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死不瞑目
“玥儿,你……”苏雪柔被江沁玥突然的爆发惊到了。她颤抖着嘴唇,“难道连你也要来糟践我了?我可是你亲娘啊!”
这段日子苏雪柔备受冷落,来服侍的丫鬟婆子虽然不敢表现得十分明显,可那怠慢的眼神,苏雪柔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更何况,还有她的一应用度,也被人克扣了去。大冷天的,她才落了胎,屋子里竟连银霜炭都不足,还得跟寻常的会冒黑烟呛人的黑炭掺和着用。
苏雪柔伤心欲绝地看着江沁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亲生的女儿啊,竟然都跟她大吼大叫了。
“娘!”江沁玥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您现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感罢了。倒不如好好儿地调养身子要紧。”
苏雪柔倚着床头落泪,“我这身子,怕是不能好了。”
从滑胎到如今,下红不断。就是当年生下江沁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苏雪柔是过来人,情知这不是个好兆头。
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江沁玥垂了垂眼,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玥儿啊。”苏雪柔拉住了江沁玥的手,轻声泣道,“你这几日,可见着你父亲了?”
想到唐国公这些天都宿在外书房里,而外书房里又新添了几个千娇百媚的俏丫头,江沁玥就冷笑了,“娘还想着他?您这样的躺在床上连起身都不能,他可是在风流快活呢!外书房里他早就藏了个美貌的丫鬟,如今又要去了个珍珠,就这两天,还带回了四个江南来的水秀丫头……他且自在着呢!”
一语未了,苏雪柔指了指江沁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整个人就都伏在了床上。
“娘!”江沁玥慌了,连忙扑过去看,便看到苏雪柔人已经晕厥了,无知无觉的。她吓得立刻大叫起来,有丫鬟婆子跑进来看。
其中一个婆子哎呦一声,一面跑过去搂住苏雪柔,一面叫丫鬟,“快快去请老太太,请大夫啊!”
又死命地掐苏雪柔的人中。
只是江沁玥看着她掐了又掐,苏雪柔的嘴唇上方都生生掐出来个深深的指甲印,人也没有醒过来。
江沁玥又是急又是气,提起裙子就跑出去了。到了月洞门处,顶头就看见了方才去春晖堂报信儿的丫头。
“老太太呢?”江沁玥一见丫头身后竟是空荡荡的,心里头就是一沉,抓住那丫头的肩膀喝问,“老太太呢?”
“老太太,老太太说……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她老人家夜里着了凉,这会儿身上也沉重,不能出屋子……”
江沁玥松开了手,心中着实悲愤。
平日里说着多少疼爱的话,果然都是不能相信的。
她眼睛发酸,深吸了口气,将丫头拨到了旁边,冲去了春晖堂。
才到了游廊上,江沁玥就听见了春晖堂里面,唐燕华似乎正在里面大说大笑着,里头还夹杂着唐三太太奉承的说笑声。
“表姑娘?”门口站着的小丫头连忙扯着脖子喊,“表姑娘来啦!”
屋子里的声音顿时就消失了。
江沁玥咬了咬牙,掀开帘子就闯了进去。
进了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祖宗,您救救我娘吧!”她深深地磕了头下去。
“表姐,老祖宗不是叫人请大夫去了吗?”唐燕华坐在苏老太太身边,见到江沁玥跪下去,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抱着苏老太太的胳膊,挑了眉头笑道,“表姐你放心吧,表姑母一定没事的。你这样,倒是叫老祖宗心里着急呢。”
她全然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江沁玥心中不禁冷笑,从前她在老祖宗跟前得宠的时候,唐燕华何曾敢说这样的话?巴结自己还来不及的。
唐三太太也道,“阿玥啊,你就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儿,一时慌乱了也是有的。你放心吧,咱们家里行走的大夫,纵然不是太医,也是京城里最有名望医术最是高超的。你娘啊,她一定没事的。快起来,地上凉呢。”
说着就示意丫鬟去扶起江沁玥。
“玥儿过来。”到底是自己放在心坎上疼了多年的孩子,苏老太太也觉得江沁玥可怜见儿的,招手叫江沁玥到了跟前,怜爱地摸着她的脸,心疼道,“这孩子,也清瘦了,可叫我心疼得都碎了!”
擦了擦眼角,又对江沁玥解释,“我这几天身上都不大好,昏昏沉沉的,也没能去瞧瞧你你娘。老三家的……”
“哎。”唐三太太忙答应。
“我这里不便,你赶紧替我过去瞧瞧你表姐。”苏老太太嗔怪,“你也是的,当家这么多年,还这样的粗疏。”
唐三太太委屈,“母亲,这不是年底了么?各处庄子铺子要过来盘账,各家亲友故交又要送年礼收年礼的,我实在是太忙。”
见苏老太太警告似的瞥了自己一眼,唐三太太只得无奈地说道,“媳妇这就过去。”
扭着身子,不情不愿地去了。
苏老太太便拉着江沁玥的手,惊道:“你这丫头,手怎么冰凉?”
细细看了看她身上,不禁摇了摇头,“穿的太单薄了。这寒冬腊月的,岂不是冷?你小孩子家家的,受了凉落下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啰里啰嗦地念叨了许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老太太那充满了怜惜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江沁玥的脸上,更没有正视她的眼睛。
江沁玥勉强笑了一下,尚未说话,唐三太太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进门就喊,“老太太啊,表姐,表姐她不行了!”
“什么!”苏老太太大吃一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会?大夫来了没有?”
三太太声儿都变了,哆哆嗦嗦地指着外面苏雪柔屋子的方向,抖着嘴唇搂着心口,“哪里有这么快啊母亲!”
好么,她一进门就瞧见了婆子丫鬟们乱成了一团,她那个表姐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嘴角还有血迹,竟是气息全无了。
三太太吓得赶紧就跑了回来。
天老爷咧!她还是头一次见着死人,还是个死不瞑目的死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后事
苏雪柔就这样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待苏老太太扶着丫鬟颤颤巍巍赶过去的时候,先跑了回去的江沁玥已经伏在床边失声痛哭了。
忽然间,江沁玥的悲声戛然而止,人也软软地委顿在了地上。
“还不快扶起来!都愣着做什么呢?”苏老太太见到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只低头抹眼泪,气得大骂,“一个一个的,眼力见儿都没了不成!”
慌得众丫鬟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江沁玥半抱半抬地架了起来,送回了春晖堂去。
苏老太太这才定下了神来,看了一眼在床上已经没了声息的苏雪柔。
和生前娇弱柔美完全不同,这时候的苏雪柔,脸色灰白,两颊也深深凹陷了下去。人死之后,本就失了几分本来的面目,再加上她那双大睁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瘆得慌。
“阿柔,柔儿啊……”想到这么多年苏雪柔在她跟前孝顺体贴,最是善解人意不过了,苏老太太老泪纵横就要上前,却被心腹嬷嬷和唐三太太死命拦住了。
“老太太,表姑奶奶已经过去了。这,这谁都没有想到。眼下,还得先给姑奶奶收拾收拾啊……”心腹嬷嬷苦苦劝着,“老奴瞧着表姑奶奶长大的,她最是个爱美爱干净的人了。怎么受得了过身后这样的腌臜呢?老太太且去劝劝表姑娘吧,老奴亲自看着,给表姑奶奶更衣梳头。”
唐三太太也劝,“是啊母亲,咱们在这里,反倒是叫人施展不开了。”
两个人好说歹说的,将苏老太太也送了回去。
想到到底是自己心爱的侄女,这骤然离世,简直叫她肝肠寸断的。且一应该用的东西都没有预备,尤其是装裹衣裳——这是头一样重要的东西。
苏老太太便抹着眼泪吩咐三太太:“去将我收着的那身儿好装裹衣裳取了出来,给你表姐换上吧。可怜见儿的,年纪轻轻的就撇下我去了……好狠的心呐……”
“这……”三太太犹豫了。一般的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预备着装裹衣裳和棺材之类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苏雪柔年轻,谁也没想到这一下就没能再起来,哪里有预备好的装裹衣裳呢?
三太太迟疑了一下,“其实,这天一冷下来,各个院子里就有女红房里新做的衣裳了。要不,就给表姐用那身儿簇新的,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呢?”苏老太太眼睛红着,“这衣裳得讲究,咱们这样的人家,没个穿那不成套的。就用我那套吧,棺木也给她用上。横竖我这把老骨头,罪还没遭够,且活着呢。”
三太太无法,只得答应了,转身欲出去料理苏雪柔的后事。
“等等。”苏老太太叫住了她,“叫小厮赶紧着去兵部寻了你大哥回来。”
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儿,“总得叫他见上最后一面才好。”
三太太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头嗤笑一声,“我晓得。”
唐国公知道苏雪柔死信儿的时候,同样是大吃一惊。他也来不及多问什么,急急地与兵部尚书告了假,回到了国公府,踉踉跄跄地就去了苏雪柔的屋子。
屋子里原本的红紫等色都已经换掉,换成了素白的。好在这会儿,婆子们已经将苏雪柔装裹好了,洗了脸梳了头,连死时没闭上的眼睛,都被合上了,甚至还有丫鬟替她敷了粉涂了胭脂。
这么一来,倒是比才刚刚过世的时候,看上去安详了许多。
到底相伴多年,唐国公虽然近来收了不少的新宠,可苏雪柔在他心里,也的确是独一无二的。
想到这么多年二人的情分,唐国公站在床前,也不禁潸然泪下。
哭了一回表妹兼情妹,唐国公就转头去了春晖堂,与苏老太太商量苏雪柔的后事。
江沁玥已经醒了过来,正与苏老太太抱头痛哭。
唐国公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的情形。
“母亲。”唐国公走了过去,劝道,“表妹什么时候走的?我去请钦天监择日发丧吧,也不好就这么叫她躺在那里。”
“我如今哪里有什么主意呢?你看着办吧。只一样,断断不能委屈了阿柔。”
“您的意思是……”
“阿柔父母都没了,只一个不成器的兄弟。依我说,不如就把她葬在咱们家的祖坟里吧。”
唐国公沉默了。
苏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活着的人尚且不多,祖坟什么的自然也就不用再提了。且苏雪柔名义上是寡居之身,按照习俗,她死后是要葬入夫家的。
可问题就是,苏老太太和唐国公都很清楚,苏雪柔的夫家,那就是个虚名儿,压根儿就没那么户人家。先前京城里有流言说唐国公在府里养着个表妹做外宅,唐国公还特意叫人去了苏雪柔那个莫须有的夫家安排了一番。
这,人都是假的,哪里来的祖坟?
故而苏老太太异想天开,想着叫侄女干脆进苏家的祖坟,也算是叫她死后有个名分。
她人老糊涂,唐国公脑子却没有坏掉。
唐家,又不是只他一人独大,尚有几房人在京中。想叫苏雪柔进苏家的祖坟,以什么名义进?
名义上,她可只是唐家的亲戚而已。
“这……”
见到儿子面露难色,苏老太太顿时不悦,“怎么,你连阿柔这份死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
依偎在她怀里的江沁玥抬起红肿的眼皮,哀哀戚戚地看着唐国公,眼里充满了渴望。
唐国公无奈苦笑,“我又何尝不想叫表妹死后能够常有享祭?只是,这入祖坟一事,也并不都有我说了算的……”
话音未落,江沁玥已经猛然站了起来。
她眼睛里布满了泪水,眼神却是愤怒极了,“娘做了一辈子的笑话,如今她死了,您就连这丁点儿的体面,都不乐意给她?”
不等唐国公说话,江沁玥的身子晃了晃,眼睛往上一翻,人就往后倒去。
却是又晕厥了过去。
唐国公连忙将人抱住,见这个女儿脸上泪迹斑斑,容颜却憔悴,心下一软,做了个叫他后悔了许久的决定。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兄妹
“哥,你说什么?”听到苏雪柔死讯的时候,唐燕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她听到了什么?
苏雪柔,竟然……死了?
就这么死了?
唐燕飞叹道:“别说你不信,刚听说的时候,我都不能相信。”
那个女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后宅里。
“父亲的意思,是要将她葬进咱们家的祖坟,不过几个族老并不同意。如今,两边儿正在扯皮呢。父亲放出话来,说他是唐家家主,苏雪柔是必要进祖坟的。谁要是不服气,大可自立门户去。这动静,可不算小了。”唐燕飞苦笑着说道,“要不是脸皮够厚实,我都没脸在京城里待下去了。”
他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赶上了这么个爹。
唐燕凝耸了耸肩膀,“他都不怕出门被笑话,你怕什么?就算那是生父,也没个他做了恶事,却叫子女承受的道理。”
“父债子偿嘛。”唐燕飞敲着桌子,“我倒是宁可他欠下了巨债,也好过这样的扒皮剥脸,着实叫人难堪。”
他喝了口茶,顿时睁大眼睛,“这什么茶?这么香。”
“圆通真人给的。”唐燕凝心不在焉地答道。她仍在想着死了的苏雪柔,这剧情,如今是崩得渣都不剩了。
也不对,至少人名还在。
“那,江沁玥呢?”苏雪柔虽然死了,可她在原书之中原本就是个女配角而已,虽然原书中斗败了林氏母子女三人,最后被唐国公以正室之礼接入国公府,但是实际上,她的好运一半来自女儿的主角光环,一半则是来自糊里糊涂的唐国公。
现在,苏雪柔死了,可原书的女主江沁玥还在。
唐燕凝想,这个江沁玥似乎比自己认知中原书的女主少了些万人迷的特质,可却多了些韧性。似乎无论什么打击,都不会叫她萎靡不振下去。
且从她留在国公府里眼线穿回来的消息看,江沁玥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那也真是不能叫人小瞧的。很有心计,也懂得为自己造势,在许多京城年轻的子弟之中,也着实有着不小的才女名声,甚至还有如卫如玉卫世子这样的名门之后为之痴狂。
由此可知,这位姑娘还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唐燕飞纳罕,不大明白,妹妹怎么这样的关注江沁玥了,“日日守灵哭泣。不过,原本春晖堂那边有些疏远她了,从苏雪柔死后,倒是又重新开始疼爱起来。”
忽然想起了什么,唐燕飞往前倾了倾身,英朗的眉眼间有些怒色,“说起来,她娘这一死,她倒是得利了。”
不但老太太重新疼爱,他父亲心怀愧疚,就连那个许久没了消息的卫如玉,居然也出现了。
“算了,横竖她们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爱埋在哪里就埋在哪里吧,人都死了。”唐燕凝觉得好笑,正所谓人死万事空。苏雪柔用一副柔弱无争的模样掩饰了一辈子的野心勃勃,到最后却是两手空空,甚至连埋骨之地都由不得人。
“你想得简单。族老们劝不动父亲,都约着找到了别院里。”唐燕飞无奈极了。那些都是唐家的长辈,死皮赖脸地守在别院门口不肯走,非要见他母亲,那真是拦都拦不住啊。“这帮人呐,都劝着母亲替他们出头呢。满嘴里的声名,句句不离大义,都什么东西呐!”
就那国公府里不把正室当回事的时候,也没见哪个族老为他娘说一句话啊。
“老糊涂的东西,不必与他们多说。我真是担心娘心软,就可惜我现在不能回去。”唐燕凝发愁。
唐燕飞便道:“你放心吧,我守着娘呢。”
为了他娘清清静静的,他昨儿可是亲自抱着剑守到了别院的门口,不许人进去呢。
正说着话,随着唐燕飞过来的谷雨跑了进来,“姑娘,有人来啦。”
她俏丽的脸上带了些促狭的笑容,朝着唐燕凝眨了眨眼睛。
唐燕凝尚未开口问是谁来了,便见到披了黑色大氅的晏寂踏雪而来。
“你……”唐燕凝简直不敢相信眼睛。这位,解除禁足了?
“你什么?”晏寂的脚步看着并不大,可很快便来到了唐燕凝的跟前,唇瓣微微弯起,面上便染了层笑意,“没想到吧?”
“你怎么来了?”唐燕飞也是惊讶,“陛下什么时候放你出来的?”
从知道晏寂为了妹妹,与太子打了一架后,唐燕飞便对晏寂改观了不少,觉得这是个汉子。不像那太子一般,前一天还口口声声喜欢自己的妹妹,转头就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赐婚。听说,这会儿每日里试喜服,叫内务府里赶紧着收拾东宫,忙得不亦乐乎。他这里要花团锦簇地大婚去了,却叫自己的妹妹不得不因此避入空门来。
这怎么能叫唐燕飞喜欢呢?
俗话说,这人呐,就怕比。相比之下,晏寂除了身份不比晏泽外,余下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禁足还是禁着的。不过,今日城里也落了雪,我想着来看看你。”
唐燕凝可感动,拉着晏寂进了屋子,又亲手帮他除去了大氅,叫他到火盆旁边坐着烤火,又端了热热的茶给他喝了。好一通忙活后,才又想起了,方才晏寂说的是什么?
还在禁足?
“就这样出来,可以吗?”上次还知道背着人来,这回怎么就大喇喇白天过来了?
晏寂端着茶,垂眸饮了一口,盖住了茶杯盖,方才告诉她缘故。
快要过年了,年后就有万寿节。
届时,还有许多的番邦外国谁臣来贺寿,上到皇帝,下到内侍,也并不敢真的就薄了他们。
“我是瞅准了空子跑出来的。他们忙着万寿节和春节后的选秀,哪里有功夫理会我。”
“选秀?”唐燕凝大吃一惊,“陛下还要选秀吗?”
晏寂点了点头。
“这倒是,我听说过,。”唐燕飞连忙站到两个人中间,左右看了一下,大嗓门地开始说起自己听到的消息。
别小看了那些侍卫,宫里的大事小情,这些人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他不遗余力地说着,就见晏寂恍若未闻,竟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碗用料十足的八宝饭!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他还能走上那条路吗
“……”唐燕凝惊恐地看着晏寂。八宝饭这东西,还是得吃热乎乎的。晏寂掏出来的这一碗……姑且称之为一碗吧,还冒着热气。
这是怎么揣在怀里带来的啊?
她上下打量着晏寂,目光落在他心口处流连。饶是晏寂一贯自视甚高,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叫他觉得尴尬的,这会儿在唐燕凝来来回回的视线之下,也是很有些个禁不住了。
唐燕飞用力咳嗽了几声,瞪了一眼妹妹。怎么能够这样不矜持呢?
“那个,阿凝啊……”见唐燕凝无知无觉不知收敛,唐燕飞只好开口了,“这么大冷天的哈,郡王从城里头过来看你,还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八宝饭。这叫什么呢?东西不贵重,可心意在这里了……”唐燕飞绞尽脑汁地说着文绉绉的话。
唐燕凝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哥你要说什么?”
这么咬文嚼字的,可不是她哥哥的本性啊。
唐燕飞嗽了嗽嗓子,“我的意思是,都这会儿了,还不叫人预备了饭食?这里虽不好喝酒,几样小菜还是有的。”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指使着唐燕凝,“我今儿送来的东西里有才捞上来的肥鱼,你不是会做什么水煮鱼?做来给郡王尝一尝吧。”
晏寂便笑着看唐燕凝,“不知可否有幸一尝?”
“等着吧。”唐燕凝翻了个白眼,心知这是唐燕飞有话要单独与晏寂说,起身一面挽袖子,一面出去了。
这小院子里的厨房就在旁边的耳房里。
虽小,不过里头东西倒是齐全——这还是拜唐燕凝刁钻的嘴所赐。哪怕只有她和立夏两个人,这一日三餐的,唐燕凝也绝对不肯将就的。
主仆三个在耳房里忙活,都是手脚麻利的,不多时便整治出了一桌饭菜,多是清淡的素菜,唯一一盆荤腥,便是汤汁火红的水煮鱼了。
吃过饭后,唐燕飞本想着先回别院,明日一早再回城里。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雪是越来越大。光是小院儿里,便落下了厚厚的一层。
这样一来,不但他,就是晏寂,也是没法回去了。
唐燕飞无奈,只好打发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去前边儿定了个小院子,与晏寂同住。
恰好,离着唐燕凝这里不算太远。
唐燕飞自己带着人先行去收拾了,便留下了唐燕凝与晏寂二人相处。
看着外面天上扯絮似的雪片,唐燕凝忽然升起兴致,拉着晏寂,要他同她 一起去外面走一走。
“玉清宫西北角种了不少的梅树,都是有些年头儿的了。这雪下得这样好,说不定梅花也都开了,一起去看看!”
她兴致十足,晏寂当然不会叫她扫兴。谷雨早就抖开了一领厚实的白狐狸皮斗篷,给唐燕凝披上了。
不得不说,这斗篷着实好看,从上到下雪雪白的,没有一丝儿杂色。
晏寂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因无他,这些皮子,乃是极佳的雪域冰狐狸皮,还是他在天冷之前着人送去给唐燕凝的,整个大晏朝的冰狐狸皮子加起来,也只得这么一件斗篷,连皇帝的宫里,都寻不到。
两个人也不用人跟着,并肩走进了漫漫雪色之中。
一人素衣雪衫,一人通体墨色。立夏站在小院儿的门口,看着二人的背影,眼睛竟有些湿润。
“诶,你这是怎么了?”谷雨惊讶,“好端端的哭什么?”
立夏抹了抹眼角,颇为难为情,“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这么看着姑娘和郡王走在一处,就觉得心里头发酸。”
这些年,姑娘多不容易啊!本是个好好儿的小姑娘,可为了保护自己,生生地变得刺猬似的浑身是刺。
立夏指了指晏寂,“不知道这一位能不能一直这样与姑娘好呢。”
“傻了吧?”谷雨就没那么重的心思,得意地对立夏说道,“就我所知,夫人和世子都有意将姑娘许给郡王呢。郡王不错了,能为了咱们姑娘,与太子争执。”
谷雨和立夏年纪相仿,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晏寂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做派,简直是崇拜到了心坎儿里。
“走走,我跟你细说说去!”谷雨兴冲冲地拉着立夏进去了。
雪落无声,树上墙上尽是茫茫。
唐燕凝和晏寂并肩走着,两个人许久未见,这会儿独处,竟然还多了些拘谨。
晏寂垂了垂眼,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唐燕凝的。
唐燕凝觉得手上一热,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晏寂。见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映着雪色,一时竟看不出是雪色更美,还是那张出色得天怒人怨的脸更美些。
他嘴角挑了起来,手上力气大了些。
“你这样的出来,一时又回不去了,陛下那边不会有事吧?”试着甩了甩,没甩脱,唐燕凝索性也就由着他握着去了。不过还是很心虚地四下里看了看,生怕遇见个道姑什么的。毕竟,这是在人家修行的地界儿嘛。
晏寂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有什么事?难道还能为了太子,杀了我?”
“……”这话,叫唐燕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她很想提醒这位郡王一声,话有点大了啊。
如今这剧情崩得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您这位反派的摄政王,可还没有上位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里一沉。如果按照原来的剧情,皇帝驾鹤成仙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原剧情中,皇帝虽然给晏泽赐婚了,但太子妃是出自哪家来着?她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人设是个外表端庄贤惠实则心思狭隘睚眦必报的,当然,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但是现在,晏泽的未婚妻,是出自帝师之家。可以说,晏泽娶了这位太子妃,等于拉到了朝中所有清流。
皇帝,对晏泽不可谓不重视了。
干了一仗后,晏泽非但没有受到什么责罚,反而结下了一份好亲。
相反,晏寂这边儿的禁足都还没有解除呢。
照这样下去,晏寂还能走上那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之路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难为情
“你发什么呆?”晏寂伸手敲了敲唐燕凝的脑袋,不满道,“在我面前,竟敢分心?”
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自己站在她跟前,更能吸引她的呢?
捂着被他敲过的地方,唐燕凝心虚,“疼呀!”
抓着晏寂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于是,晏寂只好又替她揉了揉,弄乱了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
唐燕凝一面抱怨着,一面伸手在头上随意理了两下,二人继续挽着手信步走着。
沁凉的雪气之中,夹杂着一股清远幽雅的香气。
“是梅花开了!”唐燕凝眼睛一亮,拉着晏寂往前跑去。
玉清宫亦是依山而建,占地极大,西北角上有数道缓坡,上面遍种梅树。愈近,香气便愈是浓郁。
那一股子细细的香气,伴着雪气寒风,吸进肺中分明是 冰冷的,偏偏又叫人受用得很。
拉着晏寂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玉清宫的西北角,但见白茫茫的一片之中,正有大片的红梅傲雪绽放。
“这也太好看了吧?”唐燕凝跑到了一株梅树下,抬头看去,但见老干虬枝,旁逸斜出,满满的落雪将那褐色的老梅树妆点得琼枝一般,点点红梅缀在其上,比最上等的红宝还要耀眼。
晏寂走到她身后,替她将一条花枝拉下,唐燕凝便踮起脚去嗅那梅间香气。
见她一双桃花笑眼满足地眯了起来,晏寂索性将人一把抱起。唐燕凝惊呼一声,上半个身子已经置身花树之间。
这样一来,她便处在了高处。顺着梅树的缝隙看过去,吓得心都险些跳出来——就在不远处,最粗壮高大的那株老梅树下的茅亭下,圆通真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放放放下来。”唐燕凝的手一连拍了晏寂好几下子。
晏寂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被树枝子戳到了,忙将人放到了地上,扳着她的肩头打量,“伤到了哪里?”
“没伤着。”唐燕凝朝着圆通真人的方向看着,示意晏寂,“圆通真人在那里。”
她大感尴尬。
玉清宫一个清修的所在,她借居在这里避祸也就罢了,还公然和男子在人家后院里手拉着手……
实在是不应当呐。
不知道会不会被圆通真人赶出去。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圆通真人朝着她招了招手。
踌躇了一下,唐燕凝还是带着晏寂一起过去了。
说是茅亭,着实不大,四尺见方,聊以遮蔽雨雪而已,石桌石椅一应皆无。
“真人。”唐燕凝装作无事,笑嘻嘻地进了亭子,“大雪天的,您穿得太过单薄啦。”
雪下得正厉害,圆通真人不过寻常衣物,并不见避雪的斗篷之类。
不过,哪怕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圆通真人似乎也并没有如何的寒冷。
“冷么?”她疑惑,“这清冷气息多么难得。”
抬起眼来看了看晏寂,见他容色清隽,气质矜贵,周身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煞气。
“听说今日,玉清宫有贵人下降。想必,这位便是翊郡王吧?”
晏寂压根儿没有想着隐藏行迹,大张旗鼓地从京城来到了玉清宫,又大张旗鼓地进来了。便是不大理会俗务的圆通真人,也知道这玉清宫里今天多了个位高权重的郡王。
她与林氏本是旧识。
林氏送了唐燕凝过来的时候,自然是要将缘故说清楚的。不然,谁家十几岁的小姑娘,鲜花儿似的人物,跑到这道观里来住着呢?
唐燕凝因为什么到玉清宫里来,圆通真人是一清二楚的。
眼前的年轻人,高大俊朗,气势非凡。不用揣度,圆通真人便知道,这大概就是林氏信中提到的翊郡王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反倒是问起了唐燕凝,“既是大冷天,你怎的又跑了出来?”
唐燕凝仗着脸皮厚,嬉皮笑脸地回答,“这样好的天气,连空气里都有香气。我一闻,便知道这边的梅花开了。真人,您好饮茶,可知道这世间什么水煮茶最好?”
“那自然是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了。”圆通真人看了看玉清宫外的山上,“这山上便有一眼活泉,我们都叫它玉清泉,玉清宫日常所用的水,便是玉清泉水了。”
“泉水虽好,又不及雨水露水了。”凑到了圆通真人旁边,唐燕凝显摆道,“这天上水泡茶,最是轻浮,口齿留香。不过啊……”
她拉长了声音,却促狭地不肯往下说了。
岁月悠长,圆通真人在这玉清宫里日久,总要寻些消遣。饮茶,便成了她最喜好的。
见唐燕凝这个时候竟还卖起了关子,圆通真人索性撇开了眼光,不看唐燕凝了。
咳嗽了一声,唐燕凝拉了拉晏寂的袖子,“帮我折下一枝梅来。”
晏寂不会拂逆她,走出亭子,不多时转回来,手中一枝遒劲的梅枝,交给了唐燕凝。
唐燕凝接过来,见那晶莹剔透的花瓣之上,犹自留着两分积雪,便又将梅枝给圆通真人看。
“这世间最好的水,便是梅花上的雪水啦。”
“雪水清热驱毒,用来煮茶能使茶汤更清亮,茶味更加地鲜爽些。”
“当真?”圆通真人将雪轻轻扫了下来,用手心接着,低头嗅了嗅,“看着倒是还好。不过,它与雨水露水能有多大的区别?”
“真人尝尝不就知道我说的到的是真是假了。”唐燕凝将花枝放下,叹道,“只是可惜了,不管雨水还是露水雪水,都需要蠲澄一两年,才能煮茶。”
圆通真人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忒也狡猾。一两年?便是假的,我又去哪里寻你算账?”
晏寂也忍不住嘴角勾了起来。
这丫头,惯会说这样的笑话来。
“横竖我一直住在这里,若我说的不对,就叫我家立夏用一百道新菜来补偿真人,可好?”
“你呀……”圆通真人摇了摇头。她注意到,方才自己和唐燕凝说话的时候,翊郡王也并没有表现出不耐来,倒是对这位年轻的皇族有所改观。
“虽说道家并不忌婚嫁,不过玉清宫总是清修之地。今日孟浪忘情,下次可是断断不能有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唐燕凝与圆通真人处的不错,知道她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真心地位自己考虑。
抿着嘴偷眼看晏寂,见他也正看自己,脸上一热,难得地难为情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觐见
圆通真人并未责怪,就叫唐燕凝轻松了许多。
人一轻松,也就会跳脱些。唐燕凝看看圆通真人,忽然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腰,在她肩膀蹭了蹭,嘿嘿傻笑。
“分明是个好好的容貌,怎么傻子一般?”圆通真人嫌弃地将唐燕凝推开,甩了甩袖袍,对晏寂打了个稽首,飘飘然离开了。
玉清宫,乃是皇室道观。
能在这里做了观主,圆通真人想必也是个有大背景之人。晏寂虽不知道,却也并不愿意圆通真人跟前托大,便也颔首,目送了圆通真人离开。
“你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唐燕凝站在晏寂身边,同样看着圆通真人渐渐远去,模糊在漫天雪雾中的背影。
“你问她?”晏寂指了指圆通真人,“她不是圆通真人吗?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问我?”
唐燕凝瞥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她是圆通真人了。不过,她之前在做真人之前是谁?总不会打从出生起,就是个真人吧?”
“要替你去查查?”晏寂愈发地奇怪了。怎么看着唐燕凝的模样,就好像自己知道圆通真人的背景一样。
唐燕凝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君王殿下好歹也是皇族不是?
晏寂又一个屈指打在了唐燕凝脑门上,“我能回京多久?从前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些。你要想知道,我就叫人去查。”
他对圆通真人,也还是很好奇的。
唐燕凝摇了摇头,“也不用刻意去查,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若知道,也就知道了。若是不知道,也没有特特去挖人过去的道理。”
她拉起晏寂的手,感受到他指腹处的粗粝,叹道,“毕竟,若不是对着世间的人事物失了希望,谁又愿意遁入空门来呢?”
二人挽着手在茅亭之中看了一会儿雪,折了一枝梅花,回到小院的时候,唐燕飞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赁下的院子,折返回来了。
唐燕凝和晏寂进门的时候,唐燕飞正坐在那间不大的厅堂里烤火。
玉清宫上生活虽不能说艰难,但唐燕飞毕竟是国公府里长了十几年的,就算不受宠爱,好歹是国公府世子,又是唐国公唯一的儿子,日后国公府正经的主子,苛待了谁,也没人敢苛待他去。
因此,清寒的日子,唐燕飞是从来没有过过的。
一面烤着火,一面为妹妹感到不值——晏泽晏寂这两个皇室中人,做得什么孽呢?你们两个男人冲突,却叫我妹妹来承担后果。
这样想着,等晏寂和唐燕凝进门的时候,唐燕飞的脸色就很有些臭臭的了。
好在,有唐燕凝在中间调停气氛,后半晌的气氛便很是热络欢快。
这场大雪一直下到了半夜,次日一早起来,便看到天地之间一片茫茫,到处粉妆玉琢,不比春日繁华,不比夏日锦绣,却偏偏多了几分的清冷干净。
有心再留多一些时候,但晏寂与唐燕飞都各自有事,不能不回去了。
唐燕飞嘱咐妹妹:“山上冷得很,送来的银霜炭别舍不得,每日里多多地拢了火盆,别冻着。过两日我再叫人送来。还有,娘说过年的时候你回不去,叫你在山上,替她为外祖父上几炷香。”
唐燕凝都答应了。
这边晏寂又走到了她的面前,替她将身上的斗篷紧了紧,趁机还拉了一把人家白生生的小嫩手。
“耐心再等些日子,春暖花开,就能回去了。”
“我不着急啊。”唐燕凝很是没有良心地说道,“这里清清静静,挺好的。倒是你,陛下没有解除你的禁足,你就不要总过来啦,叫陛下知道不好呢。”
“管他呢。”晏寂伸手抱了她一下,“放心吧,我会尽早过来接你。”
啊?
唐燕凝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未尽之意她却猜不到。待要问时,晏寂与唐燕飞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姑娘,咱们回去吧。”谷雨站在唐燕凝身后,抿着嘴要笑不敢笑的。
唐燕凝回神,就看到这丫头来不及收回去的嘴角。
“笑吧笑吧。”谷雨是要陪着自己在这里过年的,唐燕凝很是宽容大方地表示,“别憋着了,憋出毛病来。”
谷雨便哈哈笑了起来,“郡王看着生人勿近,没想到对姑娘却不一样。”
“那还不是应当的吗?”唐燕凝大言不惭地说道,“他对着我,若是和对着别人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很值得教训一番的。”
目送着马车远去,唐燕凝抖了抖身上的冰狐狸皮子的斗篷,吩咐谷雨,“去取了罐子来,咱们去梅林。”
“这么冷,去哪儿做什么啊?”
唐燕凝也敲了敲谷雨的头,“笨啊谷雨姐姐,当然是去收集梅花上的雪了。这会儿的雪最是干净,等日头出来风起来,可就要不得了!”
主仆两个兴冲冲地去采梅花雪了。
却说晏寂回到了王府,早有顺总管迎了上来。
“有事?”
顺总管已经急得脸色发白了,指了指花厅,“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皇帝身边内侍。
“陛下口谕,命翊郡王即刻进宫觐见。”
“有什么事吗?”晏寂一面甩去了身上的玄色大氅,一面任由顺总管上前来替自己整理身上锦袍。
内侍赔笑:“陛下圣意,奴婢岂敢妄自揣度?奴婢出宫已多时,想必陛下哪里也等得焦急了。郡王殿下,奴婢斗胆,请殿下快些吧。”
这样说着,身子弓了下去,谦卑的姿态十足。
晏寂纵然不想进宫去见皇帝那张脸,倒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内侍。
简单地换了件衣裳,也便随着内侍进了宫。
二人进了宫门后便不能骑马坐车,只能步行。行至海清殿前头的时候,顶头又有个内侍跑了过来。见到晏寂,面上露出喜色,“殿下来了,陛下那里已是催问了好几茬儿了。”
便将晏寂引到了皇帝跟前去。
天气一冷,皇帝便少在御书房,改在了河晏殿后的怡心居。
怡心居不大,进了门便看到了皇帝正坐在龙书案后低头批折子。
听到脚步声响,皇帝抬起头,见到了晏寂,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看看,这是谁来了?朕不叫人去请,翊王殿下就继续恃宠而骄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挨耳光
晏寂往龙书案下首的椅子上一坐,大喇喇地说道:“不是陛下叫我禁足?没有圣谕,臣怎么敢出来见陛下呢?”
皇帝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笔掷在了龙书案上。
他就不明白了,他明明也是个要脸面的人,余下的皇子们亦都是重体面的。怎么就出了晏寂这一个滚刀肉似的呢?
“禁足?”皇帝冷笑,“哪一日,你真的在府里禁足了?”
就暗探们传回来的消息,晏寂这没有几天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翊王府里的啊。
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小子竟在自己跟前装起了糊涂来。
“日日都在王府里面壁思过,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老实得很。”晏寂一句话,将皇帝气得险些倒仰。
皇帝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身边的内侍低下头去,不敢大声喘气儿。
“那你说说,都思出了哪些错儿啊?”
皇帝敛了恼色,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对晏寂格外宽容慈和的长辈。
晏寂奇道:“我若是思了错儿出来,早就过来请罪了。既是没有,那自然是并无过错。这道理陛下竟是不懂?”
“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儿?”皇帝站起来,走到了晏寂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问,“太子乃是储君,你就公然与他动手,这叫没错?若不是,若不是你……”
一甩袖子,皇帝说不下去了。
“储君又怎么样啊?”晏寂垂眸冷笑,“便是储君,若他再犯贱,我一样揍他。”
犯贱犯贱犯贱……
这两个字萦绕在皇帝耳边,将他打击了个昏天黑地。
堂堂太子,竟被人称一声,犯贱?
皇帝眼前发晕,指着晏寂的手指头都开始抖了起来。 他为帝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就是在晏寂跟前,却又破了功。
指了两下,忽然却又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骂一骂这个孽子,且看这个孽子满不在乎的模样,似乎骂了也不会叫他愧疚。
皇帝觉得,自己可是太难了。
人老多情,虽说他当年是踩着许多人的血才夺嫡成功,登上了皇位的,可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自己的子女成群了,却又希望儿女们都能和睦。太子,是他亲自教导的,自然是寄予了厚望。皇帝就想着,多少年后,太子能够成为一代明君,余下的皇子们做辅佐的贤王。
当然,这里头最被皇帝给予了期望的,便是晏寂了。
晏寂有军功,民间有声望,明面上又是那样的身份。皇帝一直认为,晏寂会是诸皇子中最可辅佐太子的人。
不过此时看来,这俩的梁子结得不是一般的深。
皇帝心累得直捏眉心。
他知道大皇子与太子之间,一直有着明争暗斗。当然了,作为皇帝,他并不觉得皇长子生出对帝位的念头,有什么不对的。身为皇子,对那个位子毫不在意才是不正常的。
不过,争斗归争斗,明面上还是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
再没有过晏寂这样,一言不合就要挥拳相向的。
“阿寂!”皇帝语重心长,“阿泽,毕竟是太子!”
“要不是太子……”晏寂抬起眼皮,眸如寒潭深水不见底。他笑了一下,又将眼睛垂了下去,轻声道,“又岂止是伤了脸这般简单。”
“你这孩子……”皇帝简直没法子了,“怎么就这样的执拗?因为个女人,你们兄弟两个闹成这个样子,叫天下人看笑话,值得吗!”
“值得啊。我的女人,凭什么叫别人来心生妄念?”
晏寂冷笑,“就因他晏泽是太子,就能够妄图染指别人的女人了?”
他呵呵一笑,声音陡然转冷。
“若他不是太子了,是不是哪天,也得将自己的女人双手奉与人上?”
“你混账!”
这话实在是诛心,皇帝被气得一阵眩晕,想都没想,一个巴掌扇在了晏寂的脸上。
晏寂被打得脸一偏,如玉般的半边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打下去,皇帝就愣住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仿佛还不能确定,方才竟然是自己动的手。
“阿寂……”
一时之间,皇帝竟有些无力。想着他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别处,小小年纪又是在歧视与白眼中长大,皇帝心中,是有着愧疚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晏寂格外的宽容。否则,又有哪个儿子敢在他面前恣意说话过?
皇帝一直是抱着一颗想要补偿的心,来面对晏寂的。
没想到,他却亲手给了晏寂一巴掌。
晏寂起身就往外走。
“站住!”皇帝一声厉喝,“谁许你走了?”
“不走等着被打死吗?”
晏寂猛然回转身来,面色阴沉,周身煞气,暖阁里的内侍险些喊出“护驾”来。
“可笑,九岁之前,这巴掌板子我是见得多了。十来年没受过,如今一遭儿,倒是叫我梦回从前了。”
晏寂说完,看也不看皇帝似乎是被伤到了的老脸,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有内侍欲拦,见皇帝抬了抬手,便又低头敛声了。
看着晏寂远去的背影,皇帝叹了口气。似是自语,也似是问身边的心腹内侍,“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话,便是最心腹的内侍,又怎么敢接呢?
过了一会儿,皇帝摇了摇头,吩咐内侍,“明日,给他送些伤药过去吧。”
内侍赔笑:“陛下最是慈爱。”
“慈爱?”皇帝自嘲一笑,“怕是这颗心为他们操碎了,也没见念着朕这慈爱的。”
“郡王殿下还小呢。待他日成家立业,有了子女,也就能够体谅您这番苦心了。”
内侍跟了皇帝多年,如何不知他心的心思?
话便只捡着皇帝喜欢的说。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
晏寂午时入宫,没多会儿便顶着一张红肿的俊脸从宫里出来了。再加上之前被皇帝禁足,落在有心人眼中,岂不揣度几分?
没多长的功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御前新宠翊郡王,怕是彻底地失去了君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配吗
这段日子,唐国公唐渊,过得实在是身心俱疲。
苏雪柔落胎,继而身死,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又有苏老太太哭天抹泪地逼着他将苏雪柔葬入唐家的祖坟,又有唐家一门的族老们咬死了牙关不肯,还有个江沁玥日日素缟,脂粉不施,只用烂桃似的眼睛乞求地看着他。
就唐国公自己的本心来说,苏雪柔进不进唐家的祖坟,可有可无。
但老母亲将苏雪柔疼爱了一辈子,亲闺女似的看待,如今苏雪柔忽巴拉没了,老太太伤心难过,想着叫这个侄女死后有个去处,也不能说就不对。
且到底,苏雪柔为自己生下了女儿,这么多年没名没分的,唐国公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因此,他倒是乐意叫苏雪柔进唐家的祖坟。
族老们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从来没想过,那起子老帮菜平常为了点子好处对他刻意奉承,到了这会儿分明是件不痛不痒的小事儿,却都联合起来不肯松口。
这叫唐国公气恼,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刚愎自用来——他才是唐家的家主,莫非这点子小事,他还不能够决定了?
故而这段日子,火气上头的唐国公,一门心思地跟族老们较劲,连衙门当差都不用心了。
谁知道焦头烂额的时候,又听说了翊郡王失宠于君前。
唐国公这颗心哪,简直如泡进了苦菜坛子里。
本来看着唐燕凝被太子和翊郡王看中,唐国公欣喜若狂。不管是把那丫头送到太子身边,还是嫁给翊郡王,他都妥妥地有寻常勋贵升级为皇亲国戚。
可谁能想到,太子转眼被赐婚,一赐就赐了三个,正妻侧妃的位置都被占了。唐国公正想着怎么运作一下,与晏寂恢复恢复关系呢,晏寂居然失宠了!
多少的人看着他顶着张红肿的脸从宫里出来,连掩饰都没有
看来,再想获取帝倚重,怕是一时难了。
唐国公唉声叹气,觉得晦气的不得了——怨不得都说,人不能跟命争呢?
像唐燕凝,长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看着也是眉目聪颖不是个傻的,偏偏就是如此,明明已经得了贵人青眼,可转眼之间,啥都没了。
唐国公从兵部衙门里散衙出来,心情着实不那么美好。想了想,叫人赶着车先不回去,而是转到了翊王府所在的街上。
当然了,唐国公自认为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时候绝对不会上赶着去见晏寂。他叫车夫将车停在了离着王府远远地地方,自己在车里顺着车帘子往外看了许久。见翊王府门前果然人丁冷落,就连站在门口的两个门房,都显得无精打采起来,唐国公想了想,放下了帘子,朝车外吩咐:“回府。”
车夫坐在外面车辕上冻了半晌,听了这么一声吩咐,虽不敢多说什么,心理还是念叨了一声自家的国公爷简直是有病,赶着车回了国公府。
也是巧了,唐国公进门的时候,正碰见了要出门的唐燕飞。
父子两个走了个碰头,唐国公先皱了眉。
唐燕飞再不喜欢唐国公,这也是他的亲爹,只能先行礼问安,叫了声“父亲”。
“天要黑了,你这是做什么去?”唐国公并不喜欢这个儿子,奈何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也不能不为唐燕飞请立了世子。现下一看到他,唐国公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唐燕飞答道:“明日我当值,今天是回来取些衣物的。”
唐国公这才注意到唐燕飞身后的小厮手里正抱着个大大的包袱。
“且先不要急着走,书房里等着我,我有话问你。”唐国公说完,便先往里面去换衣裳了。
唐燕飞想了想,命小厮现在门房等着自己,转身便去了书房。
因苏雪柔死了,苏老太太大怒,将唐国公好一通的责怪,尤其是外书房里那几个美貌的丫头,统统都送去了国公府后园子里最偏僻的院子关着。唐国公本也不是什么深情的,又值事务忙乱的时候,也便没有多管。
因此上,唐燕飞到了外书房的时候,倒是没有遇见那几个脂粉香气绫罗裹身的美貌丫环,只一个外面服侍的小厮送了茶上来,又将书房里的火盆拨旺了些。
不多时换了衣裳的唐国公回来了。
唐燕飞便看到他这个父亲,已经是换了身莲青色绣莲花纹的锦袍,袍子的领口和袖口都滚了雪白的风毛。唐国公本就是生得面如冠玉,哪怕是早过而立,亦是不失翩翩风雅,不负少年时候京城玉郎的美称。
这样的一身装束,更是显得他贵气十足。
相比之下,尚且年轻的唐燕飞,或许是自幼习武的缘故,比起唐国公来,便少了几分文雅矜贵。
“真是个……孔雀。”唐燕飞腹诽了一句。
唐国公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问唐燕飞:“最近,可去看过了你妹妹?”
“前日去过了。”
唐国公便皱了眉,“既是求了,怎么没接她回来?这都到了年底了,难道她还要在玉清宫里过年不成?”
这怎么行呢?
年下正是亲朋故友间走礼的时候,唐燕凝这个年纪这个容貌,花朵儿一般的人物,待在观里岂不是浪费了?
“明儿再去一趟,叫她回来。”唐国公随口吩咐。
他这副不在乎的命令口吻,叫唐燕飞很是不喜欢。
打从妹妹去了玉清宫,他这爹是一次都没有去看过。玉清宫再好,终究也是个清修之所,换了旁人家的父亲,闺女住到了那里,有个不着急的?偏生他父亲就不急。若不是敬重母亲,唐燕飞都很想问一句,到底妹妹是不是亲生的了。
“明日我要当值,年前都没有休沐的时候了。”唐燕飞道,“再说我看看阿凝在玉清宫里住得很好,时常念个经打个坐的,正好静静心。”
“那如何使得?”唐国公却大为不满,“她是我国公府的嫡出千金,久在玉清宫里算怎么回事?再说如今到了年底,你表姑姑又出了这档子事,三太太怎么忙得过来?不懂事!”
原来是让妹妹回来干活儿的。
唐燕飞冷笑:“年底虽忙,这几年不都是三婶子操持的?她定能办得妥帖。至于表姑,她不过寄居与此,人没了固然可怜,也不过是装进棺材里送到婆家去,与咱们有和相干?再者父亲也说了,阿凝是咱们唐国公府的嫡出千金,表姑的丧事想让她操心,配吗?叫我说,阿凝不但不用这会儿回来,就是过了年,也只随着她的心意,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吧!”
一席话气得唐国公嘴角直抽抽,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怎么好就真的撕破了脸?
“你放肆!”
唐国公勃然大怒,抓起了书案上的翡翠镇纸就朝着唐燕飞砸了过去。若是过去,唐燕飞或许还有点惧怕。但自从知道了唐国公和苏雪柔之间的关系后,唐国公这个做父亲的威严,在唐燕飞心里已经荡然无存。
眼瞅着镇纸朝着自己飞了过来,唐燕飞立刻敏捷地闪了过去。一声脆响,翡翠镇纸砸到了墙上。
只看那纷纷碎的渣滓,便知道唐国公方才的力道不小。
唐燕飞顿时也怒了,“父亲,你这是要杀我不成?”
“你死了吗?”唐国公拍着桌子大叫,“你个不孝之子!口出狂言,我不过教训与你,你竟敢闪躲!我看,今日不管你是不行了,不然,他日你岂不是要上天去!”
说着,就厉声喊道:“来人,请家法!”
看着状若疯狂的唐国公,唐燕飞的心彻底凉了。
仿佛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便从来都是一副横眉立目的模样。人都说,唐家玉郎,他的父亲年轻时候在京城里颇有美名。哪怕只是赞他容貌出众,但能够在京城这个人杰云集之处得此雅号,可见唐国公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但,再如何出众的脸,配上那副狰狞的表情,唐燕飞也看不出丝毫的玉郎风范来。
从前他不明白,唐国公为什么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如此严苛冷厉,现下却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唐国公压根儿就没期待他出生。因为,他不是苏雪柔生的。
他眼睛里几欲充血,狠狠地盯着唐国公,直看得唐国公避开了目光,才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他那一眼充满了愤怒和讥讽,叫唐国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拍着桌子大叫,“你给我站住!”
唐燕飞充耳不闻,一把推开了拦着他的两个小厮,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气愤愤地回了宫里的侍卫房,武千城早就回来了,正坐在火盆边拨着火烤红薯,满屋子都是香气。
见唐燕飞如此形容进来,武千城便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看阿凝妹妹了吗?”
“早回来了。”
唐燕飞闷头收拾着衣物。
“她怎么样了?果真不回来过年吗?”
唐燕飞叹了口气,“先在那边儿安心住着吧,好歹等那位气消了。”
他指了指皇帝寝宫的方向。
武千城点点头,“也是。对了,我看你气色不好,可是又因家中的事?”
这几天,唐国公非要把一个亲戚葬进祖坟,以至于与家中族老们闹翻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有了之前他将养外室,将外室女充作亲戚带回了国公府养活的消息在,便有许多人都猜测,这死了 的亲戚,说不得是个什么身份呢。
武千城拍了拍唐燕飞的肩膀,无声安慰,心中却很是为这个兄弟感到不值——出身国公府,陛下亲封的世子,这门第不能说不好了。便是不上进,日后也自能有一份好前程。可唐燕飞自小习武,在演武堂里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如今更是做了御前的侍卫,日日在皇帝跟前露脸。
这样的少年英才,前程无量,不知道多少的人家想招为女婿。
偏偏,就有那么个不靠谱的亲爹。
唐国公府如今都快成了京城的笑话了。
可怜他这兄弟,也从好好儿的金龟婿,成了现下无人问津的了。就连之前很是看好唐燕飞,很有意将他招来做个姑爷的他爹娘,近来也都不再提起此事了。
唐燕飞扒拉出一个烤熟的红薯,左右手倒了几下,低头剥皮儿,咬了一口烫得只咧嘴,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也不瞒大哥,你知道今儿个,我爹说了什么?”
不等武千城去猜测,唐燕飞就自己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他竟然跟我说,叫阿凝回来,替他操持那个女人的丧事。就那女人,也配阿凝操持?呸,别叫我恶心了!”
这话就涉及到了唐国公府的阴私,武千城便不好再接下了,只好又拍拍唐燕飞,“你闹了一场?后头怎么办?”
“什么怎办?”唐燕飞啃完了红薯,拍了拍手,“我是不回去了,就在宫里,就在这侍卫房,横竖他也进不来。等休沐的时候,我就去别院。”
武千城笑道:“幸而你家宅子多。”
“别院是我外祖父留下来的,与唐家有个什么关系?”唐燕飞哼道,“别院姓林。”
兄弟两个都是次日才当值,说了一会儿话,也便去歇着了。
却说唐国公见唐燕飞竟敢不听自己的话,还甩袖子走了,只气得几欲晕去。嘴里骂着逆子,将送来家法的小厮踹了出去,自己去了春晖堂。
苏老太太见儿子怒气萦绕,还以为是为了苏雪柔进祖坟的事,叫儿子坐下了,挑着两道疏淡的眉毛,问他:“又是那几个老货来叽叽歪歪了?叫我说,你也很不必惯着他们。一年到头,不知道来打多少回的秋风。吃喝不愁了,转头来给咱们找不痛快了?没这个道理。”
唐国公不语。
“你听见了没有?”苏老太太拍着桌子,“跟他们说去,有本事先别来咱们家里要吃要喝的,挺直了腰杆子,才好说话呢!如今这模样,叫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母亲!”唐国公头疼不已,“那到底是族中老人。真的撕破了脸,外人怎么说道咱们家,怎么说道我?再者说了,那几家里也颇有几个上进的子弟,日后出仕也好行商也罢,都是咱们家的助力,怎么好就真的撕破脸?”
“舅舅。”
苏老太太还要说话,江沁玥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母过世,她在这热孝之中,身上便是一件雪白的素缎子棉衣,底下配着白绫子棉裙,除过头上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外,全身上下再无其他的簪环。
许是因心伤过度,江沁玥整个人都瘦了。本就是清瘦之人,如今更显得弱不胜衣。
“玥儿怎么来了?”苏老太太和蔼地招了招手,“过来,老祖宗瞧瞧。”
一向听话的江沁玥却没有过去,反而走到了唐国公跟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章 送入清风寺吧
经历了母丧,江沁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一身儿雪白的素缎子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苍白着的小脸儿,叫唐国公见了,也很是心疼。
他抬手欲将江沁玥拉起来,嘴里只说道,“玥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江沁玥摇了摇头,往后退了退,离着唐国公远了些,先磕了个头,然后方才抬起含泪的眼睛。
“舅舅。”
捏了块儿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儿,江沁玥含悲看着苏老太太和唐国公,“玥儿知道,近来老祖宗和舅舅为了我娘的事,颇费了一番心力。我娘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感到欣慰。可是……娘终究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无知无觉。葬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呢?她便葬在皇陵,是我娘。便是在乱葬岗中,也一样是我娘。老祖宗,舅舅,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也还是要活着。为个死人将自己弄得众叛亲离的……”
她哽咽了一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不值当的。”
说完这句话,江沁玥身上仿佛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委顿在地,雪白的贝齿死死咬住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这般苦楚的模样,顿时就叫苏老太太心疼不已,一叠声地叫丫鬟们将江沁玥扶了起来,搂在怀里心一声肝儿一声地嚎哭起来。
江沁玥掏出帕子,轻柔地替苏老太太擦着眼泪,强笑着安慰:“老祖宗,您心疼我,心疼我娘,玥儿都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玥儿也请您将这份慈爱,多分给舅舅一些。他在外面行走不易,家族本该是助力,是帮着撑扶的。若为了我娘,闹得族中人心不和,我娘便在地下,也难安眠。”
“我苦命的玥儿啊,你这样的懂事,叫我的心都疼碎了!”苏老太太大哭了一回,红肿着眼睛对唐国公道,“玥儿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只问你,可再见过如她这般可人疼的孩子吗?”
唐国公眼中亦有欣慰感动,只觉得到底这些儿女不都是没有良心的。江沁玥的这番话语,叫他被唐燕飞气得险些炸开的老心平复了许多。
“玥儿……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娘委屈了的。”唐国公这样安慰道。
沉吟了片刻,唐国公便道:“清风寺乃是京城名寺,虽不及护国寺声名,年代却更为久远。依我看,不如先将你娘的灵柩安放在清风寺,待我将族老们劝通了,再将她安葬入祖坟。你看如何?”
江沁玥低垂着眉眼,不叫人看到她眼中的情绪,轻声道:“玥儿不懂这些,都听舅舅的。”
唐国公松了口气。
说实话,这些天他与那些族老们较劲着,也实在是有些疲累了。江沁玥能够主动提出放弃叫苏雪柔进祖坟,也实在是叫他少了几分的压力。
将手拍了拍江沁玥的肩膀,唐国公道:“既是这样,我即刻就安排人,将你娘的棺椁送到清风寺去。”
“叫人点上长明灯。”苏老太太擦了擦红肿的眼角,长叹了一声,吩咐道,“多多地点,不要吝惜了银钱。我听说,护国寺里最大的长明灯,一天一夜是烧着二百四十斤灯油的。咱们不点那样大的,恐阿柔不受用,就点那个一百二十斤的便可了。”
“老祖宗,不可。”江沁玥连忙拦着,“一百二十斤灯油,起码要是宗室才能享用的。我娘……玥儿觉得,心意到了就好,不必拘泥这些的。”
“就依着玥儿吧。”唐国公也道,“长明灯,就是个心意而已。阿柔在世的时候,亦不是那等奢侈靡费之人,咱们不比上不比下,点一盏八十斤的也就是了。”
江沁玥轻轻地点了点头,起身福了福,“那玥儿先去了。”
细瘦的身子如股风似的飘了出去。
等她走了,苏老太太才又叹了口气,对唐国公道:“不是我偏疼,玥儿这孩子,实在是懂事。不忍你我母子与那帮子老狗周旋气恼,便自己退了一步。老大啊,做人得有良心,阿柔的身后事,你得上心。”
她这样说,也就是不再过问苏雪柔的事情了。唐国公点头,“母亲放心,她人已经不在了,我不会叫她受委屈。”
他说起这个,苏老太太便勾起了心事,忍不住哼道,“若不是你喜新厌旧,阿柔怎么会……罢了也都是命。如今送她到个好去处,给她好生诵诵经,也算对得起她了。”
唐国公便沉默了,没好意思继续搭碴儿。
“对了,我恍惚儿听着,世子回来了?”
唐国公闻言脸上一沉,“别提那个逆子了!”
将外书房里的事说给了苏老太太听。
苏老太太便冷笑,“我就说过,林氏不是个好的。你瞅瞅,她生养出来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大家子做派?世子呢,就一门心思要做个武夫。这也罢了,如今到了御前当差,也算有份前程。二丫头呢,疯疯癫癫的,哪里有半分国公府嫡女女的风范?惹得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这是良家女孩儿该做的事吗?”
唐国公一脸的晦气模样,“别提了,二丫头不是个有福的。”
又将太子赐婚翊王失宠的事捡着重要的说了。
“……这可真是。”苏老太太嫌弃道,“罢了,既是太子和翊王都不好,赶紧着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是正经。”
“母亲放心吧,我已经有了主意。”唐国公胸有成竹地说道,“上个月,几处藩王都遣人进京来了。晋王世子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那人家能看上二丫头?”苏老太太便道,“宗室的人呢。”
“无妨,那位世子有些个不能说的毛病,能有人愿意嫁他,晋王和王妃都不会挑剔。”
若晋王世子不成,唐国公这里还准备了好几个呢,什么河间王府的二小子,宁王府的三公子等等,俱都是出身一等一的少年子弟。
家世最重要,余下的,如人品好坏等,都不在唐国公的考虑范围内。
唐燕凝并不知道,哪怕是自己避到了玉清宫里,竟也还逃不过被算计催婚的套路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未婚妻子
年根儿底下,就是玉清宫中,也比寻常多了几分喜气与热闹。
唐燕凝不时往圆通真人那里去,烹茶饮茶,对雪对弈。
她能看得出来,圆通真人出身极好。因为,这位真人虽然用度并不奢靡,却十分的雅致。尤其,还擅长音律书画,便是诗词也精通。
甚至有的时候,唐燕凝自己琢磨香方,圆通真人随口的点拨,便都能令她有茅塞大开之感。
与圆通真人接触越多,唐燕凝便越是好奇这位真人未修行前的身份。
不过,好奇归好奇,唐燕凝也没敢去问一问。
倒是谷雨,来到了玉清宫后,与圆通真人身边的一个小道姑相处不错。偶尔谷雨做了新鲜素净的点心,也会送给小道姑一份。
弄得小道姑很是不好意思,还亲自背着两捆山上砍来的干柴送到了小院儿里。
自在的日子没过了几天,腊月十五这天,小道姑跑来告诉唐燕凝,有人来找她了。
唐燕凝很是意外。
能是谁来?
不管是别院来人,还是她哥哥,但凡来看她,肯定都会说明白的。没说,那就不是这两处的人了。
难道是国公府?
不应当啊。
唐燕凝警惕起来。
从她住到玉清宫里来,国公府那边早就知晓了,可却从来没有人来看她一回,或是问候一声的。
就仿佛,唐家都没她这个人了。
这个她倒是也能想到。毕竟,唐国公那个人,急功近利,目光只有三寸远,眼瞅着自己竟然叫太子郡王争风吃醋,恐惹来帝王震怒,怕是早就怂了。
若不是别院也不是国公府,又会是谁呢?
想了想,唐燕凝换了衣裳,请小道姑将人请进来了。
来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生得玉树临风,眉目如画。一袭银色狐狸皮里子的斗篷,缓步而来,端的是矜贵非常。
就只是这大冷天的,他那堪比白玉雕成的手里,竟还握着一把折扇。
这比装的……唐燕凝腹诽了几句。
这位年轻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厮,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衣,瞧着也都机灵的很。
可惜,这三个人,唐燕凝一个也不认识。
“敢问,可是唐姑娘?”年轻公子未语先笑,率先开口。
唐燕凝微微一颔首,“我虽出身唐国公府,却并不识得公子。敢问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那年轻的公子闻言,点了点头,“既是出身国公府,那便没错了。”
说着话,目光便落在了唐燕凝的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了起来。
唐燕凝不禁皱眉。
“喂,你这人好生无理!”谷雨闪身挡在了唐燕凝的身前,厉声呵斥,“平白无故地,来找我们家姑娘做甚?我们姑娘,可不认得你这种登徒子。”
“你大胆!”年轻公子身后一青衣小厮手指谷雨,亦是喝道,“你可知我们公子是谁?竟敢如此不敬!”
年轻公子手中折扇一收,在那小厮手背上敲了敲,含笑斥道,“多嘴!还不退下?”
小厮瞪了谷雨一眼,愤愤地退了下去。
年轻公子便对着唐燕凝拱了拱手,“想必唐姑娘不认得在下,这倒是正常,毕竟在下已经有数年未曾来过京城了。”
说着,便含笑自我介绍了一番。
“在下晏五行,乃是晋王世子。”
叫五行?
这算什么名字呢?
唐燕凝倒是知道,古人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多是家族排行顺着来,讲究点儿的人家还会给孩子批命数,按着命数来取名。命里缺了什么,便会在名字中补全,以表期盼孩子平安康泰的意思。
这叫五行的……五行缺了啥?
见眼前的少女桃花大眼眨巴眨巴的,眼神灵动,既清且艳,一袭玉青色云锦衣裙,满头青丝松松地挽着,除一碧玉蝴蝶簪外,身上再无其他妆饰,却是雅丽如仙,令人移不开眼眸。
晏五行眉尖动了动。哪怕他并不爱女娘,也得说,如唐家二姑娘这样的姿容,堪称绝色,便是只这样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天冷风大,不知唐姑娘可否容在下进门说话?”
晏五行眨了眨眼睛,如玉般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调皮之色来。
唐燕凝看了看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能这样的自来熟。并不认识,跑来找自己说话?
她心里不禁就生出了些疑惑。
“自然不行,我们姑娘可不认得你。”谷雨依旧护在唐燕凝身前。她才不管什么晋王世子,再尊贵,能贵过翊郡王吗?
当然,谷雨不知道,晋王乃是亲王,晋王世子位比郡王。
晏五行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唐燕凝。
也不知道何故,唐燕凝从晏五行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容之上,竟看到了一种气质,一种名为……闺蜜的气质。
“好了谷雨,让开吧。”将谷雨拉到了一旁,唐燕凝做了个请的手势,“世子请。”
将人让进了屋子里。
晏五行颔首一笑,命两个小厮在外候着,自己一人随着唐燕凝进了客厅。
“不错,虽简不陋,大美大雅。”晏五行毫不客气地在这不大的厅里转了一圈才坐下,“唐姑娘好品味。”
“都是玉清宫里的摆设,我不过是借住。”
唐燕凝让谷雨上了茶,又告诉谷雨,“去请外面那两个小孩子到耳房里坐坐,冷天朔地的不要在外面干等着。”
谷雨答应了一声,不放心地看了看晏五行。
晏五行笑了,“这忠心的丫头,难道本世子是那等青面獠牙的妖怪,叫你不放心了?”
谷雨便看了看唐燕凝,见她点了点头,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世子殿下,若我没有记错,咱们这是初次见面吧?”唐燕凝将茶水往晏五行的方向推了推,“寒风朔气,山路难行。不知您亲自到这玉清宫里来见我,是何故?”
晏五行端起茶来轻嗅,微微闭了眼睛,露出一段形状极为优美的眼尾,面上神色十分的享受,“不错,清淡悠远,爽洁难言。若没有猜错,这茶是用梅花上的雪水泡的?”
唐燕凝:“……”
她手指敲了敲桌子。
晏五行放下了茶水,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摇了摇,往唐燕凝的方向倾了倾身,笑道:“倒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来看一看我那传说中的……未来妻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到底几分真假?
猝不及防,唐燕凝也一口茶喷了出去。
晏五行眼疾手快地打开了扇子,将自己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扇面之上一片水渍淋漓。
“你……”唐燕凝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缓过了一口气,指着晏五行,“你说清楚,什么未来妻子?谁是你的未来妻子?”
晏五行颇为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扇子,摇头叹道,“可惜了,江南纸扇大师所制,光是这扇骨便极难得的。”
抬起眼睛,笑眯眯地指了指唐燕凝,又指了指自己。
“小可未来妻子,不正是唐姑娘你么?”
他往前凑了凑,促狭地眨着眼睛,“你介不介意,将名字告诉我?横竖成亲后,我也是要唤你的字的。”
虽然不知所云,但是眼前出现这么一张脸,还说着如此轻浮的话,可唐燕凝却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从晏五行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她看到的并不是调戏,反倒更像是作弄。
“世子是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绣着红梅的雪白丝帕,唐燕凝低头温柔一笑,“初次见面,您这一口一个未来妻子,是不是太过孟浪了?”
晏五行只觉得鼻端一阵清甜香气,细细密密地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叫他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分明是寒冬腊月,却是有种春风拂过花枝的暖洋洋的感觉。
“你……”好歹也是亲王府的世子,晏五行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双手撑着桌子待要起来,却又双腿发软腰间无力,人又软软地坐了回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晏五行做出惊恐状,恨不能用酸软的手死命揽住衣襟以免被人玷污了清白去,端的是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虽然我动不得,但你若是非礼我,我抵死也是不从的!”
唐燕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就说么,这位晋王世子是个妙人。
她索性一提裙摆,坐到了桌子上。这样一来,便比瘫在椅子里的晏五行高了一截,很有些居高临下之感。
“我又不缺手帕交,对你没兴趣。”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看到晏五行面颊上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唐燕凝忽然伸出手去,在晏五行的脸上摸了一把。
入手处柔滑细腻。
晏五行直接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便大叫,“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他生平所见女子,莫不是出身高贵的,或是柔慧温婉,或是端庄贤淑,或是聪敏多才。但无论何时,如眼前这个明媚耀眼的唐国公府千金这样,上来便摸男人脸的,晏五行还是头一次遇到。
唐燕凝浑然没有半点羞涩,甚至还将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恶霸模样,“这里可是玉清宫的后山,你就叫吧,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
晏五行:“……”
“我说唐姑娘,好歹我也是来看你的,你这样……”他用眼睛示意自己此时的情形,“不太好吧?”
“好不好的,也没人瞧见不是?”唐燕凝笑嘻嘻的,“世子一片好心过来看我,我当然要好好招待啊。这帕子上的香,可是我琢磨了好几个月才制成的,与人身体没有半点的伤害,只会叫你舒舒服服的。啊,对了,我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春风拂面,世子看如何?”
晏五行叹道,“我初来京城,只听说唐家姑娘容色无双,却不知你还有这一手本事。”
他苦笑,“若是知道,我哪里敢来造次呢。好姑娘,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不过咱们打个商量,先叫我恢复了,成不成?”
唐燕凝摊手,偏着头看他,却不说话。
见她如此,晏五行便知道,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看上去有些个大喇喇没心没肺,但谁要是真的将她当做没有成算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晏五行自己长得人模狗样十分出众,又有那样的出身,最是重视形象了。试着提了提手脚,他发现除了有些酸软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当然,很是影响他世子殿下尊贵的形象罢了。
为了早点儿恢复,晏五行只得将自己贸然来玉清宫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是令尊,有意与我们晋王府联姻。”饶是动弹不得的,晏五行说到了这里,也还是向着唐燕凝抛了个媚眼,“我见他心诚,这不就赶着来见你了吗?”
晏五行是万万没想到的。他那点儿好男色的名声,其实在晋地不算什么秘密,早就人尽皆知了。他爹娘都没说什么,反倒是来到了京城后,被区区一个国公给操心上了。
这叫晏五行挺恼怒的。
后来又听人说,唐国公有意许配给自己的,竟然是个被人退过亲,还惹来两个皇族男儿大动干戈的,晏五行便生出了几分的兴致。
然后,他就带了两个小厮,兴冲冲地来看唐燕凝来了。
这一来,就被人放倒了。
不过晏五行倒是因此确定,眼前这位传说中被人退了婚的唐家姑娘,与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女子,倒更像是一朵长满了刺儿的玫瑰花了。
唐燕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唐国公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用亲生女儿的一辈子,去巴结个晋王世子。自古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唐国公倒好,上赶着拿女儿去倒贴。
却也不想想,晋王的势力在西南,真正的战略要地。晋王世子,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有着他糊弄呢?
掏出另外一只帕子,将晏五行身上所中的春风拂面解了,唐燕凝郑重地向着晏五行道歉:“对不住了,晏世子。我……父亲近来多病糊涂,他的话你一句都不用相信。”
“哈,哪里有这样说自己父亲的?”晏五行动了动手腕子,觉得还有些软,却好歹能够吃些力气了,“唐国公与我说起你,那是满嘴的好儿,赞不绝口的。怎么到了你这里,便是他有病了?”
唐燕凝诚恳道:“是真病了,病了有段日子了。不然,我好好儿的国公府不住,跑到这山上清冷苦寒拿的地界儿来?”
她说得实在是太过有鼻子有眼的了,以至于晏五行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弄明白,唐燕凝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分号?
晏五行脸上怀疑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唐燕凝只得细细地告诉他,“世子你回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我父亲近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原先虽不能说是多么的正人君子,好歹还有几分的清雅名声。但从几个月起,就像是恶鬼附体,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浑然没有半点的可信。这不是么,现下还一门心思要叫一个名声不雅的寄居亲戚入我们家的祖坟,和族老们吵得不可开交。要不是他那张脸,和我父亲一模一样,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掉了包啦。”
轻轻叹了口气,唐燕凝昳丽明媚的脸上拢了一层轻愁,盈盈剪水眸望向门外,带了许多的无奈,“所以,我才上了玉清宫。也是为了父亲祈福,愿他早日康复的意思。”
晏五行:“……”
装,你再装!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言之凿凿无比认真,神色中还带了那么点儿凄苦的小丫头片子,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晋王府在京城里又不是没有人,太子和翊郡王为了个姑娘在御前大打出手的事儿,瞒得住别人,瞒得住宗室吗?
结果呢,这丫头愣是能睁大眼睛说瞎话,扯什么给父亲祈福才上了玉清宫!
晏五行神色古怪地看了唐燕凝片刻,问她:“姑娘甚孝,汝爹知否?”
二人对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边儿声音不小,谷雨跑进来看了看,见唐燕凝和晏五行对坐,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见唐燕凝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又去了耳房里,听那两个小厮讲从晋州一路到京城上的见闻趣事。
笑过之后,唐燕凝看着晏五行,认真地说道:“世子殿下,我不知道我的父亲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说的,但我自己从来没有攀附王府的打算。你身份贵重,便是听过那些话后,也该只当清风过耳。这一上山来见我,叫人知道岂不是更有流言?”
晏五行摇了摇头,笑道,“流言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不过是替父王来京城陛见贺岁,过了年便要回晋州去了。京城里的八卦,对我没有分毫影响。倒是姑娘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唐燕凝,放轻了声音,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是不攀附晋王府,还是所有王府?”
“我知你说的是什么。我想,这京城里多数人的想法都与你一样,甚至那一位。”唐燕凝大大方方地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也是如此。觉得我一个小小的没落国公府嫡女,也敢与皇室郡王有所牵扯,甚至会有人认为,是我要攀附郡王府,使出了十八般的手段来。毕竟只有这样,少年俊杰的翊郡王,怎么会独独对我倾心呢是不是?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与晏寂相知之时,他什么都不是。”
这话,唐燕凝说得坦坦荡荡。哪怕最初确实存了抱上摄政王大腿的心思,却从来没有想过,与他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到了如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岂是一句救命之恩能够说通的?
只能说,一切不过是天意罢了。
“何必解释?”耸了耸肩膀,晏五行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你们二人认定了,何须在意他人怎么看呢?只要日后活成了神仙眷侣,旁人自然只有艳羡的份儿。”
“世子高见,不同俗人。”唐燕凝笑道,亲自端起茶来递到了晏五行的面前。
晏五行发现,自己手脚忽然有了气力,松了口气,甩了甩手,抱怨道,“你这丫头也是有趣,一言不合就给人下药。是我也就罢了,被人知道了这手本领,隐患不小。”
接过了茶来喝了一口,觉得清香无比。
唐燕凝垂眸,细声细气地说道,“世子就是告诉别人,我也是不认的。”
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毕竟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呢。”
晏五行立刻做出一副欲呕的表情来。
“世子,说说你的来意吧。”唐燕凝可不相信晏五行只是因为唐国公几句话,便跑来玉清宫看自己的。
晋王府世子,何等的身份?在晋州那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巴巴儿地跑来,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晏五行已经看了出来,唐燕凝并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孩子。当下也不再绕弯子了,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听闻,京城里新开的那家香楼,是姑娘的?”
他既是这样说了,唐燕凝便知道这定然是查探清楚了的。这倒是不奇怪,香楼的产业本来就是她娘林氏的嫁妆,之前给人做生意用,收取些房租来做收益。如今她接手,开了香楼,虽是聘了掌柜等人,但谁都知道,香楼是她的本钱,有国公府做靠山的。
“世子的意思是?”
“不瞒姑娘,我那日无意间去香楼中逛了逛,里面的几味香料,委实不同寻常。我是喜欢得紧,不知姑娘有没有想过,将这生意开出京城去?”
“世子是说,开去晋州?”
唐燕凝当然想将生意做大,不过开到如晋州这样的藩王封地去,却一时没有想过。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儿。
晏五行点头,“晋州所在,虽有山水,但论繁华不比京城,富贵不比江南。丝茶盐等巨利买卖并不突出。”
唐燕凝插嘴,“晋州的瓷器享誉天下。”
“只此一样。”晏五行认真道,“香草香料,晋州也有,不过如姑娘香楼中的香料那般清雅新巧的,却是没有。偏生,这些我都很是喜欢,我母妃亦是一样。我想着,姑娘若是有意,不如去晋州开家分号。”
“晋州分号……”唐燕凝沉吟了一下,诚恳道,“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世子,真的只是想要我过去开分号?”
“那自然不是。”晏五行含笑,“我想,入股分号,唐姑娘一并考虑考虑?”
第二百五十四章 鼻青脸肿
晏五行上了一趟玉清宫,与唐燕凝谈了回合作,也便下山去了。
唐燕凝既然答应了二人合作,他走着一遭儿,也算圆满,因此回去的马车上,笑吟吟的很是开怀。
“殿下怎么这样高兴?”青衣小厮中的一个从马车中安放的小桌里取出茶水点心,捧给了晏五行一盏热茶,好奇问道,“莫不是那位玉清宫里的唐姑娘,您很满意?”
“放肆。”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小厮的头上,晏五行含笑骂了一句,“往后,那可是咱们搂钱的耙子了。你若敢不敬,我头一个不饶你。”
小厮笑嘻嘻的,“小的明白了。”
他家世子爷明明出身尊贵,偏生王爷王妃都各有那么点儿不能说的好习性,花钱大手大脚,叫世子爷小小年纪的时候就不得不为了王府的花销发愁,以至于到了如今,世子见天儿地顶着一张神仙似的脸,琢磨着怎么多积攒点儿银子来养爹娘兄弟姐妹。
小厮叹了口气,世子不容易呐。
唐燕凝这边儿呢,等人走了后,也是主仆两个围着火盆,唐燕凝嗑着瓜子,看谷雨做针线。
对唐国公这种见到个宗室子弟就要将女儿推销一把的行为,就连谷雨这个小丫头都是看不过去,气愤愤地与唐燕凝抱怨,“姑娘的名声,都被国公爷败坏了!”
一时气愤,手上的绣花针扎进了指头,疼得谷雨哎呦了一声。低头一看,雪白的指尖儿上渗出了血珠儿。
“傻丫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唐燕凝又是觉得好气又是好笑,找出帕子来替谷雨裹了,“这下好了,针扎在身上不疼啊?”
谷雨憋了憋嘴,对唐燕凝的幸灾乐祸很是不满,气道,“我是为了谁不平呢?”
“都是为了我啊!”唐燕凝抓起一把剥好的瓜子送到了谷雨嘴边,“都是我不识好人心,叫谷雨姐姐恼了。好姐姐,你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儿上,原谅我这一回?”
她一服软,谷雨顿时就得了意,昂起尖尖俏俏的下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子,嘚瑟道,“那也只得看姑娘的表现啦。”
唐燕凝便起身绕到了谷雨身后看了一圈。谷雨不明所以,还以为身上沾了什么东西,“姑娘看什么?”
“我看看你身后怎么没有长出尾巴来。”唐燕凝哈哈笑道,“方才要是有尾巴,都能摇出花儿来了!”
又被她取笑了一回,谷雨不肯答应了,起来跺了跺脚,“姑娘!”
主仆两个说笑了一回。
冬日天短,看看外面,天光已经是暗了下来。
唐燕凝便对谷雨道:“回头早些吃饭休息,明日一早,你回城里去帮我送个信儿。”
“送信?”谷雨诧异,“送给谁?世子不是前几日才刚来过吗?”
“送去香楼,叫管事的来一趟,我有话说。”
谷雨答应了。
次日一大早起来,穿得暖暖的,在玉清宫外雇了一辆车,回了趟城里。
唐燕凝无所事事,借着残雪,往梅林里逛了一回,又跑去与圆通真人对弈,顺便请圆通真人请教了一下自己新制的香方。
圆通真人也是有意思,指点了几句后,便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丢给了唐燕凝。
“真人?”
圆通真人拨着火盆里的炭,满不在意地说道:“这里头记载着几个香方,我瞧着似都是古方。我留着也无用,送你了。”
虽然话说得轻轻巧巧,但要不是看着唐燕凝确实在这制香调香上头有天赋,以圆通真人的性子,就是丢在火盆里头烧了,也是不会赠人的。
唐燕凝翻了翻书册,不禁有些纳罕。
说是残卷,也真的是残,连封皮儿都破烂不堪了,更是看不出这古书名字。
“这书叫做什么啊?”唐燕凝道,“我自问也是知道些古书的,这个竟看不出是哪个。”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圆通真人挥了挥手,“我要做晚课了,你回去吧。来一次顺走我一样东西,往后少来。”
将唐燕凝赶了出去。
唐燕凝抱着古书美滋滋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直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谷雨才从城里头回来了。“姑娘,姑娘!”
唐燕凝看她裹着厚厚的衣裳,鼻子却也冻得通红,忙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了她的手里,“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脱下了外面的厚衣裳,谷雨不及说话,先跑到桌子旁边灌下了一杯热茶,觉得嗓子里头滋润了些,才顺了顺心口的气儿,抱着手炉叫道:“路上雪滑难走。这也就罢了。管事儿的说,这两日正在盘账,伙计们预备着回家过年呢。明日账盘完了,他就带着账本子来见姑娘。”
唐燕凝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见谷雨又笑道一脸的神秘,小声问她,“姑娘猜我在城里头见到了谁了?”
也不等唐燕凝回答,谷雨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唐燕凝:“……”
“你这丫头,出去一趟,这是逛傻啦?”
“才不是啊。”谷雨眉飞色舞的,“我看见了前儿来的晋王世子!”
“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吗?”唐燕凝不解,“京城就那么大,他若是想出来逛一逛,不是很容易就碰见?”
“姑娘,听我说完!晋王世子原本上在清风楼上来着,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一见了我,立刻就拿着扇子遮了脸。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原来……不知道怎么的,鼻青脸肿了!”
许是想到了晋王世子那副凄惨的尊荣,谷雨笑得花枝招展。
鼻青脸肿?
“谁打了他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晋王世子,哪怕只是进京来陛见贺岁的,那身边也断然不会少了人护卫,除了皇帝外,谁能打他?皇帝又不是失心疯,平白无故打宗室子弟?
谷雨叹道:“晋王世子身边的小厮说是早上起来没留神,世子殿下撞到了柱子上撞青的。骗鬼呢,撞上的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嘛。”
唐燕凝心中一动。前儿晏五行来找自己,今儿就鼻青脸肿了……这风格,略有点儿眼熟啊。
莫不是晏寂的手笔?
第二百五十五章 唐国公伤得更重?
“不是我做的。”晏寂也不能放心唐燕凝就在玉清宫里一个人,半夜又来探班了。
唐燕凝想起了谷雨说的,自然得先要问一番。
奈何晏寂打死不承认,直接摇头,“我就拍了他一下而已,也没用劲儿,当时他还是好好儿的。谁知道他怎么就伤得那么重了?”
唐燕凝木着脸:“哦。”
看来这位的禁足,八成还得继续下去。
“再说,这也并不能怪我。”
晏寂抿了抿嘴。
他的嘴唇薄薄的,天生便带着几分凉薄。
人都说,嘴唇越薄,越是薄情。
可唐燕凝偏生就喜欢他那两片薄唇,每每抿成一条线的时候,便会为这张谪仙一般的脸上平添几分的禁欲感。
唐燕凝叹了口气,凑到晏寂跟前,用手去将他下垂的嘴角往上一提,轻笑,“你急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谁叫他冒冒失失跑来的不是?”
挨揍也是自找。
不过……
“要说起来,我是不是又在京城里出了名儿?”
拜唐国公那个绝世好爹所赐,唐燕凝觉得自己若不落下个攀附权贵的轻浮名声,都对不住唐国公的一番苦心了。
“……”晏寂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如此心大。换了别人,只怕这会儿以死明志的心都有了,她还是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也好,她从来没有将那些扯淡的父女之情和名声当回事,他便也能够放心不少。
“阿凝。”晏寂握住了唐燕凝的手,“你在这里安心住着。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接你回去了。”
虽然不明白他说的用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唐燕凝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晏寂走后,不知为何,唐燕凝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他的话中有未尽之意。
却说晏五行乃是为了贺岁而来,如他一般的宗室不在少数。按照朝例,藩王三年进京朝见一次,余下便是家中子弟前来。
一般来说,藩王子弟既然进了京,按照品级都是要参与朝会的。
晏五行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不好上朝,就直接告了假。皇帝连着两天没见着他,这还纳闷呐。问起身边心腹,谁也不知道。
倒是大皇子正在皇帝身边,笑道:“行弟伤了脸,想来是不好意思出门。”
“伤了脸?”皇帝诧异,“好好儿的怎么会伤了脸?他与谁打架了不成?”
大皇子便笑了笑,不肯再说。
皇帝着急,这历来帝王都忌惮藩王,可藩王或是其家人一旦到京,做皇帝的却也不能容有半分闪失,以免留下话柄。
当下一拍龙书案,“说!”
大皇子便道:“父皇有问,儿臣岂敢不说?不过儿臣也是听说的,说行弟的伤,是……是与寂堂弟一时冲突了。”
皇帝一时之间还没想“寂堂弟”是谁,等绕明白了这关系,龙眼都瞪起来了,“阿寂?他不是在禁足吗?怎么又跟五行冲突了?”
大皇子对晏寂早就不满——一个外八路的王府庶子,在帝王跟前比皇子还要有体面,这像话吗?
他一颗心早都浸在醋缸子里,只是无奈晏寂御前得宠,风头正劲,他这名正言顺的大皇子也不敢轻易告状。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哪里还会真的替晏寂瞒着呢?
当下就雀跃地跟皇帝告了一状,末了还假惺惺地说道:“兴许就是两个弟弟闹着玩,父皇千万别怪罪他们。”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后就见皇帝阴郁着看了他一眼。大皇子心下一凛,仿佛那点儿小心思都被皇帝看透了。于是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瞅着他这副模样,皇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皇子,混没半点担当。告状就告状了呗,偏偏一眼就能叫他怂了回去,哪里有半分嫡出皇子的气派?
还不如晏寂那小子!
好歹,人家连太子都敢揍,揍完了就一副爱咋咋地的姿态,生杀由你。
不得不说,哪怕是皇帝,温顺听话的孩子看久了,也便觉得不新鲜了,反倒是会稀奇起那调皮捣蛋处处忤逆的了。
只是吧,这忤逆子实在太过忤逆,皇帝颇觉头疼。打发走了大皇子,又唤了暗探进来,问了一番晏寂如何又跟晏五行为难的话。
暗探虽是在暗中监视着晏寂,但晏寂若是想,这些人又有哪个能够见得了他呢?
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你想监视我,我就叫你监视。但,我想做的事,一件也不会少做。
这就是晏寂的想法了。
皇帝当然也清楚,可又偏偏舍不得因此就责备这个自小被他亏待的儿子。
还能怎么样呢?
自己的儿子,也只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于是听了暗探的回禀,皇帝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与身边的心腹抱怨了两句,“你说说,这狗脾气是像了哪个?”
心腹:“……”
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他能说,狗脾气像陛下您吗?
心腹只好赔笑道:“王爷心性,至真至纯。”
“也就是看着他虽狂妄,所幸还有些个赤城罢了。”
“是呢,每次见到郡王,人虽看着冷冷的,说话也不见热乎,可那细小之处的行止,仔细一琢磨,处处都透着好心呢。”心腹说到这里,觑着皇帝脸色渐好,便大着胆子叹了口气,“就只是奴才听说,从上次……陛下您教导了郡王一回,竟叫这京中的人都觉得王爷这是失了您的宠信。这几日呐,王爷可是不大好过呢。”
“朕,不是当时就叫你给他送了药吗?”皇帝纳闷,“只看见挨打看不见送药?”
“那日王爷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等奴才赶着去送药,街上都没什么人了。”
皇帝冷笑,“见风使舵的狗东西们。”
心腹趁机道:“其实这次郡王与晋王世子之间,也是存了些误会的。老奴听说啊,是那唐国公,这些天就没闲着,四处给他家姑娘做媒。这不是么,都做到了晋王世子跟前去,王爷才恼了的。”
“所以阿寂才打了五行?”想想上次在他跟前对太子都能大打出手,皇帝心里头直犯嘀咕,这晏五行,不会叫阿寂给打死了吧?
“可不是么。老奴听说啊……”心腹往前倾了倾身,“唐国公的伤,更重。”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