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书啦
春日清寒,薄薄的云掠过明空,于地上投入了一片剪影。
唐国公府琳琅苑中,一株老杏树上花开得极盛大。游廊下,几个身形纤细的俏丫鬟有的浇花,有的喂鸟儿。
唐燕凝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软榻上晒太阳。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她明媚却略带了苍白的脸上,比往常多了几分孱弱出来。
“姑娘,是不是冷了些?要不,进去吧?”
贴身的丫鬟谷雨走了过来,轻声劝道,“日头虽好,这会儿风还是硬了些。”
唐燕凝睁开了眼睛,恹恹地看了看谷雨,将头缓缓地摇了摇,“不用了。”
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颓然。
谁能想到呢,她不过是在网上吐槽了几句作者三观不正,一觉醒来就穿到了这本名为《倾城太子妃》的坑文里。
穿也就罢了,还穿成了个前期跋扈傻白甜,后期黑化,狂奔在与男主女主作对的作死大路上的女配角。
按照剧情,她将经历母亲流产失节自尽,兄长万箭穿心死无全尸,未婚夫背叛,失子被辱,毒药穿肠,烈火加身等种种遭遇,最后死在女主的万丈光芒之下。
这坑爹的穿书啊!
唐燕凝从毯子里伸出手,对谷雨说道,“再给我照照镜子。”
谷雨诧异极了。
从早上醒来,姑娘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被表姑娘推到了水里,又在水里被湖石撞了头的事情,仿佛都记不起来了,只是踉踉跄跄地扑到妆台前去照镜子,然后就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该不会是昨天落水后,冲撞了什么吧?
明明春风轻柔而明媚,谷雨却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想着回头就要跟夫人说一声,给姑娘寻个先生招招魂儿。
心里如此嘀咕着,还是转身进了屋子,很快拿出一枚打造精致的菱花镜出来,举到了唐燕凝的面前。
镜子里,便映出一张昳丽的美人脸来。明明有着最含情动人的桃花眼,眼角泛着些许自然的红晕,仿佛才刚刚哭过,眼尾偏又微微上挑,于妩媚中更多了几分的楚楚可人。
挺鼻樱唇,雪肤黑发。
若说有哪里不足,大概也就是雪白的脑门上,顶了个青紫红肿几欲破皮儿大包。
这包足有婴儿拳头大,即使隔了镜子看,也很是触目惊心。
叹了口气,唐燕凝示意谷雨将镜子收起来。
“姑娘……”谷雨试探着问,“你还记得是谁害你受伤的吗?”
唐燕凝抬起眼来瞥了这个小丫头一眼。
原作中,唐燕凝身边四个大丫鬟,谷雨是最忠心的一个,也是在她身边为虎作伥的狗腿子。
莫非这丫头看出了自己的不对?
唐燕凝心中一凛,垂下了眼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谷雨打量的视线。
轻轻地叹了口气,唐燕凝无精打采极了,“是沁玥表姐。”
江沁玥,原作中的女主,容貌如阳光般耀眼明媚的女子,也是和母亲一起寄居在唐国公府的表小姐。
谷雨顿时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双手在身前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她还以为,自己姑娘失忆了呢。
正要再劝唐燕凝回到屋子里去,就见立夏从外面匆匆地跑进了院子。
“姑娘,姑娘,不好了!”立夏一口气跑到了唐燕凝跟前,气喘吁吁的,“出事啦!”
唐燕凝还没说话,谷雨先啐了一口,“呸呸呸,说什么呢?姑娘好着呢!”
“呀……”立夏自知失言,轻轻地打了一下嘴,“刚才世子回府,往春晖堂去了!也没问别的,直接提着表姑娘,从姑娘落水的地方,给扔了下去!”
“呦,这好事儿啊!”谷雨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她是非常看不惯江沁玥的。明明只是个寄居在国公府里的表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却比府中的正经姑娘还要得脸,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说,还处处要姑娘们的强。
就像昨日,老太太的寿辰。女眷们自然是要见见姑娘们的,结果国公府的姑娘们都还没上前去,江沁玥便先袅袅婷婷地过去给人请安了。
当然,那些夫人太太世子妃们都是人精,谁也没把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放在眼里,反而对着自家姑娘夸了又夸。
结果,寿宴才过,宾客散去,自己姑娘就在花园子里被江沁玥“一不小心”撞进了水里。
谷雨拍着手笑道:“这才叫报应呢!”
立夏用力跺了跺脚,“什么呀,老太太和国公爷都恼了,国公爷请了家法,要打世子呢!”
“什么!”谷雨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国公爷要为了表姑娘,教训世子?“凭什么呀?!”
立夏声音都带了哭腔,“姑娘快想想法子吧,夫人还不知道呢!”
话音未落,唐燕凝已经掀开了毯子,一咕噜站了起来。
不就是穿成了女配吗,可有个什么呢?
哪条路不是人走出来的?
唐燕凝就不信了,已经知道剧情的自己,还就不能翻身了!
翻身第一战,从解救亲哥哥开始!
“谷雨,你去……”
唐燕凝说了几个字,就闭上了嘴。她原本想说去请了她的母亲过来,忽然又想起了原作中说林氏身体一直卧病在床,连国公府的中馈都主持不得,国公府中大事小情都是唐家三太太做主的。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不要着人去告诉一声?
想了一想,唐燕凝还是决定先不去打扰她那个病弱的娘了。
顺着游廊看了一遍,一溜儿丫鬟个个都是美人肩水蛇腰,要多苗条有多苗条,都不大合意。眼角余光一溜,就看见了耳门处有个粗壮的丫头正提着一桶水往里走,唐燕凝笑了,一指这丫头,“过来。”
粗丫头名叫石榴,是琳琅苑里的三等丫头,平日里到不了唐燕凝跟前,因为力气极大,就在院子里做些粗笨的活儿。听见唐燕凝叫她,石榴受宠若惊,赶紧就跑了过来,憨憨地笑,“姑娘叫我做什么?”
“跟我去春晖堂。”唐燕凝又点了立夏跟着,主仆三个往春晖堂赶去。
春晖堂和她住的琳琅苑有些距离,中间要穿过极大的花园子。国公府中的春景很是不错,唐燕凝却没心思心上,一路上步履匆匆,绣着疏落桃花的裙摆拂过花丛,带起一片花香。
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
唐燕凝来到春晖堂的时候,最后一板子刚好打完。
第二章 气晕啦
“哥!”
这年头的千金小姐,可不像唐燕凝上辈子一样能活蹦乱跳的。如这具身体吧,看着还是很康健的,走了这么远,也已经是气喘吁吁心口发疼了。
这么辛苦了,还没能救下世子哥,唐燕凝简直气炸了。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闷头就冲进了春晖堂。
但见唐燕飞——她的世子哥头上已经疼得头上满是汗珠,嘴角也留下了重重的咬痕。很显然,这顿板子他挨得实打实,半点徇私都没有。
唐燕飞从长凳上滚落下来,腿股之上刀剜似的疼。一个没站稳,唐燕飞就扑倒在了地上。
“石榴!”
唐燕凝忙让丫鬟将唐燕飞扶了起来,转头怒视着游廊上的人。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青色锦袍,面白微须,一副极好的容貌,正是唐燕凝的便宜爹,唐国公。
看着人模狗样,斯斯文文,对亲生儿子却下这种狠手!
唐燕凝愤怒极了。别人不知道,她却是一清二楚。
江沁玥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寄居国公府的表小姐,她是唐国公和表妹苏雪柔的私生女。
唐国公和苏雪柔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兄妹,本来是两情相悦,早就海誓山盟过的。
但当年老国公失了圣心,为了挽回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唐国公便娶了现在的唐国公夫人林氏。
但他又舍弃不了苏雪柔,便做局说她远嫁到了外省,实则是另外置了宅子安置了苏雪柔,只养做外室。
等苏雪柔有了身孕,便又以她丈夫突然去世,留下了孤儿寡母为由,将她接回了国公府。
因此,江沁玥是不折不扣的国公府血脉。
这些陈年往事,除了唐国公府的苏老夫人等寥寥几人知晓外,其他人都并不知道。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苏老夫人和唐国公都都觉得愧对苏雪柔母女两个,对她们格外的怜惜。
“爹爹好大的威风!”唐燕凝气恼极了,她还是晚来了一步。“哥哥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重罚他?”
她的态度,叫唐国公愈发恼火起来,玉白的脸上阴阴沉沉,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该有的态度!”唐燕凝是个爆竹脾气,沾火就着,“老太太不是一直说咱们家风淳厚,对下人都宽和吗?动辄出门见到乞丐还要怜老惜贫呢,对家里人倒动起手来啦?”
好大一张虚伪的脸呦!
话说得急了些,唐燕凝喉咙发痒,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阿凝……”唐燕飞一把推开了扶着自己的石榴,焦急地为唐燕凝拍后背顺气,还连声问着,“你怎么样?”
唐燕凝压根儿不理会他这份儿好心,好不容易顺过了气,就高高昂起头,梗着脖子看唐国公。
唐国公气得脸愈发白了,指着唐燕凝,“你,你这个不受教的……”
“孽女是吗?”因为熟知剧情,唐燕凝对唐国公这个堪称斯文败类的爹可是没有半点的好印象。
她清楚地记得,在原书里,江沁玥多次陷害她,欲迎还拒地勾引她的未婚夫不说,最后还害得她失去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又被夫家赶出家门,最后凄凄惨惨死在了破庙里。而唐国公对此,始终是知情的。
看着唐国公俊美的脸,唐燕凝嗤之以鼻。长了一副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却污糟不堪。
“就算您骂我一千句一万句的孽女,我也是堂堂的国公府千金,您唯一的嫡出女儿!”唐燕凝昂着头看站在台阶上的唐国公,见到他那副看似端庄的神色,心底忽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她忍不住捂住了心口蹙眉。
莫非这是……原本的唐燕凝,留在身体里的一丝对父亲的渴望濡慕?
眼底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水色,唐燕凝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倔强地与唐国公对视。
“真是放肆!”
春晖堂里,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骂声。
门帘子一挑,两个明月般的美人儿,扶着个富贵的老太太出来。
这老太太头上梳着随云髻,一身儿驼金色绣寿字纹的裙袄,手拄凤头拐,面现不虞色,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唐燕凝,“看看你的样子,听听你说的话!可有半分国公府千金的模样!”
老太太姓苏,是苏雪柔的嫡亲姑母。她娘家不过是一介商户,不过运气好,她父亲当年救了尚未发迹的老国公,老国公就叫儿子以身相许,娶了恩公女儿进门。
本朝商户地位不高,正因为这样,苏老太太对正经的名门出身的儿媳妇百般的看不上,对唐燕飞唐燕凝兄妹,也并不如何疼爱。
当然,现在的唐燕凝对苏老太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濡慕之情。
于是顶着苏老太太冒火的目光,唐燕凝一连哼了三声,“有没有国公府千金的模样,昨儿您的寿宴上各位女眷,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昨天,那些人可是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夸奖呢。
“你……你!”苏老太太在国公府里一直是宝塔尖儿,哪儿被人这么顶撞过呢?苏老太太气得眼前发黑,颤巍巍地指着唐燕凝,“你给我跪下!”
唐燕凝同样娇弱地晃了晃,旁边的立夏连忙扶住了她,适时地配合她的表演,含泪凄厉地呼唤,“姑娘!”
“祖母教导,原不该忤逆。”
唐燕凝虚弱地靠在立夏身上,做出一副柔弱状,“只是我昨儿才被表姐害得受伤,若此时领了您的教导,怕是支撑不住呢。传出去,也得叫人诟病祖母您一声不慈不是?所以孙女儿斗胆,先回去了,待得身子好些,再来请祖母教训呢。”
让立夏扶着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回头嫣然一笑,“昨儿我落水,几乎淹死。那滋味儿,着实不好受。想来沁玥表姐,如今也尝到了吧?”
扶着立夏的手,石榴搀着唐燕飞,兄妹两个扬长而去。
“老大,你看看,你看看他们……”看着唐燕飞兄妹的背影,苏老太太的凤头拐狠狠地点在地面上,“我们唐家,这是做了什么孽,修下了这等孽障啊!!老国公啊,你怎么就自己走了,把我留下看着这些个不孝的儿孙啊!”
苏老太太抬头一看,自己这么嚎哭着,唐燕飞兄妹两个居然头也没回,当下就把身子一晃,眼睛往上一翻,直挺挺往后倒去。
春晖堂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第三章 药有问题
“诶,阿凝,没事儿吧?”
唐燕飞扶着腰,觉得挨打的部位火辣辣的,但凡迈动脚步,便牵扯得伤处火辣辣的疼。他担忧地往后看了看,春晖堂里哭嚎声震天。
他实在是担心,方才图了一时的痛快,回头自己不在府中,母亲妹子又被欺负。
唐燕凝接替石榴扶着他往前走,虽然是头一次见到唐燕飞,但是或许是因为有着血缘的牵绊,她对唐燕飞没有丝毫的排斥。
看着唐燕飞英俊阳光的侧脸,唐燕凝咬了咬嘴唇。
这样赤城的少年,怎么忍心看他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呢?
叹了口气,“哥哥,你就这么跑回来,回去会不会被罚?”
唐燕飞现在军中演武堂。
演武堂集结了京中许多权贵家的子弟,为的就是培养军中将领,第一任堂主便是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又执掌禁军的武阳侯。
武阳侯规矩甚严,演武堂中子弟轻易不许离开。如昨日苏老太太大寿,也只给了唐燕飞半天的假,午宴后唐燕飞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要不然,也不会今天一早听说了唐燕凝受伤,又着急忙慌地偷跑回来。
想到半生未娶,成日里一张脸黑似雷公的武阳侯,唐燕飞俊脸都垮了,“怎么不会?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还要打啊?”唐燕凝不禁看了看唐燕飞的屁股。
这不得打残了啊?
哪怕是自己的妹妹,唐燕飞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尴尬地双手捂住了后面,“小姑娘家家的,你矜持点。”
唐燕凝嗤笑,心道,我什么样的屁股没见过呢?穿着裤子的没穿着裤子的,谁还稀罕看你似的。
她想了想,给唐燕飞出主意,“干脆你回去后就说我撞了头,伤势严重昏迷不醒,因担心才赶了回来的。”
再说说为什么会撞了头,那就更好了。
“呸呸呸!”唐燕飞朝着地上连啐几口,训斥唐燕凝,“怎么口无遮拦呢?哪里有自己诅咒自己的?不就是一顿板子吗?”
他拍拍心口,“我禁得住!”
唐燕凝噗嗤一笑,暗暗决心,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唐燕飞这样的好兄长,也得打起精神来,努力改变那个悲催的命运才行。
兄妹两个互相扶持着,来到了梧桐轩。
梧桐轩是唐国公夫人林氏所居之处。因生唐燕凝的时候伤了身子,林氏这些年一只病病歪歪的。就连昨日苏老太太寿宴,都没能出来主持。
进了梧桐轩,里面鸦雀无声的。
还没看见人,先听见了里面林氏的咳嗽声。
兄妹两个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有病人,才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唐燕凝皱了皱眉头,这药味儿……
有些不对!
唐燕凝一扯唐燕飞,大步转过了山水屏风,走了进去。
黄花梨木的拔步床前,正有个俏丽的丫鬟端着一碗药喂给林氏。
林氏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引枕上。听见脚步声,抬眸一看,见了一双儿女走进来,顿时惊喜交加。
“阿飞,阿凝!”
伸手便推开了喂到嘴边的药。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因常年卧病在床,林氏很少见到两个孩子。
都说母子连心,她又岂会不想呢?
“娘,我们过来看看您。”
唐燕飞努力挤出笑脸儿来,生怕林氏看出他身上带了伤。
他还可以掩饰,唐燕凝额头上偌大的青包却遮盖不了。
“阿凝,你这是怎么了?”林氏惊呼,心疼地摸着唐燕凝的脸,眼圈都红了,“疼不疼?”
她的眼神慈爱,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唐燕凝心中一软,来了个善意的谎言。
“娘,我不小心撞到的。已经不疼了。”
林氏这才稍稍放了心。
旁边的丫鬟忙插嘴道:“夫人,该喝药了。”
林氏伸出手欲接过药碗,却被唐燕凝抢了先。
“我来吧。”
丫鬟微微一犹豫,将药碗交给了唐燕凝。
唐燕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分明是春天,那丫鬟却忍不住从后背窜起了 一股寒意。
唐燕凝低头,用小药匙搅着药汁,淡淡地问那丫鬟,“我娘如今吃的,是什么药?谁开的方子?”
丫鬟一怔,随即赔笑:“是城里回春堂的程大夫开的方子,到底有些什么药,奴婢就不知道了。”
唐燕凝点了点头,“我看这药苦得很,你去取两碟子蜜饯儿来。”
“大夫说,这药得趁热喝才好。夫人先用药吧,回头奴婢再去拿蜜饯。”
唐燕凝眼睛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知道这位二姑娘从小就是个爆炭性子,丫鬟咬了咬牙,看了一眼林氏,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见她走了,唐燕凝起身走到窗前,手腕一翻,将药汁尽数折进了一盆水仙中。
唐燕飞见状大惊,霍然起身,“阿凝!”
他眼中露出惊乱,“你这是……”
林氏也迷惑不解地看着唐燕凝,“阿凝……”
“娘吃这个药很久了吧?”唐燕凝转身回来,“身子也没见有什么起色,可见这药没用。为什么不请太医来看呢?”
按说,国公府是除了王爵之外的超品勋贵了,是有资格请太医来的。
“太医的药,我也吃过。”林氏笑了笑,“也还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整日里有些疲惫,一起来便头晕眼花。请太医就要递帖子,还是不要麻烦了吧。”
原来是这样。
唐燕凝抓住了林氏的手,为她诊起了脉。
“阿凝,你着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医术?”
林氏只当她是闹着玩,由着她去了。
正在这时,柳儿——方才那个丫鬟端了两碟子蜜饯进来了。见药碗已经空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声音也轻快了起来,“夫人请用些蜜饯吧。奴婢实在是粗心,不如二姑娘细致。”
唐燕凝垂着眼睛,对这个奉承话恍若未闻。
见林氏不过说了一会儿话,脸上就露出了疲惫,唐燕凝拉着唐燕飞便出来了。
“阿凝,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唐燕飞脸色不大好。他只是有些行事冲动,却并不蠢。略一思索,就知道刚才唐燕凝的举动绝对有问题。
唐燕凝顺手薅下了一朵迎春花放在手里揉搓着,冷笑:“怎么回事?自然是因为那药有问题。”
第四章 真是个蠢货
“你说什么?”唐燕飞又惊又怒,“怎么可能?”
他娘是国公府主母,就算不掌管中馈,又有谁敢害她?
唐燕凝冷冷地说道,“你别不信。方才的药,是叫她浑身无力的。一旦走动多了,便气喘心虚,头晕目眩。”
唐燕飞咬牙。
林氏的病,的确就是这样的症状。
“是谁?”想到林氏的身体,竟然不是所谓的病弱,而是被人在家里动了手脚,唐燕飞几乎就要暴走了。
“哥哥你先别急!”唐燕凝一把抓住了唐燕飞,看看立夏和石榴都是远远地跟着,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便压低了声音,“到我那儿去,咱们商量一下。”
原书中也只说了林氏一直体弱,并没有提到别的。所以,到底是谁对她下了手,唐燕凝此时并不知道。
但是,用脚想也知道,左不过就是被林氏挡了路的人。
带着唐燕飞回到了琳琅苑,唐燕凝只叫他和自己一起坐在了杏花树下,叫丫鬟们都离开了。
“据我推想,会对娘动手的,不过是几个人。”唐燕凝轻声分析,“其一,就是老太太。”
苏老太太从来不喜欢林氏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妇,唐燕飞都看在眼里。
他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但她有动机,却没有必要。她想要磋磨娘,只靠着身份叫娘去立规矩伺候她,就可以了。名正言顺又不会引来流言蜚语。”这一点,从原书中唐燕凝大婚后的待遇便可以知道。
“第二个,就是三婶。”唐燕凝继续道,见唐燕飞眼中露出些迷惑来,为他解惑,“娘因身体不好,便不能掌管中馈,一直是三婶替她管家。”
唐燕飞恍然大悟,“你是说只要娘一直病着,三婶就一直能掌中馈?”
见唐燕凝点头,唐燕飞狠狠吐出一口气来。
“再有……”
唐燕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她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唐燕飞的脸,一下子白了。
“你是说……爹?”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眼底已经有了水光,艰难问道,“这是为什么?”
无论是不是两情相悦,他们总是结发夫妻啊。
唐燕凝摇头,“我也只是根据利益关系的猜测,并不能做准。不过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这个人到底是谁的。”
至于苏雪柔,唐燕凝并没有怀疑她。
苏雪柔一心想要上位,做堂堂正正的国公夫人。如果是她下手害林氏,八成就直接下砒霜鹤顶红了。
唐燕凝垂下眼帘,“哥哥,你先回演武堂去。我要想个法子,当务之急,咱们先得带着娘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
“对。”唐燕凝点头,目光落在澄净的天空,“这府里谁可信,谁不能信,我们不知道。可是娘吃这个药很久了,这么下去,即使药物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她的身体受损,也会不可逆转。我需要个安静的地方,替她驱毒调养。”
“你?”唐燕飞这才想到了什么,“阿凝,你到底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唐燕凝一噎,她能说自己其实是制香世家的传人吗?自古香药不分家,懂得制香的人,多少都会懂些医理药理的。
“这个,一时半会的我解释不清。”唐燕凝只得胡乱敷衍,却也正色对唐燕飞保证,“哥哥,这个府里如果还有谁会保护娘,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
看着她正而重之的神色,不知为何,唐燕飞本来已经乱做了一团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送走了唐燕飞,唐燕凝依旧裹着斗篷坐在杏花树下闭目沉思。没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响起,
有人进了琳琅苑。
“哎呦,我的好姑娘啊!”
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唐燕凝睁眼一看,是个年约三旬,面容姣好的贵妇人。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同样的圆圆脸蛋,白白净净的。
是三房的母女俩。
唐三太太目光一溜儿,在琳琅苑里扫了一圈儿,露出些失望之色来。只是这失望一闪而逝,转眼便又是担忧的模样了。
她上前拉起唐燕凝的手,面上露出些担忧来,“我怎么听说,你在春晖堂里冲撞了老太太?”
唐燕凝笑了起来。
唐三太太这个人,出身平平,也同样是苏老太太的亲戚。她很是有几分的心机,又嘴甜,将苏老太太哄得把管家的权利都交给了她,也哄得原来的唐燕凝拿她当做亲娘一般。
后来林氏与唐燕凝出事,唐三太太立马变脸,恨不能从来都不认得林氏母女。
“三婶这是听谁说的?”唐燕凝坐直了身体,敛容正色道,“我对老太太敬重有加,怎么可能去冲撞她老人家呢?谁嚼的舌头,三婶告诉我。”
又扬声叫谷雨,“谷雨,去把我的鞭子拿来!敢背后说道我,怀我的名声,不狠狠地抽个半死,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或许是因为林氏的父亲乃是一代名将,唐燕飞自幼好武,唐燕凝也是一样,从小就一条长鞭不离手。功夫怎么样不说,外头的名声是不大好的——谁不知道唐国公府二小姐粗鲁彪悍,动不动就要鞭子打人呢?
不出意外的,唐燕凝便看到了唐三太太脸色一僵,她身后的唐燕华更是身子往后缩了缩。
唐三太太忙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儿值得你动气?既是没有,我就放心了。”
拍了拍唐燕凝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可辈分儿在那里摆着。就算有什么不对的,做晚辈的也得多担待些呢,阿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的很是有些个意思。粗粗一听,是在劝唐燕凝。但是稍微琢磨一下,就不难发觉,唐三太太这每一句话,都是在拨火。
见唐燕凝不说话,唐燕华便忙接口道:“娘说的是呢。二姐姐,你可不好顶撞祖玛的。要不然传出去,你的名声愈发不好听了。”
说完,就蹙眉做忧虑状。
“华儿,不许胡说!”唐三太太假意训斥。
唐燕凝笑眯眯的,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唐燕华的脸上,直看得唐燕华小脸上露出不自然来。
“我的名声不好听吗?”唐燕凝露出惊讶不解的神色来,“不会吧?昨儿来赴宴的夫人诰命们,不是都夸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吗?”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样子,唐燕华心里嗤笑一声,真是个蠢货!
第五章 同气连枝
“二姐姐,人家那是客套话,你也别都太过当真了呢。”唐燕华见唐燕凝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就升起一股子不服气来。凭什么呢,都是唐国公府的姑娘,就因为唐燕凝是长房嫡女,就要高人一头?
她偏生就看不得唐燕凝这副蠢而不知的样子!
偏着头,唐燕华甜甜一笑,抱住了唐燕凝的胳膊,“好姐姐,别光听那些外人的好话,都是当面哄你的。说不定,那些个说你嚣张粗鄙的话也是她们说的呢。”
“真的?”唐燕凝大惊,“我,嚣张粗鄙?”
她挣脱了唐燕华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对呀,可不就是这么传的吗?”唐燕华天真点头。
“华儿!”唐三太太面色一冷,厉喝,“不许胡说!”
唐燕华便低下了头,讷讷不敢说了。
唐三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唐燕凝的手背,眼神里既有心疼又有爱怜,“别听那些个胡话,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嫉妒你呢。”
“倒不是我听不听的问题。”唐燕凝又瘫回了椅子中,眼睛看着天。日头已经很高了,春日里明媚的日光透过杏花落在她的脸上,斑驳之中明灭不定,一时间叫唐三太太母女两个,都看不清她的脸色了。
“三婶啊,我只是担心呢。”
“担心什么?”唐燕华忍不住问道。
唐燕凝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脑子呢,三妹妹?长了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吗?都是唐国公府的姑娘,我的名声不好,难道姐妹们就能好了?”
“你!”唐燕华霍然起身,小脸胀得通红,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很显然,气得不轻。
“三妹妹急什么?”唐燕凝已经换了亲切的脸色,拉着唐燕华的手正色教导,“咱们姐妹,同气连枝,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我的名声但凡有什么瑕疵,最先叫人诟病的,就是大姐姐和你啊。三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三太太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强笑道,“可不是么,真是阿凝的话了。华儿,以后若真的听见有人这么说你二姐姐,你就只管大耳刮子抽上去教训他!”
嘴上这么说着,唐三太太心里暗恨自己大意了。
先前外头传唐燕凝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暗暗欢喜过。整个国公府里,就只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是庶出,唐燕凝名声一坏,那不就得显出自己的女儿了吗?
实在是……太大意了。她怎么就忘了,唐燕凝名声不好,首先牵累的就是同为国公府嫡女的唐燕华呢?
想到唐燕华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一旦名声上有了不好的,那……那还有哪个大家子愿意求娶?
唐三太太的手背几乎握出了青筋,银牙暗咬,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算是平复了心情。只是对着唐燕凝,再也摆不出和颜悦色来了,勉强扯了扯嘴角,起身道,“我这想起来了,还有事呢。阿凝你好生养着,我先带华儿回去了。”
拉起唐燕华就要离开。
唐燕凝忙叫住了她。
“三婶,我正有话要跟三婶说呢。”唐燕凝笑道,“我娘身子骨不好,我想搬到梧桐轩去陪陪我娘。”
唐三太太诧异,“你要去梧桐轩?你不是一直说,梧桐轩里药气太重吗?”
唐燕凝仔细看着三太太,发现她的眼睛里的惊讶不是假的。垂下了眼帘,唐燕凝轻声道,“正是要说另外一件事呢。回春堂的药,我娘吃了几年也不见好,还请三婶叫人拿了帖子,另外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额……也好。大嫂子这么病着,也不是个事儿。”三太太脸上闪过一点意外,却也没有再说别的,领着唐燕华走了。
看着母女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唐燕凝的眉头却轻轻地蹙了起来。
头一件,毁坏唐燕凝名声的,不是三太太,也不是唐燕华。
唐燕华一个闺阁少女,没那么大的能耐。
看三太太一副后悔莫及又恨得不行的神色,她应该只是坐视这种流言传播,或是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不是她。
第二件,在林氏药中做手脚的,唐燕凝也有几分把握不是三太太干的了。因为,方才说到换了太医来给林氏看病,三太太只是惊讶,并没有别的反应。
那么,又会是谁对林氏动手的呢?
唐燕凝眉头越皱越深。难道真的是苏老太太,又或者……是唐国公?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苏雪柔?
那为何不干脆除了林氏,叫苏雪柔上位呢?反正这京城里谁都知道,林氏体弱,生了儿女后更是卧床不起。真有一日病殁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捶了捶脑袋,不小心触动了伤处,唐燕凝哎呦一声,疼得只咧嘴。
正好端了燕窝粥过来的谷雨见了,连忙放下了托盘,担心地捧着唐燕凝的脸看了半天,见伤处并没破皮儿,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道,“好姑娘,可在意着点儿吧,可不能破相呢。”
将燕窝粥端给唐燕凝,见三太太母女两个已经走了,谷雨才低低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唐燕凝捏着小银匙,缓缓地搅动燕窝粥,抬起眼皮看看谷雨。
谷雨噘着嘴,“就是觉得奇怪。今儿她们来了,怎么光着手就走了?”
见唐燕凝眼中透出疑惑来,谷雨才嘟哝,“哪回来咱们琳琅苑,不带点儿好东西啊。”
掰着手指头给唐燕凝算,“远的不说,年后见姑娘新得的那身儿大红曲水织金锦裙好看,哄着姑娘给了她;还有那个白玛瑙的碟子,合浦珠花儿,还有那只青玉雕花儿的美人耸肩瓶……哪一样不是她们哄走的?也就是姑娘手里头大方,不计较罢了。”
唐燕凝听了,嘴角抽了抽。
“放心吧,往后我都要讨回来的。”唐燕凝淡淡地说道,对谷雨招了招手,“过来,有事吩咐你。”
谷雨好奇俯身,“姑娘什么事?”
“今儿夜里,你就这样……”
唐燕凝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谷雨不明所以,挠了挠脑袋。
第六章 爹啊!
“柔柔!”
唐国公大步走进春晖堂旁边的小跨院里,就看到了苏雪柔正坐在拔步床上淌眼抹泪的。
“表哥。”见唐国公来了,苏雪柔慌忙擦了擦眼角,起身迎了上来。
她三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出头,眼角稍稍下垂,带着一股子天然的楚楚可怜。
“玥儿怎么样了?”唐国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了苏雪柔的手,与她并肩坐在了床上。
苏雪柔强笑一下,“已经睡下了。就是……不大安稳。我叫人熬了一碗安神的汤,看着她喝下去了。”
“叫玥儿受委屈了。”唐国公拍了拍苏雪柔的手背,掏出一只锦盒交给了苏雪柔,“我才得了这个,给了玥儿吧,也算给她压压惊。”
“这是什么?”苏雪柔打开了盒子一看,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红宝石,都是打磨好了的。饶是在夜里,映着烛火,也都熠熠生光了。
“真是好东西,难得的鸡血红呢。”苏雪柔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锦盒一会儿,又将盒子推了回去,“只是玥儿不能要,太贵重了。”
唐国公笑道:“这有什么?红宝而已,玥儿大了,给她打头面用。”
苏雪柔摇了摇头,眼中忽然涌上水光。
她低下头,便有两颗水珠落下,在那条云纱做成的月华裙上氤氲出一片湿迹。
“柔柔,你这是怎么了?”唐国公很是喜欢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妹,忙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苏雪柔长睫上犹自有泪花儿,只摇了摇头,低声哽咽道,“我,我只是为了玥儿难过。分明都是……一样的人,可在这府里,除了姑母和表哥外,谁真正看得起她呢?”
唐国公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都怨我,至今没给你们母女一个名分。不过柔柔你先别急,方才我与母亲已经说过了,等再过段日子,就正经地把你迎进府里来,也叫玥儿名正言顺做这国公府的姑娘。”
“什么?”
苏雪柔一下子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唐国公,“表哥你说真的?”
唐国公只当她是高兴的,笑着拉着她的手,“快坐下。本来我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偏你善良,不忍叫林氏伤心。其实这有什么呢,林氏身为国公府的主母,本来就当贤惠宽和。这回,你就点头吧。”
苏雪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我自是知道表哥的心。我又何尝不愿叫玥儿名正言顺地喊你一声爹呢?只是……我只是担心表哥你的名声,会被我们母女拖累。”
她咬着嘴唇,“毕竟,玥儿的年纪,比飞哥儿还要大些。”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说法。”将苏雪柔的身子揽入怀里,唐国公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二房叫你委屈了,只是想想玥儿。我听说,圣人正要给几位皇子选妃,凭玥儿的才貌,若再加上国公府出身,说不定会有大富贵。”
“真的?”苏雪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表哥是说,玥儿她……”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炽烈,灼灼地盯着唐国公,仿佛在确定他方才说的是不是骗人的。
唐国公哈哈一笑,在她鼻尖一勾,“自然是真的。所以柔柔,你这次不会再拒绝了吧?”
苏雪柔咬了咬嘴唇。她不想进国公府吗?不,她朝思暮想,简直想死了!可是,她不想委屈自己,当个姨娘小妾的。苏雪柔的目标,从来都是要国公夫人!
但是,林氏不肯死了给她让位,唐国公又不能休妻,她还能怎么办呢?
“表哥,我……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为了玥儿,如此的尽心。”苏雪柔将手臂紧紧地绕在唐国公的身上,柔情无限地说着。
带着香风的气息喷在唐国公的颈间,唐国公心头一阵火热,将手探进了苏雪柔的衣裳,听到她娇嗔了起来,急急将人放倒在了锦被之间,气喘吁吁地叫着,“柔柔……”
二人正在情热之际,突然间便听见了远远的几声凄厉尖叫,在深夜里听来分外的骇人。
“这,这是怎么了?”苏雪柔手忙脚乱地掩着衣裳坐了起来,满脸的惊慌。
唐国公也被那一声惊到了,一下子就疲软了。他脸色不大好,理了理衣裳,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才走出了跨院,就见唐燕凝身边的贴身丫鬟谷雨披头散发地跑了来。
“国公爷,国公爷!”谷雨撕心裂肺地喊着,“二姑娘,二姑娘不好了,求您快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唐国公虽然不喜欢唐燕凝这个女儿,可顶多也就是个无视而已。听见谷雨的话,顿时就大吃一惊,“白天她不是还好好儿的?”
谷雨批命点头大哭,“是是,本来姑娘因白天冲撞了您和老夫人,心下很是不安。想着要来赔不是的,又因为头上的伤目眩不能起身。晚上饭都没吃就睡下了,没多久就梦魇了似的哭醒了,一叠声地喊着一定要见国公爷和老夫人呢。”
春晖堂里苏老太太也被惊动了,扶着丫头走出来,听见了居然是唐燕凝的事,顿觉不满,训斥道:“主子不舒坦了,你们好生伺候着就是了。哪儿有半夜过来惊扰长辈的道理?没规矩!”
谷雨慌忙跪下,伏地抽噎。
“表哥,你过去看看吧。”苏雪柔整理好了衣裳,从跨院走到了唐国公身边,温柔地劝着唐国公,“阿凝还小呢,你去看看她,也叫她心安呢。”
唐国公也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刻薄嫡女,只好叫谷雨带路,往琳琅苑来了。
一进琳琅苑的大门,便看见一地月光,那株极粗的杏树花冠如盖,在夜风中轻晃着枝桠。花影映在茜纱窗上,与里面传出的哭声裹挟在一起,叫唐国公一阵发寒。
皱了皱眉,唐国公很是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
提起衣摆迈步上了台阶,走进屋子。
唐燕凝正可怜兮兮地裹着杏红绫子被坐在床上,哭得眼睛红肿。抬眼看见唐国公进来,掀开被子滚下床来,扑进唐国公怀里,大哭:“爹啊!”
第七章 大雪入宅,房倒阁塌
唐燕凝一声哭喊,炮弹似的撞进了唐国公的身上。
猝不及防的唐国公一个趔趄,险些坐到了地上去。
“闭嘴!”唐国公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梨花带雨的女子总是要多些耐心的。然而唐燕凝哭声实在是太过凄厉刺耳,唐国公只觉得这哭声惊天地泣鬼神,叫他眼前都一阵阵发黑了。
厉声呵斥了,见唐燕凝抽搭着,憋得脸色都通红了,唐国公才算稍稍平了心情,只是声音依旧冷漠,“大夜里的,你这是做什么?”
“爹爹……”唐燕凝抬起头来,鼻子眼睛哭得通红,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只穿着单薄的春衫。
在唐国公看来,这个女儿倒是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劣性,终于多了点儿女孩子该有的柔弱。唐国公阴沉的脸色好了些,将唐燕凝推得离着自己远了点,“说吧,到底梦见了什么,还值当着非得叫我过来?”
“爹爹请坐。”此时的唐燕凝,跟白天那个扯着脖子与唐国公顶嘴的恍若两人。低头擦了擦眼泪,唐燕凝使了个眼色,叫谷雨和立夏到外头去了,自己亲手给唐国公倒了一杯茶。
唐国公又不是来喝茶的,很是有些个不耐,“有话快说。”
唐燕凝飞快地,怯生生地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唐国公,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襟揉在一起,“我,我做了个噩梦,实在是可怕。”
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儿,桃花眼中仍旧带着梦魇后的恐惧。
唐国公不禁纳罕。他一直不喜欢唐燕凝,倒不是因为她是林氏所生,实在是因为唐燕凝自幼性子执拗刚硬,颇有些个说一不二,从来不会转圜。更兼着胆子极大,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要整日里配着长鞭,不似别的女孩儿那般娴静文雅。
不过今儿他看唐燕凝的模样,实在像是吓坏了,也就难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哦?梦见了什么?”
“我,我梦见……大雪入宅,房倒阁塌,压了……压了好多的人!”唐燕凝断断续续地说完,放声大哭,“爹爹和祖母都被压在了房下,娘和哥哥也被压在了房下,咱们一家人都在房下……我拼命地用手去挖,怎么也挖不到……我,我又急又怕,就吓得醒了。”
她说得并不连贯,甚至还带着些噩梦惊醒后的混乱,可是这些话听在了唐国公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将他惊得后背生生地起了一层冷汗。
他沉沉地盯着唐燕凝,脸色有些震惊,心中思忖着唐燕凝的话到底有多少的可信度。
大雪进宅,房倒阁塌……所有的人都被压在了雪下……
唐国公悚然而惊,这,这是家败人亡之兆吗?
想到这里,他的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
唐燕凝低垂了眉眼,哪怕屋子里烛光昏暗,她也不难看出,唐国公的手用力极大,连手背的关节处都有些泛白了。
她心下只觉得好笑。看来哪怕是在一本书里,这年头的人也都迷信的很。
抽了抽鼻子,唐燕凝宣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唐国公回过神来,许是为了遮掩方才的失态,哑着嗓子叫唐燕凝在旁边坐下,“不过是一场噩梦,老话儿说了,梦都是相反的。莫要咋咋呼呼的,不似个大家闺秀。”
“爹爹的教训,我知道了。”唐燕凝迟疑着没敢坐下,立刻认错,“以后,我不敢了。叫爹爹这么晚过来,我实在是不安,请爹爹回去歇息吧。”
唐国公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只抬起了眼皮,俊美的脸上神色依旧不大好看,却比方才要平静了些。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你那梦里,还有什么没有?”
唐燕凝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你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唐国公大为不满。
“爹爹您别问了。我,我真是……”唐燕凝眼里又涌起了泪花儿,“我吓到了,没记住。”
唐国公皱眉,目光炯炯,视线落在唐燕凝的脸上,“阿凝,不要妄图来蒙骗我,实话实说。”
唐燕凝低下头,穿着蝴蝶穿花绣鞋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两只手绞在一起,很是一副害怕,欲言又止的模样。
重重地一拍桌子,唐国公命她,“叫你实话实说!”
谁料他不发火还好,这一怒,唐燕凝反而倒后退了两步,含着泪摇了摇头,“爹爹别问了。”
她语气坚定,唐国公一看这个样子,知道这是她又犯了执拗性子,便沉声道:“阿凝,你若不说,我便要生气了!”
不管唐国公怎样追问,唐燕凝就是闭紧了嘴,死活不肯开口。
见她如此,唐国公着实恼火,起身甩袖子走了。
待他离开了,本来还可怜兮兮的唐燕凝一抹脸,已经看不出半点儿伤心了。
“如何?”唐燕凝接过谷雨递过来的湿布巾擦了脸,得意洋洋地问谷雨,“我的演技不错吧?”
谷雨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了,“姑娘,再想不到您这样的淘气。”
好好儿的想了这么个主意出来,大半夜将国公爷给弄到了琳琅苑里。
“姑娘您说,国公爷真能信您做了那个噩梦吗?”
立夏还是有些个不相信。
唐燕凝摆了摆手,爬到了床上躺好,“信不信的,明天就知道了。”
却说唐国公从琳琅苑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表哥!”
游廊上,苏雪柔跟在两个丫鬟后边,迎了上来。方才已经得到了唐国公要迎她进门的话,又有唐国公说要帮着女儿谋取皇子妃的位子,一贯谨慎的苏雪柔也不免有些个自得了,竟是毫不避嫌地在夜里就追着唐国公来了。
一见到了唐国公,苏雪柔便露出了温婉的微笑来,款款上前,拉住了唐国公的手,“表哥,阿凝可好些了?”
圆月当头,清辉如水。
月光之下,穿着清雅浅淡衣裙的苏雪柔,也显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
她看着唐国公,眼中情意无限。
只是唐国公在那一瞬间,忽然如见了鬼似的,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
第八章 请安
“表哥,你怎么了?”从小一起长大,苏雪柔从来没有这样被唐国公甩开过。她心下又是惊讶又是尴尬,尤其后面还有两个丫鬟看着。
苏雪柔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试图再去拉住唐国公。
孰料唐国公立刻倒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语气中竟然带着苏雪柔从未听过的冷淡与骇然。
苏雪柔脸上胀得通红,眼中一下子水雾迷蒙,颤抖着声音,“表,表哥?”
任凭是哪个男人,面对着月光之下的美丽女子,尤其是这女子容貌气质还都是自己喜欢的,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苏雪柔最是了解男人的心了,她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般,目光里充满了不解,迷茫,惶恐和伤心,珠泪盈盈,当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若是换了从前,唐国公定然会将苏雪柔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只是此时,唐国公却是满脸的震惊,眼中惊惧更甚于苏雪柔。
唐燕凝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回响在唐国公的耳畔。
大雪进宅,房倒阁塌。
雪。
苏雪柔!
唐国公心下大乱。难道唐燕凝梦中的大雪进宅,指的是苏雪柔?
不然,这么会这样巧呢?
他这边刚刚准备让苏雪柔进门,这边儿唐燕凝就做了那么个噩梦。莫非,天底下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还是说……这是老天在预兆着什么?
“没,我没事。那个,表妹……”唐国公虚咳了一声,“天色很晚了,我想起书房里还有事。你先回去歇着吧,啊!”
话才说完,也不等苏雪柔反应过来,唐国公急匆匆地往外书房里去了。
“表哥!”
看着唐国公仓促离开的背影,苏雪柔喊了一声,却意外地看到唐国公走得更快了些,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雪柔与唐国公青梅竹马长大,这么多年一直在一处,从没见过唐国公这般。雪白的贝齿咬了咬嘴唇,苏雪柔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吩咐丫鬟,“我们先回去。”
走出几步,霍然转过了头,目光沉沉看向琳琅苑。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似水温柔,脸色阴沉不定,眼底深处似乎孕育着暴风雨。
虽不知道唐国公态度突然大变的缘故,但苏雪柔能肯定,这其中必然是唐燕凝做了什么。
好个唐燕凝!
想到白日里唐燕飞将她的玥儿扔到了水池中,现在唐燕凝又来坏自己的好事,苏雪柔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暗下决心,定要给唐燕凝一个好看!
唐燕凝并不知道苏雪柔已经恨上了她,正躺在床上睁了眼睛,盯着锦帐上的缠枝宝相花纹发呆。
已经一天了,先前还好,她有事情忙,便没有什么感觉。现在闲了下来,心头就涌起了许许多多的伤感来。
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月色透过茜纱窗落入屋子里,有花影映在窗上,暗香浮动。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唐燕凝闭上了眼睛,思索着怎么才能将林氏尽快带出国公府去。
她心里有个模糊的计划,只是还不大成型。
今晚已经忽悠了唐国公 一回,至于唐国公会不会相信,唐燕凝并不担心。
唐国公此人,本质上是个既自负,又自私的男人。虽然原书中说,他一生挚爱就是苏雪柔,但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真爱的男人,却为了前程,抛弃了苏雪柔,改而娶了异性王府出身的林氏。
除了林氏和苏雪柔外,唐国公身边的通房侍妾,也并不少。如他的庶长女唐燕容,生母就是唐国公身边的丫鬟。
这样的一个男人,不用你做太多的铺垫,只需让他疑心苏雪柔会影响他的仕途前程来,他便会自己疏远了苏雪柔。
而苏雪柔在国公府中两大依仗,也就会轰然倒塌一半。
剩下的,就是苏老太太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唐燕凝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叫谷雨和立夏帮着洗漱,要往春晖堂去请安。
“老太太前儿不是都说了么,姑娘磕了脑袋,叫你好生歇着不用过去了。”立夏一百个不乐意,一边儿给唐燕凝梳头发,一边嘟哝。
谷雨手里握着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海棠步摇,也很是不赞同地劝唐燕凝,“瞧瞧姑娘的额头,伤还没好呢。”
“多话!”
唐燕凝戴好了步摇,对着菱花镜仔细照了照,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要说她这张脸长得着实是不错的,原书里就说过,她是“明丽绝伦,艳冠京城”。瞧瞧这雪肤墨发,眉眼生动的,叫唐燕凝自己都忍不住要爱上了。
不过,唐燕凝还是摘下了步摇,自己扒拉了一下首饰匣子,选了支粉白色的合浦珍珠钗簪在了鬓间,又换上了一身儿清雅的水绿色衣裳,才带了谷雨和立夏出门。
天色尚早,空气中氤氲着春日里特有的水汽。唐燕凝一路走过去,有微风拂面,衣袂翩跹之间,裙摆之上便染了花香。
唐燕凝站在一株花树下看了看,伸手折下了一段花枝,捧在了手里。
一时到了春晖堂,很显然,院子里已经忙活起来的丫头婆子都没想到,唐燕凝会在这会儿就过来——要知道,哪怕没受伤的时候,二姑娘晨昏定省,也都是最后一个才会到。
“祖母可起来了?”唐燕凝站在台阶上,扬声叫道。
隔了好一会儿,帘子一挑,才走出来个美貌的丫鬟来。
这丫鬟容长脸,水蛇腰,穿着银红衫子白绫裙,头上也插着根明灿灿的金钗,见到唐燕凝,眼里头也并没有什么尊敬,只假笑,“老太太还还没起来呢。”
这意思,就是不叫唐燕凝进去了。
唐燕凝也不恼,捧着花,低声道:“既然还没起来,我便在外面等着吧。”
那丫鬟脸上露出些惊讶来。这可不像是二姑娘的作风啊。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燕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怠慢二姑娘了。”
“你……”看这丫头的态度,谷雨简直气坏了。
那丫鬟嗤笑了一声,“总不好惊扰了老太太呢。”
一转身子,扭着腰摔帘子进去了。
谷雨气得直跺脚。
唐燕凝却是低垂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
第九章 长寿花
“二表妹?”
站了有两三盏茶的功夫,唐燕凝身后便响起了个如黄莺出谷一般清脆动人的声音来。
唐燕凝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记忆中,这正是原书女主江沁玥的声音!
眯了眯眼,唐燕凝转过了身。
院门口,正站了个素衣如雪的少女。
但见她生得极好,柳眉凤目,清丽动人,尤其一双眼睛中犹似含着春水般温润又清亮。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晨光之中,似乎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
难怪是女主了。
光是这份仙气十足出场的范儿,就让脑门上还顶着大青包的唐燕凝显得艳俗了起来。
江沁玥扶着丫鬟的手,风摆杨柳般的走到了唐燕凝跟前来。
“二表妹也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吗?”江沁玥的视线落在唐燕凝身上,见她一改往日里大红赤金的装扮,也改走了素淡风,眼底便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
东施效颦罢了,徒增笑柄。
京城里谁不知道,唐国公府二姑娘很有些个不学无术,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只爱带着条鞭子胡乱挥舞罢了。
“二表妹,对不住。”江沁玥脸上露出些许的歉疚来,“之前我真的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害你受伤,我心中难过的很。”
“没关系啊。”唐燕凝笑眯眯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坦坦荡荡地迎上了江沁玥的目光,“说起来我也抱歉得很呢,哥哥素来莽撞,听见我受了伤,不问三七二十一的,就叫表姐也落水了。唉,都是一起长大的,表姐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想必也不会怪他,对不对?”
江沁玥的笑容一僵,掩在雪白衣袖里的手猛地握紧。
“自,自然是的,表弟也是因疼妹妹才会如此的。”江沁玥迅速平静了下来,低垂了眼帘,不叫唐燕凝看清她眼中的愤怒,“我若是因这个恼了表弟,成了什么人呢?”
唐燕凝顿时就松了口气,笑得灿烂极了,“我就说么,沁玥 表姐最是大度的人,绝对不会因这个恼恨我们的。那表姐,回头见了祖母,你可要替我说几句好话才是呢。”
“那是自然的。”
江沁玥一来,春晖堂的门帘子立刻就被掀了起来。方才的美貌丫鬟又出来了,这一次笑得如开了花儿似的,“表姑娘来了?老太太让您进去说话呢。”
连眼神儿都没给唐燕凝一个。这春晖堂里的丫鬟跟红顶白,个顶个儿的势利眼,见苏老太太和唐国公不喜唐燕凝,自然也就都跟着对她没有好脸色了。
唐燕凝也不在意,抬脚就跟着江沁玥一起进了屋子。
春晖堂里,苏老太太已经梳洗好了,身上穿着驼金老红色绣万字不到头的袄子,底下金红色绣牡丹的马面裙,头上梳着富贵髻,鬓边插戴点翠钗。饶是一把年纪了,也依旧涂脂抹粉。虽打扮得极近富贵端庄,但那略高的颧骨,还是暴露了她尖刻凉薄的性子。
“老祖宗,玥儿给您请安来了。”江沁玥一进门,便欢欢喜喜地走到苏老太太跟前福了福,然后过去亲热地抱住了苏老太太的胳膊,“老祖宗昨儿睡得可好?”
“哎呦,这还如何能睡好?”苏老太太伸手一点江沁玥的额头上,爱怜地抚摸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昨儿你受了惊,我这一宿都没能睡踏实了。”
闻言,江沁玥眼圈一红,满脸的感激与内疚,轻声道,“叫老祖宗替我担心,是玥儿的不是了。”
“好孩子,你自来就妥当,哪里会有不是呢?都是旁人的错!”
苏老太太一边说着,浑浊的老眼一边看向唐燕凝,目光十分的严厉。
唐燕凝立刻就抖了一下身体,同样的红了眼睛,走上前去用一种濡慕的眼神看着苏老太太,“昨日阿凝冲撞了祖母,今儿特意折了这花儿来赔罪。请祖母看在阿凝年纪还小是个孩子的份儿上,原谅阿凝这一遭儿吧。”
说着,就送上了自己折下来花枝。
不得不说,这花儿的确好看,色若丹霞,形如凤羽,带着春日朝露,叫人看了不免眼前一亮。
只是苏老太太哼了一声,气儿更不打一处来了。
“莫非我还少了一瓶花儿?”苏老太太冷哼道,“也不敢叫二姑娘来赔罪,你还是回去好生养着吧。别到时候养不好,你那好哥哥又要回来闹腾。回头再把我也扔到水池子里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禁不住!”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要是原本的唐燕凝,听了可能还会有些个难受。现在的唐燕凝却完全不当回事,只拿着眼睛一下一下地去看江沁玥。
终于,在她炯炯的目光之下,要立个知书达理温柔豁达好人设的江沁玥开口了。
“老祖宗,说起来这事还是因玥儿而起的。您若是不原谅二表妹,玥儿怎么好意思继续站在这里呢?”
说着,起身走到了苏老太太跟前,轻轻地福了福身,身姿如风摆杨柳似的婀娜可爱,“玥儿也给老祖宗赔不是啦,老祖宗若是不肯原谅,玥儿只能跪下了。”
作势欲下跪。
唐燕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心下好笑。不愧是江沁玥,这个时候还想着要给她也挖个坑呢。
只不过苏老太太哪里舍得叫江沁玥跪下呢?这是她疼到了心尖子上的晚辈儿呀。
忙命身边的丫鬟:“还不快去扶好了玥儿!”
那美貌的丫鬟赶紧走到了江沁玥身边,扶着江沁玥笑道:“表姑娘,您这样可就真叫老太太心疼了。”
“那老祖宗是不是也不怪二表妹了呢?”江沁玥歪着头,神色间有几分的调皮。
苏老太太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努力扮演忐忑不安小鹌鹑的唐燕凝,又是一声冷哼,摆了摆手,“既是玥儿求情,这次就先算了吧。若你再如此顽劣,别怪我请家法!”
唐燕凝感恩戴德地看着苏老太太,“我再也不敢了!”
将花又往前一送,“这花儿别名长寿花,放在祖母这里最合适了。”
“罢了罢了。珍珠,你去拿了插瓶。”苏老太太岁数大了,对这些吉利话儿更喜欢,长寿花……才过了五十五岁寿辰的苏老太太点了点头,觉得唐燕凝也算多少有心 了。
珍珠——就是之前的美貌丫鬟接过了唐燕凝手里的花枝出去了。她很是会察言观色,见苏老太太挺喜欢这长寿花,便插在了美人耸肩瓶里又送了进来,就摆在了床边的圆几之上。
唐燕凝看了看这白玉红花,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第十章 打人
没多一会儿,三太太带着唐燕华也来了。见到唐燕凝在苏老太太下首坐着,母女两个都有些惊讶。
“阿凝也在啊?”三太太一怔之下,便回过了神来,笑着问了一句,然后才给苏老太太请安。
她本就是苏老太太的外甥女,亲上加亲的又给苏老太太做了儿媳妇,在苏老太太跟前,虽不如苏雪柔,起码也比林氏强了许多。
苏老太太让她坐下了,又招手将唐燕华叫到身边,坐在另一侧。
唐燕华走过去问了好,乖巧地坐下了,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唐燕凝。
唐燕凝:“……”
这也能值得向她炫耀?
当下就端了茶,垂下眼帘去轻轻啜了一口。
见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挑衅,唐燕华不禁有些个气闷。
三太太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唐燕凝能大大喇喇地坐在春晖堂里,苏老太太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叫她离开,心下便有些发堵。
眼珠儿转了转,捏着手帕子笑问:“怎么不见表姐?”
她口中的表姐,就是苏雪柔了。
“今儿一早起来我娘有些个不舒服,叫我来跟老祖宗告罪,竟不能过来请安了呢。”江沁玥忙道。
“阿柔又病了?”苏老太太闻言先着急了,昨儿个还跟儿子说呢,要给苏雪柔个名分,叫她进门先委屈做个二房。怎么今儿就病了?
“也没什么的,只是说头晕。”江沁玥笑着说道。
三太太“哦”了一声,眼波流转,笑眯眯地说道:“也是巧了。昨儿个阿凝跟我说,大嫂子吃回春堂的药总也不见好,要另请个太医过来。已经叫人往太医院递了帖子,回头太医过来了,正好一道给表姐也看看。”
苏老太太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皱着已经疏淡的眉毛,“好好儿的,请什么太医呢?那太医院的供奉们,都是宗亲国戚才能有资格去请的,大太太那又不是大毛病,兴师动众的,岂不叫人家说咱们轻狂!”
说着,就横了唐燕凝一眼,目光不悦。
她生个病,都不好直接去惊动太医呢。一个做儿媳妇的,成天三灾八病的也就罢了,还请太医!
三太太便笑笑不说话了。
唐燕凝浅笑道:“话虽然这么说,祖母不欲麻烦太医院,但按照爵位来说,咱们国公府也是有资格请太医的。更何况……”
她也将茶盏放下了,帕子轻轻一沾嘴角,做足了贵女的姿态,眼角眉梢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自豪来。
“我外祖父本就是王爵,我娘身上还有县主的封号。请太医来,也正是合适的呀。”
苏老太太和三太太同时面色一僵。
多少年了,林氏在梧桐轩里不露面,她们婆媳几乎已经忘了,林氏的身份高贵,远在他们国公府之上。
将婆媳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唐燕凝眼中闪过嘲讽,垂了眼皮道,“也不是咱们轻狂,回春堂虽然有名,可我娘吃他们的药,好几年了竟然都没有起色,叫我说,那大夫医术也是有限的了。”
“成了,你要请太医,就请吧。”苏老太太不悦道,“只是这话不必再说了。人家回春堂在京城里开了几十年,名望甚高,偏你就说不行?没的叫外人听了,觉得咱们国公府的人太狂了些。”
唐燕凝撇了撇嘴,“孙女说的也是实情呀。”
苏老太太眉毛一竖,骂道:“实情也不许说!”
旁边的江沁玥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老太太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思路被唐燕凝带着走了呢。
唐燕凝站了起来,“是,都听祖母的。”
苏老太太这才心气儿稍平。看看时辰,叫人摆上早膳来。
“祖母,我去看看我娘,就不在这里用膳了。”唐燕凝告退,姿态十足的恭敬。
苏老太太本来也不愿意看见她,摆了摆手,“去吧。”
唐燕凝一笑,带着谷雨和立夏离开了春晖堂。
“姑娘,不是说要带夫人离开国公府吗?”
往梧桐轩的路上,立夏不解地问唐燕凝。
唐燕凝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俊眉俏眼的,站在丫头堆儿里也是个一等一的,怎么就傻乎乎的呢?
不由得感慨道:“立夏你呀,吃了东西都长在了脸上。谷雨,你跟她说说为什么。”
谷雨一推立夏,低声道:“傻丫头,夫人出府去哪里就那么容易呢?不得找个理由啊。”
立夏懵懵懂懂,还是不大明白,挠了挠头发。
“快走吧,咱们去梧桐轩吃饭。”
主仆三个一路急走,来到了梧桐轩里。
林氏身体不好,也不用晨昏定省的,故而这会儿也才起来梳洗了。丫鬟正扶着她坐在桌子前,唐燕凝就来了。
“阿凝?”林氏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和母亲一起吃饭。”唐燕凝走过去看了看,桌上摆着几样点心和小菜,还有一碗鸡汤小馄饨,以及一碗碧粳米粥。
看着倒是不错的,看来三太太当家,也没敢亏待了林氏。
只不过……
“这翡翠烧麦和八宝饭,是谁叫预备的?”唐燕凝眼光一扫旁边的丫鬟。
那丫鬟正是昨日在林氏身边的,名唤柳儿。见唐燕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慌忙回道,“是昨儿个夫人说想吃,奴婢叫人预备的。”
“不是油乎乎的,就是甜腻腻的,我娘一个病人,吃得下这个?”唐燕凝冷笑,“是我娘想吃,还是你想吃?”
一桌子的东西看着不少,除了一碗粥外,林氏能吃下什么?
柳儿顿时觉得委屈了,眼圈一红,珠泪盈盈欲滴,只看着林氏,含泪道,“夫人说句话吧,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啪”的一声,柳儿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唐燕凝一巴掌。
柳儿只感觉脸上一阵**辣的疼痛,嘴里一阵发甜,用手抹了抹嘴角,却见手背上有了丝殷红的血色。
“你敢打我!”柳儿尖叫,“我是老太太的人,你凭什么打我!”
她娘是苏老太太的心腹,在这国公府里很是有些体面。
苏老太太为了拿捏儿媳妇,便将这柳儿给了林氏使唤。从到了林氏身边后,柳儿打叠起了千般伶俐,将林氏哄得信任了她,连半句重话都没挨过,何况这重重的一巴掌呢?
当下,柳儿就要哭闹起来。
唐燕凝笑着,反手就又是一巴掌。她力气不小,柳儿晃了晃,竟被她抽得嘤咛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阿凝……”林氏看着眼前的女儿,愣住了。
第十一章 查账
“凭什么打你?”唐燕凝拍了拍手,笑了,“谷雨,你告诉她。”
忠实小狗腿子谷雨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儿,板了一张俏脸指着柳儿教训:“打你,自然是因为你服侍得不尽心了。”
“夫人每日吃药,身子却无好转,你竟不知上报老太太和国公爷,此为其一。服侍夫人用药,竟不知事先预备好蜜饯果脯,苦药汤子叫夫人干喝进去,可见你没把夫人放在头一位上,此为其二。夫人身体不好,饮食当以清淡调养脾胃为主,你叫的这些是什么?除了油腥便是甜腻,都是合着你自己胃口来的,此为其三。仔细说来,这三条其实都能归为一句话,夫人,你没放在心上。”
“你胡说!”柳儿尖叫,“夫人吃药从来都不要蜜饯的,那些膳食也是夫人想吃的!夫人,您替奴婢说句话吧,冤枉死我了!”
说着,就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天哪,这世间,哪里没有冤死的鬼呢?”
唐燕凝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柳儿的演技,可是比上辈子她看过的有些小肉小花儿的好多了。
“阿凝,柳儿也不是有心的。”林氏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柳儿服侍她几年了,自然也有些感情在。实在不忍看柳儿哭得伤心,林氏试着劝女儿,“教训了她这次,往后她也就知道了。”
“娘,您呀就是太心软了。”
唐燕凝拉起了林氏的手,指着柳儿对林氏说道,“您瞧瞧,她这一身儿的装扮,可还像个丫头?”
林氏疑惑地看了一眼柳儿,柳儿的身子微微一颤,头埋到了手里去。
这一低头,林氏便看得更加清楚了些。
柳儿黑压压的头发挽了双丫髻,发间插戴着一支赤金小凤钗,凤眼处嵌以红宝,另有很大的碧玉蝴蝶簪压在鬓角,腕子上还拢着只富贵非常的金绞丝镯子。
乍一看去,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装扮得还要精细些。
“这些,都是娘赏了给她的吗?”
唐燕凝笑问,“柳儿虽是家生子,父母有几分体面,可这手上头上戴的东西,算下来价值几何不用我说。娘你想,这可是个家生子能够用得起的?”
尤其是她发间那只碧玉簪,澄透莹润,一看就是极品,价值不下千两。就算这国公府的主子手面再大方,也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赏给个丫头。
林氏惊讶,“这,这不是……”
她嫁妆里的东西吗?
林氏身家丰厚,自来不大在这些金银器物上用心。唐燕凝不说,她也没有注意。此时看着,方才看见了。
她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林氏总觉得,自己身子骨不好,柳儿服侍自己,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要日日守在这个梧桐轩里,不容易。有些个事情,睁眼闭眼地也就过去了。可是她能容得柳儿不那么尽心,却不能容人柳儿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柳儿,这是怎么回事?”林氏气恼问道。
柳儿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咬了咬嘴唇,却倔强地没有说话。
唐燕凝看着她这个模样,冷笑了一声,问林氏:“娘你的嫁妆单子在哪里?”
“我记得是收在……后面库房的紫檀木柜子里。”
本朝的习俗,一般人家嫁女,无论是聘礼还是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三份,男家女家各留一底,另外一份则交由当地的衙门存留,算是一种保护。
“谷雨。”唐燕凝吩咐,“你去把我娘的嫁妆单子,还有这几年里梧桐轩进出东西的账册子都拿来,我要对账。”
谷雨答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柳儿一把抱住谷雨的腿,这回是真的涕泪横流,满脸的惊慌了,“好妹妹,略等一下。”
她膝行到了唐燕凝跟前,昂起头来,“姑娘,好姑娘,是奴婢的不是,看着这钗子着实喜欢,就拿了来戴一戴。是奴婢错了,奴婢这就还回去。”
说着拔下了碧玉簪,用力大了些,还扯下来几根头发,双手捧着送到了林氏面前,“夫人,看在奴婢尽心服侍您几年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谷雨妹妹一过去拿账册子,奴婢还有什么脸面呢?”
她哭得伤心极了,林氏看了看唐燕凝。
唐燕凝却不像林氏那般容易动摇的,抬了抬下巴,示意谷雨不用理会她。
谷雨会意,大步走了出去。
“立夏,去叫两个人进来。”
立夏连忙出去,不多时带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来。
“把柳儿绑了,堵嘴,我听着乱。”唐燕凝淡淡地命令。
柳儿是梧桐轩的大丫头,仗着自己是苏老太太的人,平时眼高于顶,说话行事都很是尖酸刻薄,梧桐轩里被她欺负过的人不在少数。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喜色,二话不说,上去就把柳儿绑了,嘴里还给塞上了条汗巾子。
柳儿满面泪痕,求助地看着林氏。
林氏不忍,别过了头去。
“姑娘。”谷雨捧着一碟子账册和一只锦盒回来了,“这是梧桐轩的账册子和夫人的嫁妆单子。”
说着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了锦盒。
“不急,先吃饭。”
唐燕凝端起了碧粳米粥,调皮笑道:“娘,我喂您?”
“我自己来。”林氏忙接过了粥。她的胃口着实不大好,只略微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倒是唐燕凝,就着鸡汤馄饨,吃了一碟子翡翠烧麦。
等到谷雨立夏 也都吃了,将桌子收拾利落了,唐燕凝便让所有在梧桐轩里服侍的人,都到了院子里。
谷雨机灵,先端了张椅子放在门口,请唐燕凝坐下了。
唐燕凝放眼看去,这梧桐轩里服侍的人不多,大大小小的约莫有二十来个。
“我知道,你们都是在梧桐轩里伺候久了的。我娘脾气好,人也良善,有些事情,她不在意,我这做女儿的,却不能由着你们。”
叫婆子将绑得结实的柳儿提了出来。
“柳儿你们都知道,一等的大丫鬟,体面的很。”唐燕凝森凉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她们有的惊讶,有的窃喜,便只冷笑,“她手脚不干净,动了不该动的。”
话音未落,院子里站着的婆子丫鬟都窃窃私语起来。
“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天哪,看柳儿姑娘平日里一派正经模样,背地里竟是如此?”
“……”
第十二章 抄家
“你们做什么呢?”
唐燕飞在演武堂里告了假,回到家里,就看见自己妹妹大马金刀地坐在游廊上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站得笔直,屏息凝神战战兢兢,还有个五花大绑塞着嘴的缩在一旁。
“这是怎么回事啊?”走到了唐燕凝身边,唐燕飞一指众人。
唐燕凝将手心的碧玉蝴蝶簪一亮,示意他看底下的柳儿,“娘没精力打理琐事,这院子里的丫头都要翻天了。这是娘的嫁妆,方才就戴在那丫头的头上。”
唐燕飞一听就炸了,过去一脚就踹在了柳儿身上骂道:“你跟天借了胆子?”
想到在这国公府里,先是林氏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再又是嫁妆被丫鬟盗了,唐燕飞恨得牙根痒痒。
“走,今天就带娘出去!”
“哥哥,你冷静点。”唐燕凝暗暗叹气。这个唐燕飞,在这一代的勋贵子弟里,绝对算得上是个出色的人才,容貌英俊出身好,武功也是出类拔萃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实在太冲动了些。
要不然,也不会在原书中被人挑唆,落得了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但是不能否认,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妹妹,唐燕飞都是真心地爱护的。
她拉住了暴跳不已的唐燕飞,轻声道:“哥哥,咱们说出去容易,但是好歹也要顾及一下的。不然,突然之间带着娘出去了,外人会怎么说娘?”
“什么突然?有人要害娘,咱们不赶紧着走,还等什么?”唐燕飞眼睛都红了。唐燕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在药中动手脚的人在跟前,唐燕飞会毫不犹豫地一刀劈下。
“哥哥!”唐燕凝冷声道,“你说有人要害娘,证据呢?”
“……”
唐燕飞语塞,“那,那不是你说的,娘的药有问题吗?”
“是我说的,我信,你也信。外人会信吗?”唐燕凝冷笑,“谁都知道,娘身体不好,尤其是生下了我以后,更是常年卧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着,每月一次的看诊问药,谁不说一声国公府里对娘尽心?”
这话确是。
唐燕飞沮丧了,“照你这么说,咱们还不能带娘出去了?”
“我已经有了法子了。”唐燕凝一笑,“哥哥你放心,不出三天,咱们就和娘一起往别院里去。眼下有件事要你来办呢。”
“什么事?”
唐燕凝一指柳儿,“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敢偷这一样簪子,从前还不知道偷了多少走。你带了人去她家里搜捡一番,看看还有什么是她监守自盗的。”
又小声告诉唐燕飞,“她父母是老太太的陪房,家底儿有限。”
唐燕飞不傻,听言知意,一点头,“我明白了。”
匆匆跑进屋子里,跟林氏说了两句话,转身又出来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挣扎不已的柳儿,带了自己的小厮去抄柳儿的家了。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唐燕凝一笑,眼光扫过院子里越来越惊慌的丫鬟婆子,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们之中,有的人也并不清白。”
院子里众人立刻争相自辩,乱了起来。
谷雨上前一步,大声道:“都闭嘴,听姑娘说!”
“俗话说,法不责众,我今日只罚首恶。账册在这里……”唐燕凝一扬手里的账本子,“这院子里该有哪些东西,送人赏人用了哪些东西,一清二楚。什么东西少了,也不是没处去对照。”
见底下有几个人脸色已经变得雪白,身子也开始发抖,唐燕凝冷笑,这些,大多是从苏老太太或是三太太那里拨过来的人。
“只是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我想,你们也并不是刻意要欺主背主的,对吗?所以,我给你们半天的功夫,拿了什么,还回去。过半晌,我就要开始清对库房了。若到时候还没有,我也不问究竟是谁动的手脚,梧桐轩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发卖出去!”
她的声音不大,也甚是动听。可听在梧桐轩众人的耳中,说不出的冰冷骇人。
唐燕凝起身进了屋子。
自己的主子这般有气势,谷雨得意极了。自觉不能给自家姑娘丢脸,她也端了起来,冷冷淡淡地命令:“都散了吧。”
看着丫鬟婆子们一窝蜂似的跑了,谷雨赶紧追着唐燕凝进去了。
“姑娘,姑娘!”谷雨喜滋滋地请功,“我方才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唐燕凝点头,“十足的狐假虎威。”
“姑娘!”谷雨跺了跺脚。
唐燕凝也不管她,扶了林氏起来,笑道:“娘,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您呐,该多走走。”
每天躺在床上,没病也得躺出病来。
“我这一起来,走不了几步,就头晕气喘得厉害。”林氏小声道。她也不是不想动,实在是太难受了。
“我扶着您。”唐燕凝笑劝,“我听人说,乡下的农人,年过六旬还有要种田的呢。每日里动的多了,身体就好。娘看我和哥哥,都喜欢舞刀弄剑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几次病呢。您再看看那些个成天屋子里坐着伤春悲秋的,一年到头不得病上几回呀?”
叫了谷雨过来,两个人架着林氏出了门。
春日的阳光明媚耀眼,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林氏许久没有出过屋子了,才一迈出门口,便用手遮住了眼睛。
三太太领着王太医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林氏正在唐燕凝和谷雨的搀扶下,绕着围墙慢慢走动。
“天哪,阿凝!”三太太先惊叫起来了,“你不知道大嫂病着吗,怎么能叫她出来?”
“无妨。”王太医看着已经走得有些气喘的林氏,捋着胡子笑道,“天气好时,出来走动一番并无坏处。”
身为太医院的院判,王太医日常见多了娇弱的贵妇千金。看唐燕凝扶着林氏走路,还不时小声鼓励一二,王太医捋着颌下白胡子,笑了。
“太医爷爷好。”唐燕凝扶着林氏走到了王太医跟前,微微一礼,“有劳您过来了。”
“二姑娘有礼了。”王太医还礼,看着林氏,“这位便是唐夫人吧?”
尚未把脉,王太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位唐夫人,容貌不必说是极好的。但,嘴唇发白,毫无血色,脸色更是白得近乎透明,扶着丫鬟的手指,指甲上却隐隐透出些青紫来。
王太医眯了眯眼睛。
第十三章 准备出府
王太医为林氏诊过脉后,许久未语。
“太医,请问这……我家大嫂,到底如何?”三太太手里拧着帕子问道。
林氏只是单纯,却并不是傻,她从太医的态度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眼圈一红,欠起了身子,“太医有话,便请名言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有些个气喘。略缓过一口气,林氏捂着心口,轻声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病病歪歪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这种卧病多年,丈夫又丝毫不加关心的境地,若不是牵挂一双儿女,林氏早就过够了。
“夫人多虑了。”王太医捋须笑道,“夫人身体虽弱,却无大碍。只要安心调养,辅以药物,再于饮食上多加注意,定能慢慢痊愈的。”
“当真?”林氏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虽有又黯淡了,咳嗽了几声,“我缠绵病榻这么久,不敢奢望痊愈,只要略能活动便是要念佛的了。”
三太太在旁听着,手里的帕子拧的愈发如麻花一般。林氏若是痊愈了,自己这掌了中馈的权利,不得都还了给她?
唐燕凝看了她一眼,更加确定了,在林氏药里做手脚的人,不是三太太——就只凭着这份太过浅显的心机,若是她,八成会和苏雪柔一样,直接弄死了林氏。
好言安慰了林氏几句,王太医便对三太太和唐燕凝说道:“夫人虽有望痊愈,但老夫有句话,先要说在前头。国公府中虽好,到底不够安静,恐怕不能令夫人安心静养。若是方便,夫人可选更为清静之处休憩。”
好太医!
唐燕凝差点儿笑出来。她还没开口,王太医居然就先说要让林氏离开国公府去更加清净的地方了!
“这……这怕是得请示过老太太和国公爷才行。”三太太可不敢做主,忙道,“我这就去回了老太太,还请太医先开方子吧!”
说罢,三太太急急忙忙地走了。
唐燕凝将王太医请到了外面坐了。王太医开过药方,唐燕凝接过来看了看,见方子上所用药材都是四平八稳的,多是补中益气,只是里面多了味解毒强肝的。
“想必王太医是看出来了吧?”虽然不知道王太医出于什么心态来帮助自己,唐燕凝也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与王太医说话了,“我娘,并不是单纯的病弱。甚至,她的身子最初可能并没有任何问题。”
王太医惊异地抬起头,看着唐燕凝。眼前的小姑娘容貌昳丽,眼角眉梢都带着碧玉年华特有的神采飞扬,整个人身上洋溢着明媚生动。
“姑娘想说什么?”
“随便说说,太医您也随便听听就好。”唐燕凝嫣然一笑,“无论如何,我得感谢您帮了我。太医请。”
王太医哈哈一笑,“你这小姑娘很有些意思。县主乃是我朝功臣之后,老夫自当尽心。若有事,姑娘便叫人往太医院寻我。”
他改口称呼林氏为县主,而不是唐夫人,唐燕凝会意,笑着说道:“有劳您了。我家里还有位寄居的亲戚,也病倒在床。请太医移步过去,也为她看看吧。”。
说着,让谷雨将王太医送到了春晖堂去,自己转身进去看林氏。
或许是王太医的话给了林氏希望,此时躺在床上的林氏,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不少。
“阿凝你说,太医说的是真的吗?”见到了唐燕凝进来,林氏激动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唐燕凝为林氏将被子盖好,“王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自然非同寻常。他说您能好,那就肯定能够好。我记得您有处别院在城外?不如我去跟老太太和父亲说,我陪着您到那里去静养一段日子。”
林氏含泪点头。能够痊愈,是她最大的心愿了,她还要看着儿女们娶妻嫁人呢。
留下了立夏服侍林氏,又低低地嘱咐了立夏几句,自己便往春晖堂去了。
到了春晖堂的门口,正好就看见了王太医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王太医?”唐燕凝有些惊讶,“您这是……”
“哼,唐小姐,老夫只是医者,不是神仙!”王太医胡子都要气抖了,“有病的老夫能治,装病的老夫治不了!”
唐燕凝噗嗤就笑了出来。
见她笑得欢畅,王太医胡子抖了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内宅妇人的小手段,他也见得多了。只不过寄居在人家里,还要作妖的,还是头一回看见。
“我送王爷爷出去吧。”唐燕凝真是喜欢这个白胡子老头儿,连太医都不叫了,改口叫王爷爷,“您可别恼了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装病。”
一面哄着王太医,一面亲自将人送了出去,还让人包了一份厚厚的谢仪给王太医。
送走了人,唐燕凝满面春风地回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气氛尴尬得很。
苏雪柔正坐在苏老太太身边低头垂泪,三太太则在旁边一脸的幸灾乐祸。至于江沁玥,则面色微红,抱着苏老太太的胳膊轻声劝着什么。
叫唐燕凝意外的是,她那个爹,唐国公这会儿竟然也在春晖堂里。
看着唐国公那张俊美得不似中年人的脸,唐燕凝不禁在心中冷笑。既然在家里,有太医来给妻子看病,他却连面都不露一下,可见心性是多么的凉薄了。
“祖母,爹爹!”掩饰了一下情绪,唐燕凝换上一张笑脸大步走了进去,“好消息啊!”
她喜滋滋走到沉着脸的唐国公身边,伸手就拉住了唐国公的袖子,满脸的惊喜兴奋,“王太医说娘没有大碍,只要好生静养,就能痊愈啦。爹你高兴不?”
闻言,苏雪柔抬起了哭得通红的眼睛,目光哀怨地看着唐国公。
唐国公皱着眉,作势要喝茶,不着痕迹地将唐燕凝的手滑了下去,“那真是极好的。”
“王太医还说了呢,咱们家里虽好,到底人多了些,不利于娘静养。若要痊愈得快,最好让娘搬到城外去。三婶,是不是?”
被突然点名的三太太忙点头,“正是,太医是这么说的。”
她巴不得林氏搬出去,最好永远不再回来呢。
“这……”唐国公终于正眼看向了唐燕凝,“别院久无人去,怕是不……”
他话还没说完,苏老太太沉着脸开口了,“既是太医这么说了,就按着太医说的办吧。老大,你媳妇身子要紧。”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国公,就差把“赶紧把林氏打发走”写在了脸上。
唐燕凝忍笑,感激地对苏老太太说道:“多谢祖母体谅爱惜!就是我娘一个人去别院,我也不放心的,我也想跟去照顾她。”
“那是当然的,你是大太太女儿,你不跟去岂不是叫人说你不孝?”苏老太太挥了挥手,心里头暗自懊悔,怎么以前就没想到这个呢?
唐国公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倒是此时,外头一阵哭嚎声响起,“老太太呐,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第十四章 发卖
苏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个披头散发的婆子闯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苏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老太太啊!”这婆子抱着苏老太太的腿大哭,“老太太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世子爷不分青红皂白就带着人抄了我们家啊!”
“什么?”苏老太太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那婆子抹着眼泪又说了一遍。
“真是个孽障!”苏老太太勃然大怒,转头喝问唐国公,“是你叫他去的?”
“祖母息怒。”唐燕凝笑盈盈地站了出来,“这事是我的主意,与父亲无关的。”
话音才落,苏老太太更是恼火,抓起一只茶杯对着她就砸了过来。江沁玥连忙拉住苏老太太的手柔声劝道:“老祖宗息怒。”
唐燕凝灵活躲开,却还是被茶水淋湿了裙摆。
她低头看看月白锦纱百褶裙上沾着的几片茶叶,也有些个恼火——这条裙子算是糟践了。
“祖母要生气,我不敢说别的。只是您好歹也该问一问缘故吧?”唐燕凝抬起头,指着那个婆子大声道,“这是您的陪房,也是柳儿的亲娘。柳儿被您派到了我娘跟前去,服侍不尽心不说,手脚还不干净。我娘一只价钱千两的碧玉簪,她就敢拿了戴在头上,背地里还不知道偷了多少东西走呢。我也不是要抄她的家,只是叫我哥哥带人去看看,这不为过吧?”
“什么?”苏老太太顿时瞪了眼,“价值千金的簪子?”
她出身商户,眼光有限,平生把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听见柳儿竟然拿了林氏那么贵重的首饰,顿时又心疼了起来,看向柳儿娘的眼光也变得严厉了。
“没有的事儿啊老太太!”柳儿娘拍着大腿叫屈,“柳儿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她有半点不好,您怎么会叫她去服侍大夫人呢?那簪子是大夫人赏她的啊!”
“呸!”不等唐燕凝说话,三太太兜头就是一口唾沫啐了过去,“谁家主子这么大方,拿着千金赏人?”
千金呦……三太太搂着心口直念佛,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
柳儿娘还要再哭,外头唐燕飞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个绑起来的老头儿,是柳儿的爹。
将柳儿爹往地上一顿,唐燕飞大声道:“这一家子的贼!”
他带着几个人去了柳儿家里,险些气个倒仰。都不用抄捡,那里摆着的物件儿,用的器物,甚至柳儿一家子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里还像个家生子!
抖着手里的清单,唐燕飞嚷着,“祖母,父亲都在,你们看看,这还是个奴才家能有的吗?”
唐国公接过清单一看,也不禁变了脸色,又将清单递给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并不识字,江沁玥便轻声念给她听。
念的时候,江沁玥忍不住看了一眼唐燕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丫头,服侍了林氏几年,竟然就能偷走不下万金的东西。这些,大概只是林氏嫁妆里最不起眼的。
凭什么呢?
林氏除了出身,又有哪一样比她母亲强了?可她就能够拥有许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丰厚身家!
“你们……”苏老太太更是差点儿厥过去,一半是因为气的,一半是因为心疼的。在她看来,林氏既然嫁进了唐家,那她的嫁妆自然也是唐家的,也就是她的,哪里容得别人来偷呢?
“来人呐,把这家子背主的奴才,都给我送到衙门去!”
苏老太太捂着心口一叠声地喊。
“且慢!”唐国公不能不说话了。他对苏老太太劝道:“柳儿一家虽然可恨,却不能送衙门。”
三太太噗嗤一声,帕子掩了嘴轻笑,“怎么,大哥这是怜香惜玉了?也是,柳儿长得杏眼桃腮的,身段又婀娜风骚,大哥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一出口,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苏雪柔立刻红了眼圈,哀怨地看向唐国公。
唐国公皱眉斥道:“胡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他又对苏老太太说道:“以儿子看,柳儿一家不可轻饶,只是也不必声张,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就好。”
“你说的也是。”苏老太太气息稍平,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柳儿娘骂道,“你是我的陪房,也不是没见过银子的,眼皮子竟然这么浅!”
又叫唐燕飞,“去把抄来的东西抬过来我看看。”
唐燕飞看了看唐燕凝,见她点头,转身出去了。
唐燕凝浅笑:“祖母,爹爹,也不必为了个奴才恼火。谁家没有几个白眼狼呢?三婶当家,琐事繁多,一时看顾不到也是有的。”
“这倒是。”苏老太太沉吟。
三太太心里就是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了苏老太太说道:“既是这样,叫雪柔帮衬一把吧,她还细致些。”
“母亲!”三太太急了,这不是明晃晃地叫苏雪柔来分她的权吗?“表姐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哪里好劳动她呢?传出去也不像话呀!”
“胡说,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怎么不是咱们家的人了?”苏老太太含笑瞥了一眼唐国公,话里有话地说道,“雪柔啊,在我心里就是咱们家里的人!”
唐燕凝的笑容,一下子从脸上消失了,惊恐地看了一眼唐国公, 又连忙低下了头。
唐国公脸色不大好。很明显,他想到了唐燕凝大雪入宅房倒阁塌的那个梦。
“祖母,爹爹,我先回去了。”唐燕凝愈发表现得惊惧不安,“若是可以,我想明天就陪母亲去别院里住。”
“走吧走吧,明儿一早就走。”苏老太太挥手,“早去一天,你娘也早些好。”
“是。”唐燕凝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看着她出去,旁人倒是没什么,唯有江沁玥,两道远山眉轻蹙。她总觉得,唐燕凝似乎哪里不对了。就如方才,不过一句话,就巧妙地挑拨了老太太和三太太,还拉上了她的母亲。这可不像是唐燕凝的风格啊。
她目光深沉地盯着唐燕凝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面春日高照,说不出的温煦明媚。唐燕凝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要离开了。
次日一早,唐燕凝与 唐燕飞兄妹二人,便护送着林氏一同离开了国公府。
“阿凝,你看什么呢?”林氏靠在车壁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毯子。
“没什么。”唐燕凝笑了一下,“只是看着柳儿一家正被人牙子带走发卖。”
看着林氏微微一怔,唐燕凝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最恨柳儿这种白眼狼。我已经交代了人牙子,务必要把他们一家,分开了,山南海北地卖。”
第十五章 俊美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唐燕凝一直观察着林氏的脸色。见她只是轻轻一叹后,便再没有别的话说,便也只浅笑着从车上的暗格里取了蜜水来倒给林氏喝了。
林氏天性使然,单纯又心软。但她有一样好处,对儿女们的话深信不疑。唐燕凝告诉她柳儿手脚不干净,唐国公要将这一家子都发卖出去,林氏也只是惋惜了一回,也就不说什么了。
温泉别院就在城外西山,是当年林氏娘家的产业。
林氏的父亲,乃是当朝的战神,因战功得封异性王,也是本朝唯一的一个异性王。只是可惜,林王爷爱妻早逝,只有林氏这一个女儿。许多人都说,林王爷一生杀伐,杀戮造业过重,这才子嗣稀薄。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本朝传奇似的人物,林王爷的大名威震南北。
林王爷过世后,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林氏的身家之丰厚,可想而知。
这座别院,就在西山脚下,紧邻着皇家行宫。由此,也可见林王爷当年圣宠之深。
“这里……真好啊。”唐燕凝下了马车,站在别院门前惊叹。
唐燕飞跳下马,“那还用说?听说这别院是前朝末帝为心爱的女儿明月公主所建,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是美轮美奂的。因外祖父战功卓越,圣人才将这里赏赐给了外祖父的。”
马车里林氏听见了兄妹两个的对话,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不禁心下酸痛。她年幼的时候,也是常住在这所别院里的。
别院里留守的总管已经带人迎了出来,这总管名叫林福,原本是林王爷的近卫,也曾经跟着上过战场,但后来伤了一臂,不能再冲杀,林王爷便将他和一些无家可归的伤兵一同安置在了自己的产业之中,算是给个后半生的照顾。
享了这样的照顾,林福等人对林王爷的唯一血脉林氏,自然也是忠心得很。
“见过两位小主人!”林福满脸激动地看着唐燕飞与唐燕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兄妹两个吓了一跳,唐燕飞忙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扶了起来。
“林总管,您算得我们的长辈,不要这样。”唐燕飞性子粗豪,并不以身份待人。能跟着外祖父上过战场的人,他从心眼儿里敬重。
林福眼里含泪,亲自将一行人领进了别院。因林氏身体不好,林福已经准备好了软轿,请林氏坐了,一直将人抬到了给林氏安排的院落里。
“世子,姑娘,这是我叫人收拾了的。也不知道世子和姑娘的喜好,若哪里不妥,我再叫人另行改过。”林福怕林氏疲累,便没有多打扰,只叫林氏先歇着,自己又带着唐燕飞兄妹看了看他们的住处。
唐燕飞看了看自己的院子,笑道:“这就很好。我在这里不能久待,还要回演武堂去。阿凝会在这儿陪着母亲,林总管你多照应些。”
“是,老奴省得。”
唐燕凝也在自己的院子里小憩。这处院落比她的琳琅苑更大更轩阔,院中疏落有致地种着许多的花草,尤其院墙之上 爬满了紫藤。正好要快到了花期,满墙花苞,远远地看着,整个院落就好像笼罩在淡淡的粉紫色雾霭之中。
“这里倒是不错,与母亲的住处也近。”唐燕凝赞了一句。
谷雨也喜欢这儿,欢欢喜喜地跑进去给唐燕凝收拾卧室。林福又安排了几个丫鬟来服侍林氏三人。
到了次日,唐燕飞先行回了演武堂,林氏便和唐燕凝住了下来。
王太医给林氏开的方子,有解毒驱毒之效,林氏一面吃着药,一面又按着唐燕凝说的,每天早晚扶着丫鬟,强打着精神在院中散步健体,几天下来,身子还当真有了些起色。
唐燕凝很是高兴,也放了一半的心下来。她准备调出一道香来,辅助林氏调理。只是还缺了两位香料,便托了林福去寻,她自己也不时出去,在西山之上逛一逛,顺带着挖些药材回来。
这天一早,她带着谷雨逛到了一处幽静的谷道里。这里有条不深的河水,河道两侧都是野杏,正是花开的时节,满谷都是杏花特有的苦香。
“姑娘,这野山野地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啊?”谷雨背着个小草篓,一边用竹竿子往草里扫着探路,一边苦着脸问唐燕凝。
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就往山里跑。好好儿的大家闺秀,都快变成了山妞儿了!
“傻丫头!”唐燕凝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男式练功服,满头青丝梳成了巾帼髻,利落又飒爽。“这山里一草一木都是宝。不说别的,就说这些野杏吧,杏木质地坚硬,可做家具。杏仁可以止咳平喘,常吃还可以美容,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谷雨站定了不肯再往前走,气喘吁吁地说道:“那,那咱们等长了杏子再来吧……”
“你要是不爱出来,下回换立夏。”前边有处断崖,唐燕凝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断崖上似乎是横生着什么东西。看那形状,像是灵芝。
唐燕凝高兴起来,甩开了谷雨,一路小跑着到了断崖底下,手搭在额头上细看,果然是两株野生的灵芝,看那颜色,应该是很罕见的赤芝。。
据记载,赤芝有补中益心的功效,是出了名的延年神仙药。或许因为这西山乃是皇家行宫所在之地,没有山人敢来采药,这两株赤芝才能长到了这么大。
唐燕凝将头上斗笠甩了下去,对着后面的谷雨挥动手臂,“谷雨,快来!我真的找到宝贝了!”
谷雨一声欢呼,就朝着唐燕凝冲了过来。
结果,唐燕凝就看着谷雨还没跑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都栽进了草丛里看不见了踪影。
“我去呦,这丫头……”
唐燕凝正要往回跑,就听见谷雨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嚎叫。
“啊!”
唐燕凝一怔,忙向谷雨跑去。
谷雨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姑娘,姑娘,那边有个死人!”
“什么?”唐燕凝扶住谷雨,“死人?”
顺着谷雨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茂密的草丛之中,确实躺着一个人。
这深山里人迹罕至,怎么会有死人呢?
唐燕凝胆子极大,不理会谷雨战战兢兢地拉着她不叫她过去,缓缓走了过去。直到了跟前,那人也没什么反应。
接过了谷雨手里的竹竿,唐燕凝小心地戳了戳,那人依旧不动,但胸口处有微弱的起伏,证明这人还活着。
“谷雨,快!”既然人活着,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扔下竹竿跑了过去,唐燕凝这才看清,这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横贯着几道伤口,尤其以胸前那道最严重,满身血污,面无人色。
可即使这样,也不难看出,这男人,生得该死的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