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顾易与武千城
“这是……”武千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这是,紫玉?”
顾易这才反应过来,“紫玉剑?那莫非,我这个是青霜剑?”
紫玉青霜,乃是前朝靖国公林毅佩剑。
林毅乃是前朝末帝时候的名将,武技冠世,用兵如神,且身有巨力,传说能够单人拉开元戎弩。但林毅名扬天下的,是他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
据说,随泰祖皇帝东征西战,打下大半个天下的魏王,也是泰祖唯一的嫡亲弟弟,就是死在了林毅的箭下。
只是前朝末帝昏聩,因 忌惮林毅功高盖主,最终夺了林毅兵权,以牵机毒酒,害了林毅性命。
林毅身死,随身佩剑紫玉青霜就此失去了踪影。
有人说,是跟随林毅多年的亲卫痛恨前朝末帝,偷偷带走了林将军的尸身安葬,紫玉青霜便随葬在冢内。
其实,论名贵,紫玉青霜并不如承影巨阙鱼肠等名剑。但,林毅一生勇武忠诚,却也正是人所敬仰。便是当朝泰祖在得了江山后,头一件事也是先去祭奠了林毅,并亲自为林毅拟谥号忠武。
忠武公,这是对一位武将最高的评价了。
也正因此,当武千城与顾易看到眼前的紫玉青霜剑的时候,捧着锦盒的手,都是颤抖的。
剑光如雪,漆黑的剑柄之上,以篆文分刻着紫玉、青霜四字。
剑穗已是陈旧,看得出这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了。
武千城最先反应过来,忙将锦盒盖好,恭敬地托到林氏跟前,“这太过贵重,千城实在受之有愧。”
顾易实在舍不得,眷恋地摸了摸剑柄,才也盖好了锦盒,小碎步走到武千城身边,抿了抿嘴。
“我虽也出身武将之家,却对武技兵刃一窍不通。这个收在库里,也不过白白地落尘。你们既然是阿飞的兄弟,那便要叫我一声伯母。难道伯母送给孩子一样东西,还要先行考虑它是不是贵重吗?”这些天总是和唐燕凝在一起,别的没有学到,林氏倒是比之从前能说道了。
她将武千城递到眼前的锦盒轻轻推了回去,“收下吧。”
武千城还要犹豫,唐燕凝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笑道:“我娘说得对。不论什么贵重的东西,也终究都是给人用的。只要物尽其用,便是这东西最好的归宿了。武大哥,顾大哥,你们都是习武之人,日后也会上战场拼杀。希望你们能够如前朝的忠武公一般,名扬天下。”
她将两只锦盒重新塞到了武千城和顾易的怀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快收起来吧,你们看我哥哥,心疼得眼主子都红了。再不收,他就要上**啦。”
唐燕飞在旁酸溜溜地说道:“这样好的东西,我娘都没舍得给我。”
“我怎么没给你好东西?”林氏不满,“之前你说喜欢长枪,我不是让人给你找了一柄么?”
唐燕飞不说话了。那柄长枪,还是他外公的遗物。说起来,比之紫玉青霜剑,也并不差什么。
“既是如此,那我谢过伯母了!”武千城还在犹豫,顾易却抢先作揖躬身了。只是他实在舍不得青霜剑,便夹在了胳膊底下。分明是个锦衣华服的俊俏少年,这么一来,形容上倒是有些个滑稽了。
林氏却笑道:“这样才对。”
武千城也不是矫情的性子,他也爱紫玉剑,也就爽朗地道了谢,俊朗的脸上因兴奋,都有些发红了,一双眼睛更是粘在了紫玉剑上一般。
他敢说,这柄剑带回家去,他爹,他大哥二哥,都能羡慕得红了眼!
林氏含笑看了一会儿花厅里的两个少年,眼珠儿忽然转了转,不自觉地往唐燕凝那边瞟啊瞟的。
她这动作实在太过明显,唐燕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颇为无奈地给了林氏一个眼神,意思是叫她收敛些。
林氏便低下了头,佯装喝水。
厨房里果然整治了一席山珍出来,林氏借口说身子不好,让唐燕飞兄妹两个招待武千城和顾易,自己回去了。
因天气甚好,山中又比城里凉快些,这会儿正是风清气朗的时候,唐燕凝便让人将宴席摆在了一处凉亭里。
唐燕凝先端着面前的茶,站起来对武千城和顾易一举,“两位哥哥第一次来,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我以茶代酒,敬两位哥哥。”
顾易便逗她,“既是敬我们,哪里有你自己吃茶,叫我们吃酒的?总要一视同仁才好。”
唐燕飞踹了他一脚,“别把我妹妹教坏了,我跟你拼酒!”
“啊呦呦,上次是谁非要跟我拼酒,结果把自己拼到了桌子底下去的?”顾易啧啧两声,转头对唐燕凝道,“阿凝你不知道,你哥他喝醉了,抱着我大哭,是真哭啊!”
眼泪鼻涕的都下来了。顾易嫌弃地摇头,“我都想把他扔进水里去醒醒酒了。”
唐燕飞笑骂:“说的就跟你没有丢人的时候一样。这会儿让你蹦跶的欢,咱们演武场上见真章。”
顾易立刻拉起武千城的袖子,“千城哥哥,他欺负人家!”
说着还扭了扭身子。
唐燕凝 一口茶水登时喷了出去,幸好她及时扭过了头,都喷在了地上。
饶是这样,也还是被呛得不轻。
武千城把顾易拍了出去,无奈地对唐燕凝道歉,“阿凝别笑话,这小子从小就是当姑娘养大的。”
武家与顾家乃是远房的亲戚,论起来,武阳侯还要叫顾易的祖父一声表叔。因此,武千城与顾易从小就认识。
顾易出生的时候早产,总有些七灾八难的。襄仪大长公主怕这个孙儿养不活,便将他扮作女孩儿养着。顾易自己性子也娇,时常跟在大几岁的武千城身后,“千城哥哥”地叫着。
唐燕飞可算是逮着机会嘲笑顾易一回了,指着顾易告诉唐燕凝:“可别看他现在这副黑皴皴的模样,听说小时候白嫩可爱,女孩儿似的。你武大哥还……”
话没说完,就被顾易跳起来,一手横勾脖子,一手死死捂住了嘴。
唐燕飞挣扎了几下,举起双手认输。
顾易红着脸松开了他。
第三十二章 一起睡惯了的
唐燕凝眨巴眨巴眼睛,视线在武千城和顾易之间来回游移,脸上神色古怪。
顾易连忙道:“你可别瞎想啊 。”
唐燕凝:“……”
这是不是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倒是武千城态度坦荡多了,看着顾易几乎要跳脚的模样,还带着些无奈的笑,摇了摇头,“你安分些吧,才头一次见到阿凝,别叫她笑话。”
“也就是看在阿凝的面子上吧。”顾易嘟哝着坐下,对着唐燕凝举杯,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对着这样豪爽又阳光的少年,唐燕凝很难不生出好感来,将面前的茶水换做了酒,也爽朗笑道,“顾大哥,我也干啦!”
在唐燕飞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顾易与武千城齐声叫好。
唐燕飞叹气,“叫我娘知道了,能唠叨我三天。”
又叫唐燕凝,“今儿我们不回城了,阿凝你叫人收拾两间客房吧。”
顾易忙道:“不用太麻烦,一间也行,我跟千城一起睡惯了的。”
唐燕凝:“……”
她是真的很想问一句,顾小公子您这是生怕人误会不了是吧?
“那倒是不麻烦,我们这别院里别的没有,屋子多得是。我看你们三人一同住在闻涛院吧,院子豁亮得很,还有几株高树,夜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与海涛无异。旁边就是个小温泉眼,晚上还可以泡一泡,舒坦得很。”
唐燕凝叫了谷雨来让她去安排了。
“还别说,这别院真心不错。”顾易坐在亭子里,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与另外三人说道,“我祖母名下也有别庄,论起景致,却不及这里了。”
襄仪大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帝的姑姑,也是唯一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更在宗室之中也有着超凡的地位。不过,这位大长公主并非先帝同胞姐妹,先帝与她情分也是寻常。如林家这座别院,规制还是前朝末帝特意给最宠爱的女儿明月公主修建得,自是美轮美奂,襄仪大长公主名下的别院自是多有不及。
“顾大哥可别这么说。大长公主乃是天家贵女,我们怎么好比?”唐燕凝浅笑,“叫我说,什么景致不景致的,自己住着舒坦,才是最好的景致。”
武千城看了一眼唐燕凝,目光中有着赞许。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唐燕凝这话说得都很是得体。林王爷虽有战功,到底只是异姓王,若非人已作古,说不定也会功高震主,落得前朝忠武公那样的下场。
按照律法来说,敕造或是御赐的府邸,人若过世,朝廷便会收回,便是公主府也是一样。但圣人看在林王爷为国尽忠的面上,并没有收回别院,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种情况下,林家自然该当低调些。
顾易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但林家人却不好大喇喇受用那句话。不然,传了出去,难免叫人说林王爷的后人张狂,竟不将宗室放在眼里。
看看犹自未觉的顾易,再看看同样没发觉到哪里不妥的唐燕飞,这兄弟两个竟然还在碰杯吃酒,武千城笑着收回了目光。同顾易一样,对着唐燕凝举起了杯,“我吃酒,阿凝你随意。”
他与顾易都将称呼变了,同唐燕飞一样,称呼唐燕凝为阿凝,可见亲近之意。
唐燕凝不会不明白这个,笑吟吟地又喝了一杯酒。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彼此性子也相投,几人说话便越发地轻松起来。
顾易很是喜欢林氏送的那柄青霜剑,不时地打开锦盒摸一摸,还对唐燕飞叹道:“说起来,林王爷也姓林,家中又有紫玉剑和青霜剑。阿飞,他老人不会是忠武公的后人吧?”
唐燕飞挠了挠头,“这倒是没听说过。不是都传说,忠武公妻小在他被害后,关了门**而死吗?”
“说真的,我并不大相信这个传言。”武千城在一旁敲了敲桌子,“忠武公一生征战,却落得如此下场,忠武公夫人悲愤之下殉情,倒是也能叫人理解。但我不能相信,一位母亲,会在死时连自己的孩子也一并带走。尤其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更何况,孩子是忠武公血脉,我想那位贞烈的夫人,应该不会残忍到不给丈夫留下一丁点的传承。”
唐燕凝沉吟,“有道理。”
“还有一点啊,林王爷也英武善战。”顾易眼睛睁圆,拍着唐燕飞的肩膀叫道,“阿飞阿飞,我们不会在无意间,给你找了个了不得的先人吧?”
“你滚!”唐燕飞站起来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顾易大笑着躲开了,藏到武千城身后,对唐燕飞道:“忠武公那样的人,能做了你先祖,你就念佛去吧!且荣耀着呢。不说别的,你就说从前朝到如今,几百年的光景,出过几个忠武公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你要说别的没有,这样的人物眼前就有一个。”唐燕飞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拇指朝后指了指京城的方向,“才回京的那位豫王府小公子晏寂,就能算得一个。论年纪不比你我大几岁,可人家十二岁就上了战场。这几年下来,硬是在西北军中闯出了一片天地。这回大败北戎军,连他们的左贤王都抓了来。我听说,兵部已经开始着手预备献俘的事了,礼部也得了消息,圣人准备给晏寂小公子封王呢。”
他手指头点着顾易,“你说,这样的人,算不算得个人物?”
顾易嗤笑,“撞大运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的父亲也有几房侍妾,通房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女人,给他父亲生了不少的庶子庶女。那些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就没有一个安分的。要不是因为跟这些人,他母亲也不至于生他的时候早产。因此,顾易最是厌恶那些个庶出。
很不巧,晏寂就是豫王的庶子,生母还是个极为低微的人,顾易就更看不上了。
“你就是小心眼。”唐燕飞哼道,“我就与你不同。人家晏寂有能为,为国杀敌的时候,咱们还在演武堂里扎马步呢,我佩服人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再说了,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你也别看不起人家的出身。说不定,豫王府就要从他手里光耀起来呢。阿凝,我说的对不对?”
转头一看,唐燕凝筷子停在半空中,似乎是听傻了。
第三十三章 霞影珠
晚间,唐燕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没有想到,武千城与顾易两个人会和唐燕飞一起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原书之中,武千城不过是拥有姓名的路人甲。不同于唐燕飞死后名声尽毁,武千城算是死后哀荣,为国捐躯的。至于顾易……按照原书的设定,这位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嫡孙,也是江沁玥的仰慕者之一,为了江沁玥与唐燕飞兄弟翻脸,算是个拥有姓名的路人甲,连工具人都算不上。
没想到,自己今天会与他们一起说笑喝酒,彼此聊得还都很是投机。
唐燕凝抱着枕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武千城沉稳大气,顾易活泼可爱,若是可以,她是真的愿意看他们有个美好一点儿的结局的。
至于晏寂……
唐燕凝烦躁地将枕头又推到了一边儿去。
随他去好了,反正金大腿又不止他一条。大不了,撺掇她娘和离,带着偌大家业美滋滋过小日子去!什么国公夫人国公府千金,她们不做了,给苏雪柔江沁玥腾地方儿去。
至于为什么突然间就心烦意乱, 以至于连晚饭的兴致都没有了,唐燕凝一时之间,心里有些个模糊的想法,却又不敢深思。
“唉,啊……”她霍然坐了起来,狠狠地捶了两下床,嘴里嘟哝着,“死晏寂,白眼狼!”
这都要封王了,大概早就忘了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了!
又咣当一声躺了下去,她愤愤然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唐燕凝便感到头顶上似乎有动静。
别院之内,有林福等一干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也有唐燕飞武千城和顾易三个演武堂里的少年,更有几十个护院,安全上是不用担心的。
唐燕凝也没有多想,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过……
哪怕快到了夏日,山里的夜风也还是有些个凉的。
只着一身轻纱寝衣的唐燕凝揉着手臂坐了起来,从锦帐里探出头去,想要看看是不是没有关窗。昏暗光亮下,却见到一团黑影正在窗前。
“啊……”惊呼还没出口,那黑影欺身而上,动作极快,倏忽之间就到了唐燕凝的床前,一把堵住了她的嘴。
唐燕凝虽然时时刻刻想抱上一条大腿,但骨子里也与唐燕飞一样,是个悍勇之人,俗称傻大胆。嘴被堵住,手脚还能用。
当下想都没想,一拳头捅出,目标直指黑影下半身——不论男女,那里都是弱点。
黑影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身子往后一缩,手上的力道就小了些。
抓住机会,唐燕凝张嘴就咬。
“嘶……”黑影不防,手上吃痛,终于放开了人。他压低声音,“是我!”
“呸!”唐燕凝怒道,“我管你是谁!”
顺手抓起了枕边的短刀劈头盖脸就向着黑影砸了过去。
黑影凭着本能偏头,躲了过去。
尖刀钉在了窗棂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干什么?”
晏寂怒道,这都是什么?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空闲来看她,没想到迎头就是尖牙利刃。
“杀人!”唐燕凝不假思索地回道,忽然扯开了嗓子大喊,“刺客……”
话还没喊完,又被晏寂捂住了嘴。
“别喊了!”晏寂压低声音,“你那几个丫头我都点了穴道,你喊,她们也醒不来。”
唐燕凝眼睛咕噜噜转了转。
她说呢,怎么这般动静了,谷雨她们都没半点的反应。
“不辞而别,是我不对。我带了东西来……”晏寂有些别扭,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赔罪。”
唐燕凝知道他是个极敏感的人,因出身的关系,将尊严两个字看得比什么都重,哪怕身处逆境,他宁可舍了命去拼前程,也不愿意向谁低头。能说出赔罪两个字,也算为难了他。
不过,她可没打算就轻易原谅了他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行为,眉毛挑了挑,“你带了什么来?拿来看看再说。”
晏寂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匣子来,打开了。顿时,幽幽的珠光将满室照亮了。
“夜明珠?”唐燕凝惊讶。
夜明珠虽难得,但也不算多么罕见。不过,一般来说,夜明珠都以黄绿浅蓝为主,偶尔有淡橙色的。
眼前这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却是散发出荧荧的银红色光芒。
“这不是夜明珠,是前朝时候北戎进贡的霞影珠。”晏寂解释,“说是千百年宝光不散。”
听起来,倒是好东西。
唐燕凝的视线,就粘在了霞影珠上。
珠光眸光,一时叫晏寂不知是哪个更加闪亮耀眼。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了。”唐燕凝很是喜欢地摸了摸霞影珠,又不舍地推了回去,“这个贵重,我不能收了。”
明明一副心在滴血的模样,偏偏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晏寂接过珠子,又收入了怀里,不出意外地看见唐燕凝秀美绝伦的脸上,几乎都要心疼哭了的神色来。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果然,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这丫头是个小财迷。
将珠子又掏了出来,放在了唐燕凝手里,轻声道,“我留着无用。我看你睡觉,也还要点着灯 ,不如用这个照屋子。”
唐燕凝纠结了没有半刻钟,欢欢喜喜地将珠子收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送我,那我就不客气啦。夜闯我香闺的错儿,一并原谅你啦。”
从床上跳了下来,又打开了拔步床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拖出只二尺见方的小箱子,将霞影珠珍而重之收到了箱子里,锁好了,塞回了暗格,再加一道锁。
做完了这一切,唐燕凝拍了拍手,转身对晏寂一笑,“你站着做什么?坐啊。”
又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还没恭喜你,听说要封王爵啦?以后见到你,是不是我得跪拜行礼了?”
她一头青丝都披在肩头,哪怕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明朗,晏寂也还是能看到她眼睛中的戏谑。
“尚未下明旨,你怎么知道的?”
唐燕凝耸了耸肩膀,抓起了茶壶斟了一盏茶递给晏寂,“听人说的啊。我哥哥今天过来了,还带了两个朋友,一个是武千城武大哥,一个是顾易顾大哥。顾大哥是大长公主的嫡孙,消息总是快些的。”
“武千城,顾易?”晏寂摇头,“没听说过。”
唐燕凝:“……”
不愧是反派大佬,那两位好歹也是顶级的勋贵子弟,您这样真的好么?
第三十四章 小鹿乱撞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唐燕凝从枕头边摸出只瓷盒丢给了晏寂,“我自己调配的,你留着用吧。”
“这是什么?”晏寂打开,满室清香。
他登时失笑,“我素来不熏香。”
哪个上战场打仗的将军,没事儿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
话是这么说,还是将瓷盒郑重地收到了怀里。
唐燕凝翻了个白眼,“王爷千岁,您就没发现么,您身上有一种自带的体香?”
那种体香,既不似花香,也不似果香,倒是有些个雪后青松的清冷寒冽。
唐燕凝想着,也就是这一点才能让她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自己真是穿到了书里。寻常世道,哪个男人身上会出体香呢?不是臭烘烘的汗味儿,就已经很好了。
很显然晏寂自己没有注意过。
他甚至抬起手来,在袖口嗅了嗅。
“有吗?”晏寂诧异。从小到大,他似乎都没有注意过,旁人更不曾对他说过这个。
唐燕凝果断地点头,“要不是嗅到了你身上的香气,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她将寝衣一掀,盈盈不足一握的腰间,紧紧缠着条锦带,锦带之下有凸起,看着寸许大小,应该是机匣之类的硬物。
唐燕凝得意道,“加料的暴雨梨花针,你要不要领教一下?”
一拍那机匣,便要扣动机括。
晏寂的视线在她雪白纤细的腰间一扫,便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竭力掩饰住加快的心跳,淡淡问道:“暴雨梨花针,传说中能够发射二十七根牛毛细针的暗器?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反正有我的来处,你过来。”唐燕凝招手,让晏寂站到了她的旁边,手上一按,机关之中银针暴出,一阵叮当乱想,二十七只牛毛细针,已经尽数没入窗棂。
唐燕凝拉着晏寂过去看,但见一寸来长的银针,只余不足三分之一露在外面。
“这是距离近了些,力道便大。若是离着远了,哪怕是对着人,也不会没入这么多。所以我在这针上又加了麻药,以免误伤了人命。”
说到这里,唐燕凝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机匣之中可装三层,可以连发三次,让人防不胜防。我这个差了些,只能发射一次。”
“若是叫人躲了过去,你就危险了。”晏寂两只手指捻着一枚银针的针尾,微一用力,将针拔了出来细看了看,才郑重告诉唐燕凝,“这东西,到底是诡谲之物。趁人不防,方能成功。不过真的到了哪怕只是两相对峙的地步,又有谁会不防范你?看似有用,实则有些鸡肋。”
唐燕凝气得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靴子上。她只穿着软底寝鞋,晏寂却是方头小朝靴。这一脚下去,晏寂不觉得如何,唐燕凝娇嫩的脚底板却硌得生疼。
“……”晏寂扶住了跳脚的唐燕凝。他实在是不懂女人的心,到底他哪句话说错了不成?
“你脚疼不疼?”
他甚至又加了一句,成功地叫唐燕凝白了他一眼。
“虽说,你的话没什么问题。但是呢,王爷千岁,您能不能考虑一下说话的场合?我美滋滋地炫耀给你看,当然不是为了让你来教导我的。”
“那,那也不是教导,只是好意的提醒。”晏寂忍不住皱眉,“若无制敌的能力,用这种阴私手段只会激怒对方,将自己陷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可谢谢您啦!”唐燕凝扶着他的肩膀跳到了床边,“下回我把麻药换成毒药,保管一招制敌。”
大概是看出她有些个不悦,晏寂聪明地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送我的那瓶子香,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啊,我自己调出来的药,闻着如同熏香一般,能盖住你身上的体香,也免得以后你做什么,被有心人利用了 。”
唐燕凝记得清楚,原书之中,晏寂在一次离京之后,隐匿了行迹,改头换面地进了宫去,却被太子发现了端倪。虽然原书之中对这一段略过了,没有写明到底晏寂因为什么暴露了,但唐燕凝想着,或许就出在晏寂这特殊的体香之上。说不定,上次晏寂轻装回京遇刺,也是因体香透露了行踪。
要知道,书中无奇不有,什么易容术缩骨功,只要想,便能存在。可无论这人形貌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就如这体香。
也不知晏寂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就不自在起来。好在,唐燕凝正低头去摆弄腰间的机匣,并没有看到。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便听到了晏寂虚咳一声问,“这是你专门为我做的?”
声音里,竟然有些期期艾艾。
唐燕凝抬头一看,噗嗤笑了。
原因无他,晏寂那张带了七分冷煞的俊美面庞上,竟诡异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云,看上去羞涩且不自然。要知道,晏寂的气质是清冷的,偶尔也会露出刀锋般的寒芒。可是此时,望着那双形状堪称完美的丹凤眼,唐燕凝的脑海之中,在那一瞬间竟觉得,找不出任何一句话,能够形容晏寂。
那双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眼睛深处,似乎还燃着两簇火苗。
唐燕凝略有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摸了摸鼻子,“当然是给你做的,我又没有体香。”
晏寂的眼神游移起来,目光不敢落在唐燕凝身上。
唐燕凝表面淡定平静,心里有个小人儿疯狂地捶地——天哪,这是怎么了?
好好儿的反派大佬,怎么被她一瓶子香药给驯化成了梅花小鹿?
瞧那眼神儿温柔的,春水一样!
她,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小鹿显然比她更不自在,等唐燕凝回过神的时候,晏寂人又不见了。
唐燕凝气得用力跺脚。
要说晏寂即将封王这件事,皇帝并没有瞒着,已经命礼部准备了,又令工部寻一处合乎规制的府邸,给晏寂做郡王府。
这事,在宗室之中,已经传开了。
别人尚不觉如何,荣华郡主却是气得砸碎了一地的瓷器。
“来人,备车,我要回豫王府!”
第三十五章 豫王
“我父王呢?”荣华郡主坐车匆匆回到了豫王府,甩开了上前殷勤搀扶的大总管,急急就往里面走。
素知这位郡主性子不好,大总管也不敢怠慢,弓着身在旁边恭敬回道:“王爷在漱玉院。”
荣华郡主脚下一停,脸上怒色更深,“漱玉院里又添了什么人?”
“前些天,闵浙总督送了一对儿姐妹花来。”大总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都发颤。漱玉院堪称豫王府的美人地,里面都是豫王收用的各色美人儿,有的是外官送来的,也有豫王自己看着好,外头买来的。
因这个漱玉院,王妃过世前没少与豫王爷吵闹,最后夫妻几乎反目。
作为豫王妃唯一的孩子,荣华郡主向来对漱玉院厌恶至极。
果然,就见荣华郡主眼中闪过痛苦之色,随后眼睛便似染血一般。只一瞬间的停顿,一甩宽大的,绣着缠枝牡丹纹的衣袖,向着花厅大步走去。边走边吩咐大总管,“去告诉父王,就说我来了!”
大总管一溜烟儿地跑了。
怒气冲冲地坐在花厅里,荣华郡主面色阴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豫王来了。
豫王爷今年已经是过了耳顺之年,头发有些花白,精神却极好,身形也不见老年人的臃肿松弛。相反,因有过从军的经历,豫王看上去腰挺背直,加之眉目俊朗,若是唐燕凝见了,肯定会赞一句美大爷的。
荣华郡主却眼睛发红,想到这个从前慈爱的父王,如今竟能将自己晾在花厅半个时辰,可见心里是没有自己这个女儿的,无数的委屈与怨愤便齐齐涌上了心头。
只是,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之前,荣华郡主总算还是记得自己的来意。咬了咬嘴唇,她迎了上去,“父王!”
豫王笑,“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这年头,出了门子的姑娘,那就是别人家的了。哪怕同住京城,荣华郡主回娘家的时候也并不算多。更何况,自从豫王妃过世后,她很是有些个怨恨娘家的。
果然听见了豫王的话,荣华郡主心中腾起了怒火,压了几次都压抑不住,只冷笑着说道:“我若不回来,这王府里谁还知道我呢?”
“你这是什么话?”豫王不悦,“这王府里谁不认得你?每回你回来,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伺候,生怕惹恼了你这位郡主?”
到了如今豫王都有些个后悔。
他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嫡出的血脉。当年,与王妃就难免多宠爱了一些。这一点,从荣华郡主的封号上,便能够看出。也正因为太过宠溺,养成了荣华说一不二的性子。
若只是强势也还罢了,可荣华却是素来的跋扈之外,又捧高踩低,在京城里一向名声不好。
豫王时常想,或许正是自己的溺爱, 才叫女儿成了如今的讨债鬼。
看看荣华郡主微红的眼睛,豫王心下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叫人上了今年的新茶,又对荣华郡主说道,“你坐下。这是又遇见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父王还问我?您没有听到外面的传言吗?”荣华郡主直直地看着豫王,咬牙问道,“圣人竟有意为晏寂封王?”
果然是因为这个。
豫王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才过来,就是猜到了荣华郡主的来意。
晏寂只是他的庶子,且还是最小的一个。按照本朝的律例,日后是没有资格封爵的。
可他偏就既有能为,又有运道,挣回个王爵来。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豫王府的荣耀。可看荣华郡主这个模样,显然是想不到这上头去的。
豫王当下脸色不变,只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才坐下的荣华郡主霍然起身,激动得叫嚷道,“他一个下贱的秧子,何德何能封王?圣人糊涂了,父王也糊涂了不成?”
“放肆!”
豫王重重一拍桌子,喝道,“竟敢指摘圣人,你还要不要命!”
荣华郡主自知失言,气势先败了一半。只是她向来在娘家要强,短暂的慌乱过后,便又愈发地色厉内荏起来。
“父王,我方才说话虽然过了些,也是因一时的心急,情有可原。”荣华郡主决定先示弱,便红了眼圈,捏着帕子一沾眼角,涩声道,“只是,我又是为了谁来?”
“论理这话不该我说,这事也不该我来过问。可是您的年纪已经不小,咱们府中世子未立。大弟二弟三弟他们虽也是庶出,却也都不是平庸的人,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若圣人有心施恩,也该是先封了世子才是。晏寂……”
她的目光阴沉了下来,“晏寂既不居嫡,又不居长,更无半分贤名,圣人为何单单要给他封王?”
“父王。”荣华郡主抬起眼皮,毫不掩饰自己对晏寂的厌恶,“况且,晏寂出身卑贱,生母不过是个被人送来的歌姬。他若封王,叫大弟他们怎么看?又叫外人怎么看大弟他们?我知道,您会以为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我憎恶晏寂。没错,我恨不能他立刻与他那个下贱的娘一样去死。可是,这也不全是我的私心,您总得替大弟他们想一想。”
豫王端着茶,只是静静听着。待荣华郡主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才淡淡地说道:“这便是你心中所想?”
他的语气并不好。荣华郡主又不傻,自然能够听出,豫王对她不满了。
不过,她一向都知道,她是豫王唯一的嫡出血脉。论身份尊贵,在这王府里,除了她父王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当下只嘟哝道,“我又没有说错。”
“那我也说说我的想法。”豫**音依旧淡淡的,并不见怒色。只是外面服侍他的人都知道,这才是豫王动怒的前兆。
“圣人要给晏寂封王,不是因为他出身豫王府。而是因他十二岁便上了战场,数年来杀敌有功,又在虎踞关生擒西凉左贤王。这是近二十年来,我朝对西凉最多的一场胜利。晏寂,功劳天大,一个郡王爵,他得的问心无愧。”
“私心上讲,晏寂能够封王,我只有欢喜与骄傲的。毕竟,他也是我的儿子。荣华,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的身体里,流着与你同样的血。我不希望日后从你的口中再听到诸如下贱低微这样的话语来。他若下贱低微了,你的父王我又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龙有逆鳞,晏寂的逆鳞,便是他的母亲。从前他还小,你动辄的羞辱,他无能为力。日后他便是本朝宗室之中,第一个因功封王的人,简在帝心。你若还这样不知轻重地得罪他,我是救不了你的。”
荣华郡主闻言大骇,“父王!”
第三十六章 您有没有想起过她?
荣华郡主惊怒交加。
她之所以敢在京中恣意妄为,所倚仗的难道是卫国公府吗?
不,不是。
她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自己出身亲王府,是实打实的宗室郡主,是当今皇帝堂兄的唯一嫡女。
她知道,父王愧疚于她母妃的死,一直觉得亏欠了她。哪怕她已经出阁,却时不时地回到王府里来,对许多事情指手画脚,这些她父王都忍了。
而她,也一直凭借着这份亏欠,过得顺风顺水,甚至隐隐有了插手王府册封世子的念头。
可是,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的父王居然说,若她敢得罪了晏寂,日后便不会再庇护她了?
“父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荣华郡主尖声叫了起来,明艳张扬的脸上涨得通红,“难道在您的心里,我还不如那个歌妓生的贱种吗?”
豫王看着她因愤怒而显得扭曲的面容,闭了闭眼睛,实在是难受得很。
荣华总以为,自己是在偏袒晏寂。殊不知,他多少的提醒,只是为了她呢?
晏寂……
豫王轻叹。晏寂一张谪仙面,天生的狠戾阴鸷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生母过世后,不过十岁出头,便打定了主意上了战场。这几年战功不小,可哪一条战功,不是踩着无数的鲜血和人命换来的呢?
晏寂对自己狠,犹能如此。对他人,怕不得是能够下狠手剥皮拆骨?
豫王自问,自己是没有这份儿狠劲儿的。
从前荣华对晏寂种种的厌恶憎恨,言语之间极尽尖酸刻薄,但终究二人一居京城,一在边境,冲突并不多。
可日后,晏寂封王,亦会长居京中。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住在偏僻小院儿里怯生生的稚儿,掌一地军权,手握重兵,若荣华再敢轻易启衅,怕是圣人都不能答应。
他已经老了。一次两次,或许晏寂会看在养育之恩上不去计较。时候长了呢?次数多了呢?
豫王不想看到自己这唯一的嫡脉,因愚蠢而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只是很显然,荣华并不能体谅他这份苦心。
尽管是失望,豫王也还是想再好生劝一劝这个女儿。
“荣华,父王老了。有朝一日,总要走在你们的前面。你的兄弟们,无论有没有爵位,我是不担心他们的。堂堂的七尺男儿,总有傍身的手段。再不济,守住了我留下的这份儿家业,一生的富贵无忧,总是有的。你却不同。”
“你自来好强,便是在女婿跟前,也多有颐指气使的时候。你的夫家,对你畏惧多过于敬重。你不要急,听我说完。而他们畏惧的,难道是你这个人吗?”
看着女儿那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豫王摇了摇头。
“他们畏惧的,是你身后站着的豫王府,是我。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的兄弟们又不能成为你的倚靠,你想过自己会将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吗?我知道你看不上晏寂,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够与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你要让人知道,即使你的父王母妃都不在人世,你也还有个身为郡王手握重兵的兄弟。”
只可惜,豫王一片苦口婆心的劝告,听在荣华郡主耳中,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想她堂堂宗室贵女,母亲亦是出身名门,血统是多么的尊贵?难道她骄傲半生,最后却要托庇于一个最是令她鄙视的下贱种子?
尤其这人的生母,还是间接害得她父王母妃夫妻离心的元凶?
她眼睛充血,银牙几乎咬碎,忍了又忍,一腔火气终究压不下去,只冷笑了两声,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豫王沉沉地叹了口气。
坐在宽大的透雕靠背椅上,看着外面日头渐渐西斜,过了许久,豫王才起身,步履沉重地往后面走去。
他心情压抑,哪怕王府中繁花似锦,也叫他无端端感到一阵的悲凉。
脚步,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晏寂住的小院子。
与王府中其他的院落不同,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清冷的去处。既没有富贵轩丽的房舍,也没有风流别致的景物。有的,只是一座略显陈旧的小院子。转过了一道影壁墙,便能将整个院子一览无余。
除了院中那几簇湘妃竹愈发的青翠之外,一切似乎依旧如十年前那般,萧瑟中透着荒凉。
豫王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晏寂正坐在厅中,擦拭自己的长刀。
抬头看见了豫王,他便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叫豫王。
反倒是豫王,已经掩饰住了自己的心情,面色和蔼地压了压手,示意晏寂坐下。
“你回来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下人们服侍可还用心?”
晏寂笑了笑,“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至于下人们,也还周到……”
他从小与豫王见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也真心谈不上有多深的父子情分。
面对着豫王,晏寂心里更多的,其实还是怨。
怨豫王对他母亲的凉薄,也怨他这些年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那便好。”豫王似乎是没有看到晏寂清冷的脸色,自顾自坐在了晏寂旁边。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个外厅。看得出,这院子许久没人来过,无论是家具还是器物,都已经有些个破旧了。豫王脸上不太好看了,怒道:“这群该死的奴才!你回京来,竟不知道赶着来收拾了屋子!”
转头便又告诉晏寂,“这里如何能住得?叫人见了也不像,寂儿,搬到旁边潇湘苑去吧。那儿也清静,各色东西也都妥当。”
晏寂垂着眼帘,不置可否。
过了许久方才淡淡说道,“这里很好,我就住在这里。”
“你这是何苦呢?”豫王叹道,“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只是,当年之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总有一天……也罢了。你若喜欢这里,便住着吧。我让人过来收拾收拾。”
“不必了。”
晏寂呵呵笑了起来。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豫王,“这里,是我母亲住过的地方。从她被您强行买来,她的一生,便只剩了这小院中的寸许天地。她在这里活过,生下了我,又在这里死去。您……父王,我的父王,这些年里,您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瞬间,想起过她?”
豫王面色一变,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第三十七章 封王
回想起当年住在这小院中的女人,豫王心中百味陈杂。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起身离开了。
西斜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哪怕曾经高大威武,此时也不过是个暮年老人。
看着他步履沉重的 背影,晏寂眼眸渐深,薄薄的嘴角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没过了几日,圣人降下明旨,封了晏寂为翊郡王,并赐下了郡王府。
翊,有辅佐帮助之意。
以这个字作为封号,圣人的用意,便很值得人琢磨了。
从太宗皇帝时候起,便很是忌惮宗室掌兵。就如豫王,年轻时候也曾到军中去,也只是为将数年,便被调回了京城,做了一个富贵闲王。
偏偏晏寂,就成了个例外。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圣人很是看重晏寂,对这个宗室中的晚辈,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
一时间,晏寂的翊郡王府,宾客盈门。
就连晏寂本人,也都被人恭维追捧起来。甚至,几位皇子也都纷纷向他露出了交好之意。
晏寂的生命中,前面的十二年,是在豫王府众人的白眼与羞辱中度过的。十二岁后从军上了战场,遇到的大多是耿直的军汉,彼此之间生死相交,并不似京城里这些人,跟红顶白,种种阿谀奉承之态叫他厌恶作呕。
晏寂实在不想在京中待着,偏偏圣人喜他在跟前,时时带着,赏赐无数,又有宫中赐宴。每日里不到宫门落钥,晏寂轻易都离不开。
上一次,晏寂再一次从唐燕凝那里不辞而别,他一直想要再回去别院。哪怕只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圣人一时又离不了他,且自从封爵之后,也有各种琐事需要处理。晏寂这一回,竟足足有十几日没能出现在唐燕凝跟前。
想到那天晏寂一张清俊绝尘的面孔上,涂了层胭脂似的神色,唐燕凝也有些个别扭。故而晏寂没有再来,她反而倒是有些轻松了下来。
不过,这轻松也没有持续几日。
唐国公来了。
还是兴冲冲来的。
唐燕凝大为纳罕。她这个便宜的爹,这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吗?升官了还是又收了新人了?
“圣人下旨了,要往行苑避暑,还要在行苑里办端午大宴,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皆可携家眷参加。”唐国公搓着手兴奋道,“这可是再难得不过的机会了!”
林氏不明所以,“什么机会?”
“你久不出去,自然不知。”唐国公笑道,“如今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到了大婚的年纪,从去岁开始,圣人就有意为太子选立太子妃,又要为皇子们选名门闺秀聘做正妃。阿凝即将及笄,眼看着便可出阁,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如今林氏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昔日里无双的容色,又可见得几分。她两道好看的远山眉蹙起,“你的意思是,让阿凝出席端午大宴,去争那劳什子皇子妃的位子?”
她心头跳得快了些,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我看不可。”
圣人除了太子外,还有五个儿子。
这六位皇子,年纪都相仿,没差了几岁。
与先帝相比,当今圣人膝下看似清明简单,实则不然。
如今的皇后薛氏,出自薛侯府,育有大皇子。按说,大皇子居嫡居长,太子之位本来该是他的。
但,薛皇后并非圣人元后。
圣人的元后,是已经故去的孝纯皇后。太子,正是孝纯皇后所出。
大皇子出生的时候,薛皇后只是圣人身边的侧妃。故而严格来说,大皇子只能算是庶子。
不过,太子虽然是元后嫡出,但他生母早逝,母族不显,虽有皇帝看重宠爱,终究也还是有些不足。
随着大皇子与太子年纪渐长,朝臣也开始站队,多数分做了两派。
一派支持大皇子,以如今是薛皇后正位凤仪宫,大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出,且又居长为由,力争推大皇子上位。这一派的人,以武将居多——大皇子的母族薛侯府,正是以武起家。
另一派支持太子晏泽的,则以文臣为主,认为太子既是元后所出,便是圣人膝下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便是薛皇后,在元后灵位跟前,也需行礼拜叩。这自古嫡庶分明,方为清明兴家的道理,何况一国?
当然,这样的明争暗斗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圣人自己就是踩着兄弟们的血,走上皇位的。可他年纪大了,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兄友弟恭。
两派人表面上和气,背地里斗得风生水起。
林氏并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但她不傻。平头百姓家里,兄弟们分家还能为头牛为只碗打得反目呢,何况皇室中人?
她读书的时候,也听说过,前朝末帝时候皇子夺嫡,最终闹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天下大乱,百姓不堪其苦。
“阿凝的性子,不适合入皇室。”林氏搂着心口,深深吸了口气,难得将目光落在唐国公身上,低声劝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皇室?国公爷,你常要上朝,该比我看得清楚。嫁给皇子做正妃,听着荣耀体面。可背地里的苦楚,又有谁知道?不说别的,单是皇子未封王开府之前,便可有两侧妃四庶妃,上不得玉牒的侍妾通房无数。人多了,争斗便多,我舍不得女儿去过这样的日子。”
若是唐燕凝嫁入寻常人家,她若受了委屈,自然有兄长父母为她撑腰。嫁给皇子,那便是皇室的人了,是君,父母兄长见到她,甚至还要行礼。有了委屈,谁还能去给她做主?
更何况……大皇子与太子相争,谁又能说,余下的几位皇子不会被卷了进去呢?
历来皇族中的争斗,不死不休。
林氏决不能让女儿有嫁入皇室的可能,半点都不能有。
被兜头泼了盆冷水的唐国公气笑了,“普天下这么傻的,也只有你一个了。能入了圣人法眼,做皇子妃甚至是太子妃,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倒是避之不及了。你只放心,圣人只是有意令皇后甄选罢了,京中多少出色的闺秀,家世容貌都不逊于你的女儿。她也未必会有那么一段大福气!”
唐燕凝问唐国公:“那咱们国公府,参加端午大宴的人选,定下来了没有?”
说起这个,唐国公心中早有主意。
“你祖母身上欠安,不能劳动。这次端午大宴,便是你三婶代她老人家出面,带了你、玥儿和华儿一同参加。”
果然。
还是要为江沁玥铺路呐。
第三十八章 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林氏是百般不愿意叫唐燕凝参加什么端午大宴。眼看着她又要与唐国公发生摩擦,唐燕凝连忙按住林氏肩膀,浅浅笑道:“我看父亲说得对,我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圣……圣人哪里看得上我呢?娘你放心吧,我也想去见识见识皇家的气派呢。”
林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唐国公满意了,觉得这女儿从上次噩梦后,果然长进了许多。当下点了点头,赞道:“这就对了。虽然咱们不敢奢望做皇子妃,可该开的眼界,还是要去开一开的。”
他这话险些叫唐燕凝当场翻了白眼。不巴望着叫女儿做皇子妃?这话也亏得唐国公能说出来呢。她敢打赌,为了能让江沁玥在端午大宴上一鸣惊人,这次唐国公绝对会大手笔为江沁玥置办衣裳首饰,也会费尽心思地想出叫江沁玥出彩的小手段。
眼珠儿转了转,唐燕凝觉得,无论自己还是唐燕华,都与江沁玥风格天差地别,站在一起的话,外人不了解内情,顶天儿了会认为三个人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
但是,如果有个同样温丽柔婉,如一汪春水般令人身心舒畅的姑娘,与江沁玥并肩而立呢?
眼珠儿转了转,唐燕凝故作惊讶地问唐国公:“父亲,为何不带大姐姐?”
她口中的大姐姐,便是唐国公的庶长女,唐燕容了。
说起来,江沁玥、唐燕飞、唐燕容三人,年纪上都差不多。江沁玥比唐燕飞大了三个月,正是苏雪柔在得知唐国公将要迎娶王府县主后,爬床怀上的。
而唐燕容,却是林氏有孕后,唐国公又睡了个通房才有的。
“她?”唐国公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大女儿。
他想了一下,似乎连大女儿的模样,都不大能想得起来了,自然更谈不上什么父女之情。
于是,唐国公不咸不淡地说道:“她一个庶出,畏手畏脚的,不去也罢。”
叫唐燕容去了,唐国公还怕给国公府抹黑呐。
唐燕凝不满地问:“庶出怎么了?难道因大姐姐是庶出,她就不算唐国公府的姑娘了?沁玥表姐姓江,她都能去呢。父亲,您这可有点厚此薄彼啊。”
她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些,同时挑了挑眉毛。
一见她这般神色,唐国公心里就是一突。他也很是了解唐燕凝,这个女儿最是不服管教,每每要顶嘴生事的时候,惯常就会高声挑眉。
他连忙安抚:“哪里有什么厚此薄彼?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孩子。你大姐姐从来不出门,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骤然叫她去参加行宫的宴,万一她有个行差踏错,丢了国公府的体面是小,得罪了贵人是大。”
“大姐姐只是腼腆,哪里缩手缩脚了?上次老太太寿宴,她的表现不是很得体吗?”原本只是想拉着唐燕容一起出席宫宴,但看到唐国公对长女这百般轻视的时候,唐燕凝心里还是无端端就涌起了一股子火气。
她记得原书之中,若说林氏是苏雪柔的眼中次,那唐燕容的存在就是苏雪柔的肉中钉了。
因为,唐燕容生母怀上唐燕容消息,被苏雪柔知道后,直接导致了苏雪柔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江沁玥。
也正是因为这个,苏雪柔身子受损,哪怕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依旧不能再度有孕。
要说国公府里苏雪柔最恨的是谁,那并不是林氏。因为苏雪柔知道,唐国公娶林氏,只是为了利益。她最恨的,就是趁着她有孕,胆敢爬上唐国公的床,还生下了国公府名正言顺庶长女的唐燕容生母。
这么多年,哪怕是唐燕容生母已经过世了,苏雪柔也没忘了时刻在唐国公和苏老太太跟前,千方百计地给唐燕容上眼药。
可以说,唐燕容在国公府中,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若按原书里的发展,唐燕容很快会被唐国公嫁给一个天阉,被折磨得早早就香消玉殒。
唐燕凝垂下了眼帘,淡淡地说道,“多少夫人太太那天看到了大姐姐,都在夸赞她行止有度,温柔可人。怎么到了父亲这里,就成了缩手缩脚了?我知道了,在您的眼里,就只有沁玥表姐才是好的。既然这样,大姐姐不能参加宫宴,那我也不参加了。”
唐国公一听便急了。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宫宴要让江沁玥和唐燕凝惊艳众人,能够引起圣人的注意,那就更好了。凭借唐燕凝身上一半的林王府血脉,圣人总会对她有些个另眼相待的,她又生得这般容貌,说话行事另有一番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的明朗。从心里讲,唐国公觉得,要争皇子妃的位置,唐燕凝比江沁玥的把握更大些。
故而听到了唐燕凝这样说,唐国公便摇了摇头,叹道:“凝儿果然姐妹情深。这样吧,也带上你大姐姐。”
唐燕凝满意了,立刻做出亲热过去凑在唐国公身边,下巴一抬,“这才好嘛。父亲,那这次要参加宫宴,我们可万万不能丢了脸面。这衣裳,头面,都得另行采买现做才好吧?”
“那是自然。”唐国公对银钱并不看重。买几件衣裳,添几样首饰,能花费多少?只要能够让几个丫头赢得贵人青眼,这些又能算什么!
唐国公大手一挥,“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就是锦绣坊,采蝶轩**金玉头面。这几日定有许多人为了参加宫宴去采买,你若是要,只管过去,都记在国公府的账面上。”
唐燕凝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对了父亲,把大姐姐送到别院来吧,我们姐妹一处才好商量买什么。”
“也好。”唐国公爽快地应了,又对林氏道,“大丫头过来,你多指点指点她。”
作为嫡母,教养庶出的子女也是分内之事。
林氏也不是那种要与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性子。虽心中仍然对唐国公不满,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唐国公又嘱咐了唐燕凝几句,叫她好生准备宫宴一事,便急匆匆地走了。
次日,他便着人将唐燕容送到了别院里。
第三十九章 唐燕容
初见唐燕容,唐燕凝整个人都惊呆了。原因无他,这唐燕容,长得也太像唐国公了吧?
唐国公本来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年轻时候有“京都玉郎”的美称。
从五官上来看,唐燕容可以说,与唐国公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唐燕容脸上的线条更为女性化,带着碧玉年华少女特有的柔和。
站在唐燕凝面前,唐燕容明显有些个手足无措。
因是庶出,在国公府里又不受重视宠爱,还有苏雪柔背地里挑唆,唐燕容的日子过得很是不易,说一声举步维艰,也不为过了。
抬头看了一眼唐燕凝,唐燕容努力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轻声叫了一句,“二妹妹。”
在唐燕凝面前,她有一种天然的自卑。
怔愣了一下,唐燕凝连忙拉了唐燕容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大姐姐,你可算来了。再不来,咱们都来不及采买衣服首饰了。”
她欲让唐燕容坐下,唐燕容忙拒绝了,试探着问道:“母亲可还好?我该先去拜见她的。”
林氏是她的嫡母,虽然没有多少的慈爱,但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倒是如今当家的三太太,因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时常克扣了她的份例。
故而对林氏,唐燕容也是显得尊敬有加,一声母亲叫得并不为难。
“娘吃了药,还在睡着。回头等她醒了,咱们再过去。父亲跟你说了吧?过些天,我们一起参加圣人办的端午大宴。”
提起这个,唐燕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声道:“二妹妹,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唐国公并没有告诉她,是唐燕凝一力主张叫她也参加端午宫宴的。但唐燕容并不傻。之前府里沸沸扬扬地都传说着宫宴的事,又听说三太太正大手笔地给唐燕华置装,就连寄居的江沁玥也都一反常态,开始做衣裳打首饰,要说唐燕容心中没半点动心嫉妒,那是假的。
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一个通房所生的庶女,哪里有资格去参加宫宴呢?
谁知道峰回路转,唐国公到别院里来了一趟,回去就叫自己也准备参加宫宴,还说送自己到夫人身边,叫跟着夫人好生学一学宫宴的礼仪,唐燕容便知道,这事与夫人还有唐燕凝是脱不开关系的了。
想一想夫人身体不好,平日里万事不管,倒是唐燕凝,自己这个嫡妹,素来喜好打抱不平,这事十有八-九,是她的主意。
唐燕容便先真心地对唐燕凝道了谢。
唐燕凝笑得有些心虚。她把唐燕容推出来,也并不是因为真心要帮助这个姑娘。现下看着她微微红着脸,与自己说多谢,饶是脸皮厚厚的唐燕凝,也少见地有些个难为情起来。
她打了个哈哈,对唐燕容认真说道:“大姐姐也别谢我,我就是看不惯父亲那副偏心的模样。她若是偏心你,我也就认了,毕竟咱们是流着一样的血脉,是亲姐妹。可是江沁玥算什么?咱们家的姑娘不能去宫宴,她倒是能去了?我就是不服。”
说到这里,唐燕凝也认真对唐燕容道歉,又问道,“大姐姐,你会不会因为这个怪我?”
“当然不会!”唐燕容忙说道。她的眼圈有些微的发红,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身份。我活了这么多年,今儿才是第一次出城。若不是二妹妹关照,别说宫宴,我甚至连最起码的姑娘家的走动交际都没有。往后……”
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片刻后又抬起了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嘴边却挂着一丝强笑。
极快地沾了一下眼角,才又开口,“对二妹妹而言,一次宫宴,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我来说,这就叫我知道了,还是有人想着我的。”
叫她知道,偌大的国公府里,也并不都是冷冷冰冰的人。
她这样说,叫唐燕凝反而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讪笑了两声,连忙又拉着唐燕容去看她的住处。
小院子不算大,至少是不如唐燕凝自己住的那处轩敞,却也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于唐燕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地方了。
唐燕容只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这丫鬟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容貌寻常,但看着倒也干净利落。
听唐燕容叫她小桥,唐燕凝顿时睁大眼,“小乔?”
一看她神色,唐燕容便知道她误会了,轻笑着解释,“是过桥的桥。”
小桥笑嘻嘻地插嘴,“头次听见奴婢这名字,都以为是大美女呢。大姑娘,要不你给我改个名儿?”
也不等唐燕容说话,颠颠儿地去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到了西面侧间的柜子里去了。
“小桥是外头买来的,到我身边好几年了。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实在太穷,她哥哥等着娶亲,父母便将她卖了。”
唐雁容轻叹,“好在人牙子看着她勤快,干活儿也利落,将她辗转卖到了咱们家里。这几年跟着我,她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看着倒是个泼喇喇的。”唐燕凝示意唐燕容坐下,对她说道,“大姐姐你先安心住下,我叫了锦绣坊的师傅过两天到别院来给咱们裁衣。另外也有采蝶轩的头面画册送来供咱们挑选。”
她方才看了一眼小桥手里的包袱,里头装着唐燕容的衣裳。看得出来,唐燕容身上的这一套粉色的亮缎子春衫和月白色绫子裙,已经是她能够传出来的最好的衣裳了。
不过,哪怕艰难至此,唐燕容还是在裙摆和衣襟袖口处都绣上了细致的缠枝兰花。看得出,这是一位能够在有限的条件下,努力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点亮色的姑娘。
唐燕凝心中一动,再次认真地打量起唐燕容来。
不得不说,唐燕容与江沁玥,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二人都是那种温婉柔美的长相,若说江沁玥如春日里的 一汪泉水,清润可人,叫人一见便易生出亲近之情。那么,唐燕容便更像是自寒冬中冲出,第一个爆青抽出嫩芽的春柳,于柔软之下,藏着不折的坚韧。
唐燕凝想,或许一时之间,唐燕容身上还有着难以抹去的自卑。但是只要给这个姑娘时间,假以时日,唐燕容也必然不会泯然于众人的。
第四十章 礼物
安顿好了唐燕容,过半晌又带了唐燕容去见林氏。
对这个庶女,林氏其实见的并不多。因唐燕容出生后,便被苏老太太以亲自养活为由,安排了个单另的小院儿。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林氏当然不会在意。后来她又有了唐燕凝,身子也渐渐垮了,日常只在梧桐苑里。唐国公又说她身子虚弱,需要清静,故而唐燕容也不敢常去梧桐苑,只逢每月初一,或是过年过节的才去院子里头磕个头。
看到当年那个清瘦纤细的小丫头,如今也已经出落得鲜花一般,林氏不禁颇多的感慨。
“你也大了。”
唐燕容斜着身子坐在贵妃榻边的圆鼓凳上,恭敬地答了个“是”字。
她倒是很想与林氏多说几句话,只是虽说二人名为母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血脉上的联系,再加上唐燕容在国公府里几乎等于是放养着长大,林氏自己都能被人下了药,又哪里来的心力与能力照顾她人呢?
虽都有心亲近,却也实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唐燕凝在旁边看得着急,有意提起了唐燕容前两年的及笄宴都没有过,林氏这才想了起来,叫立夏去开了后头的柜子,取了只漆雕的首饰匣子出来。
林氏想了想之前唐燕凝跟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出来,“按说这女孩子家,及笄都是大事。只是之前我病着,府里大小事情都管不到,就有心,也是无力。这套钗环,是我从前的嫁妆,年头久了,胜在上头的东西都是好的,如今也难寻来了,就给你拿去插戴吧。”
说着,便将那盒子递给了唐燕容。
唐燕容慌忙站起来,当下便想要婉拒——她知道林氏身家丰厚,手面上也素来大方。可是,嫡母的嫁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要的。
“这太贵重了。”
“也是你该得的。”林氏摆摆手,“不要外道了。整个唐家,统共就你和阿凝两个是亲姐妹。”
唐燕凝将匣子硬塞给了唐燕容,“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到时候好生打扮一番,宫宴那天也叫人都眼前一亮。”
唐燕容实在不好再推辞,又屈膝福身,谢过了林氏,叫丫鬟小桥好生抱着。
见林氏面上有些倦色,唐燕容便告退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
“姑娘!”小桥打开了首饰匣子,一声惊呼,“你看!”
唐燕容看时,就见那首饰匣子一共三层。最上面的一层,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套东珠头面,发梳、钗子、步摇、压鬓都有。
珠子大小匀称,尤其是步摇上那颗主珠,足有人拇指肚大小。
过了这么多年,到了如今这些东珠还是宝晕生光,难怪嫡母会说,如今都没处买去了。
唐燕容咬了咬嘴唇,打开了第二层。这里面装着的,是一套赤金累丝编制的花冠步摇。看花形,应该是莲花花样。不但有花冠,旁边还有几只成套的臂钏。
第三层,则是一对镂空的八宝金镯子,还有一对碧玉的镯子。
小桥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哪,这,这……夫人也太大方了吧?”
不怪小桥大惊小怪的,她在唐燕容身边服侍了好几年,也没见姑娘得过这样的好东西。
平日里,一个月几两银子的用度不被克扣了,就算好的了。那些衣裳首饰,明面上的东西姑娘倒是按着份例得,可哪回不是以次充好呢?
别人是上好的壮话锦缎,到了自家姑娘这里就成了寻常绫子。别人的头年镶金嵌玉,自家姑娘就只得支颜色都污了的光秃秃的钗。
如此种种,数都数不过来。
别说小桥,就是唐燕容自己,也觉得意外了些。看着那一匣子耀眼生辉的首饰,唐燕容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让小桥将东西好生收了起来,自己却托着腮,坐在月洞窗前,呆呆地看着院中扶疏有致的花木出神。
却说没过了两日,锦绣坊和采蝶轩里的两位女掌事结伴而来。
二人都带了铺子里最时新的衣裳首饰画册,锦绣坊的掌事娘子姓张,还另外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的布样过来。
林氏年轻时候最是喜欢打扮,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也就有了精神来打扮女儿。她兴冲冲地叫了两位掌事娘子到跟前,仔细看了她们带来的画册,又与唐燕凝唐燕容姐妹仔细商量了一回,才算敲定了定制几套衣裳,要配上什么样的首饰。
采蝶轩的掌事乌娘子笑道:“两位姑娘都是天仙似的人物,便是什么都不戴,也自有一番气度。倒是我们店里,还有南边新请来的两位老师傅,制得一手好钗,最难得是样式新鲜。就只一样,如今还没放到店里去,也没人让人见过。夫人姑娘若是 有空,到我们店里去看看也好。”
林氏正觉得有些不足,当下就应了,还表示一两日内,就会过去挑选,务必不要让别人先行看过。
乌娘子应下了,与张娘子齐齐告辞离开。
唐燕凝很是惊讶的,“娘,你身子经得住吗?”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娘居然还有这样活泼泼的一面。
林氏笑了,“这有什么经不住的?便是有,看见那些美丽的衣裳首饰,也就经得住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固然要挑上一些买了,我也不能落下的。横竖是公中出银子呢。”
言下之意,有便宜不能不占。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甚至还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明媚娇憨。
唐燕凝却眼中一酸,心里难受得很。
明明是个活泼的性子,却被人害得在床上躺着足不能出户,甚至连心爱的儿女都不能时时见到。这样的折磨,加诸在林氏身上,竟有十几年之久。
那十几年,林氏的生活,该是怎样的暗无天日?
她低下头,掩去了伤感。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欢快的笑容,甚至歪着头对林氏比了个大拇指,“娘你说得有道理。到时候,父亲和老太太肯定心疼得不行!”
林氏拍手笑道:“就是这样。”
一时商量好了哪天回城里去采买。只不过,母女三人都想不到,这一趟,她们将遇到一个想不到的人。
第四十一章 锦绣坊
林氏这回还多少长了些心眼儿,没用别院里那辆彰显她身份的马车——她身上有着县主的爵位,马车也是按照爵位规制来的,让人一看,便能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叫林福备下了一辆普通的马车,林氏才带了两个姑娘一起进城去。
唐燕容还有些忐忑不安,见林氏靠着车厢壁,合着眼睛。便扯了扯唐燕凝的袖子,小声问她,“进了城,不回府里去看看老太太……这样好吗?”
“大姐姐想回去了?”唐燕凝惊讶。按说,唐燕容跟苏老太太也应该没什么深厚的祖孙情吧?
唐燕容忙摇了摇头,似乎又觉得这样做不大好,小声为自己分辨,“我……只是害怕万一碰见了人,怕是会有闲话。”
她是无所谓的,可还是不希望有人会因此而说道嫡母嫡妹。
况且,老太太不是个和善的人,父亲更有些个耳根子软。嫡母是以养病的由头出府来的,万一被老太太知道她竟能逛铺子买首饰,却不肯回去请安问好,那以后势必会有一番口舌的。
她是一片好心,唐燕凝自然知道。
不过,唐燕容的担心,她却并不放在心上——京城那么大,锦绣坊和采蝶轩虽是最为有名的衣铺金楼,却也不是唯一的。哪儿有那么巧,就碰见了熟人呢?
再说她也和林氏说好了,先往王太医的家里去拜会,顺带着换个药方子。真遇见了熟人,就说是进城来看病,也就是了。
“你别担心啦,我自有办法的。”唐燕凝顺手从车上的暗格里掏出只帷帽来,扣在了唐燕容的头上。帷帽上的面纱垂下,正遮住了唐燕容的脸。
唐燕凝拍手笑道:“这不就没人能看到了?”
唐燕容噗嗤一笑,见唐燕凝似乎是并没有将自己担心的事情放在心上,也就学着她的样子,将国公府等都抛到了脑后。
想一想进城去,从衣铺和金楼里做衣裳挑首饰,这还是她头一次,唐燕容心中,也不禁升起了小雀跃。
锦绣坊和采蝶轩,同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大街上,这倒是省了许多跑在路上的功夫。
张娘子很是热情地迎了出来。她在锦绣坊里已经近二十年了,林氏未出阁的时候,她便已经在这里了。
“今儿一早起来,我就听见院子里喜鹊叫了。我琢磨着,定是夫人姑娘们要过来。”张娘子笑意盈盈,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皮儿白净,眼角处有着细细的纹路,“也是巧了,昨儿才从南边来了新花样的料子,软而轻薄,颜色也好,正适合给姑娘们做衣裳。”
边说边将人让了进去。
不得不说,锦绣坊能这么多年屹立京中,引得多少的达官贵人都来到这里定制衣服,那衣料和成衣的确是好。
张娘子将林氏和唐燕凝姐妹让到了二楼的雅间之中,使唤着干净利落的小伙计端了新到的几样好料子放到了林氏三人面前。
“这是才到的料子,成色是极好。”张娘子顺手展开了一匹料子,日光之下,流光溢彩。
“今年南边儿运来的,都是新花色,用的织法也是新的,细密轻薄,最适合这会儿做了衣裳穿着。”
张娘子这个人很善言辞,明明是在变着法子叫人买她的东西,偏生一张巧嘴,说出的话来并不叫人厌恶。
况且,这名为香云纱的新料子也确实不错,林氏叫唐燕凝和唐燕容都挑上几匹,多裁几件新衣。
唐燕容还有些个不好意思。之前国公府里有这样的机会,也从来都轮不到她的,她用已经习惯了沉默地等在角落里,等着人想起她,随手赏赐她点儿什么。
不过……那匹轻粉色的,上面似乎是捻着银线织就的料子,只隔了不远的距离,便能感受到了璀璨光华的料子,真是好看啊……
唐燕凝看出了她眼中的渴望,自己走到了摆满了衣料的桌子前,先挑了一匹烟紫色的,放在林氏身前比划着。
这匹料子又和那粉色的不同,轻盈淡雅,只这么一比,便有将人笼在晨雾中的感觉,正符合了林氏的气质。
“说好了,你们姐妹俩先挑的。”女儿能够想着自己,林氏自然是开心,脸上都微微地泛红了。
张娘子在旁笑道:“这是姑娘孝敬夫人呢。”
林氏欢喜地叫张娘子把料子先摆在了一边。
“张大娘,你看我大姐姐,穿什么颜色的衫子好看?配上什么颜色的裙子?”
张娘子笑着看了一眼唐燕凝。她一个生意人,眼光自然是敏锐的。唐燕容看中了那匹粉金的衣料,她早就看出来了。当然,张娘子也知道,唐国公府的大姑娘是庶出。嫡母嫡妹尚未挑选,便是再喜欢,唐大姑娘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这再正常不过了。任凭是谁家的庶出姑娘,只要长了脑子,便不会在嫡母面前掐尖抢上,要嫡妹的强。
不过,倒是素来有粗枝大叶名声的唐燕凝,倒是令她有些个刮目相看了。这姑娘并不是大喇喇地唐燕容做出决定,而是叫自己出面,这就有趣得很了——若真是如传闻中那样的粗鄙,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
这么想着,张娘子不免又多看了唐燕凝两眼。接触到她清澈澄亮的眸子,只见纯然,丝毫没有矫揉造作。张娘子不禁又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一面疑惑着,一面向唐燕容推荐了那匹粉金色的料子,“端午的时候已经热了起来,这种颜色的香云纱另外有个别名,叫做湘妃笑,正适合大姑娘这样肉皮儿白净,骨肉匀停的人穿。”
又给唐燕凝荐了一匹绯红色锦纱,也是看上去十分的华贵的。唐燕凝自己另外又看中了一匹墨绿色的,到了最后,林林总总的从锦绣坊里挑了十五六匹料子出来。
张娘子又叫锦绣坊中最好的女红出来,替林氏三人量了尺寸,就在这里缝制好了送到别院去。
三人戴好了帷帽,便下楼,便转到隔壁的采蝶轩去。
与锦绣坊相比,采蝶轩的一楼厅中要小一些,但因是金楼,四处修缮也很是符合贵人们出入的风格。
进门的时候,正听见有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带着嘲笑大声说着:“采蝶轩是京城里最好的金楼,什么时候连银子都没有的人,也敢进来了?”
第四十二章 殿下
正如那人说的,采蝶轩是京城最大的金楼,据说背后有位宗室。这里日常往来的客人,要么是勋贵世家,要么是达官贵人,最不济也是家中金山银山的商贾。
但不管身份如何,进了这采蝶轩,也都会自持身份,不会有什么粗鲁言行。
可方才说话的姑娘,似乎并非如此。
唐燕凝摘下了帷帽,看到采蝶轩的柜台前,正站着个青衣少女。
这少女一袭武士衫,头发梳做了巾帼髻,只用一根木簪别住头发。除了腰间悬了一枚青玉佩外,全身上下再无一件华贵妆饰。
这倒是难怪有人刻薄起来了。
少女相貌极好,鹅蛋脸,浓眉大眼的。用唐燕凝上辈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个浓颜美人儿。更难得的是,比起唐燕凝见过的有数儿的几个闺秀,这少女眉眼之间尽是英气。
此刻,这少女满面怒容,手中握着的长棍一抬,指着方才说话的女客喝道:“你说什么?”
对面的女客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杏眼桃腮,画着京城里正流行的弯月眉,只是颧骨略高,再加上眼神不善,一看便知道不是个好性儿的。
她倒也不怕,扬着尖尖的下巴,傲然地看着青衣少女,“说没钱的穷酸,身上连半分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跑进采蝶轩里来丢人现眼喽。又没指名道姓的,怎么,扎了你的心了?”
“你!”青衣少女显然被气得不行,脸上涨得通红,一双眸子里如同燃起了火焰,明亮得吓人。
方才那女孩儿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有个少年,闪身站到了她 的前面,对青衣少女拱了拱手,“这位姑娘,我家姐姐有口无心。若言语之间冒犯了姑娘,我代她给姑娘陪个不是。”
这话说得还算得体,青衣少女犹豫了一下,大概是不愿意生出事端来,收了手中长棍,略一点头,便转过身来,对着柜中的伙计抱歉笑了笑,指着柜台上的一盘子金玉钗环,“我不看了,劳你收起来吧。”
采蝶轩的伙计倒是没有说什么,将那盘子首饰都收到了柜台里。
方才那少女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笑声里的嘲讽之意实在太过明显,青衣少女两道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深深地看了两眼那位尖刻少女,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就往外走。
哪怕是戴着帷帽,唐燕容唐燕凝也都看出了少女这一眼,并不大善。
若是那尖刻的少女有点儿眼色,横竖是嘴头上方才也痛快了,就此偃旗息鼓,也就没有了后面的事。
偏偏,就有人没这份儿眼色。
青衣少女才走到了门口,就听见后面尖刻的少女一声不算低的嘲笑,“麻雀就是麻雀,一身的穷酸气。”
话音未落,眼前青色一闪,脸就不由自主地歪到了一边。等反应过来,面上**辣地疼痛起来。
青衣少女拍了拍手,笑道:“教你个乖乖,穷酸的人虽然没有银子,力气却是有的是。”
唐燕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摘下了帷帽,“说得好。”
青衣少女一转头,就看到眼前的女孩服饰华丽,一看便知道出身不凡。明眸皓齿,容貌极为昳丽动人,眉眼之间尽是笑意,眼底却坦荡明澈,看上去叫人很容易就生出了亲近之心。
拱了拱手,青衣少女爽利一笑,“好说好说。”
这个时候,那个尖刻的少女才算回过了神来,发出一声响彻屋顶的尖叫,“啊……你竟敢打我?你这贱人!”
她有用力推了一把替她说话的少年,哭道,“你是瞎子吗?没看见别人都欺负到了我的头上吗?”
那少年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自己的姐姐说话太过难听。人家好端端进了采蝶轩里来,又没有碍着她什么事情,何必口出尖刻之言呢?这样的张狂,便是回到家里去,其实也必然会被祖父祖母责罚训斥。
只是……
外人出手教训打脸,却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少年再次抱拳,对青衣少女沉声道:“姑娘,口角之争素来难以避免。只是姑娘出手伤人,是否过分了些呢?”
他脚步踏出,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门前。
似乎青衣少女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便不会放她出去。
青衣少女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脸色变得冰冷,声音也冷了下来,“过分?我倒是想问问这位公子,什么叫做口角之争?从你们进门,我可曾与你们有过争论?”
少年默然。
“采蝶轩开了大门做生意,都没有规定出谁能进来谁不能进来,我进门看首饰,又违背了哪条法令规矩?”
少年继续默然。
青衣少女冷笑:“别说我今日只是未带银两,便确是一文没有,掌柜伙计尚未说话,你们不过也是进门来买东西的无关人,且轮得到你们讽刺嘲笑?你且别说没有指名道姓……”
最后这一句,是她看到了挨打的少女捂着脸要开口,并指一指,那方才还在尖酸刻薄的少女立刻躲到了少年的身后,不敢再发一言。
“既然你们能口出狂言,我自然也能出手教训。天子脚下,且谨言慎行去吧!”
她这话说得很快,少年几次欲插嘴,都没能得到机会。但待到她停下来,少年却又愈发沉默起来。他狐疑地看着少女,心下急转——听她说话,不卑不亢,最后更是隐隐带着一种上位者的语气。
这就叫他一时竟不敢造次起来。
看他容貌上好,行动言语却有些个糊涂,青衣少女移开了视线,复又走到了唐燕凝面前,笑道:“我喜欢你。”
唐燕凝笑,“我也也喜欢你。”
“我才来到京城。你是谁家的妹妹?有空我去寻你玩耍可好?”青衣少女偏头笑问。
“唐国公府,唐燕凝。”唐燕凝指了指旁边已经取下了帷帽的林氏和唐燕容,“这是我的母亲和大姐姐。”
青衣少女如男子一般拱手,“夫人,姑娘。”
她对林氏和唐燕容并没有多少的攀谈之心,只与唐燕凝笑了笑,“我记住你了。”
说罢翩然而去。
留在采蝶轩里的唐燕凝等人都没有看到,转过街角,立刻就有四个人高马大,做劲装打扮的男子恭敬单膝跪地行了礼去。
“殿下。”
第四十三章 安泰公主
青衣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英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很是不悦,“不是叫你们不要跟着我吗?”
她便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女儿,也是宫中最是受宠的公主,序齿第四,封号安泰,生母是宠冠后宫多年的珍贵妃。
她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本朝泰祖皇帝的胞妹,宁国大长公主。从小她就想着能和宁国大长公主一般,横戈立马纵横沙场,哪怕身为女儿身,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叫人都刮目相看。
奈何到了如今一事无成。
因前些天,圣人和珍贵妃提起了要为她甄选驸马一事,安泰公主心下烦躁,便时常换了便装,出宫来散心。
又想着珍贵妃生辰便要到了,安泰公主便想着亲自挑选一件什么东西,送给自己的母妃,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孝心。没成想,让人把东西都摆了上来,她才发现没有带银子。
这本来就够沮丧的了,结果还偏偏又碰上了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尖酸刻薄的丫头。
安泰公主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幸而后面还又见到了唐国公府的人。那两个女孩儿看上去,一个温柔一个明朗,看上去倒是都不错的样子。
“殿下,陛下不放心,特命我们暗中保护殿下的。”一个护卫抬头看了采蝶轩的方向,“那两个斗胆冲撞了殿下的人,要不要……”
他口中说的两个人,自然是指方才的尖酸少女和锦衣少年。看穿着打扮,那应该也是大家子出身的。
安泰公主失笑,摆了摆手,“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身份,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嘴头上坏些,也得了教训。”
她并不是因为有个身为贵妃的生母,才成了圣人面前最受宠爱的公主的。圣人疼爱这个女儿,更是因为安泰身上,自有一种豁达的气度。
圣人是个好面子的人。
有女儿胸襟志向不让男子,令他颜面有光,自然更加疼惜些。
“算了,回宫去吧。”原本以为自己偷偷出来,能玩得尽兴,没想到后边还是有人跟着。安泰公主略有失望,索性就回了宫。
麟趾宫里。
珍贵妃正坐在窗前,手里握着只精致的花剪,在修建着一盆石榴。
“母妃,我回来了。”
从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话音才落,一身男装的安泰公主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珍贵妃没有抬头,专心剪下了石榴花枝上的赘枝,才放下了剪刀。
“怎么又打扮得这般?”见了女儿装束,只是一笑,“怪模怪样的。你父皇正在为你们姐妹选驸马,这么下去,谁敢迎娶你?”
安泰公主将手中的长棍随手扔给了一个宫人,大喇喇地坐在了珍贵妃对面,也不用人管,自己顺手抄起了珍贵妃旁边的茶盏,一口气就灌了进去。
看着比皇子还不讲究礼仪的女儿,珍贵妃叹息着摇了摇头,很是羡慕三公主和四公主的母妃们。人家的公主都是温柔恬静的,就她这个,从小爬树上房,偏生圣人喜欢,还许她同皇子们一样学武。每每想起来,珍贵妃都觉得头疼。
安泰公主半点没有将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驸马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人娶就没人娶呗。京城里这些个少年子弟,我一个也看不上。我的驸马,必须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行。”
这话,安泰公主不是头一次说了。不过,身为帝姬,终身大事又哪里能够由着心意来呢?
想到圣人之前露出的口风,珍贵妃嘴角笑容有些僵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将话头岔开了。
“你回宫里来,可去先见了陛下?”
安泰公主点头,“去了。不过,父皇正和翊郡王说话,我便没有进去,让人回了父皇后便来母妃这里了。”
提起了翊郡王,安泰公主就很是不解了。按说,翊郡王晏寂,只是她父皇的堂侄。可是,自从回了京城后,父皇竟像是离不开他似的,日日要他伴驾君前,和颜悦色的,比待她几个皇兄都还要好些。
“母妃,父皇好像很喜欢翊郡王的样子。”安泰公主是不明白了,“翊郡王我也见过,确实有军功,模样长得也好。就是每天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我听皇后娘娘说过,豫王爷似乎不大喜欢他,父皇倒是不一样。”
“翊郡王么……”听到了这个名字,珍贵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深处,涌上了复杂。既有淡淡的悲哀,也有着些许的恨意。
不过,这样的变化只是转瞬即逝,安泰公主并没有发觉。
珍贵妃抚摸着安泰公主的长发,爱怜地将一缕秀发掩到了她的耳后,柔声道:“逛了许久,回去歇歇吧。过半晌,去 里,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她昨儿还提起了你的。”凤仪宫
虽然盛宠多年,珍贵妃却从来都不是跋扈张狂的性子。相反,她一向恭谨有礼,尤其敬重皇后,每日必然请安,日常协理宫务也从不自专,若有宫妃口角,她也能够一碗水端平。
可以说,一个贵妃,行事气度做派,与皇后无异。相比之下,倒是薛皇后,因是侧室扶正的继后,生恐宫中人不服,日常都是极为严厉的,口碑反倒是不如珍贵妃。
安泰公主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又嘟哝了一句,“我真不想去。”
除了亲生的大皇子和二公主荣泰外,薛皇后待其他的皇子皇女并不算好。虽不至于苛刻,可日常冷漠是真的。尤其是安泰公主,因深得圣人宠爱,薛皇后更是对她甚少有好脸色。
不过最近,薛皇后倒是一反常态,和气慈爱了不少。要说原因,安泰公主也知道,她父皇为她们姐妹三人选定的驸马人选里,就有薛皇后的侄子,薛凛。
要说薛凛,也算得京中才俊,如今是禁军统领,年少有为,是薛家最有前途的子弟。
按说,本朝的驸马几乎不能干政。若得公主下降,薛凛日后,也只能得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儿。对薛凛这样有才华也有野心的人来说,迎娶公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如今情势,却也由不得他。
第四十四章 薛皇后的打算
如今皇子们渐渐长成,太子地位看似稳固,实则不然。大皇子身后有薛皇后和整个薛家,虎视眈眈。余下从三皇子到七皇子,活到了成年的,哪个心中又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呢?
安泰公主知道,薛皇后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物色大皇子妃的人选了,非名门望族或是朝中高官家的女孩儿不能入眼。
而薛皇后亲女荣泰公主,更是嫁给了襄仪大长公主的嫡长孙。
这里头的用心,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够看得出来。
只不过,薛皇后似乎还不满足,又将主意打到了安泰公主的身上。
如果能够娶到圣人最为看重的公主,于薛家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且这样一来,就等于将珍贵妃一脉,拉到了大皇子的阵营里。
届时,大皇子平添一份强大的助力,太子落马,也只是早晚的事。
当然,这样一来,就要牺牲了薛家最出色子弟,薛凛的前程。
但是薛皇后显然并不在意。
若大皇子成势,待日后登上大宝,薛凛要什么样的前程没有?
诚然,三公主华泰,四公主宁泰,五公主安泰,三位适龄的公主比较起来,华泰和宁泰公主性情更为柔顺平和。可她们母妃份位不高,母族更是不如安泰——珍贵妃的娘家,那是大名鼎鼎的汪家。汪家出过三朝阁老,族中子弟更是遍布朝中,正经的世代书香。别说三公主四公主的母族了,就是大皇子,甚至是太子的母族,都比不上的。
看到了这一点后,薛皇后对珍贵妃,对安泰公主,格外的慈和热络了起来。甚至还主动与圣人提议,珍贵妃伴驾多年,今年的寿辰,该好生办一办。
还好珍贵妃婉辞了。要不然,安泰公主真是能生生地烦死。
生怕珍贵妃再提起自己的婚事,安泰公主忙忙地告退走了。
从推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见女儿高挑的背影几步就跑出了麟趾宫,珍贵妃轻轻地叹了口气。
却说唐燕凝并不知道方才结识的青衣少女,便是宫里的五公主。她只是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个口出恶言的少女一眼,便要伙计带自己和林氏唐燕容上楼去。
采蝶轩的二楼,都是雅间,非寻常客人可以上去。
那少女见方才唐燕凝竟然与个穷酸丫头谈笑,很显然是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本就已经又气又恼。咬了咬嘴唇,抬起下巴就要说话,却被锦衣少年拉住了。
她顿时愈发地恼火起来,用力一甩手,“你拉我做什么?”
“姐姐,今天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我们回去吧。”锦衣少年看了一眼正在上楼的林氏母女三人,知道不能由着姐姐胡乱说话了。
京城里,掉下块儿石头砸死十个人,能有八个是官员勋贵的。剩下两个,说不定还有拐弯抹角的亲戚是贵人。
他们回到京城不久,实在是不宜多生事端。
否则,平白得罪了人去,岂不是给家中作祸吗?
想到素来严厉的祖父,少年心中一凛,拉着少女的手便更加用力了些。
少女甩手两次都没有能够挣脱,只气得粉面红紫,眼中蓄泪,“连你你要欺负我吗?”
她声音尖利,又是几乎大喊出来的,采蝶轩大门开着,这一声不但叫唐燕凝从楼梯上回了头,就连外面路上的行人,也都往采蝶轩里张望了一回。
少年窘迫极了,又不能放任亲姐姐在这里丢人,只好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坚决,“姐姐,你若是不肯跟我回去,我便禀告了祖父你今日所行,看祖父会不会责罚你!”
听了这话,少女才不敢再说什么。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唐燕凝,跺了跺脚,娇声叱道,“走,回去!”
唐燕凝被她瞪得莫名其妙的。
倒是那锦衣少年,带着歉意对唐燕凝点了点头,追着少女走了。
“这是,脑袋被驴踢了吧?”唐燕凝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林氏和唐燕容问道。
唐燕容忍笑,“你别放在心上。”
都知道是被驴踢了脑袋,要是放在心上,也无非是自己生气罢了。
唐燕凝无语地抬了抬肩膀,接着上了楼。
在采蝶轩里,最令人眼花缭乱的,无非就是各色的头面首饰。点翠的攒珠的,金的玉的,绞丝的累丝的,放在面前璀璨生光。
不过,唐燕容只挑了一支攒珠步摇,就摇摇头不再挑了。
唐燕凝知道,她这是看到方才在锦绣坊里买了太多的衣料,有些个忐忑了。
“大姐姐,你不多选几套?”唐燕凝低声劝唐燕容,“能让父亲给咱们花钱的机会可不多。你不要,岂不是都要便宜了别人?”
唐燕容知道她大胆,但没想到她能大胆到在外面直接讽刺起亲爹来了。生怕被在这里伺候的伙计听见,唐燕容一把将手里的帕子塞进了唐燕凝的嘴里。
唐燕凝:“……”
桃花眼咕噜噜地转了转,暂时出于真正的“目瞪口呆”之中。
林氏掩口而笑。
“啊,抱歉抱歉!”唐燕容红着脸,将帕子取了出来。
唐燕凝呸呸呸啐了几下,擦了擦嘴角,很有些个委屈。她说什么了?居然被堵了嘴。
“别闹了,阿容多挑几件吧。横竖,花的也都是我的银子。”林氏含笑对唐燕容说道。这是她头一次称唐燕容为阿容。
唐燕容猛地抬起了眼睛,脸色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什么,迅速又低了头下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几日,她能感觉到,林氏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和善。
唐燕容长到了这么大,从未被人关心过。林氏和唐燕凝,却对她释放出了她渴望已久的善意,她不能不珍惜。
“我看这只水晶步摇就很适合大姐姐。”唐燕凝挑出一支粉色水晶的步摇。
这步摇并没有打造成常见的花样,而是将粉晶打磨成了一颗颗浑圆的小珠子,每颗不过是绿豆大小,以银线串成。戴上之后,蒙络摇缀,正符合唐燕容温婉柔和的气质。
“那就再加上这个。”唐燕容并不拂逆了唐燕凝的好意,将步摇也放在了一边。
唐燕凝自己并不喜欢过于华贵繁复的发饰,便随意挑了一套赤金打造的花冠并耳坠子。
至于林氏,并没有看到实在新奇的,也就没有挑。
两处采买过后,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唐燕凝便提议到酒楼里去用午膳。
林氏点着下巴,回忆道:“我记得这条街上的杏花楼,最是有名。”
“那就去杏花楼。”唐燕凝立刻拍板决定了。
杏花楼倒也不远,不过半里路的距离。
这会儿杏花楼的一层,已经是座无虚席了,就是二楼的雅间之中,也多是有客人的。
“咱们杏花楼除了前面这两层楼外,后院还另外拾掇出了几处小水阁来,与雅间相仿,却宽绰得多。且推开了窗户,就能看见一池的芙蕖。”伙计赔笑道。
“那就后面的水阁吧。”唐燕凝看了看林氏和唐燕容都没有意见,便吩咐伙计,“前头带路。”
伙计将三人带到了水阁里,唐燕凝便叫他将杏花楼里拿手的膳食,捡清淡的拾掇一桌上来。
伙计依言下去了,另外换了个干净的妇人来服侍。
逛了一个上午,唐燕凝觉得略有内急,便问了唐燕容,唐燕容也要更衣,二人便问了妇人路,往恭房里去。
原来这杏花楼的后院,更似花园子。也不知从何处引了一脉活水进来,水阁便是依着水势而建。
三饶两绕的,更衣之后,姐妹两个携手往回走。
熟料到得一处靠外侧的水阁后,竟恍惚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燕凝与唐燕容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放慢放轻了脚步。
“承蒙各位错爱,那我就献丑了。”
清雅的女声传出,不是江沁玥又是哪个?
第四十五章 唐国公的打算
“她怎么在这里?”唐燕容偏头看着唐燕凝,小小声问。
江沁玥虽然不姓唐,可是在唐国公府里地位之高,远超于三个唐家的姑娘。尤其是苏老太太,偏心到了咯吱窝里。唐燕华或许还能够分得些宠爱,唐燕容和唐燕凝,那简直就是国公府里捡来的孩子。
唐燕凝眉头微微蹙起。江沁玥表面上斯文雅致,其实交友甚广。虽不知道她是如何与那些世家子弟们结识的, 但她能肯定的是,江沁玥绝对不是如表面上那般,安心待在内宅里读书弹琴的女孩儿。
侧耳听了听,除了能听出里面不止两个人外,余下的都很陌生。这也是常情,之前的唐燕凝也并没有往府外的多走动过,唐燕容更是只憋在自己那一个小院儿里,除了唐家的人,她见过的外人一个巴掌都能数的出来。
唐燕凝一拉唐燕容的手,对着她做了个“先回去”的口型,二人放轻了脚步,回到了自己包下的水阁中。
杏花楼的大厨倒是利落得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水阁中央的桌子上已经摆下了七八道菜。
林氏正托腮坐在水阁窗前赏花,转头见她们进来了,招手笑道:“都饿了吧?快来尝一尝,她说这桌上的,都是杏花楼的招牌菜。”
指了指旁边服侍的女侍者。
女侍者赔笑:“说是招牌,也是在夫人姑娘们跟前献丑了。若是夫人姑娘吃着还顺口,也就不枉了后头的忙活。”
一时用了饭,唐燕凝随手给了女侍者一块儿银子,“有事想问问你。”
杏花楼虽然名店,归根到底那也是个酒楼而已。这一块银子,足足有了饭资的几倍。女侍者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姑娘请说,但凡我知道的,绝不会瞒着。”
“把角儿那水阁里,来的是些什么客人?”
女侍者有些为难了,“这倒不是我不说,只是我们这里人来人往的,小的也只是服侍女贵客们。方才过来的时候,那边倒是也才上客,多是男宾,小的实在不知。只记得,都是些衣着体面的公子姑娘们。”
唐燕凝点了点头,带着母亲姐姐一起出了杏花楼。马车上,林氏问她:“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方才我跟姐姐看见……不是,听见了一个熟人的声音。”唐燕凝也不瞒着,“是江沁玥。我只是不大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
“许是与人约在一处吧,也是巧了。”听见是江沁玥,林氏并不大在意,“说起来,她也是要去参加端午大宴的。或许,也是出来采买的。阿凝,咱们快些回去。”
林氏皱着眉头,她不大想碰到和国公府有关系的人,尤其是江沁玥。按说那是她的晚辈,但谁能没有点儿私心呢?这么多年婆婆和丈夫都明晃晃地偏心,把个表姑娘捧得比正经的国公府千金还要高,林氏再大度,也难免心生芥蒂。
唐燕凝倒是也没有说别的,她也不想见到江沁玥。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不过想到毕竟这个世界里,江沁玥才是实打实的女主,头戴光环,结识的人多了一些,也是正常的。原书就曾经提起过,在认识太子之前,江沁玥便以诗歌才情,赢得了许多少年子弟的爱慕。
想来今日,也不过是与这些人往来唱和吧。
她不想见到江沁玥,却没想到,在端午大宴之前,江沁玥还是到了她的面前来。
江沁玥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与唐燕华,都跟着三太太一起过来的。
随着一起来的,还有一辆装满了箱笼包袱的马车。
三太太坐在林氏一侧,笑着说道:“原本我说,这端午大宴,该是嫂子你带孩子们同去。只是大哥又说,嫂子身子才见起色,不好多劳累。我一想,可不是么?咱们一家子至亲骨肉,嫂子要静养,老太太身上也欠安,可不就得我多出出力气么。要不,还能怎么样呢?”
唐国公这一辈儿,兄弟三个。唐二是庶出,也早早就进了军中,如今在镇南侯旗下,已经是正四品的武威将军了。
要说最无能的,就是唐三老爷了。这是苏老太太亲生的小儿子,从小就得偏宠,纵容得不像样子。长大了是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女人群里打转儿外,一事无成。
唐国公嫌弃这个弟弟不成器,丢人,出了银子给兄弟捐了个官儿,从五品的同知。
本朝的同知,也是有区别的。从科举入仕的,实打实地靠着自己能为升迁上去的,如州同知等,那都是实缺,也是肥缺。
如唐三老爷这等捐了官的,那只是个虚职,连衙门都不用去的。
这样的官儿,家里女眷自然没有参加端午大宴的资格。
三太太从得知有这么个宫宴后,心里都要长了草——她自然是想去见识世面,多认识几个夫人王妃的,更重要的,是要将女儿唐燕华,推到众人面前,叫大家伙儿都知道知道,国公府里还有个嫡出的千金小姐待字闺中呢。
这次能得了机会,三太太早已经兴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今儿到别院里来,也是一身金红裙裳,满头插戴珠翠。这个模样,不像是国公府中出来的正经夫人,倒是很有些杏花楼老板娘的风采。
林氏淡淡地说道:“正是这话了。说起来,我得跟弟妹道声谢呢。”
“嫂子这话,就实在外道了。”三太太也听出了林氏话中的冷淡,笑得有些个尴尬。略沉吟了一下,赔笑又对林氏开口,“今儿我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也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说,圣人如今已经到了行宫里避暑,叫我们先过来……就住在大嫂这里,也好与圣人离着近些。”
其实唐国公说得,更加的露骨些。
“在别院里住着,到底和行宫更近些。圣人和几位皇子都喜欢围猎,或许哪一天得了机缘,就能够偶遇一回呢?”
比起端午大宴中闺秀齐聚,若是能够提前识得贵人,对皇子妃位,岂不是更有把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