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甭管大皇子心里都浸了多少缸老陈醋,皇帝和太子关系恢复如常,朝中众臣,尤其是清流文关门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清流眼中,帝王储君和谐,那才是朝堂之幸,国之大幸。 如此一时间倒也风平浪静起来。 镇南侯是封疆大吏,过了端午,便要奉旨离京,回到南夷州去了。这一次,他还带走了唐燕飞。 临走的时候,镇南侯问过了唐燕飞,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去往南夷州建功立业。从进了演武堂那天起,唐燕飞便渴望着走上沙场一展所长。只是可惜,从演武堂出来后,武阳侯直接安排他去做了宫里的侍卫,且安排的地界儿也不错,但凡当值,都能在皇帝跟前露个脸儿。应该说,这是个很有前程的差事。但是,唐燕飞并不大喜欢。 或许是来自外公林老王爷的遗传,唐燕飞骨子里天生带着一种好战的热血。镇南侯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才起意带了唐燕飞一起离开的。当然,这里面也有唐燕凝和林氏的缘故——母女二人对唐国公府的前程都不看好,甚至是隐隐地带着担忧。 最开始唐燕飞并没有答应镇南侯,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着实放心不下林氏和唐燕凝,他不想将母亲妹妹留在京城里。还是林氏劝了他,唐燕凝有晏寂护着,只有他再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林氏才能安心调养。况且说不得一两年后,她也会去南夷州找他。 又有晏寂打了包票,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林氏和唐燕凝,若得方便时候,他还会着人将林氏全须全尾地护送到南夷州去。唐燕飞实在拗不过母亲妹妹,这才点了头。又有镇南侯特意到皇帝跟前请了旨意,这才带走了唐燕飞。 这事儿吧,若是换了别的人家,做叔叔的照顾侄子前程,只会让人觉得做叔叔的照顾侄子前程,正是一家子人齐心协力的表现。但放在了唐国公府,就让人难免要“哦”一声了——可着京城里谁还不知道唐国公和镇南侯这嫡兄庶弟的不说兄弟情深了,连面上的情分都维持不住哪。唐国公向来不看重嫡子嫡女,转头镇南侯就把侄子带走奔前程去了,这兄弟两个之间么……很是值得品一品啦。 唐国知道的时候晚了,皇帝已经是金口玉言地点了头。况且这一遭儿,镇南侯不但带走了唐燕飞,也还有几个京城中的勋贵官宦的子弟同往,都是往南夷州去搏一搏前程的。唐国公但凡说出不叫儿子前往的话来,不必镇南侯,余下那些送走子弟的人家就不能答应。 唐国公自是被气得七窍生烟,特特去了唐燕飞的宅子,准备怒骂这个不孝子一番。奈何唐燕凝早就想到了这个,早早替唐燕飞收拾好了行囊,直接送到了镇南侯处。日子一到,叔侄两个直接就回了南夷州。 没出了这口气,唐国公又去别院,预备着说说林氏。奈何呢,林氏去了玉清宫礼佛,还带着唐家小姐妹。 左转右转的,唐国公一口气噎在了心口处也没能出来。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唐燕飞走了,打不到骂不着的。唐燕凝……他不敢,那丫头看着成天笑眯眯的,其实性子依旧是疯狗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但凡一教训,惹得她脾气上来了,直接甩袖子走人还是好的,若是一个不顺,直接翻脸顶撞也不是没可能的。 自讨没趣罢了。 唐国公安慰自己的一颗老心,只当看在翊郡王的面子上,不与唐燕凝一般见识罢了。 唐燕凝见唐国公倒也没有别的动作了,便带了林氏和唐燕容回到了别院。她们原本也并没有去往玉清宫,而是住在了林氏名下的另一处小宅子里。说起来,这处宅子与唐燕飞的那处私宅距离着实不远。唐国公也没想到,他骑马坐车的去城外找了林氏好几次,林氏母女三个却是在城里头的。 如此倒也安稳,日子过得便显得飞快,转眼间便已经到了重阳。 林福是个没有儿女的,看待唐燕凝个如同看着隔辈儿的晚辈,故而很是有些溺爱的意思,知道唐燕凝好食螃蟹,便预备下了不少,把个唐燕凝美得不行,什么清蒸的爆炒的,蟹肉包子蟹肉粥,吃了个不亦乐乎。且林氏身体还未完全调养好,唐燕容也不敢吃这种寒凉之物,林福预备下的螃蟹一半都进了唐燕凝的肚子。 “阿凝,你少吃些。”唐燕容看着唐燕凝熟练地将一只螃蟹拆开,三两下就剔出了蟹黄蟹肉,然后又将螃蟹壳子摆出了一个完整的螃蟹模样。不管看过了多少回,唐燕容总是为唐燕凝吃螃蟹的手法感到惊讶。这,这得吃过了多少只螃蟹,才能熟练至此啊? “螃蟹寒凉,吃多了对肠胃总是不好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唐燕凝已经吃了五只大螃蟹了,眼瞅着又去摸另一只螃蟹,唐燕容忍不住劝道。 唐燕凝不以为意,“多吃些姜醋就好啦。” “阿凝,我听说近来江沁玥在宫里很是得脸。”夹了个蟹肉小饺子送到唐燕凝的碟子里,唐燕容轻声道,眉眼间拢了些愁绪。 从京城里传过来的消息,宫里如今两个年轻的妃子甚是得宠,一个是选秀入宫的柳贵人,一个便是选秀前被皇帝亲自接进宫里的江贵人。虽说在宫里,这两位贵人的位份并不算高,可谁都知道,在宫里是否受宠,并不是由位份决定的。只要盛宠不衰,位份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因江沁玥近来受宠,唐国公还多来了别院几次。倒不是为了显摆,主要是江沁玥在宫里花销不小,唐国公最终还是买通了一位颇有些权势的老太监,不时给江沁玥捎些银票进去。很显然,江沁玥的胃口不小,知道唐国公这是要表现的时候,也时不时地透过老太监的嘴,与唐国公要东要西的。 只是这样一来,唐国公自己的私房银子就有些个支撑不住了,也就将视线放在了林氏身上——他没银子,但林氏有啊!不说别的,就林氏的嫁妆,就那嫁妆的出息,别说供养一个宫里的人,就是再供养几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唐国公来别院愈发频繁了些。 唐燕容不免担心起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暴病
不管唐燕容担心不担心,日子也还是平静地过了下去。唐国公仿佛完全忘了她这个女儿,哪怕有一次在别院里不留神走了个碰头,她也不过是挨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训斥,唐国公就甩袖子走了。唐燕容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去而复返,硬要自己回去履行和刑部尚书家里的婚约。但是过了三五天也没见有何动静,唐燕容才渐渐放了心下来。
唐燕凝笑道:“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举着把刀子站在护国寺的高塔上,嚷嚷着看破了红尘要自行剃度出家。他是刑部尚书幼子,据说自幼体弱,老大人夫妻两个都十分溺爱这个儿子。眼瞅着儿子断袖断得天下皆知,如今又是要跳塔又是要出家的,也只好一番的好劝,由着他去了。”
“没想到那位小公子甚有担当。”唐燕容叹道。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小公子,却也觉得这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只是未免可惜了。”
这世上的人总归还是糊涂的人多。就这样明晃晃地认了自己的断袖,总是看笑话的人多,真心为了人他着想的人少。唐燕容难免有些愧疚,认为那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走到了今日的境地,他自己个儿性子刚硬方正是一回事,但也未尝没有她逃婚的缘故。
唐燕凝一眼就看出了唐燕容的心事,安慰她道:“你可被什么都往自己的身上揽。我在城里头也见过那人一回,说起来模样长得是真好,一眼看过去斯文极了,说话也很是个稳重。就是跟顾三哥他们也都玩得不错。但这断袖的名字,还真不是从他议亲开始才传出来的,他自己个儿就断得人尽皆知了,跟你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我知道。”唐燕容释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做好的香囊,“才做好的,里面装了你新调制的安眠香。你不是说这几天睡不好吗?挂在床头吧。”
“还是姐姐你细心啊。”唐燕凝赞了一句,接过那只粉紫底子绣玉兰花的香囊。不得不说,唐燕容的针线活儿是没的说,比她这个连线都穿不进针里头的强出一座山去。
这转眼间天就彻底凉了下来。今年冬天似乎来得很早,才进了十月,山庄这边的人就都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冬衣,接连几日的阴冷,预示着一场大雪的到来。
随着雪来的,还有京城里一个让朝堂上下震惊的消息。
皇帝暴病,昏迷不醒。
唐燕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还是在重阳节后,五公主往南越和亲之前进宫去看了一次五公主。那次,虽没有见到皇帝,但是从五公主的口中得知,自从选秀后,皇帝身边多了新人,心情一直都是不错的。连带着,看上去人也比从前精神了不少,明明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纪了,竟很是有几分聊发少年狂的意兴来。五公主的话说得含糊,但唐燕凝还是从语焉不详中听出了些许的内涵,皇帝,有些过于沉溺于女色了。
皇帝登基多年,政治上不能说多英明,起码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于美色上,虽说薄情寡义,倒也不算**熏心之人。后宫之中,除了薛皇后外,十几年来贵妃位上也只有珍贵妃一人而已,余下的贡品或是位份不高,或是帝宠稀薄。处在至尊之位,皇帝的妻妾数量,还真不能说多。
莫不是,因多宠爱了两个妃嫔,往日里看着龙体康健的皇帝,就病倒了?
这事儿,唐燕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大对劲。自从唐燕飞跟着镇南侯去了南夷州,她想打听点儿宫里的消息,也只有等到晏寂有功夫过来了。
晏寂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没能久待,安慰林氏不要担心,城里安稳。又私下里叮嘱唐燕凝看顾好别院,不论白天黑夜,多多安排护院巡视,又告诉她紧闭门户,轻易不要出门。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内情?”唐燕凝扯住晏寂的袖子,让人都退了出去,以目光询问,这到底是不是晏寂的手笔。
晏寂面色沉沉,缓缓摇了摇头。
“莫非是……”唐燕凝咬住了嘴唇,费了老大的劲,才没把太子两个字说出来。
可是转念想想,不应该啊。晏寂不是说,近来皇帝和太子很是融洽的吗?
晏寂冷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在她耳边再次叮嘱:“留在山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城。”
唐燕凝一惊,“那你呢?”
城里若是有危险,晏寂要怎么办?
“别担心我。”他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让唐燕飞跟着镇南侯走了。从皇帝病倒后,朝中大事由太子和内阁共同决议。但,内阁中七位辅相,除兵部尚书外,俱都是出身清流,多为太子晏泽的拥趸。这也就意味着,如今的大权尽归于晏泽之手。
晏寂眸光微暗,目中冷色堪比窗外雪色。
他怀疑皇帝的病倒与太子有关,却苦于没有证据。晏泽自幼受储君的教育,很小时候便开始在皇帝身边随朝听政,近年来皇帝也将一些国事交与他处置。论起心机谋略手段,晏泽并不差。之前种种的失态,只不过是他人生顺风顺水的,所见之人无不对他言听计从,一时间遇到了唐燕凝这样与众不同的,偶尔的失误而已。晏寂相信,如换成了现在的晏泽,绝不会做出暗中下手弄死了准太子妃的事儿,更不会在皇帝面前与他动手互殴。
不过,仅有的这两次失误,也足够了。引发了皇帝的不满,甚至还有猜疑。就算父子关系有所缓和,晏泽心里头也明镜儿似的,他们回不到最初的父慈子孝了。所以,他才忍不住了吗?
他面色变化,怎么可能瞒得过眼不错珠儿盯着他的唐燕凝?
握住晏寂的手,唐燕凝认真道:“有什么事,你就放手去做。至于我这里,你尽管放心。”
晏寂点头,他知道唐燕凝从来都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哭泣的女孩子。
“我带来了十二个护卫,叫他们留下保护你们。初一你是认得的,有什么事,让他去找我,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说完,晏寂捏了一下唐燕凝的脸,“我先走了。”
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唐燕凝看着窗外的莹莹雪光,许久后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察觉
夜深。
皇帝的寝宫内,燃着珍贵香炭的玉炉内轻烟袅袅,多少的宫人内侍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侍立在角落里,生怕发出半点儿的响动。
珍贵妃正端着一盏药汤,在宫人的协助下将药汁送进皇帝口中。
皇帝面色如常,双目紧闭,仿佛只是在安睡。若不是一勺子药汁只有小半被喂进了嘴里,余下俱都顺着嘴角流了下去,几乎就与常人无异。
“陛下用药这么久,还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御医到底怎么说的?”珍贵妃将药碗交给身边的宫女,掏出帕子来细心地替皇帝擦去了药渍,转头问皇帝的内侍。
内侍神色恭敬极了,躬身弯腰,“回娘娘,奴婢不知。”
“哦?”珍贵妃侧面,两道精心描画过的眉毛轻轻挑起,“你在陛下身边服侍,陛下龙体如何,你竟不知?”
到底执掌内宫多年,哪怕平日里再如何宽和大度,珍贵妃一发作,内侍双腿战战,登时跪了下去,头几乎要碰到了地上,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珍贵妃一双妙目盯在内侍身上。
感受到珍贵妃夹杂着怒火的视线,内侍愈发将身体伏了下去。
外面脚步声响起,门口传来了口称殿下的声音。
珍贵妃眉尖微蹙,知道这是晏泽来了——这么晚了,能在宫里自由走动不受阻拦,还能够随时出入皇帝寝宫的,也只有太子一人。
从皇帝病倒后,晏泽便以监国太子的身份,重新住回了宫里。晏泽对珍贵妃倒也一向算是敬重的,回到宫里的头一天,便与珍贵妃商量过了,如今皇帝这一病,多少的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这种时候宫中必不能乱,因此,宫里落钥的时辰比平日里早了半个时辰不说,从灯笼点亮那一刻起,宫里便开始宵禁,无太子和珍贵妃的口谕,不能如常行走。
看到晏泽走进寝宫,珍贵妃便站了起来,“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过来了?”
她也看得明白。甭管之前她是如何风光的掌事贵妃,哪怕皇帝只是病了,她也立刻就成了昨日黄花。哪怕宫里的事名义上还是她做主,可宫人内侍,乃至于那些位份不如她的妃嫔的态度也微妙了起来。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珍贵妃自问,她虽不敢称俊杰,起码也还是个聪明的人的。晏泽的心机手段她也了解,故而如今也不会拿大,以太子的庶母自居。
晏泽看了看龙床上的皇帝,面带忧虑,对着珍贵妃点了点头,“孤不放心,来看看父皇。珍母妃不是一样,晚上过来了。”
珍贵妃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转头看着皇帝。半晌才轻叹一声,“陛下如此,真真叫人担心。”
她抬起头,恳切道:“御医看了这么些天,陛下还是如此。我这旁边儿看着,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从前听人说,民间的大夫也有圣手。殿下您看……”
“珍母妃说的也是。”晏泽温言道,“父皇如此, 孤亦是寝食难安。恨不能,让父皇一时间便痊愈了。珍母妃的意思,是想要张榜求医?”
珍贵妃忙道:“我一个深宫妇人,原也不懂什么。只是听闻有这样的法子,殿下觉得,如今可能用不能用?”
“倒也是个法子。”
晏泽点头,“只是这张皇榜求医,也不是小事。毕竟,事关父皇龙体安康不是?孤想,此事还要与内阁和宗室商议才好。”
“如此,便要劳烦殿下了。”珍贵妃似是松了口气,低头擦了擦眼角。
晏泽笑了,“母妃言重了。更深露重,还请母妃先行回麟趾宫休息。宫中琐事繁重,母妃亦要多多保重才是。”
珍贵妃颔首,自带人往外走去。走到了寝宫的门口,她回头看过去,见晏泽正弯了腰俯身下去替皇帝掖被角,一副诚孝的模样。只是他斯文俊秀的面庞隐在跳动的火影之中,在珍贵妃看来,阴鸷又诡异。
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珍贵妃似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转过头匆匆离开了。
“娘娘?”珍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唤道,“娘娘仔细脚下。”
作为除了皇后之外,宫中位份最高的宠妃,珍贵妃的仪态素来没有半分可以挑剔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被皇帝爱重多年。方才一路从皇帝寝宫走到了御花园里,珍贵妃却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端庄优雅,哪怕是暗夜之中也是步履匆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两个宫女提着灯笼,随着珍贵妃走出了老远才停下来。
“娘娘这是怎么了?”
这俩宫女自打进宫后就在珍贵妃身边服侍,最是忠心不过的人了。见到珍贵妃脸色不对,停下后甚至捂着心口闭了闭眼睛,都连忙腾出手来扶住了珍贵妃,“娘娘可是身上不对付?不如坐下歇歇,奴婢这就叫人去让太医过来。”
说着,便要呼唤坠在后面的内侍过来。
“不必。”稳住了身子,珍贵妃抬手止住了宫女,“本宫无事。我们快些回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头也隐隐有些怀疑猜测,只是并没有什么证据,自然也不敢多思多想。可不知为何,方才看到晏泽那一眼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笃定的答案。
可是,珍贵妃仍然不愿意相信,或是说,不敢相信。她就不明白了,晏泽贵为太子,储君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早先还有大皇子争锋,可随着薛皇后失宠,大皇子也没了那份儿胆识,只窝在皇子府里与大皇子妃过小日子。皇帝已经这样的年纪了,这江山天下,迟早还不是太子的吗?
他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等天人公愤的大不孝事来?
要知道,能让皇帝无声无息晕厥,这绝非太子一人所为。人多必有失,一旦事情败露,太子所面临的会是什么?
除非,太子有绝对的把握,皇帝自此后醒不过来。
“娘娘,娘娘?”
眼看着大冷天里,珍贵妃的额头竟然渗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珠儿,宫女大惊失色,高声叫了起来。
“去,命人……”珍贵妃深吸了口气,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本宫觉着身上有些沉重,明日一早让人去甄家,传老夫人来看看。”
珍贵妃未入宫时,与生父继母关系平平,她是在祖母甄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有了什么事,她也只会与甄老夫人商量
病了,请甄老夫人进宫说话倒是有过。可……了解珍贵妃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江柳
这一夜珍贵妃没能睡去,又不好露出半分端倪来,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合了会儿眼。
迷迷瞪瞪之间,就有宫人唤起。珍贵妃没有休息好,又有重重心事, 哪怕是坐在了妆台前 ,人也有些个头重脚轻。
“青竹,可叫人去宣老夫人了?”
青竹便是麟趾宫的大宫女,亦是珍贵妃的心腹。
听她问起,青竹一面为珍贵妃插戴上支五股大凤钗,一面轻声道:“天才亮的时候就叫人去了,只等着开了宫门便可出去。”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宫妃们来请安了。
珍贵妃此时哪里有心情应付她们?让青竹出去传话,叫众人都散去。
青竹出去了,只是没多一会儿却听得她带着怒意的叫声。珍贵妃顿时皱起了眉,转身向外看去。这是谁,敢在她的麟趾宫里放肆?
霍然站起身,却见外面两个妃嫔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珍贵妃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段日子里很是受宠的江柳两位贵人。
这二人虽年纪受宠,但如今皇帝病着,倒也不敢再花枝招展地装扮起来。当然了,这种时候也不敢太过素淡——否则,便难免有诅咒皇帝的诟病了。
二人莲步轻移来到了珍贵妃跟前,盈盈行下礼去。
不得不说,二人能够在这深宫之中分得一杯圣宠去,还是很有些出挑之处的。
江贵人江沁玥,容貌自是秀美无双,尤其是那一对淡淡的柳叶眉,眉间似是笼着层轻愁。至于柳贵人,本自出身江南,身形纤纤,如韧柳一般,浑身上下都有种水乡女子特有的烟雨朦胧之意。
不过珍贵妃这会儿可没有心思去欣赏美人儿。她管理宫务素来不算严苛,却也颇具威严。已经是叫青竹出去传话了,这两个小小的贵人却还是敢闯了进来,可见是多么反常的。
“娘娘!”青竹一脸怒意地冲了进来噗通跪下,恨恨地看着江柳二人。
珍贵妃一抬手,止住了青竹。
江沁玥和柳贵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后,不等珍贵妃叫起,二人便起了身。
这一下,更让珍贵妃皱起了眉,心下疑虑愈发重了。
“听闻娘娘凤体不适,我姐妹二人担忧不已,擅闯了娘娘内殿,还望娘娘恕我们逾矩之罪。”柳贵人柔声柔气地说着。
珍贵妃不怒反笑,“如此倒是你们的恭谨了。”
“却也还有一事要与娘娘说呢。”江沁玥仿佛丝毫没有看出珍贵妃的不悦,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方才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在宫门口探头探脑,被侍卫拿下了。可笑的是,那小太监说是奉了娘娘的令出宫去办事。嫔妾想着,陛下如今正病着,娘娘与太子殿下都有严令,无谕不得出宫。这小太监定是在胡说八道。因此上,特特过来与娘娘说,是不是查一查这麟趾宫里可有人不见了?”
闻言,珍贵妃的心里就是一突。她让人出去请祖母进宫,原本就是因为怀疑皇帝的病倒与太子有关,宫里又没有一个可以商议的人。命人出宫,也是悄悄的,打算趁着宫门才开的时候无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方才江沁玥的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她的动作并没有能够瞒住旁人。
要知道,她管了这么多年的宫务,扪心自问,也并不是那么干净。每个宫里,也都有安插的眼线。皇帝龙体安康的时候她尚未察觉到什么不对,没想到这才几天,竟是身处旁人的监视之下了。
更叫珍贵妃心惊的是,看江柳二人的表现,这两个明显与太子是一波的。
江沁玥笑吟吟地拍了拍手,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内侍拖着个小太监进来,将小太监扔在了地上。
“娘娘您看,这个可是您宫里的人?”
珍贵妃又气又恼,冷笑道:“这倒是我宫里的人不假。本宫命他出宫去宣了甄家老夫人来说话,你倒是将人拦了下来?你好大的胆子!”
柳贵人便柔柔弱弱地说道:“值此多事之秋,娘娘本也谕令后宫,不得宣召家人。娘娘,总不好在您这里破了例吧?若娘娘自己尚且不能做到,又如何教咱们这些人心服口服呢?您说是不是?”
本就有心事,又听得一个小小贵人竟敢在自己跟前如此放肆,珍贵妃只气得浑身发抖,“你!”
“太子殿下谕,陛下清醒之前,无他口谕,任何人不得进宫。娘娘,您还是将心思多多放在宫务之上吧。若是实在担心陛下,便吃斋诵经为陛下祈福,亦是好的。”
江沁玥说完,一手掩唇而笑,另一手挽过了柳贵人,二人娇笑着离开了。
“娘娘……”青竹颤抖着扶住几乎要气厥过去的珍贵妃,颤声压低了声音,“咱们麟趾宫外,围了许多面生的侍卫!”
说着 ,青竹的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最初的心惊过后,珍贵妃反而倒平静了下来。她明白,自己对太子的怀疑,已经落在了他的眼中。今儿这一遭便是对自己的警告了。
深深吸了口气,珍贵妃看了看麟趾宫里的数名宫人,见众人脸上都有惊慌之色,便只随口安抚道:“陛下尚未大安,宫中各处多些侍卫亦是常理,不必多想。平日里做什么,现下还做什么便是了。若有不谨慎的,我是不答应的。”
见得宫人们都敛容应下,珍贵妃这才扶着青竹的手进了暖阁。看着袅袅升起的烟气,怔怔地不知道在唉想什么。
青竹也擦了擦眼泪,小声道:“娘娘,眼下咱们要如何呢?小顺子是不是……”
小顺子,便是被人拖回来的小太监。
“叫他下去吧,不必多事了。”行迹既然被人发现了,这会儿就是小顺子死了,也是无用。珍贵妃这会儿心里却是无比庆幸女儿和亲远嫁了。不然以女儿的聪慧,定然也能猜出陛下的病倒与太子有关。就那孩子的性格刚直,说不定就会与太子起了冲突。如今晏泽监国,大权在握,真的冲撞了他,日后还有女儿的平安日子吗?
轻轻地叹了口气,珍贵妃开始思索要如何应对现下的情况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贪墨?
城里宫中的紧张局势对别院影响不大。唐燕凝得了晏寂的提醒,早早就叫林福准备了起来,每日里关门闭户地过日子。别院身处山间,一应用度也能自给自足。便是想吃新鲜的肉食,往山里走一遭儿也容易得些山货。
因此,这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没有什么不便的。
别院里的许多护院都是林福亲自选定的。能够陪着老王爷上战场杀敌,还能全身而退,林福自然也不是白白在别院里安养晚年的。他早在城里安插了一些眼线,城里的消息时时都能传回到别院里来。
“如今表面上一切平静。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作为一个风浪里数十年的老人,林福敏锐地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姑娘,咱们是不是该有些准备?”
唐燕凝摆了摆手,“叫城里的人安安分分的,若无重要的消息,暂时不要动了。其他的,不要多做。”
多做多错。
能够早早就在城里埋下眼线,且从林氏嫁人后林王府并无真正当家主子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将王府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分毫不差,毫无疑问林福既有能为,又十分的忠心。但如今情势不同,他们只是个旧时王府中人,可她外祖父在军中威望仍在,晏寂又与她是这般的关系,若动作多了,难免引人注目。况且唐燕凝相信,就算她这里安安分分,也是有人盯着的。旁的她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在乎林氏,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叫晏寂还为她担着心。
林氏和唐燕容也察觉到了不对。林氏问过了唐燕凝,唐燕凝本不想叫她担心,但掂量了之后,还是将皇帝病重太子监国的消息告诉了林氏。
林氏知道了,表现倒是比唐燕凝想象中的更加平静。
“我虽然没有经过多少的大事,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就是担心也没个用处。朝中那么多的大人,城里那么多的平头百姓,莫不就不过日子了?总归是有人出来做主的,咱们且阖门闭户过自己的日子。对了,眼瞅着天是越来越冷,今年雪又多。我想着,别院里格外更加寒凉些,不如每人多加一件厚袍子。”
“娘说得对。”唐燕凝忙道,“咱们的库里好像还收着不少的旧皮子,反正咱们也用不上,我叫人都拿出来给他们做衣裳吧。特别是别院里的护院们,本来就在外面的功夫要长些,要当差的地方又大,就再多一套袍子一双靴子。娘,这事儿我可做不来,您跟姐姐盯着吧。”
给林氏和唐燕容找些事情做,也省得她们在家里胡思乱想的。
如此过了两三天,顾易突然来到了别院。
自从他那位自视甚高的母亲去了一趟玉清宫后,唐燕凝就再也没有见过顾易。虽明知道那位顾夫人的行事与顾易没有关系,但是人就有亲疏远近,唐燕凝难免迁怒——顾易为人落拓潇洒,说笑随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但凡女性,不分年龄,都很容易搏得她们的好感。唐燕容一场单恋,虽说是及时抽身了,可偶尔露出的那样怔怔的神色,还是能够让唐燕凝很轻易地感受到,有些人是真的入了她的心了。
就只怕眼睛看得清,心里那关难过。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多心思去为唐燕容抱不平。
因为,顾易带来一个消息。
朝中突然有人弹劾晏寂在西北军中时贪墨军饷,私卖武备。这罪名,着实有些大了。
“说句实话,谁都知道军饷武备里头油水最大。我不敢拍着心口保证就一定没有……”顾易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唐燕凝,“毕竟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不过如今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来定他的罪。因此太子令他交出了手中的京营指挥大权,禁足在郡王府中待查。”
“证据?”唐燕凝冷笑,“这摆明了就是要趁着陛下病倒排除异己,还需要证据吗?”
顾易忙道:“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他叹了口气,“多少人心里头都明镜儿似的。从阿寂回京,就备受重用。太子殿下天之骄子,自小儿又是顺风顺水的,心气也难免高傲了些。两个人之间的不对付是有的,可要真说排除异己,我总想着,也不至于吧?毕竟,弹劾的折子是兵部那边直接上的,提上去的几项数目确实也有对不上的。查一查也好,总要叫阿寂有个清白。”
“清白?”唐燕凝面容愈发冷了下来,“这个时候说他的清白,顾三哥你觉得可能吗?陛下好的时候屁事儿没有,陛下才病倒了,就开始弹劾他了?陛下人还在呢,有的人倒是开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顾易急得险些上手去捂住了唐燕凝这张嘴,“我要知道您什么都敢说,说什么我也要瞒住了你。”
唐燕凝一声嗤笑。
顾易无奈,“就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咱嘴里也别说出来行不?阿飞去南夷州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照顾好你。好妹子,咱就是看着伯母和阿飞的份儿上,嘴头儿上也避讳着些吧。”
唐燕凝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个言语不谨慎了。好在对面是顾易,她倒也不担心什么。看着顾易大冷天的脑门子上都渗出了冷汗,唐燕凝有些抱歉,“顾三哥你知道我向来爱逞个口舌之快,一时没忍住。不过你给我交个底,晏寂他现在还好吗?”
“他是陛下钦封的郡王,就算弹劾,一时半会儿的太子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来,总要有个去西北军中取证,三堂会审的过程。这需要的时日就短不了,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一个来月的转圜功夫。如果一个月内陛下醒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晏寂一向得皇帝喜爱,别说这贪墨军饷的罪名到底是不是真的。以晏寂的圣宠,他就真朝着军饷伸了手,皇帝八成也只有给压下去的。当然了,顾易自己也不大相信晏寂会真的去贪墨那些个军饷。
当然了,要是皇帝陛下就此醒不过来……证据不证据的也不重要了。就冲晏寂对着太子挥的那几拳头,太子也不大可能放过他。
“稳住啊。”顾易没什么信心地拍了拍唐燕凝。
第三百六十五章 威胁
最初的愤怒担心过去后,唐燕凝反倒冷静了下来。不管太子做了什么,也不管他目的如何,晏寂自己也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
“多谢顾三哥来提醒我。”唐燕凝长吸了一口,平复了自己心情,自己执壶重新斟了热茶递给顾易,“只是我还是难免担心他。顾三哥,你有没有办法带我去见他一面?”
顾易的祖母是当朝的大长公主,按照辈分,太子见了大长公主,也要称呼一声姑祖母的。
在宗室中,大长公主亦有极高的威望。
太子与顾易表兄弟的关系,顾易从小出入宫廷,太子对他也多有拉拢。若是想要带人去见晏寂一面,想来应该不难。
但顾易却有些为难起来。
“办法倒是有。但是阿凝啊……”他看着唐燕凝,“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去见阿寂,却不容易。”
摆明了是太子要借着皇帝昏迷不能理政,要将平日里就不对付的晏寂除去。这会儿借机解除了晏寂的兵权,下一步的目标自然就是晏寂这个人了。只不过如顾易所说,太子还是要脸的,动手之前无论如何会拿出一套叫晏寂有口难辩的证据来。但在证据拿出来之前,对晏寂的监视不会少。
想要悄无声息将唐燕凝带去见晏寂,便是顾易,也着实没有把握的。
更何况……看了一眼唐燕凝,顾易干脆直说了:“再者,阿寂当初因何与太子结下了梁子,想来你心中也是清明的。这个时候你实在不能去见阿寂——便是见到了人,谁又能知道这不是太子刻意所为呢?其实阿飞走的时候还说,若不是看着你与阿寂情投意合,他着实是想将你和伯母一起带到南夷州去的。那时候我还笑话他蝎蝎螫螫的,现下想来他比我有先见之明。依我说,这会儿最好的做法就是,你安安静静不要有任何的动作。城里的买卖,归拢也好,继续营生下去也好,由着底下人去打理就是了。”
归根结底一句话,叫唐燕凝待在别院,千万不要露面。
其实,顾易还有个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若有别处可以投奔,唐燕凝最好是能够躲过去,避开太子。
与太子一同长大,顾易对太子的了解不能说多透彻,起码也是有一些的。太子看似温润宽和,实则心机颇深,手段也狠厉——便是以前看不出来的,这次他对付晏寂,也都看出来了。
那是个一切都要捏在自己手中的人。
他对唐燕凝是有执念的。顾易最担心的就是,这一次不仅仅是要整治晏寂这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意在唐燕凝。
顾易与唐燕飞是拜把子的兄弟,唐燕飞的妹妹自然也就是他的妹妹。唐燕凝看似嘻嘻哈哈的,但实在是个极刚性的人。顾易实在是怕这位姑奶奶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来。
好在唐燕凝也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顾易见她明艳的面庞笼上了一层颓色,全然没有了从前那种大说大笑的明媚耀眼,心下一软,忍不住安慰道:“你别多想。宫里最好的太医都在陛下身边,或许过两天陛下就能好起来了。”
这话也着实没有什么可信的。毕竟,太医真有办法,也不会这么多天皇帝躺在那里人事不知了。
唐燕凝也知道顾易好心,便附和着表示,自己一定安心在别院里等待。送走了顾易,她才低下了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茶杯。
“姑娘?”方才就在一旁伺候的谷雨担心地叫了一声。虽然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但这会儿谷雨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只能为唐燕凝添了点热热的茶水,“姑娘喝一口吧。这么干坐着,也不是法子啊。”
“谷雨,你去把林福叔给我找来,我有事要嘱咐他。”
谷雨应了一声,匆忙去找林福。
不多时林福到来,唐燕凝便告诉他,“福叔,您亲自进城,告诉香楼那边这些天先不要再做生意。让掌柜的约束好几个伙计,不要出去招惹事端。”
林福郑重点头,自去料理香楼的事宜。
至于唐燕凝,这一夜也是翻来覆去的,一面是为了晏寂担心,一面又在思索后面要如何做。
从顾易来过别院通风报信后,又过了几天,依旧没有晏寂的消息。按道理来说,晏寂身边也有心腹人,就是他自己出不了王府,起码也能够打发了初一来一趟。至今没见到人影儿,可见形势对他来说的确不大好。
到底怎么样,才能够回到城里混进王府呢?
不得答案。
唐燕凝夜不能寐的时候,宫里的珍贵妃却是满面怒容地盯着眼前双手负在身后的太子,沉声喝问:“太子殿下,这是有恃无恐了吗?”
“珍娘娘何出此言呢?”麟趾宫内并不奢华,但晚间所用的烛火却是极好。晏泽如白玉一般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如谪仙一般。他展开了手掌,露出掌心中一枚玉佩来。玉佩用料极好,雕工古朴。
珍贵妃一眼就看出了,这正是安泰公主的东西,还是当初挂在皇帝腰间的,安泰公主不知怎么看上了,撒娇与皇帝讨了去的。
“安泰的随身饰物,为何会在你的手里?”珍贵妃大惊。女儿早在重阳前就和亲远去了南越,可这贴身的玉佩,怎么会到了太子的手里?莫非他与南越王已经……
想到这里,珍贵妃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她这半生只有安泰公主一个血脉,宁可散尽了自己的所有,也断然不愿意叫女儿有半点的危险。
晏泽微微一笑,将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珍娘娘入宫多年,一向懂得明哲保身,才有了今日的荣耀。”他抬眼看着珍贵妃,明明是在微笑,可在那双眼睛深处,珍贵妃却看出了阴鸷。
“娘娘是个聪明的人。这些天想尽了办法瞒天过海,想要往宫外送出消息。只是孤想,您便是送出了,又能如何呢?您是觉得,甄家能信您,还是能帮您?”
“你……果然是你!”珍贵妃面色苍白,咬牙道,“陛下一向信重你,你为何要害陛下?”
晏泽嗤笑,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安泰人在南越,虽为王后,却终究年纪尚小,也不知她是否思念亲人。甄家在京三房,共有上下人等二百余口。珍娘娘,孤有意往南越遣使,一为两国邦交,二为一解安泰思乡之苦。依您看来,甄家哪一房可派?”
珍贵妃气得浑身发抖。这晏泽,竟是用安泰和甄家阖族来威胁自己!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进城
珍贵妃瘫坐在椅子上,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晏泽离开前的话。
“安分守己,您就继续是这宫里尊贵的贵妃娘娘。安泰也依旧是我大晏朝最高贵的公主,是南越的王后。至于甄家……”
珍贵妃很明白,晏泽这是在威胁自己。
甄家如何,哪怕她并不是十分在意,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甄家覆灭。亲缘如何不说,没了甄家,她也就失去了靠山。至于安泰,更是她的命根子。
身在深宫,珍贵妃这辈子所有的心气儿,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只要安泰能够平平安安的,她能否继续尊贵下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话又说回来了。安泰是她亲女,她的身份越尊贵,安泰在南越才会被人更加高看敬重。母女两个,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可以不管甄家,可无论如何不能不为安泰多想一想。
这一夜,珍贵妃是真的无法安睡了,半夜里就发起了高热。本来以珍贵妃的身份,自然是可以立刻去请太医来的,但是如今麟趾宫外,围着一圈儿的侍卫,宫人也好内侍也好还真是很难出去。
青竹等人无奈之下只好用冷帕子覆在了珍贵妃的额头,又用烈酒不停给珍贵妃地擦拭身子,直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珍贵妃才算褪了热,沉沉睡了过去。
本以为天亮后就能够出去请太医的青竹还是被侍卫拦了下来。
青竹含着泪说珍贵妃的病情,侍卫也很为难。
侍卫也很是为难,他们不过当差的,听令行事。太子有令,麟趾宫内一干人等不可随意出入,他们又岂敢私自放了人出去?
就在青竹急得几乎要给侍卫跪下的时候,麟趾宫外摇摇走来几个人。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形高挑,桃红色宫装,外头裹着一领厚实的红色斗篷,头上高堆云鬓,发间金钗玉饰,端的是华丽非常。
正是荣昭仪。
要说这荣昭仪在宫中也算是格外的与众不同些。论相貌,不用说是极好的。论家世,别说同时进宫的柳贵人,就是薛皇后珍贵妃,也并不高于她。故而她一进宫,便得封昭仪,位份只在皇后贵妃之下了。
不过论及帝宠,她便远不如柳贵人了。当然,这也并不是说皇帝便不看重她了,只是荣昭仪这种明丽得咄咄逼人的美人儿,委实不在皇帝的审美上,但为了表示自己对荣昭仪的重视,各种珍宝书画古董等物还是源源不断地赐入了荣昭仪的宫里。
故而在这后宫之中,还真没有人敢招惹荣昭仪。
“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
荣昭仪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看看珍贵妃的。她进宫之前,姑母晋王妃就叮嘱过她,不要与任何人掏心掏肺的,除了自己带进宫的两个心腹丫鬟,谁也不要相信。但是,珍贵妃是可以交好的。
“娘娘!”见到了荣昭仪,青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倒哭道,“我们娘娘病了,侍卫大哥却不容我们出去请太医。娘娘……”
荣昭仪皱眉:“这是怎么说的?贵妃娘娘病了,谁吃了豹子胆不成,竟不许请太医?”
她转向侍卫,喝问,“是你吗?”
门口的侍卫慌忙单膝跪下,“禀昭仪娘娘,这是太子殿下的谕令。”
“太子?太子说了,不许贵妃娘娘看太医?”
“那倒没有……”
荣昭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有就让开!耽误了贵妃的病情,你们担待得起吗?太子,太子又如何?从没听过老子还在呢,儿子就要插手老子后院的道理!”
说完,示意青竹,“还不快去?”
青竹爬起来,一溜儿烟往太医处跑去,留下门口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
“哼!什么东西!”荣昭仪冷笑了一声。
这位进宫后就几乎横行无忌,一时间侍卫也不知能不能拦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麟趾宫。
“去禀告太子一声吧。”侍卫也是无奈,哪个都得罪不起,他们当差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晏泽得知后,只是一笑,令侍卫回去。
两个宫妃,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至于荣昭仪,的确招摇了点儿。但她背景着实硬,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等他登上大位,这些也不过是后宫里吃斋念佛的太妃而已。
这边麟趾宫里,太医诊治过后,有宫人出去熬药。珍贵妃也已经醒了过来,得知是荣昭仪帮了忙才能请来太医,也便挣扎着起来道谢。
荣昭仪大大喇喇地坐在窗前,手里头拈着颗松子儿细细剥皮儿,“这有什么?还值得道谢?”
“虽然如此说,到底是让你为了我得罪了太子殿下去。”珍贵妃叹道。她看了看荣昭仪,心中一动,“荣妹妹,陛下他……”
荣昭仪吐了嘴里的松子皮儿,拍了拍手手上的碎屑,“陛下病了这么久,着实令人担心。”
其余的却不肯多说。
她这个人看着是个没有心机的,却也不至于完全的没心没肺。就皇帝这个病不清不楚的,太子又是这样的做派,荣昭仪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个一二来?
只不过她才进宫不久,既无宠,也无子女,对皇帝更称不上有情,还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皇帝在,她是荣昭仪。太子上位,她还能升级变成太妃。总归是父子俩,谁坐龙椅这江山都是姓晏的。
看出荣昭仪不愿多谈,珍贵妃识趣地闭上了嘴。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人出不了宫,消息也送不出去。且就算送出去,看眼下的形势,太子已经把持了朝政,怕是皇帝醒来亦是无用了。
在心下轻叹一声,珍贵妃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荣昭仪见状,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珍贵妃一仰头喝下一盅子苦药汤子,自己则让侍女剥了个果子自己吃了。
与此同时,虽然答应了顾易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别院里,但没有晏寂的消息,唐燕凝始终是不放心的。于是,没有告诉林氏,她偷偷地进了城。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封城
唐燕凝进城前没有告诉林氏,却并没有瞒着唐燕容。对她如此行事,唐燕容很是不赞同,劝她不要草率。
“一直没有消息,我总归是不放心。”唐燕凝道,“就算他自己没办法出来,依他的性子,总会叫人来,没道理到了现下连初一的影子都看不到,倒叫顾三哥来送信儿的。”
且从顾易的话中推断,他也并没有见到晏寂。
“那你要小心些。”知道唐燕凝是劝不住的,唐燕容只好嘱咐她,“你带着郡王留下来的那些护卫一起吧。”
有什么事儿,也好护着些。
不过唐燕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唐燕凝摇了摇头。
“带一群人出去,前呼后拥的反倒是惹人注目了。我没有告诉娘,如果娘闻起来,姐姐你就缓缓地告诉她,叫她别担心就好。”
唐燕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唐燕凝这一去,从早上悄悄出门,到了天色大黑也没见回来,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唐燕容焦急之下,连忙去告诉了林氏。
本来一整天没有见到唐燕凝,林氏就有些怀疑了。听到唐燕容的话,自然也着急,但好歹还是稳得住的,想着是不是在城里耽误了。叫了林福过来,让他次日一早就赶紧进城去打听一下。
林福不敢耽搁,天色还没亮就动身往城里去了。到了城门前,却看到平日里已经该打开的城门,依旧是紧紧闭着。问了问城门外不远处的小茶摊,才知道昨日过半晌就已经关了城门,至此都没再开呢。
在城门口等到了日头偏西,也没见有开城门的意思,林福进不去,许多消息便打听不出来,只好先行回了别院。
却说唐燕凝进城只坐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身边也带了谷雨一人。虽然没有带护卫,也还是有两个护卫死活不肯答应,打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样跟在她后面进了城。
没有直接去郡王府,唐燕凝先到了唐燕飞的小宅子。
自从唐燕飞去了南夷州后,这宅子里就只剩下了仆从丫鬟。其中一对儿老夫妻,一个管着内院的两个丫头,一个管着外面的两个门房小厮。
就这么几个人,这些天也是关门闭户。见了唐燕凝突然到来,老夫妻两个都吃了一惊。待听到唐燕凝的来意,老管家便道:“姑娘若是说旁的老奴还不大知道,郡王府那边,倒是多少知道些。那天儿一大早听说翊郡王在府中圈进了,我就悄悄儿地去看了一回。那王府被御林军围得铁桶似的,外头的人甭想进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这么严重?”唐燕凝皱眉,让老管家下去了,自己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又让人去请了顾易过来。
顾易是嚷嚷着进门的:“我说什么来着?叫你稳着稳着的,怎么还是跑到城里来了呢?”
他实在是对突然到来的唐燕凝没什么好脸色了,走到她面前,气道:“莫非你还不信任我吗?有什么好的不好的消息,我还能不去告诉你?”
“不是不信你,是我有些担心。”唐燕凝请顾易坐下,“顾三哥,这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情势不好?”
顾易叹了口气,“陛下一直醒不过来,御医也没有什么法子,现下内外都是太子决策。西北取证的人尚未回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我都知道,遣人往西北去不过是块幌子而已。太子心里,恐怕已经给他定罪,连刑罚都已经想好了。”
顾易忙道:“你不要过于担心了,宗室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乱来的。”
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压一个晏寂容易,那日后呢?是不是太子看哪个宗室不顺眼,便亦是要如此?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故而顾易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唐燕凝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老管家慌张张地进来回说,外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门竟在白天关了。
“我活了恁大岁数,大白天的关城门还是头一次经历。姑娘……”
就不用他说,唐燕凝和顾易也都明白,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二人对视一眼,顾易起身,“我回去看看。”
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这边唐燕凝还没等到顾易的回音,外面忽然听到有人乱哄哄地闯了进来。
来的也不是别人,是唐国公。
“我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府里住不下你一个,跑到了这里来?”唐国公没什么好脸色。从林氏道唐燕飞兄妹两个,都好似翻了天似的,不将他放在眼里。林氏也就罢了,好歹还有个养病的由头,这一双儿女是要怎样?一个闷不吭声地跑去南夷州了,一个宁可在山上住着也不肯回家,这叫唐国公脸上着实不大有光彩。
要不是有江沁玥在宫里需要他操心,他早就去别院把唐燕凝押回来了。
亲爹闯进来,换做了一般人,腿早就软了。偏偏唐燕凝对这个亲爹也不是多么孝顺恭敬,心里头又正在为晏寂焦虑,哪里肯听唐国公的废话?
当下就回道:“府里当然有我的地方,可哥哥这里也不是外处。您的意思,我还不能住了?”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叫唐国公愈发恼火了。只是想到了太子透出来的隐晦的意思,还是掩下了心头的不满,努力做出一副关心女儿的模样来道:“你这性子也越发的顽劣了。这么久不肯回府里,只一味留在别院里,我还说不得你了?”
“如今城里不大安稳,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好一个人住在这儿。跟我回国公府去。”
唐燕凝心里一动,往外面看了看。
跟在唐国公身后的,还有二十来个随从,都是日常唐国公出门时候带着的。这倒不是说防着人对他不利,而是这人就天生好排场,且京城里的勋贵们多是如此。
“您带着这么多的人来,就是为了接我回去的?”唐燕凝似笑非笑,“我要是不愿意回去,您是不是得叫人绑了我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荒唐
唐燕凝还是回到了唐国公府。
对此,唐国公还是满意的。
“阿凝,你看这琳琅苑里,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唐国公慈父做派,对唐燕凝叹道,“外面再好,终究不如家里。”
唐燕凝对此不置可否,就只说了一句“我累了”便进了屋子。
“姑娘!”石榴不知从哪里蹿了进来,抱住唐燕凝,“我想死你了!”
唐国公皱眉呵斥,“退下!”
又对唐燕凝说道,“你看看,你不在,这琳琅苑里的丫鬟规矩都没了!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年纪一天大似一天,有些事情也该预备着了。另也好生约束一下你的丫头们,都是你院子里出去的,有个行差踏错,怀的还不是你的名声?”
闻言石榴慌忙松开了手。
唐燕凝掏出帕子轻柔地擦去了石榴的眼泪,笑道:“看你,比我还大呢,还这么掉金豆子。”
“再大,我见了姑娘也只有高兴的!”石榴嘟哝。
唐燕凝哈哈一笑,将帕子塞到了石榴手里,“我口干舌燥的,石榴姐姐给我倒杯水可好?”
石榴立刻跳了出去倒茶。
这边儿唐燕凝环视了一下,屋子里一切如旧,就连多宝阁上摆着的几样古董玩器都没有动过。这些,都是林氏给她的好东西。也不得不说,虽然唐国公这人各种人品不行,但有一样,对妻子的嫁妆倒是从来没有起过贪心。
不过,唐燕凝相信,唐国公带着人上门去把自己“接”回来,就眼下这个局势,那目的也必然是不单纯的。
“好了,你先歇着,回头去看看老太太。她老人家也惦记着你哪,从前是偏心了点,你一个小辈儿总不好跟老人家计较。还有你三婶子那边儿,都去看看。”
唐燕凝不置可否,唐国公也不逼她,倒好像这次带她回来真的就只是出于慈爱之心而已。
嘱咐了几句,唐国公便离开了。
唐燕凝当然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看望瘫在床上的苏老太太,和三太太也不过是面儿上交情,找了个小丫头去各处说了一声,自己就撂下了不管。又叫谷雨去厨下安排了几样饭食来吃了,这才觉得倦意上头,就着屋子里袅袅升起的熏香闭目小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唐燕凝猛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晏泽正伸着手,似乎是要抚摸自己的脸。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醒来,晏泽楞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阿凝。”
笑容可亲,声音温柔,一如既往。
“你怎么进来的?”唐燕凝翻身坐起,完全没有在意身上搭着的被子落在了地上。她蹙眉退了两步,与晏泽拉开了距离。
晏泽并不介意她的疏离,淡定地收回了手,闲适地坐在了软榻旁的椅子上,“听国公说,你回了城里。许久未见,孤很是挂念你。”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唐燕凝也笑了,“您日理万机的,竟还有空挂念着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臣女。”
“阿凝这样说,叫我很是伤心啊。”晏泽将孤换成了我,苦笑道,“当初饕餮楼里我们也是相谈甚欢的。从何时起,你开始对我这般刻薄了呢?”
晏泽说着,似是回忆起了去年与唐燕凝相遇时,二人在饕餮楼中欢畅的情形。那时候,唐燕凝显然没有什么戒备,笑靥如花,整个人都似会发光一般,明媚又灿烂。
再对比现下唐燕凝对他的冷漠,晏泽眼中难免透出一丝落寞来。
“刻薄?殿下您说笑了,您对臣女来说,那就是需要仰视的高高在上的人,臣女怎么敢刻薄您呢?”唐燕凝恳切道,“从前是臣女太过无礼,还请殿下赎罪呢。”
说着,便正儿八经地敛容行礼。
晏泽无奈,“阿凝,你一定要这样吗?”
唐燕凝正色道:“原本这才是正礼儿。君臣分明,男女有别。”
话说到这个地步,气氛便有些个僵硬了。
晏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唐燕凝,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甘心。我比阿寂,究竟输在了哪里?”
身份地位,名望才学,晏泽自认为没有半分不如晏寂的地方。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便是宫学里的师父,亦是如此。我知道父皇对我期望甚高,亦不敢有半分懈怠。”晏泽笑容苦涩,“自我十岁起,大婚便多有人提起。便是薛皇后,也曾多次让人挑选容貌上佳的宫人放在我的太子府中,父皇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多少的名门闺秀盯着太子妃的位置,甚至还有抛下了闺阁体统的女孩儿说,只要能留在我的身边便是心满意足。阿凝,你与她们都不一样。”
唐燕凝面无表情,木然道,“乱您心扉,是我的不对。我改。”
晏泽:“……算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是啊,您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唐燕凝迎上晏泽的视线,在看到他后第一次与他对视。
晏泽微微一笑,“阿凝你这么聪明,难道还要我直说吗?孤要的,是你。”
“晏寂有贪墨军备之嫌,如今已经是圈禁王府。只待军中着人将罪证送到,孤便会着宗人府,大理寺和刑部会审。”
“还需要罪证吗?”唐燕凝似笑非笑,“我以为,他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对她的阴阳怪气,晏泽并不气恼。相反,他知道她为何会这般,心下反而倒升起种一切尽在预料中的满足。
“不管如何,阿凝,他翻不了身不是吗?”往前倾了倾身子,晏泽势在必得的视线落在唐燕凝脸上,“你问我想要什么。那我告诉你,你。”
唐燕凝嗤笑了一声,“敢情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我?太子殿下,您是在说笑吗?”
她当然知道晏泽对自己有些个病态的执着,甚至在去岁上元节的时候,因见到自己和晏寂一起,愤而搞死了准太子妃霍元。可是,皇帝暴病,晏寂被圈,晏泽竟然将这些都统统归结成为了她,这未免太好笑了。
“江山社稷,九五之尊。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唐燕凝一针见血,“竟然说是为了我……太子殿下,您这张遮羞布,扯得未免荒唐了些。”
第三百六十九章 带刺儿
说也奇怪,晏泽本身并不喜欢牙尖嘴利的女人。相比之下,他也同皇帝一般,认为女子就该温柔如水,贤淑文雅,性格太过凌厉的女孩子,说得好听是直爽,说不好听便是泼辣。
可也不知为何,当唐燕凝口中吐出那些刻薄的话语时,晏泽却又觉得十分的受用。
故而,便也格外地宽容。
他甚至笑吟吟地对唐燕凝道,“阿凝,女人何必太过聪明?”
换了寻常女子,若是知道一国储君竟然如此倾心自己,怕都要得意起来了。唐燕凝倒好,只当这是他谋权篡位排除异己的遮羞布。
不但当这是遮羞布,还要说出来。
迷糊一点不好,安心享受这份虚荣不好吗?
唐燕凝冷笑:“不聪明,就要被黑锅了。”
瞧瞧历史上那些可怜的女人吧,褒姒妲己杨贵妃,哪个没落个红颜祸水的骂名啊。她不觉得自己也会青史留骂名,但也不想这会儿就被人唾沫星子淹了。
况且,跟她又有几分关系呢?她不过是晏泽所有目的中最可有可无的罢了。
“那不如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唐燕凝坐在了晏泽对面,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我,唐燕凝,不是一件物品。我的一切,都只有我自己能够决定。你想要我?绝无可能。”
“哦?那如果我说,我以当朝太子的身份,向你提亲,许你太子妃,以及将来的国母之位,你可愿意?”晏泽挑眉,“或是说,再加上晏寂的一条命。你可愿意?”
迎着他的视线,唐燕凝沉默。
就在晏泽目光中透出玩味的时候,唐燕凝轻笑了起来。
“他这个人吧,虽说看着有些个难以接近,其实单纯得很。旁人待他一分真心,他就还以十分真心。天真,执拗,天性中自带一股刚性。可杀,不可辱。以我顺从你,换他一条性命,你觉得他会活着?”
“哦?照你的意思,他宁可死,也不会看着你到我的身边来?”晏泽不信,“我可以与你打赌……”
唐燕凝摆了摆手,“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他从来不会自顾自地决定什么而不理会我的想法。太子殿下,我的意思很明确,不管有没有晏寂,我对你都没有半文钱的兴致。从前相谈甚欢,是因为那时候的你看上去的确是个有明君特质的正人君子。现下我不想与你有半分干系,是因为发现从前的正人君子不过是你的表象。我和你从来不是一路人。”
“况且……”唐燕凝笑了笑,“你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任何人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旁人都说你温润如玉,其实这层表皮之下,你高傲,自大,刚愎自用,这样的人,我只会敬而远之。别说你还只是太子,就哪天真的坐拥天下,我也不会高看你,更不会让自己和你口中那些人一样对你唯唯诺诺曲意逢迎。”
“大胆!”晏泽脸色开始不好了,眼中也渗出冷意,“你还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
“知道啊,不是你吗,太子殿下?”唐燕凝仰起头,“我说话的确不好听。你杀了我啊。”
“你!”晏泽简直不知该如何对眼前的少女了。江沁玥说的没错,这丫头就是个混不吝。性子来了,天王老子在跟前她也要骂人的。
从晏泽出生到现在,除了皇帝曾给过他不轻不重的几句斥责外,晏泽还真从未遇到过敢于当面违拗他甚至讽刺他的人呢。一股火气升起,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
“阿凝,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想,这也并不由得你。你心甘情愿到我身边,或是我强取豪夺,与我而言并无差别。不是吗?”晏泽突然欺身上前,“你尚有国公府别院,甚至远在南夷的嫡亲兄长。我信你不畏死,也同样信你不会枉顾亲人生死。”
边说,他的手边抬了起来。看上去,竟是要抚摸唐燕凝的脸颊。
唐燕凝眼睛不眨,也并不避开,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浑身上下都带着毒,太子殿下,你敢碰我?”
晏泽愕然,手停顿在了半空。
浑身带毒?
他惊讶地看着唐燕凝,似乎不大明白她的话。
“我喜欢制香,京城里的铺子就是卖香料的。自古香毒不分家,我懂香,自然也就懂毒。你该不会以为,我就这么带着一个丫鬟敢贸贸然进城吧?”
晏泽大惊,想起了江沁玥与自己说过的,唐燕凝给苏老太太请过一次安后,苏老太太似乎性情大变的事。当下,他便往后退了两步。
唐燕凝挑起两道漂亮的眉毛,笑得愈发肆无忌惮,“吓到您了吗?还要不要摸一摸我?”
“你真是……”昳丽又危险,晏泽不愿冒险上前,却又不能不在心里承认,这样的唐燕凝对他而言更加有了吸引力。
带刺儿的玫瑰花。
既叫人不敢上前,又让人心痒难耐。
晏泽终究没有再上前去,只留下一句“你既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当如何”便离开了。
他一走,唐燕凝绷着的弦也顿时松了下来,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
当看到唐国公带人到了唐燕飞小宅子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几分。唐国公此人,无利不起早。按说如今宫里的江沁玥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一个与晏寂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唐国公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前凑呢?
能叫他巴巴儿带人去,一副绑也要把自己绑回来的,那只可能是有更大的好处。
果不其然啊。
“姑娘!”谷雨和石榴飞奔进来,俩人都红着眼睛。
方才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关进了耳房里。随后,便看见一个男人走进了唐燕凝的屋子。
“姑娘,你没事吧?”谷雨上上下下打量着唐燕凝,见她没什么不对,才擦了擦眼角,“吓死我了。方才是谁?”
“太子。”
唐燕凝将谷雨拉开,“你想法子去哥哥那里,让跟来的那两个人找机会出城回别院,送个信回去,就说我一时半会回不去,就住在国公府,也叫我娘放心。”
看来她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回到别院了,总不能叫林氏担心。
谷雨点了点头。
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唐国公匆匆走来了。
一见到正低着头喝燕窝粥的唐燕凝,就跺脚咳声叹气,“阿凝,你……嗐!”
第三百七十章 用针?
唐国公是实在不明白这几个儿女是怎么回事,儿子吧跟着个镇南侯跑去南夷州了,放着京城里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去兵营里吃苦。这也就罢了,横竖这儿子与自己也不亲近,眼目前看着还糟心。
但,唐燕容唐燕凝这两个丫头,竟都是傻子一般。当初他给唐燕容寻下的那门亲事,吏部尚书最宠爱的小儿子,多少人想抢破头的好姻缘,偏那丫头逃婚了!要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唐国公实在是想将人抓回来沉塘了事,还容她在外头逍遥?
唐燕容也就算了,一个庶出的女儿,能带来的好处有限。但唐燕凝不同啊,正经的国公府长房嫡女,正经的王府血脉。太子殿下相中的人,甚至私下里表达出要求娶为正妃的!唐燕凝倒好,竟然不识好歹!
送走了晏泽后,唐国公匆匆来教训女儿了。
“要是从前这翊郡王安好的时候,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可现下什么个情势,你也不是不知道。若他获罪,你跟他牵扯那么深,能不被连累吗?难得太子殿下喜欢你,不介意你从前与翊王那些个流言蜚语,还以正妻之位相许,你……你这是做什么呐?”
唐国公只想气得大骂一句,你这是猪油蒙了心吗?
着实太过糊涂了!
与痛心疾首的唐国公相比,唐燕凝出奇的平静。咽下最后一口燕窝粥,唐燕凝才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唐国公。
“我看不上晏泽。”
这一句话噎得唐国公险些跌倒。
他听见了什么?堂堂的一国太子,她说她看不上?
天哪!唐国公真是怀疑,自己这是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一个女人,最荣耀的是什么?太子妃,日后的中宫皇后,竟然换来她一句看不上太子!
何等的轻狂!
唐国公只觉得一颗老心都要操碎了。
“你,你这孽障!”终于一个没忍住,唐国公抬起了手,想了想又颓然放下了——太子走的时候虽有不悦,可到底并没有斥责于他。看得出来,那太子对唐燕凝还是势在必得的。既然这样,他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对这个不孝女动手,不然哪天她得了势,怕是不会给他这个老父亲好脸色了。
唐燕凝懒得和唐国公废话,告诉他自己要休息了。唐国公一时间也不想与她闹僵,索性一甩袖子走了。走出琳琅苑的时候,外面正好开始飘起了雪花儿。映着雪光,唐国公忽然想起,唐燕凝曾与他说过的话。
大雪进宅,房倒楼塌。
听了这话后,当时自己是疏远了苏雪柔的。但后来又在老太太的眼泪和苏雪柔的绕指柔之下,重新宠爱与她。仔细想想,似乎从那时候起,家里就有诸多的不顺。老太太卧床,三房鸡飞狗跳,乃至于苏雪柔甚至丢了命……莫非这一语成谶了?
唐国公身上抖了抖,突然觉得唐燕凝身上似乎有些个邪性。浑身上下一阵发冷,他慌忙大步离开了琳琅苑。
或许是唐燕凝的态度,回到了宫里的晏泽脸色十分不好。
晏寂。
一切都是因为晏寂。
如果没有晏寂……晏泽的眸光沉了沉,遂又起身,换了衣裳又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皇帝依旧没有醒来。几个御医守在皇帝身边,一天三次地把脉,斟酌用药。能试的手段都试过了一圈儿,该吃的药也都开过了方子,但这病势始终不见好转。
晏泽到来,御医便回禀他,是否要给皇帝用针。
“用针?你们可有把握?”晏泽不置可否。
御医犹豫,“不敢欺瞒殿下,两成不到。”
晏泽冷笑:“两成不到的把握,你们便敢为我父皇用针?若父皇龙体有三长两短,你们万死!”
“回殿下。实在不是臣等欺君罔上,药能用的已是都用了,陛下龙体尚未有些许起色。微臣等也是没了法子,或许用针,能够令陛下好转。”
御医也是满嘴里苦涩。给皇帝看病,那真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自己的脑袋不说,阖家怕是都要被自己连累的。
晏泽站在龙床前看着皇帝的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才开口,“且再看两日,待我与各位王叔,还有内阁的几位老大人商议后再做定夺。”
御医应下,见晏泽抬手摇了摇,便都与宫人内侍识趣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宫里,就只剩了一个躺着的皇帝,一个站着的太子。
“父皇啊……您说当初,为何要把晏寂这个狗东西召回京城呢?”坐在了龙床上,太子拉着皇帝的手按摩着,叹道,“自他回京,您这心哪,真是偏到了天外去。封王封爵,还许他掌兵权……”
说到这里,晏泽笑容中露出些讥讽。
“自来宗室不掌兵,便是豫王叔,当初不过军中呆了几年,回京后也不过领了份儿闲职。晏寂何德何能,能够叫您另眼相待呢?”
也不知皇帝听进去了没有,晏泽说了许多。直到外面有内侍高唱珍贵妃到,晏泽才停了下来。
珍贵妃看到晏泽单独与皇帝待在一起,不禁大吃一惊,快步走到了龙床前,见皇帝虽然面色蜡白,双目紧闭,但心口起伏还算平稳,才放下了心。
“珍娘娘怕我做什么?”晏泽垂眸。
“太子殿下误会了。”若皇帝不测,日后自己少不得要在晏泽手下过日子,珍贵妃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关心陛下。”
“珍娘娘有心了。”晏泽点头,“方才御医建议,给父皇用针。珍娘娘,你说这法子如何?”
“用针?”
珍贵妃沉吟,“耿御医的针,可说当世一绝。若是能够叫陛下醒来,那自然是极好的。”
她自己却绝口不提是否同意用针。
晏泽也不逼她,起身将地方留给了珍贵妃,自己便出了皇帝寝宫。
他走后,珍贵妃松了口气。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皇帝,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隔了一日,去往西北军中查晏寂贪墨的人终于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局
不论是谁,其实心知肚明。所谓的军中贪墨,就是太子想要除去翊郡王的手段而已。但,翊郡王回京一年多,圣宠在身,又是掌京畿戍卫大权,又是随时出入宫闱,早不知道让多少人红了眼去。况且他年少轻狂,对谁都是一副冷面的模样,多有人家将他看做金龟婿向他示好,翊王却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倒去和一个被退过婚的女人打得火热。这,多少有些个不知好歹了。
因此这次翊王落难,多有看热闹的。
当然,晏寂身为郡王,又是宗室中人,名义上还有个豫亲王的父亲,就算是晏泽想要治晏寂的罪,也要能堵住悠悠众口。不然凭借晏寂在军中的威望,怕是不能服众,会生乱像。
因此,晏泽命择日三司会审。同时,也终于点头,同意御医为皇帝施针。
唐国公散了朝顾不得与同僚多说什么,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国公府找到唐燕凝,苦口婆心地告诫:“太子殿下已经命人三日后会审了,西北军中查出来的东西直接送入了东宫。这一遭儿 翊王是逃不过的了。阿凝,你可不能继续糊涂下去!”
不管唐国公怎么说,唐燕凝根本充耳不闻。得知现下城门都关闭了,不许人进出,唐燕凝才算急了,不知别院那边林氏会如何的担心。
她丝毫不理会自己,叫唐国公很是恼怒。这个女儿性子颇为与众不同,说得人急了,她是不管不顾的。既不好与她动手,又怕她像唐燕容那样偷偷跑掉,唐国公只好命人围住了琳琅苑,唐燕凝就此如被软禁了一般。
谷雨又气又急,在琳琅苑里来回转圈。
对此,唐燕凝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倒是想发一通脾气,但,自从她回来后,除了唐国公外,就连三房的人都没有踏足过这个院儿。这虽然说是清静,但也叫她诧异,按照三房的习性,这很是不正常啊。
没外人来,就是一通脾气发下去,也没有人知道呐。
相比于她自己,唐燕凝更加挂念担心的,还是晏寂。
虽一直不停地安慰自己,那人就是没有消息传来,也一定能够应付得了眼下的情势。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又岂会被从没出过京城的晏泽拿捏住呢?
但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史书之上,多少功勋赫赫被冤杀死的呢!
天色依然阴沉,鹅毛大雪足足落了两日,也没有停歇的迹象,外面白茫茫一片,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唐燕凝只穿着一层薄薄的棉衣站在院子里,身上早就被寒风吹透了,她却浑然不觉,任凭旁边的谷雨石榴这么劝她回屋子里去,她也没有反应。
“你这么伶伶俐俐地站在外面,就不怕病了吃药吗?”
琳琅苑的院门一声响,有道冷厉的声音传了进来。
唐燕凝睁大眼睛。
随着声音大步走进来的,正是裹着一袭黑色大氅的晏寂。
“你……”唐燕凝不可思议地张开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旁边的两个丫鬟也都呆若木鸡。
解下大氅裹住了唐燕凝,晏寂将人抱在怀里,“没事了,我来了。”
大氅之中还带着他的温度,唐燕凝视线模糊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晏寂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将人牵进了屋子。
谷雨石榴送上热茶,连忙出去,让两个人安心说话。
唐燕凝心里有无数的疑惑,也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便只等着晏寂开口。
知道她这几天担惊受怕的,晏寂也不瞒她了。
这一切,原本就是一个局。
坐了多年的龙椅,皇帝也并不是草包。他也发觉了,自己的新宠柳贵人,似乎与太子那边关系不一般——毕竟,谁见过哪个妃子承宠后不为自己家人邀功,不为自己争宠,却不时隐晦地夸赞太子的呢?
起初皇帝只是怀疑柳贵人只是不满他年纪渐长,更加贪慕年轻的太子。叫人暗中盯着柳贵人,才知却也不是那么回事,太子和柳贵人之间并无过多的交集,就连在宫里,也只是寥寥数次偶遇。皇帝自然不相信柳贵人只是单纯地替太子说好话,命人查了一下才知道,柳贵人的父亲柳家旁支,尚有一族叔,正是詹事府詹事。
詹事府乃是太子的班底。那柳贵人与太子的关系,不言而喻。
顺着查下去,皇帝蓦然发现,在这许多年的经营之下,竟有这样多的人脉渗透到了前朝后宫。
这一次做局,也是皇帝想要看一看,太子到底意欲何为,看一看太子这恭孝的表面之下,是否还有几分濡慕之情。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皇帝的昏迷不过是假象,但太子想要借御医施针之际,令他真的驾鹤西游,却是真的。
至此皇帝彻底对太子失望了。他始终顾念一份儿父子情,显然那逆子却不这样想。
不管是真的因为一个女人,还是因觉着自己羽翼已经丰满不想再受人掣肘,总之这父子兄弟全然不在太子心上。皇帝失望之下,甚至怀疑起太子是不是被人掉了包,那个温雅宽厚的太子已经换了人。
无论如何,皇帝不能继续“病”下去。
“太子已经被圈禁东宫。”晏寂道,“这一次牵涉不小,我先来给你报个平安,让你安心。这就要走了。”
皇帝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处置太子,那么太子余党就要尽快清理。晏寂干的,就是这个清理的活计。
“皇帝还是太心软了。”只将太子圈禁东宫,还是没舍得送进宗人府。就这种谋逆弑父的大罪,难道皇帝还准备继续表演父慈子孝吗?
晏寂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放心。”
晏泽之前对唐燕凝有多少的非分之想就不说了,这次竟然欺上门来拿着他要挟她。只凭着这一点,他也不会叫晏泽好过。
拍拍唐燕凝的手,晏寂起身,“你院子外面已经换了我的人,外面这两天不会平静,你安生等着我。”
看到了晏寂,知道了整个经过,唐燕凝这时候心里自是敞亮轻松,当下点头,为晏寂披上了大氅,亲手打理了一番才将人送走。
看着晏寂离开的背影出了琳琅苑,唐燕凝欢呼一声,将自己砸到了床上。
第三百七十二章 执子之手
接连几日晏寂都是忙碌的,好在有了他的消息,唐燕凝整个人放松下来。城门已经开了,她也叫谷雨亲自回了别院去送信。谷雨回来后告诉她,林氏一切都好,身边儿有唐燕容陪着,叫她放心就是了。
唐燕凝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墙头草的功夫,京城里唐国公要是认了第二,那没人敢认第一。皇帝清醒上朝,太子被圈,翊郡王屁事儿没有,唐国公头一个就跑到了琳琅苑里,大赞唐燕凝眼光好。
当然了,唐国公这一套操作下来,目的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来找补一下之前对唐燕凝的态度。他是有些担心的。
从江沁玥进宫后,他便时常自觉高人一等,免不了要为了江沁玥多加谋划一下。因此,上蹿下跳得有些个厉害。偏生他老人家还觉得,凡事也要留一条后路,因此与太子走动也频繁。原本眼瞅着晏泽就要上位,唐国公能不急着搏一搏泼天的富贵?
正因如此,他才在得到唐燕凝进城的消息后,着急火燎将人带了回来,甚至让晏泽一个外男,堂而皇之进了唐燕凝的闺房之中。对唐国公而言,女儿能得太子青眼那是天大的福气,能够在太子登上龙椅之前将二人凑成一对,那才是最重要的。
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谁能想到转眼间形势逆转,皇帝不是真的病,晏寂也没事,反倒是太子被关了起来呢?
情知这一次太子怕是难逃一死,至少也是个终身圈禁的命,唐国公不得不立刻翻脸,对着唐燕凝来讨好了。
不过,就算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唐燕凝这里,也没能逃过被晏寂铁面无私捉走的命。
晏寂亲自带人,在下朝的时候将唐国公押走。
与唐国公一般的还有大小不少的官员,甚至还有不少的宗室勋贵。如,卫国公父子等。
要说以豫亲王的老奸巨猾来说,不会让女儿一家掺和到这种皇室倾轧中来——谁坐龙椅,他们都是铁打的亲王郡主,何必去冒险站队?
奈何豫亲王没个好女儿。荣华郡主一向是见风使舵眼高手低的人,卫国公也不遑多让。夫妻两个早就投靠了太子,这次太子监国,没少得卫国公相助。卫国公与唐国公不同,手里握有实权,又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卫如玉,也打着将女儿送到太子身边的主意。在为太子效力这件事儿上,唐卫二人不分伯仲地卖力气。幸而太子一时倒台了,不然这两个国公府怕是也要斗一斗的。
卫国公府一家被抓,荣华郡主等女眷拘禁在卫国公府内。豫王自是也焦急,不顾年纪体面亲自去求皇帝。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老人家觉得,如果不是那帮子上不得台面的人撺掇,他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储君,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因而不但没有允了豫王求情,还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责骂,豫王出了宫去便病倒了。
尊贵如豫王犹如此,余下人等更不必说了。皇帝没有什么心思去细问,但凡与太子有勾连者,一概打入刑部大牢,问讯之后便是处置,抄家的砍头的流放的,一时之间京城里血雨腥风。
唐燕凝就算不出门,也听说了外面刑场上血流成河,一场大雪都盖不住满地的血渍。好在,唐国公倒是保住了命——这多年来在京城里一直被人说庸碌,太子也并不是很看重这个溜须拍马之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国公府还被禁军围着,除了琳琅苑,余下各处人等都不准随意走动。
晏寂总算是有了空闲,立马儿来看唐燕凝,与她说了说外面的形势,又捻着她的手道:“圈了那几个院子,也是不叫人来打搅你的意思。我听初一说了,你家三房那边闹着要分家。”
从唐国公被抓了起来,三房就已经开始哭喊分家了,生怕被唐国公连累了。
又听说唐国公没有死罪但活罪难逃,怕不是得革去爵位,另外还要罚一大笔的银子。饶是不能出门,冬晴园那边也天天嚷嚷着他们不过是旁支儿,不该被关在这里的。
唐燕凝当然知道晏寂的用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早知今日,还会不会算计半辈子了。”
“对了,你们府上那个在宫里做贵人的表姑娘,已经殁了。”
唐燕凝大惊,“殁了?”
如果不是晏寂提起,她已经想不起这个原本的女主了。太子,太子妃……好吧,是江贵人。这是不是也算作是殊途同归了?
晏寂冷笑:“你以为皇帝的并病全都是装的吗?那是晏泽透过宫妃之手,给他下了毒。要不是发觉得早,这会儿怕是国葬都过了。这次宫里不止江贵人一个,还有数名宫妃被赐死,对外只说是暴毙。”
别的几个尚且有个完整尸身,就算不能葬入皇陵,起码也算是入土为安。唯有江贵人柳贵人,听说连夜被送到了化人场,挫骨扬灰了。
这些话,晏寂并没有对唐燕凝说。唐燕凝也没有追问,二人低语了许久,晏寂才算不舍离开。
没过几日,又传来晏泽暴毙的消息。
这一下,唐燕凝倒是真的又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皇帝这个人,她见过不多,但从晏寂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年纪大了,心软了。别看他对跟着太子犯了事儿的朝臣勋贵下手狠辣,对晏泽本人却一直没有什么说法。她还以为,这一次就算不轻轻放下,起码也会保住晏泽一命。
“他是自戕。”人都死了,晏寂也不想过多说什么刻薄的话。“皇帝终于要见他,想要问问他到底为何这样做。谁也没想到,他当着皇帝的面儿,拔下了发间的簪子,就那么捅进了自己的脖子。”
血溅一地。
皇帝当场就撅了过去。末后与晏寂哭诉:“他就那么狠心!我何曾要杀他?有我在,就有他一世的安生日子过啊!”
其实晏寂明白,晏泽终究做了二十年太子,自来高高在上。看着随和,但也是心高气傲的。让他被废后苟活,他是做不到的。
但经此一事,皇帝大受打击,真的病倒了。
好在,尚有大皇子等人在御前侍疾,也算解了皇帝一些心病。要说起来,从晏泽事中获益最大的,这一次倒是薛皇后一脉。太子没了,大皇子如今是皇帝仅存的嫡子不说,还是长子。荣泰公主在皇帝昏迷期间几次闯宫,欲到圣驾前,都被晏泽斥责了,甚至软禁在了公主府里。皇帝醒后,自然对这个女儿也更加的看重了些。
连带着,薛皇后的凤仪宫,也重新打开了。薛皇后重新出山,掌宫务。
至于珍贵妃,皇帝念在远嫁的安泰公主面上,又因她也并没有做什么伤害皇帝之事,只是被晏泽威胁了妥协,终究几十年情分在,皇帝也没有更重的惩罚,只叫她将宫务交出,换她闭宫思过了。
正如先前所料,唐国公没有死罪。但,他从小就是养尊处优,一辈子从未有过什么波折。乍一进了刑部大牢,先不说用不用刑,单是那遍地老鼠的阴暗牢房,就够唐国公受得了。再不时听到哪个被抄了家,哪个被砍了脑袋,又是惊吓。还没轮到提审他,唐国公自己就先吓了个半死。又听说宫里江沁玥已经是被赐死了,唐国公许是怕遭酷刑,竟然趁人不注意,一根腰带吊死在了大牢里。
唐燕凝得知消息后,完全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唐国公竟然会自裁。
人死为大,刑部放回了唐国公的尸身。
苏老太太得知最倚重的儿子死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唐燕凝只好接回了林氏,好歹得将死人安葬了再说。
葬礼未过,三房吵着分家。林氏也干脆,苏老太太留下的体己她一点没要,都给了三房。不出三天,三房的人就都搬离了国公府。
国公爵位已经被革除,这国公府自然住不得。好在林氏手里产业颇丰,干脆又带着唐燕凝搬回了别院,远离这些是非。
父女名分一场,唐燕凝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为唐国公守孝三年。
好在,热孝过后,不知晏寂用了什么手段,皇帝赐婚,也算是绝了一些人打着的主意。
春暖花开之时,晏寂握着唐燕凝的手,走在别院外的林子里。看着满目清翠,晏寂叹道:“大婚还要再等两年多。”
“我年纪还小呢。”唐燕凝倒是不在意多等两年。毕竟她这具身体,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就是再等两年,也才到上辈子成年。
晏寂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怕你到时候嫌弃我人老珠黄。”
“不会的。”唐燕凝嫣然一笑,反手握住晏寂的手,“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