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鬼剃头
唐国公是在梦里受伤的。
一觉醒来,鼻青脸肿不说,还被变成了个阴阳头——左半边头锃光瓦亮,右半边却与日常无异。
唐国公又惊又吓,当时就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立命府中护卫开始严查。他不大信鬼神,可是,谁又有本事在国公府内,如此地整治他呢?
唐国公不知道,一路查下来,也没有半分的线索。他愈发地心惊胆战了。
脸伤了,不过养几天就能好。可头发没了一半,要如何?
若是自然地脱了头发,他还能掺上些假发做髻,乍一看也并不影响什么。
但是,直接从发根儿上就没了,连假发都戴不住啊!
偏生又到了年底,衙门里事情不算多,但走礼请客人情往来却是不少。往年,唐国公是乐此不疲的,毕竟可以多拢住些人脉。
可,眼下他这个样子,怎么走动?
唐国公只能对外称病,躲在家中。
不过,国公府中唐三太太当家。她本来就是个资质平庸的人,面儿上看着能撑住家事,其实国公府里漏得和筛子似的,甭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过不了夜,两三个时辰定然传出府外。
因此唐国公这伤了头脸的消息,甚至在苏老太太尚未知晓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等苏老太太听说了儿子身上不舒坦,她还是担心的。毕竟,后半辈子还指望着这个长子呢。
扶着心腹丫鬟颤颤巍巍地到外书房去看了儿子一回,见到唐国公那张开了五彩铺子一样的脸,还有那半张用假发髻都遮不住的青色头皮,苏老太太直接就蒙了。
颤抖着手指头指着唐国公,半晌才问出一句来,“我儿,这,这是怎么了啊?”
唐国公一脸晦气,“没什么,做了场噩梦,醒来便是这般了。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瞧过了,不日便会好了。”
他不信神佛,如苏老太太这样的积年老人儿却是深信不疑的。噩梦?什么样的噩梦会把人变成这个鬼样子?
苏老太太搂着心口念了一回经,又一叠声叫了人来,打发取了银子去烧香祈福,还特意嘱咐京城里但凡有名灵验些的,不管庙宇还是道观,都要供奉到了。
唐国公冷眼看着她忙活,心里头焦躁不已,对苏老太太说道:“母亲,我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出门走动。眼瞅着就到了年了,您嘱咐三弟三弟妹一回,走礼万万不能小气了。不然得罪人失小,坏了国公府的名声是大。”
“这个你放心,哪一年咱们走礼寒酸了?”苏老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你安心养着,咱们府里还得你撑着呢。”
说着又抱怨了一回不在国公府里的林氏唐燕飞唐燕凝,只道,“竟是指望不上呢。”
听到唐燕凝的名字时候,唐国公心下一沉,莫非是因为她?
这些日子,他是没少在几个进京来朝贺的宗室子弟面前提起这个女儿来。虽然都是藩王子弟,可前程也是不错的,且在藩王属地,做王府的女眷,那与在京城里的皇子妃,也没什么不同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被太子或是翊郡王记恨了?
唐国公心里有些发慌。若是翊王,倒是没有什么可怕,一个失了圣宠的郡王,又和太子结了仇,日后怕是还不如个普通的宗室子弟。
若是太子……
那岂不是说,那位还惦记着唐燕凝?若是这样么……唐国公有些个顿足了。早知道唐燕凝真有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他说什么也不能直接往藩王儿子那里推销女儿啊。
有心出去打探一番,但是想一想自己这副尊荣,唐国公只得耐下了性子,寻思着待年后再去走动了。
却说苏老太太回到了春晖堂后,忙着就叫人将三太太找了来,问她年礼都送了哪些人家,都送了些什么。
每年,亦是三太太拟了礼单,拿过来再请示苏老太太的。
不过这次,苏老太太看过礼单后便吃了一惊,“如何这么简薄?”
这大家子走礼,虽是有来有往,但如唐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不贪图回礼有多少的。且唐国公,唐三老爷两个身上都有差事,也需这些年礼节礼的来打点一二。
因此,往年有几处的礼都是格外地厚重。
可这单子上……
足比往年少了一半还有余呢。
三太太站在地上,为难地说道:“母亲见谅,不是我不想照着往年的例来。实在是……唉,我实话跟您说了吧,今年这各处庄子收成都不好,府里进益有限呢。”
言外之意,国公府比原先穷了,拿不出更多的礼了。
苏老太太愈发吃惊,“如何就到了这个田地?”
“我不敢瞒着母亲,这几年咱们府里孩子大了,服侍的人多了,各处使唤的人也多了。大哥和三老爷在外面走动,花销又是一大笔。这几年,都是入不敷出呢。要不是我左拆右补的,早就撑不住了。”三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沾了沾鼻翼,偷眼去看苏老太太。
见老太太脸色阴沉,三太太眼圈一红,长叹,“是儿媳妇无能,母亲您责罚我吧!”
说着就跪了下去。
“你是够无能的。”苏老太太出身并不算高,一生爱财如命,听见三太太说家里头穷了,哪里受得了呢?因此也不管这话是不是伤人,讥笑道,“平日里还总说自己精明,这就是你的精明?”
三太太忙叫屈,“母亲这话,可是冤枉了儿媳妇了。咱们府里的家底儿,您也是知道的,多是祖田祭田,庄子虽有些,可都是靠天吃饭而已。真正进益的铺子,却太少了!每年进得少出得多……可不就要穷了么。”
她手指头将帕子绕成了麻花,看着是有些心虚,其实心里头很是有底气。
“母亲,儿媳妇说句话您别恼,要不是这几年都靠着大嫂子嫁妆的出息,咱们可送不起那样重的年礼呢。”
苏老太太闻言一拍桌子,“她进了国公府的门,嫁妆自然就是咱们家的,哪里需要分什么你我?还拿着她的嫁妆出息置办就是了,啰嗦什么!”
三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委委屈屈地说道:“母亲的话自然是对的。可是,可是……大嫂子去别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交代的,她那嫁妆里庄子铺子的收益,都送到了别院去了。到了如今,我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见着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咳疾
“竟有这种事?”苏老太太顿时怒了,拍着桌子喝问,“你为何不早些来回我?”
三太太委屈地说道:“母亲您叫我当家,我自是不敢什么事情都来劳烦您的。大嫂的嫁妆,原本也该是她收着,前几年我也不过是代为照管罢了。如今大嫂自己收着那些个出息,也是应当的。我怎么好因这个,来您跟前告状呢?倒像是我挑拨似的。”
“糊涂!”苏老太太恨声骂道,“什么挑拨?她林氏嫁到唐家,冠了唐姓,身上的一针一线就都是唐家的,哪里有什么她的出息?”
一想到林氏嫁入唐国公时候那十里的嫁妆,当年晒嫁妆的时候,箱笼一打开,那满眼的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城里头好地段儿的铺子就有好几处,乡下的良田庄子更是不少,一年下来,光是这些收租子就能收上来多少?
苏老太太搂着心口,心疼得直抽抽。
恨不能就把林氏叫回来,指着鼻子骂她一句。
“趁着年前,你去一趟那个别院。”一时冷静了下来,苏老太太沉着脸吩咐,“告诉林氏,没有在外头过年的道理,叫她收拾收拾,回府来。”
三太太一怔,“让大嫂回来?”
她有些不愿意。
林氏在国公府里,就是正经的国公夫人,总要压她一头。哪怕自己与老太太更加亲近,可三太太的心里头,总是不那么得劲的。
因此,她是千百个不愿意叫林氏回来的。
苏老太太冷笑,“她那个人,看着软弱,可你想想,真软弱没心机,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把那些个黄白之物把持得牢牢的?要说没心眼,我看你才是没心眼!”
“年下走礼,走出去多少的人情,莫非有咱们娘们什么好处不成?左不过,都是为了她的男人和儿子,她不拿出东西谁拿?哦,她说要去养病,拍拍屁股就走了,难道这些都从公库里出?多大的家底儿能这么糟蹋?你也想一想,若都是从公库里出东西,等哪天我登了腿儿,你还能分到些什么?”
三太太不说话了。
“把她接回来,府里这般寒窘,她能干看着吗?她便是能拉下脸来,我也自由话说。”
苏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哼道。
闻言,三太太笑了起来,“还是母亲有计谋,也疼我们呢。”
说着便走到了苏老太太身后,握起拳头来为苏老太太捶着肩膀。
“我可有谁呢?你是我儿媳妇,又是我的外甥女,我不向着你,莫非还要去向着林氏?”
三太太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着好,却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腹诽——若是苏雪柔还活着,老太太眼里可哪有她呢?
远在西山别院的林氏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出身商户的婆婆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嫁妆身上来。不说本朝了,历来这嫁妆之物,本就是女家给出阁的女儿置办,为了女儿出嫁后有物傍身的。这东西素来是女子自己持有,便是女子没了,也只能给她嫡亲的孩子继承。婆家想要取用,须得女子同意。当然了,多数人家都没这个脸去用媳妇的嫁妆。
林氏王府贵女出身,本来也并不计较这些。
所以当三太太来到了别院里,笑咪咪地请她回去过年的时候,林氏还在惊讶呢。
“母亲说,有日子没见着大嫂了,心里头着实挂念。正好赶上了年关,就叫我过来接嫂子了。”三太太说着想了一路的亲热话,视线却是忍不住地落在林氏身上。
她见林氏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浅紫色底子宝相花纹的缂丝通身袄,因天冷,领口和袖口便都滚着雪白的风毛,看上去贵气十足。林氏是喜欢收拾自己的,如今身体好了,更不愿意如病重时候那般不修边幅。因此,便挽了个富贵的牡丹髻,满头青丝高高堆着,发间插戴着八宝如意钗,一只衔着红宝流苏的小凤钗颤颤巍巍的,精细无比。
林氏本就生得容色非常,这么一着意打扮,更在丽色之外更添了几分的富贵。
和旁边故意穿着半新不旧衣裳过来的三太太一比,简直是神妃仙子一样的人物了。
有林氏做对比,三太太不禁有些个自惭形秽。
这人呐,总有些奇怪的心理。三太太曾经很是得意于自己越过了林氏当家,如今林氏的恬淡从容却叫她觉得很是碍眼。
为了叫自己看上去并没有被林氏压下去,三太太便刻意地高声阔论,大说大笑起来。
林氏听着她满嘴里不着调的话,低头垂眼,轻轻地品了口茶。待茶水静静滑入腹中,这才开口问三太太:“我恍惚听着,表姑奶奶没了?”
三太太有些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
“大嫂……怎么提起她来了?”三太太是知道唐国公与苏雪柔之间真实关系的。若放在苏雪柔活着的时候,在林氏和苏雪柔之间,她自然更加偏着苏雪柔一些,毕竟,那也是她的姑舅表姐呢。不过如今苏雪柔死了,还是生下了怪胎后死的,三太太自觉是个识时务的,因此便很是果断地奉承起了林氏来了。
“先前我听说了,还吓了一跳。论起来,她可比我还要小些呢。”林氏淡淡道,“怎么突然就没了?”
说完,便用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三太太。
三太太尴尬极了。难道她能说,苏雪柔是因为被唐国公踢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命呜呼了的?
一时为了难,三太太只好勉强笑着,心里头急速转着念头,想如何解释苏雪柔的死。
好在,林氏似乎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只是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怜见儿的了。”
三太太忙道:“可不是么,她还留了闺女。江丫头也是可怜,如今瘦成了一把骨头了。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的,往后可怎么着呢?嗐,大嫂啊,不如你收拾收拾,这就跟我回去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林氏正要说话,忽然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便停不下来了,她整个人都咳得弯下了腰,伏在桌子上一声又一声,只咳得气喘声堵,半晌缓不过气来。
“大嫂这是怎么了?”三太太忙问,“可是呛着了?”
好不容易林氏停了下来,抬起头的时候,连头发上的簪子都被咳得掉了下来。
捂着心口先喝了口丫鬟送上来的茶,林氏这才告诉三太太,“我这咳疾年头不短了。上回太医说,怕是……”
她苦涩一笑,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如,找她拆借?
听到林氏说自己咳症已是犯了许久,却总不得好的时候,三太太几乎跳了起来,手里的茶杯也险些砸到了地上去。
久咳不愈……可别是肺痨吧?
假意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三太太偷眼去打量林氏,见她面色极白,脸颊上却又隐隐带着些红晕,这可不正是肺痨的症状么?
三太太恨不能立刻就往旁边躲出三仗远去。
“大嫂,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想了想,三太太扭着手里的帕子,试探问,“这除了咳嗽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俗话说对症下药才好呢。”
“三太太有所不知。”说话的是立夏,她已经回到了林氏身边服侍。边站在林氏身后为她顺气,一边叹息着回答三太太,“咱们太太平日里还好,除了咳嗽些外,偶尔有盗汗,不过倒是不严重。就是但凡天儿冷些,便易着凉发热,每每吃药,叫人看着都心疼呢。”
发热,盗汗。
症状齐了。
这年头,肺痨是个要命的病,也称富贵病。若是得了这个病,非家底儿殷实的大户人家不能养活。
要命的是,这个病还会传给旁人。
三太太如坐针毡,勉强撑着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要走。
林氏喘过了一口气,殷勤挽留道:“好不容易你来了,如何这样就回去?不如住下,明日再走?我也好叫人收拾了东西,与你一同回去照顾国公爷。”
“大嫂这就客气了。咱们一家子人,何必说得这么外道呢?”三太太哪里肯留下?她只恨不能立时就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城里去呢。按下就要站起来的林氏,“既是大嫂身子不妥当,也不好就折腾了去。再说了,你上别院来,原本就是为了静养。我想着,母亲是个宽厚的人,拿着咱们妯娌当亲女儿似的疼爱。要是知道了大嫂你病了,心疼还来不及呢,更不会舍得折腾你的。嫂子放心吧。”
林氏颔首,“那多谢弟妹了。”
三太太连送都没用送,火烧屁股似的坐车走了。直走出去三里地了才想起来,这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林氏没接回去,好歹也该把银子钱的带回去啊。
这下可好了,跑了这一趟,除了白白落得些辛苦外,竟是空手而归了。
三太太后悔得在车里头顿足,可又不敢回去,生怕林氏真的得了痨病传给她。
林氏等三太太走了,立刻也就不咳嗽了。
不过,她的脸色还是不好。
“太太?”立夏为她重新换了热茶,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林氏摆了摆手,“我没事。”
抬起头来看着门外,其时正是新雪初霁,雪压枝,风卷碎屑,红日高照,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满眼的明媚之下,林氏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虽有心避出,却总有人不想叫她安生。
唐国公府,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唐渊此人心性凉薄,只好追逐名利权势,哪怕是山盟海誓过的女人,在他眼中,亦是比不过那滔天的富贵。看,不就有个傻子,把命都搭了进去吗?
林氏并不傻。论起身子骨来,苏雪柔比她还要好些,怎么可能忽巴拉地就一场急病死了呢?这里头要说和唐国公没有干系,林氏打死也不信。
一想到在国公府里被藏了多年的苏雪柔,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林氏的心里也不免兴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若不是她是王府出身,又有着县主的身份,那是不是早在多年前,唐渊也便会将自己除去了呢?
生平头一次,林氏想到了和离。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便被她死死压了下去——若只是她一人,自然可以有许多的法子脱身,可以肆意而为。可她,还有一双儿女。
就,这么着吧。
能过一日便是一日,不能过时……林氏垂了垂眉眼。
却说三太太一路回了国公府,进门自然先得去见苏老太太。得知她并没有将林氏接回来后,苏老太太便是不喜。
“怎么,她不乐意回来?”
苏老太太面沉似水。近来家中没有半点叫人欢喜的时候,先是苏雪柔的死,后是儿子的伤,再有这年下才得知的府中竟是入不敷出。这些都叫虚荣了一辈子的苏老太太难以接受,因此也格外恼怒。
“这是把咱们国公府都当成了什么?大房这一个一个的,日子都不想过了吧?”
从林氏到唐燕飞唐燕凝,眼瞅着到年了,竟是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这要是说出去,得多叫人嗤笑呢?
三太太忙道:“这回吧,她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我瞅着实在不好,便没有叫她回来。”
说着,走到了苏老太太身边压低声音,“我冷眼看着,大嫂子竟是有些个痨病的模样呢。”
“什么?”苏老太太惊讶,“不是说她已经是渐渐好了的吗?”
这还是儿子亲口与她说的,按说不至于是假话啊。
三太太撇了撇嘴,“我到别院的时候,瞅着她也是精神不错。可是呢,说了点子话,就开始咳嗽了,又说有虚汗,又说时常发热……母亲啊,这可都是肺痨的症啊。”
到底活了一把年纪,苏老太太并不像三太太那般轻信。她耷拉着眼皮,狐疑地转着手里的一串儿红珊瑚念珠儿,“焉知不是骗咱们的呢?”
三太太便不说话了。
苏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事,追问,“那,她人不回来,铺子的收益呢?”
三太太低头,“这,这不是没来得及说,我就吓得先回来了吗?”
苏老太太气得大骂了一回三太太。
“老祖宗。”江沁玥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了苏老太太身边,柔声道,“方才我都听见了。其实,这也怪不得三舅母。”
三太太向她投去了欣慰感激的目光。
“到底,大舅母居长,她说了什么,三舅母怎么好反驳呢?”
苏老太太拍着江沁玥的手,叹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可恨那你那大舅母,惯来会装模作样,非要说自己病了要去静养。可这么大的国公府,就给她收拾不出个静养的院子来?无非是她心大眼高,看不上咱们这里罢了。”
再一叹,“况且她自己走了不说,连带着那些……将咱们家里一年的进益竟然也带了去,你说说,哪里有这样的人呢?她那日子过得滋润了,咱们可怎么着呢?”
江沁玥惊讶,“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她笑了笑,头发上插着的一朵白色小绒花颤颤巍巍的,“老祖宗也不必着急,我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
江沁玥笑意盈盈的,“我听说,二表妹阿凝,在城里头开了间香楼,如今生意好的不得了,多少人拿着银子都买不到那香楼里的香粉香膏呢。想来她的手头是宽裕的,不如找她来拆借些?都是一家人,她总不好看着家里失了体面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闹事
三太太瞥了一眼江沁玥,挑了挑眉尖。她就说么,这丫头最是个会架桥拨火的了,她娘一死,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安静老实。今儿倒是又暴露了本相出来。
不过,横竖这与三房没有干系,她且只管站在旁边看戏就是了。
倒是苏老太太只觉得江沁玥贴心,握着江沁玥的手感慨,“还是玥儿你聪明,打小儿就体贴人。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的道理?况且二丫头尚且待字闺中,这么下去名声都要坏了!人讲究点儿的人家,谁会愿意要一个眼睛里只盯着银子钱的媳妇呢?忒也俗了。我这就叫人去接了她回来。”
这么说着,心里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唐燕凝手里的东西夺过来了。
清宁街上的铺子,便是自家人不出本钱,只管租了出去,每年也是一笔好大的进益呢。
江沁玥柔柔一笑,“老祖宗偏心我了。我不过是一点小心思,哪里真的就比您和三舅母精明了呢?不过我想着,二表妹一向性子执拗,她若是不肯,您可千万别恼她。”
“她还敢不肯?”苏老太太一瞪眼,身上穿着的滚风貌的驼金色对襟绵袄都皱了起来。
气势看上去倒是十足,不过她想了想,以唐燕凝那疯狗似的脾气,也还真没什么把握叫她把香楼双手奉上。
“您知道二表妹的。”江沁玥将带笑的目光转向了三太太,“她最是分明,一块糖一张纸都要计较分明的。不过玥儿想着,既是一家人,没的看着长辈们大年下的着急上火的道理,是不是?”
“因此我想着,这样的大冷天,与其再将她折腾回来,就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倒也不必。”
三太太算是听明白了。
敢情江沁玥这丫头,话里话外地撺掇着老太太直接叫人去夺了唐燕凝的香楼来?
她迅速在心里头扒拉了一回小算盘。就清宁街上那家新开的香楼,她去锦绣坊做衣裳的时候倒也见到过,端的是客似云来。想必,银子钱是不少赚的。
若是收到府里来,哪怕只叫老太太抢了去,还不是一样要交给她管着?那这里头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可以预料,油水不在少数。
只是……三太太难得长了回心眼儿。江沁玥,图什么呢?难道图给三房个偌大的好处?
明显不可能嘛。
因此三太太心里头掂量了一回,在苏老太太看向她的时候,就只讪笑着说了一句,“就怕二丫头那里不好说。您也知道她的脾气,真闹将起来是不管不顾的。”
苏老太太不悦,“我是她的嫡亲祖母,难道还会害了她?什么时候,你竟也这般的胆小了?罢了罢了,倒也不必你出面了。你去叫了刘福家的过来,我有话说。”
“是。”三太太答应了一声,出去命小丫头去叫刘福家的。
这刘福家的乃是内院里的一个管事媳妇,她男人刘福单管着苏老太太名下的几处庄子。夫妻两个,都是苏老太太的心腹人。
却说唐燕凝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才开了没多久的香楼就这么被人盯上了。
直到腊月二十九了,才有香楼掌柜的跑上了玉清宫,与她说了有人往香楼里闹事,险些打起来,又被人教训了的事。
唐燕凝大为惊讶。这香楼里的掌柜伙计虽说都是外面聘来的,可谁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本钱呢?
说到这个,便是唐燕凝也不得不承认,有国公府这块招牌在身后,许多时候她还是占了便宜的。
“什么人这样的大胆?他们不知道香楼后面有国公府吗?”
“闹事的就是国公府的人。”掌柜的苦着脸,他脸上还有几条子血痕,都是被刘福家的抓挠的。
“什么?”原本坐着的唐燕凝站了起来,两道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国公府?唐国公府?”
掌柜的点了点头,“姑娘您是不知道,来的是几个婆子,打头儿的一个说是姓刘,是国公府管事的。她说了,是老太太的话,国公府中再没有个叫姑娘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道理,要把香楼收回去,另外派了妥当人来打理。我略微辩了几句,她们便直接动了手。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国公府的人,也没敢还手。”
唐燕凝气道:“你就该直接大耳刮子抽回去!”
狗屁的国公府!
就是吸血的垃圾!
唐燕凝气得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谷雨站在一旁,担心地问:“那香楼怎么样了?”
掌柜的都跑来玉清宫了,不会真被府里的人抢走了吧?
想到这里谷雨眼圈都红了,“她们怎么能这样啊?平日里连声嘘寒问暖都没有,一见了好处,苍蝇似的都扑了上来啊?”
掌柜的忙连连摆手,“谷雨姑娘不用着急,香楼没事。原是她们昨日正在闹事的时候,正好有晋王府世子从锦绣坊出来看见,立时就叫人绑了那几个,送去了应天府衙门了。我特特在应天府门口蹲了一天,看一直没放人,这才放心过来找姑娘的。”
谷雨噗嗤一声笑了,看唐燕凝,“姑娘,这倒是解气。”
“解气什么?”唐燕凝冷笑,“欺负到了我的头上,真当我是个没脾气的吗?”
转过身来,唐燕凝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怒火,“许掌柜,香楼的事情我知道了。伙计们受了惊吓,每人五两压惊银子;你伤了,额外拿五十两看病银子,都直接从账上支取。关门上板,过了正月十五再开门。”
如今的行情,在买卖里当个伙计,厚道些的东家一年也就给开上十两银子,刻薄些的一半都不能给。唐燕凝出手就给五两银子压惊,便是掌柜的,也欢喜不已,站起来躬身行礼,“那我代伙计们谢过姑娘了。”
唐燕凝一口气咽不下去,眼睛转了转,走到掌柜身边,吩咐道,“回头我写个帖子,你带回去送到应天府衙门。然后……”
细细地嘱咐了一回。
掌柜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姑娘,您是要?”
“谁敢对我的东西伸手,我就砍了那只手,有什么不对吗?”唐燕凝嫣然一笑,眼底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冰冷。
第二百三十章 干的什么事!
“这……”许掌柜有些犹豫,“姑娘,这样做,会不会落人口舌?”
到底姑娘是国公府的人,若是写了这个帖子送到应天府去,那得落个什么名声啊?
这年头,讲究个孝道。讲究点的人家,便是长辈身边的猫狗都尊贵着,更别提长辈使唤的心腹人了,年轻的喊哥哥姐姐,年纪大的就得叫妈妈嬷嬷的。便这些人里出了错儿,也得叫给长辈去罚去教训,做晚辈的却不好越俎代庖。不然,怕就得被人诟病一声不孝了。
唐燕凝却满不在乎,挑眉:“难道我现在名声很好吗?”
许掌柜:“……”
好吧。这位东家姑娘如今在京城的名声,似乎也不大好。当然了,作为唐燕凝真金白银聘回来的掌柜,许掌柜还是坚定地认为,姑娘本身是无可指摘的。那名声的事儿,不都是她亲爹搞出来的吗?
接过了唐燕凝的信帖,许掌柜躬身道:“如此,姑娘便请放心,我定亲自送到应天府去。”
唐燕凝点了点头,“若是有人问你,你便说问过了我,我并不知道国公府中有那么一号人,请应天府尹仔细查查,说不得是哪里的贼人冒充了我们唐家的人呢,其心可诛。”
许掌柜心里一突,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燕凝。
面前的小姑娘正当好年华,身上的衣裳虽说并不华彩辉煌,却雅致中透出一种低调的华丽。明明生得一朵花儿似的好看,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从心里头发寒。贼人冒充,这是要那几个老婆子的命哪。
想到这里,许掌柜再不敢小瞧这个每次见面都是笑眯眯的东家姑娘了。敛容一礼,下山去了。
等他走了,唐燕凝还是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难以消散,连谷雨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都没理会。
谷雨递给她一盏热茶,劝道:“虽说那府里的人可恶,可是也别为了她们气坏了自己个儿呀。您这要是气坏了,她们才高兴呢。”
“我能不气嘛?”唐燕凝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这是欺负我人在玉清宫里回不去,故意的去闹事。也就是碰见了晏五行,不然许掌柜肯定顶不住。真叫她们把香楼夺了,再想要回来?那府里的人蚂蟥似的,沾上了不吸走半身的血肉,还想脱身?”
“不过,香楼里是我的本钱,这件事虽不机密,却也没有大肆宣扬过。唐……我那偏心眼儿的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眼皮子没这么浅,不会在意那几个做生意得来的小钱。因此也没有道理去内院讲说这个。那府里女眷,是怎么知道的?”
苏老太太也好,三太太也好,日常只在国公府里活动,京城里的那些贵族夫人的走动交流,这婆媳两个参与的其实并不多。
那么她们又是如何知道香楼是她的本钱的?
谷雨迟疑道:“姑娘,你说会不会是……”
“江沁玥。”
唐燕凝斩钉截铁地说道。
放眼国公府,能随时出府的女眷,除了采买的仆妇外,也只有江沁玥。
因为她自幼有些才名,时常与名门子弟唱和交往,因此唐国公和苏老太太对她管束并不严苛,江沁玥可以任意地往府外走动。
谷雨也点头,“我也看出来了,老太太人虽然偏心了点儿,做事也糊涂,可论起心眼子来,却没有那么多。”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在唐燕凝耳边撺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姑娘,可不能就这么饶了她!”
唐燕凝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拧了拧谷雨那张白白嫩嫩的俏丽脸蛋,“你这刁丫头!”
她对谷雨,总有一种格外的与众不同。同样是自己身边的丫鬟,立夏当然也是不错的,可是却不及她与谷雨之间的情分亲近。或许,这是因为她在最初就知道,谷雨因为护着原本的唐燕凝,落得了一个凄惨的下场吧。哪怕自己的年纪比谷雨还要小些,但每每见到谷雨叉腰跳脚地说话,唐燕凝便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仿佛看着自己的女儿。
相伴着长大,彼此什么性格谷雨也是清楚的,便也不怕唐燕凝,只瞪着两只杏核大眼气鼓鼓地说:“我刁?我是为了哪个啊!”
“为我为我,为我还不成吗?”唐燕凝往外推谷雨,“好姐姐,晚上我想吃上回那个焦溜小丸子了,你做给我吃吧。”
谷雨瞥了她一眼,扭着腰去了耳房料理。
方才叫了声好姐姐,唐燕凝便想起了还留在国公府里的唐燕容。自己上回走得匆忙,唐燕飞来往两次也没有提起,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国公府里日子过得怎么样。
唐燕凝有些愧疚了。
自己在这里过得挺欢快的,把唐燕容完全忘了。这回在香楼上吃了大亏,也不知道苏老太太等人会不会为难唐燕容。
却说苏老太太打发了刘福家的带人去香楼,原本也不是要闹大。她只是吩咐了刘福家的,遣散掌柜和伙计,叫国公府的人接手香楼,待年过完了,便去衙门将香楼转到她自己的名下去。
苏老太太原本想着,哪怕这一回没有搞定,也没什么大关碍。没想到等了大半日也没见刘福家的回来。还是快晚上了,三太太慌慌忙忙地跑到了春晖堂,告诉她刘福家的被人捆到了应天府去。
“母亲,这可怎么办啊?”三太太哪里经历过这个?唐国公府再怎么着也是一品的民爵府邸,京城里也算得一号,应天府尹不过区区五品小官儿,他们哪里放在眼里过呢?
苏老太太先怒后惊,“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家里的人,去自家的铺子里看看,碍着应天府什么了?”
大冷天的,三太太脑门上愣是出了一层汗,吞吞吐吐地说道:“应天府那边来人说,是,是刘福家的在香楼里冲撞了晋王世子,被世子送进应天府衙门的。我刚才打发人去应天府看,连衙门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呢。”
苏老太太想了想,“去叫你大哥过来。”
本来正在家里躲羞养头发的唐国公听了三太太的话,顿时气得眼前发黑,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你们……你们干的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这不可能啊
唐国公简直要被家里这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搞得崩溃了。
顶着一张青紫交加的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儿后指着三太太,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们……你们可真行呐!唐国公府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要不是眼目前这个女人是弟妹,唐国公都有心一巴掌甩过去给她醒醒脑子了。
这得多缺心眼儿,才能办出这种事儿来啊?
唐燕凝弄的那个香楼,他早就知道。原本大户人家里头的小辈儿们,自己个出些个本钱,投个买卖之类的本来也不算啥,既影响不到前程,也说不上给家族丢脸,一般来说,各府各门,也没见谁家长辈因这个说道什么,多数情况是呵呵一笑也就过去了。
唐国公也并不觉得唐燕凝自己当东家开个香楼就有什么不妥了——那铺子原就是林氏嫁妆里的,她们母女两个乐意,谁还能说什么?
就是老太太和三太太这俩蠢货,眼馋那香楼的进益,想要插上一手,唐国公认为也没啥,谁叫苏家女人眼里就最是看重黄白之物呢?
可你想插手,也得把事儿办得漂亮点儿啊。
再没见过孙女儿开了个铺子,祖母婶娘看着眼红,直接就打发了人去收铺子的!
这不是收铺子,这是把唐国公府女人们的脑子,都展示给全京城来看啊!
三太太委屈地说:“表哥,我也是听母亲的话办事儿啊。”
她是唐国公亲姨母的女儿,嫁进国公府这么多年,一直也是叫唐国公表哥的。
“老太太……老太太懂什么!”唐国公重重一拍桌子,“她年老糊涂,说了什么,你就听什么?那这家,你当了个什么?”
忍了忍,唐国公问三太太:“老太太怎么知道香楼是阿凝开的?”
他对唐燕凝很是抱了些希望,当然不愿意因为每年几两银子去父女之间生出嫌隙来。
所以对苏老太太如何知道唐燕凝自己开了香楼,很是有些个疑惑。
三太太生怕一口锅扣在自己身上,连忙道:“还不是玥儿那丫头么?我跟母亲说着年根儿底下家里银子不凑手,她听见了,就进来与我们说了,二丫头开了香楼,每日里银子钱流水似的进账……表哥你知道母亲为人的。我,我可劝不住她。”
“玥儿?”唐国公皱眉,“怎么会是她说的?”
按说,这不可能啊。
唐燕凝开的香楼在清宁街上,日子也不算长。按说,江沁玥是没有去过的。更何况,唐燕凝又不会真的自己去站在香楼里卖香膏香料,江沁玥从何处得知那是唐燕凝的呢?
“这我可没有冤枉她。”三太太连忙辩白,“表哥你也想一想,母亲不出府,难道我就是爱出门的了?更何况,今年府里事多,我连接了人家的帖子都不敢去赴宴呢。真是玥儿对母亲说的。她不但说了,这,这打发人去收了铺子的主意,也是她撺掇着的。不是我说啊表哥,母亲何时听过我的话呢?倒是一向对玥儿言听计从的。”
唐国公一时语塞了。
老太太有多偏心江沁玥,他是看在眼里的。为了江沁玥没个身份,老太太心里头一直觉得愧疚,便格外地偏疼她,连唐燕飞唐燕凝等都抛在脑后的。
说对江沁玥言听计从,也没说错。
不过……
“玥儿……不可能啊。”唐国公蹙眉自语,本是个白皙漂亮的中年人,却因脸上的伤和半边头发显得格外滑稽,“她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三太太嗤笑,“表哥你可太单纯了。玥儿那丫头,几时不是这样的人了?她从小就会架桥拨火,不过是你看不出来罢了。”
“成了,我知道了。被送去应天府的是刘福家的?”唐国公烦躁地挥了挥手,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叫人去接她们出来。不过,往后革了她的差事吧,这样糊涂的奴才不能再用。”
“可她是老太太的人啊。”三太太连忙道。
“我自会去与老太太说。”
眼看这事儿没有叫自己出面周旋的了,三太太心下欢喜,不自觉地便带到了脸上,笑道:“那就表哥多操心吧。”
甩了帕子走了。
这边唐国公命人叫了国公府大大管家来,亲自写了帖子交给他,吩咐道:“你去跑一趟应天府,找到应天府尹,将这信交于他。就说我说了,原是家里的几个刁奴想要害主,我才知道了。多有感谢应天府将人拿了,叫咱们不至于有所损失。本该我亲自登门道谢,奈何这几日我染病不能出门,待日后再亲自相请致谢。”
大管家一面听着一面答应,一面请示唐国公:“那是否要将刘福家的接回来?”
刘福跟他哭了半天了,请他来求国公爷出面去把人捞出来呐。
“接回来?”
唐国公都快气笑了,“绑回来。刘福一家子都赶出府去,不许再用。”
“是。”大管家恭敬答应了,见唐国公没有别的吩咐,立刻出去赶往了应天府衙门。
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大管家回来了,苦着脸回唐国公:“国公爷的帖子递了进去,只是奴才连应天府的门都没能进去。门子传话出来说,明日就是年了,今儿衙门里已经封了,有案不审,有刑不具,都得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重新开堂。”
“什么?”唐国公诧异了,“你没说你是唐国公府的人?”
大管家憋屈道:“这个如何能不说呢?只是我好说歹说,人家也不叫进去。我在应天府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后来给那门子塞了点银子才打听出来,刘福家的不但把香楼的掌柜和伙计打了,还冲撞了晋王世子。这才多长的功夫啊,晋王府,翊郡王府,都有人去应天府递了话。国公爷,奴才就不懂了,这,这说到底就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儿啊。”
“不过一丁点儿的小事,至于两个王府都往里递话吗?刘福家的可能嚣张了些,可真叫她冲撞贵人去,她也没那胆子啊。与个粗鄙妇人一般见识,晋王世子这心胸,也着实狭隘了点儿。还有翊王府,说到底这事儿,与他们全不相干呐。”
唐国公坐在书案后,面沉似水。
第二百三十二章 见鬼了?
气恼归气恼,可人是不能不管的。
唐国公深知,大家伙儿都忙着过年,谁也不会没事儿将眼睛盯在国公府身上。
可万一,真叫应天府将人羁押到正月十五以后,那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亲祖母,眼红孙女手里的东西,派了心腹人去横夺。饶是唐国公脸皮极厚,一想到日后出门就得面对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也有些吃不消的。
于是顾不得什么,仔细斟酌着用词,写了一封信,又叫大管家开了自己的私库,备齐了一份儿厚礼,叫大管家送到应天府尹家里去,并特别叮嘱:“一定要送到应天府尹夫人的手里。”
大管家略微一琢磨,便知道了唐国公的用意,连连点头,“奴才明白,这就过去。”
带了东西直笨了应天府尹家中。
这一笔,唐国公出血着实不少,一盆宝石盆景,一套金镶玉头面,另有一套点翠的钗环。
应天府尹乃是五品官,要说放在地方上,亦是一地父母官,称得上实权官员。奈何这应天府正在京城,放在京城里,一道墙倒了,砸死十个人里能有六个官儿比五品高。应天府尹,着实算不得什么了。
在得了偌大的好处后,又有发妻在旁吹风,应天府的府尹李玉华,也就松了口,告诉唐府大管家:“人才收进了监里,就放出去也太打眼了。待到正月初二,我悄悄地将人送到衙门外。”
“如此可多谢李老爷了。”大管家还是很会说话的,千恩万谢了一回,又替国公府找补脸面,“按说这等刁奴,就该叫她们死在牢里头。只是我们家老太太听了竟有这样的恶奴打着她老人家的旗号去闹事,平白地离间了祖孙之情,气得不行,立逼着我们国公爷将恶奴带回去,她老人家要亲自处置。”
应天府尹笑呵呵的,很是表示了一番理解,命人将大管家送出了家门。
大管家空手回到了国公府,唐国公一见,亦算是放了心。只是听到了说还要到初二才能将人带回来,便又秘密地吩咐了大管家一番。
唐燕凝在玉清宫里过了个不算太冷清的年。
玉清宫里弟子本就不少,圆通真人更不是那等严苛之人,故而一些小弟子们从进了小年后,便已经开始盼着过大年了。
唐燕凝是个手面大方的,林氏本就塞了不少的小额银票和散碎银子,她自己的香楼里年下盘账,也有一笔不菲的进账。
因此,唐燕凝大方地为玉清宫里每个道姑准备了一套道服,又有各种上佳的素斋食材,大年三十这一日还与谷雨一起,到玉清宫后厨去帮忙。
她在玉清宫里与圆通真人关系不错,又这样会做人,哪怕是修行之地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她呢?
当然,玉清宫里没有爆竹之类的东西,到了晚间,与遥望到的山下烟火人家相比,便显得冷清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谷雨还是提前预备出了一桌子菜,甚至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小壶酒来。
“就算在这里,也要好生过年。”谷雨将酒温在热水中,对唐燕凝笑道,“我还包了一盘儿饺子,回头到子时就去煮了来。”
“就只两个人,也亏得你这样的高兴。”唐燕凝有些意兴阑珊。她来到这个世界,这是过的头一个年。
偏偏,与她最是亲近的母亲兄长,都不在身边。
还有……晏寂也不在。
换个世界,竟然还是只有她自己过年。
叹了口气,裹上了厚厚的斗篷,唐燕凝便往院子里走去。
“姑娘,你去哪里啊!”谷雨一见,忙放下手里的果碟要跟上。
唐燕凝摆了摆手,“你在家里收拾吧,我出去走走。横竖今儿各处都亮堂着,不用跟着我。”
自己走出了小院儿。
外面依旧有积雪未化,夜风更显寒凉,哪怕是穿着厚实的斗篷绵衣,依旧有挡不住的冷气钻入衣裳。
唐燕凝将斗篷裹紧了,信步往梅林走去。
有清冽的空气迎面扑来,明明是繁星布满了夜空,抬头就如同见到满天长河,本该是一片清明,可却不知为何,唐燕凝此时却觉得,心头似乎是被什么笼罩着,沉重,却又令她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明白自己落到了这个世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只为了,改变个原主的命运吗?
那到了如今的情势,到底算不算已经改变了呢?
改变了,她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抬头看看细碎星光,唐燕凝叹了口气。
原先看过无数的小说话本,作为穿越人士,男人必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女人那妥妥就是万人迷,走上与男主相爱相亲携手一生的光明大路。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全然找不到爽点了呢?
本就是炮灰的命,好不容易算是改进了一丢丢,她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带着林氏和唐燕飞避开了原本太过悲惨的命,三口人带着身边这些忠仆们安安生生地过小日子。横竖,林氏手里有钱,她也能赚钱,唐燕飞功夫好也能护住她们。那样的日子,想一想都觉得美滋滋。
哪里料得晏寂横空出世,搅乱了一池春水呢?
没来由的一阵气闷,唐燕凝干脆俯身捡起了一块儿石头,狠狠地朝着路边的树砸了过去,喊道:“晏寂晏泽,你们两个混蛋!”
“你要骂人,骂晏泽就是了,带上我作甚?”
身后晏寂的声音响起来,唐燕凝豁然回身。
四面望去,虽有微光,仍就是黑洞洞的一片。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出来,大过年的装神弄鬼!”唐燕凝跺脚叫道。
却是既不见人,声儿也没了,就仿佛她方才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唐燕凝“喂”了两声,还是不见晏寂现身。
“见鬼了?”唐燕凝嘟哝了一句,摇摇头准备回去。
才走出两步,晏寂便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的惊叫尚未出口,便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手温热有力,掌心处还带着薄薄的茧子。手指也不老实,小拇指甚至在她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
唐燕凝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猝不及防地抬起脚来狠狠跺在了身后人的脚面上。
就算晏寂武功盖世金刚护体,也还没有修炼到脚面上呢。这一脚下去,堂堂的翊郡王殿下几乎要抱着脚跳了。
“我说阿凝,我好心来与你一起过年,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唐燕凝转过身来,便见夜色之中黑乎乎的一团。虽然看不清楚对面的人面容,但那身形,还有说起话来就很欠揍的腔调,除了晏寂又还有谁呢?
“谁叫你吓我的?”唐燕凝眼睛忽然一热,日常里清润的声音都压抑了几分,昂着头气道,“要不是因为你和晏泽,我至于躲到玉清宫里来避祸吗?我,我都还没有过过一个好年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要放手?
唐燕凝忽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习武之人眼明耳聪,哪怕是弥漫的夜色之中,他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了丝哭腔。
唐燕凝素来是个明媚活泼爽朗大气的性子,无论什么样的境遇里,晏寂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
心里蓦然一痛。
从母亲去世后,晏寂便习惯了一个人。从军多年,哪里还有什么过年不过年的?不过是桌子上多一两道菜肴而已。
所以他兴冲冲地从城里跑到玉清宫里来,原是想跟她一起守夜,一起过年。
可他却忘了,她与他是不一样的。
她在国公府中,虽然不得祖母生父的疼爱,可她还有母亲和兄长,他们对她,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每逢年节,她必然是守着亲人,半家人和乐欢喜的。
可是今年,因他和晏泽,却害她不得不避出京城,来了这道观里避祸。
家人尚在,却不能相见相守,便是吃穿用度一如往日,不曾分毫删减,也依旧是避免不了的清冷孤寂。
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晏寂过去将唐燕凝抱了起来,裹在了自己的大氅中,低声道:“对不住。”
不听这话还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出抱歉的话,唐燕凝心里反而更加的难受,藏在眼里的泪花儿就控制不住地滚了下去。
唐燕凝这人吧,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性子,笑要大笑,哭要大哭。她不想忍着的时候,也就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你不是好人。”唐燕凝大哭着指责。
“是。”晏寂将人抱紧,“我不是好人。我从小就薄情脸臭,心狠手辣。明明就喜欢……喜欢看着别人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甚至享受那种的感觉,偏偏又装成一副矜贵自持的模样……我虚伪阴险,不是好人……”
这样一个人前身后两面不同的我,你……还愿意要吗?
唐燕凝哽了一下,心下刺痛,将被晏寂死死抱住的两条手臂用力抽了出来,环在了他的脖子上,闷闷地问,“你是不是有病?哪里有人这样的贬低自己?”
“病得不轻。不过,我确实不是好人。”
晏寂自嘲。恨意上头,他甚至能够亲手去剥了敌人的皮。这样的手,哪里配抱着眼前的姑娘不放呢?
可是叫他放手,他舍不得。
更不会放。
“我也不是好人。”唐燕凝用头顶蹭了蹭晏寂的下巴,声音也更闷了,“我,我在国公府里,出手害过老太太。”
“你?你做了什么?”晏寂惊讶了。唐燕凝在他眼中,最是个坦荡的。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总是摆在明面儿的,从不屑于用阴私手段。说她出手害唐家的老太太,晏寂竟一时间不大敢相信了。
虽然这样问了,他的手臂却并未松开半分。
这也叫唐燕凝心里踏实了些。
昂起脸,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她对我们一向苛刻尖酸,我实在气不过。见她院子里的长寿花,便没有忍住。”
“长寿花?”晏寂愈发觉得怪异,“这不是常见的吗?莫非是有毒之物?”
京城里多少人家都种着长寿花,从未听说过这花带毒。
“花草本身或多或少都有毒性,便是平日里常见的亦是一样。至于是否会影响到人,端看怎么用罢了。长寿花本身开得美丽,却不能放在室内,尤其是不能与彩瓷放置在一处,不然轻则叫人心绪烦乱,重则狂躁易怒,人不能寐,噩梦连连。”
那段时候,唐国公也说过,苏老太太的精神头儿很差,动辄生气,连苏雪柔和江沁玥都在她跟前吃了好几次排头儿。
“那个时候,是我刻意引导她们将长寿花摆在了室内”
若不是后来长寿花过了花期,屋子里多摆几天,苏老太太说不得人都得被折磨到发疯。
“这算什么?”晏寂哑然失笑。只是转瞬之间,心头又被酸涩缭绕。
在他看来,唐燕凝的所为,不过是场恶作剧,哪里就算得上是作恶了呢?真有心害人性命,哪里会等到花期近结束了才去害人?
他的阿凝,哪怕嘴上说话再直截了当,心底也还是柔软善良的。
“怎么这样好?”
晏寂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唐燕凝的耳朵,嗅着她发间的丝丝香气,轻叹,“你这样,叫我如何能放手?”
唐燕凝大惊,霍然抬头,“你要放手?!”
因惊讶,声音都提高了两分。
晏寂正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她这一抬头,晏寂便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被撞了一下子,舌头发麻,鼻子发酸,冷面铁血的翊郡王殿下险些飙出 眼泪来。
“啊呀……”
两个人同时痛叫出声。
唐燕凝捂着头,晏寂掩着鼻子,二人分开各退一步。
“给我看看。”唐燕凝倒是没什么事,揉了揉脑袋顶疼了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晏寂就惨了些。
唐燕凝心急地拉着他一路跑回了小院儿,来不及理会迎出来后震惊当场的谷雨,先领着他进了屋子,扒下了他的手。借着跳动的烛光,唐燕凝便看到了,晏寂那张玉白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条殷红的血迹。
竟是一下子给撞出了鼻血。
都说灯下观美人。晏寂长身玉立,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贵气十足,恍若谪仙。
只是,鼻下的血色痕迹,衬着那张玉面,便如白雪红梅,虽狼狈了些,竟也是意外地好看。
唐燕凝拼命忍笑,抿嘴低头,从怀里掏出了帕子来。
“我给你擦擦。”
说着看向后知后觉跟着跑进来的谷雨,吩咐:“打一盆热水来。”
谷雨看看唐燕凝,又看看晏寂,同手同脚地去打水了——按说这俩人的鹅关系,她这个做丫头的是最清楚的了。只不过吧,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年夜里,郡王竟然舍了城里的王府,跑到了玉清宫来。
虽说有些不合宜……谷雨晃了晃脑袋,管它呢,姑娘能被人这样放在心上,才是最重要的!
手忙脚乱快脚地打了水进去,谷雨便看到唐燕凝正仔细地用帕子为晏寂擦去脸上的血迹,便欢快地说道:“这个时辰了王爷过来,想必是没吃什么?这些菜都是温热的,厨房里还有饺子,我这就去煮了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心
谷雨的厨艺比不上立夏,却比唐燕凝强上不少。一桌子年夜饭,做得也是有模有样,再端上一盘子热气腾腾圆鼓鼓的饺子,也就齐活了。
唐燕凝便让谷雨与自己坐在一边,谷雨看了看晏寂,见他没有反对,也就坐下了——在玉清宫里,这小院儿里统共就两个人,她和唐燕凝一直是一起吃饭的。
很是殷勤地替晏寂和唐燕凝斟上了酒,谷雨便很有眼色地低头扒饭。
其实唐燕凝哭了一回,觉得也并不饿,晏寂更是有心事,用得不多。只有谷雨,因不好意思抬头,只能猛吃,一桌子的饭菜,倒有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饭后谷雨一头扎进了耳房去收拾洗涮,除了送过来几碟子干果鲜果外,再也没出来。
唐燕凝便与晏寂并排坐在一起守夜。
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多少话可说,但就这样安安静静,听着远处城中不时响起的爆竹声,看着外面不时亮起绽开的烟花,竟也觉得心头平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阿凝。”将一枚核桃仁递到了唐燕凝的嘴边,晏寂突然开口。
唐燕凝便看他。
“每年的元月十五晚上,京城不宵禁,城中有灯市花会。”看唐燕凝嘴边沾了颗芝麻,晏寂伸手替她拈了下来,看着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眼睛,微微一笑,“到时,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逛可好?”
“可以吗?”听到能去逛花市,唐燕凝就是一阵心痒。她在玉清宫里待了有一段日子了,虽然行动自由,但这里到底冷清,她也实在是憋闷得很了。
晏寂的话,便叫她眼睛一亮。
不过转眼间兴奋就过去了,唐燕凝扁了扁嘴,往着晏寂身上狠命戳了两下,抱怨道,“我躲在这里才得几分安静,如果这当口还和你一起出去,这份儿安静恐怕也没有了。”
皇帝到了如今都并没有理会她,八成就是看着她这份儿自己避到了玉清宫里的眼力见儿。万一哪天知道了她竟然明修暗道暗度陈仓,来个毒酒白绫啥的,她哭都来不及。
“想来想去,我还是安生些吧。”唐燕凝低头剥了个朱橘,掰下了一半随手塞进了晏寂嘴里,剩下的放进自己的口中,拍了拍手,“小命要紧。”
晏寂看了她半晌,才垂眸笑了一下。
良久,伸手摸了摸唐燕凝的头发。
她始终不能安心。哪怕表现出来的再无所畏惧,心底也还是惴惴不安的。
他能够理解。
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出身又好,母兄又肯护着疼着,就算从前有些不如意,终究也还是在娇养中长大。
她与他不同。
他自己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报着不能诉之于口的心思回到京城。他不惧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有着取而代之的野心。可他的阿凝不一样。
在那能够随意定人生死的帝王面前,她只是一个根本连命都不能自己掌握的小女孩儿。
“放心。”晏寂偏头,朝着唐燕凝投去一个安抚的笑,“我不会叫他伤害到你。”
唐燕凝点了点头,“我当然信你。那……十五咱们就去逛灯市?”
“到时候我来接你,你到外面的梅林里等我。”
二人说定了时间,看看外面已经是子时,城中骤然升腾起数十道带了金尾的龙形焰火,于夜空之中横贯,分外的闪亮。
唐燕凝立刻站了起来,跑到了门外。谷雨已经在院子里了,因玉清宫处于山上,因此看得分外清楚。
“姑娘,你看!”谷雨兴奋地指着城里的反向,“每年也能见到,却不如现在看得真着。”
唐燕凝注视着皇城的方向,龙形焰火之后,便是无数的花型焰火腾空。
一派繁华,满城锦绣。
唐燕凝叹了口气。原身从前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焰火的。看来以前,哪怕是原身,也并没有好生看过这个。
也对,每逢年节,按照规矩都是要在春晖堂里守夜。原主儿看着苏老太太和苏雪柔等人,再看看格外受宠,甚至凌驾于国公府诸人之上的江沁玥,气恼愤恨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去看什么焰火呢?
心中一动,她伸手握住了晏寂的手,低声道,“十五那天,你早些来接我。”
她既然来了这一遭儿,总要替原身看看这些热闹不是?
“放心。”晏寂轻轻搂了她一下,离开了。
捂住眼睛的谷雨待人没了踪迹,才向犹自站在院中的唐燕凝抱怨,“姑娘,以后你们……你们抱之前,先说一声成不?看多了,会长针眼的!”
被唐燕凝瞪了一眼,才又笑嘻嘻地凑过来,将唐燕凝推进了屋子里。
等收拾好了,主仆两个也洗漱过了,谷雨才一边铺床,一边与唐燕凝说道:“本来,我还替姑娘担着心。”
“傻丫头,你担心什么?”唐燕凝擦着头发问。
谷雨一笑,“担心郡王变了心啊。”
接过了唐燕凝手里的布巾,谷雨替她一缕一缕擦着,轻声道,“天下男子,多是薄情寡义。姑娘别怪我说话直,旁人不看,只看国公爷就知道了。咱们夫人,可能挑出半分的不好?当年也是王府贵女下嫁,我听说那十里红妆铺满了街,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羡慕呢。可国公爷有了夫人这样的妻子,还不是一院子的姨娘通房的?还有……反正,就我见过的,就没有一个深情的。倒是女人们,一个个都为了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乌眼鸡似的。”
“从知道你和郡王之间的事情,我就格外的担心。那是郡王啊,又是这么的风光,听说他如今掌管的什么大营,不是皇帝老爷的心腹都不能的。我就时常想,若是郡王骗了你,该怎么办?他身份高,又生得那样啊,日后变了心,你又该怎么办?把我愁的,一宿一宿睡不着。”
唐燕凝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回谷雨桃花般椒盐的脸,诧异,“那每夜打鼾的是谁?”
谷雨一跺脚,“姑娘!”
唐燕凝笑了,“逗你玩呢。”
“后来姑娘因他们来了玉清宫,我心里头恨得不行。来到了这里,哪里还有脱身之日?那,岂不是被他们毁了一辈子?”谷雨叹了口气,“不过这两回见到了郡王,我倒是放了心。寒冬冷月,又是这样情势,却愿意跑来见姑娘。若这样再不是真心,也就没有真心啦。”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死了?
唐燕凝惊讶地看着谷雨,“呀,谷雨姐姐竟然这样的通透啦?”
“姑娘你别笑话我。”将唐燕凝的头发擦干了,谷雨一面收拾一面说着,“我虽然没念过书,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是,好歹我眼睛不瞎啊。”
“京城里那么多的皇亲国戚,翊郡王是我见过最为心实的人了。”
闻言唐燕凝转过头看谷雨,“心实?”
她艰难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只觉得刚刚还觉得谷雨居然能说出心灵鸡汤来可见灵魂有了升华的感觉,一定是她糊涂了。
晏寂若是心实,那天下恐怕就没有不实在的了。
单凭晏寂知道真正身世后的一整套反应,唐燕凝就多少能够猜到些他的心思和用意。
当然,唐燕凝从来不觉得人有心机是坏事。
单纯,那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的?
晏寂从一出生,便不是高贵的王府公子。他的生母,被人认定是王府中身份最低贱的女人。
别人轻贱侮辱,甚至在亲娘死后都不能够再见她一眼。
若没有半点心机和对自己的狠厉,晏寂焉能活到现在呢?
谷雨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收拾好了东西,与唐燕凝一起躺下,轻声道:“平心而论,如翊郡王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物,要什么样的千金小姐没有?姑娘,我并没有说你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咱们唐家,我就算是个丫头,这段日子听见的看见的,也都能知道了,说是国公府地,大户人家,可是京城里什么时候少了大户人家了呢?”
“多少男人薄幸呢?没到手的时候恨不能将你当菩萨供起来,到了手里也就看做寻常。若是遇见那没有良心的,将人闪在半路上不管不顾,自己照样风流快乐去了。吃亏的,总是女人。姑娘你虽然没有跟我说过,可我也能猜到你因何到了玉清宫。这种时候,旁人避都避不及呢,偏他就能这么风雪无阻的。姑娘,我看得出郡王待你的真心。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每回看到了他,你笑得也比平常多呢。”
“睡觉吧你!”唐燕凝将枕头拍在了谷雨脸上,自己翻了个身,“这么多话,仔细以后变成老嬷嬷。”
谷雨拉了被子偷偷笑了一会儿,还是因为疲惫先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唐燕凝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厚衣裳走到了窗前。
大年夜里没有月亮,外面漆黑一片,方才的繁华热闹也都归于了平静。
唐燕凝头脑空明,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心头一闪而过,却并抓不住。
初八的时候,唐燕飞来了玉清宫一趟。
“本来娘也说要来看看你,结果不知怎么的,又着了凉,正吃着药,连年都没有过好,只能等好了再说。”
唐燕飞叹气,“她就是担心你,又不肯说出来。”
“那我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她。”唐燕凝心中也不好受。林氏本是个水晶心肝的人,性情并不强势,也很容易被人左右了看法。
但是不能不说,林氏是个不错的母亲。
哪怕是将自己安置到了玉清宫来,想来林氏也是担心着自己的。
“不用了。你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娘也就放心了。”唐燕飞又劝了妹妹几句,因又提起了国公府,便告诉唐燕凝,“说来也怪,国公府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唐燕凝摇头,“我也奇怪呢。按说他们闹了香楼,人被应天府抓了,怎么着也会来我这里聒噪一回。这次,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燕飞冷笑,“我叫人看着呢。初五衙门里开了印,刘福家的就被国公府接了回去。昨儿个……”
说到了这里他停了一下,看向唐燕凝,“初五被带回了国公府,昨儿个,刘福家的已经没了。”
“没了?”
唐燕凝同样看向唐燕飞,眼中充满了问询。
唐燕飞点头,“没错,死了。说是因为在应天府里染了风寒,到家后人就撑不住,一命呜呼了。”
“这也太明显了。”
唐燕凝皱眉。
不用问,这刘福家的死,就是唐国公的手笔。
不过,这也实在是太过了些。
刘福家的再怎么可恶,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没有主子的话,她敢跑到香楼去闹事么?
被应天府锁了人,国公府里子面子都丢了,自然恼羞成怒。不过因此就对人下了杀手,将人命看做了什么?
“刘福就没有说什么吗?”
唐燕飞笑了,眼里没什么温度,“我听明月那小子说,父亲许了他一房新媳妇,他还闹什么?”
“这……”
唐燕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唐燕飞,一拍桌子,气咻咻地说道:“阖府的污糟人!”
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唐燕飞是个风光磊落的性子,也素来大度豪爽。如唐国公这种动辄就要了人命的行为,他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像刘福那种,死了老婆,还能在家里热热闹闹办丧事,等着续一房新人的,他更是不屑。
少年人唐燕飞还是很难过的。
任凭是谁,要来承认自己的父亲非但性情凉薄,竟还心狠手辣,也不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我想着,有刘福家的这趟事出来,他们早晚都会来找你。到时候要怎么应对,你心里头有数儿才好。初十起我的假就到了日子,开始当值,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叮嘱了一回,唐燕飞才离开。
唐燕凝垂眸看了自己白皙细嫩的手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姑娘……”
谷雨站在她的身边,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没事。就是觉得……”唐燕凝苦笑。她一直以为,唐国公虽然薄情寡义,但其人中庸,性情有些刚愎自用,可胆小懦弱。是小人,却也算不上下地狱的恶人。
可是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就这么个中庸的小人,近来出手便是弄死两个女人。
一个苏雪柔,一个刘福家的。
可见,论起心狠,唐国公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的。
唐燕凝面色凝重,背后竟窜起了阵阵凉意。
她当初到底是多么作死,几次三番到唐国公跟前去挑衅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进城
唐国公府一直没有人来过玉清宫,唐燕凝原本还有些个纳闷。按说,以唐国公的为人,没有道理不来找自己。
原来,他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将人从应天府里弄出去,转手就安排人没了,死无对证,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姑娘,你何必为刘福家的费神呢?”见唐燕凝一连两天郁闷着,谷雨便不高兴了,劝道,“刘福家的仗着是老太太的心腹,这些年两口子没少捞了好处去。这也就算了,哪个管事的手里干净呢?可就刘福家的,作威作福,前两年还逼着咱们国公府里的彩云姐姐嫁给她那个傻儿子,彩云姐姐老实,不愿意也不敢说。哭着嫁过去了,不到半年人就被那刘福家的虐待没了。这样尖酸刻薄的人,死了才好呢!”
“彩云?”唐燕凝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听到后面说人被苛待死了,忙问,“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谷雨便坐在了唐燕凝对面,给她细说,“彩云姐姐原本就不是咱们二房的人。她爹娘都是在府里当差的,她从进府就分到了三房那边儿。不过姑娘你知道,三太太身边的丫头们一个一个的都乌眼鸡似的,彩云长得模样好,性子也好,被她们踩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后来刘福家的相中了她,求了三太太,三太太也怕彩云那样的人才被三老爷看中了,就把人匆匆发嫁了。刘福的儿子是个傻子,偏生人又壮实,动不动就打人,拉都拉不开呢。彩云嫁过去没多久,就被打得动弹不得。就这样,刘福家的还指桑骂槐,说彩云的不是呢。”
说到了这里,谷雨有些难过。
做丫鬟的,赶上了不打不骂的主子,便是好福气了。再如她这般,碰到的主子们都是良善的,非但没有打骂,反而也是锦衣玉食的过着日子,说是服侍姑娘,其实就是陪着姑娘玩而已。那,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了。
唐燕凝拍了拍谷雨的手,反而又安慰起了她,“这样说来,刘福家的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虽然说这报应,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
谷雨点了点头,“所以姑娘也不要再为这样的人烦恼了。叫我说,她死了也好,也好叫人知道,什么手能伸,什么手不能伸呢。”
“你这丫头,愈发灵透啦。”唐燕凝感叹,“不再是横冲直撞的傻丫头,那必须得奖励一下。”
含笑看看谷雨期待的小眼神儿,唐燕凝眨了眨眼睛,“就奖你,正月十五和我一起去看花灯?”
谷雨一声欢呼。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难得的冬日好天气。
玉清宫前面有法事,亦是热闹。
唐燕凝这边,人迹罕至。主仆两个才过了晌午便换了厚衣裳,将小院儿锁了,趁着没人注意,出了玉清宫。
玉清宫后山,早有车马等候。
跟车的将车帘子打开,请唐燕凝上了车,晏寂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可冷?”晏寂偷跑出来的,自然不能驾着郡王规制的马车。眼前他们坐的这辆,从外面看不过是清油青毡,寻常得很,但里面大有乾坤,不但宽敞,且毛毡锦毯,坐上去山路上竟然也不觉得如何颠簸。
马车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唐燕凝从窗扣缝隙看过去,果然,天色已近夜,城门却还大开,更有许多的小贩挑着担进城。可见,这一夜城里得是多么热闹。
“已经在饕餮楼里定下了雅间,回头咱们先去饕餮楼。先用过晚膳,待花灯点起再去逛。”
晏寂从车中拿出了预备好的面具交给唐燕凝,“戴上?”
唐燕凝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是个猪头面具。虽说做得还挺精巧可爱,可也架不住那是猪头啊。
“好生难看,要戴你戴吧!”
从晏寂手里抢过另一个面具护在了脸上,顺着两道小小的孔洞看对面的晏寂,唐燕凝哈哈大笑,指着他,“猪头!”
晏寂无奈摇头,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留在马车上的谷雨目瞪口呆,她怎么办啊?没人管了吗?
来不及多想,提起锦裙就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饕餮楼里,这会儿已经是桌桌爆满了。
晏寂告诉唐燕凝:“每逢元宵中秋,城中有灯市花会,也不宵禁,人便极多。如饕餮楼这样的酒楼茶肆,若不是提前订好,再找不到半张桌子。”
“那我香楼开错了,应该开酒楼。”唐燕凝进了雅间,将面具摘了下来。
早有店中小二将酒菜摆上。
晏寂领着唐燕凝坐下,执壶倒了杯热茶给她,“这会儿还冷,先喝杯热水再吃东西。”
唐燕凝接在了手里,双手捧住,感到热意顺着掌心传到四肢,很是舒服。
“我们去哪里逛花市?”这是她在这里的头一个年头儿,什么都是新鲜的。从前的唐燕凝记忆中也没有关于灯市相关的,故而她很是好奇。
“这条街上到处都有,隔壁荣宁街也是。不过,一会儿还有宫中先放出的花彩灯烛,等着看就是了。”
一时又叫了小二进来,另外摆了一张小桌,同样摆上了饭菜叫谷雨等人自己去用。
唐燕凝正将一勺羹送进嘴里,忽然就听见了雅间外有人走过,说话声音很是熟悉。
“哥哥,你高兴吧!出来逛灯市,一年也才一两回,板着脸干嘛啊?”
是卫如月的声音。
唐燕凝放下了手中银炽,看向了雅间的门。
卫如月在这里,那么她口中的哥哥,应该是卫如玉?
唐燕凝皱了皱眉。
这个人,她许久没有见过了。
“晦气。”
唐燕凝小声嘟哝了一句。
晏寂同样看了看门外,有些不解,“阿凝?”
“才回城里,就遇衰人。”唐燕凝往晏寂的方向侧了侧身子,“是卫国公府的人。”
听到卫国公府四个字,晏寂眼眸一沉。
他对卫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好感。
尤其,是荣华郡主和她的一双儿女。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晏寂的神色很快便恢复了,对唐燕凝道,“听人说,卫如玉因为忤逆,被他父亲关了许久。要不是他娘大闹了一场,这会儿还在佛堂里罚跪。没想到,他还有脸出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灯市
忤逆?
唐燕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寂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卫如玉这个人啊,素来有些才名。不过我却觉得,这人傻得可以,才名是怎么来的?”唐燕凝道,“我大概知道他忤逆了什么。不过,也没想到,这一次他倒是当了次硬骨头。”
卫如玉这个人,说得好听是纯孝之人,说得难听点便是愚孝,且懦弱。
他能鼓起勇气与卫国公顶着干,唐燕凝也不能不高看他一眼。
将自己挑唆着卫如玉去聘娶江沁玥的事与晏寂说了,晏寂上下打量唐燕凝,半晌后弹了弹她的脑门,“够坏的。”
随后冷笑,“卫国公和荣华郡主把这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恨不能叫他娶个公主回去,绝不会允许他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荣华郡主还罢了,卫国公此人,面善心狠。卫如玉忤逆了他,说不得害死的就是住在唐家的那个江沁玥。”
卫国公其人,乃是朝中少有的油滑之辈。如唐国公,庸碌无才,出了名的绣花枕头表面光,全仗着一张好脸在京城里混。卫国公便不同了,论容貌自是比不得唐国公,论能为也不能与武阳侯等股肱之臣相比。但,卫国公就是能够在朝中屹立不倒,多年稳固。
要说这是因荣华郡主和豫王府的缘故,晏寂是不相信的——一个人,任凭如何身后靠山如何,本身若是个草包,也难以多年长青。
这一点上,别看唐燕凝在京中多年,对卫国公的了解,还真不如晏寂。
“你的意思是,如果卫如玉坚持要娶江沁玥,卫国公会杀了她?”唐燕凝偏着头想了想,“不大可能吧?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杀人偿命的道理总会懂。没的为了这个,就随便杀人。”
晏寂笑了起来,揉了揉唐燕凝的头发,“你这心大的,能在唐国公府里活到了这么大,也是个奇迹。”
坐在一旁小桌子边的谷雨顿时涌起一股用筷子戳瞎了双眼的冲动。
这翊王怎么回事啊!
雅间里这么多的人,他殿下老人家就这么大喇喇地揉自家姑娘的头发!
谷雨愤愤地想,亏得她还替他说好话呢。
一抬头,就看到晏寂笑吟吟的目光扫过来,谷雨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与你父亲相比,卫国公心机更重,手段也更加的狠厉。再有一个只知道仗着身份横冲直撞的荣华郡主,若卫如玉一意孤行,江沁玥怕是见不到明年的春花开。”
见唐燕凝垂了眼帘沉思,以为她在想江沁玥,晏寂便道,“何苦替他人多思多虑?不管什么路,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唐燕凝摇了摇头,“我不是替江沁玥多想。我只是在想……”
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当初荣华郡主退婚的时候,我死活就不肯答应,那八成也活不到这会儿吧?”
晏寂:“……”
“好啦好啦,我说错话了。”见晏寂脸色不大好,唐燕凝哄他,“就算他们不来退婚,我也是不会嫁给卫如玉的。那么个草包,我才看不上呢。我们去逛灯市吧?”
说完抬了抬眉毛,讨好地看着晏寂。
晏寂虽然偶尔吃个醋,不过那是少年男女情意正好时候的小情趣罢了。卫如玉,自然不是会被他放在眼里。
不过,看到唐燕凝这副心虚的神色,晏寂还是忍不住手心痒痒,向前倾了倾身,“想去看灯市?”
唐燕凝忙点头。
“那,叫声好的来听。”
唐燕凝:“……”
晏寂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笑吟吟看着唐燕凝,目光玩味,似乎在等着听唐燕凝会叫出什么好听的来。
“翊王殿下?”唐燕凝试探着叫了一句,见晏寂面容未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用微微垂下去的唇角示意她,并不满意。
“那,殿下千岁?”
晏寂哈哈笑了起来,起身将面具交给了唐燕凝,“走着。”
细心地替唐燕凝穿好了斗篷,二人出了雅间。
再次被遗忘的谷雨伸手欲叫,却只看到唐燕凝那件浅紫色缎面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在门边一闪,人就不见了。
“姑娘……”谷雨的手还伸着,呼喊却被堵在了喉咙里。
与她同坐在小桌子上的少年抬起头,“你省省吧。我家王爷说了,今儿晚上与唐姑娘同游,叫你留在这里。我说姑娘,好歹有点眼力见吧。”
“你怎么说话呢?”谷雨站起来,双手叉腰,怒目看着眼目前穿得黑不溜秋的少年,“我只认我家姑娘的话!”
言下之意,什么狗屁的郡王,她才不听他的话呢。
少年抬起头,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眼睛倒是挺清亮,瞟了一眼谷雨,慢慢吞吞地哼了一声,“你家姑娘怕也是这话。”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跟上去,说不定你家姑娘心里也得同样骂你一句没眼色。”
“你!”
谷雨简直要气晕了。
这少年瘦小枯干的,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说出话来却尖酸刻薄,哪里有半分男子该有的豁朗气度呢?谷雨自觉平时也算是口齿伶俐的了,奈何竟在这少年跟前碰了壁。
不管她说什么,少年就是一句,你没眼色。
想出去追唐燕凝吧,也不知道少年使了什么法子,身形极是利落地转到了雅间门口,堵住了路。
谷雨又气又急,在雅间里捂着额头转了好几圈儿。
少年也不理会她,只顾自己堵着门,悠悠然地玩着腰间挂着的一枚小葫芦。
却说唐燕凝与晏寂信步下了楼,走上了清宁大街。
这条街本就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街道。元月十五,路两边的店铺已经挂出了花灯,点亮了路两侧。
花灯各色各样,一时间,竟叫这街上有了几分幻境之感。
手上一热,唐燕凝侧头看了看,晏寂脸上戴着猪头面具,并看不出真容。但是下颌柔和的线条,却透露出了此时心情极好。
这会儿街上人不算少了。本朝民风开化,元宵花市,更有许多年轻人上街来逛。因此二人虽手握在了一处,却也并不显得突兀。
正在唐燕凝乡巴佬般四下里看灯的时候,晏寂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唐燕凝看向他。
顺着晏寂的目光,往前看去。
前面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个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他欺辱我!
锦衣貂裘,长身玉立,眉目俊美,说不出的矜贵尊荣,不是晏泽又是哪个?
显然,晏泽并没有看出面具后面的晏寂唐燕凝来。
他正微微侧过了脸,与身边一位戴着帷帽,轻纱遮面,服饰华贵的姑娘说着什么。
晏寂轻轻地捏了一下唐燕凝的手心,领着她转身走进了旁边一条小巷。
说是小巷,也不过是比清宁街略窄,两侧同样有着不少的店铺。此时,亦是彩灯高挂,处处结彩。
“那个人是太子?”自从上次从宫里跑出来后,唐燕凝再也没有见过晏泽。方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人与记忆中的晏泽五官是可以重合的,但整个人气质,却是又有不同了。
晏泽,一直示人以温润如玉的形象,服饰一直是以月白水蓝宝蓝竹青等为主,看上去便很是清贵。
可是刚刚那人……唐燕凝想了想那玄色大氅裹身,金冠束发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燕凝觉得,晏泽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阴郁了许多。不过是不经意间的一瞥,便叫她心下打了个突。
“是他。”晏寂和唐燕凝并肩走着,低声为她解惑,“从东宫禁足后,晏泽便好似变了个人,变得比从前愈发地长袖善舞了。如今朝廷里,谁不说一声太子殿下礼贤下士,仁义心肠,颇有明君之风呢?”
当然,要叫晏寂来说,这就是晏泽比从前更加狡猾了,将世人都蒙蔽了过去而已。
“那他身边的女子,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唐燕凝还挺好奇的。
仔细回忆了一下,站在晏泽身边的姑娘身形高挑,举手投足之间也很是矜持庄重,虽然晏泽在与她说话,这位姑娘却也只是微微低了头,作出倾听的谦恭姿态来。
想到皇帝已经赐婚,那么这位姑娘,极大可能便是晏泽还没有过门的妻子了。
“正是。”晏寂冷笑,“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虽然出身并非勋贵,但她祖父乃是帝师,文名满天下。如今朝中许多的重臣都是她祖父的门生,可以说,娶了她,便等于与朝中整个清流联姻。”
皇帝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身为后族,大皇子的外家薛家这几年风头不小,也有几个出色的子弟。
为了能叫太子这个从小没娘的儿子地位稳固,皇帝真费劲了心思——既不能叫太子受到威胁,又不能叫太子羽翼太过丰厚。
帝师,不过是个名头,说上去清贵无比,却并非官职,更谈不上品级。这样的妻族,对太子晏泽来说,才是最好的。
“她也是可怜的了。”想到太子赐婚的圣旨才发下去,还是热乎的呢,紧接着就是另外的圣旨赐了两个侧室给太子。
还没进门,先多了两个姐妹。
也亏得是太子妃性儿好,换了她这样暴脾气的,敢将接圣旨的桌子掀了。
这不是硬结亲吗?
“可怜?”晏寂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唐燕凝,“能够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可天下除了你,也没第二个会拒绝的了。今日太子妃,明朝就是皇后娘娘。父封民爵母封诰命,一家人荣耀光彩。对多数人来说,这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件令人唏嘘的倒霉事了?”
“大老婆还没做呢,未来夫君身边先多了两个虎视眈眈夺位的‘姐妹’,换了我,气都气死了。谁稀罕嫁给这样的男人?别说他只是太子,哪天做了皇帝,我也不稀罕。”
晏寂深深地看着她,“当真?”
唐燕凝抬脚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下子,哼了一声昂头往前走去。
“阿凝,你等等我!”晏寂连忙追了过去。
清宁街上的晏泽美玉一般的脸上带着一贯微笑,与身边未过门的太子妃霍元说了几句话。
霍元颔首,面纱微微晃动,露出半张白皙的面容来。
晏泽便扶着她先上了马车,自己却在车前回了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方才晏寂和唐燕凝转弯的巷子口。
晏泽并没有戴面具。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抬了抬手,身后便多了个便装的护卫。晏泽低低吩咐 几句,那人便躬身领命离开了。
因遇到了晏泽,唐燕凝出来时候的兴奋也消失了几分,与晏寂又走了几步,便提出要回去。
见她确实兴致缺缺,晏寂也没有再勉强,带了她回到饕餮楼。
雅间之中,谷雨正在那个少年大眼瞪小眼。
看唐燕凝进门,谷雨眼圈都红了,跳起来就扑到了唐燕凝的身边大声告状,“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个黑了吧唧恶人,欺辱我!”
“欺辱?”唐燕凝眼皮一动,戒备地看向了少年。谷雨生得俏丽灵动,性子又活泼讨喜。她在原书之中的下场着实太过惨烈,因此一听到“欺辱”两个字,唐燕凝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一步挡住了谷雨,做出保护的姿态。
少年大感冤枉,满脸无辜,对着晏寂喊道:“殿下!”
“莫急。”晏寂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对唐燕凝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初一。他父亲曾在我麾下,后来……在打仗的时候,人没了。那会儿初一还小,我便将他带在了身边。初一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憨厚了点,人品却没的说。”
唐燕凝看初一,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黑生生的一张脸,乌漆墨黑的一身儿衣裳。瞧着吧,真心没有少年人的朝气。要单看面相,倒真是跟晏寂说的一样,憨厚。
想想谷雨平日里的小脾气,唐燕凝转头看她,“他怎么欺辱你了?”
“他挡着门,不叫我去寻姑娘!”谷雨理直气壮地继续告状,指着初一,“姑娘你看他那张脸!我好话都说尽了,也还是不肯放我出去。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水灵灵俏生生的,谁知道他拦着我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
初一不大的眼睛努力瞪圆了,“就你?聒噪得跟夏天的知了猴似的,我会对你存坏心思?别不知羞耻了,我瞎了眼也没看出来你哪里值得我欺辱!”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三次丢下
初一看着憨厚老实,说起话来却是又直接又毒舌。谷雨被他气得跺脚,俏丽的脸蛋胀得通红,指着初一恨恨道:“生得人模狗样,偏偏就长了张嘴!”
“什么意思?”初一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从小跟着晏寂身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来京城。他边境长大,环境使然,遇到不顺眼的便吵,吵不过了便动手。在他眼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男人女人之分,虽然觉得谷雨长得也挺不错的,可就是人闹腾了点儿。这会儿什么偏偏长了一张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初一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
晏寂叹了口气,看着初一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悯。这傻孩子,还没意识到谷雨那丫头是在骂他。
“好了初一,去看看马车。”晏寂吩咐了一句。
初一答应了,躬身行礼后出去。
这边儿唐燕凝还得安慰谷雨,“人家孩子也怪不容易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亲人,来到京城里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你也别太掐尖要强了。”
谷雨大为不满,“姑娘,你怎么向着外人啊。再说了,他看着比你还大呢,您这开口闭口叫孩子,也不嫌托大啊。”
唐燕凝:“……行啦,收拾收拾吧,咱们回去了。”
谷雨噘着嘴,“我还以为能逛一逛灯市呢。”
“要不,你外头走走?这条街上花灯最多,也新巧。”
谷雨将唐燕凝的衣服包抱了起来,摇头,“天色不早了,我跟着姑娘一起。”
她是下定决心了,横竖今晚是不能再离开姑娘。
唐燕凝倒是有些不忍心了。谷雨跟她一样,平常没什么机会出门。本来今天带她出来,也是想要她一起好生玩一玩的。没想到,晏寂竟然叫人看住了谷雨。可怜的丫头出来这半日,除了马车上,就是酒楼上了。
“要不,咱们俩一起逛逛?”唐燕凝建议,“方才有些累,这会儿好多了。一起吧?”
晏寂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下了酒楼,外面更见热闹。不但花灯都已经点亮,各家酒楼茶肆亦是人声鼎沸起来,再有许多的小贩将摊子摆在了路边,卖灯的猜谜的,一眼竟是望不到的头儿的。
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和唐燕凝回去的谷雨,见到这番的景致,哪里还走得了呢?跃跃欲试地看着唐燕凝,咬着嘴唇笑得谄媚。
“走啦,我们去看灯。看中了哪只,姑娘我买来送你。”唐燕凝戴着面具,谷雨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是听声音轻松,她就放了心,拍着自己腰间,得意道:“我都带着银子呢,我自己买!”
唐燕凝大笑起来,抛开了方才看见晏泽的不快,拉起谷雨往清宁街另一头跑去。
“阿凝!”生怕唐燕凝在这街上被人挤了,晏寂连忙跟了上去。本已经领着马车过来的初一见状,将手里的马鞭子往后一扔,紧紧地追到了晏寂身边,摆出警惕的姿态护卫。
晏寂腿长步大,没几步就追上了唐燕凝。他走在两个女孩儿身后,看着唐燕凝与谷雨靠得极近,两个人甚至还拉起了手指着路边树上一盏西瓜灯说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走过去将唐燕凝的手拉过来自己握住了,低头扬了扬嘴角,“你想要那个?”
看了看西瓜灯,又嫌弃道,“这个太寻常了些,做工也粗糙。我记得方才在路上看到了有做得精巧的石榴灯金鱼灯,去看看?”
唐燕凝点头,“好。”
二人挽着手便往前面走了。
一晚上被抛下了三次的谷雨站在街上目瞪口呆。
还是初一走到了谷雨身边,看了看她,哼了一声,昂头追着晏寂去了。
谷雨简直要被这个黑铁蛋子气晕了。正要往前追,脑门上挨了一下子。
仰起头一看,路旁的酒楼上,正有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手里握着扇子对她笑。
“这不是谷雨丫头吗?”晏五行刷地打开了扇子摇了两下,“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姑娘呢?”
谷雨揉着脑门。
有了初一那个讨厌鬼,她看晏五行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于是,伸手往唐燕凝离开的方向指了指。
这一指不要紧,谷雨赫然发现,这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她找不到她家姑娘了!
“哎呀!”谷雨急了,对着酒楼上的晏五行喊,“公子,我看不到我家姑娘了!你能看见么,紫色斗篷的!”
晏五行身在高处,四处看了看,很快锁定了人群中那个紫色的身影。
一来,是因为唐燕凝其实并没有走远,就在离着谷雨不远的地方,只是人多遮住了。二来,也是因为她和晏寂都是极出众的人物儿,哪怕戴着面具,隔着人群,也依旧在人群中卓尔不凡。
晏五行指了个方向,“那儿呢。”
见谷雨转动脑袋,似乎就没有找到目标。晏五行干脆下了酒楼,来到了谷雨身边,见她那张桃花瓣娇艳的脸上露出十分的焦急神色,安抚一笑,“别急,本世子带你去找她。”
他声音很是柔和低沉,听在耳中,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够安抚人心。
谷雨本来急得有些要哭了,听了晏五行的话,心下大安,可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多谢您了。”
“哎呦,你这丫头,不是一见了我就骂我登徒子吗?这会儿又道谢?算了,本世子心胸宽广,也不稀罕你这一声谢。跟我来吧。”
有他带着,谷雨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唐燕凝。
唐燕凝也发现了谷雨没有跟上自己,正一面埋怨晏寂,一面往回走呢。
见到谷雨,心虚的唐燕凝连忙抱住她认错,“对不住啊谷雨姐姐,我没注意到你还在后面。”
“这么大一个俏丫鬟,唐姑娘竟然会没注意到。”晏五行啧啧摇头,对谷雨道,“小丫头,你这主子不成啊。不如,你来跟在我身边服侍如何?本世子最是怜香惜玉,绝不会将你落在大街上。”
谷雨转头,横眉立目,“油嘴滑舌的,我才不稀罕!我这辈子都跟着姑娘!”
晏五行失笑,“怎么这样凶巴巴的?我说,你这丫头也太没良心吧?不是方才你求着我帮你找姑娘的时候啦?”
“世子!”唐燕凝瞪了晏五行一眼,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喊着什么。
“不好啦,那边儿有马车撞死人啦!”
第二百四十章 出事
“出了什么事?”唐燕凝往嘈杂声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方才人群息壤的清宁大街上已经乱了起来,看花灯猜谜的人们尖叫着四散里乱跑。
手臂一紧,唐燕凝便被晏寂眼疾手快地揽进了怀里。晏寂身形一转,将唐燕凝带进了旁边的酒楼。
反应稍稍晚了一步的晏五行也立刻跟上,进了酒楼。当然,作为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他还顺手捞起了谷雨。最后便是初一。
已有人从酒楼门前慌乱跑过,酒楼中也有不明所以的食客朝外跑去,也不知是要看热闹,还是盲从着离开。
一时间,街上便乱成了一团。
“不对。”晏寂突然说了 一句。
晏五行也点头,“确实。”
方才他听到人群里有人在呼喊,说是马车撞死了人。这虽是意外,但按照常理来说,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与晏寂对视一眼,二人拉着唐燕凝,同时往楼上走去。
晏五行本已经在这里包下了雅间,此时便引着众人进去。
走到临街的窗边,推开窗户,便看到街上已经是乱得不行,许多的人根本跑不开,挤在了一处,有的甚至已经跌倒。
也有连滚带爬要闯进街边店铺的,脚步快些的冲了进来,也有店家看着不对,指挥着伙计关门的。
“这,这真的不大对啊……”
唐燕凝眼睛清亮,眸中映着火光,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晏寂,指着清宁街上一处,“孩子!”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晏寂也看到了那个倒在了路边哇哇大哭的孩子。
“初一!”
晏寂一声厉喝,初一已经双臂展开,如大鹏般跃出了酒楼。兔起鹘落,两三个起落便到了路边,提起孩子待要回来,却被人挡住了路,又有孩子挣扎哭闹,一时竟没法再次跃起。
他焦急抬头看了看,干脆一掌砍在了孩子的后脖颈。这一下,本来还在哭喊着的孩子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唐燕凝站在酒楼上看得目瞪口呆。
这初一……还真是直截了当粗暴啊。
不过转眼间,初一已经提着孩子又回到了楼上。
“王爷。”初一把孩子往椅子上一扔,拍了拍手。
唐燕凝连忙过去,仔细看视孩子的身体。
这小孩儿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身上衣裳料子寻常,不过穿得挺厚实,脸蛋也是圆圆的。一看,便能知道是出身殷实的小户人家。
小孩儿脸蛋有些脏,可能是方才摔倒了蹭到的土。胳膊垂在一旁,歪着脑袋紧闭眼睛。唐燕凝检查了一番,胳膊腿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能就只是初一那一下子给打的。
“初一,你这手劲儿够大的。”唐燕凝放心了,直起身来说了一句。
她是晏寂重视的人,初一自然也就敬重她。嘿嘿一笑,“我天生力气大,十来岁的时候就能开强弓了。”
晏五行哈哈大笑起来。
唐燕凝:“……”
这傻孩子,是觉得自己在夸奖他么?
“有什么话,你直说就行。初一没什么心眼儿。”晏寂在旁解释。
唐燕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没心眼是好听的,难听点说就是过于憨直了,憨直到了有些傻的地步。
跟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他不是不听话,只是自己心里自有一套逻辑,也只会按着自己的逻辑去做事。
唐燕凝放弃了跟初一讲个道理。
“诶,这小娃儿没事吧?”晏五行站在窗户前,扇子一指椅子上的孩子,“可别那一下子给打死了。”
“世子殿下,过了个年,按说年纪也算大了一岁了。怎么这张嘴,还是没长进呢?”唐燕凝叹道,“我总听说人美心善,可这话放到世子身上,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初一在旁边问谷雨,“唐姑娘说的什么意思?”
“傻。”谷雨翻了个白眼,看晏五行被唐燕凝噎得直翻白眼,心下暗爽,遂告诉初一,“姑娘的意思是,世子殿下只长年纪不长进。”
晏五行倒转扇子,扇柄敲在谷雨头上,气笑不得道,“竟敢在本世子跟前放肆,你这丫头,可是刁奴!”
“我就是刁奴,也是我家姑娘的刁奴!”
晏五行摇了摇头,并不与谷雨计较。他转头看着窗外,“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京城里的秩序,一般是由应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负责。如元月十五这样的时候,因为不宵禁,五城兵马司多是会负责外城的安全。
这会儿最热闹的街上出了事,普通的衙役已经控制不住,五城兵马司那边立刻补了人过来维持秩序。
晏寂与晏五行并肩站在窗口,唐燕凝便叫谷雨去找店家要了清水和布巾来,替那小孩儿擦干净了脸。
这么一擦,孩子没多会儿便醒了过来。许是看到的都是陌生人,扁了扁小嘴,竟没敢再哭。
“小娃娃,你是谁家的孩子?住在哪里?”唐燕凝努力叫自己的声音柔和些,脸上笑容自然些。没想到,她着实没有孩子缘,才问了两句话,原本还忍着泪水的小孩儿,突然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唐燕凝就手足无措了。
还是谷雨,从桌子上抓了一枚果子,在那小孩儿面前晃了晃,孩子的带泪的眼珠儿就开始随着果子转了。
给了谷雨一个赞赏的眼神,唐燕凝小声说:“问问他家住哪里。”
孩子丢了,谁家不着急呢?打听出来,也好送回去。
见晏寂和晏五行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唐燕凝也有些诧异。上次,晏五行还被晏寂揍了吧?
这会儿,他们两个倒能头对头地说话了?
走过去,二人回头看了看她,就停了下来。
“你们在说什么?”唐燕凝愈发好奇起来。
“你看看。”晏寂抬了抬下巴,示意唐燕凝看街上。
街上百姓已经散去了许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清理街道,有方才拥挤受伤的跌倒的,亦都有所处置。
但是……
清宁大街与朱雀大街交汇的地方,人却并不见少。虽是夜晚,但此时正是晴天,明月高照,清辉满地,虽然不能像白天那样看得真着,却也能看出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唐燕凝眼皮儿动了动,那些人,不像是游城的百姓。凝目看去,那姿态,很像是团团围住了什么。
“能出什么事?”
晏寂眯着眼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