第一卷 1、群猫
盛夏。大学生电影节颁奖礼。
“获得最佳新人奖的是——灿辰国际的顾北城！”
激动人心的音乐响起，紧锣密鼓，叫人的心跳也跟着一并跳得激狂起来。
凌霄已经快不能呼吸，她忙按着心口，大口地吸一口气。
坐在前排的顾北城已经站立起来，与同排就坐的演员们拥抱。
凌霄看着那颀长的身影，眼中已然模糊成一片。
今晚，颁奖大厅内星光熠熠，可他才是那一颗冉冉升起的、最耀眼的星。
终于等来这一天，终于，可以看着他走上领奖台，高高擎起他演艺生涯中第一个重要的奖项。
这三年来的心血，终于要在今晚，浇灌开鲜艳的花朵。
今时今日的他，优雅而又自如地与身旁艺人们致意、寒暄，面上始终挂着自信的笑容……三年前那个青涩、内向，不被人看好的新人，已然恍如隔世。
北城躬身走出座位，来到了过道上，稳稳踏住红毯，回眸向工作人员坐席望过来——
他在对着她微笑。
凌霄的脸腾地就燃烧了起来。
“00快去吧，北城在等你陪他上台！”宣传小豆、化妆师骆驼都含笑推凌霄。
凌霄连忙摆手，“那怎么行？还是应该等袁总她们来吧？我只是他助理……”
小豆笑：“可是他分明就是在等你啊！袁总她们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他们眼界多高啊，咱们这么在乎的大学生电影节，他们还未必肯放在眼里。袁总可张口闭口就是‘三金百花’呢，别的她才不亲自出席。”
“况且，当年袁总可是最不看好北城的。要不是你坚持，袁总早把北城扫地出门了……你虽然只是北城的助理，可你才是北城真正的伯乐啊！”
小豆说话也像爆豆，劈里啪啦，语速快极了。
凌霄还在犹豫，过道红毯上的北城忽然含笑指了指他自己的领带。
还是骆驼眼尖，忙拍着凌霄肩膀提醒，“……北城觉得自己的领带不合适，是要听你的意见呢！”
他在过道上站了有一会儿了，要是再让他这么望过来——便会有人跟着一起看过来了。
凌霄无奈地笑，“好啦好啦我去。”
好在只是送他到出场口，他上台领奖，她在后台等他就是了。
凌霄按按头上的泡面假发，将黑框眼镜抬了抬，赶忙弯腰低头从墙边的过道跑了上去。
北城终于微笑。
他的眼底，有星光璀璨。
“待会儿领奖别紧张，对颁奖嘉宾和大会司仪的礼数都要周到啊。我在你左边口袋里放了小纸条，上面有领奖词的关键字……”
到了后台通道，凌霄一路小跑，一路小声提醒。
北城笑，偏首过来看她，“放心我一次，安啦。”
凌霄便也笑了，立正抬手：“……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得很好，是我自己焦虑。现在就停止唠叨！”
出场口，两人相视而笑。
工作人员上前来给北城挂麦，兼做流程的提醒。
那一片光芒灿烂就在不远处，凌霄忍不住踮起脚尖远远看一眼……深吸口气，“北城，加油！”
北城含笑冲凌霄眨眼，转身走进舞台……
凌霄满足地轻轻闭眼，双手抱拳，暗暗替北城打气。
“……凌霄，你有什么资格来陪北城领奖？！”
耳边忽然一股冷风凛冽刺来，凌霄本能一偏身——
一只手从她颊边擦过。
她方才堪堪躲过的竟然是一记耳光！
凌霄惊讶抬眸——
一脸冰霜的女子，白裙黑发，目光森冷如刀。
凌霄深吸口气，“白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今晚是北城的好日子，你好歹也是北城的大粉，怎么连这样的轻重也分不清了？”
“不管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过了今晚，离开这个场合之后，我任凭你跟我闹都行！只是今晚，这个场合，绝对不可以！”
白大小姐咬牙冷笑，“你还有脸跟我说不行？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从背包里忽然拿出一大叠照片，猛然向空中一扬——
所有的灯光，瞬间变成刺眼的寒芒。
凌霄眼前的世界，地覆天翻。
......
凌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家的。
哆嗦着手打开门，她连推开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好饿，饿到前胸贴后背的那种。可是她进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却扶着洗手池吐了出来。
身子被掏空了一般，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怕她如果吃饭的话，会吃什么吐什么。
白白糟蹋粮食。
洗好了手，凌霄钻进厨房，扎好围裙，摆开菜板和锅碗，却不是给自己做晚饭。
她做猫饭。
可是鸡胸肉刚开始蒸，那肉味却突然变得格外腥膻，凌霄又反胃，只好将火关了，逃出了厨房来。
她叹息一声，只拎了一个大袋的猫干粮和大桶清水，开门走了出去。
已经过了午夜，整个社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夜色四寂，沉冷如墨。
幸好今晚月亮是又大又白的，还有洒了漫天芝麻粒儿似的星星——这夜空，有点像个巨大的芝麻烧饼，好歹还留些人情味。
凌霄将猫粮和清水码好，拢起手来，向着沉寂的夜幕发出轻轻的啧舌声。
啧啧啧，啧啧啧……那是呼唤野猫来吃饭的信号。
她喂养这一片的野猫，已经有许多年了。她这些年的薪水，也有一大半花在野猫身上，给它们买猫粮，带它们去打疫苗；猫咪病了老了，她要去上山去送；它们跟野狗打群架，若有被咬伤的，是她挥舞着棒球棒出来，撵了狗，抱起它们送到医院去；还为它们也偶有受了人类惊吓，本能自卫抓伤了人的，也是她去买单……
这些年来，她喂养了它们，它们也成为了她的陪伴。
自从外婆也走了以后……多亏还有它们陪在她身旁。
经历了今晚的绝望，被人推下悬崖的感觉之后，她就是再饿再疲惫，也要出来给猫儿们喂食。
她可以被人类辜负，她却不能辜负猫儿们的等待。
幽深夜幕里，远远近近闪亮起层层的幽幽夜瞳来。有金色的，绿色的，也有凄白色的。
凌霄往后退了几步，也不急，只等着它们自己走上前来。
猫的天性就是高冷，骨子里都是防备，就算是她喂养了多年，可是有些猫儿就是依旧要与她保持距离才行。
凌霄的尊重，赢得了猫儿们的信任。它们终于迈着矜持的脚步，无声地从夜幕里走出来，一个个儿都冲凌霄高高地竖起了尾巴来。
那是猫儿的语言，是表达善意的，可以理解为“你放心啦，我不会主动攻击你”。
不知怎么地，看见这些个在森森夜色里一根儿一根儿支楞起来的猫尾巴，凌霄有点想笑。
今晚经历的那些，到这一刻，心终于能放松了一点去。
她出着自己的神，猫儿们按着次序不紧不慢地吃着猫粮。
猫儿们进食的时候是沉默的，凌霄也只在食盆里空了的时候，才上前再续满去。
人和猫群之间，有着无言的默契。
大多数猫吃完了，都只是回头来看凌霄一眼，最大的表示就是那根支楞着的尾巴没有耷拉下来，执着地向她表示着善意。
只有几只停下来，向凌霄围拢过来，再一次有序地轮番上前，用头顶或者腮边在凌霄裤腿上磨蹭。
这一刻，凌霄的心便软得都能拧出水来，今晚所经历的那一切，好像真的已经走远了些，再没那么疼了。
她深深吸吸鼻子，抬眸看一眼高处。
夜色幽深，她身旁是一间碑亭。据说这块地皮当年曾经是一位王爷的园寝，只是后来都挖的挖、拆的拆，变成了新城区。就剩下这一座碑亭，被圈起来，当作文物给保护了起来。
就在那碑亭古老的飞檐之上，一抹白影，居高临下正望着她和它们。
那一对黄金瞳，矜贵而冷漠。
凌霄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的猫粮袋子，“我就知道你还没下来吃。小北乖啦，快点下来。这里还有全新的，不混在别人的食盆里的，好不好？”
按照现今人的说法，那是一只大白橘。花色极好，唯有头顶金色的八字面具，再加上一根金色的尾巴，其余部分是纯净的白。
又爱在高处，面南背北地站着，有时候夜晚借着星月的光看上去，就像是头上顶了黄金的王冠，身后披着金丝绣成的斗篷。
按着《相猫经》来说，这样的毛色叫“拖枪挂印”。又名“印星猫”，人家得此主贵。
第一卷 2、绝育
小北这几天在跟她赌气，她知道。
因为她要抓它去做绝育了……
给流浪猫绝育，是国际上的通行做法，虽然需要狠下心来，但其实还是在尊重它们的小生命——毕竟，这些没有主人照顾的流浪猫儿，它们在外面生活，自身的健康和生存还没有保障，却不得不遵从自然法则，不停地发·情，不停地生育后代。
它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去照顾它的孩子？
凌霄记得，那年她被外婆牵着手去早市，路过一个小区，看见小区的下水道凹槽处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正在向外哀声叫着，显然是等妈妈等着急了。
她蹲着看了好久，想摸摸，又怕那小奶猫身上如果沾了人味儿，猫妈妈回来就会不要这个孩子了。
于是她忍住了，怅然地离去。
半个小时后，她跟着外婆逛完早市，原路返回，又走到下水道口来。
可是……
等着她的，却是那小奶猫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下水道口旁的路面上，身上有混着溺水的车轮印……
外婆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攥着外婆的手，控制不住地当场就尖叫了起来。
不是哭，没有眼泪，只想尖叫。
之后，外婆说，这就是流浪猫们的命运，因为没有主人照顾，猫妈妈又必须要时常离开去觅食，所以它们许多都逃不过这样的噩运——除了被车压到，还有冬天里被活活冻死，或者疾病，或者被野狗撕咬……
从那以后，她开始能够接受帮助流浪猫咪们去做绝育。
今年开春以来，她发现小北有些发.情的迹象了，所以尽管还是有些不忍心，她却还是要带他去宠物医院了。
可是小北却好像发现了她的想法，从她动了那个念头的那个晚上起，这位就不肯再到她身边来了。
她也对小北有一点小小的偏心，总觉着这样英俊的公猫，若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就被咔嚓了，那真的有点可惜。
于是她也没着急，故意拖延了几个月，等着叫小北去体验一回当爸爸的快乐。
这几个月来，她使劲儿在猫群里多出来的小猫里去找小北遗传的影子……可是竟好像一个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地面，“小北乖，快下来吧。我答应你，今天不抓你……好不好？”
可是小北还是高高地站在飞檐之上，头顶星空，一双黄金瞳疏离地俯视着她。
凌霄也不知怎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今晚在人类那里受到的委屈，便都聚拢起来，堆上了她的眼底。
她用力吸吸鼻子，歪头向上瞪他一眼，“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么哄你，再说我都答应你了，你还对我这么冷漠……”
糟糕，眼底的酸烫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赶紧埋下头去，伏在膝盖上，“我今天本来这么累，却还来哄你吃饭，你还对我这么狠心……”
夜空中，仿佛隐隐漾起一声叹息。
凌霄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四望。
第一卷 3、猫吻
因为这里是新市区，或许也因为这里曾经是王爷坟的缘故，所以虽然白日里很热闹，可是过了午夜，外面便很少见到行人了。
凌霄不是胆小，因为毕竟身边还有这么多猫儿们相陪呢。
外婆说过，猫儿是最灵性的，那一双眼在夜里能看见人所看不见的。所以古时候许多家宅都要养玄猫来镇宅——而方才，猫们并没有做出什么防备的反应，那便是说这夜色里应该没有潜藏着危险。
如果是行人没关系，她只是怕被人家看见她对一只猫又哄又抱怨的……那人家会不会觉着她大半夜的发神经啊？
不过她左右看了半天，也没见半个人影子，倒是看见旁边一只狸花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凌霄这才松了口气，冲那狸花猫皱了皱鼻子，“小梨，你又出怪声！怎么着，想有一天口吐人言啊？”
那狸花猫冲她眨了眨眼，好像听懂了她的话。
凌霄笑，伸手想去抱抱它。
小梨淘气却又聪明，时常叫凌霄觉着它是能听懂她的话。小梨也是猫群之中少有的几只愿意被她抱的。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当她伸手过去的时候，小梨却一下子跳开了。
它落地的瞬间，还谨慎地抬头看了看依旧傲娇地站在飞檐上，满身星光的小北。
凌霄便叹口气，故意说，“小梨最乖，不怕，抱抱。”
小梨这个没出息的，竟然满眼的惶恐，然后索性——转身撒腿就跑了！
凌霄气结。
忍不住掐着腰瞪它们：“你们一个个的，今晚都成了小没良心的哈！”
群猫都给吓着了，慢慢往后退去。有的索性借着小梨当挡箭牌，也转身跟着跑了。
夜，更黑，更静了。
疲倦和无力感铺天盖地袭卷而至，凌霄摇摇头，耗不起了。
她弯腰，拿出一个别的猫都没有碰过的食盆，自顾倒好了猫粮和清水，头也不抬。
“我给你放这儿了啊，等我走了你再下来吃吧。”
就这么几个字，也仿佛耗尽了她的精力，连尾音都耷拉了下去。
凌霄收拾好猫粮袋子，拧好水瓶盖，刚想起身离去。
却冷不防，一抹白影，已经悄然无声地立在了她的腿侧。
连凌霄都给吓了一跳，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你出点动静不行吗？”
忘了，猫行一向无声。
她这一惊一坐，眼中的水花儿便不小心被颠荡出来两颗。
她只意识到面颊微微一凉。
可是随即，便又温热了。
因为那个脾气最坏、最矜贵冷漠的家伙，无声地走上前，轻轻帮她舐去了……
它的舌带着小小毛刺，剌着她的皮肤，似痛似痒。
凌霄都没敢动，甚至，屏住了呼吸。
这是它，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是她如此的亲近。
它察觉了，忽然抬眼，一双黄金瞳仿佛直望入她灵魂深处。
可是它却没立即退开，反倒像是要再让她确认一回似的，更凑近来，用它的鼻尖摩挲过——她的唇。
凌霄莫名一个激灵。
与猫儿们相处这些年，猫儿们有的会与她顶鼻尖儿来表达亲热。
可是，小北想要的不是她的鼻尖儿。
而是，她的唇？
第一卷 4、讥笑
它是个公猫……
正在发.情的……
还没来得做绝育的……
凌霄猛然一个哆嗦，一把将它给推到一边儿去，“你个小混蛋，离远点儿！”
身上莫名地起了层层的鸡皮疙瘩，凌霄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尴尬地抬眸看向它去。
它被她推出去四五步远，一双金瞳穿透夜色，仍然是冷漠又疏离地看着她。
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它依旧还是那个坏脾气的小没良心。
凌霄倒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她这是在干嘛？这不是发神经么？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冲小北狗腿子地笑，“……你闻什么闻嘛，我又没偷吃好东西，你闻了也白闻。而且，我今晚上还吐过，味儿肯定老冲了。就你这傻猫，还要过来闻，看你现在这脸色，后悔了吧？”
小北还是那么站着，那么冷静到漠然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是没听懂她的话，还是压根儿就不苟同她的说法。
坏脾气的家伙，一点儿都不善解人意，真比不上人家小梨。
她站起身来，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那个什么，天儿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小爷你用餐了。您小人家自己慢慢儿享用，我也得回去碎觉觉了。”
她说完，转身疾走。
莫名地，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落荒而逃。
怪嘞，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夜色越发深了。
其实天已经快要破晓。
破晓前的黑暗，才是最深的幽暗。按着老话儿，这时候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的时分。
猫粮的香味隐隐涌动，还招来了过路的小猫两三只。
猫都有领地意识，这外来的猫十分小心，唯恐被本地猫发现。
它们躲在幽暗深处，懊恼地发现，原来食盆旁边还剩了一只猫。
——小北。
按说，它们要去吃食的话，容易被本地猫驱赶，那一场打斗就不可避免。
于是那几只猫就忍着，想等小北走后，它们再去捡点残羹剩饭也好。
可是它们看着看着却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用猫言猫语彼此嘀咕。
“哥们儿，你见过这么祸祸粮食的么？”其中一只比猴儿还瘦的黑猫问。
另外那只也痛心地摇头，“哪儿能呢！”
饥饿的它们眼睁睁瞧着那只白猫勉强吞一口猫粮，便一甩脖子，于是猫粮就从嘴角都扬了出来。
那模样，像是个挑食的孩子。明明不爱吃，可是被逼无奈地下嘴，然后想尽各种招数吐掉。
黑猫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实在是看不了啦！它不爱吃就别吃啊，咱们哥们儿还饿着肚子呐！”
它眼中跟着贼光一闪，“就算上它们的地盘，可是现在它只有一只。咱们哥们儿如果一起上的话……”
另外那只猫却赶紧拦住，“别介！咱们可别惹一只正在发.情，却还没搞掂母猫的家伙……”
猫的鼻子灵，小北的气息已经被它们嗅到了。
黑猫有些解恨，忍不住乐，“真笨，连只母猫都搞不定！闻他的味儿，都忍了好久了，快要爆炸了吧？”
第一卷 6、昨晚
凌霄以为经历过昨天的事，晚上一定睡不着。
可是她失算了，喂完了猫之后，她回家不但倒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好到，早上都起晚了。
她忙到起飞，顾不上算计路费去挤公交了，她跑到小区门口，随便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便钻了进去。
直到那司机大哥从镜子里冲着她乐，“小姑娘咱们好有缘啊。”
凌霄：“……”
完了，忘看车牌号了。
她默默地伸手进包包，去摸防狼喷雾。
不过那司机也没说别的，紧接着就一边开车，一边用他们自己的手台跟同事聊天儿。
“嘿，我就说你们昨天净是瞎犯神经吧？怎么开不进‘摘星城’啊，什么鬼打墙啊……我就开进来了，什么都好好的啊。”
“都什么时代了，黑洞都拍着照片儿了，嫦娥都落月了，天上可没有神仙住的地儿了嘿，你们还相信什么神啊给鬼啊的？”
凌霄都不由自主地看那司机一眼。
……不热爱天体物理的。不是好司机？
司机眼睛灵，凌霄这么一抬眼，他就看见了。
他在镜子里冲凌霄笑。
“我跟你们说，你们还别不信，我昨晚拉的是个小姑娘，今早又碰上了，现在就在我车上呢。”
“要不，我让她跟你们说两句？”
凌霄：“？？？”
司机们聊天，跟她还扯上关联了？
司机也看出来小姑娘一脑门子的问号了，赶紧解释，“就昨晚上，我拉过你，不过你当时好像挺累的，没怎么抬眼看我。”
凌霄这才松开了手里的防狼喷雾。
司机又道：“昨晚上我拉着你往这边走，习惯上先问问我那几个哥们儿，这边路况怎么样。他们都告诉我说，昨晚上这边开不过来，他们的导航、手机全都崩了……”
“还有两个仗着路熟，愣往里开，结果半道上遇到团雾，一点道都看不看；有的直接就撞护栏上了……”
“他们就说，摘星城这片以前不是有个王爷坟嘛，邪性，是遇到了鬼打墙什么的……他们都说过了半夜就都不敢往这边来了，有活儿都不接了。”
“啊？”凌霄也讶然了。
昨晚的月亮和星星都挺好的呀，她一路回来也没见什么团雾；而且后来她喂猫的时候，还感叹过来着。
司机：“你也觉着他们都是发神经不是？哪儿来的事啊！我就说他们昨天肯定都喝大了，不愿意开车往远来，这是给自己甩客找借口呢！”
凌霄张了张嘴，“……大哥你们这一行也都挺不容易的哈。”
那司机就又乐了，“有活儿干还叫什么苦？平常拉不着活儿的时候，死冷寒天的大半夜的等活儿的滋味就忘了？”
“昨晚上那么多活儿，这几个哥们儿，就为了那么口大酒，曾经吃过的苦都给忘了。”
凌霄默了默，心下却一个激灵，“昨晚上，往这边来的活儿特别好啊？”
那司机点头道，“可不是嘛！总台嗓子都喊哑了，好像有好几十单活儿，愣是没人接。”
第一卷 5、礼物
东方天际，终于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山间庄园，中心是一桩仿苏格兰古堡风格设计的石砌城堡。
与现代社会动辄百十层的楼高相比，这座城堡自身的高度并不算高，但是因为它本身建在山上，故此站在城堡中，凭窗而望，可以俯视整座城市。
这里，是这座城市事实上的最高点。
巨大的窗前，几个年轻的男子，或坐或卧，自在地围绕在窗户左近。
房间里没开灯，唯有窗外的星月天光，以及山下映照上来的灯影，将房间中的几个人勾勒成一道道的剪影。
都是身姿颀长，如雕如画。
他们像是各自休闲着，却又似乎都在共同等待着什么。
终于，门铃叮咚响起。
最靠近窗边的男子微微一笑，“他终于肯回来了。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
“嗤……”几个人竟都笑了，藏不住促狭。
“进。”
大门打开，却是一个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
显然并不是几个人之前谈论的那个人。
“嗯？”窗边那男子不由得弯腰朝燕尾服男子的背后看，“……没回来？”
燕尾服：“人没回来，礼送到了。”
窗边男子一挑眉，“什么意思？”
燕尾服也没吭声，只是无声走上前，将手中一个银制的带盖餐盘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窗边男子的面前。
“……天儿也不早了，累了一晚上，辛苦了。特地给您送回来的夜宵。”
窗边男子直觉后退，“特地送回来的，不是你准备的？”
燕尾服：“我困着呢，才醒。”
燕尾服办完了差事，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在那几位的挤眉弄眼里，窗边男子无奈地掀开了餐盘——
“噗……”他自己先喷了。
一盘子猫粮。
还有张小卡片，他拈起来看，上头写：“多补点碳水，别糟蹋粮食，都吃喽。”
同样的时间，一间小小的宠物医院。
突然门铃大作。
这间店是前店后家，宠物医生自己就住在后面。
突来的门铃声吵醒了他的美梦，他一边咕哝着，一边不得不赶紧往外来。
随说是宠物医院，看也是医院嘛，医院里难免会有急诊的情况，他也都习惯了。
只是等他拉开了闸门，却见一个“跑腿”的快递小哥，正提着一包早餐，呲牙冲他笑。
他挠挠头发，“……送错了，我没叫外卖。”
小哥依旧好脾气地笑，“是客户给您点的。说叫你吃饱了好干活。”
“客户？”宠物医生有点懵。
那小哥又从电瓶车里拎出来一个大家伙，递到医生手里，“就这个，说做绝育的。本来也不想这么早打搅你，可是你也知道的，猫到了这个时候，一闹起来可不管白天半夜的，实在不能等了。”
医生接过来看一眼，是个宠物包，里有一只比猴儿还瘦的黑猫，一副遭了雷劈的神情呆呆望着他。
“还有，这是费用。”小哥递上一叠现金。
医生吓一跳，“它是个公猫，绝育好做，当天就可以出院了，不像母猫那么麻烦……用不了这么多钱。”
那小哥又笑，“客户说了，阉得彻底点儿，一丁点儿都别留下。一次不行，就再多阉几次。”
第一卷 7、幸亏
凌霄小心地半垂下眼帘，不让司机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神色，“平时摘星城这边也是这么多活儿么？”
“哪有啊！”司机叹了口气，“摘星城这边是新市区，虽说人口也不少，但是毕竟道儿远嘛，而且容易塞车。所以住这边的人啊，更愿意坐轻轨或者地铁，没几个人爱打车往这边走。”
“昨晚上啊，听说好像是哪个明星出了什么事儿，那些个记者都想追着采访……”
凌霄心下又是一颤。
幸亏……
司机从镜子里看一眼凌霄，“对了小姑娘，你们摘星城那边住着什么明星吗？我好像没听说过。”
凌霄扯了扯嘴角，“我一个打工人，上哪儿知道呢？”
司机笑笑，“也是。反正现在这些小年轻啊，今天出个明星，明天又是个爱豆的，新陈代谢太快，长的又都是一个模样，我是分不清谁是谁。”
凌霄下车，付的是现金。
司机就笑，“昨晚上你给的就是现金，今天又是。像你们这帮年轻小孩儿，现在还用现金付帐的不多了哈。”
凌霄尴尬笑笑，“我是纸币爱好者。钱攥在手心儿里才有质感。”
司机临走前，还给凌霄留了张名片，“这几天摘星城那边不好叫车，左右我能开得进去，你要是用车什么的，就打这个电话。”
“你这个小姑娘啊，有意思，不光用现金付款，打车还不用软件，都这个年代了还在道边儿伸手……我跟你说啊，现在就算出租车，也都是跑平台派活了，你这么临时招手，很不容易叫到车的。你留着我的名片吧，关键时刻我还能帮的上你。”
凌霄忍不住鞠躬，“谢谢大哥。”
司机开车走了，凌霄叹口气，将名片放好。
司机没说错，她是故意不用打车软件，也不用手机付款的——因为，那些都会留下个人信息啊。
她又不是明星，她自己的信息自然没那么金贵——可是她既然在那个团队里工作，在这样的大数据时代，那些记者们如果掌握了她的信息，也一样能分析出顾北城的踪迹。
北城……当这个名字在她心底划过的刹那，她还是感受到阵阵的疼痛。
灿辰国际。
凌霄避开正门，从车库电梯上楼，深吸一口气，敲开袁芯办公室的门。
一路走来，她知道连公司的清洁工阿姨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平常她总会主动跟清洁工阿姨打招呼，而今天……她将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进来。”
凌霄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开门的刹那，她高高扬起头。
“你这么早来了？”袁芯正在煮咖啡，不慌不忙转过身来，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凌霄面上，“我以为，你会请假。”
凌霄努力地迎住她的凝视，“多谢袁总关心，我没有请假的理由。我没生病，家里也没有事。”
袁芯点点头，将咖啡壶放下，又转过身去专心地打奶泡，“……看样子你是已经做好了向我解释的准备。说说吧，你跟北城，究竟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层关系的？”
第一卷 8、所指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昨晚的那一幕又在她眼前铺展开。那些灯光，那些闪光灯，仿佛直到现在还在刺着她的眼，带给她一阵阵的眩晕。
而躲在那些亮光背后的，才最可怕。她原本以为隔着那些强光，她可以看不见背后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可惜，她那一刻的眼睛竟然那么灵，还是将那些人的鄙夷、冷笑，全都收入了眼底。
千夫所指。
她转头看看身边，白大小姐抱着手臂，得意地睥睨着她。
而顾北城被公司的工作人员护送着先离开了。她看见他在工作人员的保护之下，于人缝里向她投来的目光——焦急，不忍，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只是，她看不清了。
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来面对那一切。
烂摊子只是留给她一个人的。
凌霄深吸口气，“白大小姐自己开的脑洞，袁总您别误会，没有的事。”
“呲——”巨大的蒸汽声，突然如开闸了的洪水，猛然冲入牛奶中，奶泡呼啦啦地鼓了起来。
“是么？”袁芯的目光都在奶泡上，“那么，那些照片，你又怎么解释啊？”
都是要她解释。这一次连逃都没法逃。
她这一刻仿佛还站在那舞台上，脚下是一片片失去生命的枯叶一般的照片。照片里，夜色朦胧，灯影阑珊，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手肘抵在墙壁上。
他臂弯之下，一个女孩儿微微垂首。
那男子俯下头去，唇几乎已经就要印在了那女孩儿的唇上……
凌霄大口地呼吸，她知道，如果她再不呼吸，就又要如昨晚一般，快要窒息得吐出来了。
“借位。”她依旧直直站着，面对袁芯的背。
“借位？！”袁芯猛地转过身来，将咖啡杯重重墩在桌上，咖啡都溅了出来，“你当我是谁？这一行我做了15年，这一向都是我敷衍记者的，今天你拿过来敷衍我？！”
凌霄有一点点扛不住，悄然深吸气，却在微笑，“袁总，难道您相信，北城他会喜欢我？”
“兴许倒是不至于。”袁芯又是冷笑一声，“可是……你喜欢他，我却是早就知道的。”
“三年前，他是根本不被看好的新人，如果不是你一再在我面前推荐他，你说他会有今天么？话又说回来，就凭你一个实习生，你如果不是喜欢他，你会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一次次在我面前为他说好话？！”
凌霄微微闭上眼。
“那只是出于事业的眼光。”
袁芯依旧报以冷笑，“得了吧，三年前你才大一，刚进公司当实习生，对这行完全是个白目……你懂什么呀，你有什么事业的眼光？”
“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凭自己的眼缘喜欢他罢了，跟粉丝一样的心态，这才不顾一切在我面前替他说好话。”
袁芯缓了口气，回头重又端起那杯咖啡，“人家白大小姐没冤枉你，从那照片来看，如果不是北城主动要亲你，那就是你勾.引他！”
“所以呢？”凌霄缓缓勾起手指，“公司已经有结论了，是么？”
袁芯缓缓将咖啡咽了，“凌霄，你本来就是个实习生罢了，你的去留对公司半点影响都没有。你自己主动离职吧，这样大家面上还都好看些。我给你申请三个月薪水。”
第一卷 9、错觉
拿着三个月的薪水走出灿辰国际的大楼，凌霄站在阳光下，深深吸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落泪。
可是竟没有。
因为最难熬的是昨晚，她已经熬过去了。
对于今天公司这样处理，她倒都不意外。毕竟，这个天下的锅，都是实习生背的。
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公司势必要在她和北城之间做一个权衡。保一个，弃一个。难道公司会选择有损北城的声誉么？他现在正当红，是公司目下最红的小生，钱景一片大好，公司在他身上砸下的资源怎么能说沉就沉了。
而白大小姐，先不用说她自己的背景，公司是否得罪得起；单说她是北城最大的粉，还是他两个野生站子的幕后站姐，她个人花在北城身上的银子如流水……就凭这个，倘若开罪了她，就是相当于得罪了北城所有的粉丝。
公司权衡之下，代价最小的，自然就是让她滚蛋。
她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什么都没有……公司用三个月的微薄薪水，让她背走这样大一口锅，公司却还像是施舍恩惠了她似的。
有点可笑。
她现在只想笑，便也找不到眼泪了。
取而代之的，她现在反倒满脑子都是——昨晚上，她是怎么幸运地逃过那些记者追击的？
就凭公司的冷血，既然决定了要舍卒保帅，便绝对会利用她到底。昨晚上公司绝对能将她的住址给卖出去，祸水东引。让记者们都来追她，就不会有人再去追北城了。
最难熬的是昨晚，如果她昨晚被那些记者给追上的话，那才是她扛不起的天塌地陷。
听司机大哥之前说的，那是几十单啊，便得是百十号人。如果她昨晚上被他们给堵住了，一人一张嘴……天罗地网一般，她如何逃得脱？
可是真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吧？昨晚过了午夜之后，竟没车能开的进摘星城去！
听司机大哥的意思，是那些记者自己公司的车先开不进去，她们以为是自己不了解路况的缘故，所以他们情急之下才会叫出租车。结果呢，还是开不进去。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吐口气，仰头，向着晴天白日默念了声，“多谢啊。”
耳边忽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一片无形的声浪便横扫了过来——
她就站在路边，那巨大的气流，形成一个漩涡，差点将她都给卷飞起来！
凌霄吓了一跳，赶紧定睛去看。
只见一辆银色的跑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倏然一个甩尾，不减速地直接转弯开过去了。发动机如飞机轰鸣。
电光石火之间，凌霄只来得及隐隐看清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极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发丝随风飘扬，仿佛也是银色……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的太阳镜。
瞬时炫目，无法直视，凌霄不由得微微阖了眼帘。
莫名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凌霄再睁开眼的刹那，那车子已经开远了。
方才，仿佛只是错觉。
第一卷 10、别问
这个时间，那位宠物医生正盯着黑猫犯愁。
给公猫做绝育是个小手术，送来的早，他这时候已经都做完了。
按说一般公猫做完了手术，这会儿应该是麻药还没退干净，或者昏睡，或者吐着舌头拖着麻木的四肢在笼子里爬而已。
可是今儿这只黑猫，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麻药对这黑猫，好像没起什么作用，它就迷糊了一小会儿，然后就从手术的后半段，一直嚎丧到了现在。
宠物医生有些懊恼。他一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所以做手术的时候都十分的温柔，尽量不带给宠物们痛苦。可是这黑猫嚎丧成这样，显然是疼极了，这叫宠物医生对自己的手艺产生了怀疑……
还是护士安慰他，“它是不愿意失去那根宝贝，还是只烈猫。”
笼子里的黑猫看着这两个愚蠢的人类，恨得又是大叫——
“你们知不知道，抓我的那个东西它是个什么？你们帮那个家伙祸害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六眼相望。
“天啊，这两个愚蠢的人类！你们看我看我，我是只黑猫，白日通阳，夜晚通阴的黑猫，被你们老祖宗选为镇宅神兽的黑猫！”
就算它现在混得惨了点儿，可它还是只地地道道的黑猫啊！
“我跟你们说，你们要小心啊，小心啊……”
它现在就是猫界司马迁！忍着疼，忍着屈辱，高呼警告——可是他们，却好像什么都听不懂！
“你乖啊，”护士走上前来放下了笼子上的遮光罩，“乖乖睡一觉。太监猫也还是能拥有美丽喵生的，相信我，你一定行。”
车子的轰鸣声里，坐在副驾驶的年轻男子还在引颈回望。
只是车子太快，凌霄的人影倏然变小，很快便只剩下了一个小点。
他便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就不能停停么？我都没看清00到底哭没哭……一定会很难过吧，毕竟那么努力地工作了三年。”
驾驶座上的男子没应声，只用一抹目光横过去瞥了副驾驶的一眼。
他好像被副驾驶上的给说得有些烦躁，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举在唇边，下意识地轻轻咬着。
“B……”
副驾驶上那位刚要说话，却被后座上一位穿黑色燕尾服的用眼神给拦住了。
大热天，车子敞篷没开空调，大太阳直射下来，还穿全套的燕尾服，黑色的那种……这气势震慑四方。
副驾驶那位便扭头看他。
那位一脸的木然，缓缓开口，“……别问，问就下车。”
副驾驶的那位反倒“噗”地笑了，“你又给他当话筒！他怎么又不想说话了，心情这么差？”
那位的脾气，一不高兴，话都懒得跟你说，只叫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给你传话。即便你就近在身边儿，一样漠视，当你是空气。
燕尾服微微地犹豫了下，不过依旧冷冰冰地答：“……别问。再问就请您吃饭。”
副驾驶那位边乐边向驾驶座上的告饶，“别介，昨晚上那一盘猫粮还没吃完呢。太干了，都是劣质淀粉和诱食剂，噎得我干直脖儿。”
燕尾服又看了他一眼，传话道：“……吃完。今晚前，必须。”
第一卷 11、赖他
凌霄坐地铁回了摘星城。
地铁是正常运行的，并未受到影响。昨晚是因为她回来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地铁和轻轨都已经结束了当日的运营。所以那些记者们也只能自己开车或者叫出租车。
她没直接回住处去。
在这一行实习了三年，她太知道媒体们有多恐怖，为了一个热度他们能掘地三尺，将每一个可能与你有交集的人都能打听一遍。
就算昨晚和今早上他们的车开不进来，可现在是白天了，地铁和轻轨都恢复运行，他们当然还可以乘坐公共交通进来。
如无意外，小区门口就会有媒体守株待兔。
她知道，她得换个住处了。
她蹲在路边，给房东发微信：“姐，我下个月就不租了。不好意思啊。”
现在的住处是她租的，房东说对猫毛过敏，所以她没有办法把猫儿们收编，只能尽己所能到外面去喂养它们。
房东倒是个敞亮的性子，给她发语音，声音里都透着欢快，“对啊，你下个月就开学了，得回学校住了吧？没事没事。不瞒你说啊，中介都给我打电话了，我这房子突然就火了，有不少人打听这房子呢！”
“小凌啊，说不定是你给这房子带来的好运气呐，我还该谢谢你。我这就把押金先退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搬都行，啊！”
凌霄：“……那，恭喜姐啊。”
车子一路轰鸣上山，几个转弯，渐渐甩脱了人世喧嚣。
山路在半山腰已经被大铁门拦住，通往山顶的路，唯有受邀请的人才能继续上行。
几乎所有的车子到了这里，都要停车接受询问，而轰鸣的跑车却如火箭一般，毫不减速，直接冲向大门来。
就在堪堪就将撞上的刹那，大门无声打开。
副驾驶和后座的都一脸的惊心动魄，驾驶座上的却依旧面无表情，只管将油门踩到底。
车子又沿着山路绕了许多个弯，才驶入一片被浓密的绿荫遮蔽下的庭院。
如果这时候能从高空俯瞰大地，就会发现，这座山顶实则还隐藏着一个天坑，而整座庭院就坐落在天坑之内的平地上。
这个天坑面积其实不算太大，但是作为一个庭院来说，已经大到可以当跑马场了。
早有人等在门口接车钥匙，同样是穿黑色正装，只不过不像某人的的燕尾服那么正式。
驾驶座上的小爷却不肯交钥匙。
副驾驶座上的便笑，“……他最近霸道得很，凡是他的东西，绝不准人碰。”
“谁碰，谁遭殃。”
对方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就仿佛对那位的脾气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恭恭敬敬微微鞠躬，“老爷子在花厅等着呢。”
顿了顿，又低声道，“老爷子说，本该半个小时前就到了。老爷子本来今天要出门，特地留了时间，结果迟了，老爷子有些不高兴……”
那位迟到的依旧面无表情。燕尾服却忽然看了那位后脑勺一眼，缓缓抬手指了指副驾驶的，“……赖他。他嫌开得快。”
第一卷 12、老屋
凌霄在附近几家超市逛悠了大半晌，可是时间还早。最后她还是买了张高铁票，一个小时后，回到了老街去。
街上都是欧式的老房子，一栋一栋，历经百年，沉静而优雅。
这个城市这百年来经历过沉浮变迁，如今的市中心，在百年前只是个小渔村；反倒是现在这条人迹罕至了的老街，当年才是这个城市的中心，曾经这些老房子里，集中了天下各处的商品，银行票号汇兑天下。
同样地，这里也曾集中了当时中国诸多风云人物，譬如前清的王孙公子、民～国的首脑要员。
凌霄走进去，再转个弯，到了背街的一处老房门前。
尽管还是暑假，老屋门前的一排银杏树，叶子却也有些开始发黄了。
与正街的那些修葺一新的老房子相比，她眼前的这一栋显得格外晦暗和颓败。
她在路边老式消防栓上坐下来，举头望着它。
仿佛，岁月洞开，外婆推门走出来，望着她笑，“都放学了，还坐在外面做什么呢？作业总归是逃不掉的呀。”
“快进来，看外婆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眼睛好酸，她不想眨眼，却不能不眨眼——眨眼过后，外婆还是不见了，如今这黯淡颓败的老房子跟她一样，因为无人爱护和陪伴，便这样的一天一天积满了灰尘。
她用力吸气，别开眼，望向一旁。
头顶轻轻一个摇晃，一片早早变成金黄的银杏叶，悄然无声地，宛若蝶翼，飘然旋转落下，覆在她发间。
她霍地抬头，只见树冠间隐约有轻灵的身影跃过，随即便不见。
她不由得站起来。
是猫儿们么？会不会是当年外婆养的那些猫儿们的孩子？
她舍不得这里，总忍不住要回来看看。它们也同样舍不得，是不是？
这栋房子，百年前曾经是某位王爷家的住宅。建国后分给了文物局，变成了职工宿舍。
凌霄外公是文物局的，所以凌霄外婆家便也搬到了这里。
后来七、八十年代，各单位开始自己建楼，人们都以能搬进新楼房为荣；
况且这些老房子也徒留其表，其实内部已经衰朽不堪，没法住了。
不说别的，这些老房子天棚和地板下都是木架构，而且留有很大的空间，因为长期得不到养护，所以那些地方都变成了老鼠的乐园。
家家户户都体验过大半夜的有老鼠从天棚上掉下来直砸脑门儿上，或者晚上起夜，结果一脚踩到老鼠的恐怖经历……
所以大多数人想方设法都要搬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只有她外公外婆不想搬。
老房子渐渐空了，只剩下外婆一家。
外公便与单位商量，他来自费负责房子的基础养护。条件是，他希望能清静，这便跟单位签了合同，单独租下这房子五十年。
那时候的老房子，几乎已经成了废弃，能有人愿意出钱来养护，且还是有专业技能的，单位自然乐不得。
为了对付疯狂的鼠患，外婆开始养猫。
凌霄出生在这栋老房子的时候，家里就已有二三十只猫儿。
第一卷 13、静好
原本，她与外公、外婆和一群猫儿们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街上老房子的价值被重新认识，开始有人重金购买这些曾经无人问津的老房子，再花大把的银子修葺一新。
虽然曾经无人问津，但是毕竟打着“文物”的标签，所以能有本事买下这些房子的，身份自然非富即贵。
受此影响，外婆家的老房子也住的不稳当，好几次主管单位都劝说外公外婆自行搬离……给的理由，说老房子是文物，要保护。
不过，好在，听说这栋房子的前主人曾经在伪满洲国任职过，所以这栋房子能不能被认定为文物，各方还迟迟无法达成一致，外公便据理力争，这才让凌霄还有机会在这里长大。
可是外公却因为此事，忧心成疾，病逝了。
外公去世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外婆和她两个人，幸好还有一群猫儿，却终究还是太过冷清了些。
外婆便将家里空出来的房间重新修整了，租给附近大学里的学生。只收很低廉的房价，不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这些年轻人能带来的热闹。
那些年，也是凌霄最快乐的时光。
她像个小管家，帮着外婆洗床单、收被套，将那些哥哥姐姐们的房间打扫得整整齐齐……
她也随时都有招手即来的家教，不管作业里遇到什么难题，那些哥哥姐姐都能帮她给解出来。
她忙着整理房间，或者在夕阳下写作业时候，那些猫儿们就乖巧地或者躺在窗台上晒太阳，或者蜷屈在她脚下陪伴着她。
柔软，又温暖。
那是她记忆中最为岁月静好的模样。
还有，后来……
凌霄的回忆到这里打了个死结。
她不想再回忆下去。
阳光终于落下西山，她起身。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高铁里人很多，车票有些超售，凌霄的座位被人占了。
凌霄便也没过去，只站在车厢结合处，用额头轻轻抵在了门玻璃上。
她额头有些热。
回忆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美好，也有无法负荷的沉重。
外公走了，外婆也走了。
到后来，她终究连那栋老屋都失去了。
他们曾经是她的全部，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凌霄回到摘星城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周围有记者的影子。
她吸着鼻子掏钥匙开门。
低头之际，看见了门边一个干干净净的白钢食盆。
凌霄不由得笑了，蹲下，拿起来。
“豁，这回吃这么干净！一个粒儿都没剩不说，连碗都给舔干净了。”
楼道深处的幽暗里，一双金瞳无奈地翻了翻眼皮。
凌霄头昏脑涨，并未察觉，她兀自叹口气，“可是就算你舔干净了，那也不是真的干净哦，我还要再给你洗一遍才行。”
无声。
可有只猫的耳朵里就是听见了：“……00她，嫌你嘴里，啊，脏？”
它恼了，猛然回首，“是嫌你脏！是你吃的！”
这吼声到了凌霄耳朵里却变成，“猫呜！”
它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第一卷14、破例
“小北，是你么？”
这是公寓楼，有长长的走廊。楼道的灯坏了，物业还没来得及更换。凌霄手机的灯光只够照亮门前这一块地方，可是凌霄还是凭感觉就知道是小北。
黑暗里的小北微微犹豫了一下，它身旁，狸花猫决定挺身而出，替他挡挡。
就在小梨就要冲出去的刹那，脚底下忽然横过一只脚来。
小梨扭头：？
小北看都没看它，便径直走出了黑暗。
看见那有些傲然，迈着矜贵的步伐走出来的白色身影，凌霄笑了，这一整天的压抑，在这一刻，仿佛走远了。
她蹲下来，伸手，尝试着想去碰触小北的额头。
可是却还不敢确定，毕竟，这是所有猫儿里，脾气最坏、最难哄的家伙；况且这些日子来，不是还跟她赌着气呢么？
“……好小北，你不生我的气啦？猫粮也吃得这么干净，真让我惊喜。”
“我知道你不爱吃猫粮，只肯吃我做的猫饭。我有时候实在回来太晚，顾不上做猫饭，不得不只给你么送猫粮的时候，别人都吃，只有你宁肯饿着肚子，也一口都不肯吃。”
“可是今天，你不但肯赏脸吃光，而且还把食盆都舔得这么干净……我们小北，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乖乖。”
明暗交界里，黄金瞳再度无奈地翻了翻眼皮。
可是不管再怎么无奈，它还是缓缓地走上前去，主动将额头放在了凌霄的掌心下……
温暖却不那么柔软的触感，却叫凌霄的心都软了下来。
她轻轻抚摩，“今天对我来说，原本是艰难的一天……可是，谢谢你，小北。”
凌霄打开门，开了灯，房内的灯光倾泻出来，与门口的地面，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在这明亮的几何图形里，小北优雅蹲坐，一双黄金瞳抬起，凝视着凌霄。
那么坚定。
——它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
凌霄有小小的惊讶。
小北是一只特别有自尊的猫，连它的食盆都会自己给她送回来。可是每次来，它都并不让她看见。
可是今天，她不但看见它了，而且，它好像还并不急着走。
凌霄便笑了，轻轻拍拍它的头，“好吧，反正我也要搬走了，那今天就放肆一次，叫你进来吧。”
房东是个很爱惜自家房子的人，三不五日的就要上来看看，有时候凌霄去喂猫的时候，身上不小心带了猫毛回来，房东大姐就会不停地打喷嚏……
所以凌霄也很注意，一直都没带猫儿们进来过。
今天，她想破个例。
为了小北，也是为了她自己……
今天，她不想再一个人。
防盗门“砰”地关上了，依旧被留在黑暗里的小梨，大大地叹了口气。
两个小时前，天刚擦黑的时候，老爷子惊讶地望着某人，“菜都上桌了，你这个时候急着走？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某人眉眼之间淡漠如故，“嗯，有要紧的事。”
老爷子白眉颤动，却克制住了。
“怎么，还有比陪我好好吃顿饭，都更要紧的事？”
他：“嗯。”
他就那么起身而去，全不看老爷子的神色。
第一卷15、解释
尽管累，凌霄进屋换了衣裳，还是先拎起了猫粮袋子。
“小北，你要跟我去么？”
小北扭身，径直走到沙发前，轻巧地跃了上去，便趴下了。
凌霄不由得笑，“好吧，那我去，你乖乖等我回来。”
凌霄还将电视打开，“你自己先看电视哦。”
目送凌霄出门，小北这才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电视。
凌霄的电视默认开启的画面不是电视信号，而是网络app。主页上正在自动轮播来源于网络的新闻。
小北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显然心思压根儿就没在那上头。
它在静静听着门口的声音。
已经五分钟了。
电视画面忽然黑了一下，紧接着一片炫目的白光窜过。
“……几日前，东京夜空中忽然落下巨大火球，伴随巨响，许多市民都拍摄下了现场画面。”
原来是一条新闻的画面，终于让小北施舍了一丝视线过去。
“就在火球仿佛要撞击到高层建筑物之时，火球忽然消失，巨大的声响也随之寂灭……”
网络上的新闻嘛，配的解说都是十分夸张的声音。
“……许多网友都猜测是陨石空降，却那么刚刚好就在它将要与高层建筑撞击的时候消失不见。”
“好像总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保护着地球。那这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大气层么？如果仅仅是大气层的话，为什么那么巧，就在火球即将撞击的一瞬间燃烧殆尽？这时机仿佛是精准计算好的呢，大气层真的已经变得如此智能了吗？”
再往后，就是采访到的东京网友们，有的用新奇，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各自表达自己的看法。
哇啦哇啦，都是听不懂的语言。
小北叹了口气，翻个身坐起来，已然又是修长清俊的男子。
他掏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转告我爷爷，他今天问的事，有眉目了。我问过国际流星协会，几天前有流星坠落，陨石降落到东京上空……一定会干扰到电磁信号。”
“东京离着近，摘星城区域受波及，仅此而已。”
天擦黑时他急着离去，临出门，老爷子忽然叫住他。
他回眸，对上老爷子那一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
“……今天叫你来呢，除了叫你陪我吃顿饭，还有件旁的事。”
“我听说昨天摘星城那边有些奇怪，手机、车载导航都失灵了，有人戏称‘鬼打墙’。”
“对此，你怎么看啊？”
他当时只是淡漠地敛了敛眼睑，“是么？那我回头问问看。等有了消息，再回复您。”
就在5分59秒，马上就6分钟的时候，门锁终于有了动静。
沙发上的男子赶忙伏倒，又是一只慵懒的猫儿。
门开处，凌霄兴奋地扬手，“登登登登，惊喜吧，我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看看挂钟，“才5分钟！要是平常，我50分钟都未必能回得来！”
她远远地看它，“所以……你还没等着急哦？”
这个坏脾气的家伙，是出了名地不屑等待。不过今天运气好，她没让它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