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霍元?
“初一。”见街上的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晏寂将初一唤了过来,“送那小鬼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家人。”
初一答应了一声,过去就要将孩子带走。奈何小孩子最是眼睛亮,虽然还不大懂事,却知道眼前这个人方才打了他,黑着脸还很凶,立刻就大哭起来,扎进了谷雨怀里寻求庇护。
谷雨看着咋呼,其实心肠再软不过了。方才照顾了小孩子一会儿,给他擦脸喂果子的,这会儿见着孩子哭了,顿时就急了,抬头瞪着初一,“你凶巴巴的做什么?吓着他了!”
“我什么时候凶了?”摸不着头脑的初一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小孩儿,“你说,我凶他了?”
初一大感委屈。
他已经很努力做出笑脸了,还凶?
见那小孩儿搂着谷雨的脖子哭得哽哽咽咽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唐燕凝有点儿不忍直视,便叫谷雨,“要不,你和初一一起去?人家丢了孩子,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谷雨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也便没有说什么,给孩子擦了擦脸,温柔地对孩子说:“姐姐带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小孩儿哭着点头。
谷雨便抱着他站了起来,对初一说道:“走吧。”
“小崽子真是麻烦。”见那小孩儿从谷雨怀里偷偷看自己,初一哼哼两声,扛起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柄剑鞘极宽的剑,率先迈出了雅间。
“姑娘,我先送这娃回家。”谷雨连忙跟上。
“你怎么看?”始终站在窗前的晏五行转头看晏寂,“看这个架势,可不像是寻常的路人被车撞了。”
晏寂坐在桌边,干脆自己执壶倒了一盏酒,端在唇边,“你怎么看?”
晏五行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抬了抬手,便有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了窗口,吓了唐燕凝一跳。
“去探探。”
晏五行吩咐,黑衣人领命离开。
晏寂呵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嘲讽道:“晋王世子好壮的胆子。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你一个藩王世子,竟敢备下暗探?”
“天子脚下,谁敢放肆?”晏五行打了个哈哈,“这不过是本世子进京时候,父王送给我的属下,只为保我周全。翊王兄你也知道,咱们出身皇室,哪怕平生只行善事,也总有那一帮子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想来个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若没有几个心腹人来保护着,我哪里敢安心地逛街喝酒呢?”
往晏寂的方向凑了凑,晏五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含笑看着晏寂,“莫非翊王兄,你的身边,便没有几个得用忠心的人手?”
他与晏寂离得极近,晏寂皱了皱眉,将晏五行凑过来的脸推了回去。
“本王用不着上不得台面的人来保护。”
唐燕凝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两个人方才还是好好儿的,说起话来突然就充满了火-药味儿。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晏五行才被晏寂打了一顿没多久,肯给晏寂好脸色才怪呢。
不过片刻的功夫,方才的黑衣人便已经回来了。
“无妨,有话直说。翊王殿下是我堂兄,不必避讳。”
黑衣人便道:“前面确有一辆翻到倒的马车,围着马车的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有九门提督的人。还有几个打扮不同这两处,属下眼拙,看不出什么来历的人。因恐有高手在其中,属下并没有敢靠近去,只是隐隐听见,说车上的姑娘似乎是没了。”
“谁家的姑娘这么金贵?”这会儿,晏五行倒是提起了些兴趣。“五城兵马司本来就是负责城中治安,他们在那里不算什么。九门提督府的人……那不是负责京中内城外城戍卫的吗?怎么也会在那里?还有,另外的几个人,又是什么来历?”
“属下无能,未能探知。”黑衣人便低头单膝跪了下去。
听到这里,唐燕凝心中一动,看了看晏寂,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斟了一杯酒,正在仰头喝下,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那么,你可听见了出事的姑娘,是谁家的?”唐燕凝问那黑衣人。
黑衣人看了一眼晏五行,见他颔首,才恭敬回道:“离着有些远,听得不真着,仿佛听见有人叫着霍家姑娘。”
霍家姑娘。
霍家!
“霍家?”晏五行也挑起了眉毛。很显然,他也想到了出事的人是谁。
霍家姑娘,霍元。
未来的太子妃。
怨不得,出动了五城兵马司和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呢。
这样想来,那认不出是出于何处的几个人,很可能就是宫里或是东宫的人了。
唐燕凝眉头轻蹙。分明,不久前她还看到了霍元与晏泽站在一处。
二人皆是出众的人物,并肩而立,哪怕看不见霍元的容貌,也不难感受到那是一对璧人。
可这才过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位霍家姑娘,便已经香消玉殒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喃喃道。
霍元是未来的太子妃,抛开这一层身份,她出身书香大族,是帝师的嫡长孙女,被整个家族都寄予厚望的。
这样的出身,教养必然是极好。她出门,身边也必然会带着服侍和护卫的人。
她的马车,怎么也不该是说翻就翻,一翻就干死了一国太子妃的啊。
“你看我作甚?”见唐燕凝那眼珠儿转来转去,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晏寂不禁失笑,“你不会以为,这是我的手笔吧?”
晏五行大惊,“翊王兄慎言!”
嘴里说着害怕,脸上神色却很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晏寂也不理他,只轻轻地笑了笑,眼睛盯着唐燕凝,“我巴不得他明儿就大婚,佳妻娇妾,从此过神仙日子去。”
唐燕凝脸上一红。
晏寂话中之意,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晏泽曾对她有意,在晏寂看来,叫晏泽滚去成亲,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来纠缠自己。
晏五行受不得这两个人眉眼交缠的官司了,在旁敲了敲桌子,“不是翊王兄,那是谁呢?”
是谁呢?
“有能力弄死一国太子妃的,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个人。”
晏寂淡淡地说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别扭
晏寂眼中透着讥屑。他对唐燕凝说道:“看到了没?这就是男人的薄情了。当初表现得深情款款,甚至在皇帝跟前与我动手,降下身段四处追着你跑,转眼便应下了赐婚,要迎娶别人做太子妃了。我就说呢,既然肯娶别人,当初又怎么会忤逆圣意。原来……”
他视线转向窗外,扬起薄唇,“后招在这里。”
你叫我娶太子妃,我自是圣意难违。但,大婚前太子妃一命呜呼了,却又娶谁去?
晏寂简直要为晏泽的手段叫个好了。
他问唐燕凝:“看见了吧?人哪,哪怕平日里装得再好,骨子里的冷情薄幸心狠手辣是改不了的。”
话里话外,已经笃定了霍元之死,就是晏泽的手笔。
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唐燕凝心下暗生恼怒,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诶,你怎么了?”晏寂没料到这个,连忙抓住了唐燕凝的手,不解,“走什么?出来这等大事,街上不太平。咱们在这里歇歇再走。”
唐燕凝皱着眉甩开了他的手。虽然没有再走,却也没有坐下,一个人走到了窗边,怔怔地看着外面街上零星慌乱跑过去的人,忽然就从心里感到一种茫然和孤独来。
“你……”晏寂还没有弄清情况,只是觉得唐燕凝的背影透出来的悲伤和孤寂,叫他的心突然一紧,就如同扎进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得厉害。
晏五行在旁呵呵一笑,垂眸饮酒看热闹——晏寂此人看着精明,但儿女之情上,还是显得笨拙了些。他就没有意识到,方才那几句话,对唐燕凝来讲是一种什么样的侮辱。
不过,晏五行也不打算提醒晏寂去——这位堂弟,头一次见面就给了自己两记老拳,害得自己大过年的出门都是顶着乌眼青,叫人看了多少笑话去呢。傻子才去提醒晏寂。他啊,且要好生地看一看这笑话呐。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晏五行悠哉悠哉地自斟自饮,心下好不快活。
窗户开着,便是这雅间里笼着上好的银霜炭,也抵不过深夜寒意阵阵袭来。
晏寂看唐燕凝就只是那身银紫色的衣裳,双肩有些微微的缩起,看上去是有些不不胜寒凉,忙抓起了斗篷过去。
“就算懂些医术,也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晏寂说这话的时候,心头也有些不痛快。好端端的,她到底在气什么呢?
用斗篷裹住了唐燕凝,晏寂低下头去替她系着身前的绦子。
唐燕凝看着晏寂低垂的脸,恍若天人描绘出的眉眼显得格外认真,似乎此时天塌下来,也没有比为她系好斗篷更加重要的事了。
她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跟他计较什么呢?
从来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待自己的心,也愿意相信他心中并无别的意思。方才的口无遮拦,也就只是……见到了宿敌自出昏招的一时欢喜而已。
嘴角弯了弯,又在晏寂抬起头的时候收了回去。
手被晏寂握住了,耳边传来晏寂的声音,“你的手这么冷……我送你去歇着吧?好好儿地在暖和屋子里睡上一觉,别着了凉。”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硬邦邦的,听在唐燕凝的耳中,却又无比的熨帖。
“遇见了这件事,还能顺利出城吗?”唐燕凝想着,未来的太子妃死在了大街上,今夜这京城里是别想太平了。这会儿,八成城门已经关了,是谁都别想出城去了。
难道,要回唐国公府吗?
唐燕凝是不想回去的。
不管是苏老太太还是唐国公,尤其是江沁玥,都是她不想看见的。“我在城里还有几处宅院,送你到其中一处?明日开了城门,再回玉清宫。”
唐燕凝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晏五行在后面笑道:“何必那么麻烦?这大冷天的,别的宅院不得拢火弄灶的?不如翊堂兄将王府让给阿凝住,岂不省了事?”
见晏寂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来,晏五行忙又找补,“今晚这动静实在太大。我没记错的话,五成兵马司的统辖是在京营吧?翊王堂兄你正是掌京营大权之人啊。弟弟琢磨着,怎么着,今儿你也得进宫一趟了。横竖你不在家,将唐姑娘安置在王府里,倒也合适。要不……”
晏五行拉长了声音,“请唐姑娘住到我们晋王府去?唐姑娘,晋王府好歹也是亲王府邸,不敢和翊王兄的王府相比,好歹也算齐全。你去了,咱们也正好商量一下,日后合作的事宜。”
“用不着。”检查了一遍唐燕凝身上的衣帽,晏寂对晏五行冷冷地说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挽着唐燕凝的手出去了。
也正巧,初一和谷雨将那小孩子送到了父母手里,二人躲在一处小巷里,看着那孩子被父母接了回去,都松了口气。
谷雨心里还有些发酸。毕竟,这小孩儿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方才那小孩儿跟着父母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她,叫谷雨心里头都软了。
直到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谷雨才垂着头闷闷不乐地跟着初一回来了。
正好,在酒楼门口,遇见了唐燕凝和晏寂。
“初一,去将马车赶过来。”晏寂吩咐了一声,先行送了唐燕凝和谷雨去了他的一处私宅,将人安顿好了。
说是私宅,其实就离着翊郡王府有两条街的距离。晏寂又嘱咐唐燕凝好生歇着,明日再回玉清宫去,便先行离开回了王府。才到了家,果然有宫里皇帝的心腹太监前来口谕,宣他入宫。
晏寂便跟着太监来到了宫里。
勤政殿中,皇帝身着常服,脸色十分的难看。
晏泽也在侧。
“陛下。”晏寂进殿欲行礼,被皇帝抬手止住了。
“阿寂,你可知今晚发生的事了?”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晏寂点头,“臣知道,当时臣也在街上。”
转身冲着晏泽一拱手,“太子殿下节哀。”
他面色平静,声音也不见波澜,可偏偏,晏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都觉得这是无比的讽刺。
第二百四十三章 阴鸷
霍元,是皇帝为晏泽精挑细选的太子妃。
家世出身,背景人脉样样不缺。霍元本人的素质也是同辈人中的翘楚,温婉贤淑,端凝守礼。可以说,是个做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原本皇帝下旨赐婚,见晏泽也痛快地接了旨,只以为他当初看上唐燕凝,只是一时的少年人情怀罢了。毕竟,这谁还没有个慕少艾的时候呢?想想,唐国公府的那丫头生得也的确好,饶是以他见惯了美貌的女子,也得承认,那唐燕凝当得起一声绝色。
因自己的旨意,算是绝了晏泽对唐燕凝的那点子心思,皇帝还颇为内疚了一阵子。
近来皇帝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本想着九月里太子大婚后,可将更多重任交于他。没成想,不过去看一场灯市,竟然叫霍元丢了性命。
五成兵马司和九门提督那边都已经来人回过了话,看当场的行迹,也的确是霍元马车惊马,导致车翻。坐在车上的霍元脖颈折断,香消玉殒。
除霍元外,霍元的乳母,跟着她的一个丫鬟也一并殒命,另一个丫鬟幸存,却受了重伤昏迷。
就连外面赶车的车夫,亦未能幸免。马车翻后,他滚落在地,被车砸了一下,又被慌乱起来的人群踩了几下子,一命呜呼了。
这事,就透着不对劲!
作为一任帝王,若是连这点洞察都没有,怕也早就坐不稳那张龙椅了。
因此皇帝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晏泽。
没办法,谁叫这一切,发生的都那么巧呢?
哦,你和你的没过门的妻子一同出去,半路上她死了,连带着跟着的人一个全乎的都没剩下,唯独你全须全尾。这话,就算是皇帝,也自觉没脸跟霍家去说。
晏泽也知道皇帝疑心了自己,却无从辩解,也不能辩解。
那先是君上,然后才是他的父亲。帝王见疑,谁又能辩?
但晏泽不能与高高在上的帝王争辩,却不代表谁都可以踩在他的头上。
晏寂的一句话,那似是不经意的一眼,便叫晏泽心头火起。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在君前。上次二人发生口角争斗,动起了手,结果便是双双禁足,唐燕凝池鱼之殃进了玉清宫。
皇帝对此已经很是不满。晏泽还没有到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地步,便只是垂下了眼帘,遮住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翊王弟关心。”
“不敢当太子殿下一句谢。天子殿下乍逢如此恶事,难免手忙脚乱。如有差遣,小弟义不容辞。”
听着这兄弟两个阴阳怪气你来我往,皇帝脑仁儿疼得厉害,挥了挥手,“都少说两句。”
又问晏寂:“太子说,今日在街上看见了你?”
“是,去年没赶上。听说京城的花灯猜谜都热闹得很,我没见过,便去了。”晏寂实话实说,毕竟凭借皇帝,在自己郡王府外布置的那些暗探,想瞒着也是瞒不住的。
“可见到了太子?”
晏寂眉尖微动,笑道:“见到了。不过,那时候太子殿下身边正有位姑娘,或许正是霍家姑娘。”
皇帝便叹道:“正是霍家女。”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朕本以为她与太子乃是天作之合。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薄命。”
晏泽躬身,黯然道:“儿臣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辜负了父皇一片拳拳之心,儿臣惶恐!”
说着,便撩起了袍子跪了下去。
“你……”皇帝既气恼又无奈。只是他最器重,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儿子。哪怕长子,都没有如对晏泽这般操心过。
看到了此时晏泽眼中的戒备,皇帝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感到心里头很是疲惫。对太子,他是既寄予了厚望,又生怕这份厚望折了他去。就如今日的事,他确实疑心了太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因此问责——哪怕真是太子的手笔,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皇帝,他都会替太子将此事收尾。
可是……太子为何就不能相信他呢?
看看晏泽,再看看晏寂,皇帝头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并不如他自认为的好。要不,为何这样出色的两个孩子,待他还不如寻常人家的父子请呢?
“阿泽,你起来说话。”觉得头有些晕,皇帝坐回了龙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眼神便已经有了变化。
“既是你与霍家丫头出门去灯市,那为何没有和她一起呢?”
晏泽顺着皇帝伸出来的手臂站了起来,看看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晏寂,心下便又生出了许多的不忿不甘。明明,他并不比晏寂差了,可唐燕凝眼中始终只有晏寂。
简直……就是瞎子!
吸了口气,晏泽忽然苦笑,“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在清宁街上看到了翊王……还有翊王身边的女子。那姑娘有些唐家姑娘的模样。儿臣,儿臣便要大婚了。日后只怕再没有机会与唐家姑娘见面,便想着过去,哪怕只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这一番话险些叫晏寂听得吐了。
“太子殿下慎言。莫说你没有看清楚,便是看清楚了,又能如何?人家好好儿的姑娘,与你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凭什么要在这里被你胡乱攀扯?你不乐意与霍家姑娘一处,直说就是了。难道陛下还会因此见怪与你?没事儿,少扯我家阿凝!”
“你家?”晏寂的话同样叫晏泽作呕,“我也奉劝翊王殿下,唐姑娘冰清玉洁的人,你就一口一个你家?玷污了她的名声,孤要你好看!”
“呵,要我好看?来啊!”
晏寂摆出架势来。
“够了!”皇帝一拍龙书案,“什么时候了,争论这些做什么!”
皇帝真的恼了。指着晏泽,“你,亲自去霍家,致哀,致歉!”
又一指晏寂,“你本就掌京营,护卫京城,这京中治安原本也是有你的责任。霍家女之事,朕交于你严查!都滚吧!”
晏寂大喇喇地说道:“臣遵旨。”
欲退出大殿,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对皇帝说道:“陛下,我已经向林家县主提亲,求娶阿凝。林县主并无不愿,日后还请陛下成全,赐婚给我个体面。也免得有些人,总是觊觎我家阿凝。”
“你!”晏泽身子一晃,看着晏寂的目光,充满了阴鸷。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有对策
“都给我滚出去!”
皇帝再好的涵养,也要被太子和晏寂两个气死了。为了个女人,从年前争到了年后。他就无论如何看不出,那个唐燕凝除了生得好了些外,还有哪些地方比旁人强!
要不是顾及着这两个孩子,皇帝早都有心直接叫唐燕凝进了空门,再赐个道号,这辈子就修行去吧,也算清静。
不过他这大半辈子都在做皇帝,自然也知道,历来上位者想要做点什么,一道门墙又哪里拦得住呢?
也不是没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彻底绝了这两个小崽子的念想。可是一转念间,也还是放弃了。一来,皇帝自来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平白无故的弄死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也的确下不了手。二来,世间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父母。晏泽晏寂是个什么性子,皇帝很是清楚。晏泽看着温温润润老好人一个,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真的执拗起来,可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够压制了他。晏寂就更别提了,骨子就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最是野性难驯……或者,这便是骨血的奇妙。这一点上,简直与他的生母一模一样。
真以强硬手段断了他们的念头,皇帝只恐伤了这两个孩子。晏泽还好,横竖有他在跟前看着,又做了多年太子,行事会稳妥些。但晏寂……
想到这孩子的孤僻,当年十来岁就敢直接跑去了战场上,吃尽了苦头方才有了今日。
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的皇帝,自然知道晏寂都经历过些什么方才有了今日——那可决不仅仅是凭借着宗室子弟这一条,就能做郡王的。
晏寂,心性只凉薄冷硬,便是皇帝也都觉得,不能轻易去动他。
更不能动他视若珍宝的唐燕凝。
不然晏寂发疯起来,谁能够制得住他呢?
况且皇帝本心里说,也更心疼晏寂。这孩子是他辜负了,叫他从小受尽苦楚,而今大了,做了郡王了,也不过是形单影只地住在偌大的郡王府里,孤零零地叫人瞧着难受。若他实在坚持,皇帝也乐意成全了他。
心里是这样想的,才会默认晏寂这段日子时不时就溜出去见唐燕凝。
皇帝心情发堵,挥手叫两个逆子都出去,自己坐在龙椅上喘粗气。
晏泽晏寂同时走出勤政殿,在门口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一个多年太子,一个新晋郡王,都是皇帝跟前最得器重的人,二人才一对上,便有皇帝跟前心腹太监从殿里跑了出来。
“哎呦我的二位殿下啊,陛下说了,叫您二位莫生枝节,快去快回,尽快来复命呐。”
晏泽看了一眼晏寂,哼了一声,迈步就往外走。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霍家那边应该是已经得到了消息的。他需要先出宫去霍家,如皇帝所说,致哀致歉。
到底做了这么久的太子,晏泽心中放不下唐燕凝,却也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子死在了和自己逛花市的路上,霍家人如何想?
霍家乃是书香大族,本身族中出仕的子弟也不少,更有无数的门徒在朝中为官。
可以说,霍家的人脉,在清流之中是一等一的好。
晏泽爱美人,却也远远没有到了为美人放弃天下的地步。
所以只看了一眼晏寂,便再没有言语,回东宫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带了足够的人手去了霍家。
能够面对面地占上风,晏寂还是有些自得的。与晏泽大步的离开不同,晏寂一路闲庭信步。
有满月洒下清辉,将宫中四处进阶洒满。晏寂裹着一袭墨色的大氅,缓缓往外走去。
站在勤政殿门口的皇帝心腹胡太监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转头一看,连忙将身子退到了旁边,躬身:“陛下。”
看着晏寂走在月光下的背影,挺拔如竹,皇帝不禁感慨一声,“这孩子,半点不像朕。”
“老奴倒是觉得,郡王殿下身上,还真有几分陛下年轻时候的影儿。”
“朕是这种牛心古怪的?”皇帝失笑,“不像就不像吧。”
不像,也有不像的好处。晏寂的身份……到底不能公之于众。
只是皇帝这话,胡太监可就不敢接了。殷勤地劝皇帝回了殿中,胡太监回头看了一眼,晏寂已经不见了。
这一夜,京城里注定不得安生。晏泽去了霍家,晏寂直接回了给唐燕凝的住处。
这处宅子并不算大,三进而已,亦有个不大的小花园,也有几个小院子。
晏寂回来的时候,唐燕凝住的小院儿里烛火已熄,满室漆黑,看样子是睡下了。
站在院门口,看着黑洞洞的屋子,晏寂心中忽然升起许多不曾有过的滋味。
他从小盼着的,不就是想要有这样的一刻吗?
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在什么时候,回到家中的时候,总有个令他牵挂的人在。
有这个人在,他的心里便安生。
若没有这个人在,再大的宅院,也不过是几间空屋子而已。
月已西斜,晏寂站在院外,过了许久不曾动过分毫。
次日一早,唐燕凝醒来,谷雨已经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服侍着唐燕凝洗漱后,晏寂便过来了。
“皇帝命我查清昨夜的真相。我不能亲自送你回玉清宫去了,叫初一送你们回去。他手脚功夫还算过得去,有他在,我还放心些。”
唐燕凝没想到皇帝会叫晏寂去查霍元死亡的真相,想到他与晏泽之间的过节,又不禁替晏寂担心起来。
“你查?你怎么查?查到什么地步?”唐燕凝甚至有些生气,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皇帝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他若是想遮掩便遮掩,何苦拉着你你来做着费力不讨好的?”
晏泽在朝中多年,以他的名望,定然有不少支持他的。
晏寂怎么去查?
查到是晏泽做的,谁能信?
查到不是晏泽做的,也不过是平白为太子殿下洗白了名声,与晏寂又有什么好处?
横竖,晏泽是不会知这份人情的。
“担心我?”晏寂拍了拍唐燕凝才梳好的发辫,“放心吧,我自有对策。”
唐燕凝看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
第二百四十五章 被抓包了
安排了初一送唐燕凝和谷雨回玉清宫,还没出发,晏五行就来了。
晏寂一看到他就觉得很是碍眼,奈何晏五行自己不觉得,打扮得花枝招展花蝴蝶一般,银紫色绣红梅的袍子,繁复华丽,腰间锦绣玉带更是缀了许多各色的宝石。外面披了领雪白的狐裘,狐裘领口处亦是用镶嵌了宝石的领扣,整个人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
“阿凝你要回去?”顶着晏寂冷厉的眼神儿,晏五行打开了扇子摇着,“正巧我也要去玉清宫上香,不如我们同行?”
唐燕凝:“……”
世子大哥您这是脸上的伤好了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偷偷地瞥了晏寂一眼。好生奇怪,往常对着靠近自己的男人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的晏寂,这一次除了脸色臭了点外,却没有说不许。
更没有对晏五行动拳头。
这简直是……叫人摸不到头脑了。
更叫人纳闷的是,晏寂沉默了片刻,竟然点了头。
“也好。一路上多个人,也能多些照顾。”晏寂用一副大爷似的颐指气使对晏五行说道,“既你也去,那不许坐在车上,初一赶车不大在行。”
言下之意,竟是叫晏五行做了车把式。
晏五行一双桃花眼瞪得溜溜圆,扇子指着晏寂,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赶车?”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堂堂的晋王世子好不好?
有封号,有封邑,日后也是亲王之尊呐!
“我说,堂弟你是不是也忒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晏五行都气笑了,“我堂堂亲王世子诶,大冷的天,就只配坐在马车外头赶车?”
“好了好了,别争了。”唐燕凝一脸的看不过去,劝道,“世子自便吧,有初一送我们,就可以了。”
晏五行哈哈一笑,“阿凝啊,没有我,你想出城怕是有些困难的。”
“为何?”
拍了拍唐燕凝的肩膀,晏寂一面替她整理着斗篷,一面说道,“昨夜的事情不小,今儿一早上城门口便加了人手,许进不许出。我叫初一送你,也是因他身上有翊王府的腰牌。不过腰牌虽好用,和晋王世子殿下一比,还是不如的。”
晏五行得意道:“那自然还是我好用些。”
“世子兄可真是出息,竟比木头好使。”晏寂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晏五行当即反唇相讥。
看着两个人毒舌对毒舌,斗了几个回合没分出胜负,站在旁边的唐燕凝愣是看得云里雾里的,不大明白这二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竟然从满带着敌意,变成了有些损友的架势。
二人斗了几句后,晏寂先偃旗息鼓,送唐燕凝上了马车。到底没有叫晏五行真的去赶车,只是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将几人送出了王府。
唐燕凝好奇:“他与世子说了什么?”
晏五行挑眉,“想知道?”
扇子半遮了脸,晏五行眼睛笑出了欠揍的形状,“我不告诉你。”
唐燕凝:“……憋死你得了。”
晏五行笑得花枝乱颤,在外面赶车的初一听得撇嘴摇头,只觉得这位晋王世子长得娘们儿似的,一言一行也充满了妖孽的气息。
到了城门口,马车果然被拦下了。有晏五行的护卫上前,初一也跳下了马车,双双递上腰牌。虽说是五成兵马司那边追加了人手在城门处,不过两个王府腰牌,倒也没有人敢拦着这马车,顺顺利利地就出了城。
赶到了中午时分,马车便已经回到了玉清宫外。
晏五行对唐燕凝说道:“再过两天我就回晋州去了。合作的事儿,我已经交给了京城王府的总管。你若是有事,只叫人找他便可。就送你到这里吧,我去前面上香。”
唐燕凝点头,“世子回城小心。”
带了谷雨回去了小院儿。
一进了院子门,就察觉到了不对。
唐燕飞就站在门口,正双手叉腰,很是威严地看着她。
“哥哥?”唐燕凝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唐燕飞怒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夜不归宿了!”
本来想着趁休沐来看看妹妹,谁知道一大早赶到玉清宫才发现,这院子的门关得好好的,可妹子和丫鬟却都没了踪影!
唐燕飞来得非常早,玉清宫大门才开,他人便进了来,压根儿就不会有与唐燕凝走错开的可能。查看了一番屋子里的东西,床铺整整齐齐,唐燕凝常用的也都还在,那就是……带着谷雨丫头出去了?
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玉清宫前殿后山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唐燕凝的影子,唐燕飞这才确定,自己的妹妹,就不在这里!
又急又气,唐燕飞不得已去找了圆通真人。圆通只是告诉他,昨日过半晌唐燕凝便和谷雨偷偷出了玉清宫,去了哪里却不知道。
唐燕飞虽然直率了些,但也不是笨。想了一想,便知道这事儿,必然和晏寂脱不开关系——可着京城里,能有这么大胆子的人,除了翊郡王不作他想。
虽说跟晏寂在一起,唐燕飞压根儿就不用担心妹妹的安全。可,可这昨天就跟个男人出去了,就他猜想,八成是去城里逛灯市了,毕竟这上元佳节,多少彼此有情的少年少女们,都会出去结伴游玩。
可是,可是这夜里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就过分了些呢、
在院子里将晏寂骂了许多遍,终于在日头正当头的时候,看见唐燕凝进了门。
“哥,哥!”唐燕凝自知有错,心虚极了,讨好地看着唐燕飞,“你什么时候到的?吃饭了没?”
“我一早就来了,来了就开始找你,这玉清宫里外,这山上角角落落,就差把石头翻过来找了。”见唐燕凝脸上竟没多少的羞惭,还一副笑嘻嘻的惫懒模样,唐燕飞愈发生气,“你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竟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气势来了。
“姑……姑娘。”谷雨从未见过唐燕飞黑脸,很是忐忑,小小声地叫唐嫣燕凝,“被抓包了,怎么办啊?”
唐燕凝很是光棍,“能怎么办?扛着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兄妹
唐燕凝走进了屋子,唐燕飞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了。
“哥哥,你吃饭了没?”唐燕凝过去讨好,“我和谷雨昨儿还包了不少的饺子呢。回头叫她煮给你吃?”
唐燕飞失笑,“能了啊,还能包饺子?”
唐燕凝得意,“那是当然了。之前在山庄里,你又不是没吃过水煮鱼。包个饺子,有什么新奇的?”
“水煮鱼那也是厨娘动手,你只站在门口说几句。”嘴里这样说着,唐燕飞眼中却带了几分的难过。
他的妹妹,从小娇生惯养,一双手白皙纤长,就是绣花儿,唐燕飞都担心妹妹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可如今……
孤零零带了个丫头住在玉清宫里不说,各色事务都需自己亲自打理,也没有个长辈在身边照顾,更无法多多带几个人来服侍。过年了,吃口饺子,都得亲自动手。
唐燕飞越想越是觉得心酸,先前因为唐燕凝彻夜未归的那些火气,本来就在见到妹妹的时候消散了些。这会儿,又散去了一些。
再开口,唐燕飞的口气便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
“我还不饿。倒是你……”唐燕飞示意唐燕凝坐下,“累不累?昨夜去了哪里?”
唐燕凝心中偷笑。
“本来只是听说正月十五晚上的灯市格外热闹,想去看一看就回的。结果昨儿夜里,城里出了事。”唐燕凝啊了一声,凑到唐燕飞身边,“哥哥你不当值吗?昨儿夜里,城中可是出了大事!未来的太子妃霍元,死在了街上!”
唐燕飞大惊,跳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莫非是遇见了刺客?”
除了胆大包天的刺客,谁敢对太子妃动手啊?再说,既然是未来的太子妃,霍家那边也不会轻易叫她出来。就算出来,霍元带的人也不会少。就有刺客,十个八个想要近身刺杀,也不是易事。
怎么看场灯,人就死在了街上?
唐燕飞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本来我该当值。这不是娘之前病了吗,顾大哥就替了我。昨儿夜里,还不知道他要忙成了什么样呢。”
心中颇感对不住好兄弟。
“那你昨天夜里,回了国公府?”唐燕飞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忙追问了一句。
唐燕凝讪笑了两声,“没,在清宁街上被困住了,后来……晏寂把我和谷雨安顿到了他的一处宅子里。”
“你这死丫头!”唐燕飞跳着脚在唐燕凝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怎么这样不矜持呢?咱们自己在城里又不是没有宅子,怎么就跑去了人家里住着?叫人怎么看你哦!”
唐燕飞简直愁死了。
这妹妹大概是所有钟灵毓秀都用在了脸上,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脑子却是傻得可怜。
这,这在人家里住一晚上,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事儿啊!这要是被他娘知道了,不定要急成什么。
唐燕凝拉着他的袖子,“哥哥……”
“甭撒娇,撒多少也没用。”唐燕飞甩开了妹妹的手,正色道,“你是我的妹妹,你的为人我自然是清楚的。至于郡王,我虽看不惯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但有一说一,他的人品我也信得过。虽说娘已经点头了你们的事,但如今终究还没有名分。一言一行的,本就该谨慎些。”
“哥哥,你是不是被老嬷嬷附体了?”唐燕凝大为惊讶。平常,她这位大哥可做不出这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行动来。
按照她对唐燕飞的了解,立刻跳起来,冲进城里和晏寂打一架才是他的风格啊。
唐燕飞气笑不得,索性又砸了唐燕凝的脑门两下。终究是妹妹,也没舍得下力气。
见唐燕凝噘着嘴揉脑袋,唐燕飞心里说不出是酸楚还是什么。怨不得人们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呢。眼瞅着这妹子一口一句,东拉西扯,其实都是在为晏寂分辩呐。
压下心中五味杂陈,唐燕飞也替妹妹揉了揉脑门,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叮嘱,“别说现下,就是以后名正言顺了,也得经心点儿。国公府那边,先还想接你回去。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可能肯定一点,那就是他们对你,始终不会安什么好心。咱们的父亲呐……满心满眼,都只有功利两个字。你在玉清宫里还好,他不敢乱来。但要是被他发现你回过城,又是一桩事。”
唐燕凝点了点头,有点儿心虚。
在玉清宫里这段日子,虽然不如山庄里热闹自在,可她也着实并没有吃什么苦。除了唐国公府的人过来那次,她竟然都把国公府忘到了脑后。
“说起来,那边现下如何了?从初五刘福家的从应天府衙门里回去后,便没有他的消息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完这句话,唐燕飞自己也笑了。他从小看惯了唐国公的冷脸,父子之情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是淡薄得很。
“不过,可能是脸上受了伤,这十几天,也没看到他在国公府里外走动。我估摸着,是在养脸。”
唐国公闭门不出,的确有大部分的原因是要养脸。
上次被人打了,伤得实在是不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惹了那些个人,打人的时候专门往脸上招呼,鼻青脸肿过了半个月,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去,弄得唐国公连门都没出。
当然,唐国公如今正是虚名心重的时候,不出门的缘故,养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在想该如何安顿江沁玥了。
苏雪柔人已经不在了,但是江沁玥还在。有她在,唐国公就会时刻想起苏雪柔来。
抱了这么多年的期望,唐国公也 不想丢了江沁玥这么好的一张牌——江沁玥生得极好,又会写诗又会念书的,有这样的资质,真的放弃了,唐国公一时也舍不得。因此,唐国公在家里,左思右想地要给江沁玥找个皇室子弟来配。这样,既拉拢了皇亲宗室, 又能叫江沁玥有个好归宿。
唐燕飞对唐燕凝叹道:“他这人哪,就是功利心太过,总觉得这世间没人比他更聪明了,处处都想布局,殊不知他自己才落入了别人的局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烫手山芋
唐燕飞又叮嘱了妹妹几句,叫唐燕凝安安心心地待在玉清宫里,不要再到处乱跑。
“我得回城去看看,想来顾大哥那儿也忙得不行了。”唐燕飞心里头多少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叫他去照顾母亲,顾千城本该是休沐的。
他郑重盯着唐燕凝。“阿凝,不许再和昨夜一样行事。”
见唐燕凝笑嘻嘻地点头,唐燕飞不满地敲了敲她的脑门,“说话。”
“我知道了。”唐燕凝生怕脑袋再被荼毒,连忙应下,又张罗着叫谷雨去收拾饭菜来。
唐燕飞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扫光了一大半的饭菜,连口茶都没有喝,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别院,打算过半晌就回城。
西山别院里,林氏听说城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吃了一惊。
“霍家的姑娘?”她有些怔怔的。隔了许久,才轻叹一声,低声道,“当年,我也曾与霍家有过往来。”
那会儿的霍家当家太太,算起来应该是遇难的霍家小姑娘的祖母辈儿的人了。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亦是唏嘘。
“娘,我得赶回城里去。我来了这里,是顾大哥替我当值。这一宿一天的,不好叫他替我再撑着了。”
林氏自然没有别的话,忙道:“那你快回去吧。用心当差,不用记挂我和你妹妹那里。”
唐燕飞应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林氏叫住了。
林氏叫人取出一领墨中带紫的猞猁狲大氅,亲手给儿子裹了,又嘱咐:“万事当心,只管做分内之事,旁的不要多管。这大氅啊我叫人做了三件,还有给阿易和千城的,你给捎回去吧。就是没能在年前做好,叫他们兄弟千万别介意。”
“娘你放心,我都知道。”唐燕飞摸了摸身上厚实的大氅,嘿嘿一笑,抱着两个包袱骑马回城去了。
林氏站在别院的门口,遥遥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远,脸上慈爱的笑容才消失了。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看个灯能送了命的。尤其这人,还是将来的太子妃。
换了别人,林氏可能并不会在意。但是,就是因这是太子晏泽未过门的妻子,林氏才不得不多想。
太子……
在心里头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回,林氏才在立夏的催促下,慢慢地转身回去了。
却说唐燕飞一路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城里。他勒马在城门口看了一会儿,果然是盘查比从前严了许多。
也不及多想什么,掏出自己的侍卫腰牌进了城。
他如今不怎么回国公府,因在宫里当差,林氏就把自己的一处陪嫁宅子——离着皇宫不算太远的给了他。唐燕飞回了宅子里,换了衣裳,直接进了宫。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唐燕飞到了侍卫所的时候,可巧顾千城也在,正围着火盆烤火。
“你怎么回来了?”顾千城一看唐燕飞,起来先用拳头捶了兄弟的肩膀,笑问,“不是说要在别院待几天?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唐燕飞将手里的包袱扔了一个过去,“娘给你的。”
顾千城接住了打开一看,就笑了,“这大氅可够金贵的。”
以他的家世,冬日里的大衣裳,自然也有猞猁狲的。不过林氏给他的这件,墨中带紫,光华隐现,一看便知道是极佳极好的皮料子。这么一件下来,所费不少。
“伯母给的,我可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不谢你,改日见了伯母,我亲自谢谢她去。”
唐燕飞大笑:“谁还稀罕你谢我不成?我娘一共预备了三件,还有一件是给阿易的,我没带进来。对了,我听阿凝说,昨儿晚上……”
“嘘!”顾千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唐燕飞坐下,两个人离着近了,顾千城才压低声音,“原来你是为这个回来的?糊涂!”
唐燕飞:“别东拉西扯了。昨儿原本该是我的班的。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千城便道:“昨儿我在宫里当值的,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戌时左右,有太子身边的护卫匆匆回宫,回报说霍家姑娘出了事。之后,出动了五成兵马司和九门提督府的人,宫里戒严,改往日半个时辰一班一巡,为两刻钟一巡。听说当晚太子去了霍家,陛下命翊郡王查明霍家女之死。”
看得出唐燕飞很是着急,顾千城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
“翊郡王?”唐燕飞皱眉,“怎么叫他去查啊?”
这事儿摆明了就不正常。真大逆不道一点,那在唐燕飞心里头,头一个怀疑的,指定就得是太子晏泽。谁叫晏泽,觊觎他妹妹呢。脸皮厚实些地想,万一是晏泽心系自己妹妹,又不能违逆圣命,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弄死了未来的太子妃,那不是很正常?
“兄弟。”顾千城拍了拍唐燕飞的肩膀,低声道,“你这话,只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余下的事,咱们不用管。上头怎么说,就怎么当差。皇家的事,哪儿是咱们能揣摩的?”
言下之意,横竖都是姓晏的,叫他们自己掐去。
唐燕飞张了张嘴,发愁。
顾千城瞧着兄弟这一脸的蠢相,叹息。皇帝将霍家女之死交给晏寂去查,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只怕这皇帝的心里,也已经有八成猜测是太子所为了。
至于晏寂能不能查出什么结果,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要借此来敲打太子——你做的我都知道,我也有惩治你的理由。但是,到底惩治不惩治,怎么惩治,我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主要是想着吧,就翊王和我家阿凝的关系……大哥你也知道。反正我娘是点头了,我还想着等前头他和太子动手的风波过去了,也好将阿凝的终身定下。怎么现下又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呢?”
这下,和太子的梁子又结大发了。
唐燕飞开始担心,日后妹妹真嫁了晏寂,还会不会有舒坦的日子过了。
看着他一脸不忍直视的忧愁脸,顾千城决定不与这蠢货多说什么了。横竖,苦瓜蛋子脸过几天,不用人劝说他自己就好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死因
涉及到了唐燕凝,顾千城便问唐燕飞:“有段时日没见过阿凝了,她在玉清宫里还好吗?”
“好着呢。我先前还担心她受不得修行之地的清苦,去看她这几回才知道,人家的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唐燕飞抱怨,“玉清宫里景致又好,吃食上也没有不习惯的,我看她啊,都快乐不思蜀了!”
顾千城笑道:“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玉清宫里再好,能好得过家里?阿凝妹妹看着嘻嘻哈哈的,其实啊,什么都放在心里头呢。”
唐燕飞怪叫:“啊呦没想到大哥你倒是那丫头的知音啊。要不是……”
说到了这里,唐燕飞倏然闭嘴,讪讪一笑。他本想说,要不是有个晏寂在,他都有心把妹妹的终身托付给顾千城了。
话说到了嘴边,幸好及时吞了回去。
唐燕飞暗骂自己没脑子——结拜的大哥,嫡亲的妹妹,他这嘴竟是没个把门的。万一真说出口了,叫大哥妹妹以后怎么相处?
见他神色异常,顾千城也没有多问。毕竟几年下来,这兄弟是个什么性子,他也是一清二楚的。高兴起来,压根儿就是长嘴不长心的。因此他也没有追问唐燕飞要说什么,倒是叫唐燕飞松了口气。
“统领说了,这几日当差须得更加用心,没有他的话,不能出宫去。你回来了也好,就你这性子,在外头反而更让人操心。”
唐燕飞不满:“大哥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能在这个时候上街惹祸去啊?”
“你不去最好。这几天也没有看到阿易,什么时候见到他,也嘱咐他行事谨慎点。”顾千城发愁,自己这两个结拜的兄弟,一个比一个没心眼儿。唐燕飞其实还好,顾易那才真叫人头大呐。仗着祖母是大长公主,满京城里就没有顾易不敢得罪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来找顾千城,到了当值的时候了。
顾千城就要出去,被唐燕飞拦住了。
“昨儿夜里你辛苦了,我去吧。你好生歇歇。”
拦着没叫顾千城出去,唐燕飞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挂好了佩刀,出去当值了。
唐燕飞和顾千城因武阳侯的关系,日常当值多是在勤政殿,正儿八经的“御前”侍卫。
换值的时候,唐燕飞小声问前一个当值的,“陛下在里头吗?有没有什么事儿?”
“陛下在哪,还有大皇子和几位宗室王爷在。你用心点儿。”侍卫留下一句话,匆匆去歇着了。
唐燕飞对着他背影皱了皱鼻子,站直了身子。
没多一会儿,殿门打开,唐燕飞站得更加笔直了些。
里面几个人走出。
打头儿的是个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人,唐燕飞挑眼皮一看,是豫王。
豫王在宗室之中也算是年龄大辈分高的了,颇有几分德高望重。且豫王此人,只在年轻时候于军中历练,后因受伤回了京城,能为是有的,却对权势并不热衷,这些年更是于王府之中修身养性,颇有些淡泊名利的意思。
越是这样,豫王反而越得皇帝的信任。这么多年来,给宗室的赏赐之中,豫王总是头一份儿的。就连晏寂得封郡王,京中许多人都说,这是皇帝看在与豫王的兄弟情分上了。
豫王并没有发现有个小侍卫在偷看他,与身边的宗室低声说着话,一径往宫外走了。
等这几个人过去了,殿里竟然又走出来了两个。
其中一个面容英俊,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因而愈发显得格外俊美些的,不是大皇子又是哪个?
“翊王弟,这事儿呢一时半会的想来也查不出什么。你也不必着急,父皇方才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因未来的太子妃没了,太子眼瞅着做了半个鳏夫,亲都娶不成,自然更谈不上子嗣了。这叫刚刚得知妻子有了身孕的大皇子如何能够不喜呢?
只要大皇子妃产下嫡出的皇孙,他手里便又多了一枚筹码——这小儿子大孙子的,只要头一个皇孙,尤其是嫡出的皇子是自己的儿子,他那个素来偏心眼的父皇,能不将心偏过来些吗?
大皇子格外的高兴,就连一向看不顺眼的晏寂,都在他眼中显得亲切起来。甚至,大皇子殿下还抬起了尊手,在晏寂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然后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离开了勤政殿。
晏寂始终没有理会大皇子,木着脸送他离开后,才将视线转向了唐燕飞。
“大哥。”
这一声出来,差点儿将对面侍卫吓了一跳。
唐燕飞心里头有一万句粗话险些喷出来。
哪里的大哥?谁是你的大哥?
这翊王是怎么回事?
难道以为,昨儿妹子跟他一起看个灯,就能这么大喇喇地叫自己一声大舅哥了?可问没问过自己应不应呢!
自己,可还没跟他算昨儿晚上偷偷带了阿凝进城的账呢!
晏寂惊讶地看着唐燕飞最初还算正常,只是转眼间,那双和唐燕凝很是相似的眼睛又是眯起来又是瞪圆了的,似乎还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时间摸不清这位兄弟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近日,留在宫里不要出去。”
晏寂声音不大,唐燕飞也只听了个大概。虽然还对晏寂有些个恼怒,囨好歹还是知道如今是站在勤政殿门前,里头不远处就是皇帝了。晏寂能在这里提醒他这个,也不能不说是有心了的。唐燕飞微微一点头,晏寂知他已经明了,也不再多逗留,略一颔首,往宫门口走去了。
从霍元玉陨,到皇帝宣他进宫来与几位宗室分说查探的进展,也不过是过了大半日而已。
昨天霍家的车夫丫鬟仆妇,只有一个幸存的丫鬟,如今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至于说造成冲突的另外一辆马车,赶车的听说撞死了未来的太子妃,趁着人不注意,已经用汗巾子将自己吊死了。这事儿,再无人证可查。
但,霍元死因究竟是什么,却尚未查出。
看着,像是因车翻撞断了脖颈导致,可仵作未能验尸,这里边的门道便多了。
至于为何没有验尸,倒也简单。一来霍家本是书香大族,历来重名声。二来,也是因霍元本已赐婚太子,名义上来说,已经是皇家之人。
若要验尸,势必要由仵作褪去霍元衣裳,详加查验证。这无疑是叫霍家人和皇室丢脸,叫太子丢脸。
因此晏寂回了皇帝,只从表面看,霍元就是撞死的。
皇帝觉得“只从表面看”这几个字说得实在有些阴阳怪气,把他赶出了勤政殿。
晏寂脚步轻松,走到了宫门口,然后就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抬头看了看,见不远处停着豫王府的车。挡住他去路的,正是豫王身边的护卫。
第二百四十九章 豫王
晏寂上了豫王的马车,豫王便命人将车赶回了豫王府,叫晏寂与他坐在了一处水榭里。
水榭四角处都燃着熏笼,倒也不冷。
有侍女们鱼贯而入,送了清茶香点应季的果子来。
豫王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晏寂:“霍家姑娘的事,你查了多少出来?”
“方才勤政殿里,您不是也听到了?”晏寂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垂眸淡淡一笑,“陛下有问,我是胆小不敢欺君的,自然是言无不尽。”
胆小?不敢欺君?
豫王看着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这话,我不信,我想陛下也不会信。”晏寂手段如何,端看他在西北短短几年内便拿下了军中帅权,又以一己之力将西凉北戎打得无力还击便知道了。
晏寂却道:“信与不信,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说完,便欲起身走。
豫王伸手拦住,无奈道:“阿寂,咱们父子,便不能好生说说话吗?”
“父子?”晏寂笑了,坐了回去,一双凤眸光芒清冷,视线落在豫王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上,“时至今日,您还要拿着父子之情来说话吗?”
豫王张了张嘴。
半晌后,才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从你回京的时候,我心中便知道,你的身世是藏不住了。”豫王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雨过天青色茶盏,手指描摹着茶盏上的纹路,“不过,好歹你还顶着我儿子的名头,一时半会儿的也卸不下去,说声父子也并不委屈了你去。”
“那我多谢您了。”晏寂眼中带着许多的讥屑,“若我小时候,您也有这般的慈爱,今日这话,我怕是会感激涕零地承认。”
“那时候,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豫王淡淡一句,并不多为自己辩解,“便是陛下,坐拥江山,不亦是一样?你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人前,这是你尚未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定下的。”
本以为晏寂听了这话,会激愤不已。豫王仔细看着,却发现晏寂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怒气上涌,只在眼中迅速闪过了什么,随即脸色便平静无波了。
豫王眯了眯眼。
“霍元死于脖颈折断。”晏寂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但……她的头上并没有撞到车壁的痕迹。”
豫王眼皮儿一动,“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晏寂起身,“这话出我口,入您耳。他日若传出什么,我是不认的。”
豫王按住晏寂的手。
晏寂目光落在豫王的手背上,缓缓将手抽出,抬腿走出了亭子。
“阿寂,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记住,你是豫王府的人,至少,如今还是。”
豫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晏寂脚步不停,径直离开了豫王府。
“岳父。”
晏寂走后不久,卫国公便来到了亭子里。
卫国公在朝中亦有些地位,他为人谨慎,有些能为,名声也不错,豫王一向看重这个女婿。
“翊王他……”
豫王手掌一握,剑眉挑起,哪怕是到了这把年纪看上去依旧很是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他果然有心。”
“那我们是不是……”卫国公凑近豫王,做了一个手势。
豫王笑了,摇了摇头,“不必心急。”
晏寂是他看着长到了十来岁,哪怕后来去了军中,也一直在他的眼线之内的。他早有预感,晏寂自小心机就深,又能忍常人不能忍,就是一头凶悍的狼崽子。
这次回京,势必会搅得天昏地暗。他只需坐着看戏便可。
而豫王眼中的狼崽子晏寂,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嘴角也正勾着。
你的身份,不能公之于人前,这是你尚未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定下的。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皇帝,晏寂就一直想不明白。皇帝天下至尊,为什么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到宫外去?甚至,还要让他以一个王府不起眼的庶子身份长大?
可是,为什么呢?
皇帝坐拥天下,究竟是什么缘故,叫堂堂的天子不能认下自己的儿子?
豫王所说,他的存在不能够放到人前,这是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的。
晏寂勾了勾唇角。
这话看似平常,倒是点了些东西给他。
生父那里既然无碍,那么有碍的,自然就是他的母亲了。他的母亲,绝不会是明面上说的那样,只是个身份卑微低贱的歌姬。
掌心处传来刺痛,目光落下,便看到手心赫然被方才紧紧握着的一枚木雕的小老虎刺破了,正渗出殷红的血来。
看着那抹红色半晌,晏寂突然将手放在唇边,将血色尽数舔舐了去,眼中带了几分的阴鸷。
“王爷,咱们是回王府,还是去别处?”外面赶车的初一问道。
晏寂闭了眼睛,“去霍家。”
初一答应了一声,赶着马车往霍家去了。
霍家乃是大族,霍帝师如今并不在京中。自从皇帝登基,立足安稳后,他便辞去了官职,回了老家用心经营书院。现下京中主事的霍家家主,是霍元的父亲,霍家大老爷霍远山。
霍远山是如今的礼部侍郎,也是三品的大员了。
霍元虽然是晚辈,但她身份摆在那里,又是横死的,霍家从昨日起,便有人陆续上门祭奠致哀了。
晏寂到霍家的时候,霍家内外已经是一片素缟雪白,加上迎来送往的霍家人都穿着素服,看上去凄冷哀凉。与周围人家尚未褪去的过年喜庆氛围相比,当真是叫人心酸。
得知翊郡王来了,霍远山的两个儿子霍昀和霍曜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见过王爷。”霍昀墙上一步,单膝跪地。
“请起,本王来为逝者上一柱香,还请霍公子不必多礼。”
嫡亲的妹妹横死,霍昀已经是哭了一路,这会儿眼睛都还肿着。他向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请。”
霍曜同样行礼后,抹着眼睛让开了路。
晏寂颔首致意,也不多话,进了霍府,先往灵堂去上香祭了一回。
他生得本就是极佳,此时身上穿着的亦是玄色素常服,衣如鸦羽,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又不失英气。端的是一派矜贵清冷的王族形象。
便是为妹妹伤心的霍昀霍曜兄弟两个,也不禁暗暗点头——都说翊郡王年少轻狂,最是目中无人的武人了。可这打眼一看,分明就是谣言啊!
第二百五十章 霍家
霍远山一夜之间失去了掌上明珠,骤然苍老了二十岁。原本斯文儒雅的一个人,此时再看,后背都有些佝偻了。
“见过王爷。”霍远山是被两个小儿子扶着出来的,见到晏寂,便欲下拜行礼。
晏寂连忙虚扶了一把,“霍大人不必多礼。霍小姐遭逢不幸,还望大人节哀顺变。本王今日前来,是奉陛下旨意,查霍小姐死因。”
闻言霍远山面色微变,却还是让开了路,做了请的手势,“请王爷里面说话。”
将晏寂引进了花厅之中。
二人说了些什么,连霍远山的四个儿子都不知道。只是约莫半个时辰后,晏寂才从花厅里出来。
霍远山便吩咐长子霍昀:“阿昀,王爷要亲王你妹妹灵前上香。你亲自陪着过去。”
霍昀答应一声,恭敬地领着晏寂去了灵堂。
事发突然,这灵堂布置得也仓促。一口老棺木,装着碧玉年华的霍元。
晏寂看了看那棺木,想到昨晚见到霍元的时候,她还是个端庄秀雅,轻纱遮面的大家闺秀,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饶是手上早就染了不知多少的鲜血,晏寂心头也难免有些唏嘘。
他身份本高,进了灵堂,自有人送上清香。祭过之后,晏寂告辞,霍昀将人恭敬送走后,才匆匆回到了花厅。
“父亲!”霍昀性子急,见父亲霍远山坐在花厅之中,面上悲戚,不由得双拳握紧,“翊郡王来,可是为了……”
不等他说完,霍远山已经点了点头。
“我与他说好,明日请仵作来,将你妹妹死因探查清楚。”
“父亲!”霍昀惊呼,“万万不可啊!”
霍远山面色惨然,“不可?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为人臣,岂可抗旨?”
霍昀双目通红,“妹妹……冰清玉洁,她一朝身死,岂可让人玷污身躯?”
霍曜性子更急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这也欺人太甚了!”
“闭嘴!你在胡说什么!”霍远山斥道。因声音大了些,人就开始剧烈咳嗽。
霍昀连忙为霍远山递上一杯茶,劝道,“父亲莫气,二弟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停了一下,他也压低了声音,可这话里,也不乏怨怼之意。
“自从妹妹被赐婚,太子殿下并无多大的喜意,几次往来,也不过是寻常情面。昨日是他邀妹妹同去看灯,偏生就出了这样的事……父亲,我早就说过,外面都传,太子钟情于唐国公府的嫡出千金,甚至因此与翊郡王起过争执。他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他们是君,咱们是臣,妹妹就这么没了,咱们忍下这口气。可是……可是他们怎能如此,要令妹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你也给我闭嘴!”
霍远山狠狠地砸了手里的茶盏。
咣当一声脆响,总算叫霍昀清醒了过来。
“你在说些什么!”霍远山手握成拳敲着桌子,“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且你妹妹的事,尚未有所定论,怎么就能随意怨怼君上?他们,他们是谁?啊?从小到大教你的道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霍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辩驳,还要忍着气来服侍父亲。等到霍远山喘过一口气,霍昀和三个弟弟亲自将人回去歇着,自己带了霍曜一起,出去料理迎来送往之事。
“大哥,我这心里,实在难受。”
兄弟两个往灵堂里走了一遭,亲自上了香出来,霍曜便与霍昀说道:“妹妹,她才十六,去年才及笄……”
霍元是他们兄弟嫡亲的妹妹,一个娘胎里落下来的,自然情分更深厚。年纪的关系,霍曜与霍元的感情更好些。
“我知道。”霍昀眼睛里泪光闪动。他与父亲霍远山的迂腐刻板不同,霍昀脾气是急了点儿,但脑子活泛,并没有读书读傻了。
“小妹得此不幸,我心中之痛不比你少半分。”霍昀沉声道,“我想了想,查出妹妹死因,也的确是应当的。若是意外,咱们好生安葬妹妹,心中也无他愤了。若真是……妹妹好好的一条命,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
霍曜擦了擦眼角,“大哥说的是。”
这些话,从得悉妹妹霍元离世,就压在了霍曜的心里。他不赞同父亲那种糊涂过去的说法,在霍曜看来,臣子是当忠君,可是这忠君,也得有个说法啊。他一早就不大赞同妹妹嫁给太子,实在是晏泽和晏寂因为个姑娘动手的事儿,在京城里闹得太大了。
在霍曜看来,晏泽心中有着那么个心上人,那妹妹嫁过去,就算是太子妃之尊,日子过得又有什么趣儿?更何况,这尚未大婚,皇帝就接连赐了两位侧室给太子,论起家世人物品貌来,也并不比自家差到哪里去。
这要是换做别的人家,霍曜都能打上门去,怎么着也不会叫妹妹嫁过去。
可这是皇帝的圣旨赐婚。那道明黄色的圣旨,现如今还被供奉在小佛堂里呢。
婚事已经成了定局,又听说唐家姑娘避入了玉清宫,霍曜这才算稍稍放了心。又见太子倒也肯时常往来,霍曜冷眼看了两回,倒也觉得这门亲事可行了。
没成想,妹妹就出了事。
依霍曜的性子,昨儿夜里太子来致哀赔罪的时候,就想揪住他的领子好生问一问,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人,跟你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成了一具尸身,这说得过去吗?
可惜他父亲最是重君臣之礼的人了,竟是一口血喷出来,也不肯质问太子,反而斥责他无礼。
这叫霍曜不满,可还得强打着精神,为妹妹的身后事操劳。
如今有了大哥的话,霍曜心中的这口气,算是稍稍的松快了些。
却说晏寂从霍家出来后,便回了翊王府。
正有从边城带回来的王府副总管正站在王府门口张望呢。
见到晏寂车马,副总管一溜儿小跑就迎了上来,亲自为晏寂放了下马凳。
“你怎么在这里?”晏寂纳罕。
副总管在晏寂耳边轻语了几句。
晏寂眉尖轻挑,“竟是这等有趣。”
第二百五十一章 算计
副总管本是跟在晏寂身边多年的人,跟着他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晏寂回了京城,这位副总管便跟着回来了。原本晏寂是想叫他做了王府的长史官,但这位副总管倒是一力地推辞了,更愿意为晏寂打理王府事务。
内务府派来的顺总管,是皇帝的人。副总管也就退了一步,将正职让了出去,自己做个副手。
不过,顺总管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只管着王府内的事务,对其他的从来不多言。
晏寂一些不能展于人前的事,则多是这位副总管负责。
晏寂坐在翊王府的花厅里,手指敲着桌子,嘴角带起几分的嘲讽来,“素知唐渊此人无耻,没想到为了上位,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是。”刘副总管双手插在袖中,面相憨厚老实。若不是他身上衣物用料不错,任谁上眼一看,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位走街串巷的货郎,或是手里才有几个小钱便进城来消遣的农家田舍翁。
“属下听得此事的时候,亦是觉得诧异。从前在边城,那里虽穷些,可到底民风淳朴,再没见过这种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将亲生的女儿献出去的。”刘副总管既 嗤笑,又多少有些不解,“这属下闲着,皇帝陛下年纪可不小了,给唐国公家那个姑娘做父亲都绰绰有余。鲜花儿似的小丫头,唐国公就真舍得往宫里送?”
晏寂摇头,“刘叔,你一直在边城生活,只知道凡父母都是疼爱子女,哪里见过这种利欲熏心之人呢?唐国公此人,所有的灵秀都生在了脸上,脑子的东西就少了点儿。庸庸碌碌半生,总说怀才不遇,却又偏偏有着不小的野心。你看着吧,迟早,他得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刘叔看他笑得甚是欢畅,心下一动,“王爷,您看国公府那边,还要不要继续盯着?”
“盯着。”晏寂垂着眼,“想办法,促成唐渊的心事。”
刘副总管抓了抓头发,不大明白。
“可是王爷,如果真让那江姑娘成了势,唐姑娘那边……会不会威胁到她?”
自家这位年轻的王爷与唐家二姑娘关系匪浅,刘副总管也知道,自家王爷不娶亲则以,若娶,那王妃非唐家的二姑娘莫属了。
晏寂笑了起来,“我若是连个人都护不住,也不必有什么妄想了。两条杂鱼烂虾,我还不放在眼里。”
抬了抬手,“你去安排吧。”
刘副总管应了一声,见晏寂再无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这边晏寂一夜不曾好睡,白日里不管是真查还是做做样子,亦是脚未沾地,总还是有些疲惫的。他捏了捏眉心,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外面有脚步声响起,顺总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爷。”
“进来吧。”晏寂睁开了眼睛,眼底还带着些红丝。
顺总管走进来,“王爷,外面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是五城兵马司的统领吴勇。”顺总管回道,“这会儿天色也晚了,王爷可要见他?若是您身上疲累了,我就去回了他,叫他明儿再来。”
“不必,叫他进来,本王正有话要问他。”晏寂淡淡说道。
五城兵马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之所,看似负责的比较杂乱,但正因其职责广,故而这人脉也多。能够在五城兵马司中做统领的,亦不是等闲之辈。
这个吴勇,出身一般,但他原配夫人出身安远侯府。如今的安远侯,正是吴勇的老泰山。
安远侯也是个奇人,年轻时候是个纨绔,后来父亲早逝,母亲软弱,撑不起家业。孤儿寡母的被人欺到了门上,安远侯才开始奋发,如今掌着刑部。
他的女婿,晏寂怎么可能不叫进门呢?
顺总管应下,出去亲自引了吴勇进来。
晏寂与吴勇自有一番密谈,且先不提。
却说唐国公从年前到年后,就没有出现在京城众人面前过。便是送年礼走动,正联络亲故感情的时候,也多是唐三老爷和唐三太太出面。
唐国公将苏雪柔的棺椁送进了京中名声不错的寺庙里供着,只等日后再行买坟地入土。
至于江沁玥,则被唐国公送去了另一处名为苦心庵的地方。
苦心庵紧邻护国寺,两处相距不远。江沁玥去了苦心庵,明面上的说法是为了给过世的母亲诵经祈福。
实际上,唐国公知道,来年的开春便要选秀,充实后宫。
这些年,不管有没有选秀,皇帝的后宫其实也一直有新人。只不过,上有善妒的薛皇后,下有盛宠后宫的珍贵妃,新人们不过是给帝王做个解闷的玩意儿,位份都不高,亦没有小皇子小公主生出来罢了。
唐国公想得很好。江沁玥本身的容貌气质,便很是符合皇帝的审美——这么多年了,后宫中得宠的美人儿,十之八、九都是江沁玥这样的,清瘦纤细,眉目婉约,有书香气绕身。
同江沁玥一同被送入苦心庵的,还有一个唐国公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嬷嬷。这个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熟知各种礼仪,亦多少知道些皇帝的喜好。
唐国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江沁玥推到皇帝的跟前去了。
叫江沁玥去苦心庵里,一来是庵里清静,能叫江沁玥静下心来,养一养她的性子。
二来么,也是因苦心庵与护国寺离着极近,两处香客时常混淆在一起。
皇帝,每年春天都会往护国寺来祭拜先人。
唐国公是个风流多情的人,自是清楚男人喜好什么。宫里再多美人,然而一板一眼地看久了,也就看不出美了。
江沁玥不同,她年轻娇媚,正如盛开的牡丹花儿,叫人看了不免都会心生喜爱。
唐国公给那位嬷嬷的吩咐便是,要江沁玥每日里读书弹琴写诗,不能少于两个时辰。再有,除过礼仪之外,还要教江沁玥媚人之法。
当然,这一番计划,都是他与苏老太太说的,晏寂派去的眼线在屋顶上听了个正着而已。
这也是为何刘副总管与晏寂回报的时候,晏寂露出讽刺的缘故了——这会儿他倒是感谢有个江沁玥在了,不然,以唐国公这样的人品人性,遭算计的,只怕就是唐燕凝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疑惑
为了江沁玥,唐国公的确费了不小的心力。
最初,唐国公的目标是放在皇子身上的,当然了,太子是最好的人选。最差,也该是哪位宗室王府的公子才行。
不过,自从知道晏泽和晏寂这两位都对唐燕凝情有独钟后,唐国公的心哪,就立刻很是识时务地偏向了唐燕凝——不管怎么看,这唐燕凝最少能混个郡王妃当当。比起在皇子们跟前脸熟都没混上的江沁玥,将宝押在唐燕凝的身上,无疑更加明智些。
也是在苏雪柔死后,唐国公与江沁玥说起要将苏雪柔的棺椁送进寺里暂存,才突然想到了,皇帝本来就有意来年春天选秀,充实后宫的。
皇子也好,太子也好,横竖江沁玥都没有把握,还不如直接送她到皇帝身边去。眼下皇帝春秋正盛,太子想要继承皇位,那还有得等。
唐国公对江沁玥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容貌才情都很是不错,又是皇帝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略施手段,不怕等不到圣宠。万一上天垂怜,叫她得个一儿半女,那他日后岂不也是皇子的外公?
这么想着,唐国公和苏老太太商量了,为江沁玥请来了一位宫里退出来的嬷嬷教导。江沁玥自己也明白唐国公的意思,对她而言,嫁给皇子还是嫁给皇帝,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就只想出人头地,站在高处,叫唐家这些人都仰着头看她,后悔曾经轻视过她,亏待过她,都来匍匐在她的脚下忏悔。
唐国公原本想着,过了正月十五,就把江沁玥送进苦心庵去的。
没想到元宵夜京城发生了未来太子妃身死大街的事,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这两天,街上往来盘查严了许多,城中多数人家都关门闭户,生怕惹祸上身。
送江沁玥往苦心庵去,也只好往后拖一拖了。
虽然人不能去苦心庵,但唐国公却没有叫江沁玥松懈,让那宫里来的杜姓嬷嬷就在国公府里教导她。
不过这么一来,三太太就不大高兴了。
“这儿好歹是国公府,姓唐呢。大哥是什么意思?请了宫里的人来,只教导玥丫头?可把咱们的华儿放到了哪里呢、”三太太用力推着丈夫,“你去跟母亲说,就是再疼玥儿,也没有叫她越过咱们家里正经姑娘的道理呀。”
唐三老爷胆小,憨笑了两声,不肯去,气得三太太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自己扭着腰去了春晖堂里。
“母亲,母亲您评评理!”一头扎进春晖堂,三太太张嘴就要告状。
结果,这抬头一看,春晖堂苏老太太的寝室里,床上正摊着好几匹光滑顺滑的花样素淡的料子,绸缎锦纱都有。桌子上,还开着两个首饰匣子,里头装着一套珍珠头面,一套白玉头面。虽不似赤金镶宝那般璀璨夺目,可明珠生晕,美玉无瑕,上眼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东西了。
“这,这是……”三太太向来就是个铿吝之人,唯银子是命。
上眼一看这么多的好东西,再看看正坐在苏老太太身边低了头,露出一条纤细修长脖颈的江沁玥,三太太顿时就明白了。这,这些都是要给江沁玥的呀!
“母亲,您要找什么?说一声,我替您找去!怎么把这些都拿到了桌子上来?”三太太凑过去,双手抚摸着床上的衣裳料子,又踱到圆桌旁拿起首饰来在自己鬓发边上比了比,“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呢。”
她这般眼皮子浅,叫苏老太太瞪了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要叫我评理?”
三太太回过神来,瞟了一眼已经起身,乖巧站在苏老太太身边的江沁玥,讪笑了两声。这,当着江沁玥的面,叫她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好开口呢?
苏老太太端起了茶来喝,倒是江沁玥,极有眼色地福了福身,说要去给母亲上香,出去了。
苏老太太连忙叫丫鬟将衣料首饰收拾好了,抱着送到了江沁玥的屋子里去。
三太太贪婪地看着江沁玥的背影,恨不能一把抢过那些东西来自己抱着。耳边听得苏老太太重重一声咳嗽,才算缓过神,斟酌了一下言辞,对苏老太太抱怨道,“母亲,我听说大哥为玥儿那丫头请了个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
“玥儿年纪大了,等她母亲孝期过后,也该看个好人家。你大哥心疼她,替她请了宫里的人教导,也是为了日后说亲的时候,给她增添点儿底气。”
苏老太太努力将儿子教给自己的话,一句一句背了出来。
三太太一扁嘴,“玥儿从小在咱们家里长大,可不就是国公府的姑娘吗?这样的身份出去说亲,谁敢小瞧她不成?倒是母亲,您看大哥,多偏心呐。心疼玥儿,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侄女呢?”
“你这说来说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苏老太太皱着眉头,“直说就是了。”
三太太立刻说道:“我想着,华儿也不小了。到底她才是咱们国公府的正经姑娘不是?母亲,大哥请来的那位嬷嬷,便将华儿带着一同教导,您说可好?”
苏老太太惊讶地看着这个外甥女兼儿媳妇,“就为了这个?”
三太太连忙点头。
“我说,不好。”苏老太太早就得了唐国公的嘱咐,这个杜姓嬷嬷脾气古怪,也是他托了不少的人才请到的。说好了,只教导一人。唐国公对苏老太太讲了一大通江沁玥入宫,如何得宠,得宠后家族能有多大的好处的话,这个时候,苏老太太断然不会叫人搅合了江沁玥的机会的。
因此,一口就拒绝了三太太。
“母亲!”三太太涨红了脸,“大哥偏心玥丫头,尚有情可原。可,我的华儿跟玥丫头一样,不都是您的血脉吗?您这做祖母的,怎么也能偏心呢?华儿年岁也不小了,上回我出门去,也有好几家的夫人向我打听华儿呢。”
苏老太太不耐地打断了三太太,“不就是宫里出来的教导嬷嬷吗?我这里有银子,你只管给华儿去请。我这儿,就一句话,谁搅合了玥儿的功课,我就大耳光子教训他!”
三太太这才不敢再多说。
不过,嘴上不说,心里头却起了疑惑——往常姑娘们的教导都是在一处,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把个江沁玥看得这般重要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疯子
这人呐,越是不叫她做什么,她便越是好奇,越想去做些什么。
苏老太太和唐国公两个请来宫里的嬷嬷教导江沁玥,三太太凭着自己个儿的那些小精明,竟也猜到了一些——这莫非是打着把江沁玥往宫里送的主意?
不过,三太太只猜对了一半。她满以为,唐国公是要想方设法把江沁玥塞到太子或是哪位皇子身边去。就譬如大皇子吧,虽然与太子没法比 ,但人家的亲娘是皇后啊。有这么一层出身,大皇子日后好歹也得是个亲王爵。
之前太子和翊郡王都为了唐燕凝神魂颠倒的时候,三太太就已经嫉妒得眼睛发红了。不过,唐燕凝身份在那里摆着,三太太倒也很是识趣地没有想过要叫唐燕华越过唐燕凝去。但是,一想到家里可能会再有一个女孩儿被送到皇子身边,可这女孩儿却不是自己的女儿,甚至连正经的唐家姑娘不是,三太太这心里,抓肝挠肺地闹腾。
“华儿好歹也是咱们国公府嫡出的女孩儿。不是我夸耀自己的女儿,容貌性情的,她比玥丫头差了哪里?老太太和大哥他们就这样的偏心!”晚间,三太太洗漱罢,坐在妆台前一边拆卸钗环,一边与丈夫抱怨,“说到底,还是你太没用!”
唐三老爷看着倒是不觉得如何,他躺在床上,嗐了一声,“玥丫头年纪大了,先紧着她来,也是常情。再说了,这不都是你的猜测?大皇子已经有了正妃,听说谢王妃已经有了身孕,夫妻俩情分好着呢。至于太子,陛下那一连三道旨意,从太子妃到良媛良娣,都齐全了。余下皇子,年纪都不大,哪个与玥儿都不登对。就算母亲大哥送了玥儿去,也不过是个妾室,顶天儿了是个庶妃,连玉碟都上不得。你舍得咱们闺女这么委屈?”
三太太从头发上将一只赤金的凤头钗扯了下来,因用力大了点儿,头发被拉下了几根儿,疼得她先叫了一声。随后将钗子扔到了首饰匣子里,没好气地对三老爷说道:“就算是庶妃又怎么样?老爷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有天大的好处,就老太太和大哥,能舍得把玥丫头送过去?大皇子就不说了,这不是还有还有太子吗?太子妃都没了,空有两个侧室,还都没进门。趁着这个时候塞个人到他身边,你说太子能不动心?若是有机缘,抢在旁人之前给太子生下一儿半女的,那地位不就上去了?”
越说,三太太便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心头升起了十二分的火热。
“我跟你说,求人不如求己。大好前程摆在这里,莫非你不动心?”三太太坐在床边推了推丈夫,“就算你不动心,也得为闺女多想想。若是到了太子身边的人是咱们的华儿,那日后咱们在这府里可是跟着水涨船高的,再不用看人脸色了!你给我上点心,也去找个有经验的教导嬷嬷来。我就不信,华儿能比玥丫头差了!”
唐三老爷啧啧两声,“你这也想的太多了。霍家那位太子妃丧事还没办呢,太子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收人在身边?再说了,太子妃没了,陛下肯定要另外赐婚的。若我所料没错,恐怕开春选秀后就是赐婚了。这个时候往太子身边塞人,叫陛下怎么看?歇了这条心吧!”
“另外赐婚,那不是更好?”三太太眼中放光,“华儿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身份也不低了。教导好了,说不定还能争一争那个位置不是?”
说到高兴处,三太太双手一拍,合掌笑道,“说不得,一段造化就在华儿身上呢。你少跟我装,你们兄弟两个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我告诉你啊,你的前程荣耀,可都在闺女身上了!明日一早起来,你就给我出去找人。找不到,你看我怎么闹你!”
唐三老爷被妻子几句话说得也有些心动,不过脸上还要装一装的。遂合上了眼睛,“好歹你得容我个功夫。”
“这才是了,宁缺毋滥,你得上心些!”
嘱咐了丈夫一番,三太太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却又因为兴奋,翻来覆去大半宿没睡着。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珍贵妃母女两个。
安泰公主近来一直很是不开心。她就唐燕凝这么一个朋友,可近来唐燕凝避入玉清宫,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要叫安泰公主说,太子和晏寂动手干架,和唐燕凝有有什么关系呢?她看得很明白,唐燕凝和晏寂之间才是彼此有情的那一对。至于太子,完全就是一厢情愿罢了,唐燕凝已经很懂得避嫌了。再怎么说,这错儿都不该殃及到唐燕凝身上去。要怪,就该怪太子。
安泰公主本想去玉清宫里探望唐燕凝一番,却被珍贵妃压着,严令她过年期间不许出宫去。
为此,安泰公主还和珍贵妃闹过别扭来着。
好在后来太子被赐了婚,看上去似乎也正常了许多,安泰公主才算放下了心——只要太子脑子不抽,那等风头过去,唐燕凝自然可以从玉清宫里出来了。
没想到,一场灯火,霍家的姑娘意外亡故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珍贵妃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和皇帝晏寂一样,她第一个就想到了,这是太子动的手脚。
珍贵妃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于一个深宫生活多年,宠冠后宫的贵妃来说,她早就知道,太子晏泽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润无害——真无害,晏泽也活不到今日了。
可越是这样,才越能看出晏泽的心机之深。霍家太子妃之死,若真是他的手笔,更可看出他的手段之狠厉。
这样的人,太可怕。
他看中的不管是人还是物,是决计不会放手的。不达目的不罢休,这其间阻碍了他的,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除去。
亲兄弟亲姐妹,也不例外。
这样的人,外表再怎么伪装得人畜无害,内里也依旧是个疯子。
珍贵妃深知女儿的性子,她不敢再叫女儿为唐燕凝出头冒险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泰公主在宫里憋闷得不行,原本还能去康泰公主府里散散心,没想到又发生了霍家太子妃的事情,这下珍贵妃更是不敢叫她出宫去了。
“真是多事的时候,你往宫外跑?就是你父皇知道了,也必会恼你。再者,霍家姑娘与太子有过婚约,好歹是你没过门的嫂子。就是装,你也得装出些难过遗憾来。”
珍贵妃如此嘱咐女儿。
安泰公主心中也清楚珍贵妃的意思,只是她素来被宠得没边儿,又是公主之尊,哪里受得一点点的约束?
“我和她又不熟,要不是父皇赐婚,我知道霍家有这么个姑娘?”安泰公主转着手里的杯子,满不在乎地说道,“说起来霍家把个女孩儿养在深闺十几年,别说我了,就是满京城里的同龄闺秀,有几个见过她的?这心也太明显了些。”
珍贵妃无奈,用手戳了戳安泰公主的脑门。
“说你心大,也是真大。霍家把姑娘藏起来,直到及笄才在京中走动,搏得了端雅持重有才的名声。为的是什么,难道你父皇和我就看不出来了?但,这与她能够做一名合格的太子妃,并不冲突,你又何必大喇喇说出来?我知道你近来在宫里郁闷,不如我召几位闺秀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安泰公主兴致缺缺,“不用了,我和她们也玩不到一处去。”
见她这般的情绪低落,珍贵妃也不禁心疼了些。手上抚着女儿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叹道:“虽然你不能出去,但你大姐姐定会进宫的。到时候我把她留在宫里小住,你们姐妹两个也好说话作伴好不好?”
“嗯。”安泰公主仍然不大欢喜。
珍贵妃坐到了她的对面,温声道:“不是母妃不通情理,眼下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些。霍家才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和太子心情定都不好。总不好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触霉头。且你出宫去,是要去寻阿凝吧?叫我说,好不容易先前太子和翊郡王的事情淡了些,你赶在这个时候去找她,叫你父皇知道了,心中难道会喜欢?说不得更恼她,倒是不好了。”
安泰公主忍不住反驳,“父皇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呢。再说,太子和翊郡王之间闹不和,跟阿凝有什么关系?阿凝分明是被殃及的。都这样了,要是父皇还恼她……那我就说父皇糊涂啦。”
“你可闭嘴吧!”原本还心疼女儿不能展颜的珍贵妃气笑不得,斥道,“陛下也是你能随意指摘的?下回再这样口没遮拦的,仔细我罚你!”
说着起身,又叮嘱了安泰公主几句,便欲离开。
“母妃!”安泰公主连忙也起来,“那,出了这样的事……选秀的事情,还要继续吗?”
看着珍贵妃保养极好,白皙细腻的面容,安泰公主咬了咬嘴唇,,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难过来。
珍贵妃一怔,随后笑了,眼波流转间嗔道:“卑不动尊,选秀自然是要照常的。况且……”
况且定好的太子妃突然殁了,太子年纪却已经不小了。珍贵妃琢磨着,新的太子妃人选,怕是要从这一届的秀女中选了。
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回了她的麟趾宫。
这边安泰公主百无聊赖,躺在自己的寝殿中呆呆地看着描金绘彩的殿顶,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觉得鼻子上呼吸突然不畅了,安泰公主睁开了眼,康泰公主那张美艳逼人的脸就在眼前,冲着她笑呢。
“大姐姐!”安泰公主一咕噜坐了起来。
康泰公主收回了捏住安泰的手,轻笑,“青天白日的怎么睡着了?羞也不羞?”
“还说呢,我都许久没能出宫去了,可把我憋坏了。”安泰公主唤了人进来,重新梳了头发,才和康泰公主抱怨,,“年前我想去看看阿凝,偏生又病了一场。这好了吧,又有前边上元节的事了。母妃怕我出事,都不许我出宫,便是我说去大姐姐那里,她都不许呢。”
“贵妃娘娘的担心是对的。这几天街面上乱的很,我们府里的掌事说,连城外庄子送菜的进城,都出不去了呢。”康泰公主含笑道,“再说我不时进宫来,陪着你说话就是了。你出去做什么呢?”
“所以啊,我就只能在宫里咳声叹气了。”安泰公主双手捧着下巴,“人人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尊荣富贵的地方。可是叫我说,在这里头住着,活着,或许还不如小户人家自在舒心呢。”
听她这样的话,康泰公主不禁诧异。安泰从小就跟她最亲,这个妹妹向来是个大大喇喇,爱说爱笑的性子,几时见过她这样消沉过?
“你这是怎么了?”
安泰公主便长叹一口气,垂眸用手指描画着碧玉茶盏上雕着的莲花纹路,“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生在皇家,天生尊贵。世人看咱们是高高在上,可谁知道有的时候,咱们也羡慕着他们呢。大姐姐,方才我问过了母妃,她说今年的选秀,八成是不会停下的。我看着她又要忙宫务,又要操心这个,心里很是不好受。”
康泰公主心下了然,看看寝殿之中都是服侍了安泰公主多年的心腹人,也就放了心。遂劝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叫人知道了,难免会以为是贵妃娘娘心中存着嫉妒了。”
“我只跟你说。”安泰公主将头倚靠在康泰公主身上,轻声道,“大姐姐,我心里头难受得很。霍元死了,她是太子未婚的妻子,可是我知道,不管是父皇,还是太子,都不会将她的死放在心上。说不定,选秀的时候,父皇还会为太子另外赐婚。可是这算什么呢?霍元对皇家来说,算什么呢?”
“就如先前穆家那样的混账人家,父皇也还是看在先皇后的情分上,将你下降到了穆家。这也就是姐姐你心性坚定,换了性子软一点的,早就被穆家拿捏住了。”安泰公主眼中流露出些悲伤,“咱们这样的人,究竟算什么呢?”
她和康泰这样的帝姬皇女也好,太子也罢,到如今看来,竟都是与真正的快活无缘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谢氏
康泰公主拍了拍安泰的肩膀,“五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你也说了,咱们出身皇室,自来便是锦衣玉食,荣贵非常。可这样的尊荣,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如今咱们还好,圣祖皇帝时候便立下了规矩,本朝公主不和亲。你看前朝,多少的公主郡主宗室女,甚至臣子家的女孩儿,都踏上了和亲的路。一朝远离,终身不复归。比起来,我们能长居锦绣繁华之地,父皇在时安享尊荣,便是父皇不在了,只要安分守己,日子总是要比这天下多数人强上许多。五妹妹,世间哪有十全之事呢?享了这天大的富贵,总要舍去一些东西。”
这一套话说得安泰公主都愣住了。
过了半晌,才 回过神来,在心中细细咀嚼康泰公主的话。
安泰公主勉强笑了笑,“大姐姐你说得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是我被困囿住了,竟然显得有些疯魔。”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泰公主觉得心里头倒是敞亮了些。她大姐姐说得对,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叫你将什么好处都占去了呢?总要给人留条活路不是?
安泰公主本来就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心性,被康泰公主几句话点破,笼罩在心头许久的那层迷雾就便散开了去。她只觉得心中清明了许多,起身向康泰公主郑重道:“还要谢谢大姐姐点拨我。”
“那你用什么来谢我呢?”康泰公主含笑,笑容明艳不可方物。
安泰公主将自己白生生的双手摊在康泰公主面前,“我有的,大姐姐也有。那些金玉宝石俗物又怎能代表我对大姐姐的感激呢?不如大姐姐先记着吧!”
康泰公主一笑,也就过去了。
她进宫来,自然不是专程为了安慰安泰阁公主。 安慰了一番后,便起身,问安泰公主:“我要去凤仪宫里请安,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自从上次皇帝下旨,令薛皇后闭宫思过后,宫务尽皆掌握在珍贵妃手中,皇后再未出现在后宫众人面前,许多妃嫔,尤其是年轻些位份不高的,甚至因此十分的轻忽凤仪宫。
叫康泰公主说,这目光也都忒短浅了些。无论如何,皇后就是皇后。只要一天没有废后,她就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更何况,薛皇后膝下还有大皇子在。
以康泰公主对皇帝的了解,便是为了长子的体面,皇帝也不会轻易废后。且现下大皇子妃身怀有孕,若是能产下皇长孙,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继续关着皇后了。哪怕宫务不许皇后插手,该有的尊荣是不会减的。哪怕没了掌管宫务的权利,可身为皇后,想要收拾几个低位分的嫔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康泰公主一面想着,一面往凤仪宫里走去。
行至凤仪宫前,康泰公主迎面就碰上了大皇子妃谢氏。
二人彼此见过,康泰公主便看到谢妃虽然孕相尚未显现出来,却已经将宫装都换做了宽松的,腰间也没有再束锦带。只是,身上披着一领看着厚实,却也沉重的斗篷。斗篷有些长,衣襟都拖到了地上。
“大嫂你这是……”康泰公主目光扫过谢氏的身上,十分的诧异。
按说,谢氏如今身孕尚且不满三个月,寻常人家这个时候是不会透露出女眷有孕的消息的。只是,大皇子想抢这皇长孙的虚名儿,早早儿地就把喜信儿报进了宫里来。
谢氏笑了笑,“大皇妹是要去看望母后吗?”
不等康泰公主回答,便又继续道:“母后凤体不适,这会儿也没甚精神,怕是没精力与你说话。皇妹不若过两日再来。”
谢氏出身书香人家,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很是悦耳。
康泰公主是个聪明的人,谢氏话中的意思,她还是能够听出来的——凤仪宫里,薛皇后不知又做了什么。
目光扫过谢氏身上过长的斗篷,康泰公主心里有了底。她与薛皇后的关系本就平平,来凤仪宫也不过是按照规矩来见过嫡母的,既然谢氏这样说了,康泰公主便从善如流了。
“既是如此,我不敢扰了母后歇息,这就回去了。”
颔首一礼,康泰公主与谢氏道别。
谢氏含笑还了一礼,目送康泰公主转身走了。待康泰公主的身影消失,谢氏脸上和善的笑容才收敛了。
她转过头,看了看凤仪宫。红砖碧瓦琉璃顶,凤仪宫在冬日暖阳之下,显得格外的富丽。只是不知为何,那宫墙下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弥散,叫人看了凭空就生出几分的寒意。
想到薛皇后方才眼中泛着红血丝,歇斯底里的模样,谢氏在心中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不能轻易叫丈夫见到薛皇后的心——哪怕太子真有过失,那也该是陛下去操心的。她的丈夫是皇长子,身份本就尴尬。若是安分守己,便是看在这重身份上,日后一个亲王的爵位也跑不了。
谢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守着丈夫,消消停停地过富贵闲王的日子。
奈何啊,婆婆总不肯死心。饶是被以养病的名义拘在凤仪宫里,听说太子妃没了,也立刻上蹿下跳了起来。
谢氏扶着侍女的手,慢慢地往宫外走着。
没走出凤仪宫多远,便有几个内侍抬着顶软轿追上了她。
“贵妃娘娘听闻皇子妃进宫,特意命奴才们抬了软轿来服侍。”
珍贵妃?
谢氏惊讶了一瞬,就明白了。因代替薛皇后掌管宫务,珍贵妃一向被薛皇后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尽管礼数周全,每每也在凤仪宫里得不到好儿去。贵妃也有贵妃的骄傲,因此近来珍贵妃虽每日都遣人往凤仪宫送汤送水的,却没有亲身再到凤仪宫了。
自己与珍贵妃关系平平,这位庶母倒关照起自己了?
谢氏立时便知道了,这定是康泰公主与珍贵妃说的。
“多谢贵妃娘娘体恤。只是,宫里的规矩……”
内侍躬身答道:“娘娘说了,这也是为小皇孙着想呢,请殿下不必介怀。规矩之外,还有人情在。”
谢氏便不再多想,点了点头。扶着侍女的手便欲上软轿,谁知她的斗篷太长,一个不留神,鞋子便被斗篷摆挂住了。
谢氏惊叫一声,人就像一旁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