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冬
歌舞笙箫,日夜不停。
红灯帐暖,浅情人不知。
翘起的屋檐底下结了不少的冰柱子,是前日下的雨水,还没有滴干净,便结了起来。
气温稍稍高了些,便滴吧滴吧的,像下起来了雨一样。
今年的寒冬不知道为何,格外的长一些。
即便是到了三月里来,海棠不见花开,燕儿不见飞回,冰雪也不见融,明明是春风了,还是吹得人瑟瑟发抖。
红色的珠莎帘隔着屋子里的二个地界,一个夹着红色珠莎肆意被冷风吹着。
一个摆着三个炭盆,暖意融融。
顾晚娘在这般天气里弹着曲儿,手指头都得是冻僵了,一双玉手冻得和猪蹄子一样,满是红肿,再无当初的美感。
即便是手指儿没了知觉,这曲却不能停。
夜里了,更加的凉了,顾晚娘穿得单薄,抱着琵琶走在路上。
即便是这如此热闹的烟花之地,也抵挡不了顾晚娘的心中的寒意。
顾晚娘想起来了从前,那得是好几年前了,春日来的格外的早,连带着人心都是暖暖的。
只可惜都回不去了……
路的尽头,是一个狭窄黑暗的街道,四处乱窜的老鼠,与这长安城最贫苦的人们,一道蜗居在此。
这是长安城的西街,一个上等人不会踏足的地方。
这里常年夜里不见灯火,因为没人点的起灯来。
这条街的更里面,是一个更加昏暗的巷子,这里面便是顾晚娘住的地方。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里,那条街道却是最亮的,隔得好远的都能瞧着。
顾晚娘抱着琵琶走到门口,便是瞧见左右二列整整齐齐的官兵。
进了门,是二列的丫鬟,穿着打扮颇为富贵,头上都戴着的珠钗,穿的也是上好的蜀绣。这浑身气度不像是丫鬟,更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嬷嬷。
这嬷嬷顾晚娘认识,姓张,是皇后长女,青城公主的教养嬷嬷,也是皇后娘娘的奶妈。
顾晚娘一进屋子,便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别处。
“顾姑娘不用看了,殿下不曾过来,世子爷也是。”
顾晚娘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变了变。
顾晚娘烧起来了火,道:“嬷嬷可是冷着了,也不知怎么的,都已经是三月了,还是如寒冬那般的冷。”
张嬷嬷:“是啊,都到惊蛰日了。”
顾晚娘的手终于在火下,有了点点的温度,也渐渐的恢复了知觉,慢慢的,感觉像是活了过来一样。
木柴与火焰相互碰撞,烧出来滋滋滋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殿下昨日里生了个大胖小子,镇安侯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世子见了开心,取了字叫做怀仁。”
顾晚娘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后道:“晚娘祝福殿下和世子爷。”
“皇后听见了信,开心极了,叫皇上给镇安侯升了个爵,如今是镇安王府了。世子爷,也不是侯府世子,是王府世子了。”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了,也无什么喜怒,似乎只是在轻飘飘和顾晚娘叙述一个简单的事情。
顾晚娘含着笑,点了点头,世子爷步步高升,自然离不开尚了的公主。
可是自己,自己怎么给的了程谕这些东西?程谕当年若是不走,大概现在还和自己一样,住在这个老鼠堆里,继续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罢。
只不过,若是阿仁不死,大概如今早就学会认字念书了罢。
顾晚娘又想起来那个活不过周岁的孩子,阿仁聪明,不过周岁就学会了叫母亲。顾晚娘想起来了阿仁那含糊不清的“母亲”,当时程谕也是一样的开心的,初为人父。
顾晚娘还在回忆之中,张嬷嬷却是打断了顾晚娘的思绪。
“当年的事,如今是时过境迁了,小公子都已经降生了。殿下和娘娘的意思是,世子爷不能留把柄,孩子也不能留话柄。”
嬷嬷接着又道:“这其中的意思,姑娘应该明白。”
怎么不明白?
顾晚娘进来屋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桌子上摆放的盘子,白绫,毒酒,和剪子。
大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自己。
嬷嬷大概也是心疼这个孩子的,当年南阳侯府闻名京城的三小姐,谁能够想到,会是这般的结局。
“那酒,是宫里最好的鹤顶红,喝下去,是丝毫不见痛苦的。”
那酒,也是不知道帮着皇后送走了多少的仇敌,今日依旧会帮长公主,送走她的心腹大患。
顾晚娘看着那天边的最后一轮的明月,许久都不曾有这般皎洁的明月了,朦胧的月光照在地上,拉出人长长的影子来。
“是不是要天晴了。”
“顾姑娘说的不错,钦天监昨日观测天象,大抵上,从明日起这春日就真的到了。”
“嬷嬷,这酒还是苦的很。”
顾晚娘继续坐在了火堆旁,火焰烧的很明亮,也很暖和,顾晚娘许久都不曾这么温暖过了。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张嬷嬷看了一眼顾晚娘,带上了门,轻声说了句,“姑娘好走。”
四肢慢慢的沉重起来,便是走一步也觉得体力不支,顾晚娘将浑身的力气都留在了那眼皮子之上。
睁着眼,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是长久的寂静。
除了水珠子掉在地上,滴叭滴叭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而那张门始终没有人打开。
等啊等,等啊等,顾晚娘还是等不到了。
第二章春日
顾晚娘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一醒来就是那般的呆坐在窗前,什么梳洗也不做。就是晒着暖暖的太阳,用小手挥了挥,想是抓住那春光。
顾晚娘的模样倒是吓坏了奶妈,奶妈估摸了顾晚娘好几眼。
“姑娘?姑娘?姑娘?”
奶妈叫了顾晚娘好几次,顾晚娘还是不曾回应。
这莫不是真摔坏了脑袋?这几日有个野道士,说了不少三小姐的风言风语,虽然被老祖宗给赶走了,但是这风言风语却是传的格外的快。
顾晚娘还是不曾理会,现在的自己,还是南阳侯府的掌上明珠,还是老祖宗最喜欢的曾孙女儿。最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的时候。
奶妈迟疑了半响,看着顾晚娘的眼神似乎明亮的很,便也就放下了心。果然那野道士的话,是信不得的。
奶妈从粉妆匣里面拿出来不少的盒子,这些盒子里面,都是程谕从天南海北给顾晚娘带回来的珠钗。往常顾晚娘每日都要从这些朱钗里面,寻出来一根带上,一日都少不得。
“姑娘今日,想要哪一根?”
顾晚娘甚至都不曾瞧一眼,发了一会的呆,便是自己洗漱了起来,洗漱完了之后,更是自己挽上了小姑子的发髻。
顾晚娘的举动,惹得顾晚娘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以为是自己照顾的不好,惹得小姐儿生了气,所以顾晚娘不乐意她们照顾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尽数都给跪在了地上求饶。不知道的人,恐怕是要以为顾晚娘生了大气,在责罚这些丫鬟儿。
顾晚娘瞧着那些丫鬟,是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凄惨的过街老鼠了。
顾晚娘松了挽发的手,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瞬间便垂在了地上,“还不快些来,还要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丫鬟们急忙起身,一个个按照着往常的习惯,照旧给顾晚娘挽着头发。
奶妈看着这姑娘,似乎不一样了许多,生了些疑惑。
后道:“姑娘,这前儿个姑娘摔了脑袋,今儿个才醒过来,老祖宗那里的章嬷嬷说了,这几日的安,老祖宗都给你免了。”
“摔了脑袋?”
顾晚娘摸着脑袋,难怪今日醒来的时候后脑勺有些疼了。
“是了,我摔了脑袋。”
平白无故的在西花园里走着,便是给摔了脑袋,还昏迷了二日,错过了长安城女子的百花会。
顾晚娘随着那些丫鬟给自己打扮,看着那铜镜里那个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还是十分水灵的姑娘。
现在的自己,五官眉目都还没有长开,到底不过十三岁,便是及笄还差半岁。挽着发,戴着朱钗,怎么看,怎么都违和。
顾晚娘看着那丫鬟迟迟不曾别上的朱钗,道:“到底不曾及笄,就不必挽发了。”
丫鬟有些吃惊,但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觉,照着顾晚娘的旨意给办了。
及笄之后挽发别朱钗,这是大昭的民俗,可是顾晚娘却是从未遵从过。十二岁就顶着一脑袋的朱钗,四处招摇过市。
难怪不讨喜,一朝落败,便处处被人踩了。
顾晚娘装扮完,又去寻了衣衫,拧着眉毛瞧完了所有的绣花长裙,罩衣,上裳,百褶裙,色彩样式都是长安城最新的,最明媚的。
顾晚娘在西街过了许多年,这般一瞧着,是怎么瞧,都瞧不过眼了。
翻了许久,这才是从一个箱底翻出来一件压箱底的衣服。瞧着是白色百褶裙,淡粉色的坎肩,绣着几朵红色的梅花,最适合初春的时候了。
“姑娘可是要装扮这件?”负责收拾顾晚娘衣物的丫鬟走上前来,“奴婢给姑娘换上。”
“姑娘,姑娘,姑娘……”
顾晚娘的屋子里养着一个八哥,这八哥生的不一样,是黑白色的毛发,说起话来甜的很。不过,这也是程谕送来的。
顾晚娘定睛看了那八哥,养得倒是好得很,毛发颜色都是明亮的很。
“姑娘,姑娘……”
奶妈倒是先看到了这鹦鹉空了的食盆子。
“惊蛰,怎么,今日不曾给在水喂食不成?”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惊蛰负责,顾晚娘又素来疼爱这只八哥,往常掉了一根毛都要罚惊蛰跪。如今乘着顾晚娘给昏睡,居然食都不曾喂,恐怕是这惊蛰有的罪受。
奶妈:“姑娘,今日里姑娘刚醒过来,大家伙都忙坏了,便是不曾给在水喂食,姑娘莫怪,莫怪。”
惊蛰从旁边的屋子跑了出来,一瘸一拐的,走得快了,便是汗珠子都出来了。
“惊蛰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在水喂食?”
“是是是。”
惊蛰生的并不如名字一般的惊艳,不仅是样貌普通,更是因为摔了一跤,变成了坡子。
如此动作一仓促起来,便是更加显得滑稽了。
顾晚娘一贯不喜欢这般的惊蛰,所以把原来的一等丫鬟,硬生生的只给安排了一个照顾八哥的事儿,而且还总是打骂。
只是忘了,这惊蛰的脚是因为自己瘸的。
“罢了。”
“谷雨,顾三夫人不是素来喜欢这八哥吗?将这八哥送去顾三夫人那里罢。”
顾三夫人虽然被顾晚娘这般叫,但实际上,这顾三夫人可是顾晚娘的继母,不过是原来只是顾三爷的外室,而且是歌姬出身,所以被谁都不待见。
顾晚娘舍得将程谕送来的八哥送人?
谷雨看了惊蛰一眼,取下了鸟笼子,关于姑娘家的事,最是她们多不得嘴的。这是顾晚娘买她们进来时,就给她们立下的规矩。
惊蛰拿食的手颤了颤,人连带着食物的盆子一道给摔在了地上。
惊蛰跪在地上,“三姑娘,我离开了姑娘没有地方可以去啊,我是这顾家拿死契签的,姑娘不要我了,我便只能去刷恭桶了。”
“这八哥送走了,你正好闲了,便回来继续做大丫头,管着院子里的事情吧。”
往常都是大丫鬟与奶妈管着府邸各家少爷小姐的院子,偏生顾晚娘不喜欢别人操手,便将奶妈和惊蛰都给安排了别的差事。
虽然顾晚娘为的只是清闲,但是难免遭了别人口舌。
惊蛰吓坏了,一下喜极而泣,又是哭的一塌糊涂。顾晚娘看不惯惊蛰的第三点便是这了,放在大家丫鬟里,这惊蛰便是礼数最失的。
奶妈,“三姑娘这般器重你,你还哭些什么?小心隔墙有耳,有人乱嚼舌根,以为咱家姑娘欺负下人呢。”
顾晚娘扫了一眼这里站着大大小小的七个丫鬟,一个个瞧着低眉顺眼的很,但是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的暗主子。
第三章公卿世家
顾府是百年公卿之家,四世三公,有从龙之功。
顾家的老侯爷,当年领兵攻打南地立下汗马之功,在朝中举足轻重。不过可惜顾家的后来几辈从了文,再无能上战场之才。
偏生后来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小世子,说到底不过也是过眼云烟。小世子刚上战场,回来的便是佩剑,说是尸身都寻不到了。
说起来,现在的小世子还是一个大活人,还不知道在哪条烟花巷子里四处胡乱窜着呢。
顾晚娘走过三道中门,跨过三道阶梯,这才是到了老祖宗的梅兰院。老祖宗念佛,喜静,因此便免了后生的早安礼。
但是顾晚娘可不一样,顾晚娘是养在老祖宗手下的。顾晚娘是老祖宗老来子顾三爷的独苗苗,说来这顾三爷,这可是个在京城有名的角色。
顾三爷,自幼就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婚约,后来十六岁又是连中二元,情场考场双双得意,乃是春风得意之时,惹得京城中不知多少人羡慕。
但是,这运道便也就到此了。
接着顾三爷会试却是怎的都考不中,连续三次不中,顾三爷便下了毒誓,不入仕了。
自此,美人佳肴,填词作曲,花眠柳巷,也算是另辟蹊径,在京城中闻名了。
顾晚娘撩开门帘,即便是三月里了,老祖宗的屋子还烧着好几个炭盆子。
顾晚娘看着门内侧立面站着的嬷嬷,章嬷嬷显然见到顾晚娘有些意外,下意识便往顾晚娘身后打量了几眼。
章嬷嬷素来不喜欢顾晚娘,觉得是个见识短的成不了气候,但偏生老祖宗喜欢。
章嬷嬷喜欢的是顾家的二姑娘,大房嫡出的小姐,知书达理,便是整个京城也知道是个气度不凡的。
顾晚娘也是记得,这个姐姐,好像后来进宫了,皇后暴毙,顾二姑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平步青云,居然是坐稳了皇后的位子,母仪天下了。
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一缕孤魂了。
与她这种令家族蒙羞的,这种姐姐,与自己那是云泥之别。
“章嬷嬷,老祖宗歇着了?”
章嬷嬷看着顾晚娘素着脸,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瞧着倒是干净可人的很。
“三姑娘怎么来了,老祖宗没歇着,在里面为三姑娘念佛文呢,就祷告着求着三夫人好好保佑三姑娘。生怕三姑娘有了什么意外,老祖宗对不起故去的三夫人。”
提起亡故的母亲,这章嬷嬷显然是故意的。
有传闻这三夫人是为了救老祖宗死的,所以老祖宗才从那么多后辈中,唯独抱了顾晚娘养在身边。
而这章嬷嬷却总是借此,挑拨顾晚娘的情绪,希望顾晚娘与老祖宗之间存在间隙。
顾晚娘瞧着这章嬷嬷那不屑一顾的神情,甚至都撩起来了门帘子,似乎笃定了顾晚娘会直接出去。
顾晚娘今日偏生的不如她所愿了。
“老祖宗?老祖宗?”
顾晚娘转身跨了进去,绕开了章嬷嬷,却接着又被一个丫鬟给拦住了。
丫鬟穿着青色的褙子,梳着双丫鬟,身段便是放在小姐中都是出色的。
这丫鬟便是章嬷嬷的女儿,也是老祖宗跟头的大丫鬟,名叫八归。
顾晚娘看着这八归,这八归和顾晚娘的孽缘可不少,前世顾晚娘可是被这个八归给丢出顾府的。
紧接着这老祖宗去世,八归就给自己的父亲做了姨娘,堂而皇之的住了自己的院子。
“三姑娘,这老祖宗在里面佛堂呢。”
说完,这八归站在门口,阻止了顾晚娘往内室的脚步。
“八归,往常这老祖宗礼佛都是带着我的,还要与我一道念佛经,莫不是这如今我摔倒了一次,这府上的天就要变了?”
八归明显是没有料到顾晚娘会直接和自己呛声,往常顾晚娘性子柔和,虽然也会教训几句下人,但是到底是不敢多说的。
也正因为此,这院子里,才是满院子的别人安排的丫鬟。
顾晚娘眯着眼,“八归姐姐,还不许我过去?”
“三姑娘,这不是奴婢不许三小姐过去,是老祖宗吩咐过了,不许打扰。”
“如此?”
顾晚娘垂着眼帘,好似打算偃旗息鼓了。
顾晚娘吸了口凉气,便大声叫喊道:“老祖宗?三儿来见老祖宗了。”
顾晚娘从前那是一年到头来,都不会说一句这么大声的话。倒不是顾晚娘的性子真的温婉,而是因为程谕喜欢。
八归看着这三姑娘,果然这一醒来,就变傻了不成?
“三姑娘?”
“我还以为哪个泼猴过来了,原来是我们家三儿。”
一个绿色衣裙的丫鬟扶着老祖宗便是三步走了出来。
“瞧着三姑娘倒是恢复得不错。”
瞧着顾晚娘走了过来,八塞便顺势松了扶着老祖宗的手,给递到了温莞手里,“三姑娘可是终于醒了,老祖宗这几日都是着急坏了。”
“是,是晚娘不懂事,害的老祖宗担心了。”
老祖宗拄着拐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走路也是步伐稳健,至于那个拐杖,估计是用来打小世子的。
老祖宗这般样子,明明是活的过百岁的。可是偏偏,不过一年后,就被自己气的归了西。
“三儿啊。”
顾晚娘应的格外的甜,“老祖宗,可不是你家三儿。”
“泼猴怎么了?跑我这里来闹了?”
顾晚娘看着那八归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脸,似乎笃定了顾晚娘不会多说什么,既如此,便偏生的不如你所愿。
“老祖宗刚才在给晚娘祈福?”
“是啊,就求着老三媳妇能好好保你,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是经不得你再吓人了。”
顾晚娘指着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八归,“老祖宗,刚才八归不许我进这佛堂,说是扰了老祖宗礼佛,章嬷嬷也不许,他们母女合起伙来欺我。”
谁都不会料到,这种没人没证的事情,顾晚娘直接便说了。
还一口咬定欺负二字。
如此不用脑子的胡话,使得屋内的人,一下就陷入了奇怪的氛围之中。
章嬷嬷反应极快,“三姑娘又说笑了,三姑娘如今没有半岁就要及笄了,可是玩笑不得了。”
老祖宗扫了一眼章嬷嬷与八归,笑道:“这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多的是人羡慕老祖宗疼爱我。”
顾晚娘看着老祖宗便是笑了起来,老祖宗拍打着顾晚娘的手,从前这孩子温婉有余,活泼不足,如今心智活些,也是好事。
第四章易家表哥
八塞从屋子里拿出来不少的手稿,“这些都是老祖宗替三姑娘誊写的,三姑娘,可是要好好收着了。”
顾晚娘瞧着那些书,上辈子八塞也给顾晚娘送了过来,不过转眼就被顾晚娘压箱底了。
说来这还是顾晚娘第一次瞧着里面,到底是一些什么。
都是一些佛经,瞧着,都是老祖宗的心意。
“老祖宗这字,可是当真的好看,晚娘瞧着,便是比梅先生的字,也是比的了。”
梅先生便是这当今的第一大儒了。
八塞跟着便笑道,“可不,梅先生的字,说到底还是拜师过老侯爷的。”
这里的老侯爷,指的当然不是现在的老侯爷,而是老祖宗的丈夫,顾晚娘的曾祖父。
梅先生拜师老侯爷,顾晚娘这倒是不知道的,他们这些晚辈知道的,是老侯爷是一介武夫,领兵打仗的本事,那是在这大昭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三小姐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梅山书院,说来原来老侯爷和老祖宗还是在梅山当过先生的。”
梅山书院,在城郊的清河山上,这名头不小,是大昭的第一学府。
顾晚娘倒是不知道,她家的这些老祖宗,学问这般的厉害。
如此也难怪,这顾家的后辈都是从了文了。
看着顾晚娘神游的模样,八塞,“三小姐难怪是小世子最喜欢的妹妹了,看着模样,却是越发的和小世子相象了。”
老祖宗打量了顾晚娘一眼,“姑娘家的,可是学不得顾璟那般行事。”
说起来顾璟,老祖宗气的那又是眉头紧缩。
“顾家的晚辈惯来都是要去梅家书院读几年的,你年纪不小了,按照惯例,也得去。”
果然还是如的前世一样。
前一世顾晚娘生怕读书误了时辰,赶不上镇安侯府给程谕定亲,便就死都不去梅家书院。
但若是镇安侯府真的想娶,程谕与顾晚娘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为何又不提亲呢?
及笄迎娶,到底不过是顾晚娘一个人做的美梦罢了。
顾晚娘烤着炭盆子,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笑话,讨得老祖宗哈哈大笑。
八塞撩起来帘子,看着一幅爷孙和睦的模样,也是对顾晚娘难能的欣慰。
“老祖宗,娘家公子来了。”
老祖宗听了这句话,原本咧着的嘴,笑意更大了。
“安儿来了,好,好,好。”
八塞:“公子记得老祖宗的话,可不,找到了药材,便是着急给老祖宗你送来了。”
送药材?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因的顾晚娘摔了脑袋,又有江湖术士,说是顾晚娘给摔蠢了。
所以老祖宗便上上下下给顾晚娘找药材,其中最珍贵的一样百年人参,便是这老祖宗娘家公子送来的。
这老祖宗娘家的曾表孙,是当今丞相的独子,名声是听过不少,但是这人,顾晚娘却是活了二辈子都是不曾见过的。
顾晚娘还颇有一些期待,之见门帘被一只手撩起,这手倒是漂亮,若不是手的骨骼稍大一些,顾晚娘还真以为是个女子了。
接着便进来了一个男子,便是三月,还是穿天青色的狐衾斗篷,肤如凝脂,但瞧起来,却更像是虚弱。眉眼虽看上去惊艳,但是颇有一些男生女相。
“姑祖母。”
声音也很熟悉。
二相对视,顾晚娘像是陷入了冰窟窿里一样,便是烤着炭盆子,也觉得四肢冰凉,回忆如洪潮一下便涌了回来。
“晚娘?”
顾晚娘一下便是脸色惨白,老祖宗便是想介绍着二人认识,也是迟疑了起来。
顾晚娘还没有回过神来,老祖宗打量了一眼易安与顾晚娘。
“安儿,你们认识?”
老祖宗也觉得不应该,这个侄孙,极少在京城走动。别说是闺阁女子,就是丞相府的佣人,也不一定认识这自家少爷。
易安也不明白,这第一次见自己的小表妹,怎么的就这般的害怕了。
易安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顾晚娘,旋动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个小姑娘。
“这便是养在姑祖母手下三表妹罢,倒是集齐了三叔三婶所有的样貌优点了。”
顾三爷的样貌在这京城都是出挑的,便更不用说顾三夫人了。顾晚娘的容貌,又怎么会逊色?
顾晚娘看着那易安作揖的模样,这才是稍稍定住,这人现在是不敢做什么的,身份摆在这里。
顾晚娘松了口气,渐渐回过神来,“见过易家表哥。”
易安也是稍稍错愕,这丫头回神倒是很快。
顾晚娘,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着,她见着这张脸便不舒服。
“老祖宗,我出来也有些时候,该回去了。”
顾晚娘走得匆忙,老祖宗还没应声,就已经撩起来门帘,不见了身影。
曾孙女走了,自然只能问曾侄孙。
见老祖宗一脸打量并且思量的模样,易安有些无奈的又说了一句,“我不曾见过三表妹。”
“那三儿怎么见了你,像是你要吃人一样?”
易安摊了摊手,“恐怕是曾侄孙,长得吓人罢。”
老祖宗拐杖立在地上,三丫头一心在程家小子的身上,自家的侄孙子又是个不近女色的,这二人也不应该有私才是。
惊蛰不懂自家姑娘怎么跟见了阎王一样,走得这般的快。
惊蛰自然不敢多问,只得陂着脚跟着顾晚娘,走得快了,便一身的汗。
顾晚娘突然停下来了,停在了回廊的一个角落里,转身便往角落的草丛走去。
“哇~哇~”
顾晚娘瞬间呕吐了起来,吓坏了惊蛰。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安宜,易安,说到底就是一个人。
这易安,顾晚娘不认识,但这安宜,顾晚娘却是熟悉的很。
顾晚娘被程谕弃之后,没有办法,只得去百花楼弹琴当清妓谋生,而这安宜便是这百花楼的花魁。
没错,是个男子,却是弹得上一手好曲子,不仅仅是花魁,还是百花楼的幕后老板。
可就是这样一个如玉的男子,杀起人来,却如那锦衣卫一般,杀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随意。
而刑罚也如昭狱一样,各式花样,听起来便可以让人不寒而栗。而他杀了的人,顾晚娘想,大概可以组成一个乱葬岗了。
顾晚娘在不经意之间撞见了,便是这二辈子也忘不了,易安一身的白狐衾的斗篷,最后面出来的时候,走过的脚下,都是红色的血印子。
而他一把火,顾晚娘便闻着那火烤着血肉,那般模糊血腥的味道,一月都吃不下饭来,便是后来,也是见了烤肉都要作呕。
本以为,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这些个人了……
第五章程小世子
惊蛰被顾晚娘这般模样给吓坏了,守在顾晚娘的身后,不知道做什么好。
顾晚娘顺了顺,这毕竟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离得易安远些,总之就不会再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顾晚娘回了院子,便发现谷雨在屋外候着,屋子的门敞开着。
“三妹妹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前世顾璟去的早,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恍如隔世了。
“三妹妹,三妹妹,我听着说你醒来了,便是将九州给带来了,三妹妹可是不是你二哥最懂你?”
顾璟讨巧似的凑到了顾晚娘的跟前。
听到九州二字,顾晚娘的心里一咯噔,虽说是迟早要再见到这人的。
但是就这样直接出现在眼前,顾晚娘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到底是可以不顾一切去爱过的人。
程谕站在门口,隔着一个庭子,与顾晚娘对视。
程谕穿着靛蓝色的袍子,简单在衣摆上装饰着几个云纹,十分的干净。
从小浸染在书卷之间的少年,便是只是立在那里也那般的闲适、从容。顾璟与程谕自小就是一道长大的,不过一文一武,一动一静。
“才几天没见九州?目不转睛做什么?你一个女孩子也不觉得害臊。”
往常顾璟都是这般打趣顾晚娘的,每每顾晚娘都害臊得低下头,免不了白他好几眼。但是今日,顾晚娘却没有理他。
顾璟觉得奇怪,只见顾晚娘径直路过了程谕,回到屋子里。
被无视了?
顾璟凑到程谕的面前,“你做错什么了?三妹妹怎么这般的不对劲?”
程谕摇头不语,自己不曾记得什么地方,惹了顾晚娘不快。
顾璟不解的自问道:“难不成,我做错什么了?”
见着程谕顾晚娘又难免想起来了从前。
吃不饱,穿不暖,每日不见天日,还处处遭人白眼。
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儿,又怎么受的了那种处处被人打压的日子?
顾晚娘与程谕离开家族庇护之后,二人起初弹琴作画,日子也是过的的。
但是程谕却无法以书画谋生,只得靠顾晚娘洗些衣服为生。
顾晚娘曾经以为,只要与程谕在一起,便是够了。
但是从小读圣贤书,学经世之学,游学天下九州的人,又怎么会甘于平庸?
振翅飞翔的雄鹰,硬生生的被折断了翅膀。
程九州,恐怕对于他而言,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与自己私奔的那些日子了罢。
顾璟又凑了上来,“三妹妹,脑子可是有摔坏?”
顾晚娘还是真的白了一眼顾璟,“莫不是那个说我摔坏了脑袋的野道士,是你寻来的?”
“这话可说不得,我要被老祖宗罚跪祠堂了。”
顾晚娘当然不会怀疑顾璟,不过是借着这话,想看院子里几个丫鬟的神情罢了。
即便是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但是顾晚娘却瞧见了奶妈手里的茶盘子,洒出来几滴。
这不应该是一个侯爵府,几十年的老婆子会有的失误,何况张嬷嬷还是茶艺丫鬟出身。
顾晚娘抬起来的眼帘子,正巧撞上程谕瞧过来的眼神。
匆忙之间,居然摔坏了手里的杯子。眼见着程谕就走了过来……
顾晚娘低头看着那杯子,等回过神来,程谕已经到了眼前,房门已经被带上,屋内也只剩下二人。
程谕的身上有浅浅的梅香,淡淡的,浅浅的,只有隔的近才能闻到。
传闻,长公主最爱的便是程谕身上的这梅香,所以便是硬生生的熬到了二十,等到程谕愿意娶自己,这才是出嫁。
从前顾晚娘也是喜欢程谕身上这味道的,只是后来,人走香未散,这味道伴随了顾晚娘不知道多少岁月,直到现在闻起来。便是比这个人,更让顾晚娘觉得怨恨。
顾晚娘离得远些了,“不知道程世子来寻我,所谓何事?”
程谕是个聪明人,见到顾晚娘这个样子,早就发现了不对。
“晚娘,你可是在生气?是我不该,不该一去蜀地便是三月,还不与你说好。”
程谕心系天下苍生,顾晚娘又怎么不明白?前世也是这个时候,蜀地的冻融,毁了不知道多少的道路良田。
程谕便是去了蜀地三月,摸清楚了所有的蜀地的现状,应对现状写了策论,上书皇帝。自此,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天下闻名,入了皇帝的眼。
“程世子,男女有别,即便是相识多年,但是毕竟要避嫌。这敞梅院,是我闺房,世子不便久呆。”
敞梅院,不就是敞开大门给程谕的?程谕听着,竟是轻声笑出了声。
“晚娘,我从蜀地给你带来了许多玩意儿,你肯定喜欢。”
说着那程谕便是将那小玩意儿给拿出来,照着往常一样,拿着小玩意就来哄顾晚娘。
顾晚娘看着小玩意,做工的确精致,若是手工做的,恐怕得花费好几日。程谕以为顾晚娘要去接了,便将东西给递过去。
结果不料顾晚娘手一挥,打翻了程谕的手,将那程谕手里的东西都打落在地上。“男女私相授受,你莫非想败坏我的名声?”
程谕一个侯府的世子,又是连中三元的天之骄子,便是皇帝都要赏几分脸色,又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的气,地上的东西也不拾起来了,拧着眉毛瞧着那物件。
不说话,不动气,与你冷战。
无论是十七岁年少成名的程谕,还是二十五岁身处逆境的程谕,都是一般模样。
顾晚娘知道程谕在等顾晚娘将东西捡起来,并且和他道歉。
顾晚娘打开门,趴在门口的顾璟未曾料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的,一下是来不及逃离,差点给摔了进来。“三妹妹。”
顾璟的身后是一众的丫鬟,还有奶妈。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热闹?
顾晚娘扫了一眼,见只有惊蛰一人站在院子门口,守着不让人出入。“谷雨,你这是想去做什么?”
谷雨与惊蛰理论着,没有想到顾晚娘会突然出来,失了分寸,“三姑娘,院里的小厨房少了点料,我去大厨房里拿点。”
“现在不过是巳时三刻,谷雨就去小厨房里忙活了?我怎么记得,今日的小厨房,是春至和厨娘在管着的。”
谷雨,“三姑娘,我这不是……”
第六章顾三爷
顾晚娘不着急将他们一个个的揪出来,转身看着顾璟,“今日去了祖母那里,八归姐姐说你又挨罚了,不是被老祖宗责罚让你思过吗?你倒是思过的十分快。”
顾璟嘴角抽搐,今日这三妹妹真是吃了枪药一样,怎么火这般大?
顾璟看了一眼程谕,当真是心疼自己的兄弟的。
“八归姐姐说,老祖宗惦记你的功课……说是要寻祖父……”
说起侯爷,顾璟一下就严肃了起来,“三妹妹,我都忘了这茬了,二哥先回去罚写了。”
顾璟刚走,顾晚娘便瞧着程谕拂袖离开,似乎是气的不轻,脸拉的老长。而屋子里面的蜀地的小玩意,摊在一地。
有编织的兔子,有雕刻的小人,还有蜀绣整个做起来的小玩偶。
顾晚娘将这些东西一件件的捡起来,那个木雕的小人像极了自己,顾晚娘记得,这是程谕一刀一画,给自己画的。
便是到现在,顾晚娘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那般的死的,自己死后,程谕又到底心不心疼。
“姑娘。”惊蛰守在顾晚娘的身边,生怕顾晚娘想不开,看着倒是比顾晚娘还紧张,步步不离。
“惊蛰,在你眼里,你姑娘便这般的脆弱,因为一个程谕便会想不开?”
“姑娘,我……不是,我,害怕……”惊蛰的口齿不伶俐,行动不便,但是就是这个丫鬟,却是顾晚娘身边最干净的一个。
“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姑娘。”
顾晚娘将那些玩意儿都给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惊蛰沉默良久以后,鼓足勇气道。
“现在的姑娘真好,比起程世子,姑娘值得更好的。”
比起程谕,自己值得更好的?这倒是顾晚娘第一次听见,从前只听过顾晚娘怎么怎么拖累了程谕,第一次还有人这般说。
“程谕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镇安侯世子爷。能与天子对弈,秦王赛马,上能制策论,下能安民心,惹了京城多少女子的芳心。你为何觉得我能更好的?”
惊蛰:“姑娘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哪处不行?再说了,程世子的策论,还有不少是姑娘的想法,若不是因为姑娘是女子,不能……”
顾晚娘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惊蛰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小心隔墙有耳。”
顾晚娘的确有经世之才,不过那些都是顾家老太君和老侯爷,一手教出来。但是到底是女子心性,为情爱困了一辈子罢了。
“那姑娘不陷于程世子了?”惊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声音说的小的很,十分害怕央了顾晚娘不快。
顾晚娘看着惊蛰这般模样,说起来,倒不知到惊蛰对这种事情这般关心。
“怎么了?你不喜欢程世子?”
“惊蛰怎么敢对主子谈喜不喜欢的。”
“那是为何?”
惊蛰看着顾晚娘的模样,不像是要生气的,便又稍稍放松了下来。
“姑娘瞧着好看许多了,惊蛰更喜欢这样的姑娘。”
惊蛰能说出来程谕几个不是?到底是不过想要自己更好罢了。
顾晚娘看着窗外晒进来的春光,沉默着,也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屋外传来了奶妈的声音,“三姑娘,三老爷来了。”
顾晚娘一出屋子,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三爷。
顾三爷不敢踏进来,因为怕被顾晚娘赶出去,失了面子。
毕竟这被顾晚娘赶出去,已经不是一次二次了。
顾晚娘看着顾三爷这张脸,岁月一点都没在他的的脸上留下痕迹,倒是随着岁月流逝,让这个男人更加的迷人了。
顾晚娘曾以为这是一个窝囊废,女儿被欺,自己被人带了绿帽子,也是不敢说半句话。
可就是这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最后却想尽办法,在程谕离开后,给自己捎钱粮。
不过到底是人心叵测,那钱粮,顾晚娘三年来,始终都是不曾拿到一丝半点。
如此而来,又怎么恨得起来。
“父亲,为何不进来?”
顾三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伸出来的脚,但很快的缩了回去。
“你醒了就好。”
“父亲可是有事?”
顾三爷:“听说你醒来了,便来看看。”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顾三爷似乎是找不到话题,同一句话说了三遍,然后说到最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顾三爷迟疑的看了一眼顾晚娘,以为顾晚娘觉得自己烦了,便道:“那父亲就先走了。”
顾三爷转身便打算走,倒是被顾晚娘给叫住了,“父亲,你等会儿。”
“惊蛰将我屋子里的桃花酿给拿出来,给三爷。”
这顾三爷爱酒,嗜酒如命。而这桃花酿,便是几年前顾晚娘给顾三爷寻来的,不过还未来得及给顾三爷。顾三爷就跪在老祖宗院子里,吵闹着要将外室接进来。
那次之后,索性,顾晚娘就不曾拿出来。
便这样过了好几年,这桃花酿倒是更加的香醇了。
顾三爷听到这话,一下就给兴奋了起来,“还是我家姑娘了解我。”
顾三爷三步上前抱住酒坛子,一脸沉醉其中的样子。
“话虽是这般说,但是这酒,却容易醉人。过几日就是老祖宗生辰了,父亲还是不要醉的醒不来的好,免得又要挨祖父和伯伯的话了。”
顾三爷点了点头,答应的特别的快。不过答应是一回事,言出必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晚娘轻轻摇了摇头,便由得他去了。
顾晚娘看着顾三爷的背影,似乎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
说起来老祖宗生辰,半月后便是老祖宗八十大寿了。原本顾晚娘拖程谕从南地,带回来一副八仙过海的前朝名画,来给老祖宗贺寿。而现在,恐怕得寻新的礼物了。
老祖宗一个人住在梅兰院里,旁人都以为是岁月静好,以为老祖宗是个信佛,喜静的。
但是到了前世老祖宗生辰,丞相府小公子送来礼物的时候,顾晚娘才明白。老祖宗年轻的时候,当过女将军,也是因此认识的老侯爷。
老祖宗始终,都是爱剑的,最爱那武道的。
第七章闹事
这剑一说,可不是什么好寻找的,当朝对这管制之事,查得尤其的紧。市面上并无刀剑流通,前世的自己都极难购得,何况这世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未出阁的女子。
尤其这老祖宗爱的轻剑,这京城里独独一见铺子可以卖得出来,一个师傅可以铸造得出来。
顾晚娘在心中排腹,如今这般说来,丞相府小公子应该错不了,便是那易安。
这易安,冷兵器的来路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自己可又是怎么好购得?
顾晚娘记着,好像是从城西铸剑所里,一个姓孙的师傅给铸造的。
如此只能虎口夺食了?
从易安的手里抢东西,顾晚娘发怵得沉默了起来,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买不来凤凰轻剑,自己可以寻个别的。
如此想着,顾晚娘的思绪又是安顿了不少,刚想假寐一会,便又听到外面丫鬟们争执声。
顾晚娘不想理会,但那声儿却愈发的大。
“你推我?”
“我推你怎么了?”
“推的就是你这个小贱蹄子,日日往小世子院里做什么,平常不见你这么殷勤,小世子一来便勤快了,骚蹄子。”
“你胡说些什么,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顾晚娘听着,似乎是扭打在了一起,闷声听着,却听到惊蛰的呵斥声。
“你们做什么?姑娘还在里面歇着呢,要打要吵的,去外面,别吵了姑娘春困。”
顾晚娘摇了摇头,打断她们做什么?她们今日结了梁子,日后肯定少不了公报私仇,最后迟早会是五姑娘和四姑娘的战火。
惊蛰:“谁还动手,都给我停下。”
“你还扯我头发,你个骚蹄子。”
“下贱东西。”
惊蛰:“谷雨,春至,说了叫你们停手。”
谷雨:“你哪里来的,莫不是以为三姑娘给了你大丫鬟,你便什么都能管了,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会挨三姑娘的气了。”
可不仅仅是三姑娘的气,回了四姑娘那里,还被砸了茶壶。谷雨想着都是心尖儿疼,一下惹了,里外二个主子的白眼,以后的日子恐是不好过。
一听这谷雨这般说,春至也是生气,别说从前只要管顾晚娘的衣物,便是打杂不说,如今还要受这个惊蛰的气了?
顾晚娘一晃神,便只听到外面似乎变成了三个丫头的厮打,最后变成了一院子丫鬟的厮打。
顾晚娘本来只打算吊着她们,让她们彼此生隙,再挨个找机会给换掉,如此倒是好时机。一下给自己送了一把好东风。
顾晚娘估摸着打得差不多了,便装作一副刚刚睡眼惺忪的模样,推开门,道:“你们在做什么?”
大概顾晚娘说道的声音太小了,这些个丫鬟都给听不到了。
倒是惊动了奶妈,奶妈见到此景,只道是这些丫鬟坏事的很。
“姑娘问你们做什么呢?”
还是没有人理会。
奶妈丢了一竿子在里面,厉声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丫鬟们一个个花了脸,扯乱了衣服,头鬓散乱。看到顾晚娘站在阶梯之上,谷雨先明白了过来,直接给跪在了地上。
“姑娘,谷雨是一时头热,做了错事,小姐饶了奴婢吧。”
倒是这三月的下午阳晒得很,顾晚娘眯着眼睛,瞧着这一院子的丫鬟。
轻声道:“奶妈,请了管事的孙婆子来罢。”
孙婆子是谁?孙嬷嬷,后院的管事。
奶妈料到顾晚娘是会生气,轻则训斥,重则打骂。但是却没料到,顾晚娘这手下的这般的狠,直接便是要发卖了这些丫鬟。
刚想劝着顾晚娘几句,却瞧着顾晚娘淡淡扫过来的眼光。
顾晚娘的眼生的极美,顾盼生莲,最是泪目的时候,带着淡红的的眼眶,便是谁瞧着都心疼。
便是这一双眼睛,是程谕最爱的,每每暖帐之内,程谕总得弄疼了顾晚娘,惹得她红了眼,这才会作罢。
但是也是这一双眼,看似不过是平淡扫过的一眼,却让奶妈汗毛耸立。不敢在抬头与顾晚娘对视,心虚似的,急声道:“我这便去。”
奶妈心里疑惑,这三姑娘,怎么短短几日便这般不一样了?
莫非是那日在西花园摔倒之事,对自己生疑了?奶妈冒着冷汗,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顾晚娘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哭声,从前自己是听不得哭声的,但是到底是在西街和百花楼的那些日子里,听惯了哭声,这样听起来,丝毫不觉得听着不舒坦。
“惊蛰进来。”
“关门。”
惊蛰的脸本来便是生的普通,这脸上有了抓痕,还粘上了不少的泥土。身上那身大丫鬟的衣服,也是被撕扯得不知道碎成了几块,零散的挂着。
“可有事?”
“惊蛰无事,倒是吵着了姑娘,还可惜了这身衣衫,我刚穿在身上,还没热。”
顾晚娘看着这惊蛰?脏脏的脸,惊蛰虽是跛脚,但是力气大,个子也不小,打起来,顾晚娘一点都不觉得惊蛰会吃亏。
顾晚娘看着惊蛰这般模样,倒是笑了起来。
惊蛰有些吃惊的看着顾晚娘笑着的眉眼,自从三老爷续弦以来,顾晚娘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如今这般看着,倒是替顾晚娘开心。
惊蛰又顺着顾晚娘的话,说了几个逗顾晚娘笑的故事。
顾晚娘笑到中途,却突然给收住了,“惊蛰,你以为,你逗我笑,我便不会训斥你了?”
“我前脚将你提了大丫鬟,你后脚便带着院里的丫鬟惹事,你这大丫鬟是这么当的?”
惊蛰一紧张,结巴了起来,“姑,姑,娘,这我。”
惊蛰刚想辩解,又想着好像是真的给发生了的事。“是惊蛰办事差劲,还请姑娘责罚。”
顾晚娘摆了摆手,这谷雨与春至都不是等闲之辈,又怎么会随便便吵闹了起来?而且还动了手,这般一闹,估计是家中几个长辈都要知道了。
顾晚娘一愣,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说,是吹来了东风,如今这般想来恐怕是个西风。
先除掉惊蛰,然后安排进来新人。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倒是聪明的很。
顾晚娘心里一沉,到底是谁想对自己下手?如此这丫鬟恐怕是换不得了。
第八章西市
顾家三爷是个不争气的,实在不应该有人会对三房下手,所以目标仅仅只是自己?
看着顾晚娘许久不曾有反应,惊蛰慌了,试探的叫了声:“姑娘?”
顾晚娘回过神来,半解释道:“想了些事。”
此时,传来阵阵的敲门声。
奶妈:“姑娘,孙嬷嬷给姑娘带来了。”
惊蛰刚想去开门,便被顾晚娘叫住了。
“这般模样给孙婆子看到了,小心你被记了,告诉了大伯母,下次便找了德行的理由,给你发卖了。”
大伯母是世子妃,是侯府大夫人,也是现在的管家太太。
“去侧室里躲着。”
孙婆子四十岁上下,是侯夫人提拔上来的,所以说来也不算是这世子妃手里的人。
“孙嬷嬷来了啊。”
孙婆子是个眼神好的,瞧着那院子里,也听了些风声,知道顾晚娘寻自己来是做什么的,所以一见着顾晚娘,便屏声敛气的。
但这一院子的丫鬟发卖,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可是这三姑娘,又是老祖宗手里的小心肝。
孙婆子只觉得这真是个棘手的事,办错了,恐怕错都算在自己身上。焦急之下,居然冒出来了汗。
孙婆子来的路上忐忑,又听了奶妈的叮嘱,正想着怎么安慰这顾晚娘。
便听到顾晚娘道:“孙嬷嬷,从前我最爱这粉色,现在我便发觉这粉色,怎么瞧着怎么都觉得碍眼。”
“孙嬷嬷可否替我换了这屋子里的帷幔,珠帘,屏风等诸如此类的粉色。”
孙婆子一见顾晚娘这般说话,也是心安了下来,这小祖宗可得是没给自己难题。
顾晚娘又道:“这置办的财务,便从我自己敞梅院这里出。没必要惊动府中,也没必要惊动三房了。”
孙婆子连连应下,“都按照姑娘说的去办,选购之事也交给姑娘,姑娘定好了样式,我们便来给姑娘换上。”
顾晚娘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床榻之上的帷幔,这粉色的蜀绣,金色的丝线,绣的是绣球花。
这帷幔是顾晚娘从前最爱的物件。
不出意外,也是程谕给顾晚娘从外地,寻了数十年的老绣娘,自己画了花样子,给顾晚娘给置办来的。
顾晚娘从前以为,是程谕将自己疼在心尖儿上,才会做这般的事。
一直等到程谕尚了公主,顾晚娘听了那些纨绔的话,说是程谕所有的新房里的物件,都是自己亲自操手的。
那时顾晚娘才明白,不过是程谕强烈的占有欲罢了。
从始至终,对于他程谕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一件他普通的物件,所以要装上他瞧的过眼的饰面。
顾晚娘想着神色冷了不少,沉重的气场,一下惹得那孙婆子都不敢问话,便是立在那门口。
孙婆子眼神瞟了一眼顾晚娘,这三小姐素来受宠,又因为三爷的事情,是个不好相处的。如此这么一瞧,只觉得是传言不虚。
待到顾晚娘反应过来,看着这些人的模样,才发觉自己又失了神。
顾晚娘明媚一笑,“孙嬷嬷这是怎么了?晚娘吃人不成?”
孙嬷嬷着急忙慌起来,“三姑娘,这话可乱说不得,三姑娘生得这般明媚,又是个七巧玲珑心,怎么会吃人。”
暖暖的春光洒在顾晚娘的脸上,衬得顾晚娘的脸愈发的明媚可爱,甚至还有些温暖。
果然,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即便是心中有点隔阂,倒是到底还是个孩子。
孙婆子想着,只觉得谣言有失,道:“姑娘放心,只要是姑娘吩咐下来的事情,孙婆子我必定做好。”
顾晚娘点头,拿了个玉镯子,递给了孙嬷嬷,“孙嬷嬷的女儿快出嫁了罢?就当做我给填个妆了。”
孙嬷嬷笑脸盈盈的收下,瞧着顾晚娘这般,连声道谢。
“姑娘放心,这事情必定不会惊动了府里的几个主子。”
“奶妈,送了孙嬷嬷出去罢。”
顾晚娘别了这孙嬷嬷,回头瞧见窥出来半个脑袋的惊蛰:“你回去好好收拾,明日赶早,我们便出去。”
顾晚娘说完,看着桌上摆着的老祖宗誊写的佛经,总总觉得心神不宁。
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自己从前那般的下场,恐怕不仅仅是长公主与程谕的关系。
那日西花园摔倒之事也是,恐怕是有所猫腻在其中。就是不知了,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下手。
顾晚娘看着射进屋子里来的阳光,透过窗户看去,屋外那西府海棠生的格外的好。
顾晚娘起身,借着老祖宗的字,抄写了一大日的佛经,到了深夜里,被惊蛰催了好几次,这才是起身歇下。
第二日的朝阳,又比前一日的朝阳起得更早一些了,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罩在顾晚娘的脸上,顾晚娘一睁眼,看到的便是程谕送来的这帷幔。
好心情,一下便没了。
顾晚娘走的时候,穿的十分的随意,院里的丫鬟都以为顾晚娘是去给老祖宗请安去了,便都不曾关注。
顾晚娘寻着后门出去,早就有孙嬷嬷安排好的人。一个马夫,一个采办的管事,还有一个挑货的妈妈。
顾晚娘暗中点头,不愧是侯夫人手底下的人,办事就是利索。
惊蛰陪着顾晚娘,也不曾吃早膳,顾晚娘听着那惊蛰肚皮直打鼓的声音,“昨夜里吃的少?”
“吃的不多,害怕给消食了。”
“饿了?”
“不饿。”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蛰倒是学的不错,就是这肚子的咕噜声儿,实在是太大了。
顾晚娘没在接话了,惊蛰无趣,偷偷掀起了帘子,看了一下路径,只觉得这方向奇怪。
“姑娘,我们可是要去东市?”
东市是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昭最大的商铺街道。
“西市。”
虽说这东西二市都是买卖地界,但是西市靠近西街,东市靠近乌衣巷,这谁都知道西东二市的区别。
惊蛰不解,“姑娘,这西市,鱼龙混杂的很,假货也数不胜数,姑娘真的要去……”
顾晚娘住在西街的时候,常去这西市。其实也没有名声那般的不堪,买给内里人的,自然都是真货。甚至比起来东市那些漫天要价的东市铺子,这西市不知道要好得了多少。
“我知道一个酒肆,那里的早膳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的,你不想去?”
第九章花想容
一听这顾晚娘这般说,惊蛰就乐意了,“姑娘说去哪里,便去哪里。”
这大昭的京城,是按照中心向外发散的模子给建的,最中间的是禁宫,这东西南北四向,便是按等级给排着的。
东边住的达官贵人,这西边住的是祖上犯了罪的,或者是做错事的。而南北二侧,则分别是士大夫、商户和农户、手艺人。
这东边的人去西边,可是一件大事。
惊蛰是农户出生,自幼又是这南阳侯府的家奴,自然是极少见着西街的模样。
好奇之下,便又偷偷的掀起来一点帘子,往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不高的房子,有些黑黑的,地面上还有不少的尘埃,合着水,泥泞的很。
顾晚娘毕竟前世在这西街生活过多年,如此瞧着,倒有一些恍如隔世之感。也是,可不是当真的隔了一世?
马车往热闹的街道之中驶去,左右二侧的商贩越来越多,行人也越来越密集。
顾晚娘掩着面下了马车,直接便去了一个路口的酒肆。
城西酒肆。
酒肆里的人不少,形形色色的,顾晚娘倒是一踏足,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哟,谁家的小娘子,闲的无事来这西街之地?莫不是东边的地,太干净了?”
“还能有啥,不就是来瞧瞧咋们下等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嘛。”
惊蛰被这些人的酸话气的够呛,倒是那小二来的快,“姑娘,楼上雅间?”
顾晚娘顺着那楼梯,正巧前面下来一人,一袭红色的罗莎裙,眼下还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不曾抹面纱,容貌倒是出奇的好。三分狐媚,七分妖娆。
一抬手,如藕的小臂若隐若现,惹得楼下的男子一个个都眼直直的。“想容姑娘。”
女子路过顾晚娘的身侧,留下一地的芳香。
顾晚娘看着那惊蛰还在痴痴的望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惊蛰回过神来,“这便是京城闻名的花想容姑娘?”
花想容是这百花楼在安宜之前的第一花魁,说来顾晚娘前世还认识这人,是个佳人,就是命短了些,入了秦王府。
说是不足半年,便给秦王妃给打死了,秦王一南巡回来,便是尸都没得收。
说来,都是一样的苦命人。
西街的铸剑所好寻,但是不好进。
至于那铸剑的孙师傅,听说是个硬脾气,还爱喝酒,一喝起来就不知道睡倒在那个角落里,寻找人都不容易,更别说是个清醒的。
但是有个例外,那师傅爱这西街酒肆的特有的杏花醉,还有大肉包子。顾晚娘买来东西,便去了那城西的西街铸剑所。
城西铸剑所不是一般的铸剑所,手艺虽然好,但是这里面的师傅,大都是犯过事的。
又是离得死罪不过一步之遥的囚犯,自然是管的紧。
铸剑所里不少的管事的,说到底就是怕这些人闹事,给守着的。
顾晚娘随意寻了个管事的,“孙师傅可在?”
管事的是个精明人,起初不愿意说,得顾晚娘塞了银两之后,这才估摸着道:“你今日来的真赶巧,那姓孙的,仗着自己的手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今天还真就碰巧,有那个姓孙的。”
惊蛰看了一眼顾晚娘,“多谢管事的。”
惊蛰又塞了一锭银子,“麻烦管事的,给带一带路。”
管事的看了一眼银子,觉得有些麻烦的道:“这姓孙的不见客的,往常来寻他的人,都是给赶走了的。”
管事的咬了一口银子,转口道:“既然收了姑娘的银子,事情肯定要给姑娘办着了。”
“我带着姑娘去那地方,寻到姓孙的。只不过,后面的事情我可概不负责了。”
顾晚娘本来也不期望这个管事给自己买来剑,能够寻到人,顾晚娘早就知足了。
“管事的,麻烦你带路了。”
铸剑所里到处都是捶打的声音,铮铮的,响彻耳边。烧着的铁水,惹得屋子里的温度如那夏日的骄阳般炎热,汉子都不着上衣,汗水撒了一地一地的,屋内的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惊蛰这般瞧着,居然犯起来了恶心。
顾晚娘瞥见这惊蛰这般模样,“你去外面等我。”
“姑娘……这恐怕……”
“我说叫你去你便去,不要再多言了。”
大概到了个茅草屋子,满地的废铁,有碎了的,有裂开的,还有断裂的,大概都是炼废弃的不曾成型的剑。
但,剑身大都轻薄,而且是一件比一件轻薄。
顾晚娘在一个角落里,这才寻到孙姓师傅,满脸的大胡子,头发也蓬蓬的,毫无打理。满脸瞧去,居然只看得到一双眼睛,一个鼻子。
“晚娘见过孙师傅。”
孙师傅在一个黑黑的角落里,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一柄剑。
剑身轻薄,韧而发亮,剑上面刻画着游龙戏凤中的戏凤,剑柄也是秀气耐握。
顾晚娘一眼便断定,这便是那凤凰轻剑。
“哪里来的小丫头,滚出去。”
“听闻孙师傅好这杏花醉,与西街的大肉包,晚娘便自作主张的给带来了,若是师傅不收,那便只能浪费了。只可惜,可是上十年的杏花醉啊……”
杏花醉常见,但是这上十年可不是开玩笑的,是顾晚娘借了她爹爹的名头,这才是好说歹说从酒肆的酒窖里,给挖出来的。
顾晚娘看到那孙师傅眼睛里的精光,点头一笑,乘胜追击,“那便不打扰孙师傅了。”
“你个小丫头,哪里来的,开口闭口便是晚娘,晚娘的。如今这大昭朝,男女如此有别,怎么便可叫闺名。”
“可这不是男女之别,与孙师傅,我们这是而是长辈与晚辈,怎么不唤闺名?”
孙师傅对顾晚娘来了兴趣,站起身来,道:“小丫头哪家人?姓甚名谁,父祖辈又是谁?”
“晚娘,姓顾,名晚娘,出自镇安侯府,闺中排名第三,族中排名第七。父亲是侯府顾三爷……”
“顾遂宁的女儿。”孙姓师傅对顾家的看法倒是还不错,就是这顾三爷差了点。
孙师傅一下没了兴趣,“你一个小女娃子,不在你的乌衣巷,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呆着,来着脏乱的西街做什么?”
顾晚娘:“找孙师傅买件东西。”
“什么?”
第十章购剑
“剑。一柄女子可用的轻剑。”
孙师傅听言有了些不悦。
“这满地都是剑,你要哪把,自己捡便是。”
这地下的剑,明明都是锻造失败的剑,顾晚娘拧着绣眉。
“孙师傅,我是上门来做购剑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晚娘觉得自己诚意十足。
孙师傅也不藏着掖着,“我这里除了那些剑,便只有我手中这一把。”
顾晚娘听到这句话,也是有些错愕,只有这一把?只有那凤凰轻剑,这不是逼着自己与那姓易的对上。
这下顾晚娘也犹豫了。
“买就捡,不买就走人。”
顾晚娘抬起来眸子,与那孙师傅对视了一眼,道:“那我便买那凤凰轻剑。”
孙师傅一听是这凤凰轻剑,口里咬得一口的肉包子都给吐了出去,“哪里来的小丫头,赶紧给滚彻底咯。”
顾晚娘听得有些意外,这凤凰轻剑这般重要?这般准备都吃了闭门羹?
可若是真的这般重要,上辈子,怎么就被那易安得到了?
顾晚娘估摸着孙师傅的态度,想着该怎么行事的好,却仍旧被推了出去。
如此一来又要去哪里寻寿礼,顾晚娘踌躇之间,那门就要关上了。
顾晚娘转念一想,觉得不甘心,便在那孙师傅要关上门之时,将手卡在了门缝之间。
那门随着孙师傅的力道,很快的便压了过来,刮出来的风,吹动了几根顾晚娘散落的碎发。
顾晚娘睁着眼珠子,似乎没有半点的犹豫。
眼见着,顾晚娘的手便被夹出来了一道红印子,在那如玉的小手之上,显得格外的明显。
麻木感随即袭来,然后是阵阵的疼痛。
孙莫见着顾晚娘这手上的一道的印子,瞧着也是挺可惜的,得亏自己注意了力道,没有伤到筋骨。
“你这小丫头,待自己怎么这般的狠?若是这手断了,你莫非要讹上我?”
顾晚娘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麻木,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一些后怕,虽然这辈子是不想再碰那琵琶的玩意儿,但是到底是冲动了。
“孙师傅,晚娘想借师傅手中的剑一用。”
孙莫犹豫之间,似乎有些不愿意,但是转念又想,这丫头那般如藕的小手,都敢夹在门缝之中,便就随得她去了。
顾晚娘虽然不知道这孙师傅,姓甚名谁,所犯何事,家在何方。但是却知道这姓孙的,年轻的时候,有一个相好的,武得一手的好剑舞。
女子剑舞,那佩剑愈发轻巧,便会显得那跳舞之人,更加的柔美。
顾晚娘虽然不知道那相好的是谁,但却在百花楼时,学过那剑舞。
既然这孙姓师傅,造轻剑为的是怀恋佳人,那么自己正好可以借此买下来一柄的剑。
孙莫将那轻剑交与顾晚娘,之见顾晚娘拍了拍手,寻了寻节奏。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铃铛,将铃铛绑在了剑柄上,让铃铛给自己伴奏了一场。
剑舞,说来容易,但是那力道与那柔美皆要注意,如此说来,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事。
但顾晚娘配着那铃铛,凌厉却又柔美,将那剑舞,舞到恰到好处。
孙莫瞧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女娃子,顾晚娘还没有抽条。
凤凰轻剑虽然轻巧,但在顾晚娘的手中,却还是显得十分巨大。
到底有些突兀。
收束动作之时,有一个转身,即便顾晚娘对这舞熟练,但到底是十四岁的身子,舞蹈功底不娴熟,将那轻剑给甩了出去。
顾晚娘听着那叮当一声,轻剑落地的声音,有些意外,随即便知道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
悔恨油然而生。
孙莫似乎早就料到顾晚娘会有所失误,冷声道:“无碍,毕竟是年岁小。”
孙莫大步去捡起来那剑,取下铃铛,将铃铛还给了顾晚娘,然后头也不回的,便给关上了房门。
顾晚娘刚刚舞剑的时候,崴了脚,现在反应过来,脚踝疼的厉害。刚才被夹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
现在顾晚娘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顾晚娘气急,反手将那铃铛丢在地上,一瘸一拐的,便给走出去了,现在她委屈的很。
在顾晚娘走后,那孙莫却有了良久的失神。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顾晚娘虽然小,那舞却是不错的,那剑舞即便是没有跳齐整了,也是有了半分神韵在其中。
“瞧着这般失神,这可是我的小表妹,你这般糙汉子,是可以给她当爹的年纪了,莫非还惦记我的小表妹?”
易安看着孙莫这般模样,半打趣半敲打。
易安出现在了孙莫的身侧,其实易安早就来了,与顾晚娘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
不过是,瞧着那小表妹似乎有些畏惧自己,便不曾去打招呼,而是将自己隐藏在了院子里的大芭蕉树下。
“安公子不要误会了我孙某人,不过是想起来了故人而已。”
“故人既已去,又何必长相思。”
易安口下也留了点余地,“这小表妹是琦姑姑的侄女,女子多像姑,你瞧着失神也是正常的。”
易安今日穿的素净,不华丽,虽然气质出挑些,但是也像足了这西街的寒门子弟。
易安今日带了把文人最爱的折扇,在手心中敲打。
这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凤凰轻剑的?还想了这剑舞的法子,倒是聪明。不过是顾晚娘不知道罢了,这孙莫的相好的,便是她那个早逝的姑姑。
孙莫:“你今日也是来购剑的?”
易安摇了摇头,他素来不走寻常路。“来跟你换剑的,自然亏待不了你。”
“我这里,刚得了消息,是关于建安九年,兵变之事。”
建安九年,薛左将军兵变,辅佐太子篡位。也是那时,薛左的师妹,顾晚娘的姑姑,琦玉被诛。
惊蛰见了一瘸一拐的顾晚娘,赶忙给扶住了。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晚娘摇头,心情不大佳。
“无事,不过是走路之时不小心,给崴脚了罢了,无碍。”
惊蛰看见了顾晚娘手里的红印子,心惊胆跳。
“这手又是怎么了?都是惊蛰不好,不该离开姑娘半步才是。”
顾晚娘见惊蛰喋喋不休,上了马车,道:“就算是你跟去了,我也会叫你守在外面。”
这下,惊蛰识相的给闭上了嘴。
第十一章柳婆子
院子里的海棠不香,但顾晚娘却素爱闻清香,便在这屋子里点了竹香。
香雾缭绕,顾晚娘看着自己被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手,还有被惊蛰守着,怎么都不能下地的脚。
无奈之下,还吊着半口气。
谷雨在门口轻声唤了句,姑娘。
“怎么了?”
谷雨:“刚才有个门房的小子来说,有一个丫鬟替她家主子,给姑娘送了个物件。”
顾晚娘一听,心便一沉,莫不是又是那顾璟假冒程谕,来跟自己示好了?
若是这般被人留下了话柄可怎好?自己这个堂兄,关心自己是真,不争气也是半点不假。
顾晚娘:“将东西拿进来。”
是一个包装得极为精美的长匣子,上好的檀木,敲打一声,声音清脆而又厚实。顾晚娘定睛一看,这匣子之上,装饰的纹路居然是兽纹。
这般好的东西,是那完全不管事的顾璟给拿的出来的?
顾晚娘将东西打开,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铃铛,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铃铛。
这铃铛顾晚娘眼熟的很,这不是刚才自己丢在铸剑所里面的吗?
铃铛之下的锦布,还有一层东西。
里面是一柄剑,装在剑匣里面,装饰好了佩玉与穗子。顾晚娘不用将这剑拿出来,也知道,这剑便是那凤凰轻剑。
可是又是谁,将这剑给送来的?
顾晚娘沉吟之下,还是想不明白。
倒是又见着一个婆子,极为泼辣,横冲直撞的便冲了进来,院子里好几个丫鬟都是拦不住。
“惊蛰,将东西收好了。”
那人一见这顾晚娘就大声咧咧了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端。
“三姑娘,这为人子女的,可不是这般道理。”
谷雨啐了那婆子一口,这句话敞梅院可不领情。
“谁不知道你家主子是个破落户,谁家姑娘是为谁子女的?”
那婆子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被这谷雨一数落,居然是朝着那谷雨扑了过去。
“你个贱的丫头,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婆子是顾家三奶奶,也就是顾晚娘父亲的继室的婆子。
这柳婆子,说来也是从那市井之家出来的,不过在顾秦氏还是外室之时,便在顾秦氏身边。
虽然不讨喜,但是毕竟是顾秦氏的心腹,总不能在自己的敞梅院出了什么事端。
顾晚娘:“谷雨,别唐突了柳妈妈。”
“知道了吗,你们三姑娘都发话了,哪里来的你们这些毒嘴子。”
柳婆子不满意,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谷雨,谷雨啐了一口,满脸不服的闭上了嘴。
顾晚娘,“倒是不知道,柳妈妈,这般火急火燎的来我敞梅院问是非,可是来找我的?”
顾晚娘可是不记得,自己与那便宜母亲,有什么牵扯。
“三姑娘,我家夫人是个好欺负的,但也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夫人虽是继室,但好歹是你母亲,不认也罢,但也不至于这般陷害我夫人,送来只将死八哥。”
那只八哥死了?
顾晚娘的震惊不少于那婆子的气愤,疑惑之情也表现在了脸上,倒是让那柳婆子气虚了几分。
惊蛰:“胡说,在水送过去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你们没将在水养的好,还怪罪我们送过去的是个病八哥。”
“你个死丫头,我婆子还说瞎话不成,那鹦鹉明明送过来的当晚,便病恹恹的,这没出二日,就躺在笼子里,水都不喝一口。”
“二腿一蹬,分明是有人下了药。”
顾晚娘听着那惊蛰与柳婆子理论,上一辈子,八哥同样也死了。在相同的时间里,那病状也是一样的。
后来顾璟寻了养鸟的人来瞧了,才知道是这八哥被喂错了食,才致死的。前世,顾晚娘将所有的错,都怪罪在惊蛰身上,将她发卖了出去。
这一世,顾晚娘以为将那八哥送了人,将惊蛰提上来便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是还是发生了。
柳婆子:“三姑娘,您这一只八哥都不放过,一定要死在我夫人的院子里,这传出去……。”
顾晚娘可没那么容易拿捏,“到底是我送过去的是只将死的八哥,还是你家三夫人处境危险,暗中有人筹划?”
柳婆子虽是势利眼,但是关心那顾秦氏却不假。
柳婆子看着顾晚娘,三夫人与三姑娘不睦是众所皆知的,顾晚娘要动手,也不应该在自己的东西上下手段。
顾晚娘瞧着又道:“三房虽然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但是毕竟还是顾家三房,又是最好拿捏的。”
柳婆子一脸的恍然大悟,“我倒要看看,绸南院里哪个小贱人敢对八哥下毒。”
顾晚娘虽然是三言两语的,就将柳婆子打发走了,但是这在水的死,却像是一块大石头,给压在了心口之上。
一股浓香刺鼻的很,不知道从哪里给传到了屋子里,顾晚娘醒了醒鼻子,打了个喷嚏。
顾晚娘素来对浓香敏感,尤其是洗澡用的香胰子。
顾璟端着个碟子便进来了,一瞧着顾晚娘脚上手上的纱布,吓了一跳。
“三妹妹,你这怎么伤的这般厉害。”
顾晚娘自然不敢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家中长辈,索性就这些兄妹的,也都不曾知道。
“无事,不过摔了一跤。是我丫鬟一惊一乍的,一定要给包裹得这般的多。”
“三妹妹,你这最近还真是多灾多难的。”
哪有人这般说自己的妹妹,顾晚娘白了一眼顾璟,当真是学问没有进步一星半点。
都十七岁的儿郎了,别的功勋家的公子哥早就定了亲事了,偏偏他毫无媒人上门,惹得世子妃日日在家里跳脚。
顾璟看着这屋内的物件,昨日有小厮告诉了自己,这三姑娘将自己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置换了。顾璟还不相信,打包票与人赌了钱,说不会这般这样来着。
这打脸,来的还是当真的快。
这般,却当真都给换了,顾璟缩着脖子,舔了舔嘴。
“三妹妹,你当真厌弃了程谕?”
顾璟当然是不相信的,要是搁在从前,说顾晚娘不喜欢那程谕了,除非太阳从天边上来。
但是现在,好像真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了。
见顾晚娘不理会,顾璟收敛了三分,后扬嘴一笑。
“这世上好的儿郎多得是,三妹妹别着急,我替三妹妹寻别的。”
第十二章今朝无战祸
顾璟又讨巧似的,给顾晚娘端上来一个碟子,碟子上有一个四四方方,手掌大的香胰子。
刚才那晕的人喷嚏的香味,显然来自于此。
“三妹妹瞧这香胰子,是我寻了大姐姐,讨教了半日,这才是做出来的。”
“都说女子闻香,这心情便会变好。三妹妹闻闻,心情可是有变好?”
顾璟说罢,还将那香胰子给递到了顾晚娘的鼻尖,顾晚娘现在行动不便,躲闪不及。
浓香扑面而来,顾晚娘那是熏得够呛,连续打了三四个喷嚏这才止住。
这香胰子味道醇厚,无丝毫杂质,模样还通透的很。瞧着,还真废了不少功夫。
“别人家的香露都是做一小点的,你这般做这么一大盒,是浪费了多少鲜花儿。”
顾璟看着顾晚娘那满眼眶熏红的眼睛,隐隐的感觉,自己似乎又将事情给办砸了。
“无事,西花园不是荒废了吗?那处的花儿多的是,再弄十个这般大的花露都没问题。”
顾晚娘用帕子遮住了鼻子,若手艺是从大姑娘那里来的,那这顾璟又是哪里寻来这些哄女孩子法子?
“顾璟,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
瞧着顾璟那眼神躲闪,不直视的模样,这等于是默认了,顾晚娘气急。
“你日日怎么仅寻些女孩子玩意,若是被大伯母知道了,我看不剥了你层皮。”
顾璟虽然素来顽皮,但是面对家中长辈还是会收敛不少。
这般顾晚娘说起来世子妃,顾璟眉毛一挑,道:“三妹妹,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知道?”
顾晚娘看着顾璟少年心性,却是活泼有余,心智不足。
但却不知道当年为何会上战场,又为何回来的只是一柄佩剑。
顾璟当年死后,世子妃就算是脏了鞋子,掉了价,也要来这西街,羞辱一番顾晚娘。
说是顾晚娘是一个扫把星,谁和顾晚娘摊上了,必定没有好事情。祖母是,所以暴毙而死;母亲是,所以郁郁而终;顾璟是,所以死的不明不白。
就连程谕也是,和自己在一起,仰人鼻息而活。
顾晚娘的心思拉的远远的,不甚留意,只见那顾璟发现了那檀木盒子,正要打开。
以顾璟的心性,他若是知道了,不出三日,阖府上下必定无人不知,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顾晚娘只得将话题拉回到香胰子上。
“这怎么会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情?大姐姐不知道?我这院子里的丫头不知道?再说了百花楼里,还不知道几个姑娘知道呢!”
闺中女子,即便是再无理取闹也不会说及这百花楼这几个字眼。
顾晚娘一说出口,就知道糟糕了。
百花楼的清妓当久了,这几个字说起来,轻车熟路的。
幸亏顾璟的线条大的无法估量,根本就不曾关注到顾晚娘说了什么。
“三妹妹此言差矣,即便是这些人知道了,这话也不会传到母亲的耳朵里,你说可是?”
顾晚娘差点气得翻了个白眼,将那香胰子一收拾。
“二哥哥,你的心意我领了,祖父既然都已经将梅山书院的上下都打点好了,二哥哥便不应该荒废了学业,寒了祖父的心。”
刀剑无心,战场岂是这般好上的?别说前世顾璟死在了战场上,就今世,一个侯府世子,也不可能肚里没点墨水。
“三妹妹,我想好了,我寻找了时机,便要投身函谷关外,保家卫国。”
顾璟说的昂首挺胸,似乎以此想法颇为骄傲。
莫非,这战场是顾璟自己想要去的?
今朝无战乱之祸,有的只是函谷关外,蠢蠢欲动的北蛮子。顾璟常年混迹在酒肉朋友,烟花巷子之间,且朝中尚文,家中无武将。
无论是前世今生,顾晚娘都不明白,顾璟这想法是从何而来的。
“塞外无祸事,你去做什么?就算是武世子,也不可能腹中无笔墨,谁家大将军,是个兵蛮子?”
顾晚娘:“既是从军,也必须习得兵法才是。”
“妹妹说的是,但是这不影响,二哥哥我兵法早就背熟了,孙子兵法,素书,吴子,六韬,兵迹,武编等等都已经是倒背如流。”
“三妹妹若是不信,可以抽问我,我必定不会错一个字。”
顾璟的眼中泛着精光,顾晚娘错愕了,她从前一心扑在程谕身上,竟然都不曾知道,顾璟是什么时候对着武艺如此上心了。
顾晚娘迟疑了,看着顾璟一心瞧着自己,他这般谁都不曾告诉的事情,只告诉了他三妹妹一人。这三妹妹必定是善解人意,阖府上下这唯一一个懂他的!
满眼烁烁的看着顾晚娘,想是顾晚娘一定要支持他。
顾晚娘到底说不出来一句不好的话,只得堪堪的道:“还是不要纸上谈兵的好。”
这句话,还是让顾璟稍稍有了些失望,看着顾璟失神,顾晚娘恨不得告诉了他,刀剑无心,小心性命。
突然间顾晚娘一愣,对了,今朝无战乱之祸,就算是有胡人在函谷关外,也是僵持了数百年了。
怎么顾璟一去了函谷关外,就胡人作乱了?再说了,就算是后来顾晚娘也不曾听说,胡族与大昭开战。
“顾璟,我问你,你为何要上战场?和人与你说道的?”
突然被自家娇滴滴的妹妹,如此严厉正经的问询,顾璟还以为瞧见了母亲,“我是你哥哥,哪有人只呼哥哥名号的。”
“无人唆使,是我自己。”
顾璟凑到顾晚娘的耳边,小声说道:“三妹妹,你可知道,曾祖父是武将?开国立业,我仰慕祖父伟业,想要追寻。”
顾璟的话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敲打在顾晚娘心间,似乎在告诉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平衡起来顾璟的性命,顾晚娘宁愿顾璟与她生隙。
“武将开国立业,文臣安邦立命。自古,只有战乱建业之时,才需要武将,南阳侯府后世历代从文,你还不明白吗?”
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居然如同长辈一样与他说教。说了一番,老祖宗说过的同样的话。
顾璟张着嘴巴看着顾晚娘,待到反应过来,顾晚娘已经起身去了内室。
顾璟失神,如此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自顾自的提起步子,这三妹妹今日怎么这么不乖巧了?
第十三章寿诞
日子平白无故,倒是过的快的,老祖宗的生辰眨眼便到了。
顾璟还没有来寻他的三妹妹,程谕的年少有为的名声,却已经传遍了京城。
晚春时节,许多花瓣儿都落了,敞梅院的院子里吹来了一地的柳絮,白花花的一片。
春分将这院子扫了,这风一吹,转眼便又来了。
春分看着那天边又吹过来的柳絮,将那扫帚一掷,差点起得背过气了。
“这几日都不知道每日要扫几遭,这柳絮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柳絮是从敞梅院上风向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偏僻小院,被风吹来的。
春风拂拂,这柳絮也是一阵一阵的,如春日白雪,从空中漂落。
“杨花院里那几株柳树,得砍了才好。又没得主子住,白白给别的院子平添负担。”
奶妈看着那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春分,“姑娘罚你扫院子,你扫便是,怎么那么多废话?”
“再说了,杨花院里今儿个已经收拾出来了,从洛阳来了表少爷,表少爷都没说要砍了那柳树,倒是给你脸了。”
顾晚娘看着气鼓鼓的春分,她这院中这些丫鬟就是太空闲了。所以才得空,将这院中的事情都给传了出去。
风又吹落下来一阵柳絮,春分极不耐烦的又拿起来扫帚。
其实顾晚娘挺喜欢这柳絮的,从前住的西街的院子里也有那么一棵柳树,到了三月便每日掉下来一地的柳絮。
起初顾晚娘对此也不胜其烦,后来孩子死了,程谕走了,这柳树变成了自己唯一的慰藉。
杨花院里新来了一个表少爷,这事情倒是吸引了顾晚娘的注意,前世也是来了这么一个表少爷。
表少爷从不出院子,但是却将这府中上下,改变了不少。就例如那子时掌灯,卯时司晨的习惯。
说来,自己当皇后的那个姐姐,还与这表少爷议过亲。倒是不知道,是谁家的表亲了。
顾晚娘到底是记得不清楚了,那表少爷进府的时间,竟然这般的早。
见顾晚娘还坐在床头发呆,这惊蛰着急坏了,“我的三姑娘,都已经什么时辰了,您还没有梳妆打扮。”
“前院的宾客都已经到齐了,惊蛰瞧着别的几个院子里的主子,都已经早早去梅兰院里陪着老祖宗了。”
顾晚娘不着急,今日宾客众多,闺中女子本就不可以见客,早早的去了干嘛?
躲在屏风后面,看谁家儿郎生的俊俏?
顶多是见了几个宗亲夫人,看能不能与自己相看件亲事。
从前顾晚娘不去,是因为心里眼里只有程谕,现在不去,是因为知道去了也没有什么好事。
今朝崇尚儒学,女子也同样要博得才名,几个宗亲夫人能看些什么?不过是模样身段,再问问女学功底。
顾晚娘既不要长脸。
同样的,顾晚娘自幼女学底子就差些,虽说被老祖宗老侯爷手把手,教会了些经世之学。
但到底背不得几个女学学问,诗词歌赋。
当了许多年清妓,这女学就更是忘记的差不多了。
这般问起来那些女书,妇德妇戒的,顾晚娘就更加的心虚了。更何况,顾晚娘的父亲,生母还素有才名。
惊蛰看着顾晚娘那皱巴为难的小脸,自然明白自家姑娘在害怕些什么。
“就算姑娘不去见客,到底是老祖宗寿诞,姑娘不可能不露面。顶多是赶着时辰去,到时候夫人们都散了,姑娘也就不会为难了。”
顾晚娘挑眉,看着时辰,自己也正是这般打算的。
虽说顾晚娘醒来之后,更爱穿的素净些,但是总共今日是个喜庆日子,穿不得素净的。
惊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淡粉白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一件浅黄色云雁细锦衣,还有一件粉色缕金挑线的坎肩,再寻了琵琶纹的红色发带。
这般将顾晚娘打扮起来,因为个子还未抽条的缘故,竟然像一个瓷娃娃一般可爱。
顾晚娘看着琉璃镜中自己的模样,活了二遭,还第一次打扮成这个模样,这感觉真是奇特的很。
顾府百年功勋之家,又是朝中元老,家中几个男儿,除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大都又都是朝中重臣。
这般来祝贺的人,皇室功勋,朝中新贵,一个都少不了。
顾府不曾分家,因为老祖宗与老侯爷恩爱,除了一个庶出子,便只有顾晚娘的祖父一个子嗣。而那庶出子早年就去了金陵,也一直都不曾归家。
往常,顾家都是东西二个花园,三房住的偏僻,得穿过花园才能去的老祖宗的院子。
如今东花园必定都是外客,顾晚娘觉的麻烦,便从西花园绕道而行。
西花园的主景是个大池子,原来养了不少的锦鲤。不过后来因为西花园淹死了个姨娘,便给荒废掉了。
后来更是常常有丫鬟婆子说,这处夜间有熙熙索索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喊声。如此就更加荒废,无人敢打理,无人敢走到这处来了。
顾晚娘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还会怕这魑魑魅魅,无风无影的事情?
倒是这些花花草草,虽然没了人搭理,但同样也没了人采摘,生的倒比东花园的还要好了。
穿过西花园只有一条路,就是绕着池子走。
顾晚娘走在池边,几株茶花生的艳丽,那茶花下竟然有一个朱钗,闪着光。
顾晚娘走近一看,竟然是一个云脚珍珠卷须簪。
这簪子是程谕在自己去岁生辰之时,送与自己的,因为丢了这簪子,顾晚娘伤心了好久。
最后还是程谕拖了走商,从金陵买回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簪子,顾晚娘这才作罢。
这簪子,竟然丢在了西花园,莫非是那日自己滑到摔落在此的?
顾晚娘附身捡起来这簪子,用绣帕包裹了起来,这风一刮,一吹惊动了不少的杂草,竟然发出来熙熙索索的声音。
风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女子铃铛般的笑声。
顾晚娘呼吸一震,莫非还不是传闻不成?陡然吞了口口水,有点后悔没叫惊蛰跟着自己一道了。
顾晚娘镇定一想,此时近午时,也没有厉鬼,敢在这般时候闹事。
顾晚娘提着裙摆往杂草堆里走去。
第十四章一对野鸳鸯
穿过杂草堆,是几座假山,假山叠得紧,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离得那声音愈发的近,顾晚娘确认,这是人声,绝对不是什么风吹出来的声音,也不是什么鬼叫。
声音愈发的真切,竟让顾晚娘一时错愕了起来。
是女子与男子的靡靡之音。
顾晚娘臊了起来,柳眉一挑,不知道是家中哪个受不住寂寞的女子,竟然与外室的男子,在这种地方就办起来了事情。
顾晚娘刚想走,便听见里面的人似乎打算歇会菜,窃窃私语了起来。这话题,似乎…
“你个死鬼,三姑娘出了事情不久,还在老祖宗寿诞之上,你就敢来寻我,不怕被人知道?”
听这声音,竟然是自己的继母,顾秦氏。
顾晚娘一张小脸瞬间变了脸,听到里面的人,又说道:“你个磨人的小妖精,小爷几日不见,想你的很。”
这声音,更是让顾晚娘的脸拉得更长了,居然是自己的表兄,赵宏生。
母亲娘家被贬斥过,这舅舅往常在金陵之地做地方官,这表兄也常常是在金陵浪荡,偶尔还会替外祖母来长安城见自己。
一个与自己姑父的继室,一个与自己丈夫原配的侄子,顾晚娘想着便是觉得泛恶心。
还有这秦氏,顾晚娘当真没想到,顾三爷正值壮年,就已经给顾三爷戴起来了绿帽子。
这秦氏是顾三爷在自己南巡的时候,从秦淮河的烟雨之地带回来的,最是会唱着咿咿呀呀的吴语小曲儿,一唱起来便是苏了不知道多少男子的心。
本就有北花南秦的说法,说的便是北地的花想容,南地的秦九娘。
这秦九娘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给了词,便可以哼出来一首曲儿。
顾晚娘的父亲顾三爷,三次科举不上,倒是也挣了个惊才绝绝的名声,这自诩的才子,遇到一个所谓的红颜知己。
那是得命了要娶回去,幸亏是父母最爱幺儿,这才是被老祖宗和老侯爷护着,这才没被尚书参本子,还领得了一份口粮。
“你个磨人精,莫不是狐狸变得?若不是你在窗上挂上了红纱绸,我会在这处寻你?”
顾晚娘知道这赵宏生一贯是个轻浮的主,与不少的丫鬟眉来眼去,但是却没有想到,会与自己这继母有这一道奸情。
看着二人如此轻车熟路的模样,莫非这赵宏生,在金陵之时,就是这秦九娘的恩客?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波斯猫,陡然出现在了顾晚娘身侧,张牙舞爪,差点吓的顾晚娘发出来声响。
虽说顾晚娘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但是猫在草丛中的穿梭声,却还是惊动了假山内的二人。
“是谁。”
秦九娘与赵宏生都吓得够呛,赵宏生更是都顾不得系好裤子,便起身来寻。
脚步声愈发的近,顾晚娘慌了神,这西花园除了那假山,可真没什么可躲避之物了。
犹豫不得,顾晚娘急中生智,往假山的另一侧躲去,寻找个假山洞,便钻了进去。
刚一进洞,顾晚娘便被人制住,捂住了口鼻。此人手指有茧,但是不如习武之人粗糙,瞧着倒像是个常年拿笔的文人。
莫非这里,还有二只野鸳鸯?听着呼吸声,好似只有一人。
赵宏生找到了一只波斯猫,以为是自己多疑了,不由得放心了起来。
“不过是一只猫儿,肥的很,白色的毛发。”
秦九娘:“谁家的白猫,来了这西花园?”
赵宏生自幼便常常来着顾府,自然对其中熟悉。“是二姑娘手底下,养的一只西域来的波斯猫。”
赵宏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一下心情大好,又抱着秦九娘摸了起来。
秦九娘:“这丫头也是命大,便是这样了才昏睡一日便就醒来,明明那石头上面的血渍都快一个巴掌大了。”
“早知道便就更加大力的推了。”
秦九娘可没想弄出来人命,“那可是你表妹,你莫不是想了结了她?”
赵宏生:“什么表妹,处处与我过不去,打眼里瞧不起我。”
那捂住顾晚娘口鼻之人的手,终于松开了,顾晚娘回过身子,瞧见是一个男子,月白色衣物,看着有些清瘦。
容貌俊逸白皙,五官立体,没什么表情,瞧着禁欲的很。
这人好似有点眼熟,但是顾晚娘却想不起来了……
秦九娘与赵宏生还在缠绵,与顾晚娘仅仅是一墙之隔,甚至顾晚娘还能感觉到假山的动静。
有些暧昧不清的声音,还有那那旖旎的气味,顿时让顾晚娘不知手措起来,顾晚娘下意识的吞了口痰。
这下意识的动作……
这若是只有一个人就算了,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外室男子,顾晚娘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顾晚娘斜眼一瞧那个男子,那人仍旧站立不动,似乎满脸写着清规戒律。
看着这般正经的模样,顾晚娘也害臊不起来了。
这般正经的脸,顾晚娘想起来了,此人是梅山书院的先生,前世与自己打过照面,姓甚名谁却是不记得了。
隔壁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那二人,又细细说起来了话。
秦九娘:“这三姑娘留着还有用,再说了三姑娘什么也不曾见着,你不要真动了手。”
“我若是想了结了她,她早就死了。”赵宏生提起裤子,穿好衣衫。
“最近这些日子我们还是不要见了,这顾晚娘平白踏进这个地方,估计有玄机在其中。”
秦九娘媚眼如丝,瞠了赵宏生一眼。
“提起裤子便是不认亲了,那我也去看看那个丫头,探探口风,莫不是真被她知道了什么。”
赵宏生小聪明倒是不少,“不需,你莫不是打草惊蛇,倒是自己暴露了自己。”
二人终于恋恋不舍一番告别之后,各自离开了。
估摸着二人走远,顾晚娘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对那先生说道了起来。
“此事是我顾府家丑,今日又是老祖宗八十大寿。”
那先生不曾张口,顾晚娘也没打算听到那先生的回话。
“今日与先生萍水相逢,还望先生当做是黄粱一梦,不要记得的好。”
“这梦,莫不是还是春梦不成?”声音冷清,带着几丝嘲讽,让顾晚娘一愣。
第十五章总角之宴
顾晚娘嘴角抽搐,这厮莫非还不想就这么将这件事了结了不成?
顾晚娘还未曾回话,那先生便自己屈身先出去了,瞧着模样,也没有想与顾晚娘再说道的意思。
看着那人越走越远的身影,顾晚娘听到了惊蛰的叫喊声,糟了,恐怕是误了时候了。
惊蛰寻到顾晚娘的时候,顾晚娘的发髻还乱了几根。
惊蛰急忙替顾晚娘整理好发髻,捋了捋衣摆。
“我的个三姑娘,老祖宗那里都找人来寻了,您怎么还在这儿个”
“什么时辰了?”
“客人都已经就坐了。”
顾晚娘松了口气,因祸得福,好歹是避开了那些个勋贵夫人。
“不过三姑娘放心,老祖宗身边的位子,还给您留着呢。”
顾晚娘自幼就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自然是得挨着老祖宗的身边坐着,左右那个位置,被家里这几个姐妹,惦记了不知道多少年。
顾晚娘整理好衣角,瞧着四处无人,踱着步子便往那梅兰院走去。
等到顾晚娘老祖宗院里的时候,好几个伯母已经立着侍奉了,屋外一众的婆子丫鬟,自然少不了那八归八塞等人。
八塞上前,引着顾晚娘从侧面进入,“姑娘进去吧,老祖宗等了好些时候了。”
顾晚娘点头,却被那二夫人一个冷眼扫了过来,“呦,这不是三姑娘吗?我还以为三姑娘大驾,不会来这老祖宗院子里了呢。”
二夫人素来看不惯这顾晚娘得老祖宗喜欢,而自己的女儿,却连进梅兰院都是进不得。
顾晚娘陪笑,自然知道现在不是个还嘴的时候。
“二伯母说的是,是晚娘失了礼数,还请二伯母勿怪。”
“哟,还知错了?”
“这小脸,怎么瞧都是个尖酸刻薄的样,怎么就招人喜欢呢。”
二夫人骂人素来厉害,别说是二房的丫鬟婆子,就连那些姨娘哥儿的,都给骂的捂着耳朵走路。
世子妃一从屏风后出来,就瞧见着二夫人在与小辈儿过不去。
冷眼一看二夫人,“有这个空闲,还不快些去后院布菜。”
二夫人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道这嫂嫂是个管家的,自己得罪不得她。只得洋洋不快的,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世子妃出生名门,说来与那皇后娘娘还是一母同胞。
就是不知道,这后来自己的女儿,当了皇后后,是怎么想的。
世子妃惯来矜贵,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
别说这在京中贵妇的地位,单说将这南安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序这一条,顾晚娘就得先和世子妃示好,也算是替三房与这大房示好。
“多谢大伯母。”
对于顾晚娘这个晚辈,世子妃的印象,自然来自自己那扶不上墙的儿子。每天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
“进去吧。”
顾晚娘迟了到,自然是得小心着,不吸引别人注意。
但是自然有人不会让她如愿。
“三姐姐来了啊,老祖宗都等你好些时候了。”
此话一说,自然屋内的人都看向了顾晚娘,四姑娘捏着酸,与她那母亲一般模样。
一想着那老祖宗身边的位置,便是空着也要留给顾晚娘,四姑娘就愈发的气了。
“三姐姐是什么事情耽误了不成?”
“老祖宗八十大寿,姐姐倒是比老祖宗来的还要晚了,莫不是去给老祖宗准备寿礼了?”
见状如此,顾晚娘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一个体己模样给挨着老祖宗坐下。
“是晚娘错了。”
先认错,总归没有错。
“想着老祖宗寿诞,必定要挑选些好看的衣服,结果这一挑就误了时候。都怪平素老祖宗眼挑,晚娘选来选去,都觉得不如意。”
这话逗乐了老祖宗,“我这瞧着,你今日穿的也实在是普通。”
顾晚娘不想格外出挑,自然是穿的普通。
“老祖宗还不如意?”顾晚娘装作绣眉一拧,一副芳心作水流的模样。
老祖宗都给了台阶,几个晚辈不可能再寻着顾晚娘的错。
老侯爷先开了口,“母亲可正如小三说的,是个眼挑的。”
四姑娘见迟到这么大的事情,都被顾晚娘轻飘飘的揭了过去,轻声一哼,不再作声。
二房老爷附和着,想着自家女儿不懂事。
“家里的三丫头,像极了三弟妹当年的模样,生的这般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诸如此云的,竟然最后都夸赞起来了顾晚娘,今日穿着漂亮。
顾晚娘坐在老祖宗左边,而右边,便是那内秀温莞,贞顺淑雅的二姑娘。
若说顾晚娘是个小家子气的,任性的,那顾家的二姑娘,便是名门淑德教出来的。
顾晚娘留意了那二姑娘的几个动作,转眼瞧见自己,明明是一个府邸出来的,还上过一个女先生的课,自己怎么差的那么远?
刚感觉自己这举手抬足,比起这二姑娘是粗鲁了不知道多少,就瞧见着顾璟吃得个猪蹄,实在是费劲,竟然用起来了手。
比起自己,这顾璟与那二姑娘可是龙凤胎,还能差的这般远?顾晚娘想着,竟然觉得好笑起来。
见着顾晚娘瞧过来,顾璟还在气头上,别过脑袋,正对上了世子。
世子筷子一震,敲打在了顾璟的手上,疼得顾璟直咧咧,猪蹄都顾不上了。
“成何体统,又不是在你自己院中的小灶上。便是在你自己院中,也万万不可用手吃食,你像什么样子。”
世子好歹是估计自己儿子的颜面,也算是顾及大房的颜面,只是小声训斥。
顾晚娘在一旁,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抿着唇,憋着笑。
“三丫头笑什么呢?”
老祖宗却是注意到了。
闻声,世子将那筷子迅速收回,将顾璟的手压到了桌底下。
“想着老祖宗这般开心,若是老祖宗日日可以这么开心,那我便日日给老祖宗办寿诞。”
“傻丫头,胡说什么,谁日日生日的?这么一来,我得一天老一岁?”
顾晚娘在百花楼的时月里,倒是把这讨好人的本事,十重学了八重。
“那样老祖宗便可以与神龟同寿,与天常存。那可不是得道,当神仙了?”
顾晚娘笑脸盈盈,又将那老祖宗逗得开心大笑。二姑娘对于这话一愣,便也就看到了那张笑脸,只觉得灼目,一下就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