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豆腐
所以高明寒走了,却还一步三回头,兼之红着脸。
凌霄冲着他,一脸姨母笑。
只可惜,这一幕落在某人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毕竟她也只是个23岁的女生。
她自己觉着自己心态已老,满面都是姨母笑,可是从客观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和女生相视而笑罢了。
北城先走过来,扭头望向高明寒背影的方向。
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这目光却也代表了很多。
凌霄只好主动笑着打招呼,“嗨,下课了?”
北城点点头,收回视线来,扭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星回——
也因为星回从出门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所以他没机会看见星回跟凌霄之间的目光相接。
“对。”北城笑着道,“星回表现很好。虽然不是C位,但是跟高明寒不分伯仲。”
凌霄没发表意见,只是含笑望着他。
也没什么其他的想说。
碍着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北城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我先走了。再联系。”
凌霄:“好啊,再联系。”
北城进了电梯,凌霄的目光便也立即收回,连对高明寒的程度都没有。
可是那迈着方步走上前来的家伙,还是要计较:
“当着我的面,还给人家送秋天的菠菜?”
凌霄回眸,“哦,再不送就老了。”
他走过来,仗着身高挡住旁人的目光。
“那怎么不送我啊?”
凌霄眨眨眼,“因为,怕你草酸钙‘中毒’……”
星回:“???”
凌霄莞尔,终于也让他脑回路不够一回!
顾虑着无处不在的镜头,矜持地摆摆手,“走吧。”
从录制大厅回宿舍楼,因为中间是大段的室外甬道,镜头分布没那么密,叫人能松口气。
况且隔着夜色,也像多了层屏风,能将自己暂时与周遭人群隔离开。
他伸手,“手机。”
“干嘛?”
她瞪他,“节目组可是收了你们的手机,要玩儿的就是让你们跟外界隔绝的戏码呢。所以你现在被镜头捕捉到拿着手机看,合适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
巧的是,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有个高挂在路灯杆上的镜头。
他微微闭眼,抬手,打了个响指。
“好了。”
凌霄:“什么好了?”
他歪头看她。
好像她在明知故问。
凌霄后背有点发毛。
“……呵呵,呵。”凌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又傻笑起来,“你该不会是说,那个镜头,失灵了吧?”
“嗯。”
他竟然点头,仿佛天经地义!
而且,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嗔怪她现在才明白似的!
凌霄有一点心态要崩。
她扶额,脑海里又浮动起刚刚高明寒挑起来的那炸炉子的事儿。
“……你该不会是说,那炉子,和这镜头,都真的跟你有关吧?”
他还是歪头看她,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然后又是:“嗯。”
凌霄膝盖有点发软,想原地蹲一下。
可还是担心引来别人的目光,所以伸手撑住了电线杆。
“逗我玩儿?是不是给我也展现演技呢?”
星回继续天经地义:“没有。”
凌霄觉着自己只撑住电线杆都不够了,所以伸手,把电线杆环抱住了。
他挑眉:“……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么?”
凌霄没工夫跟他掰扯这个,她伸手拦住他继续往这个话题发展,头晕着问,“说刚才那个。怎么做到的?”
她想想,又补充道:“不用说太细,也别说术语,就给我最简单解释一下。”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
那种感觉又来了……本来明面上好像应该是笑话她的,可是看多了却读出一种古怪的宠溺感来。
然后他说:“简单来说,炉子和镜头,传播都是波,再进一步说,都是微粒。”
“所以,控制微粒,改变频率,就可以了。”
凌霄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回到了高中的物理课堂,面对着一甩刘海的物理老头儿。
“再简单点儿……”
他便又笑,这一次面孔缓缓抬起,映着街灯光,长眉轻扬。
“就好像水龙头,开大开小,控制水流。”
凌霄闭了闭眼。
想要完全明白,实力是不允许了;不过他的解释的确够通俗易懂了,所以她隐隐约约的,好像的确get到了那么百分之一个点。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又静静凝视她,“简单来说,这些都是物质。所以,我也是这些物质构成的。”
凌霄有点丧气。
“那我也是物质构成的呢!我怎么不行啊?”
他便又笑,“物质跟物质,略微有所区别,主要在组成微粒的不同。比如,有的是分子级别,有的是原子级别,而有的是更小的微粒级别。”
他转眸望身边楼宇,“就像这房子,是一砖一瓦构成;而风沙和尘埃,是肉眼能见到的几乎最小的微粒形态构成……可事实上,风沙和尘埃的微粒还是很大的。”
凌霄呼吸频率有点乱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轻笑一声,忽然走上前来,伸手在她额头轻拍一下,“你想问,我是不是人。”
凌霄闭眼,有点逃避。
他轻叹,“别胡思乱想,我与你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是构成生命的物质,从微粒的级别上来说,有那么一点点的区别。”
“你可以理解成类似于基因结构的不同。”
他又从物理跳到生物了,这都是凌霄一个大文的女生所完全不擅长的大理的范畴。
当年物理+化学+生物的选科,是她绝对连想都不想的。
她心里有点乱,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毕竟,那什么物质微粒的级别的问题,不是她能信手拈来的。
她想了半天,还是张嘴,“所以,你是风儿你是沙?”
他克制不住地展颜轻笑,又伸手拍了她脑门儿一记。
“……你是傻。”
凌霄咬了咬嘴唇,还没想好该说啥呢。
手里一空,他凌空伸过长臂来,已经将她的手机给抽走了。
“哦,原来你是担心我得肾结石。”
他划开手机,认真地看完,然后将手机还给她,还说,“我的肾很优秀。”
凌霄有点呛着。
这怎么话题忽然就跳到腰子上了?
她瞪他:“你说什么?”
他继续微微偏头,发丝被夜风吹动。
“草酸钙啊……据说草酸钙多了,可能会得肾结石。”
凌霄有点咳嗽。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还真不知道草酸钙会得肾结石。”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外婆真没跟她提到肾这事儿。
就是小时候外婆经常给她做菠菜豆腐汤,邻居家阿婆看见了便拦着,说这样搭配不好,然后她听见外公笑着问“草酸钙”么?她就记住了。
可是她一个文科女生嘛,什么草酸钙,又是什么肾结石的,她就没研究过了。
今天星回说起菠菜,她就想起小时候这个梗。
她的点不在腰子那儿,她的点是在……
她抬头偷看一眼星回,便不出声了。
可是她这鬼鬼祟祟的表情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呢?
他便眯起了眼,“……跟肾无关?”
他眸光倏然一闪。
“豆腐、”
他的唇角也跟着抑制不住地上扬,“你是说,我的豆腐本来吃得就够多了?”
她赶紧垂下头去。
他颀长身形霍地上前,叠住了她。
“……我吃谁的豆腐,吃得够多了?”
她下意识仰头,还想再狡辩两句。
可是,甫一抬头,唇便已经被覆住。
“这也算么?”他在她唇间轻笑着呢哝。
明明是笑,是嗔怪,却还是又听出了莫名的宠溺啊……
唉~
宿舍楼门前。
她红着脸瞪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真不会有人看见?”
他扬手,“我以我的肾保证。”
她登时发烧,“滚!”
他眸光如月下粼粼的水面,清光涟漪。
她跳上台阶去,却还是忍不住回眸,又跑下来小声问他。
“……那,你那几次穿门进来,是一个道理吧?”
他赞许地点头,“能举一反三了。”
凌霄咬牙,“找打啊?”
他含笑点头,眸光轻闪,“所有微粒之间都存在间隙,所以只要构成我的微粒足够小,就能穿透门板微粒之间的间隙。”
凌霄还是要眨一下眼才能接受。
“……所以,你是认真的,不是在逗我?”
他正色凝视她,“我跟你说的,是物理;不是神话。”
凌霄再深吸一口气,“先到这儿吧,等我回去消化一下。我现在十分思念我们物理老头儿。”
物理老头儿是她最后一位物理老师,自从与物理老头儿一别,她便也与物理这门学科缘分算尽。
没想到,物理竟然还与她藕断丝连,现在主动来找她重叙旧情。
凌霄今晚连面膜都没来得及贴,就钻进了被窝。
星回的话,她真的需要再消化消化。
为了不引起二条和瓜片她们的担心,尤其是免得窦蔻怀疑,所以凌霄用被蒙住了头。
可是被窝里却不是黑暗一片,忽然有七彩的光,氤氲环绕。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惊讶:怎么这营地里被窝里还给安彩灯的?
可是找了一圈才发现,哪儿有什么彩灯呢,其实是她腕上的手链在发光。
她怔了一下。
那些仿佛幽灵水晶一般的小小珠子,在被窝的幽暗里,一颗一颗周遭都氤氲起缭绕的星云来。
其实以前她一直觉得它们挺通透的,可是戴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它们不是那种通体剔透的水晶,而是近似于幽灵水晶——就是里面包裹了火山泥等矿物质的水晶。
一颗一颗,内里包裹的矿物质仿佛形成了大陆与海洋的分布,便都像是一颗颗小星球。整个手串排布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星系,乃至一个小小的宇宙。
对于这种变化,她也悄悄上网查过。
有些水晶的论坛上,网友的发帖挺玄乎的,好像都觉着水晶会跟人体产生生化反应,所以会有什么祛除负能量啊之类的功效,所以……他们认为佩戴水晶,是真的能吸收人体的信息什么的,所以水晶在经过长时间佩戴之后,有所变化都是可以理解的。
尽管凌霄对此抱有怀疑,不过这些说法也的确算是给了她一个答案,倒叫她觉着这手链的变化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可是今晚……在听了星回那些话之后,她却又推翻了自己的以为。
她现在,认定这手链的变化跟水晶能不能产生生化反应无关,而只是与星回有关。
这是他的,被他赖在她腕上,所以它一切的变化都只能用他来解释。
她想,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的她,看见手链这样的变化,会害怕的。
可是这一刻……面对一颗一颗七彩氤氲,宛若小小星球的手链,她却不怕了。
甚至,忍不住微笑。
好奇妙。
她忍不住屈指,轻轻叩一叩那些小小星球。
竟然有似乎微电流的反应,穿过她的指尖,酥酥麻麻直入心底。
她的心,跟着怦然悸动。
呼……
她轻轻闭上眼,在这样酥酥麻麻的怦然心动里,将星回的话,以及,从他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种种重新再如过电影儿一般地过了一遍。
不能不承认,今天她对他的话虽然惊讶,却没有想象中的惊悚,也是与这一段时间来从始至终的许多个小小事件联系在一起的。
——篮球场上,她亲眼看见他在空中如白鹤一般展翅滑过。
虽然灌篮高手们都必须有空中停顿的本事,所以乔丹还因此得了“飞人”的称号,可是显然他的空中滑行距离和停顿时间,却显然比别人都长。
还有……
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看见他从空中掠过,她仿佛看见空中有清光明灭。
她当时曾经以为那是闪光灯,或者是因为眼睛的震撼所带来的错觉;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忽然明白,那应该是球场上的大灯,其中有某几盏忽然闪过。
就类似电压的忽然变化,就好像……微波炉和电磁炉炸了的那次。
——地铁上,她与他单独在一节车厢里,对面而坐。
可是那个时间分明是晚高峰,他们两旁的车厢里全都坐满了人。
213、秘密任务
甚至不止是坐满人,而是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可是他们却就好像看不见他们的这节车厢是空着似的,没有人走过来,甚至都没有人往他们这边多看过一眼。
而当地铁到站,车厢门打开,却涌入了那么多人……
两厢放在一起联想,便应该那接车厢是确实存在的,可是在他们两个在车上的时候,别人却是看不见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叶障目,又像是那些所说的“结界”;
而当她下车,那障眼法便也随之结束——或者说是,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所以车站上的乘客便都看见了这节空着的车厢,所以他们都朝这节车厢的位置涌来。
还有——
黎楠带她去做娃娃。
当那些颗粒状的棉花在机器的压力下充入娃娃的皮壳,原本薄薄的两层布料立体了起来。
它“活了”,仿佛一下子拥有了生命。
她想她不会记错,是黎楠在那次“不经意”地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了“物质”和“微粒”与充盈起来的生命的关联。
黎楠也是说过,地球上的物种其实都是由几大类物质组成的,但是物种与物种之前的区别,可能就是物质微粒的排列结构的不同——就好像,有的微粒只能分解到分子的级别,有的可以到原子,而更有些特殊的物质可以分解到更小、更小的级别。
她便又想到了物理老头儿,想到了那些“量子”。
她不知道量子和分子、原子算不算是一个范畴的划分标准,但是她想,因为有量子的存在,所以证明一定存在比原子更小的、小到不可继续分割的微粒……
迷迷蒙蒙里,她又想起了物理老头儿曾经的一句说笑。
那时候在讲微粒,课本里说物质是由分子和原子组成。物理老头儿还跨界提了一下不分家的化学,说“你们化学里是不是学过,在化学反应里原子是最小的、不可再分的了?”
学生们在微观世界这块再一次体会了一下“理化不分家”的CP气质,然后就有前排男生跟老师斗嘴,“……那老师,也不能说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就是原子吧?原子还可再分,然后一层层分下去,原子都还是浮渣。”
平常物理老头儿都不爱搭理那些没话找话的男生的挑刺儿——有些男生到了这个年纪就是尤其爱在物理课上跟老师犟,可是啊,物理这门学科,谁敢说自己是能辩明白的呢?
就算是爱因斯坦,面对那样浩瀚的星辰宇宙,也有多少的问题只能干瞪眼儿啊。
可是那天物理老头儿好像是心情好,又或者是那几个小子的话题也正好戳到了他的心里,引起了他的共鸣。
他便笑眯眯地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可惜,人类直到现在还没办法确切地掌握比原子还小的微粒……”
“也许这就是神的禁令,不让我们人类掌握比原子还小的微粒——也就是上天不允许我们人类,拥有创造物质的能力。”
“而这能力,是造物主独留给自己的。”
当时,“造物”这样的巨大的话题,对于坐在最后一桌,自己已经主动与物理化学斩断尘缘的凌霄来说,完全就没听进去,她还忙活在桌子下头跟黄晶两个捅咕捅咕地看明星的海报呢。
对那句话的记忆,完全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如果不是今天忽然出现这样的高关联度的话题,她都想不起来物理老头儿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对于她来说,只以为物理老头儿说女娲呢。
因为这些烧脑的概念,她不由得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眼皮有些发沉了。
这是她的老毛病,一想到这些深奥的物理、化学问题的时候,她脑筋自觉缴枪。
她瞟一眼手链。
它那琉璃光转的光芒也变暗了。是不是它的能量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它也要休息了?
它的能量来自于哪儿呢?
白天的太阳光照?就好像那些安全门上类似的夜晚发光材料,都需要白天从太阳光那汲取能量?
或者,是真的如那些水晶论坛上爱好者们所认为的,水晶真的能跟人体产生生化反应,吸收人体的能量?
抑或,跟运动手环似的,能随着她的运动而“充电”?
她伸指点了它一下,无声地说,“累了就睡吧。”
说也奇怪,她这一点,就像点中了它的“开关”似的,它真的就光芒越发地一丝一丝地更减弱了下去,就像那种能无级调节的台灯似的。
当它的光芒黯淡到几乎已经熄灭的时候,凌霄的眼皮也跟着不可控制地垂下去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啪的一声,她手背上被狠狠拍了一下。
“喂,你打呵欠也控制点啊。你想把叶小蓓的脑袋吞下去是怎么的?”
凌霄还是有些发傻,然后看见眼前光雾渐散,露出黄晶的脸来。
尽管,她已经越发意识到,这连续的梦境不是偶然,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回刚跌入梦境时候是懵B的。
因为,实在是这个破梦,拉她跌入进来的入口,实在是太随机了啊!
她实在没法预判到,每一次眼前清晰起来是面对着谁,又是在那段时光里的哪一段场景。
不过这次是黄晶,好歹她还是能松一口气的。
不过……
黄晶说她能把叶小蓓脑袋给吞下去,又是什么鬼?
看她发傻,黄晶叹口气,冲她前方努努嘴,“这打击严重劲儿的,还没接受现实呢吧?”
“不过不怪你,我也还没接受呢……”
顺着黄晶的视线,她像僵尸似的硬硬地转头,看向前座。
——她不是真变僵尸了,她是心里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
特喵的,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她前座,是一个精致的后脑勺。
没错,人家小仙女就是小仙女,连后脑勺都是精致的。是那种从小没给仰着睡,所以保留了好看的弧线的后脑勺。
不像凌霄和黄晶,后脑勺都被差不多睡平了,所以从侧面来看,永远比不上人家叶小蓓的玲珑美丽。
“她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凌霄觉着自己有点五官挪位,没出声,用夸张的五官表情问黄晶。
黄晶耸肩,冲她比2:“姐姐,两天了,你还没适应过来呢。”
凌霄闭了闭眼。
这是怎么回事?
叶小蓓之前坐第二桌,那是绝对的“学霸帝王位”啊,她怎么忽然挪到后头来了?
就凭叶小蓓在老师心里受宠的地位,以及叶小蓓她爸妈的公关能力,这绝不会是老师把她给挪到后面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叶小蓓自己要调后头来的。
可她为啥这么绝顶?她脑袋被驴踢了么?
她想到了就问,冲黄晶五官挪移地问,“……她怎么回事?”
黄晶耸耸肩。
先前没说话,不过犹豫了会儿,还是向她后头努了努嘴。
凌霄脑袋迅速转动。
黄晶先前没说话,那就是说叶小蓓挪过来并没有公开合理的理由;而黄晶又往后努嘴,而不是用嘴说出来的,那就说明后头的这个理由是黄晶自己猜的。
凌霄刚“穿”过来,还有点没完全融入角色,所以黄晶往后努嘴的时候,她还没能立时领会领导的意思。
隔了一秒钟,凌霄才如梦初醒。
她迅速扭头往后看一眼。
是了,那个小孩儿还坐在她后面呢。依旧是手肘抵在桌上,身子放松,虽然坐得很直,可是因为身子的放松状态,这便在他本人和书桌之间留下了一个松弛的小空间。
她吸口气,知道他一定又是在下边偷偷看什么呢。
大概率是手机,或者还有小概率是课外书,以及更小的概率是在看别的科的书。
——她的猜测里又增加了“更小的概率”这事儿,是因为她发现,他尽管就那次英语阅读测验成绩全班垫底,后来他别的科的成绩再没那么烂过;甚至就连英语成绩本身也在稳步提高中。
所以,从结果反推过程,就能说明他上课应该是没干跟学习完全无关的事情,比如看手机,看课外书之类的。
可是既然要学习,却不正大光明摆在桌面上,便只有可能是看A课看B科的书呢。
凌霄收回目光来,不由得心疼了一下自己。
瞧瞧自己,前面是叶小蓓,后面是那小破孩儿……她是被自己最讨厌的两个人,给前后夹击了啊!
因为这个,她郁闷了。
上自习的时候都趴在桌子上,不想写作业。
黄晶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问她,“想谁哪?”
那时候因为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容易“有情况”的时候吧,所以大家问话都不好好问,都是动不动就往“情况”上拐。
她只能瞪黄晶,“想我爸妈了,不行?”
就这个理由最是理直气壮,黄晶赶紧抱拳,“……我错了姐姐。别难过,抱抱。不然你晚上跟我去我家呀?把我爸妈借你一天。”
凌霄无奈,笑着瞪她,“滚。”
下一节课是体活,他们难得能出去伸伸胳膊动动腿。
黄晶拉着她当挡箭牌,去足球场看高二的足球赛。
黄晶当然不是啥真球迷,跟所有女球迷一样,看的主要是人。
她喜欢上高二球队一个男生。
她不好意思自己去看,抓着凌霄作陪。
凌霄便也去了。因为她觉着黄晶这姑娘真是难得的骨骼清奇。
因为一般女生喜欢球队男生,都先挑着前锋喜欢。毕竟那些前锋都是速度快,身形颀长,性格里挺攻的。
可是黄晶喜欢的,却是守门员。
当然了,论世界足坛,长得好看的守门员也大有人在,有些甚至还凭守门员这个位置得过世界足球先生呢。
可是关键是黄晶喜欢的这个不仅仅是守门员,而且长得还不好看。
——当然也不是丑啦,就是不是那种高中女孩儿都会喜欢的清秀的好看法儿。
这位守门员大哥高大、黑壮,像是半截小铁塔似的,仿佛是天生的守门员,只要往球门前一戳,就感觉那球门一定是固若金汤。
赛场上争夺激烈,可是因为事不关己,凌霄还是看得呵欠连天。
因为操场上有风,气温还有点凉,她一打呵欠,眼睛里就有泪花儿了。
黄晶看了不忍,赶紧捏捏她的手,“……我都明白的。小时候我爸妈不在我身边,我一吸气就能哭出来。”
凌霄歪头看她,“那至少,你们打电话什么的挺方便的吧?”
部队嘛,通讯什么的肯定是比民用的保障还得好,所以肯定不会跟她爸妈的情况似的,都21世纪了打个电话还费劲。
黄晶左右看看,却鬼鬼祟祟地摇头,“……部队不让随便给家属打电话。要打电话得申请。”
“啊?”凌霄的下巴好悬掉了。
她爸妈那边打电话虽说时常掉链子,不过还不至于什么申请的。黄晶爸妈这什么单位啊,就算是部队,也至于这样么?
黄晶便又左右看了看,又鬼鬼祟祟地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了,你别往外说……其实我爸妈都不让我说的。”
凌霄点头。
因为只有她们两个有过这样的经历,算是同病相怜。
黄晶趴凌霄耳朵边,“我爸他们当年执行的是特殊任务。”
凌霄眨眨眼,“……打仗的吗?”
可是在她记忆里,咱们国家已经好些年没打过仗了,尤其没发生过飞行员参加的空战啊。
黄晶摇头。
凌霄就只能傻傻看着黄晶了,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黄晶叹口气,“反正是秘密任务啦,我爸妈也不跟我详细说。”
黄晶看着凌霄,“反正我就觉着你爸妈这么神秘,都不让你去看他们……说不定也是秘密任务呗。”
凌霄瞪着眼看着黄晶,半天便“哈哈”地乐。
太可乐了。
黄晶说啥呢这是?
“我爸妈就一个地质队的,一个考古队的,他们也不是军人,他们有啥秘密任务啊?”
凌霄拍拍黄晶的手,“其实我曾经怀疑他们是盗墓的来着……不过,毕竟有我外公外婆这老一辈呢嘛,还有北辰他爸孙伯伯,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文物工作者,所以我这才打消了那个怀疑。”
214、那个世界
黄晶却以“过来人”的目光,上下审视凌霄。
“他们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们他们具体在哪儿吗?”
凌霄摇头。
“……反正都是大沙漠,或者大戈壁呗。沙漠多大呢,也没有个细分的地名,所以他们就笼统地说了呗。”
黄晶又眨巴眨巴眼,“那他们跟你提起过工作的事儿吗?比方说他们找着了什么矿,还是挖到了什么文物?”
凌霄被问得一愣。
是啊,爸妈那么热爱他们的工作,那按理来说是真的应该有过跟她眉飞色舞谈论他们工作成果的时候啊……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是真的没有过。
退一万步讲,就算妈她们文物局考古队可能挖出来文物,不方便立即对外公开,还需要一定保密的话;那,爸他们探到的矿呢,有什么好保密的?
爸他们又不是找到了地球上原本不存在的矿!
而且,就算妈他们找到的文物需要暂时保密的话,也不需要一保密就是十几年,妈也不至于十几年来从来都对自己的女儿绝口不提的吧!
叫黄晶这么一问,她便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那个最最无法理解的——
爸妈这工作,再重要,再为祖国做贡献,可是也不至于在她刚出生两个月就离开她,然后这么十多年的时间里,也几乎没有办法陪伴她的吧?
地质局、文物局的工作,怎么就看着跟保密局的似的了?
于是她对着黄晶,唯有摇头。
无言以对。
黄晶垫垫手,“你看,是不是……?”
“他们连对你都不能说,那就证明他们的工作真的是保密性质的……说不定他们跟我爸他们一样,也都执行的是秘密任务。”
她还是固执地摇头。
“……可我还是不信。就那大沙漠、大戈壁的,有什么秘密任务要执行呢?”
黄晶瞪她,“瞧你!大沙漠、大戈壁怎么了,就不能有秘密任务了?我跟你说,就西边那大沙漠、大戈壁里头,秘密可多了!”
黄晶说着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拍她肩膀一下。
“哎呀我说你历史都白学了吧?你忘了咱们国家那些大个儿的家伙,都是在西北那边的大沙漠、大戈壁里头引爆的?”
这个她倒是没法否认。
可她还是忍不住乐,“可是,那跟你爸他们的确相关,跟我爸妈有什么相关的啊?”
“我爸找矿,也不至于是去找铀矿去了吧?再说,铀矿会在大沙漠里吗?”
她真不知道,从前更是压根儿连想都没想到过。
“或者又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爸他们找矿,可能跟你说的那些大家伙还能有点关联的话……那我妈他们文物局呢?引爆那些大家伙,难道还要出动文物局去找碎片,然后当成文物供起来么?”
没听说过啊,难道挖出来之后,那还放博物馆里展出?
多大的辐射啊,开玩乐哪?!
黄晶也被凌霄给问懵了。
毕竟黄晶也不知道沙漠里有没有铀矿,以及那碎片当真要放进博物馆展览么。
她挠挠脑袋,“那……就不是这个秘密任务,而是别的秘密任务呗。”
凌霄便瞟着她,“那你说,还能有啥呀?”
黄晶说不出来了。
加上正好球场上一轮进攻,三道防线都被攻破,对方三名锋线都攻到了球门前。
小铁塔哥哥他们班队,就剩下小铁塔哥哥一个人儿面对对方的三名锋线尖刀。
而且对方三个人还是能打配合的,他却只有球门陪着他,全都靠他单打独斗。
黄晶紧张得顾不上跟凌霄掰扯,闭上了嘴,一双眼只望着她的铁塔哥哥。
凌霄便也叹口气。
就知道黄晶这黄大仙儿是胡说八道呢。
她的爸妈,都是普通人啊,就算没办法陪她长大,可是她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
她希望她爸妈和她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平平凡凡就好。
然后,黄晶就尖叫了。
凌霄的“平凡”算是彻底被黄大仙儿的尖叫给毁了。
她不得不跟着看过去,原来是小铁塔哥哥用他的铁塔之躯,生生将对方前锋势大力沉又角度非常刁钻的一记射门,稳稳地堵住了,将皮球死死抱在了怀中!
黄晶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的刺激,脑子转得更快,“……哎我想起来了,我爸跟我提过一嘴,说他也去过西北大沙漠。就是执行过一个什么特殊任务来着。”
“嗯?”凌霄的耳朵不由自主支愣起来了。
“你爸一个飞行员,他上大沙漠干嘛去了?开飞机去的?”
黄晶眼睛亮晶晶的,继续远远瞟着她的铁塔哥哥,“对啊,开飞机去的。”
凌霄摇摇头,“开飞机在沙漠上空飞,就是茫茫一片沙子,有什么意思啊?”
黄晶却猛然收回目光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爸说,那次是他开飞机以来,在空中遇到过的最绮丽的景色!”
“别看是大沙漠上空吧,可是我爸说他在那上头看见的景色,却是终身难忘!”
“啊???”凌霄有点发傻。
幸好人家球赛结束了,小铁塔哥哥他们虽然取胜了,可是因为班主任老师来喊他们回去考试,他们便也没敢放肆地在球场上庆祝,都悄咪咪地回教室去了。
黄晶这才肯收回目光来,专心跟凌霄说她爸的事儿。
“对……我爸说他在沙漠上空遇见了海市蜃楼!”
凌霄点点头,“沙漠上容易出现海市蜃楼,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的。”
黄晶道,“可是别人看沙漠上的海市蜃楼吧,是觉得那是在天上,就好像空中楼阁似的,对不对?”
“可是你别忘了啊,当时我爸就开着飞机在天上啊!”
“而且沙漠那么大,又是生命禁区,所以一般人就算看见海市蜃楼,他们也都是身处沙漠边缘;可是我爸不一样啊,他是开着飞机在沙漠腹地的上空!”
叫黄晶这么一对比,凌霄都跟着激动起来了,不由得摩拳擦掌,“快说,你爸都看见啥了?”
黄晶先叹了口气,“我爸说……他当时出了重大事故。追接而亡都是有可能的。“
凌霄:“我……噗!”
她的兴趣都被黄晶高高吊到半空里去了,结果黄晶啪嚓来了这么一句。
她就跟在半空里来了个高速蹦极似的。
关键还是那种刚升到半空,连在平台上缓一缓都没有,直接就最高点刷拉蹦下去了……
她捂着心窝。
“黄皮子,你害得我都得心脏病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黄晶嘿嘿地乐,“这是我爸遗传吧……他们开战斗机的,就是经常这样高空俯冲,或者到近地面了,忽然又急速拉升呀。”
凌霄踢了黄晶一脚,“赶紧好好说,我等着呢!”
黄晶这才拉着她到学校院墙边小树林坐下。
“……我爸说,他看见了一个瑰丽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完整的,绝不像沙漠边缘的人看见的只是那么一条儿,他看见的是一个立体的城市;啊不,不仅仅是城市,都可以说是一个立体的国度,或者说是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完整到,完全不像光影折射出来的虚幻,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重要你抬步就能走的进去。”
凌霄的心忽然跳得咚咚的,跟擂鼓似的。
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了,忽然就这样难以控制。
唯有在睡着的成年凌霄这儿才明白,这心跳是来自于现在的她,所以这是高中时代的凌霄所没办法理解的。
凌霄听见自己在叹息,是在梦里,是来自于成年的自己。
黄晶的声音开始飘渺起来。
“……我爸当时就像是受到了蛊惑,控制不住地就开着飞机往那个世界里扎。可是咱们都知道的啊,海市蜃楼它看起来再真实,它毕竟也只是一个光影折射出来的虚幻世界啊。”
“所以你懂的,如果我爸当时抗拒不了那种蛊惑,真的就开着飞机一头往里扎的话……那极有可能等待他的,就是机毁人亡了。”
“多亏我爸在部队经历过那么久的训练,关键时刻控制住了自己,就在飞机头已经与那个世界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清醒过来,果断返航……”
黄晶的嗓音、黄晶的面容,忽然如水里的泡影,点点散开,越飘越远……
凌霄又叹了一口气,在幽暗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幽暗,是被窝里的幽暗。
可是,仍然有一线光芒,五光十色,暗暗流转。
凌霄歪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怔怔。
五光十色……当年黄晶爸爸看见的瑰丽世界,那惑人的五光十色,是不是也如这样的光彩?
凌霄从被窝里爬出来。
正是夜深,二条和瓜片她们都睡得很熟。
凌霄抓了大衣,鸟悄出门,又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小阳台。
外面很冷,西北冬夜的风几乎能将人的肌肉骨头全都穿透。
她怕冷,可是她现在更需要静一静。
她梦里梦到黄晶的那番话,原来是觉得十分无厘头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她现在却觉得那里面仿佛藏着一个什么十分重要的秘密。
与她相关。
不,明确的说,是与她的爸妈相关。
只是,她现在还没办法明确地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此刻,她最大的心乱如麻,是忽然才发觉,她对自己的爸妈,对他们曾经的工作,是真的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她蹲在小阳台上,任凭西北冬夜的风将她的发丝扯乱。
有东摇的,还有西摆的,更有一头扎向她的脸,便起了静电似的紧贴不放的。
她想,这一片紧贴着她脸不放的,应该是怕冷的。
她没想要整理一下头发。
她在大脑宕机的时候,比方说写论文写不出来,或者当初写剧本没有头绪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么披头散发着,任凭它们东南西北风。
她有时候觉得,头发是能与自然沟通的,通过这样的方式,她能接收到一些大自然灵气的信号。
尤其是现在,她更需要一点超自然的谕示。
只是可惜,可能还是太冷了吧,头发都被冻僵了,所以什么灵感也没来。
她便捧起手机来,戳了戳凌留砚的头像。
她不确定这个时间了,凌留砚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或者,他跟所有成功的商人一样,这时候还在外面应酬。
她其实是无意识地戳了两下,也没发消息,可是她却忘了,现在这通讯软件多了个类似“拍一拍”的功能。
这个功能她都还没用过,所以也没意识到她就照着人家的头像戳了两下,对方却也会收到提示。
于是她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是他发过信息来,“我在。怎么了,睡不着么?”
凌霄张了张嘴,知道没法儿装死了。
她硬着头皮回过去:“凌大哥你在忙么?是不是已经要休息了?”
凌留砚:“没有。正好在想到你……然后就收到了提示。”
“我,很高兴。”
凌霄捧着手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西北的星空,漫天的星子密密麻麻,是东边沿海城市里看不见的。
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来,垂眸看向手机,缓缓戳下:“凌大哥,能不能再给我讲讲我爸我妈?”
凌留砚那边打过来一串的问号。
凌霄自己也尴尬不已:“是哦,我自己的爸妈,我大半夜的却忽然要问凌大哥你……真实太奇怪了。”
她又想了想,才又缓缓戳:“可是,我忽然觉得可能是我当年太小了吧,有些事外婆从来都没对我说过。”
“那时候在老屋里,外婆是最喜欢跟凌大哥你说话的。所以我猜,我外婆也会多少跟凌大哥你提到我的爸妈吧?”
“还有……我爸妈出事之后,我有好多的事情忽然记不起来了。我记得那时候凌大哥你就回国来了……外婆临终之前见过凌大哥你,我想,外婆在那个时候一定跟你说过很多话吧?”
凌留砚那边沉默了良久。
凌霄便又戳:“我知道那是我曾经逃避、不敢面对的过往。凌大哥你是想保护我,所以不愿意对我直说。”
“可是凌大哥,我长大了,我已经能够面对那一切。所以,请你,告诉我吧。”
215、不迟疑
其实凌霄知道,去找凌留砚问这些问题,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毕竟,凌留砚只是外婆的房客,也就是个外人。
按照惯常的逻辑来说,她应该去向家族的亲戚朋友去求问。
可是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猛然发觉:仿佛就连外公和外婆,也刻意与外界建起了个结界,将自己跟外头隔绝开来。
——外公和外婆从她很小就经常告诉她,他们的家族人丁单薄,所以本支的亲戚没有几个。
——不仅外婆这边,就连她爸那边的亲戚,这些年也没见过几个走动的。
她就连祖父和祖母都没见过。那是爸的伤心事,因为他们二老当年在十年浩劫的时候,因为被打成什么反动学术权威的,所以两位没能熬过当年的浩劫就过世了。
这些事都是外婆后来才告诉她的。
外婆说,如果她小的时候就告诉她,她不会理解当年的历史,怕她因为一知半解就跑去问爸,那会让爸伤心。
她听完外婆讲完之后也愣怔了半天。
从这一点上来说,爸跟孙伯伯的家庭背景是有一点相似的。
所以她也更能理解为什么爸会在孙伯伯过世之后,扛起替孙伯伯照顾北辰的责任来。
除了亲戚之外,外公和外婆虽然一辈子都和善好客,但是因为他们两位毕竟跟街坊邻居的交往也是有限。
像是遇到了侯老板这样有经历、有见识的人,外公和外婆才会走动多些,多说说话;而与普通的街坊,外公和外婆也的确不会深谈。
当年她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外公和外婆都是有知识的人,而街坊邻居很多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除了广场舞,要不然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外公和外婆跟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共同话题。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
倒好象是即便当年,外公和外婆也在有意识地与身边人隔开一个距离。
就仿佛,他们不希望被那些最爱刺探人家家里事的老头老太太捉着他们,没完没了追问他们儿女的事情似的。
那就……
好像真的跟黄晶说的话彼此印证起来了。
——唯有她爸妈的工作,真的可能是涉及保密的,所以外公和外婆才会自觉与外界保持距离。
不是他们自视清高,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配合和保护着他们的孩子。
也是,保护她。
所以,综合起来,她现在身边能立即找到的人,也只剩下凌留砚一个。
就算凌留砚是外人,外婆未必肯对他透露许多。
可是至少,凭他的聪明,当年哪怕外婆有过只言片语,说不定他也还是能归纳总结出一些重点来的。
当然更关键的是,当年外婆离世前后的那些事,他是知晓的。
电话里,凌留砚沉默良久。
凌霄敲过去:“凌大哥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好。”
凌留砚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当年叔叔和阿姨在大漠深处失踪……主管部门派了很多人去搜救,甚至向部队申请帮助,部队也派了空军飞行员开飞机去进行更大规模的寻找。”
凌霄心下陡然一颤。
这些事她是知道的。她知道当初爸妈失踪多日,上级部门实在是找不到下落,才宣告他们死亡。
可是当现在她再将这段往事重想一遍,就觉得有些心惊。
——因为黄晶的话。
她从前,从来没有把黄晶的话跟爸妈当年的事往一起想过。
因为这件事中间是有两年的时间间隔的,而且是黄晶先说的那些话,两年之后才发生的爸妈失踪的事情……所以她当初刚听见黄晶这些话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将这两件事放到一起去想呢?
也唯有多年之后,在回忆的时候,才能这样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将两件当时觉得不可能混为一谈的事情,给自然地拼接在一起。
所以,当年会不会那么巧,爸妈出事之后,部队前去支援,开着飞机飞上天去的飞行员,就是黄晶的爸爸?
又或者说,即便黄晶的爸爸执行的那次特殊任务,不是救援她爸妈,可是其他的空军飞行员,是不是也可能在大漠腹地的上空,见过那个世界?
她的脑子迅速旋转起来,就像里面安了个能自动旋转的小宇宙。
她便又想起爸当年说过的话来,关于北极星的那一段。
爸说当年他们地质队就曾经在大漠里迷路过,而他的同事就曾经因为幻觉而发现了“天边的绿洲”……
那“天边的绿洲”,既有可能是爸的同事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干渴而产生的幻觉,也有可能是大漠深处的海市蜃楼,又或者——会不会就是黄晶爸爸曾经见过的那个立体、真实而又瑰丽的“那个世界”?
爸说,那些迷路的时候,多亏了天上的北极星,才能让他们找到方向,最终走出大漠。
凌霄头疼起来。
这些从前从来没觉得会有联系的单独事件,却在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时,这样莫名却又合理地——联缀在了一起。
这有点超过了她的理解力和承受力,她真的,有点受不了。
她的头,不适应高速旋转的头,这一刻有些,要爆炸了。
夜色里,她身周忽然有七彩瑰丽的光团环绕。
她迷离抬眸。
她左边腕上,那串小小的手链,又如同在被窝的幽暗里时,放出炫丽的光来。
只是这一刻,它的光芒更为柔软,仿佛会流动,七色光转,静静将她拥住。
像是一个怀抱。
她忽然想落泪。
她深深吸吸鼻子,用指尖点一下手链。
“谢谢你,我没事的。”她在心里无声地对它说。
尽管没有说出口,可是她知道,它一定都能听懂。
“我知道的……”她重新找回力量,在那光团的环绕之下,给凌留砚回复:“后来是北辰那个孩子,他,他回去了,然后他一个人进了大漠腹地……”
“然后,他,他帮我找到了爸妈……尽管已经是他们的遗体……”
“只是,因为他是孤身一人走进去的,所以他尽管找到了他们,可是他却也已经没办法带他们回来了……最后连他自己都,都,永远地留在了大漠深处……”
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
“他帮我找到了爸妈,虽然他没办法帮我带他们回来……可是他自己,却留在那里,代替我,陪伴他们到永远……”
凌霄敲完这些字,已是哭倒在了膝头。
她抱紧膝盖,抱紧自己。
幸好她身周还有那七彩的光转,让她感觉不到西北冬夜的寒冷;甚至,她连外面那凛冽的风声都听不见,于是她想她的哭声也同样不会传出去,不会被外人听见吧。
手机振动。
只是凌霄泪眼模糊,她一时没办法回复。
她哭了一会儿,才能控制住,然后去看手机。
凌留砚:“……北辰?你说的就是在老屋里暂住在我房间里的孩子么?”
“他替你找到了叔叔和阿姨的遗体?什么时候的事,又是怎么发生的,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凌霄攥着手机愣住。
怎么,凌大哥不知道么?
她以为,外婆会对他说啊……
又或者,难道,地质队的领导都没把这件事告诉给外婆么?
是因为外婆年纪大了,所以地质队的领导只在电话里把北辰和爸妈的遗体在一起的消息告诉给了她,却没告诉外婆么?
凌留砚:“还有,北辰这个名字,你也是第一次对我提起。”
“原来,他叫,北辰么?”
凌霄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北辰从大沙漠来到海市的时候,凌大哥已经出国去了,所以他们两个的时间线并没有重合的交点。
但是,北辰毕竟住过凌大哥的房间啊,北辰也见过凌大哥的照片啊。
按照外婆的性格来说,外婆既然让北辰住进了凌大哥的房间,外婆是一定会跟凌大哥打招呼,会在征得凌大哥理解之后才让北辰住进去的啊……
毕竟那个房间,还保留着凌大哥的私人物品呢。
还有,凌大哥还是坚持要继续叫房租的,是外婆不肯接受,却同时答应过凌大哥,那房间还继续为凌大哥保留着的啊。
所以外婆怎么可能从来没跟凌大哥提起过北辰的名字呢?
凌霄忙抹干眼泪,又仔细捋了一下。
又或者说,是外婆提过北辰这个人,所以凌大哥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只是外婆没有具体提到过北辰的名字?
还是说,外婆提过的,只是凌大哥给忘记了?
她咬咬嘴唇,忙敲下:“凌大哥你不是跟当年老屋里的许多哥哥和姐姐还都有联络的嘛……所以,他们应该有给你提过北辰的吧?”
“还有,当年给外婆过生日的时候,老屋里所有人还都有过合影呢,他们不是说给你发过去看过么?所以,其实凌大哥你是有见过北辰的吧?”
凌留砚立即回过来,“他站在哪个位置?”
凌霄闭上眼,用力地回想。
其实,都不用太用力,因为她原本是并未曾遗忘过的啊。
因为是外婆的生日,而那些哥哥和姐姐们只是外人,所以合影的时候,他们都将外婆和她簇拥在最前排,而他们自己站在后排。
北辰原本站在角落里,那里连灯光都照不进,有一层阴影。
是外婆伸手将他拉过来,说“你也是咱们家的孩子,过来,坐在我这边。”
所以当时的位置是,她和北城一边一个,坐在外婆的左右两边……
这就是准C位了啊,是灯光最耀眼,只要看照片就最显眼的地方,凌大哥怎么会看不见?
她深吸口气回过去,“就在第一排,外婆身旁。”
凌留砚那边许久没回过来。
凌霄想,凌大哥一定去找那张照片了。
毕竟已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而且,那对于凌大哥来说,毕竟也是外人的照片。
所以凌大哥就算可能会留着这张照片,可是都未必在现在的手机里,或者云盘里,他应该是放在其他存档的地方了。
他得开电脑去“翻箱倒柜”吧?
又过了良久,凌留砚终于回了过来。
“……第一排,你和文奶奶。”
“文奶奶的身边,没有人。”
“啊?!”
凌霄好悬在深夜里跳起来。
怎么会没有人?
她赶紧去翻自己的相册。
只是……这几年里因为给北城工作的原因,手里要时常攥着好几个手机,有北城的,有公司给配的,还有她自己的,所以那些私人照片都不敢随便就放在手机里。
她是都存在当年那台老的台式电脑里了,手机相册里并没有备份。
她便赶紧敲过去,“凌大哥你没有记错么?外婆身边,怎么可能是空的?”
当时那么多人呢!
凌留砚:“……不是空的。不过却不是人,而是老屋里的十几只猫猫啊。”
凌霄彻底傻了,脑海中恍若挂起飓风来,打成旋儿,将她头脑中的一切全都裹挟而起,混乱冲荡。
凌留砚急着问她怎么了。
她没回复。
凌留砚干脆直接打电话过来。
她却也接不起来。
身周的光团忽然变强,将她团团裹住,像是柔软的墙壁,承托住她的体重。
楼下,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立在楼下,仰头看她,“……深呼吸。我来了。”
她伸手把住栏杆,摇晃着望向楼下。
“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眼前清光闪耀,是夜空上的星光与他的银发交相辉映。
他来到了她眼前,握住她的手。
“跟我来。”
凌霄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他会带她到哪里去。
可是她却毫不迟疑。
因为她知道,只要握住了他的手,便不管他会带她到哪里去,她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因为有他在她身边陪伴着她。
他却没急着抬步,却抬手盖住了她的眼帘。
然后才牵着她的手,向前迈步。
凌霄只是凭方位知道,他迈步向前的方向,其实是阳台的栏杆。
也就是说,如果是往常,他们往前去,就是从阳台掉了下去。
如果是往常,凭着求生的本能,她也绝不可能朝那个方向迈开脚步去。
可是此时,她却跟随着他,毫不迟疑。
216、忍心
她手上,被轻轻捏了下儿。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知道,他的意思是,她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有点紧张,心脏莫名跳得激烈。
她自己都有一点点的不自信——当睁开眼看见的那一切,是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可是迟疑却也只有那么一下。
因为她知道,这一刻,不是只有她自己。
她悄然吸一口气,然后——
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刹那,她险些惊呼出声。
可是她却还是赶紧自己一把捂住了嘴。
他也转回眸来,含笑,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出声。
她懂的。
她知道,这一刻,她是真的绝对不可以出声啊。
因为——
她此时此刻就站在老街上。
头顶是静静夜空,脚下是层叠的金叶。
整条老街上都静寂无声。
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独自站在长街上,眼望着长街的尽头,若有所思,若有所望。
凌霄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因为那个人,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个傻傻站在那里的,就是她自己啊!
那天晚上,那个别扭的小孩儿忽然生气跑出去了,明明大冷的天儿,他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
甚至,他刚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滴着水。
不过那是他自己作嘛,她又没惹他,所以她当然懒得管他。
还不是……怕外婆担心,她才代替外婆出来找。
只是找不到他。
明明街上并没有人,可是她却奇怪地就是感觉他就在街上。
他只是,躲起来了,不想叫她看见。
可是她怎么望,也找不到他藏身的地方。当时的她不肯表现出在乎来,可是那却在时光里,凝成了她心头的一个谜题。
可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她现在绝对不是在做梦。
尽管,就在之前,她刚刚梦到过这个场景。
她努力屏住呼吸,轻轻扯星回的衣袖。
星回冲她眨眼,“现在可以说话了。”
她却还是不敢置信。
如果她现在说话了,那么是不是当年的她就会听见?
毕竟这夜色中的老街,寂静无人啊?
星回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向她又调皮地眨了眨眼。
她心中便蓦然一动。
梦里,她记得自己当时用眼睛找不到北辰那个小破孩儿,可是耳朵却莫名听见风中似乎有人叹息着说,“傻样儿……”
那如果把两个场景拼接在一起的话——如果她现在说一声“傻样儿”的话,那么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就会听见?
天啊!
那会不会,当年的自己听见的声音,其实就是来自于现在的她自己???
她深吸口气,小心问,“……那现在,就像那节地铁车厢,是不是?”
车厢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别人却暂时看不见。它就像一个独立的空间,明明存在着,却不被发现。
星回想了想,便也点头,“差不多。”
凌霄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去了。
“那……我当初听见有人说‘傻样儿’,难道就是现在的我说的?”
星回无声地微笑。
却缓缓伸手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不是。”
“不是?!”凌霄却反倒更家有点慌了,“如果不是我,不是现在的咱们的话,那……难道还有别人?”
“也如同咱们现在这样,站在这个独立的世界里,能看得见当年的我,却不被当年的我给看见?!”
星回静静凝视她。
“嗯。”
凌霄觉着自己脚底下好像踩着电门了,她几乎原地弹跳起来!
“那,是谁?”
其实她心底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身影、一个模糊的答案。
可是,她不敢相信啊!
星回又是那样静静地凝视她,仿佛整个夜空都化作了他幽深的眼瞳,那么深邃,却又那么难懂。
“你觉得,答案会是谁呢?”
凌霄大口大口地吸气。
“……难道,难道真的是北辰?是他?”
从前以为的不可能,当时过境迁,回首望去,便都可以合理地拼接在一起。
这不仅在爸妈当年的事情上,现在也终于移植在了北辰的身上吗?
她想否认,可是许多许多曾经杂乱的头绪,却是真的这一刻互相拼接了起来。
——孙伯伯是学物理的高材生,爸说过,孙伯伯在日常生活里有一点笨拙,可是他在那个领域里,却是公认的天才。
——北辰是孙伯伯在鸟都不拉屎的大漠深处捡来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北辰从哪儿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孙伯伯也从来没对人解释过。原本人们就都以为可能这个孩子就是孙伯伯的私生子吧,又或者是孙伯伯自己知道那孩子的来历,只是他不想对外人说。
可是如果,其实孙伯伯自己也不知道呢?孙伯伯只是以他对于物理的更深认识,所以能够理解和接纳北辰的存在,所以他自己默默将所有都掩盖下来,让北辰的身世成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破解的谜题!
所以!
如果是北辰,他是真的可能站在这个外人看不见的独立世界里,这样地注视着她的吧!
而她,却看不见他。
这一切,都没用星回的回答,都是她自己推导出来的答案。
梦里辗转着的好几个谜题,都在自己的推导里寻找到了解释。
她应该高兴的,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却想流泪啊?
就因为北辰是那样的一个存在,所以当年在火车站,他才能凭他一个小小的身躯,替她挡住了那一整个车厢如雪山崩塌一般滚落下来的圆木……
就因为他是那样一个存在,所以在承受了圆木滚落的重量之后,在医院里,即便谨慎如那位博士,都没能检查出他的骨头和内脏有任何的损伤来。
……
当年,那么多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她眼前,可惜她全都给忽略掉了。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往这些方面去细想过,也许是——她一直都是想忽视他的存在的啊。
也正因此,当这些事在经年之后,忽然在眼前全都拼合堆叠起来,形成一个立体的、不容再忽视的事实时,她才会感觉到当年的那种圆木如雪山崩塌一样的重量和速度,在这一刻加倍地向她呼啸倾塌而来!
她膝头发软。
不过幸好此时不再是她孤身一人面对那一切。
身边有人伸手,及时地拥住了她,将她的体重和崩溃,全都稳稳地接纳在了他的臂弯里。
面颊上是凉的,她终究还是落了下泪来。
只是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第一颗泪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
她攥住星回的衣袖,“所以,是那个孩子,对不对?”
“就因为他是那样的,所以他才能替我在大漠深处找到我爸妈……”
在那之前,是爸妈他们两边的单位,再加上向部队求助,好几个部门一起联合搜救了一个月啊!
那么多人,那么多仪器设备都找不到的,他一个小孩儿,说去找就找到了……
那是,人力所不可及的啊。
她攥紧他的衣袖,无声地哽咽,“可是,他为什么会也走不出来了呀?他明明,他明明就是孙伯伯在沙漠里捡到的,他明明比普通的人类更强大,可是他为什么会把他自己也永远留在了沙漠深处,再也走不出来了呀,啊?”
额头上,覆上他的手。
他的掌心沿着她的发丝,轻轻摩挲。
“因为,他其实也是人类啊。他只是,组成肌体的物质比人类稍微复杂了一点点,或者说也就是那些物质的微粒,可以被分得更小……”
“可是他再与人类有所区别,他却也跟人类一样,有自己的生理极限。一旦超过了生理极限,他的所有生命体征也都会失去,也就是,死亡。”
凌霄惊住。
她抬眸,顾不得扑簌簌的泪珠儿,定睛仔细地看他。
“……那难道他跟你也是一样的?你们,是同一类人?”
他静静垂眸,凝望她。
他又不肯主动说出答案来了!
她急得死死抓住他双臂,“……怪不得你跟他长得这样像!”
“那,难道是你们这一类人,都是长得这个模样吗?还是说……你跟他之间,有着什么更为特殊的渊源,啊?”
他却忽然向她“嘘”了一声。
她诧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层透明的壳外,当年的凌霄已经等得不耐烦,又其实还是不想叫北辰知道她出来找他,所以两厢为难,外加气急败坏之下,她原地跺了几次脚,然后终于还是,毅然转身往回走了!
凌霄怔怔望着那个小小的自己。
虽然用眼睛来看,两个她是两个个体,可是却又奇妙地,心跳动在了一起。
所以此时的她已然知道,那个“壳外的”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要强,她骄傲,她不想让北辰知道她追出来。
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完全做不到她嘴上说的那么不在乎他。
所以她尽管为了面子而转身,可是她的脚步却其实迈得很小很小。
而为了掩饰这一切,她还得边走边踢路边的银杏叶,至少看上去像是因为贪玩儿而走不快。
当那些金色的叶子被她给踢起来,借了夜晚的风,漫卷入半空,飘飞如金色的蝶……
她反倒真的看呆了。
好美哦。
当一片金色的叶旋舞着落在她高高扬起的额头上——
她便也一偏头,同时看见少年漆黑的眼。
当年的她,愣愣看着不知从哪儿来,半点都没听见脚步声的少年。
而长大的她,也同样怔怔看着那个她以为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啊……
壳外的她,只是愣怔得忘了眨眼睛。
可是壳内的她,却早已泪如雨下。
这是她以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第三视角,时隔经年,再去重新看着自己。
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超自然”也都终究尚有界限,所以她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无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看见他的脸……
即便她能看见当年自己的脸,可是她却终究再也没有办法看见他的五官眉眼……
时空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逝去的终究是永远地失去了。
这是她该领受的惩罚,她逃不掉,也没想逃。
甚至,即便会痛,可是却能换来这样站在时空的夹缝处,远远看他一眼的机会。那便什么都值得了,是她愿意用十倍、百倍的痛来换的。
她尽管泪眼模糊,却终究舍不得眨眼。
她远远看着,当年那个桀骜的,坏脾气的自己,虽然还是高高地昂着头,眼神使劲地露出不屑,可是她终究还是剜了他一眼之后,将带来的厚外套怼在他怀里。
“以后你想离家出走,没问题,反正那又不是你家……可是拜托你把事情交待清楚,别让别人为难!”
厚外套将少年塞了个满怀,可是他脸上却再找不到怒气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就像这夜空里的星星全都倾注在了他的眼底。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发丝被晚风撩动,他的嘴角轻轻扬起……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舌头撞着了牙,本来顺溜的责怪,忽然就有点卡壳,甚至有点结巴起来。
“你,你你内个什么,你怎么还不把外套穿上?你还穿个衬衫耍票哈,等回头你冻感冒了,还得是别人照顾你!”
少年的嘴角终于漾开,不再掩饰。
“你会照顾我么?”
她明明想到了他会这么问她啊。
因为,他不是故意要难为她嘛,他们毕竟是仇人嘛。
还有,他当初救她一回,她这不是还欠着他人情嘛,所以可能从他的视角看来,如果他病了,她照顾他就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啊,可是怎么他忽然当真问出口的时候,她反倒慌乱得都站不住脚了?
“我……我凭什么照顾你啊?”她继续咬着舌头问。
他歪头看她,“如果你不照顾我的话,那难道要外婆来照顾我么?”
“你,忍心么?”
她使劲露出凶狠的目光来瞪着他。
“什,什么忍不忍心?”
她就是本能觉得他的话里好像有坑,一不小心她就容易被他给拐到沟里去,她得小心防范着才行。
217、时空
当年的记忆,如同洪水开了闸口,倾泻而来。
凌霄屏息,闭上眼睛。
她要让它们暂时平静下去。
因为,此时眼前陪在她身边的,是星回。
“所以,现在我眼前的一切,有别于梦境,是么?”
“那我又该如何来称呼它?”
星回:“有人把它叫做平行时空。”
凌霄微微屏息。
“你说‘有人把它叫做平行时空’,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这样称呼,是么?”
他静静看她,“更想听我讲的?”
凌霄:“??”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壳子”外。
那年的凌霄抬眸看着北辰,那条老街上、那个世界里,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是她失去北辰之后,第一次这样逼真地看见了他,所以她其实是舍不得就这样转身离去的。
可是……
她却也明白,尽管她还是她,然而隔着时光,她便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那个她了。
此时此刻,她自己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她走不出这个“壳”,她也同样再没办法走到北辰身边去。
况且,北辰面前的人,本来也是她啊……
这样一想,虽则心酸,可是她却也能缓缓释然。
她抬头瞟面前的人。
这个家伙是多小心眼儿、多傲娇的,她又哪儿能不明白呢?
比起北辰,他更难伺候,更能挑剔,也更——多了一种孩子气的脆弱。
可是这中脆弱,偏偏是隐藏在傲娇背后的。
”对,”她吸了吸鼻子,便抬眸坚定地看住他,笃定点头,“我现在,更想听你说。”
她再狠了狠心,”我们,回去吧。”
她看见,星回的眼里,好像有千万颗星星,刹那之间化作漫天焰火。
她努力没有回头,只坚定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不知来时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她只能攥住了他的衣袖,放心地跟随他罢了。
他笑起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真的忍心?”
她瞪他,只是碍于这个美好的场景,不然她就不只是瞪他,而是要伸脚踹他了!
——因为他故意用了“壳子”外,北辰对当年的她的问话。
当然不是巧合,绝对是他故意。
看她真的恼了,他才笑着一翻手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走吧。”
凌霄无奈地再瞪他一眼,“看在你态度还行的份儿上。”
他伸手过来,轻轻盖住了她的眼帘。
她渐渐明白,可能这个过程之中有某些细节是她所不能理解,或者不该看的。
所以他才会每次都将她的眼睛盖住。
她闭上眼,忍不住轻声问,“……是咱们都要‘粉身碎骨’么?”
他说过,他们能穿透“次元壁”,就是因为组成他们身体的物质,可以被分割成更小级别的粒子。
所以在穿越的那一瞬间,他们应该会化成那种颗粒态吧?
所以用人眼的角度看起来,就像一个人要忽然之间化整为零,仿佛一阵风沙般的形态。
那也,挺吓人的吧。
他没有回答,不过却轻笑一声。
她便一颗石头落了地:她猜的,应该大差不差。
可是新的问题便又接踵而来,“……你们能化成那样的,可是我呢?我肯定不能啊,我,我是囫囵个儿的啊,那我怎么能跟你走进来的?”
她手上一紧,被他用力捏了一下。
“干嘛?”她下意识撅起嘴来。
说来也奇怪,无论她在北辰面前,还是在北城面前,她都是一个“大姐姐”的姿态。
尽管那些姿态有些时候也是强撑起来的,但是她毕竟一直都在用力地撑着呀。
可是在星回面前……她发现她好像有点渐渐低龄的趋势。
她跟他吵嘴,瞪他,踢他,刚才还在他面前撅起嘴来……
可是明明,他无论是比北城,还是当年的北辰,都更幼稚的好伐?
结果,等她自己还没想完,他的唇就覆了下来。
就着她撅起的嘴,就这样毫不费力,便全都啄去了。
凌霄:“……!!”
他缠绕、逗弄了好一会儿,方松开。
凌霄赶紧用力张嘴,上下左右,将嘴唇再给撑回原来的大小。
——刚刚,都被他给裹住了、裹小了。
她红着脸给他一拳。
就算还没睁开眼,可是就凭这零距离,才不会让拳头空落。
他故意“哎哟”一声,笑得却是无比的欢畅,“……明明很喜欢,还打我。”
她无奈地叹口气,“你给我嘬出唇纹来该怎么办?唇纹也是皱纹哎~”
她还没抱怨完,他就又凑了上来。
只是这次他辗转着,仿佛向左右抹平。
好像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分明又是他得了实惠去!
她红了脸跺脚,“……这回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去么?”
他呼吸有一点点的粗哑,“都怪你,害我没办法专心。”
凌霄又是一脑门子的问号。
她怎么了她?
就是刚才下意识撅嘴了?
他叹口气,满足又怅然地,然后额头抵在她额头上,稍微腻歪了一会儿才松开。
“……就是你问的那个原因。以后不准轻易问起。”
凌霄傻。
那个原因咋了?
她又想问,可是想到他的警告——
她也不知怎么的,还是决定还不问了。
“好了,睁开眼睛吧。”
凌霄抬眸,已经又回到了飞天城训练营的小阳台上。
眼前依旧是西北浩瀚的夜,头顶是清明的月色。
冬夜的寒风吹得凌霄一凛。
眼前的现实是这样的凛冽,所以方才的那一幕,温软得仿佛只是梦境。
这一刻她都想要质疑自己。
方才的那一切……终归还是梦吧?
“吧嗒”。
她脑门上挨了一下。
当然一点都不疼,然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她咬牙斜线抬眸向上看。
——好吧,眼前这个家伙的存在,便是最好的佐证。
刚刚,她不是做梦了,做梦的话挨打了就不是她现在这场景了,那得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他却仿佛很享受看她跟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不过他最近比较嘴甜,赶紧说,“打疼了?那我给你吹吹……”
他的唇又凑过来。
凌霄赶紧往后移,“不用了!!!”
他重心已经偏移了过来,被她急刹车,便索性将手肘怼在她头顶的墙上,成了一个比壁咚还更亲近点的姿势。
她现在有点恨这阳台空间的狭窄。
设计师谁呀,这不是属于公摊嘛,开发商不是都喜欢大点儿嘛,他干嘛这么螺蛳壳里做道场的?
还有……他刚刚带她去过的那个“壳”,那也更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儿。
她估计那都不算乌龟的壳,那顶多是个蜗牛的壳。
他垂眸看她,不由得微笑。
他伸手过来,轻轻撩了撩她的睫尖儿。
“想什么呢?”
凌霄叹口气,“虾兵蟹将不行啊?用你管?”
“哎?”他还真完全没摸着头脑,“什么虾兵蟹将?想吃海鲜了?”
“也是,谁让你是海市的人呢,来了这大西北这些天,肯定想大虾和螃蟹了。”
凌霄终究忍不住莞尔,“想你个大头鬼!不是啦。”
他便只能干挑眉了,完全一副缴械投降的模样。
凌霄心下舒畅,“就是吧,电视剧《西游记》里,水晶宫里不是有那些带壳的大蛤蜊精吗?‘
”一走起路来,左右一边一个壳儿,一边走一边扇忽……”
她说着,偷瞟他一眼。
显然,他还没跟上她的思路,甚至还有点被她说晕了。
她这个乐!
“哎哟你竟然没有印象?白瞎了那些蛤蜊精好像还都是美女来着……”
他无奈地屈起指头来,在她脑门儿上扣了一下。
“……想让我以后吃蛤蜊,都有心理阴影?”
凌霄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她愣怔了一下。
那么好不容易才重又见到的北辰……她方才竟仿佛已经忘却了失去北辰的遗憾和感伤。
她叹口气,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魔法?”
“嗯?”他又无辜地挑眉,“……继续问平行时空?”
她反正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感慨什么,就索性点头认了:
“是哦。”
他便也认真起来。
“其实,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
“如果叫做‘平行时空’的话,那听起来两者是互相独立,并无交集。”
凌霄也点头,“是哦,就好像平行线的定义——就是在同一个平面里不相交的两条直线嘛。”
他静静垂眸看她。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凌霄的心,悄然提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时空,其实是有交集的。”
他点头。
“它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只不过,人类的目力有限,看不见由更小的微粒所构成的那个天地。”
凌霄蹙眉,“就好像……当初的那节地铁。明明它就在那里,可是却因为被你给使用了某种手段,所以它凭空就在人们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他点头,“对。”
凌霄不由得深吸口气。
“既然它就在那里,客观存在着,所以说不定当周围环境达到一个特定的条件,比方说光线合适的折射率,或者温度湿度压力什么的……那是不是其实我们也有可能有机会看见那个天地的一角?”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点头。
凌霄的心,便跳得更疾。
“就好像……古往今来一直困惑着人们的海市蜃楼?”
“虽然海市蜃楼用光线折射的理论可以解释,但是这种解释也只是在同一个时代的情形才能让人信服。”
“可是有的海市蜃楼,里面的情景却是古代的建筑,甚至是古代的人物、牛马……都是活动的,不是静止的,那就即便是用光线折射的理论来解释,却也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星回眸光宁静如子夜。
“是。”
凌霄笑起来。
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或许这里头是真的有解开谜题的快乐,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苦涩。
“我想到我爸我妈他们工作的大沙漠了……那片大沙漠,曾经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是生命的禁区。”
“那样的地方,想来‘密度’自然极低,所以就能留给你说的那片天地,更大的空间。”
“所以沙漠里出现海市蜃楼的几率才最大不是?以前人们会说,是因为沙漠里独特的气候,光的折射现象会更强,所以才会更容易出现海市蜃楼……”
“他们却从没想道过‘密度’的问题,他们从来就没想道过沙漠的空间里,其实存在着我们看不见的空间。”
凌霄闭上眼,“黄晶,我高中同桌,她爸是空军飞行员,曾经驾机在大漠腹地亲眼看见过一个立体的、并不虚幻的世界……”
“那个世界真实到,只要他愿意,就能开着飞机一头冲进去的程度……”
“所以黄爸爸看见的也不是海市蜃楼,就是存在于沙漠空隙里的另外一个时空,对么?”
星回没说话,只是有点担心地凝视她,伸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
凌霄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脸。
“那,孙伯伯应该可以发现的呀!就算是别人都想不到,即便连黄粑粑那样的军方人物都不敢去想,可是作为物理天才的孙伯伯却是应该能想到的呀!”
“他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那些海市蜃楼么?”
凌霄说完,自己就忽然顿住了。
——她凭什么说孙伯伯从来就没发现过?
如果从来都没有发现过,那孙伯伯为什么对北辰那样地接纳?
甚至,不问他的身份和来处。
不问,不是漠不关心,反倒可能是早已心下了然,不过是心照不宣,是不是?
还有……
她无法不想起来,当年孙伯伯带着还是个小学生的她去看西安的兵马俑。
那个物理天才,那个原本应该有着更加坚定的唯物主义的男子,竟然与她津津乐道起《古今大战秦俑情》,眼眶微润地与她说“张艺谋转世重来,重遇巩俐。
转世重来……这对于一个物理天才来说,原本应该是反唯物的,应该是荒谬的啊。
可是孙伯伯那一刻的脸上、眼底,没有半点的不屑。
凌霄的腿有优点发软。
是不是孙伯伯在大沙漠里的三十年,早已经足够让他发现了什么,从而坚信了什么?
218、多谢关心
“咚!”
忽然一声巨响,吓了凌霄一跳。
她忙顺着声音,扭回头去望。
身后隔着一扇阳台门,走廊里的感应灯忽然亮了。
一瞥之间,她望见恰好是她的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然后有个人影走了出来!
虽然只是疾速一瞥,而且走廊里的感应灯还是挺昏暗的,可是兴许是因为人在危机的情形之下格外警醒,所以眼睛也更好使,耳朵也更灵了吧,所以她还是一眼之间就认出来那人——
窦蔻。
凌霄一惊,赶忙推一把星回。
虽说走廊和阳台之间是隔着一道门,以及保暖的门帘的,但是那门有大玻璃,保暖门帘也是透明的,所以如果眼力好的话,还是能一眼就看穿了。
更何况今晚月色清亮,反倒是楼道里的感应灯颇有些昏暗,所以从走廊里看过来,算是从暗处看向亮处,那就更容易看见了。
虽说按照常理,窦蔻兴许未必看得清阳台上的人是谁,可是偏偏——某人有一头惹眼的银发。
今晚月色又这样好,月色清光在他银发上彼此交映,这便倘若叫窦蔻一眼给扫着,就连掩饰的机会都没了。
她手上,被他轻轻捏了一下。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知道他天赋异禀,他有本事让窦蔻看不见他……
可是事出突然,她现在还是有点乱了阵脚。
她却听见他轻笑。
继而凑近她耳边,语声温暖,搔着她的耳廓,“……心虚什么?”
她一振,反正也不管了,就是继续用力推他。
哪怕直接推下阳台也行,反正她知道他摔不坏。
他知道她真是打心眼儿里地慌张,他若继续留下来只会让她更紧张。
他便眨眼一笑,“……回去,继续想我。”
然后他又向阳台栏杆一个箭步,手掌撑住栏杆,身影如电光跳跃,随即不见。
她凝视着这一幕。
她还认真地想了一下儿——他用这样么?
便如之前,他牵着她的手,就那么平缓地走进了那个旁人都看不见的时空里啊。
那他眼前这又是箭步上栏,又是单手支撑,又是电光一般跳跃划破夜色的……这一连串潇洒到令人眼花缭乱,外加脸热心跳的动作,咳咳,是必要的么?
答案是显然的。
那也就是说,他明知道不必要,却故意做了这样一连串动作……
只为了,让她脸热心跳?
她赶紧闭了下眼睛,把心思给拉回来。
行,他成功了,她刚才真的是眼睛和注意力都被他给拉走了。
浑然忘了,她刚刚还在紧张呢;浑然忘了,就隔着那么透明的门和门帘,窦蔻那样一双黄鼠狼一样的眼睛,兴许正在盯着她瞧呢。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目光向身后斜眼儿——
不能一下子就转回身去,那会让窦蔻知道她发觉了的。
那就不好玩儿了。
她得装作完全没有察觉,然后被窦蔻抓了个“现行”,让窦蔻得意一下先。
窦蔻这样的人,只要得意了,就会特别有表达欲,那她才能摸清窦蔻这突然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5,4,3,2……”
凌霄心下暗暗计数,当她数完“1”的时候,阳台门果然被猛然推开。
“凌霄!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窦蔻的起床气比这西北冬夜的寒风更冲,门一开就直接朝着凌霄的脑门儿来了。
凌霄赶紧往边上退了半步,避了避“气头”。
等那股子怨气冲出阳台去了,凌霄才缓一口气儿,笑笑,“窦姐你怎么起来了?我就是睡不着,起来找个不影响别人的地方儿清静清静,刷刷手机什么的。”
“我出门的时候可小心了,没弄出动静啊……把窦姐你给惊动了么?哎哟,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呢。”
窦蔻白她一眼,“你都出来半天了吧?你要是那时候把我给惊动的,那我现在才出来,那我难道是迟钝?”
凌霄笑出来。
嗯,还行,足以证明还不迟钝。
“那,就是窦姐你关心我,对不对?!窦姐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真是幸福~~”
窦蔻白了凌霄一眼。
“行了你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也不想想,你哪儿值得我这么对你?”
凌霄依旧瞅着她笑。
“那也不一定呢……虽然我没什么优秀的,可是却不等于窦姐不关心我。”
凌霄眸光从窦蔻身上转过。
“……我倒是觉得,窦姐平常挺关注我一言一行的。虽然窦姐不肯承认,可我心里却是有数儿的。”
窦蔻的脸有些发红。
“你,你这说的什么啊你!谁注意你了?”
“再说了,我好歹是你们的领队,我难道还不替公司监督一下你们了么?所以我就算偶尔看你一眼,也不过是为了公司的任务罢了。”
凌霄轻哂,目光却趁着窦蔻慌乱之中的辩解,转过去看阳台下的地面。
其实窦蔻会因为什么而关注她,凌霄心里都有数儿。所以现在她跟窦蔻掰扯这些,不是真的为了要追根溯源,她只是为了要将窦蔻的注意力引开。
只有让窦蔻全副心思都放在欲盖弥彰上,才能保证她来不及注意到阳台下的动静。
一望之下,凌霄终于松了口气。
阳台下的地面上,唯有星光月影,哪里还能看见人呢。
——其实她早知道他有不叫人给看见的本事,只是她这会儿不是自己跟自己闹心虚呢嘛。
于是她便放心地转回头来,专心继续跟窦蔻掰扯。
“那窦姐现在……这如果不是关心我的一言一行,那又是在做什么呢?”
“难道咱们房间里如果没有我存在的气息的话,窦姐会睡不着?”
窦蔻牙碜得直咬牙,“你还越说越要上天了!”
凌霄笑,摊开手,“那窦姐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窦蔻又白凌霄一眼,“这死冷寒天的,又是大半夜的,你以为我愿意从被窝里爬出来找你?”
“要不是……大老板问你的下落,我才懒得搭理你!”
凌霄这才一震,想起凌留砚来。
之前她原本是打给人家凌大哥的,结果说话说到一半她就跟着星回走了,竟然完全将凌大哥那边给忘了。
她欠凌留砚一句告别、一声感谢,以及告诉他不用为她担心。
她忙问,“所以,凌总他打给窦姐你,让你找我?”
她并不确定凌留砚是如何跟窦蔻说的,所以她需要表述得含混一些。
窦蔻便又瞪凌霄一眼,“是啊,凌总说临时想起件事,想要交代给你。不过看时间有点太晚了,怕耽误你休息,所以打给我了,想让我转告给你。”
凌霄作认真倾听状,“谢谢你啊窦姐。我在洗耳恭听,窦姐你把凌总的话告诉我吧,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窦蔻掀了掀唇,颇有恨不能直接破口骂出来的恨意。
“……凌总打给我,我醒了,一看你不在。凌总便问我,你这么晚了没休息,干什么去了。我也答不上来,就只好赶紧出来找你了呗!”
“凌总就也还没来得及跟我说,究竟找你什么事儿啊!”
凌霄心下大石头落了地。
不能不佩服凌留砚的镇定。
她能想到她之前跟凌留砚说那些话的时候,凌留砚一定很担心她,可是即便就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凌留砚跟窦蔻说话的时候,还能将不该叫窦蔻知道的实情遮掩得很好。
“好的,我明白了窦姐。”
凌霄转身,将手机握在手里,“那我现在打给凌总。”
凌霄故意回眸瞟窦蔻一眼,“窦姐辛苦了,那就不耽误窦姐回去补眠了。”
窦蔻恼得咬牙。
她知道这是凌霄在将她的军。
她当然现在可以转身就走啊——可是,她这不是也实在是需要知道大老板跟凌霄这么晚了还要通话,究竟是要说什么嘛!
周仙那天可吩咐她了,必须要严密关注凌霄的一举一动。如果让周仙知道了大老板这么晚了还跟凌霄通话,而她没能及时知道内容的话,那周仙怎么能饶了她!
可是……
方才凌霄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她岂能听不出来?所以她现在要是不走的话,岂不是就让凌霄坐实了那些话?
窦蔻还真就僵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凌霄早瞧出来了。
她便笑笑,晃晃手里的手机,“时间也不早了,我怕凌总等着急了。那我现在就打过去吧?”
她说着直接就打了过去。
才响了一声,凌留砚就接了起来,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凌霄故意面上笑着说,“我刚刚就是有点睡不着,所以到阳台上转转。凌总还让窦姐来找我,真是谢谢凌总和窦姐了。”
“窦姐现在就在我身边,凌总还有话要跟窦姐说没?”
窦蔻:“……”
好嘛,凌霄竟然把她给卖了!
凌留砚是何等的人精儿,一听就明白了。
凌留砚让凌霄把电话递给窦蔻。
凌霄笑意盈盈,将电话递给窦蔻,窦蔻脸上的表情颇为可观。
“……内个,凌总您好,我找到凌霄了,她没事。”
凌留砚:“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语气公事公办,淡漠而没有温度。
窦蔻尴尬不已,赶忙道,“好的,谢谢凌总。凌总您也早点休息。”
凌霄收回电话,冲窦蔻笑着摆手。
窦蔻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
不过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直接回去,她准备进了门之后,就闪身躲在墙边继续听着动静。
可是谁知道——
她悄悄回头往凌霄那边瞄了一眼,却见凌霄正对着门玻璃,认真地看向她!
阳台门和门帘都是透明的,她能看得见凌霄,凌霄便也同样能看得见她啊。
而凌霄这架势,分明是打算一直目送她回房间啊!
窦蔻想躲墙边偷听的计划,便还没施行,就已经破产。
她暗暗咒骂,却不得不一步步走回房间去,至少得让凌霄看见她走回去了啊。
其实她倒是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就算先在凌霄的注视之下走回去,可是她完全还可以虚晃一枪之后,再出来嘛!
到时候凌霄一定已经放松了警惕,她只需要手脚再轻快麻利一点,她就能再走到阳台边来啊!
她主意打定,心下窃喜,这便加快了脚步,赶紧一溜小跑冲着房间门去。
到了房门口,然后,状似无意地极快扭头朝凌霄那边一瞥——
可是!
麻袋!
凌霄竟然还趴在阳台门上朝她这边看呢!
那她就骑虎难下了,完全不敢确定凌霄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所以她这时候进门去,待会儿再出来的话,凌霄是否会已经放松了警惕。
现在进门还好说,倘若一会儿她要是再出来,而凌霄如果还在盯着的话——
那她这张脸可往哪儿搁?
凌霄可没工夫管窦蔻自己怎么天人交战、思想挣扎呢,她只管继续面对走廊,还故意远远地冲窦蔻摆了摆手。
也不耽误她在电话里跟凌留砚说话。
“……凌大哥你别担心,我没事了。刚才就是做梦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发泄情绪。”
“……方才我说的北辰的照片什么的,可能都是我给记错了,他当时没在外婆身边。”
“凌大哥你也知道的,我那段时间多少有点创伤后综合症,所以很多记忆是有点乱套的。”
“凌大哥你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哈?”
深夜无声。
凌留砚耳边只有凌霄的聒噪。
聒噪,是的,这个小丫头从小到大,一旦情绪到了极点的时候,就会格外多话。
这情绪的极点,包括了南北两极:她是高兴到了极点也话多,悲伤极了的时候也话痨。
高兴到了极点的时候,是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高兴事儿是什么,恨不能所有人都跟她一样高兴;
而悲伤极了的时候,却不是她在传播悲伤,不是她希望有人帮她来分担——相反,是她想要把悲伤给掩盖起来,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
他在小心地分辨,她现在的聒噪,究竟是情绪的哪一边极点。
他起初担心她是悲伤极了。
要不是这样一个时间了,所有的航班都已经来不及,否则他真的会立即妃过来确定她没事。
之前,她的情绪如洪水一般倾泻出来,真的让他放心不下。
219、傻样儿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她实在不是一个爱将悲伤摆出来给人看的姑娘。
这些年来,无论是在老屋的时光,还是她后来进了灿辰,成为了顾北城的助理……
其实她这一路走来都颇不容易。
当年在老屋,她还是个小姑娘,便要事实上扛起来照顾外婆,照顾整个老屋里所有哥哥姐姐和那些猫儿们;
后来在圈内,她为了护着顾北城,不得不跟各家的对手争,甚至要在本公司内部为顾北城撕资源……
可是他却也极少看见她将悲伤挂在脸上。
相反,她总是元气满满,歪梳着辫子,一双眼永远晶亮,写满了永不服输。
……这些年,他唯一亲眼见到她脆弱的样子,还是在文奶奶去世之后。
那是她在相继失去了外公、父母和北辰之后,在这世上几乎是最后的亲人了,所以她才终于崩溃……
而第二次,便是今晚,便是刚才。
凌留砚仔细地倾听,辨别。
却忽然发现……似乎他竟错了?
她现在的语气里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沉重、压抑和破碎。
代之而来的,是稳定,明亮和小小的雀跃。
他再闭上眼睛。
想要摒除掉其他感官可能带来的干扰,只留下耳朵的听觉。
——她之前的悲伤分明那样地明显啊,叫他都忍不住回想起她当年刚失去文奶奶时候的情形了。
他是真的怕再来一次。
当年她刚失去文奶奶的悲伤,她是用了足足一年才走出来,付出了高考失利、复读一年的代价……
他担心,她这次又需要多久才能复原。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快就好了?
凌留砚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心绪,让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
“小凌你听我说,虽然你现在是在凌天工作,可是你要明白,我永远首先是你的大凌哥,其次是你的朋友,再次是你可以信赖的人……而老板这个身份,你一定要把它排在最后才行。”
凌霄“扑哧儿”笑出声来,“遵命,老板……”
凌霄眼:“……”
凌霄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大凌哥!我明白的,所以我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可全程都在叫你‘大凌哥’啊,我真没叫‘老板’。”
凌留砚却笑不出来,“那你心里难过的话,一定不要在我面前掩饰。好么?”
凌霄抬头仰望漫天星光。
那真像无数只眼睛在默默凝视着她。
她想起外公小时候给她讲过的故事,外公说这个世界上物质不灭,所以就算人会死亡,可是人并不会全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死去的人,会变成物质另外的存在形式。
身体会回归大地,可能成为滋养万物的腐殖质;而还有一部分甚至会升上天空去,变成天上物质的一部分。
也许是微尘,也许是——那万千星星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孤单了,寂寞了,就仰起头来仰望星空吧。那里,会有亲人的陪伴和守护,她就永远都不会孤单。
她小时候曾经以为这就是一个美好的祝愿,一个大人讲给小孩子听的美丽的童话。
可是现在她想,这一切其实真的有可能是真的呢。
她这一刻相信,北辰,那个孩子,是真的就在天上,以某一颗星的形态,默默地注视着她,陪伴着她。
人类只要还有星空陪伴,就真的不会孤单。
“凌大哥,我答应你。那也请你放心,相信我,就算刚才是在难过,有点发疯……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已经平静下来了。”
“跟你说哦,我现在的头顶,西北的夜空里,星星又多又亮。我看着它们,就好像能看见我外公、外婆,还有我爸我妈,有孙伯伯,还有北辰……因为物质不灭,所以他们并没有真的离我而去,他们只不过是换成了另外一种物质的存在形式,依旧还陪伴在我身旁。”
凌留砚:“……小凌,你真的没事么?”
凌霄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学神凌大哥,冷不丁听见我这个物理学渣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凌留砚说实话:“是有点。”
凌霄:“所以凌大哥你担心我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凌留砚叹口气,“嗯。”
凌霄捧着电话,望着星空微笑,“所以,凌大哥你可以放心了——如果是真的受了刺激,或者是抑郁了的人啊,是没办法直接说出自己的这些感受和病因的。”
凌留砚缓缓叹口气,“是这个道理……不过,小凌,你真的没事?”
“那你听我的话,现在乖乖回去睡觉。”
他另外一边已经在用电脑上网,订次日一早的机票。
不是他不肯相信凌霄,只是,他找不到能让悲伤到了极点的她,这样快就复原的缘由。
阳台门轻响,凌霄回去了。
阳台下的阴影里,星回缓步踱出。
——凌霄的直觉没错,他真的没离开。
只不过他没傻傻直接站在阳台下的视野范围内,他钻进了阳台底下的暗影里,
从物理学的角度,凌霄是不可能看得见她脚下阳台正下方的方寸天地的。
他就倚在那墙边,静静地听她说话。
听见她跟窦蔻斗嘴、挑衅,又听见她劝凌留砚放心,听见她俏皮地轻笑。
他便也笑了。
他走出阳台的阴影,偏首向上望。
阳台上已经只剩下了一池月光。
他想了想,然后旋转脚肿,转了方向,走向自己宿舍楼的方向。
神思飘远——
又飘回方才,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回老街,隔着透明的“壳”,再度与当年她自己,以及,北辰,相遇。
他表现得仿佛毫不在意,可是天知道,他那一刻其实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这是他冒了极大的风险。
首先是他带她穿越了时间线,这样的时空差别,甚至比望泉大厦的还要严重十倍。
望泉大厦不过是简单的空间范畴内的平行空间,也就是说虫虫所在的望泉大厦与人类世界的望泉大厦,其实是在同一位置,处于同样的时间线上,所以就连凌霄自己都能穿过去。
可是方才……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平行时空,那更是要穿破时间线的锁定。
而这样的穿越,必定引起老宅里星盘的扰乱——所以他方才用尽了手段,才能尝试着骗过星盘去。
其实就算到现在,他自己都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经成功地骗过了星盘去。
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方才那样地难过啊……除了那么做,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才能让她不那么伤心。
所以就算为了这个,刚才冒那次风险,拼着要跟星盘赌一次,也是值得的。
所以至于结果呢,其实无所谓了。他现在就等着老宅那边的动静就是了。
——如果他真的成功骗过了星盘,那老宅那边就不会有什么动静;而相反,如果老宅那边迅速做出反应,联系他了,那就是他还是没能骗过星盘去。
星盘是什么?
他仰头望天。
相对于人类,头顶星空亘古不变。
对于人类的变迁,它只是垂眸凝视,以不变来审视万变。
所以人间千万年来的一切,都会在那看似寂寂无言的星盘上,忠实地留下痕迹。
符合人间千万年来“记录”的轨迹,便会推动星盘正常的、正向地运转;而一旦出现与人类千万年来的轨迹不同的迹象,那么星盘便会指针逆转。
逆转的异常,会惊动老宅里负责守护和解读星盘的人们。
这些人,当今时代里,都曾经在全球各大学府里学习过天体物理、天文学等专业;而在古代,他们就都是神秘的钦天监里的“星官”。
就连帝王占卜问天,都要依靠他们来解读。
更何况……啧,他们是一个团体哎。
所谓群策群力,所以他凭自己一个人的话,也不敢说真的能搞定他们一个团队。
不过其实,这个风险还不是他真正在乎的。
那真正让他紧张的,却其实是她看见北辰之后的反应……
他知道,她一直一直都想再见到北辰。
甚至为了这个,她肯付出任何的代价。
所以尽管这对他来说,是可以实现的,可是……他却一想到她见到北辰之后的场景,他就怂了。
他吧,就也是有点怕,如果她一旦再见到北辰,她就会忘了他的存在。
尽管北辰已经被锁在了时间线里,而他才是陪伴在她身边。
可是……
前面不是有一个顾北城的“前车之鉴”了么?
即便是相貌再相似,可是对于她来说,不是就是不是,她不会将相似的两个人强行给混同成一个。
也就是说,这个世上,北辰对于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不能代替。
顾北城不行。
他呢,怕是也不行——尽管,他一点想当北辰影子的想法都没有。
所以,就算顾北城身上还能找到一点点跟北辰性子相似的地方,比如当年的顾北城也是沉默寡言,不那么爱说话;可是他却一丁点儿都没有。
甚至,他还要故意凡事都跟北辰拧着来。
北辰沉静,他就非要飞扬跋扈;北辰默默守护,他就非要明火执仗,从一开始就摆明了对她的态度……
他非要他的性子里,一点北辰的影子都没有才行。
天知道,他一开始是有多挫败——他发现一开始她完全对这样的他不感冒!
可能她骨子里,还是喜欢北辰那样沉静的男生吧。如他这样的,她会不屑。
那时在“壳”里,倘若她见到北辰之后,想要走近北辰,想要不顾一切突破那层“壳”的话……那他就完了。
星盘一定会被扰动,这还是次要的;
而他,会在那一刻,一败涂地……
所以那一刻,他是屏住呼吸的。
在她面前,他那时候几乎紧张到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他是真的怕,那一刻,她的眼中、心底都只有北辰。
那他,便会注定只沦为一个替身——
无论他之前做了多少努力,不管他怎么想尽办法让自己与北辰不同,可只要是她心里认定的人依旧是北辰,那他……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将终究只是一个影子。
不过,她竟然没有!
她尽管对着北辰流泪,他能看出来她其实是真的很想走近北辰……
她努力地转换角度,想要看清北辰的脸……
可是,终究,她却没有想打破那层“壳”,她完美地尊重了时空的界限,她也更完美地——明确意识到他的存在。
甚至,他都能感觉到,尽管她乍见北辰激动难抑,可是她却还是尽力顾及到了他的感受。
她是知道的,知道他的紧张,知道他会在乎。
他走着走着,忍不住停住。
这回换脚尖轻转。
像是白鹤在冰面上旋舞。
真的是,好高兴啊。
这种快乐不是让人放声大笑,而是细细的,一直钻进人的心底里去。然后丝丝缕缕地生发起来,一点一点挠着你的心扉,叫人忍不住地傻笑起来……
嗯,是傻笑啊,明知道这种笑会很傻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放任自己一刹那间笑成个傻子……
头顶满天星光,他不由得仰头向天,深深呼吸。
它们也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快乐,于是一起欢快地眨着眼睛。
他的心便宛如船帆,被一下子鼓起。
他偏首,斜望天空。
啧,反正已经得瑟了一回,那不如就再继续一次!
他抬手,月光下,金色微尘闪耀。
它们在天地时空之间飘飞,旋转,仿佛刺开一条裂缝,又仿佛筑造起一条无形的甬道。
他含笑抬步,慵懒走入。
再往前,金芒倏然流转,映入眼帘的,已经不再是西北飞天城的夜空。
他又站在了老街上。
与之前他带她来的时候不同,此时单独的他,身周并没有之前那层透明的壳。
他就那么自然地,如同本就是那个时空里的人一样,含笑而立,满身轻松。
偏首,他又看见了当年的凌霄,自己抱着厚厚的外套,明明用力向老街两边张望,可是却还是不想被人看穿,于是一边小心张望,一边却还要“专心致志”地踢着地上积满的厚厚银杏叶……
他回到的时间点,是之前他带她离开的稍前一点,也就是北辰还没回来之前。
他忍不住微笑,哼了一声,“傻样儿……”
220、更傻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她听见的那声“傻样儿”,是他说的。
他其实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只是她看不见他。
他知道她心中对那一声“傻样儿”一直都存有疑惑。
可是……他还是不想告诉她。
至少,暂时不想。
其实,他那时脱口而出这句“傻样儿”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她会听见。
他们,本处于不同的时空里。
就算他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可是她是不应该听见他的声音的。
毕竟,他们的体质是不同的,他可以安全地穿越时空的界限,而她是不可以的。
物质的世界,便有物质的壁垒,不同的时空之间,注定存在不同的引力场。
尤其是这种要逆转时间线的时空,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就更是生命的禁区。
没有他们这样的人来豁出自己的性命带领和守护,她进来的瞬间,就早已粉身碎骨,甚至——全身肌骨全都在引力差的作用下,碎成齑粉了。
所以,原本他说出那声“傻样儿”的时候,是全无负担的,因为以为她听不见嘛;可是他却看见她霍地抬眸,向他所在的位置看过来的时候……
他吓得,几乎当场心脏偷停。
妈呀,他真是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害怕过,他也更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平生最大的恐怖经历竟然是来自于她!
他傻了,别说百思不得其解,他当时是亿思都不得其解啊!
他就在这样脑筋急转弯的时刻,因为全部注意力都在急转弯呢,所以——
他都没察觉到他自己已经趴地上了。
这真的是“吓趴下了”吧?
还是被她。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刨土。
面前,鼻子尖儿底下,已经堆了一个小堆。
当时要是手边一三根香的话,他都够给自己祭奠一波的了。
回想到那一幕,尽管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是他还是害臊地红了脸。
然后——
他不由得偏首,望向身边。
“嘁……”
一声安静的微笑,破开时空,袅袅传来。
此时他的眼前虽然没有那个人影,可是他眯起眼来,在睫毛与视线的夹缝之间,迷蒙恍惚,仿佛还能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他无奈垂眸看他。
“还说她傻?你分明比她还傻啊……”
那时的他高高仰头看着那个人,想要替自己分辩。
可是他却话到嘴边都张不开嘴了。
也是,她不过是用脚踢落叶,他就说她傻了;可是他自己呢,现在是趴地下,刨起一堆土了都……
他还怎么不是比她更傻?
不过他的性子可不是容易服输的,老爷子说过,他这个孩子便是无理都要辩三分,最是闹腾人不过。
所以当时的他翻了翻眼皮,不但没有半点理屈词穷,反倒立即就找到了反击的点。
“……那你难道不傻么?”
他瞪着那个人,“你看你,心里不舒服,只懂从家里跑出来么?”
“跑就跑吧,还只穿一件白衬衫,而且头发还都滴着水……好好好,我知道你反正也冻不坏,所以这一趴可以算作是苦肉计,故意想让她担心你,是不是?可是人家都追出来了,你却躲起来不敢见人了,这又算什么啊?”
他看见那个人嘴角嗫嚅。
他知道,他成功地刺到那个家伙了。
他便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我跟你说啊,如果喜欢一个人呢,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那个家伙仿佛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他。
他白了那个家伙一眼,“干嘛?该不会,你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在喜欢她?!我说你这个家伙,真是在沙漠里呆的时间长,脑袋里灌满了沙子是不是?”
那个家伙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便又叹口气,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
“不过你放心啦,我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我反正一定不会把你喜欢她的事告诉给任何人的。相反,我还会帮你保守秘密……不让家里那些老家伙知道!”
他看见那个家伙面色红了起来。
他转开头去,静静凝视她的方向。
“你也别太高兴,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你。”
他冲她那边抬了抬下巴。
“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谁让他是比那个家伙更早认识她,也更早来到她身边的呢?
谁让他,听见过她这些年的倾诉,知道她的孤单,知道她希望有个人陪伴她……
那么好吧。
他突然伸腿,踹了那个家伙一脚。
“还发什么傻啊?你快去啊。她等你都等了这么久。”
“就算你不冷,她也会冷了!”
他一脚就将那个家伙踹出了藏身的“壳”。
那个家伙愣怔一下,仿佛没想明白他怎么能做到一脚就把他给踹出去的。
可是他却懒得看了,打着呵欠转过身去,自己迈着小方步,一步一步地走了。
朝着——背离她和那个家伙的方向。
一路不再回头,绝对不再看一眼。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都与他无关了。
他只乖乖回家,走进那一线天的山洞里,乖乖坐在椅子上,抬头静静望住那亘古不动的星盘。
保证它,没有一丝的扰动。
次日醒来,凌霄莫名觉得自己元气满满。
她弓弓手臂,甚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呼,她也没喝啥气泡水呀,咋就这么元气少女了捏?
——以前每次,梦到北辰,她醒来都会有一种撕心裂肺的难受。就算不表现出来,那种感觉也会深深刻在肌骨里,就有点像星回所说的那种跨越时空的粉身碎骨感。
可是今天,莫名地,竟然并没有。
她怎么会,梦到北辰……啊不,这次不仅仅是梦到,她是再度亲眼看见北辰啊,可是她却没有了那种痛。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
可是窦蔻那边却有点兵荒马乱。
看她起来了,窦蔻又白了她一眼,“……既然醒了就赶紧穿衣裳起来吧。”
凌霄眨眨眼:“窦姐今天跟我?没有别的安排?”
“跟”是她们这个行当里的专门说法,助理陪着艺人出通告、参加活动什么的,叫“跟”。
这个“跟”就包含了助理们要给艺人们的一切服务,不限于什么买饭、买水、订机票、按摩肩颈……
所以窦蔻登时就翻了白眼,“你想什么呢?”
窦蔻不耐烦,上前抓过凌霄的外套给她扔过去,“是凌总到了,点名等着要见你。”
凌霄也真吓了一跳,“妈呀。”
将星回的事儿托付给二条她们,凌霄忙跟着窦蔻出门。
因为原本练习生封闭居住,所以跟他们的工作人员也得一起封闭,一般不准随便进出训练营的大门。
这时候就得感谢有窦蔻的存在了。
都没用凌霄自己去跟节目组打申请,窦蔻已经用领队的身份给办好了。
所以凌霄只是跟着窦蔻出门就行了,没打什么麻烦。
凌霄是到距离训练营半个小时车程的市区里,在凌留砚下榻的酒店见的面。
凌霄倒不意外凌留砚这样的安排。
毕竟他的身份是凌天的老板,他如果突然出现在训练营,势必会引起神经极度敏锐的同行的注意。
再说,节目组也早立了规矩,训练生和工作人员就是封闭居住的,谁来也不能随便进营地大门,各公司老板都不行。
凌留砚总不能一而再地就站在训练营大门外的寒风里跟她说话吧?
他上回已经有一次了,这次天儿更冷了些,好歹人家还是圈内新贵啊。
凌霄只是没想到,她见到的不只是凌留砚一个人,还多了一个人。
小豆。
凌霄赶紧招呼,“小豆你怎么来了?”
小豆也站起来迎向凌霄,好像有万语千言,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倒是稳稳坐在沙发里的凌留砚只静静抬眸看一眼窦蔻,“别耽误工作,你先带小豆回去吧。”
凌霄微微一怔,看向凌留砚。
凌留砚起身,走到她面前来,“星回那边的工作不能没人接。小豆也是公司安排给星回的助理,让她去最合适。”
凌霄心底涌起问号,只是现在有窦蔻在场,她不便多说什么。
她想了想,想要打开凌留砚的疑问,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解释,所以暂时让小豆过去,也可既不耽误星回那边的录制,也可让她在这边放心跟凌留砚说话。
也算两全其美的法子。
况且,她之前对小豆还有点心下抱歉,既然小豆来了,让小豆去体验一下工作,也是应当的。
凌霄便点了头。
她只是抓住小豆的手,额外叮嘱,“……训练生手里没有手机,我今早上又出来得急,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
“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不定冷不丁找不到人,会不高兴。”
小豆点头,“我明白。”
“没事,我们都是当助理的嘛,既然选择了这个工作,就自然得学会扛下艺人的情绪。就算他跟我发脾气,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00你放心,我不但不会计较,而且会尽我所能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回归工作,不影响录制。”
凌霄舒一口气,低低笑着道,“他何德何能,能找到咱们两个这么好的助理?”
小豆笑了笑。可是碍着凌留砚和窦蔻这样一大一小两位boss在场的缘故吧,便只悄然瞅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窦蔻回头又瞟一眼凌霄。
她有点不愿意走。
周仙当初给她的指令很明确,是要让她盯紧了凌霄,尤其是凌霄与大老板的单独相处的时候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统统都叫她上报。
那眼前的情势,她是真的想留下。
可是,该怎么说呢?
她眼珠儿转了下,“让小豆跟着司机回去就行,我回头给节目组打个电话沟通一下。”
“凌总您原来乍到,也没带个秘书来,我总不能让您凡事都亲历亲为呀……我还是留下吧,至少能帮凌总您租个车、订个机票什么的。”
凌留砚目光寡淡。
“不用了。”
他又转眸去瞟了凌霄一眼。
“况且有她在。她是当艺人助理的,这些租车、订机票的事,她比你在行。给她办就行,用不着你,你回去吧。”
凌霄那一刻见识了一下,窦蔻如果被人架在火上烤的话,她会是个什么样子。
从表面上看起来,窦蔻好像没什么大变化,可是你再仔细看,她却是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有点挪移。
要是再形容一下的话——就好像是灵魂要跟胳膊腿分离。
灵魂还钉在原地,可是胳膊腿却不得不转身,一点点地往外挪去。
凌霄忍不住认真地想了下,比如类似于《西游记》之类的神话里,那些降妖伏魔的最后瞬间,就是妖怪要现原形的时候,现场画面就跟现在这差不多吧?
那眼前的窦蔻,该给分配个什么精的角色呢?
她先前还忍不住笑,只是,心下忽然蓦地一动。
她愣住,便所有的笑都凋落了下去。
窦蔻失魂落魄地终于带着小豆离开了,凌留砚诧异地望着凌霄。’
“为什么看她们走,你会这么难过?你……难道这些日子来,跟窦蔻的相处还不错?”
凌霄赶紧收摄心神,摆了摆手,“人跟人是要缘分的吧。窦姐呢,她其实没怎么我,可是我可能跟她气场不对盘,所以跟她没办法成为朋友。”
凌留砚:“那你还……?”
凌霄摇头,“不是因为她。我是想到了别的事。”
如果灵魂跟身子脱离,会是这样一种痛苦,那么……如果是之前星回所说过的那种要跨越时空界限时候的感受呢?
眼前窦蔻这种还只是将灵魂跟身子分割开,不过是分成两部分罢了;可是星回说过,跨越时空界限的时候,那是一种——近似于“粉碎性骨折”吧?
还是真的粉碎性,稀碎稀碎那种,类似于化学变化里,物质先分解到微粒的状态,然后再将微粒重组为物质……
那样的痛楚,又会有多难捱?
可是她,却半点都没感受到。
她只知道,她仅仅是握住了他的手,只是放心地跟着他走罢了……
按照唯物的理论来说,那痛苦应该是必然存在的。可既然她本人没有感受到,那便是——他替她承当了去?
222、不见
凌霄哑然失笑。
“干嘛,凌总,凌大哥……”
“该不会就因为我昨晚上发了那么一顿神经,凌总你就非要押着我回海市吧?”
“凌总你看我看我看我啊,我现在好好的,我保证没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凌霄闪眸望住凌留砚,故意道,“或者,难不成,老板你怕我留下来,会影响到星回他们……怕我耽误工作呀?”
凌留砚没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她这么说,其实便已经是给出了答案。
她不想走。
凌留砚缓缓垂下眼帘,“如果我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希望你能回去呢?”
“这一场录制,注定周期不短,按照现在节目组给的说法,可能春节都回不去……”
凌霄也是惊讶,继而惊喜,“节目组已经正式给公司发函了?!”
凌霄因为身在训练营中,且职务相对低,所以更高层面的消息,她本人处于“灯下黑”,得不到。
而凌留砚是公司老板啊,他嘴里说出来的,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是一场即放即播的选秀节目,因为是网络平台自制,而且是在自家平台播出,所以制作周期和播出周期什么的,都相对自由。
选秀节目说到底,是制作平台要赚钱的工具,所以只要这档节目的人气足够旺盛,那平台自然乐得加戏再加戏,一直将整个周期延长下去。
再说参加的都是练习生,尚未正式出道,所以身上就也没背着别的通告,在时间上自然宽松和自由许多。
况且,练习生们身在节目中,随着节目的热度,他们自己身上也可以积累人气;选秀节目就是这样,一旦节目结束了,大多数的练习生的热度就也跟着散了,所以这些练习生们自己也巴不得这节目能长长久久下去。
这个节目虽然才上线没多久,可是网络热度一路看涨,只有制作方因此而信心倍增,制作方才会给各公司预先递话儿,说这节目有可能要延长录制时间,让各公司给节目留出足够的档期来,避免可能的通告撞车。
既然节目组这么早就已经给各公司通气,可见节目组的信心。
而凌霄心下也是明白,这档节目初期的热度,大半都是北城和星回两个人贡献的呀!
星回既然已经踏入了这个圈子,那么这个消息对于他来日的路,自然是一个利好消息。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看着凌霄的眉飞色舞,凌留砚再度垂下眼帘去。
掩住黯然。
“如果这个节目的制作周期延长,不适合你继续留在这里。所以还是都交给小豆吧,我们回海市去。”
凌霄眨眨眼。
这的确是她当初提出的要求之一来着。
因为她初期没想答应成为星回的助理,也不想参与进这档节目,所以她给自己找理由拒绝凌留砚来着——比如她毕业在即,下个学期总得留出时间来完善论文,再加上毕业答辩那么一大堆的事儿呢。
只是她自己也没办法预料到,事情已经演变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她便脸上有点热,局促地搓着小手,“凌总,其实,也没关系的啦……反正就算延长录制时间的话,也恰好赶上我寒假嘛。寒假的时间还是自由的,就算可能需要查点论文的资料,或者查重什么的,反正在这边还能上网,我在这边也能做。”
“我掐指一算啊,等明年三月开学,这边差不多就也能录完了吧。”
凌留砚抬眸看她。
她面颊酡红,眼睛里亮起了小星星。
“……公司不缺人。星回的助理,也还有小豆。所以不用你被牵扯这么深。”
凌霄咬咬唇。
小心瞟凌留砚一眼,“所以,凌总这回是带了小豆一起来,是凌总启程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小豆来取代我……?”
其实看见小豆,凌霄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得劲儿。
虽说艺人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团队制工作,大家分工合作,可是毕竟星回现在的咖位还没到那个级别嘛,所以她的工作跟小豆还是交叉的。
当然了,这主要还是因为她对星回是有点——小心眼儿了。
如果是换做另外一个人,就算是当初的顾北城,她跟小豆他们都能心平气和地合作,也没这样计较过的。
可能是因为星回吧……有点贴了她的专属小标签儿,所以她就有点不适应要将他交给旁人去,然后她自己闪身而退的。
对于贴了自己小标签儿的人,她要当仁不让,从没想过要拱手让人。
除非……她不要了。
凌留砚悄然深吸一口气。
她还是那么直接,当面就这样问出来了。
他终究还是别开了视线去。
“不是我要带小豆来,是小豆去公司说明了一些情况。我想,也许这么安排才是最合适的。”
凌霄诧异,“小豆?出什么事儿了?”
她之前进门见到小豆,的确觉得小豆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似的,但是她之前是以为小豆可能是因为来替换她,所以有点不好意思呢。
凌留砚十根指尖对了对,“……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分心。”
凌霄的心忽然沉重了起来。
“凌总你说吧,我没什么受不了的。”
凌留砚抬眸,“小豆说,小北不见了。”
“什么?!”
凌霄“咚”地一声站起来,那声音是因为膝盖撞到了茶几。
她疼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可是却没把这疼痛往心里去。
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啊。
“小北……它怎么会不见的?”
她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小豆给她发过信息,说小北好像闹脾气,不怎么肯吃饭;所以那几天看着小北有点虚弱似的。
可是因为小豆当时也跟她保证了,说一定小心照顾小北,而且凌霄也把侯老板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小豆,叫小豆一旦遇到小北有什么情况的话,可以去联系侯老板帮忙的啊!
就算小豆和小北之间还没能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可是侯老板和小北却是老相识啊……甚至,听侯老板对当年旧事的讲述,侯老板还应该是小北的救命恩人啊!
小北虽然高冷,可它不是没心没肺的小没良心啊,它怎么可能不记得侯老板?
它一定会听侯老板的话的呀……
凌留砚也是皱眉,“我得到消息,也亲自回老屋去看过……小北就是那么消失了,没什么异常。”
凌留砚抬眸紧张地看一眼凌霄,“你先别急。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老屋养的猫猫们都是半散养,所以它们都已经习惯了自由出入,所以小北也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我那天跟小豆一直等到很晚,都没能等到小北回来。”
“因为老屋里的猫猫也的确有过偶尔晚上不回来的情况,所以我一直在老屋里等了三天,却都不见小北回来……”
凌霄急了,“你们出去找过没有?还有,你们有没有请侯叔帮忙?”
凌留砚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绕过茶几来,伸手按在凌霄的肩上。
“我们怎么会不那么做?”
“周围的街坊邻居,我们都打听遍了。如果是老邻居的话,他们对小北多少都是有印象的,如果看见了一定会告诉我们。”
“还有侯老板……他也亲自开车到附近几个猫猫们会去的街区寻找过。可是都没有小北的踪影。”
凌留砚深吸一口气,静静凝视凌霄的眼睛。
“直到侯老板对我说……当年就曾经发生过小北一声不响就失踪的事情。他说,会不会又是当年事情的重演?”
“我这才担心起来。”凌留砚手上微微加重了力量,“我知道小北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才不敢继续隐瞒下去……”
“小豆也是一样。她更是早就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所以才没敢事先告诉你。”
凌霄轻轻颤抖起来。
那颤抖一路爬上肩骨,传达到了凌留砚的掌心。
凌留砚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攥住了凌霄的肩,“所以,你昨天晚上忽然跟我说起那些事,我才更紧张起来。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是冥冥之中的彼此相连。”
“也因此,我才坚持要让你跟我回去。尽管星回他们这边的工作也很重要,可是,我知道,小北的事也许对你更重要。”
凌留砚最后的这两句话,刺中了凌霄的心。
侯叔说的没错啊,当年小北忽然的消失,也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一样。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这一段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北辰来了,就将小北消失的事情完美地覆盖了一样,就仿佛小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她后来的那段日子,脑海里的记忆只是各种与北辰相关,竟然一点都找不到小北存在过的痕迹了……
现在这种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现在,她身边多了一个星回啊!
她为了星回,扔下小北,把它丢给并不熟悉的小豆,她就只顾跟着星回来录影。
甚至,她就在刚刚还在跟凌大哥反复腔调,她不介意节目组继续延长录制周期,她一点都不着急离开这儿回海市去!
天……
她刚刚所干的这一切,对于小北来说,该有多么的自私!
她越想越难过,头都有些晕了。
她忙坐回沙发里去,曾经的记忆便也纷至沓来。
当年……当年好像就是因为她总是对小北叨咕,说她好想念爸妈,好想去看望爸妈啊,然后小北就莫名失踪的……
就仿佛,小北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似的。
只是因为当年的那段记忆的缺失,她脑海里那些朦胧的画面,都有点不像真实的,所以她才没有太当回事。
可是这次,这种感觉就又来了——
就仿佛,小北知道她的心思现在都在飞天城这儿,都在星回身上,而暂时忘记了、放下了它,所以它才自己选择了失踪!
天。
她怎么可以这样?
眼前,是凌留砚伸手递过来的手帕。
她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有经营的泪珠儿,无声从她面颊滴落。
她一警,忙摆摆手,自己掏出面巾纸来擦掉眼泪。
——凌留砚是老派的世家子弟,便是如今这个年代,使用的也都是定制的传统手帕,并非纸巾。
她不好意思给弄脏了。
凌留砚的手被拒绝在半空里,他定定望着她,然后慢慢地将手帕收回。
“……我希望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可以放心地依赖我。而不是,连这样一条手帕都要计较。”
凌霄咬咬嘴唇,“不是……凌大哥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用你这么好的手帕擤鼻涕,是浪费资源。”
凌留砚没作声,将手帕放回口袋。
凌霄闷着鼻子起身,“好,凌大哥,我跟你回海市。最近的航班是几点?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凌留砚这才心底霍地雀跃,“好!”
凌霄是在开往机场的车上,才联系上星回的。
星回手里没有手机,凌霄是先发消息给小豆,然后再让小豆把手机悄悄借给星回。
星回用小豆的手机上他自己的账号,这才联系上。
这一串操作,赶上九曲十八弯了。
小豆在把手机让给星回之前,先跟凌霄抱歉,说没能照顾好小北,而且也没有把小北失踪的消息及时通知给凌霄。
凌霄安慰她:“凌总都把情形跟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别难过。”
过了一会儿,星回才上来。
上来就给她发了一堆的问号。
凌霄不想让他也跟着担心,便还跟他开玩笑:“你这成吨的问号干嘛用的?批发的啊?”
星回发锤子的表情砸她,然后问,“人在哪?”
“还有,这个什么豆,又是什么鬼?”
凌霄扶额。
他是可以问小豆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可是也不带他可以随便说人家是什么鬼的啊。
她叹口气提醒:“你还用着人家小豆的手机呢。知恩一点不行么,少年?”
他继续批发问号。
看她不搭理,才换成打字:“那我把她手机买下来,总行了吧。”
凌霄发坏笑的表情,“要是我,就不卖给你,多少钱也不卖。手机这时候对于你们封闭起来的人来说,是顶级的稀缺资源,有钱也买不到。”
“再说人家手机用的好好的,怪有感情的,凭什么要半道忽然卖给你啊?”
他:“……”
“到底怎么了?”
223、该如何寻找
凌霄托住腮帮。
白这么拼命打岔了,愣是没把他唬弄过去。
小样儿,还挺敏锐的呢。
她便深吸口气,还是告诉他吧。
“……小北不见了,我必须立即马上回海市去。”
他好像也有一点惊讶,便有两分钟没发过来。
两分钟之后他才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所以,你为了它,丢下我?”
凌霄想了想,还是“残忍”地敲下:“嗯。”
他:“……”
虽然无语,却还是连着丢了一排的“绿西瓜”。
凌霄挑着眉毛看着。
然后忍不住提醒他:“哥,知道的是你发错表情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急着前排吃瓜呢。”
“关键还是绿的。”
她发现他在发表情这事儿上,还挺稚拙可爱的。
他吧,有点像刚学会用这些通讯方式的咱爸咱妈似的……啊不,咱爸咱妈好像也没他那么笨,他更像是咱爷咱奶。
就是那种刚开始用这些通讯方式吧,特爱发表情,完了还不会发表情包,也许是因为没有库存,所以发的大多数都是系统表情。
还一发就一排,就好像嫌一个不过瘾似的——也是,系统表情的确是有点小只了。
这些系统表情,就算在凌霄这儿,都有点古早风了,就更别说在那些更新潮的练习生群体里。
就冲他这个习惯呢,凌霄也有点怀疑,难道他从前是不用这些的?
他get到她的点,又发一排菜刀。
凌霄原本担心小北的心情,却莫名地因为他这一排一排的气势给驱散了些。
凌霄轻舒口气,“……都说‘君子远庖厨’。显然,你不是的,嘿嘿。”
他又发来一排吐血的小人儿。
凌霄不由得唇角漾出微笑。
“喂,这么多血都白瞎了。去献血可好?或者,养两个吸血鬼玩玩儿?”
说也奇怪了,她竟然能跟他这种“系统表情怪”玩儿得不亦乐乎。
曾经的她,如果遇到对方没完没了发表情的,她早直接扣了手机不搭理了。
其实凌霄的表情管理也挺到位的,毕竟给艺人当助理的,自己也差不多跟半个艺人似的,表情管理不到位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家艺人带来麻烦了。
所以凌霄这会儿跟星回聊天,她自信表情上不会流露出什么来。
纵然凌留砚就坐在她身边。
商务车,他们两个分坐两个航空座。
上车之后,看她没心情聊天,凌留砚便取出一本书来读——他就算出差,身边也总是要带着一本书的。
这种古雅劲儿,跟星回丢一排系统表情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相似。
可是……当然,跟凌留砚的读书比起来,某人那丢表情的行为,就显得有点幼稚了。
凌霄想来也有点气馁。
她本人偏偏跟一个幼稚的玩儿得不亦乐乎,却板着脸孔瞒着那真正古雅的人。
兴许是她偷偷瞟过他的缘故吧,凌留砚忽然抬起头来。
视线正对上她的。
目光相撞,凌留砚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细细打量她,“……怎么了?”
原本心急如焚的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了,而且现在看上去脸颊微红,眼中有星。
凌霄心下一跳,赶忙伸手扶了扶面颊,然后指了指窗外,“车里暖气好足,外头阳光也好……”
她趁势笑笑,“西北白天的阳光和夜晚的星空一样直冽。”
凌留砚的视线不着痕迹滑过她还捧着忘了放下的手机。
“……星回?”
凌霄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的教室里,被章魔女给当场摁住偷偷在桌子底下看小说的时候。
她冲凌留砚张了张嘴。
他们坐得太近,他的目光就刺在她脸上,比西北的阳光和星空都更直接。
凌霄便忍住一口气,迎着他的注视,点了头。
“嗯。”
凌留砚努力笑笑。
“怎么,还放心不下他那边的录制,所以还得嘱咐嘱咐?”
凌霄想点头,可是这个头就是有点点不下去。
她其实是跟他玩儿呢,一点正经事没说。
她的表情,凌留砚只能再努力笑笑,“怎么了,难道他跟你耍脾气?”
凌霄想想,便也点头,“算是吧……”
他丢菜刀什么的,可以算是这类注脚吧。
凌留砚指尖撑住眉尾。
“或者,我跟他解释一下?”
凌霄赶忙笑,“不用啦。他就耍小孩子脾气,一阵儿之后就好了。”
凌留砚静静凝视凌霄。
“……可是他耍脾气,却能让你微笑。”
凌霄小心地吸一口气。
“职业的微笑,”她尽力向凌留砚解释,“当助理的,都习惯了对着艺人只有微笑,嘴里永远只说‘是’……”
凌留砚又看了看她,便也点头,“我信。”
凌霄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给星回那边发了个告别的表情,就匆忙将手机给丢进口袋里了。
暂时还是不聊了吧。
毕竟凌留砚不仅仅是凌大哥,他也还是公司的老板啊。
所有刚签进来的练习生,关于私人感情这事儿都是要具体到合同条款里的。这些都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她不会忘记的。
好在行程总有终点,车子滑入机场,他们下车登机。
一番忙碌,一直等到飞机平飞,他们才又继续交谈。
凌留砚偏头望她,“等回去后,准备怎么找小北?”
凌霄愁绪又丝丝缕缕缠绕来。
她叹口气,“除了传统的‘剪刀大法’之外,我还会请小动物协会的孟姐他们帮忙看看,它是不是又跑回摘星城那边去了。”
“老街这边,我请侯叔再帮忙找找,我自己也多走访几家附近养猫的人家。”
只是她自己说到这儿,脸上都露出了不自信来。
凌留砚便不由得皱眉。
“……上回小北不是也失踪过些日子?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它的?”
凌霄张了张嘴。
她自己其实也是想起上次来了。
什么剪刀大法,还是请小动物协会的孟姐他们帮忙,这些办法她上次都使过了,结果都没奏效啊。
最后,还是星回出马,才帮她把小北给找回来的。
可是眼下,星回本尊还留在西北,她这么单枪匹马回到海市去,她凭什么有自信就一定能找得到小北呢?
完了,她一着急,什么都没想就跟着凌留砚上飞机了。
上了飞机才重想起这些前因后果来,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就是,就是托了些人,在摘星城周围各处都留心寻找,然后就找到了。”她跟凌留砚解释,尽量避重就轻。
反正也不算说错,星回也说过他是让他家里人帮忙各处守着。
只是……
自从跟他去过那平行空间之后,不知道怎的,她现在忽然对当初他的话产生了一点莫名的怀疑。
可是,她自己也还说不清楚她究竟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毕竟找猫这事儿,跟跨越不跨越时空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好像,就算找猫,也用不着跨越时空的吧?
尽管……她当年倒是听初中班主任老师家那位爱好物理的儿子说过,猫是最擅长也最可能跨越时空的。
她想到这儿都跟着脑子有点窜花儿,她便赶紧拍一下额角。
这都想哪儿去了?
就找个猫,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都怪小时候这些遇到的乱七八糟的人,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把她自己都给弄神经了。
“这样的话,那就简单了。等回去,我安排些人去一起找。”
凌霄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摆手,“凌总,不用啦……”
“这是我的私事,动用公司的人手就太不好意思了。”
凌留砚倒笑,“我又哪里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再说,除了咱们公司的人之外,难道就找不到别的人手了?”
凌留砚眨眼笑笑,“我看,就交给‘租赁的姐姐’就行。那门店经理挺有意思的,咱们跟他合作得也都挺愉快。”
凌霄瞠目,“……让小姐姐们去找猫?”
“租赁的姐姐”要招聘的员工都是年轻的小姐姐们啊,也不是家政阿姨,所以一想到让年轻的小姐姐们满大街去找猫,那画面还真有点不是那么回事儿。
凌留砚笑,“难道你自己就不是小姐姐了?你就不打算自己去找了?”
凌霄还真被问住了。
凌留砚的手指伸过来,指尖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轻轻点了点。
他的动作,有点像原本想伸过来触一触她的手,却中途意识到规矩,这才改在了扶手上。
“……再说,就算动用公司的人手,也不是因为你。”
“小北它,也算是我的猫啊。公司的人手,是为了我。”
凌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其实都不用了。我去找侯叔帮忙吧。”
“侯叔家的小白兔挺精灵的,说不定它能帮得上忙。”
凌留砚不由得微笑,“你还真信?”
凌留砚毕竟是在老屋里住过的,对于侯老板家的小白兔,也多少曾有过耳闻。
一只救过侯老板性命的小萌物。
“它毕竟是只小白兔,又不是猎犬。猎犬的话,还有嗅觉和追踪的本领;一只小白兔又靠什么来搜寻踪迹呢?长耳朵么?”
凌霄也想了想,却还认真点头,“说不定呢!耳朵那么长,可能会听觉特别厉害,就跟声纳似的。”
凌留砚不由得浮起微笑。
“倒也是。听说兔子的耳朵能听30米远的声音。”
凌霄便使劲点头,“对对对!小白兔当年可能就是听见远方滑坡的声音了,所以才救了侯叔的命。”
凌留砚笑道,“不过我想如果要论精确定位,那猫的耳朵应该更灵一些。所以你与其要依靠一只小白兔来寻找小北,还不如我们自己设法让小北听见我们的呼唤。”
“呼唤?”凌霄望住凌留砚。
凌留砚点头,“可以有很多种。比如你平时跟它说话的声音,或者是叫它来吃饭的声音……”
“此外还可以把老屋里的猫猫叫声都录下来,尤其是那些只有猫猫们能听得见的那个频率的声音。小北如果听见了我们在呼唤它,那它说不定就会自己出现了。”
凌霄望着凌留砚半晌。
“凌大哥就是凌大哥!我的天,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啊!”
凌留砚微笑,“其实这个法子想要操作起来也不容易。毕竟,猫是如何呼唤同伴的,并不是咱们人类都能听得懂的……不过我想你是个特例,你应该能听懂。”
凌霄用力点头,“是。我知道它们呼唤同伴的时候是怎么叫的!我还知道猫妈妈叫小猫回家是什么声音!”
凌留砚忍不住轻笑,“是怎么叫的?你会学么?”
凌留砚鼓起腮帮,“我真会!”
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凌留砚凝视凌霄,“那,你给我叫一声听听?”
凌霄还真当仁不让。
“就是这么叫的——母猫儿!”
凌留砚:“啊?……”
凌霄嘟起嘴来,“凌大哥你还不信?我说真的,不是逗你玩儿的!”
“就是吧,小猫崽刚长大一点,要学走路的本领了——比如爬上台阶这些。”
“猫妈妈教自己的孩子啊,它就在言传身教,它自己走在前面,先跳上台阶去,然后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小猫崽来的。”
“这声音是要求,也是鼓励,一般小猫崽听到这种声音,就一定会勇敢地走上前来了。”
凌留砚掏出手机来,“我调飞行模式了……所以现在,你叫,我给你录音。”
凌霄有点脸红。
凌大哥平常不是这个性格呀……这怎么也跟着淘气起来了?
她故意撅嘴表示不满。
目光瞥过,这才发现凌留砚一双眼——凝视她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滚烫。
她心下微微一跳,赶紧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凌留砚便也缓缓勾起唇角,并不遮掩眼底的热切。
“你知不知道……刚刚的你,有多可爱?”
“啊?”凌霄赶紧摆手,“凌大哥是想说猫猫可爱吧?就是我刚刚学的那刚蹒跚学步的小猫崽,对不对?”
凌留砚定定凝视她,“我很确定,我说的不是猫,是你。”
凌霄赶紧转过头去,用力地笑,“凌大哥你太会开玩笑了。”
她说完了就赶紧戴上眼罩,窝到舷窗框上假寐去了。
凌留砚也没强求,只是这一路,一直在微笑。
224、幻觉
飞天城因地处比较偏远,现在开通的航线有限。
所以从飞天城回海市,没有直达的航班,中间还要一趟火车。
好在现在都是高铁了,不用费太多的时间。
但是即便如此,等凌霄回到老屋,也都是深夜了。
老屋一切未改,猫猫们原本凌霄是交给小豆和侯老板帮忙照顾。
因为有侯老板这样的专业人士,所以猫猫们一切都安好无恙。
只是,少了小北。
凌霄环顾周遭,心情有点糟糕。
其实此时的老屋里少了的不只是小北这一只猫。
凌霄目光扫过,也没有看见小梨、小呆它们几个。
可是她却并没有着急。
因为老屋里的猫猫都是半散养的,所以猫猫们偶尔出去两三天不回来也都是正常的。
况且小梨它们几个都是特别听话懂事的好猫,就算出去了,也不用找,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玩儿失踪。
就小北不行。
牠一旦失踪,就总好像再也回不来了似的,总给她心底留下浓重的阴影去。
凌留砚上楼把楼上的灯都打开,然后洗手进厨房。
“我先给你煮个面,你去洗把脸,很快就可以吃了。”
看他将衣袖挽到手肘,然后轻车熟路找到围裙的模样,就好像在这栋老屋里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再自然不过。
他毕竟是在这老屋里生活过的人啊,所以他跟老屋莫名地契合。
当然这也来自于他心下对于老屋主动产生的认同感——他好像是真的将这里当成家了。
凌霄越是明白这个,心下反倒越是不安。
她便赶忙说,“……凌大哥不用了!我不饿。”
“等过会儿如果我饿了的话,自己弄就行。”
凌留砚目光温煦,“吃饱了才有力气找猫不是?就算为了小北,你也要吃点儿。”
凌霄只好自己抢步上前,“那我自己来吧。”
“很晚了,凌大哥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凌留砚挑眉,“回去?”
“我今晚留下来陪你。”他指了指二楼,“反正有我的房间嘛。”
凌霄张了张嘴,赶忙说,“可是这边没什么给你换洗的衣裳啊。明天你还得上班,你得换西装、衬衫和皮鞋什么的正装啊。”
老屋重新修缮之后,凌留砚因为在监工期间也在房间里住过几天,所以也带过来了毛巾牙刷什么的。但是凌霄看过了,他的衣柜里只有睡衣和T恤之类的换洗衣物,却因为地方有限,所以没挂什么正装。
凌留砚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我明天陪你找小北,不上班。”
凌霄:“那公司如果有突发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定夺呢?”
凌留砚依旧云淡风轻,“一般用网络和电话就可以解决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非要我回公司当面处理不可的事,我让司机回去取一套西装来就是了。”
凌留砚冲凌霄眨眨眼,“其实我办公室里也有两套备用的西装。只是没备正装袜子,我也完全可以穿运动袜暂且蒙混过关。”
凌霄赶紧说,“还是不要了!凌大哥,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衣冠不整的时候。”
凌留砚轻笑,“胡说……我当年在老屋,你都看见过我只穿跨栏背心。”
凌霄不由得莞尔。
她小时候不知道男生的跨栏背心怎么叫,她一律都给叫成吊带儿,那次撞见凌留砚那么短衣襟小打扮的,她还大惊小怪地喊,“凌大哥原来你也穿吊带儿啊!”
老屋里拢音,又是夏天,二楼的房间都开着门,所以就整个老屋里的人都蜂拥出来围观凌学神穿吊带儿的名场面。
结果……当然是乌龙啦,不过凌留砚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楼上楼下立体围观了一回。
因为旧事,让凌霄绷紧的心,稍微松弛下来些。
凌留砚掌心在她手肘上轻轻一托,“你就放心去洗脸换衣裳,面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可以给你煮出你最爱吃的面来!”
凌霄实在拗不过,只好回房间换衣裳。
不多时就听见凌留砚在外面叫,“小凌,吃饭了。”
凌霄轻轻闭上眼。
她想起当年外婆就是这样,每当饭好了,就都会在一楼大厅里朝楼上喊,“霄霄啊,吃饭啦……”
那个年代家里各个房间没有分机,其实就算有分机的话,外婆也不会打,外婆更习惯这样呼唤她。
凌留砚是谦谦君子,才不是这样有事儿就嚷嚷的人。
他这样,其实也是在模仿外婆啊。
他这是在努力,在给她重新营造回当年家里的气氛。
——他不仅仅将几乎要颓败的老屋重新买回来,修缮好了,更在努力将老屋里的气氛都一并帮她唤回来。
她说不感动,那心还是肉做的吗?
她赶紧出来,先进厨房去帮着拿筷子什么的,边走边扭身说,“谢谢大凌哥!”
“凌大哥”和“大凌哥”,字儿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次序不同,可是她却也区分得明明白白,要分不同的情形来称呼的。
凌留砚太明白其中的差别,所以当听见这一声“大凌哥”,他蓦地站住,眼底腾起火焰。
只是凌霄已经走远了,径自进厨房去餐具,并未再回眸。
也许是因为吃面的缘故,所以凌霄吃得很快。
吃完了便站起来,“我有点困了……待会儿你吃完了就扔在洗碗池里就行,我明天早上起来刷。”
凌留砚点头,“你先去休息吧。我还不困,反正也睡不着,待会儿我把碗刷了就行。”
“你安心睡你的。”
凌霄便也没客气,转身回了房间。
可其实,她钻进了被窝里,也是睡不着的。
尽管这一路上汽车转飞机,飞机又转高铁,她是真的被颠迷糊了……
可是,心却终究还牵挂着小北的下落,所以尽管身子疲惫,可是交感神经却还是兴奋着的,无法沉入梦乡。
这种明明累却睡不着的耗神法儿,是最痛苦的。
她在被窝里翻滚了能有一两个小时,本以为就算能勉强迷迷糊糊也行。
可是谁知道,一两个小时过去,她还是一点都没办法迷糊。
倾听门外动静,整栋老屋都没有了声音。
想来凌留砚也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
凌霄披了件大毛衣,然后抱着个靠枕,鸟悄儿地出了门去。
尽管老屋已经安静了下来,可是她一出门,还是迎面就撞上好几双幽幽的眼睛。
凌霄叹口气,这要是换了别人来,估计一开门就直接给吓回去了。
这个钟点儿了,整个老屋是都沉睡了,可是除了——猫猫们。
它们是越到晚上眼珠儿瞪得越圆。
不过好在这些猫猫都是养熟了的,懂得她的起居规律,所以晚上就算睡不着,它们也不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甚至可能会晚上彼此追逐,它们也都仗着自己的小肉垫,并不发出声来。
不像某个没良心的家伙,总上演半夜跳楼的戏码。
一想到小北,凌霄心里某个角落就又是怅然的疼。
其实,她现在多想看见牠就在眼前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啊。
就算因此而扰了她的清梦,也没关系啊。
凌霄站了一会儿,确定眼前连幻觉都没有出现的机会了,她才抱着靠枕,继续蹑手蹑脚往前走。
幸好现在是冬天,家居拖鞋都是软底的,所以就算要走上木质楼梯去,她也能尽量不弄出动静来。
她是朝着三楼去。
自从星回住进来后,她就住在一楼外婆的房间里。而凌留砚的房间在二楼。所以她要想从一楼到三楼阁楼去,那中间必定要经过二楼。
不过幸好凌留砚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所以她从楼梯走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被凌留砚听见动静。
不过……说真的,这时候的老屋真是有点过于安静了啊。
别看她就是在老屋里长大的,可是她还没试过整个老屋里就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啊……
她总觉得,这样的情形下,人的耳朵会变得格外好使。
所以她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上楼梯尤其要加倍小心。
恨不能每次踏上一步楼梯都要停顿两秒钟,等木料完全适应了她的重力之后,再继续下一步。
所以她这一路耗费了不少分钟。
不过好在,斯夜漫长,心不安、神不宁,睡不着,正有大把的时光不知道该如何托付。
安全地上到了二楼,她歪头看走廊最里面凌留砚的房间。
一切安全。
她便抬头,高高看三楼的阁楼。
曾经是自己的房间,现在却被星回占据,所以现在每次要上去之前,她的心情还有点复杂,需要做一点心理建设。
她想她今晚想上三楼去,是为了小北。
因为她曾经都是在三楼自己的小天地里,拉着小北的小爪,说自己的那些心事的呀。
只有三楼自己的空间,才敢保证自己的话不被别人听见,也才不怕被哥哥姐姐们看见她跟一只猫倾吐心声而笑话她啊。
所以在想念小北的时候,她的第一个直觉是要上三楼去。
可是……
她又有一点小小的矛盾。
因为她与小北共同的回忆地点,也不只是三楼一处啊。
老屋里的猫儿们都住在一楼,所以对于小北来说,老屋里的依恋之地应该是它睡觉的地方吧?所以其实她也许不用上三楼来,只在一楼摆剪刀什么的就够了。
所以她上三楼来,会不会还有别的小心思呢?
她就算能说服自己,小北若是看见了,会不会误会呢?
——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最是傲娇高冷,她总是觉得它冷冷看她的样儿,是能将她早就一眼看穿的。
所以……
如果它看见她上三楼来,再误会她有别的心思的话,那它会不会就更不肯回来了啊?
两种念头彼此冲撞,凌霄左右为难,便迟疑在了楼梯口,抬一只脚想上去,却又放下来。
切,真别说,就在这动不动就闹小脾气的劲儿上,小北跟星回还真有点相像呢。
她想象着小北生气的模样,可是莫名地,星回的身影就也一同浮现起来。
也许是夜色太深,也许是她也是真的疲惫了,所以脑海里有点迷迷蒙蒙的。
在这片迷蒙里,一边是小北高高站在碑亭之上,眼神孤傲的模样;一边又是星回站得笔直,两手叉在裤袋,45°角侧身瞥来的目光……
啧,它和他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彼此重叠起来了。
一个人,快190的身高;一只猫,也就一尺多长。
原本两个形体之间的重合面积只有那么一小块儿,小到眼睛绝不会产生错觉的地步,可是她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就是觉着两个形体彼此重叠的面积越来越大。
甚至,有一点要融为一体的意思了。
她抬手,猛地拍一下自己额角。
她这是睏傻了吧。
有时候“自残”什么的还真是挺好使的,自己实打实一巴掌下来,主神归位,的确清醒了不少。
基本达到了一巴掌把星回拍飞的效果。
她暂时脑海里就只剩下小北了。
现在小北比星回重要,毋庸置疑。
她才不该莫名其妙总想起他来,扰乱了她对小北的心。
心思澄明起来,她便再不犹豫,坚定抬脚上楼。
——就算现在三楼是他住着,可他是后来者好不?
她跟小北的过往,不受他影响。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她终于上了三楼,打开了阁楼的门——
却发现,她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跟着回来了。
被她刚成功地一巴掌打飞的某人,竟然又出现了。
而且这一回都不仅仅是脑海里迷迷糊糊的念想,就连眼前都已经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星回和小北就一起都站在她面前!
一个那么高,190;一个那么矮,要是算竖直高度,就连一尺都没了。
两个形体之间那么大的落差,可是却那么莫名河蟹地站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清算是什么的奇妙完美感。
这画面,真实到她以为她自己其实已经睡着了,又在做梦。
她都对自己没办法了,最近甭管做梦还是幻觉,都整得奇真无比。
她无奈,只好再用点力把自己打醒。
只不过这次可能一巴掌已经不管用,她便狠狠心,将怀里的靠枕拎在手里,抡圆——
225、永远
她这回是准备照着自己的脸用力抽下去的。
不发这样的狠,她也赶不走眼前的幻象啊!
不过好在她今天起来拎在手里的是个靠垫,而不是根球棒或者平底锅。
不然,她可就真在自残的路上越跑越远,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虽说靠垫抡圆了打脸也挺疼的,但是,总归还是算好的吧……
她的脸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暴击了。
她手上的靠垫也都已经抡起来了——
一切都将在极快的瞬间完整地发生。
甚至,因为她抡圆了的劲儿那么大,所以惯性的缘故,就算她自己想停下来,都不能保证完全抽不上了。
可是,她以为的不可能,却竟然又是那么活色生鲜地在她眼前上演了!
她那本来该电光石火的手,竟然被粘滞在了空中,一个动作像是被分解成了无数帧静止的画面——也就是说,她的动作不再是一气呵成,而是变成了动画,或者说是慢镜头!
就好像,眼前的空气变成了一大池子无色透明的胶水,然后她的手臂浸润在了胶水里,所以动作就被胶水给黏住了。
她眨了眨眼。
然后竟然看见了自己的睫毛!
这种视觉感觉太骇人了!
她努力想了想,这样的情形应该是在只有一种情形之下可能发生——也就是眨眼的速度太慢,所以在眼睑在转回来的时候,会看见睫毛由远及近而来。
可是……
人的眨眼速度什么时候会慢到这样了?
就算有时候故意慢慢眨眼,却也慢不到这个程度啊。
凌霄还没想出答案来,就看见眼前的“幻觉”先动了。
她眼睁睁看着幻觉里的星回,迈着方步,不慌不忙走到她面前。
然后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手上的靠垫给摘走了。
她想松一口气,因为靠垫被他给摘走的“幻觉”是这样的真实,真实到她连手中对靠垫的触觉都没有了。
连靠垫本身的重力也没了。
——就算靠垫因为抡圆,所以重量会被速度抵消一点,可是毕竟它也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嘛。
现在她手中真的是空空如也的感觉。
不过,这种轻松也不过只有一秒,她随即就又慌张了起来。
因为她看见,尽管没有了靠垫,可是她自己的手依旧在那胶水一般黏稠的空气里,因为惯性的缘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运动方向,也就是照旧朝着她自己脸颊的方向而来!
所以,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件,大概率是尽管靠垫没有了,可是她还是会被自己的拳头给击中!
那这一击,拳头可比靠垫疼多了。
天,她宁肯是靠垫好不好!
她心下惊慌,五官就开始不受管制,自顾自摆出了害怕的表情。
她竟然几乎能感受到眼睛鼻子嘴运动的过程。
然后她就看见——幻觉里的家伙,认真地观赏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然后,特别痛快地乐了。
她心下无声哀嚎。
就算他是幻觉,可是她这样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也很丢人的哎!
她便想赶紧把眼睛鼻子嘴都给召唤回来,让它们听她的话。
可是她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它们运动的节奏,跟她思维的速度,根本就不在一个点儿上!
完了,她现在是无论四肢还是五官,全都造反啊!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抬眼望他。
现在也就眼珠儿还能听她的话,连眼睑都不行了。
她用力地看他。
尽管知道他是站在她的幻觉里,可是她倒是不指望他过来再帮她一下,她就是希望——他在眼前消失,然后幻觉就也跟泡影似的破灭就好了。
因为所有的幻觉里,都有一个核心关键,只要那个关键破了,幻觉自然就都破了。
她集中念力,使劲瞪他——
然后她绝望地发现,他非但没感受到她的念力,非但没有消失,反倒又唇角轻挑,然后好整以暇地向她走过来了!
这幻觉……真是上了天了它,怎么会真实成这样啊!
接下来,她就简直跟接受酷刑的人似的,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睑,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轻巧巧地走过来,轻轻巧巧地抬手,在半空里握住了她那支即将自殴的手。
他的手指轻勾,便将她的手指勾开,拳头于是变成了微微张开的手掌。
然后,他手指穿入她指间缝隙,与她形成了一个十指相握!
借着他指头的力,她的手自然而然跟着他的引导而垂了下来。
可是他却没松开她,反倒就势手缠着手走到她面前。
垂首——
稳住了她。
可怜的她,动也不能动,手脚四肢五官全都慢得像“闪电”。
所以别说身子没法躲闪,就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只能在他亲吻她的时候,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
可是他却自在地垂下了眼帘,尽情陶醉在这个吻里。
她呢,既是主角,又是看客。
那感觉……别提多奇怪了。
沉醉却又清醒。
连同他的唇齿如何扫过她、滑入她……全都体会到了个纤毫入微!
然后……
她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所有的沉醉、激动,还有……渴望,就全都泄露了个底儿朝天!
他轻笑,在她唇齿间。
一只手依旧与她缠绕,另一只手绕过来,勾住她的腰,撑住她的背。
加深了这个吻。
时间过得缓慢如蜗牛,他的探求也是越发淋漓尽致。
直到……
“嗷——”一声猫叫!
凌霄理智幸好还在,她马上明白过来。
小北!
可是,她随即又迷糊起来了,他不是在幻觉里的么?小北也应该是啊。
可是怎么,她脚踝处,有小北来磨蹭的感觉?
连同他正在对她不断加深的这个吻……
天神啊,难道是她错了,眼前的一人一猫都不是幻觉,而是,而是……?!
如果要换在几天前,她产生这样的念头之后,绝对会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是今天,在已经见识过星回的特别之后,她现在是相信他有可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
不是都说要想区分现实还是虚幻,就咬自己一下儿么?
于是她就咬了。
然后低呼一声,不得不暂时躲开的人,却是他……
随着他身影的后撤,眼前的景象就也像是有一层透明的幕布徐徐拉开一般,凝滞的一切,都重新恢复了原本的节奏。
凌霄抿起了嘴唇,悄然松一口气,站直。
看,是疼呢,所以果然不是幻觉,是真实了。
她忍不住微笑。
真正吃痛了的那个人,无奈又有点狼狈地侧眸看她。
“咬我,嗯?”
凌霄眨眨眼,“是要分辨是幻觉还是真实嘛……我本来是想咬我自己的,谁让你在我嘴里来着?”
他“噗”地一声。
凌霄此处无银地摆摆手,“我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刚刚什么都变慢了,所以我按照平时的节奏咬下去,就把你给误伤了。”
凌霄说着赶紧回眸看一眼门口。
然后扭身过去将门给关严。
她都不确定刚刚他们两个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没有,可别惊动了凌大哥才好。
等她刚关好门,一转身,就又被抱住了。
凌霄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顶着他的锁骨。
“……别闹,凌大哥就在楼下。我怕他听见。”
他挑眉,忽然坏笑,“你要是这么顾虑他的话……那我倒更想做点儿动静大的事了。”
凌霄脸颊骤然发烫,“你,你别乱来哦!”
他轻笑,趁她不备,忽然又伸头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说可以打篮球哦……你想什么去了,嗯?”
凌霄无奈,赶紧两掌平推。
“滚。”
她赶紧溜走,走到地毯上去坐下。
地毯吸音,她才敢稍微自在点儿。
她顺手将小北给抱进怀里,就像之前抱着靠垫一样。
他便也跟着坐过来了。
他知道她还有点窘迫,便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坐着。
虽然没有肩膀挨着肩膀,不过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发丝。
凌霄不看他,只跟小北说话。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又跑哪儿去了啊?我说你这家伙怎么总叫人那么担心呢?你总跑什么跑呀,外头谁勾着你啦?”
这是凌霄在糗小北呢,他那边却轻轻地“噗”了一声,像是呛着了似的。
凌霄不得不抬眸瞟他,“你呢,怎么忽然回来了?你怎么知道小北不见了?”
他摊手。
阁楼里没有点灯,只有天窗透进来的星月光芒,他手上的骨节在星月之光的勾勒之下,更显得修长。
“……小豆说的。”
凌霄想想,便也点头,“哦。”
也是,小豆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肯定得跟小豆问原因。
小豆一向不敢瞒他,所以就直接招了小北不见的事儿了呗。
凌霄瞟他,“所以,你是回来帮我抓小北的?”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一回来就能找到它的?分明这前后几个街区,还有为摘星城那边,侯叔和孟姐他们都帮我找过了啊,没找见啊。”
他冲她眨眨眼,眼底因为含笑,亮起了星。
“可能我跟它有心灵感应吧?反正我一去,它就出现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它带回来就好了。”
凌霄却使劲瞪他。
“可是它凭什么跟你有心灵感应啊?它分明跟我都没有!”
“它跟我的情分,是你能比得了的么?”
他也不知道听出什么来了,反正乐得跟中了五百万彩票似的,“对啊,它跟你的感情最深了,谁都比不了。”
凌霄反倒叫他给乐迷糊了。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哪儿有bug,便忍不住伸脚蹬了他一下,“我说正经的呢!”
他眯起眼来。
星月之光银白氤氲,却不能尽数击退夜的幽暗。而在夜色笼罩之下的他,眯起眼的模样,像极了即将狩猎的猎豹。
“……你是说,我不正经咯?那我正想做点更不正经的事。”
凌霄面颊更烫,赶紧又踹他一下,“哎呀,你别闹!”
他无奈,哼了一声,伸手过来,不客气地将她的头发一遭儿都给揉乱。
凌霄懊恼低叫,赶紧说甩甩头,想让头发归到原位。
目光扫过怀里的小北——
凌霄这个泄气,这时候那个傲慢的家伙,竟然就像个小傻子似的,只知道抬头看她,竟然一点凌厉之气都没有了!
好吧,她不指望猫会变成狗子来护主,但是它好歹可以继续保持当初那傲然的眼神吗,别这么跟小傻子似的好吗?
它可是她的猫,它现在在他面前这样,可是很丢她的脸哎。
他的视线滑过来,笑意更浓。
然后小北好像终于懂了凌霄的心思,打了个呵欠,转过身去。
转身之间,小眼神儿又傲又酷。
凌霄这才松了口气。
这才是她的小北。
不然之前那个,几乎要让她觉着只是一个小北的皮囊,却没了魂魄了。
小北又傲然地P股对着人,兀自趴着睡着了。
他歪头过来看她,“我才不是为了它回来的。”
“它丢了还是没丢,我才不关心。”
凌霄瞪他。
“明明是你替我把小北找回来的,我还想谢谢你呢。结果你就说这话……完了,我收回谢意了。”
他轻哼,“反正,我想要的谢礼,我自己已经先拿到了。”
凌霄的脸就更烫了。
“内个,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我是说,我身边的一切都变慢了。”
她瞪他,“也是你搞的鬼?”
他无奈地笑,“怎么就鬼里了?不过就是时间线……其实跟跨越时空界限类似,只不过这次没有空间的转换,只是拨动了时间线。”
凌霄眨眨眼,莫名又想起物理课来了,“……就跟滑动变阻器似的?”
他无声轻笑,“嗯,差不多。”
凌霄想了想,不由得叹口气,“……我总觉得,我还是在做梦。”
他伸手过来,轻抚她面颊。
“不管是你的梦,还是现实,反正我都是真实的,就在你面前。”
凌霄静静抬眸望住他。
“你真的……不会消失么?”
她从小到大拥有的人,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虽说都真实存在过,却终究一个一个消失而去。
儿眼前这个人,更像是本身就脱胎于幻觉的,那他是不是就更如泡影易碎?
他眨眼,指腹爱惜地抚过她面颊。
“只要你相信,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是。”
226、惊不惊喜
阳光在眼睑上跳舞……
尽管还没睁开眼睛,可凌霄也已经感受到了。
她轻笑,缓缓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眼光已经从天窗倾泻而下。
阁楼里又是一片金色的光晕。
她伸了个懒腰,在被头直接盖到了下巴的被窝里。
——她是在星回的被窝里醒来的。
不过,当然了,被窝里只有她自己,没有他啦!
他答应了她,昨晚就回去,以免被人发现他不在宿舍里。
她昨晚上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也许是因为坐在黑暗里,只沐浴着星月的光,所以便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等她熬不住了,呵欠连天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天都快要亮了。
她催促他赶紧回去。
她自己也想爬起来下楼去。
倒是他按住了她,轻轻拍了她额头一记,“明明都睏得走不动了,还要勉强自己下楼?”
他扬了扬下巴,“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她打着呵欠瞪他,“你还记得啊,还不是被你给抢走了!”
“要不是你,我现在至于还要楼上楼下地折腾么?”
他微微侧头,“……现在也一样还是你的房间啊。”
她微微一怔,脸跟着就烫了。
“滚~~”
她打着呵欠作势要爬起身来,“……除非你搬出去。”
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他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他。
要不是她现在实在太睏了,她非揍他不可。
他笑着伸臂,扯住了她脚踝。
“……我走。你就别折腾了,躺这儿好好睡一觉。”
她睡眼朦胧地转眸看他。
他认真道,“我走那天新换的床单被罩。而且这几天就算咱们都没在家的话,可是因为有天窗,所以被褥还是会被晒得很好。你尽管放心。”
凌霄实在是呵欠连天,挣扎着点点头。
“倒也是。小豆也说了,她会照顾好老屋的,会定期给每个房间吸尘。”
他伸手过来,毫不费力将她抱了起来。
凌霄吓了一跳,尽管两臂还是下意识圈住了他脖子,稳住身形,可还是忍不住轻叫,“喂!”
这一声有紧张,也有警告。
他轻哼,“看你睏得,简直软得就像团棉花,我担心你连爬上了床去的力气都没了。”
他垂眸促狭地看她,“我只是帮你一把。除非,你自己给想歪了。”
凌霄睏得已是眼角都要往外挤眼泪了,没精神头儿再跟他计较,只好闭上了眼,“……那你快走啊,天马上就亮了。别让林眉山他们发现你没影儿了。”
他将她放在被窝里,亲手将被子给她拉严。
可是他却没着急走,就坐在床边。
凌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可还是下意识催促,“……走啦。”
他无奈轻笑,伸手过来搭在她眼上,空空罩着,“嗯,你睡着了,我就走。”
她具体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好像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了。
因为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或者又做了什么,她是完全都没有印象了。
想到昨晚的情景,她不由得咬住嘴唇微笑。
本以为昨晚会是很漫长的一个晚上,她要担心着小北,也要想念着远在飞天城的他……却没想到,一切都这样地完美。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去,轻声叫,“小北?”
莫名地,这一刻心下有一点担心。
就因为小北这个小没良心的总是莫名其妙就失踪,所以她这一刻有一点紧张,怕小北又不见了。
整个阁楼静寂无声。
她有点慌神,赶紧想坐起来。
不过就在她将起未起之时,手指尖上有小小的濡润感。
她一颗心“咚”地一声落回去。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小北在舐她指尖儿。
小北不是那种话痨猫猫,不爱叫,况且它高冷嘛,所以它跟她的互动,时常就是这样闷骚地上前舔她指尖儿。
她松口气,也不起来了,在被窝里原地翻个身。
小北就在她床边。
她笑起来,伸手用掌心轻轻摩挲小北的头顶。
那金色的八字面具,像是小小的皇冠。
“……我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好小北,你不要再随便失踪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失踪,我都担心死了?”
小北也不说话,就是一双金瞳认真地凝视她。
又玩儿高冷,不吱声,没回应,可是凌霄却就是知道它有认真在听。
凌霄便笑了。
将头舒服地窝在柔软的枕头里,柔声问它,“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吃罐罐,还是要我做饭给你吃?”
小北又只是眨眨眼,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灵黠便伸出两只手来,都平放在它面前。
“吃罐罐的话,选左手;要我做饭给你吃的话,那就选右手。”
然后她就看见,小北好像认真地犹豫了一下。
然后它才伸头过去,在她左手上轻轻舔了舔。
凌霄无声大笑。
“……好吧,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我赖床,就是不想起来,所以你就宁肯吃罐罐,不让我给你做饭了。”
小北对饮食的要求一向都很特别,别说不吃猫粮,连对于别的猫来说是珍馐美味的妙鲜包、猫罐头什么的,它都统统没兴趣。
它只爱吃她给它做的饭。
凌霄拍拍它头顶,“等我一下啊,我现在就给你做。看在你听话,昨晚上肯乖乖回家的份儿,我要奖励你。”
虽然还是有点想赖床,可是她其实精神已经都睡醒了。
昨晚睡得虽然少,可是疗愈度竟然十分的高。
她揉了揉乱发,然后一狠劲儿坐了起来。
——身子还是有些疲惫的,所以温软的被窝对身子来说,还是极难抗拒的。
她刚坐起来,门上就忽然响了。
她吓了一跳,急忙将枕头抱在怀里。
门外传来凌留砚的轻声呼唤,“霄……你在里面么?”
凌霄有一点想挠墙的赶脚。
有一点好像是——做坏事的时候,被家里长辈给抓个正着。
可是,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她下意识想不回答,装死。
可是……
她又明白凌大哥的脾气秉性,他既然都已经找到阁楼来了,那就说明凌大哥已经去过她在一楼的房间,确定了她不在。
而且,不仅仅是她一楼的房间,而是整栋老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都找过了。
他可能是最后才来阁楼的。
他还出声询问,就更证明凌大哥已经确定了她就在里面。
否则凌大哥在其他房间寻找的时候,她并未听见门外传来过他的呼唤声。
她尴尬地闭了闭眼,十根手指将枕头抓了抓,这才一狠心一咬牙回应,“……凌大哥,我在!”
她赶紧上下看一眼。
幸好,身上的衣裳还都在。
除了临时起来套在身上的大毛衣不见了。
她左右看,发现她的大毛衣放在枕边。
她微微愣怔了一下。
她不记得这件大毛衣是不是她自己脱下来的了。
不过也是,她要是穿着这件大毛衣躺在被窝里的话,那都得扎死了,哪儿还能睡得那么好啊。
她揉了揉鼻子,赶紧抓过大毛衣穿上,然后伸腿下地,跑到门口。
站在门口将乱发再耙了耙,深吸口气,然后才打开门。
“凌大哥,早——”
凌霄看见,凌留砚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神情之间滑过一丝微妙去。
他视线上下扫过她,已是将她刚起床的状态尽数收进了眼底。
凌霄知道遮掩是没用的,便赶紧又将头发抚了抚,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整齐一点儿。
凌霄眨眨眼,两手平摊,“Surprise?!”
凌留砚却显然并没有什么惊喜的,反而眯起眼来看她。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说着微微偏首,目光绕过她,看向她背后。
他的视线直达的方向,是她背后,阁楼深处的床榻。
“……昨晚,你就睡在这儿?”
他收回视线,“可是我看你一楼的房间,被褥也动过。”
凌霄悄然叹口气。
凌大哥的观察力,她可没信心挑战。
她于是招供,“……是。我昨晚在一楼想着小北的事,就怎么都睡不着。”
“所以,半夜的时候我就起来了,上阁楼来了。”
她看见,凌留砚眼底全是幽深。她明白,那幽深的名字叫“不快”。
她便努力笑笑,“我的房间原来毕竟就是在阁楼上嘛!我这人又择床,所以我就想,一楼睡不着的话,那回到阁楼来,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凌大哥你看,我还真蒙对了,我上来果然睡着了!”
可是凌留砚却没被她的雀跃感染,反而半垂下了眼帘去。
“可是现在,这里是星回的房间。阁楼虽然还是那间阁楼,可是阁楼里的陈设已经全都不一样了。”
他缓缓抬眸,环顾四周,“我已经看不出这里还有从前的影子。”
“而且,就算你择床的话,你其实在一楼也已经住过不少日子了,择床应该是刚搬过去的时候才会有的吧?”
凌霄紧张得忍不住咬嘴唇。
别跟学霸比逻辑,她的解释估计在他眼里就是个筛子,满哪儿都是眼儿。
她便也轻轻垂下眼帘。
“凌大哥你说的对,我上来不全是因为择床。我其实,还是太想小北了。”
“在我记忆里的画面,全都是小北跟我一起在阁楼里的影子。我抱着它,跟它说话,然后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把我和它都给笼罩在金色的光雾里。”
“凌大哥,你能理解么,那些画面温暖又贴心……”
凌留砚微微动容,嗓音也跟着有些沙哑。
“我明白……”
“只是,我竟然也不知道,你当年还有过那样的时候。傻丫头,你有话为什么不找人来说,却要对一只猫来倾吐?”
“你完全可以来找……”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他是想说,她完全可以来找他,他愿意听她所有的话啊。
可是话到嘴边,他才猛然想起,那个时候正是他与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彼时的他是她最大的“敌人”,他们两个只要碰面,总能神奇地以各种理由吵个地覆天翻。
那时候,文奶奶和老屋里租住的大学生们,位他们两个当和事佬,都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找他来倾吐心里的话?
那些时光,他竟然轻易地就错过了。
而一旦错过,就算现在后悔不迭,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挽回,却也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那种预感每当升起,就会让他抓狂。
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可是冥冥之中他却又不确定他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不过至少,他现在更加明白,可能在她的心灵深处,他的地位都比不过一只猫。
也是啊,当年当他还在热衷于与她拌嘴的时候,她心里有话都已经宁肯去向一只猫倾吐了。
他败给一只猫,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已经埋下了伏笔。
凌留砚眼神深沉,良久沉默不语。
他这样的表情让凌霄心里有点不托底。
她便努力地笑,“嘿嘿嘿,凌大哥,还有个惊喜!”
她忙回头,轻声叫着,“小北,过来啊。”
小北那个闷骚的家伙,明明耳聪目明,可是从凌留砚敲门,到她走过去开门,并且说了大半天的话,它却好像没事儿猫似的,压根儿就没说走过来瞅瞅。
所以看样子凌留砚也全然就没看见小北就在阁楼里。
不然,凌留砚至少也得惊讶一下吧。
果然,凌霄回头去叫,才看见人家小老先生这才不慌不忙从沙发后头绕出来,迈着方步朝这边走。
只一双金瞳都不大朝凌留砚那边看。
想来也不可能是没看见,可是摆出这个谱儿来,浑然一副不将凌留砚放在眼里的模样。
凌霄瞧着小北这死样儿,都只能气结。
拜托,现在它小子栖身所在,就是人家凌大哥给买回来的老屋啊!
猫也要有一颗感恩的心不是?
凌霄悄悄瞪它一眼,作为警告,然后将它给拎起来,转身,冲凌留砚举起它的两只前爪,模仿它的声音:
“凌老板,我回来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凌留砚真是惊住,忍不住俯身细细看了它好几眼。
“小北你,回来了?”
小北却不领情,一双小胖腿在半空中紧着一顿踢蹬,甭提多不耐烦了。
227、变了
小北是不惊喜了。
凌霄看见,凌留砚眼中露出的也没有什么惊喜。
小北一副不愿意看见凌留砚的样子。
凌留砚也一副就算见到了小北,也没高兴到哪儿去的样子。
甚至,凌留砚眼底更多了一层疑虑。
“所以,小北是昨天半夜回来的?”
凌霄用力点头,“对啊!”
凌留砚目光又扫过整个阁楼。
“……是你带小北来阁楼的?”
凌霄想了想,还是决定摇头,然后指了指天窗。
“没有,是它从这儿回来的。”
她努力地笑,“这就是心灵感应!所以我来阁楼想念它,真是来对了!”
凌留砚眯起眼来,抬头望向阁楼天窗。
“小北从屋顶回来?”
凌霄耸肩,“对啊。凌大哥,你别忘了,他是猫啊!”
“再说这是老屋,一共就这么三层;不是现代的高楼大厦啊。”
凌留砚摇头,“我没质疑它的攀爬能力。我只是觉得,嗯,好巧。”
“真是,太巧了。”
凌霄觉得嘴巴里有点干。
不知道该怎么跟凌留砚解释了。
他才聪明,她的那些小把戏,从小到大在他眼前就没好使过几回。
于是她还是决定就不解释了。
她将小北夹在胳肢窝底下,打了个呵欠,“凌大哥我还有点困,先下楼去补觉了。”
落荒而逃虽然没那么帅,可是有时候,它偏偏是最好用的法子。
回到一楼,她钻进被窝里,将小北给掼在枕头边儿上。
她将被子拉到下巴颏,盯着小北,“……你个惹事儿精。以后再随便失踪,我就把你尾巴打个结,吊到窗框上!”
小北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不爱听,反正大眼皮一耷拉,对她的威胁一点反应都没有。
凌霄叹口气转过身去。
毕竟是天亮了才睡觉,这时候还是有点睏的。
可是却睡不着。
是因为天已经亮了,生物钟使然吧?
她怔怔望着窗帘。
——她知道,其实好像不是的。
她的眼眶周围,仿佛还留着星回指尖的温度。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微凉,罩在她眼眶周围,刚好能让她眼周血流放缓,让她整个人都宁静下来。
而当年,她发烧生病的时候,北辰也曾经这样地照顾过她。
当年,她偷偷睁开眼,隔着北辰手指之间的缝隙,恰好看得见满天星河。
心下愀然一痛。
她轻轻闭上了眼。
她知道她又坠入了梦境。
下雪了。
鹅毛一样的雪片子倾天而下,老屋仿佛天然披了一床鹅毛被。
她坐在长桌前,吸溜着鼻子,为难地捧着外婆煮好的姜汤。
她感冒了,都是前个晚上出去找那个负气出走的死孩子闹的。
——她也真是磕了,她身边的坏脾气的家伙,怎么个个儿都爱离家出走呢?
结果那个只穿着衬衫,头发还滴着水的死孩子,跑出去半个晚上,回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她却着凉了。
外婆煮了姜汤,让她把寒气发出来。
可是她最讨厌姜了呀。
平时做菜那么一点儿还勉强可以,眼前这可是一大碗。而且还是烧得滚烫的,那姜味就更是浓烈到刺鼻。
她现在还鼻塞着呢,可是一闻还都打鼻子,多吸一口都要吐出来。
更何况还要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天爷啊,收了她去吧。
她跟外婆推脱了好几次,可是外婆这次却不容她抵赖,非要她都喝完不可。
看她磨蹭,外婆便叫北辰盯着她。
她趁着外婆进厨房的当儿,狠狠瞪北辰一眼,“……你替我喝!”
原本以为北辰这死孩子好歹能良心发现,毕竟是他害得她感冒的嘛,所以他应该会就范。
可是她却没想到,北辰竟然在她面前坚定明确地拒绝了。
“不行,这是给你发寒用的。我没着凉,所以用不着。”
她在桌子底下踹北辰的脚。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我这是被谁害的?”
谁知北辰想了想却说,“……你是被那个相框里的人给害的。”
她真是气结。
要不是顾忌着外婆和那些哥哥姐姐,她真想把一碗热姜汤都扣到北辰脑袋上去。
这孩子,学坏了他,连这样的话他都敢说出来了!
知道她恼了,他笑得长眉轻扬。
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多偷几块冰糖。”
外婆为了保证她能发寒出来,所以这姜汤里头就只给她放了一小块儿冰糖。
要是冰糖多放点儿,好歹还能压一压姜片的辛辣味儿。
凌霄想了想,”那……也行吧。你快去。“
北辰上当,真起身朝厨房去。
凌霄见他转身,就也鸟悄儿起身,端着碗直接奔洗手间,将一碗姜汤都倒了!
开玩乐,她还真稀罕他给她偷几块冰糖?
她是想让他这个监工脱岗好不好!
倒完了姜汤,她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等他。
冰糖在厨房柜子里,这时候外婆也在厨房呢。
她知道那小破孩儿原来乖巧实在,所以要让他当着外婆的面儿偷拿东西或者撒谎,对他来说绝壁是个巨大的挑战。
他果然也是磨蹭了大半天才回来。
本来想献宝似的将冰糖展示给凌霄,结果一眼先看见她面前桌子上已经空了的汤碗。
大汤碗,里面就剩下底下平铺的黄澄澄的姜片。
他看她。
她得意地浑身都在扭动,“……我喝完啦。”
“冰糖你自己留着吸溜吧。我用不着了。”
她才不理会他一脸的错愕,还有那已经伸出来的手,以及手里的冰糖。
她自顾着端起空了的大汤碗来,兴高采烈跑向厨房,跟外婆夸耀,“外婆,我喝完啦!我乖吧?”
外婆也有点惊讶,“……真的,都喝完了?”
凌霄放心地抹着嘴角。
她知道外婆也不是好骗的人,所以她在倒姜汤的时候,还特地在手上留了点儿,全都抹在嘴角了。这样就算跟外婆面对面说话,外婆也能闻到她嘴巴周围的姜味儿。
这就保证不会露馅儿了。
她便笑得满脸的得意,“那当然啦!”
她扭头指大厅,“您不是派了北辰盯着我嘛……他盯着我喝的呀。您不信的话,问他呀!”
然后她冲已经走到门外的北辰咬牙切齿无声警告。
然后她看见那眉眼沉静的少年,在窗外的漫天雪雾衬托之下,幽然抬头,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凝视着她。
“……是。我看着她喝的,她全都喝光了,一滴没剩。”
凌霄看着他,都忍不住傻笑。
好的,她是威胁他来着,她也知道他不敢拆穿她。
不过……她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上道啊。
他比她期望的,表现得还要好!
好到,她都有点意外呢。
所以这一刻她顾不上高兴,她满脑子里转的是——这孩子吃错药了么?
外婆显然十分相信北辰的为人,于是欣慰地含笑点头,“霄霄啊最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从小就不爱吃药,一吃药就跟要了她命似的。”
“打小儿刚会说话,就连跟猫猫们说话,都是威胁它们,‘不乖给你们喂药’……今天可真棒。虽说姜汤不是药片,可其实比药片还难吃。”
外婆欣慰地轻抚凌霄鬓发,“我的囡囡真是长大了啊。”
她眼圈儿有点红,想了想还是说,“外婆,那晚上我就再喝一碗吧。这回多加点糖。”
外婆惊喜,“好……晚上我给你加槐花蜜!”
她打了个呵欠,揉揉鼻子,“外婆我困了,要去睡一会儿。”
她从北辰身边走过去,没看他。
结果她回到阁楼,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
是因为鼻子太堵了吧,怎么躺着都喘不上来气儿。
她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怀念之前在楼下对着一大碗热姜汤的感觉。
不是那姜汤有什么美味,而是姜汤里升起的热气,热热的蒸着她的鼻子,让她的鼻子能舒服好些。
门上轻响。
她睁开眼,却见北辰已经走到了床边。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北辰耸耸肩,“谁让你自己没锁门?”
她不由得愣眉愣眼看他好几眼。
他在她床边坐下来,“怎么了?”
床垫因为他坐过来,微微一矮。
凌霄赶紧反向退出去二尺远。
“喂我说你这家伙……你也该去跟外婆讨一碗姜汤喝!”
他却不慌不忙转头过来看她。
“为什么呢?”
凌霄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儿,“我觉着你昨晚上也一定着凉了,你现在还脑袋发烧呢!”
“你看看你现在……你平时会做这样的事儿吗?”
他虽然无理地直接闯入了她的生活,任凭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去阻挡,却终究还是没拦住。
不过从他来海市,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却还是个懂规矩、守纪律的小孩儿啊!
要不然,外婆也不会那么喜欢他,那么维护他。
所以她对他其实也一点一点地接纳了。
可是这小孩儿今晚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像是平常的他啊。
就他那直接推门走进来这事儿,他平常打死都不能干吧?
更何况,还好意思直接走到她床边来,没得到她的允许,就大喇喇地坐下了!
她的天啊,她就算没有其他女孩儿那么袅袅婷婷,可是她好歹也是个女生哎。
他进一个女生的房间不用敲门,然后还敢直接坐到女生床边来?
这要是换了她平常身康体健的时候,她非得活活打死他啊!
她攥紧被角,将自己盖得纹丝不露。
“你到底干嘛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姐姐我还得养病呢!”
他静静看她,“……照顾你啊。”
“啊?”她就又吓了一大跳,再度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长眉轻轻挑起,“不是你说的么,如果你要是为了找我而冻感冒了,我就应该照顾你。”
凌霄转了转眼珠,想起来前个晚上在外头街灯下,好像见了他回来之后,是说过这么个类似的话。
不过那时候她也就是为了怼他,随口那么一说。
谁让他还真当回事了?
她咬着牙瞪他,“我说你,是不是真吃错药了吧?”
“你也着凉了对不对?然后自己半夜爬起来找药吃了,对不对?然后你也没点灯,找到药就那么随便一吃,然后就吃错药了……对不对?”
她都忍不住自己编起剧情来了。
他无声笑开,眉眼皆扬。
“那幸好我找的不是耗子药。”
她便嫌弃地撇嘴,“我们家没耗子药!我们家养这么多猫呢,谁家这样的还用买耗子药的?!”
他就又笑。
夜色中看他大笑的样子,就好像有一缕光从他身体里缓缓亮起。
耀着了她的眼睛。
她便使劲眨了眨眼,“你赶紧走吧。我还要睡觉呢。你在这儿,影响我睡觉!”
他却轻哼了一声,“你要是能睡着,就早睡着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翻过来调过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呆住。
“你,说啥?”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刚刚就在门外?
可是就算是他在门外,他隔着门呢,他也看不见啊。
他也当然更不可能趴窗户——她这是阁楼,只有天窗,要是趴窗户的话,除非是爬到屋顶上去,那可是60°的坡屋顶啊,他“死白的man”么?
他含笑轻哼,忽然伸手过来罩住她的眼睛。
“……快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
凌霄睁开眼。
半晌,盯着天花板出神。
她现在躺在一楼,外婆曾经的房间里,可是眼前却仿佛望着阁楼里的天窗。
奇妙地,凌大哥之前质疑小北是从天窗里回来的么,而她就又在梦里重新梦到了她与北辰说到了天窗。
这也符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规律,只是,太巧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就是忽然想起,仿佛当年就是他跑出去之后,再回来,性子就有了变化。
原来沉静懂事的少年,那个晚上之后开始变得有些淘气。
或许在外人眼里看不出来,可他在她面前,就是变了。
他会怼她,当她对他说不好听的话的时候,他也会怼回来。
甚至,他都不肯再乖乖走在她身后,而是时常趁着周围无人的时候,跑上来一把扯走她的书包……
尽管他是将她的书包挂在他的肩上,分走了她的重量。
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种严重的挑衅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