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美人
将荣泰公主扒拉到了一旁,安泰公主挺胸抬头地回了自己的寝宫,留下荣泰公主站在那里。
看着她一溜烟儿远去的背影,荣泰公主气得狠狠一跺脚。
“殿下……”荣泰公主的心腹宫人上前欲劝,却被兜头就抽了个耳刮子。
荣泰公主怒斥:“没用的东西!主辱臣死,眼见着我被人折辱,竟没一点应对,要你们何用?”
宫人捂着脸不敢言,只扑通一声跪下。膝盖触碰到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硌得生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有不停磕头而已。不过片刻,宫人雪白的额头便青紫一片,渗出了血丝。
荣泰公主冷哼一声,视线并不在宫人身上。随手扯下了路边一朵开得正好的合欢花,荣泰公主心中焦躁不已。
如今,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当然了,只凭着荣泰公主那不多的脑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她堂堂帝姬,竟然会把日子过到了这个地步的。
想她荣泰公主,生母乃是中宫皇后,正经的嫡出。便是下嫁,驸马家中亦是勋贵世家。驸马虽说能为平平,但胜在容妙俊俏,性情温柔,她但凡说东,驸马绝不敢有往西的意思。按说,以她当朝最为尊贵的嫡公主身份,无论如何这日子会过得有滋有味儿才是啊!
可是看看如今呢?她母后幽居凤仪宫,虽仍享皇后尊荣,却失了凤印权柄,如今活得如同透明的人儿。兄弟呢,明明是父皇长子,如今也能占个嫡字,她和母后颇有一番运作,想将兄长推到储君位置,谁料自从大婚后,她那兄弟被个媳妇拿捏得死死的,甚至因为个没见天光的孩子与母后闹了起来,如今竟然连进宫请安都少了。
母亲兄弟都指望不上,荣泰公主想一想本就偏心,近来愈发偏到了咯吱窝里的父皇,又是酸楚又是嫉妒。
要说她父皇,对皇子皇女们的确格外的宽容疼爱。往日里,纵然她不及安泰受宠,那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也是好得多了。可就仅仅因着她多说了几句话,就说她插手公公房里事,她也很是冤枉的好不好?谁耐烦去管个老头子的房里事啊?
要不是她那个婆婆待她不够尊重,每每见到都是一副死人脸,她会去对个老姨娘和颜悦色?现下倒好,婆婆那边儿出门就哭诉她如何仗着身份纵容庶子夺嫡,驸马也是因此恼火了,竟不再来公主府里,哪怕她着人宣召,也只推辞病了不过去。这叫她往何处说理去?
越想越是烦乱,荣泰公主想着,归根结底,这驸马一家子敢这样对自己,无非是觉得皇后失宠失权,她这个中宫所出的公主不若以前尊贵了。说到底,还是得在父皇跟前露了脸,说一说自己的委屈,然后才好叫临安侯府都明白过来呢。
拿定了主意,荣泰公主想着要去勤政殿那边儿再走一遭。无论如何,也得见到了她那偏心眼的父皇再说。
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走来两个人。看服侍,前面一人袅袅婷婷,粉黄色宫装,虽看不真着,但只看身形姿态,该是个年轻的宫妃。
说来也是,原本从春天里就开始选秀了,原也用不得多长的时间。不过是粗粗地查一查家世,再让秀女们在宫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探勘一下人品,最后皇帝见一见,喜欢的留下给个位份,不喜欢的放回家去自行嫁娶。只是今年的事儿格外多,故而已经入夏,秀女们还在宫里住着,没选出个一二三来呢。
那宫妃已经走到了荣泰公主跟前。荣泰公主便闻到了一股子很是淡雅的香气,不似宫中寻常所发的香料。
宫妃福了福,“见过殿下。”
见她发间只有两三样的碧玉簪环,倒是眉间画了与宫装颜色相同的花钿,愈发显得肤白如玉,目若春水。年轻且鲜嫩,虽说不上绝色,在这人人盛装明艳的后宫里,倒也令人觉得耳目一新。
当然了,宫妃往新鲜处捯饬,来吸引帝王的注意,这种争宠的手段也实在是说不上多高明,便是蠢如荣泰公主,也能 一眼就看穿。
“你是谁?”从这宫妃的年纪穿着来开,也就是低位份的。荣泰公主连珍贵妃都不放在眼里的,何况这样的呢?不过既然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她也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那宫妃轻言慢语,声音轻柔如同春天里的第一场小雨,“妾姓江,得陛下恩泽,赐住寒香殿。”
“你就是那个父皇从宫外直接带进宫里的美人?”荣泰公主恍然大悟。皇帝从宫外遇到一个女子,连一个来月的选秀都等不及,直接接进了宫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荣泰公主当然是最早听说的那批人了。于皇帝来讲,这不过是一桩韵事。到了他这个地位,连风流两个字都说不上。但能叫帝王如此迷恋的女子,可就不好说了——人人都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够将女色上一向不过分的皇帝如此着迷。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姑娘进宫后,必然是圣宠加身风光无限。没想到,人是进宫了,品阶却不过是个倒数第二的美人,寝宫就是寒香殿。寒香殿,听听,只看名字就知道,这宫室不是冷宫也差不离了。
荣泰公主自是不会将这么个人放在眼里。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江美人一番,笑了笑,“眉眼周正,肌肤润泽,倒也算得美人。我听说过你,原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现下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荣泰公主自己就是个极美艳的,从小宫里见的宫妃燕瘦环肥,又有哪个是丑的呢?见到江美人后,只觉得这女子与传闻中迷倒皇帝的美女颇有些差距。
这美人便是江沁玥了。她入宫日子不算长,可原本独宠后宫风光无限的幻想已经被尽数打碎了。是的,珍贵妃掌宫务,不会给人有指摘的机会,除了住得偏僻了些,一应用度,服侍的人,都是预备好的,甚至因自己是皇帝钦点进宫的,珍贵妃还额外给多安排了几个内侍宫人。
然,也就是如此了。皇帝想起来的时候,她也承宠过两次。因这个,倒也不至于被宫里那些势利眼的捧高踩低。
一句话说,江沁玥在宫里的日子,远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好。
这不就是么,与荣泰公主顶头儿相遇,无端端招来一通嘲讽。
江沁玥心下生怒——眼前便是嫡出的公主,身份高贵,也没有这么折辱人的!她虽然年轻,也是皇帝的妃嫔,按照礼法,荣泰公主得叫自己一声庶母!
不过好在,江沁玥本来就是很擅长做表面的功夫,又经历了这许多事,已经多了些面上恭敬的功夫,只低头福身,柔柔地说道:“妾姿容平庸,蒙陛下青眼得以入宫伴君。与娘娘们和殿下们相比,自是不值一提。”
一语未了,荣泰公主已经勃然大怒!
第三百四十六章 谁能护得住你?
要说荣泰公主,当真不是个好性儿。美人江沁玥的话,原本就是已经将姿态放到了最抵,很是谦卑了。或许话说得并不尽美,但对于荣泰公主来说,她父皇后宫里的低位妃嫔而已,纵然江美人有何不妥,能过去也就过去了。
事实上,这世间哪个做女儿的,会对父亲的妾室指指点点呢?
若江美人遇到的是宫里其他几位帝姬,也不会受到什么刁难。偏生荣泰公主不同一般。
生母是中宫皇后,作为薛皇后的女儿,荣泰公主本能地排斥甚至是厌恶与她母后争宠的一切女人。珍贵妃那样的掌事宠妃,她纵然看不上但也知道不好轻易得罪。但,江美人又有什么呢?位份低,才进宫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圣宠也稀薄,简直就是个天然的出气筒。荣泰公主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个耳光打在了江美人的脸上。
江美人自小柔弱,哪里禁得住呢?
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精心绣制的宫裙如荷叶般铺泻在地。
“殿下,您……”江美人柔嫩细白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两颗珠泪盈盈欲落,眼中既有愤怒又有羞恼。
机灵的宫人立刻捧着雪白的丝帕给荣泰公主擦手。荣泰公主昂着头,居高临下看着江美人,嗤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相比?小樱,告诉她,本宫是谁。”
名叫小樱的宫人上前,趾高气扬道:“好叫美人知道,咱们殿下,乃是本朝最为尊贵的嫡出公主。美人自谦,自是懂得规矩。只是这说话,还须谨小慎微,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是。咱们殿下,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比肩并谈的!”
“我……妾身份低微,可好歹,亦是服侍陛下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妾便有不是,也有宫中司仪嬷嬷教导。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便与妾动手,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你敢与我提父皇?”荣泰公主怒极反笑,在江美人惊恐的目光中,伸出了戴着金护甲的手,抓住了她的下巴。
“啧啧,我说呢。”荣泰公主道,“原是这脸蛋生得不错。你以为,得了父皇一点子恩泽,便能在我跟前要强了?做梦吧你!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给点脸子,竟还得意起来了?”
本来就性子骄纵,这段日子又自觉吃了许多的委屈,荣泰公主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生,不管是安泰公主还是驸马家的临安侯府,眼下她还真是无可奈何。于是,满腔憋闷便都发泄在了江美人身上。无数嘲讽的,甚至有些恶毒的话都从荣泰公主鲜嫩的红唇中一一喷涌而出,叫江美人羞窘恼怒得粉面紫胀,委顿在地上半晌抬不起头来。
讥讽到了最后,荣泰公主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吩咐小樱:“去掌她的嘴。”
“殿下,这……”小樱犹豫了。横竖江美人不得宠,口头上讥讽几句倒是无妨。但真的动手……小樱偷眼看了看荣泰公主,实在没这个胆子。毕竟,万一江美人脸上身上的带上了伤痕,公主自是无事,她这个小小的宫人怕是要往慎刑司去走一遭儿了。
见她不肯上前,荣泰公主愈发恼了,“你怕什么?没用的东西!”
“朕看,你倒是很有用呐。”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来,荣泰公主吓了一跳。
转身看去,却是皇帝自假山后转出。他一袭绣龙常服,面色不大好。
只看皇帝脸色,荣泰公主心中便是一突,忙敛容垂首,乖巧恭敬地喊了一声“父皇”,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再没有往日在皇帝跟前的嬉皮笑脸。
孰料皇帝并没有如往日一样让她平身,视线却是落在了正低头饮泣的江美人身上。
不得不说,江美人虽然没有倾城之姿,但此时她全身都匍匐在地,因挨了荣泰公主一个耳光,本来就只是松松挽就的发髻已经披散了开来,长发垂在肩头,为她平添了几分的柔弱破碎之感。
感受到了皇帝审视的目光,江美人抬起头来,一张尖尖的脸蛋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楚楚可怜。
“陛下……”江美人哽咽着唤了一声,挣扎起身行礼。怎奈方才伤心太过,一动之间却又腿上发软,根本无法站立。腿弯软了软,人差点儿便摔倒了。
皇帝伸手扶了一把,将人拉起来,“小心些。”
“陛下?!”江美人惊喜抬起头,眼中仍有盈盈泪光,目光中却充满了喜悦和感激。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了你,回你的宫里去吧。”
“有陛下怜爱,玥儿不委屈。”江美人轻声道,含泪福了福身。
皇帝便命人将她送了回去,又让人传了太医去寒香殿给江美人看伤。
待江美人走后,皇帝才将视线转向了忐忑不安的荣泰公主。
“荣泰。”皇帝淡淡道,“朕记得说过,在临安侯府事尚未解决之前,不许你再进宫来?”
“父皇?”荣泰公主大感难过。从前疼爱她的父皇,竟然为了个小小的美人来给自己拆台子。还有那什么临安侯事,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霍家人都恼了自己,连带着驸马都不肯进公主府了吗?
莫非还要她堂堂的公主,去给婆婆磕头认错不成?
“父皇,您怎么能如此说呢?”荣泰公主忙忙地辩解,“不是我不想,只是……自古以来君臣有别。俗话都说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又没叫霍家人去死一死,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而已。偏生霍家就抓住了不放,难道这倒是女儿的错了吗?”
她捂住了脸,泣道:“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父皇也这样说,女儿实在是伤心。”
皇帝气笑了,“合着你这还一肚子的委屈了?”
霍驸马告状都告到了他的跟前来,满京城里都在传比起和离的大公主,这二公主也不遑多让啊——直接给公公找了个红颜知己。
“女儿本来不委屈,见到了父皇,才觉得委屈!”荣泰公主也算了解皇帝,知道这个时候哭一哭,才会叫皇帝心软,便又抓起了帕子来擦拭眼泪。
果然,皇帝听了,长叹了口气,“荣泰啊,你这性子,日后朕若不在了,谁能护得住你?”
第三百四十七章 晋位
不知为何,荣泰公主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父皇春秋正盛,怎么说起了这样的话?”荣泰捂住眼睛哽咽,“如此说,叫女儿如何自处呢?”
看着哭得伤心的女儿,皇帝叹了口气。要说他些儿女之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个荣泰了。
虽是个女儿,但因为是薛皇后所出,受到的关注自然就更多些,也就格外的娇宠了点儿。
但皇帝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 想明白,一样的龙种,皇子皇女,别的孩子性子虽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都孝顺,并不叫他操心。唯有荣泰,骄纵,跋扈。原本这也没什么,公主嘛,原本就不与平常人家的丫头一样,尊贵些,哪怕是就真的嚣张了些也是应该的。但,你不能张狂到了没脑子。真以为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了?
做得过了,照样有御史弹劾。皇帝至今记得,太祖皇帝嫡亲的妹妹,因大哥成了皇帝,她自己便做了长公主,一时的气焰也就高了起来,对公婆极是不敬,又亲手将已经有了身孕的驸马妾室鞭挞至死。因此,那长公主惹得群情激愤,御史台几十道弹劾的折子飞上了龙书案。那会儿,大晏朝才立不久,还没有宗人府,饶是太祖皇帝想要维护自己的妹妹,奈何群臣亦不是好糊弄的。最终,长公主连降三级成了县主。
就荣泰公主,行事与那位老公主有一拼。但,那位公主虽然降位成了县主,但亲哥哥是皇帝,也一贯疼爱她,就是没有爵位,谁也不敢真的小瞧了她去。荣泰就不一样了,她的亲兄弟是大皇子,与太子关系却是平平。以皇帝对晏泽的了解,对这个皇姐,他可是没有太祖皇帝那般友悌的。
自己在,自是能够庇佑所有孩子平安。自己若是不在……近来常有身体不适的皇帝不禁沉思。
“父皇?父皇!”荣泰公主唤了两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哀求。
荣泰公主自来傲气,甚少有对谁低头的时候。这许多年来,皇帝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长女露出求恳的颜色来,多少的恼火也随即都被心疼淹没了。
“阿昭啊……”皇帝唤了荣泰公主的乳名,叫荣泰公主又是一阵难过,抽了抽鼻子。
“你性子实在太过强悍了。”皇帝劝道,“贵为皇女,不求你循规蹈矩,但起码的孝义礼信是要有的。”
荣泰公主低下了头。
皇帝只以为她是被触动到了,颇为欣慰,又对荣泰公主道:“临安侯府那些事,你不要再插手。他们府中嫡庶之争,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且,你身为嫡出公主,也是驸马正妻,焉能与妾室之流亲近?此事,你做得过了。”
“父皇只说我过了,您又怎么知道我那婆母如何待我的?”荣泰公主哭道,“自我下降,霍家……”
“霍家比之南阳侯府如何?”皇帝不耐地打断了荣泰的话。
“嫡出公主下嫁,临安侯府就差拿着你当祖宗似的供起来来了,便是临安侯夫人,初时不也一样待你恭敬有加?驸马难道又违逆过你?”
皇帝一阵头疼。同为公主府,南阳侯府穆家作为元后娘家,太子的母族,又是如何对待康泰公主的?
种种后事,还不是荣泰自己作出来的?拿着驸马不当驸马,驸马还不如个公主府的总管,动辄训斥,甚至还有动手之时,但凡是个亲娘,谁受得了儿媳妇这般对待儿子?
夫妻之道,如何能与主仆之道并论?
待父母故去,真正能够伴在她身边的,还不是驸马吗?
“南阳侯府再如何不好,当着面却也从未敢给过大皇姐半点委屈啊!再者,穆家还是先母后的母族呢,何等的尊贵?岂是临安侯府能比的。”荣泰公主很显然并不能体恤皇帝苦心,“饶是如此,人穆家为了子嗣大计,不过是收了个良家女,大姐姐还与驸马和离了呢。”
叫荣泰公主说,康泰公主也没比她强到了哪里去啊。
“父皇还说自己不偏心,您待她和待我,哪里不偏了?”
叫康泰和离的旨意还是她父皇亲自下的呢,又把南阳侯父子两个的官职一撸到底,赶了回去吃老底儿。怎么到了她这里,明明是她也是受了婆家的慢待,父皇便是不闻不问,反过来还怪她了呢?
合着,她非但觉得她分错处没有,反倒是在怪自己不给她做主了?
皇帝气堵,自觉也并不是个糊涂人,薛皇后虽然心胸有些个不够用,但心眼儿是不缺的。两个精明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糊涂的女儿呢?
糊涂女儿不受教,皇帝恼火之下拂袖而去,将个抹着眼泪的荣泰公主留在了当地。没多一会儿,有皇帝身边的小内侍跑到了荣泰公主跟前传话,命她即刻出宫,回她的公主府去。这简直是等同于直接将荣泰公主赶出了宫去。短暂的错愕之后,荣泰公主只好红着眼睛羞臊地出了宫。
次日,荣泰公主便听说宫里的江美人被封了贵人。
荣泰公主如何在公主府里气得狠狠摔了一个精致的玉碗不提,单说得知消息后的唐国公府,简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从镇南侯回京,整个国公府都如同笼上了一层阴云——很明显,镇南侯回京,就是为了报仇来的。且就镇南侯之前的表现来看,压根儿就没把孝道放在心上。至于与嫡母嫡兄发生冲突,多少人因此诟病他,他也并不在意。
朝廷新贵,南越那边还要靠镇南侯守着,就算唐国公府与镇南侯府撕破了脸,怎么看皇帝也不会对镇南侯有所惩戒的。
镇南侯上门一回,镇南侯里子面子尽失,正告了假在家中休养,每日里为又吓又气瘫在了床上的苏老太太延医用药。听说了宫里江沁玥晋位,真正是喜不自胜,这,不正是帝心仍在的意思吗?
唐燕凝回到国公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欣喜若狂的唐国公。
“阿凝回来了?”唐国公见到唐燕凝回来,“来来来,回来得正好,正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江表姐,已经晋了贵人。来来来,正要挑些好东西送进宫里去贺她。我记得你那里有个玉石盆景?你也不喜欢这些,叫人找了出来,让阿飞将这些东西一并送进宫去。”
唐燕凝低头看了看,唐国公的书房里,圆桌上,椅子上,甚至是地上,各色的礼物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的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镇南侯府
“您是恨我大哥,还是恨江沁玥呐?”唐燕凝压根儿不关心唐国公要给江沁玥多少的东西,但是,他打定主意要经过唐燕飞的手传递进去,那她就万万不能答应了。
“宫规森严,大哥身为侍卫,与妃嫔私相传递,被人发现了,那就是个死罪。”
唐国公不满,“虽是这么说,但陛下仁德,并不禁宫妃家中送些东西进宫去。这么多年,宫里哪个妃嫔没有收过?”
唐燕凝都气笑了,“您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那些宫妃们收到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由着她们娘家的女眷先行递了进宫请安的帖子,得了允许才能送进宫里的?哥哥在宫中当差,见了宫妃也是要避让的。您叫他送东西去?且不说那江沁玥算个什么东西,配不配国公府世子给她跑腿。单就说父亲,您可别忘了,哥哥是您唯一的儿子!害了他,您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话又快又急,根本不给唐国公留下插嘴的余地。唐国公气得面沉似水,狠狠一拍桌子,“你满嘴里胡说的都是什么?”
就这丫头,怎么去了别院几天,回来后就跟吃了炮仗了一样,说话这般难听呢?
“论理,玥儿自没出生就在咱们家里了,打小儿在咱们家里长大,虽然说你们要叫她一声表姐,但与亲姐弟姐妹的又有什么不同?便是叫阿飞给她送些东西,不过是姐弟之间的事情,叫你一说,私相传递,怎么就这么……”
唐国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只能用重重的一声“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莫要胡搅蛮缠!我知你对玥儿向有芥蒂,总觉得我和你祖母都对玥儿疼爱有加,甚至超过了你们姐妹。可这也是情有可原呐,玥儿没有……”
唐燕凝似笑非笑地看着满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唐国公,“您是要说,她死了亲爹吗?”
亲爹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唐国公的絮叨戛然而止。这个……他还真是不好就大喇喇说出来。毕竟,江沁玥的亲爹是谁,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说出来,也忒不吉利。
唐国公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忌讳的。
当然了,唐国公内心也已经隐隐猜测着,江沁玥的真正身世,唐燕凝应该是有所察觉,甚至是有些肯定的。
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唐国公压下了心里的不满,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了些,“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既是知道玥儿不易,便只当多体恤她几分吧。她娘已经没了的,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宫里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但凡能够帮衬的,咱们不帮,她可还有谁呢?”
“您大概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您想帮她,只管去帮。哪怕将这偌大的国公府都填进去呢,我也没有二话。但是,我不喜欢她,我的哥哥也不喜欢她,出银子出力的事儿,您不要找我们。”唐燕凝懒得和唐国公多说废话,干脆将话挑明了,“江沁玥姓江也好,姓唐也好,她与我们没有半个铜板的干系。别说我哥哥,便是我若有机会在宫里看到她,也不会给她一个眼神。窗户纸撕开了就没意思了,彼此留下些脸面吧,父亲!”
说完也不等唐国公有所反应,唐燕凝一溜儿烟就跑了。
唐国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唐燕凝已经不见了踪影。
唐燕凝这一趟回城里倒也不算白回来,她这才知道了唐国公竟然还打着主意叫唐燕飞去给江沁玥传递东西!虽然知道唐国公渣,但唐燕凝一直都觉得,你人渣也就渣了吧,最起码不能蠢啊。但凡唐燕飞沾上江沁玥一星半点,可想而知,以后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当然,唐燕飞不可能去理会江沁玥。这一点上,唐燕凝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她出了书房后,还是立刻坐上马车出了国公府,往唐燕飞自己置办的小宅子里去找人了。
唐燕飞并不在。
这倒也正常。毕竟,身为御前的侍卫,唐燕飞轮休的时候有限。多数的时间,他都是住在宫中的侍卫所。
没找到人,唐燕凝想了想,又让车夫将车赶往翊王府。
车子还没有出巷子口,就被人拦住了。
“姑娘,前面有人拦着路。”车夫在外面道。
“是谁?”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本自托腮沉思的唐燕凝皱眉,挑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路中正站着个人。
这人身着靛青色长袍,身形高大,面容硬朗,虽然只一人,身后也并没有跟着小厮护卫之类,但一人气势渊渟岳峙,竟然有种让人忍不住要绕行的冲动。
“……二叔?”唐燕凝眉尖动了动,跳下了马车。
对面男子正是镇南侯。
“我看着马车就像是唐家的。”与对苏老太太和唐国公兄弟不同,镇南侯面对着唐燕凝的时候,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一种肉眼可见的慈爱。“听说你回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跟过来看了看,果然是。”
唐燕凝觉得自己额头都能垂下黑线了。她回城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呢,镇南侯就听说了?也真是巧合呢。
就怕是巧合两个字承受不住啊。
“呵呵呵呵……”唐燕凝假笑,“我还说呢,回城后要去二叔府中拜见。没想到就在这里碰到了,还真是巧呢。”
镇南侯不愧是能够镇守一方的将才,闻言脸不红气不乱,甚至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可见我们叔侄二人有缘。”
唐燕凝:“……”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
好在镇南侯没让气氛尴尬下来,朝着唐燕飞宅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找我哥哥。”或许是镇南侯身上就有那么一种气势,叫人在他面前很难说谎。在镇南侯的注视下,唐燕凝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实话。说完后,懊恼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阿飞住在这边?”镇南侯眉峰一挑,显然没有想到。他看了看唐燕凝身后的小巷,点点头,“倒是与我的侯府很近。日后,可以叫他多来我府上。”
“二叔的侯府也在这边?”唐燕凝诧异。唐燕飞那点儿私房银子,当然买不到什么好地段的宅子。但镇南侯不同,他是皇帝赐府,按说应该在勋贵云集之处啊。
似是看出了唐燕凝的心思,镇南侯笑道:“我好静,侯府便选在了这边。走吧,跟我去看看,我那侯府可还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
唐燕凝稀里糊涂就跟镇南侯到了侯府。
不能不说,除了地段之外,这所镇南侯府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
论起占地,比国公府也不遑多让了,轩嵘峻茂,富贵风流,竟是占全了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放心
看镇南侯相貌,唐燕凝本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二叔,是个粗犷之人。但坐下与镇南侯说起话来,却又发现,他看似粗豪,行事说话却颇为文雅。
“这是南越那边的茶。”镇南侯示意,“京城里少有,你尝尝看。”
唐燕凝识趣地起身伸手,执起了茶壶斟茶。
“这壶很是别致。”唐燕凝手中的茶壶,通体莹润细白,上面横着一枝遒劲的红梅,看上去古朴雅致。唐燕凝不禁赞了一句。
镇南侯笑道:“你小小年纪,眼力倒是不错。这是前朝进贡的壶,你再仔细看看。”
闻言唐燕凝凝目看去,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壶身上的红梅枝干上隐隐一条裂纹。
“这是……裂了壶?”
唐燕凝平日里用的茶壶,都是紫砂壶。她对茶道一窍不通,也就不讲究这些,所知甚少。不过,她向来不懂就问,“这可有什么讲究吗?”
堂堂镇南侯府,那肯定是不会用有瑕疵的茶壶来沏茶的。想必,这补过的茶具上也有什么故事了。
“这壶本身不值什么。”镇南侯耐心为唐燕凝解惑,“虽然是前朝进贡之物,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难得的,是这里。”
手指滑过红梅枝干。
那条裂纹?
唐燕凝歪头求教。
“茶壶被人修补过。修补它的人,正是前朝著名的大师赵三边赵大家。”镇南侯道,“赵三边此人修补手艺堪称一绝,不论古董字画,破损之物到了他的手上,不但能够修补得完好如初,甚至会更胜一筹。时人多以收藏到他的补品为荣。”
唐燕凝还在凝神听着,却见镇南侯就此端起了茶盏啜起了茶,故事到此为止了。
“可这说来说去的,不也就是个焗补过的壶吗?”唐燕凝伸手弹了弹壶身,“左不过还是要用来装茶水,也不见得经了赵大家的手,沏出来的茶水就更好喝啊。”
一把破壶,也值得镇南侯骄傲的。这在唐燕凝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镇南侯闻言抬眸打量着唐燕凝,见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眼神清亮,面容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屑或是嘲讽之意。镇南侯便知道,唐燕凝于这些上,大概是真的不似其他的大家闺秀那般讲究了。
“你这丫头有趣。就这一把壶,经了赵大家的手,原本只值一百两银子的,现下也只五百两了。”
唐燕凝吐舌,“还不是沏茶用的。”
说着捧起茶盏,也喝了一口茶,但觉这南越的茶味道确实和她常喝的茶不大相同,更为醇厚些。但这里头又有多少是这壶的功劳,可就不好说了。
镇南侯见她将茶一饮而尽,摇了摇头,“看着也是个大家闺秀,这行动却和山里的女大王没什么两样。阿凝,你母亲没教过你什么才是名门淑女的风范吗?”
终于提到了。
唐燕凝一直就觉得,二叔镇南侯和她娘之间,似乎有什么过往。
她展颜一笑,“我娘对我的要求不多,只求我平安康泰。”
“是吗?”镇南侯似乎很是惊讶,“她以前可不是这样。”
他的目光落在唐燕凝的脸上,似是要透过她的面孔,看到另外的一个人。
“二叔,您很了解我娘?”唐燕凝试探着问。
她娘身为王府县主,未出阁的时候肯定是深居简出。嫁入唐国公府后,又一直缠绵病榻,且镇南侯许多年都不在京城里,这还是今年新蹦出来的。不然的话,唐燕凝都以为自己的二叔早夭了呢。
这种情况下,他和她娘之间,又有什么事呢?或者说,曾经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这点小试探,还瞒不过镇南侯去。他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若没有你娘,我这条命或许早就没了。”
唐燕凝立刻来了精神,“您细说说。”
一面说,一面还桌子上摆着的干果碟子挪到了自己的面前,大有一副听书的架势。
镇南侯却许久没有再开口。
“想来,你母亲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身世?”
唐燕凝答:“嗯,我娘确实说了。不过二叔,这也没什么,将相本无种。出身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但是,自己的路却是。您能够有如今的成就,出身又还算得了什么呢?”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镇南侯不成器,落魄了,那注定是被人嘲笑的。世人总是将嫡庶挂在嘴边,嫡出子女天生就比庶出的高出一头。但,庶出又分了几层,正经纳进府的姨娘所生的子女,又比通房生的孩子高贵些。至于镇南侯,他生母原本是被养在外面的。严格说来,他是出身最低微的,外室子。叫得难听些,就是奸生子。
但,这样的出身,硬是在如今三十多岁的时候,靠着自己搏出了个侯爵来。
谁还能计较,谁还敢计较他的出身?
这样的本事,就是唐燕凝,也是佩服的的。
所以她的话,也并不都是恭维,八成是出自真心的。
镇南侯笑:“你倒是会安慰人。”
“一般一般。”唐燕凝认真道,“以您的心性,何须旁人安慰?”
“话虽如此,这一路走来也颇多艰辛。”镇南侯感慨,“再说几句好听的来安慰一下。”
唐燕凝:“……”
看她眨巴着大大的桃花眼,脸上带了些小小的纠结,镇南侯心情大好。
“我的母亲,是被你的祖母害死的。”
镇南侯淡淡的一句话说出后,唐燕凝一口茶差点呛死。
这,这……苏老太太为人尖酸刻薄是真的,但直接害死人……
这下唐燕凝是真尴尬了。
无论如何,她是苏老太太嫡亲的孙女,身体里流着这老太太的血。镇南侯生母死在了苏老太太手上,但凡镇南侯心眼儿小一点……他会不会捏死自己啊?
唐燕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小药包。
镇南侯大笑,突然伸手揉了揉唐燕凝的头发,“不用怕,我不会掐死你的。”
“您这话说的……”唐燕凝讪讪的,却也放下了心。
“冤有头债有主。你那祖母这许多年如何对你们的,我也略有耳闻。且,当年我被她杖责,奄奄一息地丢到了乱葬岗,要不是我醒来后咬着牙爬到了路边,被你娘发现带回了林王府,我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若没有老王爷教导,也定没有今日的我。所以阿凝,你不用怕我。”
唐燕凝顿时更放心了。原来这里还有一段,美救英雄的往事啊!
第三百五十章 隐情?
说起往事,镇南侯硬朗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恍然来。
当年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嫡母不仁,趁着老国公不在家中,将他们母子两个诓进了国公府。他娘只是个乡下的丫头,因为颜色生得实在太好,被老国公看中了,才强养做了外室。以他娘那点儿经历见识,原本也一心觉得,给人做了外宅,终究是抬不起头来的。能够进国公府,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他娘心里是高兴且踏实的——在外面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被正室太太找上了门,自己和孩子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再有一个,有了儿子,这外室子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日后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在欢喜地跟着那时候还是唐国公夫人的苏氏进了门后,没多久镇南侯的亲娘就被做局,丢了性命不说,连清白的名声都没了。尚且年幼的镇南侯还没来得及擦干了眼泪,自己也被嫡母扣上了一顶偷盗的帽子, 棍棒夹杂下来只剩了一口气狗一样的被人拖出了国公府。奄奄一息躺在荒草从中的时候,要不是恰好被从边城回京的林氏碰到了,着人救了回去,又请大夫用药的医治,也等不到他做镇南侯了。
“我就说么,我娘心善。”唐燕凝托着下巴,眨着眼睛,“我就像我娘。”
镇南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哪儿有人这样自夸的?”
“这不叫自夸,这叫叙述事实。”唐燕凝已经对镇南侯放下了戒心——本来嘛,虽然按照苏老太太那边儿论,她可以说是镇南侯的仇人之后了。但,很明显镇南侯看她,是从她娘这边论的。看来,镇南侯也是做过了一番功课的。
“二叔,您这次来京城,除了受封外,可有要回南的打算?”
要唐燕凝说,如镇南侯这样行伍出身的人,与其困在京城里,还不如回到南越去做封疆大吏。诚然,外放虽然说离着皇帝远了些,或许永远做不成皇帝的心腹,但,手握大权,镇守一方,天高皇帝远的,更是自在些。况且,镇南侯没有家族帮扶,亦没有妻族匡助,了无牵挂,一身荣耀富贵皆是系于皇帝,反倒是更容易叫皇帝器重大用。
镇南侯笑了笑,“阿凝你可有什么建议?”
“我觉得南边好。”
“哦?”镇南侯含笑问道,“你要知道,南夷州除了四季如春外,可称得穷乡僻壤了。山多毒虫猛兽,瘴气又多,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繁华安稳?京城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福地宝地。”
唐燕凝摆了摆手,“这个话别人说来我信,二叔说来我却是不信的。”
镇南侯挑了挑眉。
“您一定是觉得,我一个小女子锦衣玉食地长大,也就是闺阁之中看看书作作画,再不然弹琴写诗地消遣,除了穿什么料子的衣裳,梳什么发髻配什么头面外,便再没有半点见识了吧?”
唐燕凝眼中光芒闪动,说起这些来并没有不悦。没办法,且不说这个男子为尊的年代,就是她上辈子,女子立世也比男人要多付出许多的努力呢。
“那倒不至于。”虽则回京的时间不长,但镇南侯早就将唐国公府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林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唐燕飞在宫中做侍卫,唐燕凝则是以闺阁女子之身,做起了香料的生意——当然,那香楼的买卖是挂名在一个掌柜名下,但香楼后真正的东家是谁,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唐燕凝撇了撇嘴,“我才不信呐。二叔方才那眼神,分明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是觉得,天高海阔的,多少的大有可为之地。南夷州很好啊,听您说的,只四季如春这一项,就远远胜过京城了。京城啊,这春秋太短,冬天风多又干又冷的。”
她不说别的,只提天气,便叫镇南侯再次笑了起来,“阿凝,你很聪明。”
“那是。”唐燕凝丝毫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所以二叔,您何时回南夷州去?若是便宜,我也想去看看。”
镇南侯便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其实一般武将进京述职,都不会超过三个月。但镇南侯这次回京,除了受封述职之外,还带来了南越国派来求和亲的使臣,那么返程的日子,便没了定数。
“你若是想去南夷州游玩一番,倒也不是不可以。南夷州别的不行,鲜果鲜花的尽有。不过,你一个单身女孩子,走那么远,难道你娘就能放心了?”
唐燕凝敏感地察觉到了,许久以来,镇南侯从来没有称呼她娘为大嫂的。
“问你话呢,眼珠子咕噜咕噜的,在打什么坏主意?”镇南侯不大明白,林氏是个沉静庄重的人,她的女儿,这眉眼也太活络了些吧?
“那肯定不能放心啊。”唐燕凝剥了个果子丢进嘴里,“我娘身子不好,前些年……不提这个了,还是避居山庄别院后才渐渐好了些。不过,终究还是治表不治里,以前被药伤了底子,还需要好生调养才可能康复。我早就说过,京城气候不好,哪怕别院已经算是难得的清静之地,也并不大适合养病的。以前不知道二叔在南夷州,若是知道,我早就带娘过去叨扰了。”
镇南侯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被药伤了底子?
他初见林氏的时候,林氏虽然在边城长大,但王府千金,身边多少的人伺候着,一年半载的也并不见头疼脑热的。怎么就,伤了底子,连京城都住不得了呢?
“阿凝,你实话跟我说,你娘的病,是不是有内情?”
他在别院里见了林氏两次,也确实发现了林氏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说得多了,还会有些气喘虚浮。他着人打听过了,唐家大夫人早年因女儿的出生落下了病根儿。但是听唐燕凝的话中之意,林氏这病,似乎是另有隐情?
当年林氏救他性命,林王爷传了他半身本领。于他,林家有大恩。
若林氏的病真的另有隐情……镇南侯垂下了眼,放在膝头的手握紧成拳。
第三百五十一章 提醒
林氏的病是怎么回事,唐燕凝并没有告诉镇南侯。毕竟,林氏的乳母一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让人找了一年多也不见半点的音信。唐燕凝推测,要么是林氏乳母一家有人相助,躲去了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与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要么,就是那一家子已经被人灭了口。从心里来讲,唐燕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一家子找不到,背后真正要害林氏的人就没法揪出来。镇南侯既然问了,就让他自己去猜去查好了。
镇南侯终究也没有在唐燕凝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话,因为,二人才说到了林氏,便有侯府的人来通传说是翊郡王来了。
“翊郡王?”镇南侯看了一眼唐燕凝,起身,“我去看看。”
晏寂身份爵位更高,他来了侯府,镇南侯自然要出门相迎。同为武将,他的年纪比晏寂要大上许多,但也听说过晏寂在西北的威名。对这位年轻的郡王,镇南侯还是颇为佩服的。他回京后,曾与晏寂有过几次交往,不能说交情深厚,却也并不陌生。
当然了,有关晏寂和唐燕凝的传闻,镇南侯也是有所耳闻——什么翊郡王钟情唐国公府嫡出千金啊,什么唐家小姐天香国色,令少年郡王冲冠为红颜了之类的。在这些传闻之中,唐燕凝几乎长出了九条尾巴,专会迷惑人心。不过就镇南侯来说,唐燕凝是他的侄女,叔侄两个相处不多,但不难看出这丫头确实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而晏寂也不似那种会沉迷于儿女情长中的人。
叫镇南侯不解的是,京中传言都沸沸扬扬了,二人为何不知避嫌呢?
按说,有了这种流言,要么二人打死不相往来,唐国公府早早地替唐燕凝寻一门亲事嫁了出去破除流言。要么,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两家将亲事做成,定下名分。本朝民风开化,也并不禁未婚的夫妻见面,如此二人来往也算名正言顺。难道是,家中都不乐意?
镇南侯只知道晏寂是豫王庶子,似乎并不大受宠,从西北回来后与豫王府关系颇为冷淡。开了王府自己过日子,和豫王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镇南侯听说,弹劾晏寂的折子时不时地就会飞上龙书案,皇帝为此也非常的头疼。镇南侯自己也是庶出,生父嫡母对庶出是个什么态度,他最是清楚。晏寂嫡母已经不在,生父看着似乎也不是多么慈爱——毕竟,但凡对庶出的子女有那么一丢丢的慈爱,也不会让孩子十岁出头就往战场去拼前程的。
“二叔,您这眼神儿,收一收。”唐燕凝一听说晏寂来了,就知道他必定是来找自己的。不论外面如何传,她和晏寂之间始终是坦坦荡荡的,从没有避讳什么。他来了,她当然欢喜,且镇南侯都起身去迎了,她又装什么羞涩呢?
看到镇南侯若有所思的神色,唐燕凝好心提醒,“好歹是个叱咤沙场的大英雄,不好把情绪这么明晃晃挂在脸上的。”
镇南侯惊讶地看着唐燕凝,“你这丫头脸皮怎这么厚?”
传出流言的对象都来了,她怎么还好大喇喇地跟着一块儿往外走呢?
于是镇南侯也很是好心地提醒侄女:“姑娘家家的,也要有姑娘的矜持。按理说,有了外男的时候,你们该避到内室的。”
“二叔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您比那些个腐儒还要酸腐。”
镇南侯哈哈大笑。他不是腐儒,自然也就由着唐燕凝跟他一同出去啦。
晏寂也没有别的事,他就是听说了唐燕凝回城,在国公府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跑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循着信儿来找人的。
镇南侯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厚脸皮。晏寂进门与他拱了拱手,连话都没有多说,便携起了唐燕凝的手,要带她一起告辞。他那侄女呢,明显更不懂矜持为何物,居然欢欢喜喜地就要跟着走了。
“阿凝,你今日还要不要出城去?”镇南侯拦了一把。倒不是为了唐家,主要是他知道林氏拿着一双儿女当性命,唐燕凝就这么跟着晏寂走了,哪怕没有不雅事,只是叫外面人说道,林氏也会焦虑难过。
唐燕凝摇头:“我回别院了,回头去我哥哥那里。”
镇南侯这才放心地让人离开了。
唐燕凝在马车上歪着,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这折腾大半天了,还饿着肚子呢。”
闻言晏寂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递给唐燕凝。
唐燕凝惊讶,“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算一算时间,你是来不及吃午饭的。”唐燕凝晌午前进的国公府,转头又出来,一路去了唐燕飞的宅子,再进镇南侯府,忙忙叨叨的,晏寂稍一思索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功夫去吃午饭。
“还是你知道我。我方才,把我娘的病透出去了。”往嘴里扔了一块儿桂花糕,唐燕凝拍了拍手。
晏寂还是觉得,这丫头脑子里的东西很有些不同凡人。
谁家女儿,会觉得自己的二叔对亲娘有意思呢?
“镇南侯怎么说?”晏寂就还挺好奇镇南侯的反应的。
唐燕凝将手一摊,“紧张,追问到底什么缘故。只是这个我还没有查清楚,自然也说不出什么了。不过,我说了,若有机会,会带着我娘去南夷州看看,那边的气候更适合调养。”
咳嗽了两声,晏寂拍了拍唐燕凝,“江南也有不少地方利于调养的。”
他知道唐燕凝不满唐国公已久,甚至有促成父母和离的打算(这个,还是唐燕凝无意中说漏了嘴的)。但,总不好乱来。晏寂倒不是看不得和离,既然夫妻二人情分已失,和离也没什么。况且,就唐国公那个人品,林氏也着实是委屈。不过这和不和离,和离后林氏打算怎么着过后半生,谁都可以插手,唯有唐燕凝唐燕飞兄妹两个不行。
唐燕凝疑惑,“我就那么一说,你想什么呢?”
晏寂:“……”
第三百五十二章 和离?
不但晏寂对唐燕凝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不大理解,就连亲哥哥唐燕飞,听晏寂说了,也觉得大无语。
“病了就去吃药。”唐燕飞一巴掌拍在了妹妹脑袋上,“叫娘知道了,大耳刮子抽你。”
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女儿呦!
唐燕飞自觉不算是个迂腐刻板的人,可也着实不能接受动不动就想叫爹娘和离,把娘送走的啊。
他心虚地看了看晏寂,晏寂看上去虽神色如常,但微微抿着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唐燕飞咳嗽了一声,“阿寂啊……”
这一声阿寂叫得晏寂身上一抖,唐燕凝也诧异地看向了他。
她哥哥什么时候对晏寂这么客气过了?
然后下一刻,唐燕凝便听到她家哥哥语重心长地对晏寂说道:“虽是我的亲妹妹,但我摸着良心也得说一句,阿凝这丫头吧,这里很有些不大对劲。”
唐燕飞瞟了一眼晏寂,叮嘱道:“只是,这人呢既是与你有了瓜葛,便辛苦你了。”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货既售出,概不退货的。只是一想到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便只好将这一句极是伤面子的话吞了回去。
饶是这样,唐燕凝还是立刻就翻了脸,叫了一声就朝着唐燕飞扑了过去,“哥!”
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唐燕飞哈哈笑着,绕着小厅跑了几圈后双手举起,“好了好了,是我一时说出了,阿凝你饶过我吧。昨儿当值一宿,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合过眼呐。”
唐燕凝纳罕,“宫里的侍卫夜里当值,不是都要换班吗?”
“武大哥家中有事,这几次都是我替了他的班。”唐燕飞招呼丫鬟送上来酒菜,伸手替晏寂斟了酒,又问唐燕凝,“你回了城里,不去那边儿住了?”
他到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唐燕凝的丫鬟谷雨带着两个小丫头收拾屋子。他自己很少回来住,后边儿也给唐燕凝留了一间屋子,只不过唐燕凝一直住在别院里,很少过来。
唐燕凝夹了两筷子菜,珍珠丸子送进了唐燕飞的碟子,水晶肉送进了晏寂的碟子,一碗水端得很是平整。
“不去。没的叫人膈应。”自己也吃了一口菜,唐燕凝将唐国公的打算与唐燕飞说了。
“叫我,去给江沁玥送东西?”唐燕飞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既觉可笑,心中又难免升起一股子愤懑来。“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每天一样的上朝下朝,按说也不是个笨的,怎么眼睛里就看不出半点的事儿来?”
但凡江沁玥真的受宠,会在宫里住那偏僻清冷的宫室吗?会进宫就只封了个小小的美人吗?
要不是荣泰公主一通折辱,如今只怕还是个品级最低的妃嫔呢。贵人,这被人辱骂后才升上去的,有个屁的“贵”!还想让他去给江沁玥私相传递?
唐燕飞只想一口啐到地上去。
且不说江沁玥到底是受不受宠爱,得不得势,就算她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别说贵人,就是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就单单只凭着她曾经和苏雪柔一起给他们母子三人带来的尴尬难看,这辈子也别指望他对江沁玥有半分的帮扶。
更何况,她那见不得人的身世,真的有掀出来的一天,能不能留的命在还不一定!
唐燕凝道:“他倒未必是蠢,只不过多年来一直汲汲营营,功利心太重。”
世人谁不追求功名利禄呢?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也不是没有,只可惜唐国公决不在其列。
“叫我说,也是太过贪心。”唐燕飞冷笑,“兵部当差,那武备司是出了名的油水大。这些年,他不知捞了多少。但凡有点儿自知之明,也该收手了。”
虽然说唐国公是自己的亲爹,但唐燕飞真心觉得,这么多年来,在武备司的唐国公实在是有些个尸位就餐了。当今总有一种对老臣世家的关爱,故而吏治算不得十分清明。但,凡人总是有底线的,他能容得你贪墨些过手的银子,却决计容不得一个既贪他的银子,又妄图糊弄他的人。
“所以我说,最好让娘及早与他分割开来。”唐燕凝垂着眼睛淡淡道。
唐燕飞眉头一动,沉默了约莫两口茶的功夫,干脆地点了点头——原本以为唐燕凝只是在胡闹,没想到她已经想了很远。他们的那个父亲,若是安分守己,哪怕人庸碌些,哪怕不能位极人臣,起码现在的富贵日子是有得过的。偏偏,那人并不安分。若真有能为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就罢了,又偏偏只想着走歪门邪路。
皇帝最忌讳什么?
朝中结党营私,内外勾连。
没见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就连最受宠的珍贵妃,亦是从来都不敢与家族走动太近太勤吗?凤仪宫那位缘何失宠?与承恩公府来往过密,也是其中重要的缘由。
唐国公他们劝不住,日后真的有了什么,作为儿子,得了什么罪责他陪着就是。但是,他的母亲和妹妹,不该也不能受牵连。唐燕凝他不担心,毕竟这丫头以后要嫁人,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就降不到她的身上。更何况……唐燕飞看了一眼晏寂,这人应该也能护住妹妹。
唯有他娘。与唐国公结发的夫妻,别看好日子没过几天,可真要是国公府得了什么罪咎,谁都可能跑掉,他娘跑不了。
或许是打小儿就没得到唐国公的半分关注,又或许是唐国公对这个儿子向来是非打即骂死活看不上眼,总之,这对父子之间堪称凉薄。唐燕飞不是个愚人,更不愚孝,想明白了这一点,对唐燕凝想要安排林氏与唐国公和离的事情也就不再介怀。
“若娘愿意和离,这事再艰难我也会想法子办到。但,就怕她不肯。”唐燕飞皱眉。林氏看着性子柔软好说话,骨子里也是个执拗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儿女更重要的,眼下他和唐燕凝都是正当婚配的年纪,林氏好几年前就开始为他们的亲事操心了。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林氏是不会同意与唐国公和离的。
“就是怕娘宁可与他这么分着过,也不和离。”唐燕飞叹道。
“我有法子。”唐燕凝信心十足。唐燕飞和晏寂都看向了她。
第三百五十三章 劝说
唐燕凝信心满满,连唐燕飞都忍不住问她:“你有什么法子?” 好奇还是小,主要是唐燕飞想着,将这法子问出来,自己去做这件事。 毕竟吧劝自己的亲娘与亲爹和离,这话传出去,那肯定得叫天下人唾骂。他是个大老爷们儿,很是不用太过在意名声,唐燕凝却不行。她终归要嫁人的。 “还没想出来。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唐燕凝大大喇喇地表示。 晏寂好心提醒她:“我听说当年,伯母的婚事,是赐婚。” 唐家兄妹同时想了起来,唐燕飞喃喃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是赐婚,那和离就更麻烦了。林氏又不是康泰公主,皇帝才不会格外开恩地怜惜她。实际上,皇帝可能已经不记得林氏这个人——毕竟,林氏得封县主,又能在孤女弱质的情况下保全林家的家产,也不过是皇帝看在林老王爷一生忠心护国的情分上而已。林老王爷早已经不在,那点儿君臣情分,过了这许多年,又还能剩下几分呢? “这件事情,我来解决吧。”晏寂终于找到了机会表现。 唐燕凝瞥了他一眼,心下生疑。晏寂平常素来都是一副冷肃矜贵的面孔,方才说话的时候,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点儿变化消失得太快,唐燕凝也就没有多想。三人小酌两杯,各自散去。 次日起来,唐燕凝去香楼里转了转,见生意红火,又有掌柜来与她说了晋州分号才送来不久的消息。唐燕凝听了,告诉掌柜:“往晋州那边取信,就说咱们之前说好了的,每三个月对一次账。以后索性省些事,每年两次吧,端午过年各一次,也省得这千里迢迢的还要书信往来。” 掌柜笑道:“那是姑娘信任他们。” “那边到底是晋王的地盘,如果没有晋王世子从中穿引,咱们的香楼一时半会也开不到那里去。每月都把账本子送过来,那是世子行事讲究。我往后退这一步,也是这个意思。” 唐燕凝想着,堂堂亲王世子,就算是爱财,也还不至于到贪墨香楼进益的地步。就算他手下有人生了这份儿心思,相信晏五行也不会坐视不管。 安排好了香楼里的事宜,唐燕凝马不停蹄地回了别院。 林氏见到女儿,还有些诧异:“不是说要在城里待上几天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说到了这里,林氏眉间一皱,“是不是老太太又刁难你了?” 苏老太太什么人,林氏最是清楚不过了。从前她还一直疑惑着,苏老太太不喜欢唐燕凝,或许还可以说是因为孙女多。可是她也不喜唐燕飞,就叫林氏很是想不通,毕竟,这是长房唯一的男丁,也是苏老太太的长孙。时人都说,幺儿长孙,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苏老太太为何不喜这嫡长孙呢? 林氏也想过,或许自己的一双儿女性子都偏于爽直,尤其是唐燕凝,更是个爆炭脾气,不比府里其他姑娘那般讨人喜欢。直到后来才知道,人家哪里是因为这性子,单单是因为不喜她这个娘而已。 因此唐燕凝回城不到一天就回来了,林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苏老太太又刁难了女儿。 林氏脸色不大好看。她母亲早逝,但父亲并未再娶,膝下始终只有她一个。从小,林氏就是在父亲的百般疼爱呵护下长大的,身份又高贵,内没有庶出姊妹争宠,外没有尝过人情冷暖,可以说是恬静而天真的一个人了。 虽然气恼苏老太太,可叫林氏再说出什么狠话来,却也说不出来了。 “倒不是她。”觑着林氏的神色,唐燕凝稍微地添了点油加了点醋,又将唐国公昨日与她说的话,与林氏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娘,你也想一想,哥哥在宫里当差,时常能够在陛下跟前露脸,又有武阳侯的照应,前程是尽有的。可是话说回来,伴君如伴虎,他在宫里有个行差踏错,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但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这也就是我先回了府,知道了这个,若是哥哥回去,又是一场好气。” 看着林氏的脸上怒气渐显,唐燕凝踱到她身后,一下一下替林氏捏着肩膀,“娘,不是我凉薄,我总觉得,他眼里心里,都没有咱们的。” 闻言,林氏沉默。半晌,才苦笑着说道:“都是我耽误了你们。”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啊?”唐燕凝劝道,“这又不是您的错。我的意思是,唐渊……” 话才出口,就被林氏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 “你叫他什么?”林氏嗔怪,“不管他怎么样,总是你的父亲,你怎么敢直呼他的名字?叫人知道了,该骂你不孝了。” 唐燕凝撅了噘嘴,“总要父慈,子才能孝啊。娘,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转到了林氏跟前,唐燕凝蹲了下去,仰头看着林氏,认真道:“我想劝您一句。” “什么?”林氏看着女儿的脸色,直觉她要说出来的那句话,大概不太好。 “您与他和离吧。” “你说什么?” 林氏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温婉的面孔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听到了什么? 亲生女儿,劝她和丈夫和离? 这,这简直是能惊掉了所有人下巴的话! “我说,您跟他和离。他利欲熏心,从没有安分的时候,这样上蹿下跳地折腾,迟早有一天会惹怒了陛下。届时,谁能保住他?靠宫里一个小小的贵人吗?” “娘,断尾才能求生啊。若他真心待您,夫妻情深,日后有什么罪责,咱们一家人共同承担,我是绝无二话的。可是,他待您,待大哥,待我,何曾有过半分的温情?若不是我机缘巧合下与公主相识,又跟阿寂……您以为他会如现下这般待我吗?不过是想在我身上,搏一番罢了。父女之情?只看他如何对待大姐姐就知道了!” 唐燕凝越说越是激动,唐国公是什么人呢?为了与权贵联姻,连女儿都能嫁给断袖的人! 这样的人,你能为他带来荣华富贵,他自然捧着你哄着你。一旦你没了这点儿利用的价值,转头他就能卖了你! “你住口!” 林氏厉声呵斥,“阿凝,你过分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清火
林氏的承受能力远没有儿子唐燕飞来得强大。在她看来,唐燕凝的一番话,简直是惊世骇俗了。 把唐燕凝狠狠数落了一通,又将人赶回了院子不算,林氏还格外吩咐了立夏过去,与谷雨一起好生照顾唐燕凝——说是照顾,立夏答应一声就要去伺候唐燕凝的时候,又被林氏叫住了。 林氏揉了揉眉心,吩咐立夏:“我看阿凝这两天不知中了什么邪,尽是胡言乱语,你去盯着点儿,再叫厨下熬一碗浓浓的绿豆汤……哦对了,我记得家里还有去年晒下的金菊,摘些新鲜荷叶一起煮了,看着那丫头都喝下去,也好给她去去心火。” “啊,这……”立夏听得目瞪口呆,试探着问,“这几样都是清火的,都给姑娘吃下去……” 她家二姑娘纵然肠胃不算娇弱,也是受不住的吧? 林氏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她心火太大,给她清一清也好。” 带着一脑袋的雾水,立夏出去了,先将林氏的吩咐交代了给厨房,才一溜烟地跑到了唐燕凝跟前,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唐燕凝被立夏看得发毛,“你这是怎么了?” 立夏笑嘻嘻道:“我瞧瞧姑娘到底怎么了。太太说,叫给姑娘熬清火去火的东西呢。” 谷雨听了,在一旁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别笑,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推了一把谷雨,立夏八卦兮兮地问,“我瞅着姑娘不像是上火的样子呀。” 谷雨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才被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唐燕凝灰头土脸的,“去去去,胡乱打听什么呢?我娘那是看天气越来越热了,生怕我受不得。” “那姑娘就都喝下去吧,保管你今年夏天上不了火了。”立夏本来就比谷雨更加活泛,跟在林氏身边一阵子,愈发胆子大了些,也敢拿着唐燕凝说笑了。 待到绿豆汤和金菊饮端上来,唐燕凝脸都要绿了。跟谷雨立夏抱怨了一通:“我还不是好心么,挨了一顿骂不说,还弄这些个。” 谷雨立夏也没想到自家姑娘这么彪啊,这古往今来的,普天之下谁听说过劝爹娘和离的啊? “姑娘,你还是再多喝两碗绿豆汤吧。”立夏都觉得,她家姑娘半分不值得同情了,太太没给她一顿板子就很慈爱了。 唐燕凝愁眉苦脸的,“我都在大哥跟前保证过了,娘这边我来劝,一定会劝得她点头。” 谷雨默默地将金菊饮挪到了一边,“这个给世子留着吧。” 等世子来了,也少不得一顿清火的。 “姑娘,您这是要干嘛呀?”玩笑归玩笑,立夏还是挺信服唐燕凝的。自家姑娘劝太太和离,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唐燕凝摆摆手,“我那父亲,如今一门心思要帮衬着江沁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与其日后别他拖累,不如先避开。” 两个丫鬟见识有限,都觉得姑娘和世子都是这个意思,那保管是错不了的。 “姑娘说的对。横竖……国公爷眼里心里的只有表姑娘,咱们躲开了,也是常理。”谷雨更是直言,“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说出去有些个凉薄。可这情深义重,也总得分个人。若老太太国公爷待夫人待世子和姑娘好,便是地狱油锅咱也跟着闯了。既然他们都没将夫人姑娘放在心上,那凭什么有了事儿叫咱们跟着呢?没这个道理呢。” “话虽如此,我才说了一句,我娘就把我骂出来了。”唐燕凝叹道,“这事儿还要好生筹谋一下。” 话是这么说,唐燕凝还是打起了精神。不过次日起来,她装作无事人似的去看林氏,却发现林氏病倒了。 林氏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十分不好,眼皮儿也是肿的。唐燕凝伸手去试探,发觉林氏额头滚烫。 “娘,这是怎么了?”唐燕凝很诧异。林氏身子骨不好是真的,打小儿娇弱,在唐国公府又被人用药几年,就算经过了近一年的调养,说完全没有伤害,那是不可能的。 “你还有脸问啊?”林氏觉得自己的喉咙处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着,叫她难受极了。短短一句话,她已经觉得嗓子干疼得不得了了。声音沙哑着,从夹纱被子里伸出手来,没好气地拍了唐燕凝一巴掌,“你那番话叫我心惊胆战的,这一宿都没睡,翻来覆去的净琢磨你的话了。” 抓着林氏的手腕子,将林氏的胳膊送进被子里,唐燕凝才耸了耸肩膀,“那您琢磨出什么了?” “你这丫头再这样口无遮拦的,不如再去玉清宫里住些时候。” 唐燕凝端了水递到林氏嘴边,“好狠心的娘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偏您不信。” 看着林氏喝了半盏温水进去,眉眼间舒展了些,唐燕凝便多少放了心,却也还是叫人立刻进城去请大夫来。 林氏也没有拦着。待立夏端了早膳来,唐燕凝将林氏扶了起来,亲自服侍着林氏漱口披衣。林氏勉强喝了半盏燕窝粥,也就不吃了,只靠床坐着,看唐燕凝吃了一碟子翡翠烧麦两块儿杏仁桂花糕。 “娘……”唐燕凝本来还想见缝插针地劝一劝林氏,但见林氏因自己一番话就折腾病了,她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唐燕凝也就决定,待林氏病好了再想法子。 林福去请大夫,回来的挺快。不但带了太医回来,身后还跟了个不速之客,镇南侯。 说起来,镇南侯小时候曾得林氏相救,有一段时间就住在林王府里,与林福也是认识的。他是回京来述职受封的,皇帝特意给了他两个月的假,也不用上朝。说来也巧,林福一进了城,就遇到了正要出城的镇南侯。 听说是替林氏来请大夫的,镇南侯二话不说,直接去太医院,将右院判给提溜了出来,不由分说塞进马车,一路风驰电掣般地来到了别院里。 看着大步流星进来的镇南侯,唐燕凝眼睛都直了。她这二叔,杀气腾腾地进来,是要干嘛?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镇南侯匆匆而来,见到唐燕凝,略一点头,连唐燕凝迎上前来叫二叔,都没工夫理会,将人扒拉开径直走进了林氏的卧室。 唐燕凝:“……” “诶,二叔,二叔……”她转身对着和镇南侯一起来的太医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镇南侯大步踏进了林氏的屋子,完全没有叔嫂之间应有的避讳。转过了一道虫鸟屏风,镇南侯就看到了正歪在床上的林氏。 林氏面色有些憔悴,眉眼间拢着一抹轻愁。只看起色,的确不大好,但与其说是病容,倒不如说是愁容。 “你这是怎么了?”镇南侯迈步到了林氏跟前,关切问道。 林氏被突然出现的镇南侯吓了一跳,皱起眉头,轻声斥道,“你怎么进来了?这不合规矩!” 不管镇南侯承不承认,礼法上来讲,她就是镇南侯的长嫂。叔嫂之间年纪相仿原本就该避嫌,更何况,林氏知道,镇南侯没说出口的那点儿心思。 因此,在看到不告而入的镇南侯第一眼,林氏就沉下脸来,说话也比平日里清冷了许多。 镇南侯倒是并不在意林氏的态度,反而又上前一步,眼睛紧紧盯着林氏,“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夜里……” “侯爷!”打断了镇南侯的话,林氏冷着脸下逐客令,“您逾矩了,请出去!” 话音未落,唐燕凝带着太医走了进来。 有外人在,林氏便不好再说什么,挣扎着起身欲招呼太医,镇南侯便厚着脸皮留在了屋子里。 其实,林氏的身子本也无大碍。太医诊脉半晌,也不过是说出一个思虑过重,偶感风寒的结果来,又开了个太平方儿交给了唐燕凝。 唐燕凝还没接过来,镇南侯已经先一步抢在了手里,自己看了一回。他一个武将,哪里懂得医理药理的呢? 上上下下地看了几眼,交还给了唐燕凝。虽然没看懂,但身为一军指挥,基本的定力还是有的。至少,在唐燕凝看来,镇南侯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也看了看那药方子,见不过是个常见的调理之方,也就放了心,让立夏去小厨房里熬药了。 太医告辞,唐燕凝让林福安排了马车亲自送他回城。林福也是个老道的,一封极丰厚的谢银在车上已经塞进了太医的手里。 这边唐燕凝左看看亲娘,右看看二叔,总感觉气氛怪怪的。尤其是她娘,脸色从来没有过的难看。当然了,她二叔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面色平和得很。 “二叔一路过来,辛苦了。我叫人预备午饭。”唐燕凝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氏,见她没有反对,便放下了心,“二叔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 “行伍之人,没什么口舌上的讲究,你随意就好。”镇南侯道,“倒是挺翊郡王曾经说起过,在这里吃过一道水煮的鱼,堪称美味。” 镇南侯觉得挺奇怪,水煮的鱼,能有多美味? 翊郡王说起的时候,竟还有些自豪的模样。 说不定,只是炫耀吧,炫耀他在别院里能够随意吃吃喝喝,被人当做了贵宾? 唐燕凝双手一拍,笑道:“水煮鱼啊,这个好办,我这就叫人去预备。” 吩咐了谷雨去安排。 林氏便道:“我有些乏了,阿凝,请你二叔出去坐!” 她本性平和,便是不喜之下,也很难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只是赶了镇南侯出去。 镇南侯也不争辩,老老实实起身,“阿凝,带我去看看别院吧。这里……”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颇有些流连回味,“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想起他从前被林氏救了以后,曾经在林王府住过一段日子,还得了老王爷传授武技兵法,唐燕凝倒也不觉得奇怪,当即将镇南侯带了出去。 别院里景致本就极佳,林氏搬过来后,更多了些人气。再加上林氏又叫人重新修缮了一些院落,如今佳木葱茏,偶有花树夹杂其中,置身以内,便觉气清心正,格外得舒畅。 “阿凝,你母亲因何突然病倒?”叔侄二人坐在凉亭里,唐燕凝亲手倒了茶,镇南侯突然问道。 按说,不应当。前一天唐燕凝还说过,林氏身体安好,她才放心回到城里来的。 这个,可叫唐燕凝怎么说呢? “快说。”镇南侯没那么多的耐心等着,催促。 唐燕凝叹了口气,只好将自己撺掇林氏和离的事儿又说了一遍,末了摊着双手,为自己辩解,“二叔您说,我的话可有没有道理?” 镇南侯一拍大腿,“当然有道理!” 岂止有道理,还十分地有道理呢。 他想得如同唐燕凝一样简单,既然唐渊母子两个从未善待过林氏,凭什么以后叫林氏跟着一起吃苦? 唐燕凝挑眉,看她二叔这个样子,还有方才在她娘屋子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要说二人之间没什么,她是不信的。至少她能肯定,镇南侯绝对对她娘有些意思。 当然啦,不管是有还是没有,都不是她想要让林氏和离的原因。 “我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我娘被我吓着了,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就病倒了。唉,想来也是我的错,应该缓缓地劝她的。” “也是。她从小受的是王府贵女的教导,很是正统。哪里听得了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镇南侯感叹,又怕说得重了打击了唐燕凝,遂又鼓励她,“你后边慢慢地与她渗透,只拿着你和你哥哥说话。她心软,最是疼爱你们兄妹两个,总会慢慢转过来的。” 唐燕凝神色复杂地看着镇南侯。她二叔,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好吧,也都不重要了。 天气热着,午饭就安排在了靠水的凉亭里。几道山珍野味儿,中间少不了镇南侯点名要的水煮鱼。 镇南侯颇有些遗憾,林氏病了,不能同席用饭。当然了,有唐燕凝这个善解人意的侄女在旁,叫往常都是一人吃一人喝的镇南侯也受用得多了。 “大姑娘回来了!” 唐燕凝才布了一筷子菜给镇南侯,就有人来回话。 唐燕容回来了? 唐燕凝惊讶,在玉清宫里住得好好儿的,怎么就回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燕容心事
“二妹妹!” 唐燕容匆匆而来,见到唐燕凝的时候,秀美的脸上先露出了一抹温煦的笑容。待看到了唐燕凝身边的镇南侯,又愣了一下。 她远在玉清宫里,压根儿就不知道京城中她多了个二叔。眼看唐燕凝和这人在凉亭中对坐,谈话间似乎还很是熟络的模样,唐燕容便有些纳罕。待到唐燕凝给她介绍,这位身形高大,神色冷峻的男子,她还要称呼一声二叔的时候,便更加的摸不到头脑——好端端的,她从何处又冒出个二叔来呢? “大姐姐,愣着做什么?叫人啊。”唐燕凝奔出凉亭挽住唐燕容的手臂,小声提醒,“二叔,真的。” 这倒也怪不得唐燕容,从记事起到她逃进玉清宫里,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还有个二叔啊。 “二叔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国公府,这才立了战功回京的。”唐燕凝向唐燕容解释着。 说话间带着唐燕容来到了镇南侯跟前。 镇南侯双目如隼,一眼扫过,唐燕容便如感到了一阵寒芒。 唐燕凝碰了碰唐燕容的胳膊。 “燕容见过二叔。”唐燕容低下了头,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早在回京城之前镇南侯就将国公府中一干人等查了个清楚,自然知道唐国公有个庶长女。眼前这个被唐燕凝叫做大姐姐的女孩儿,应该就是了。 略一颔首,镇南侯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二叔啊……我大姐姐之前住在玉清宫里,还不知道您回来呢。”拉着唐燕容坐下,唐燕凝亲亲热热地跟镇南侯介绍着,“她最是稳重知礼了,要是知道您回来了,早就来给您请安啦。” “哦?” 镇南侯显然对唐燕容并不关注,因此也并不知道这个侄女竟是住在了玉清宫里的。玉清宫是什么地方?名头好听,终究也就是个出家修行的地方。没想到,看唐燕容小小年纪,竟是到了哪里? 不过大户人家,家中有女眷往清修之处去,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因此,镇南侯便随口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入了玉清宫?是带发修行?” 唐燕容面上一红,神色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唐燕凝立刻便道:“二叔说什么呐?大姐姐年华正好,修什么行啊!她,她是不得已才躲进了玉清宫的。” “哦?”别看镇南侯外表看着端持,其实很有一颗八卦的心。闻言,觉得有些意思了,“细说说。” 唐燕凝倒不是有意要扯开唐燕容的难堪之处,只是她觉得吧,唐国公这亲爹明显是靠不住的,倒是这二叔瞧着也是权势不小。横竖唐燕容不可能在玉清宫里躲一辈子,倒不如实话实说了,到时候求求着位有权有势的二叔,让唐燕容躲到南越州去。到了那会儿,唐国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了。 握住唐燕容的手,唐燕凝便将唐国公如何为了攀附权臣便将要将女儿嫁给断袖的话说了。 镇南侯听闻唐燕容竟然只带了一个丫鬟,便从国公府里逃了出去,倒是对这个侄女有些另眼相看了。挑了挑眉,问唐燕容:“吏部尚书,乃是六部天官之首,权势非同小可。能够在这个位置上的,非但是能臣,更是简在帝心之人。且那人我亦有了解,算得上世家出身。这门亲事,说你高攀亦不为过。你为何要逃婚?” 唐燕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沉默了,只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喜欢。”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你都不喜欢,你还要嫁何样人?” 唐燕凝不高兴了,伸手将镇南侯面前的茶杯抢了过来。镇南侯正要喝茶,冷不防被她抢走了杯子,只好瞪眼睛。 要说他这半生沙场上厮杀的,一瞪眼,那杀气是掩饰不住的。谁唐燕凝半点儿都不怕,反手还将茶杯里的茶泼了出去,哼道:“原以为二叔是个看多了生死不拘小节之人呢,没想到也是个老古板。我的茶,不给老古板喝。” 老古板镇南侯气笑了,“嗯?” 唐燕凝漂亮的桃花眼也瞪起来,叔侄二人活像是在闭眼睛大小。 “二叔,二妹妹向来护着我,您别介意。”唐燕容生怕那两个打起来,忙又起身重新斟了茶,恭恭敬敬地捧到镇南侯面前,“我代妹妹给您赔罪了。” 镇南侯也不会真的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更何况这还是他的侄女,更是林氏的女儿。顺手接过了茶,镇南侯故意气唐燕凝,“难道我就没得喝了?” “喝吧喝吧,喝完了可快快收起您那套老古板吧。”见镇南侯将茶一饮而尽,唐燕凝才叹了口气,“大姐姐可怜,从小到大没得到过半分的父爱,那凭什么要用她的一辈子去给那人换取前程呢?普天之下也没有这个道理。所以大姐姐是宁可逃出来自身自灭,也不愿意做个傀儡似的人呢。” 镇南侯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道理。不过,既然是逃家,在玉清宫里待着也就罢了,怎么又来了这里?” 不过是林氏庶女,认真说起来,和林氏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 正如镇南侯说的,既然都决定逃家了,怎么不肯好好地在玉清宫里,反倒是来到了林家的别院呢?莫非,是受不得清修之地的寒苦,跑了回来?她就不怕被唐国公知道了,将她绑回国公府去? 唐燕凝也很关心这个问题,转头看唐燕容。 唐燕容微微一愣,随即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失了血色。她本就是容色秀美之人,相较于唐燕凝,身形也偏于清瘦。这会儿,更是比唐燕凝上次见到她,又瘦下去了几分,看上去格外的楚楚可怜。 沉默了片刻,唐燕容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缘故,只是突然间觉得心绪不宁,想回来看看。” 这话着实不能叫镇南侯相信。待要再问,唐燕凝已经抢过了话,“姐姐回来了也好,原本我也说玉清宫不是长住之处,跟娘商量着什么时候接你回来呢。” 一面说,一面给镇南侯使眼色——看着挺精明的二叔,怎么这会儿这样的没眼色?唐燕容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你又跟她不熟,难道她还能告诉你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比
当着镇南侯的面,唐燕容并没有说自己突然归家的缘故,唐燕凝也没有多问。但是等到镇南侯走了以后,唐嫣你过便拉起了唐燕容的手,细细问她:“是不是玉清宫里出了什么事?” 唐燕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咱们姐妹之间什么话不能说了?”唐燕凝愈发地疑惑起来,唐燕容虽然性情温和,但绝不是那种有话藏着掖着的人啊。 唐燕容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出来,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或许,是我多想了。” “嗯?” 唐燕凝百爪挠心似的着急,唐燕容的脸色却是尴尬又带着些许的羞窘,抖了半天的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桥,你说!”唐燕凝一指角落的小丫鬟。 小桥看了一眼唐燕容,唐燕容示意她出去了,才缓缓开口。 “还是我来说吧。说起来,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不许笑话我。” 待唐燕凝保证后,唐燕容才告诉了唐燕凝。 “之前吧,我从不知道圆通真人是那样显赫的出身。后来听你们说了,还有些个不敢信,直到在玉清宫里见到了皇帝陛下。” 说到了皇帝陛下四个字的时候,唐燕凝明显听出了,唐燕容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悚然一惊,唐燕容一个招呼都没打就匆匆地离开了玉清宫,难道是跟皇马有关系? “大姐姐,你的意思是?” 唐燕容低头, 手指头无意识地绕着衣襟,轻声道,“许是我想多了。近来陛下对玉清宫里多有赏赐,按说我一个寄居在那里的,还不如正经的小道姑们呢,可每次的赏赐也都有我的 一份。我想着,我算哪个名牌儿上的人?不说皇帝陛下了,就是放到京城里跟咱们家相仿的人家儿,怕是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呢。因此,我这心里总是惶惶不安的,索性就先回来了。” “回来也好。”唐燕凝安慰,“不管什么缘故,先避开了总没错处。” 这事儿叫唐燕凝说,也实在是个有些难以置信的。她见过皇帝,知道那是个薄情的人,不然,晏寂是怎么来的?但话又说回来,身为帝王,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今年还大肆选秀了,就算要充盈后宫,那也是有正规渠道的,犯得着接连赏赐个偶遇一次的姑娘吗? 仔细打量了一番唐燕容,唐燕凝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论容貌,唐燕容自然也是好的,但,也只是好而已——算得上清秀佳人,属于温婉挂儿的。可要是说是绝色,却也还差了不少。至少,就唐燕凝的眼光来看,还远没有到叫皇帝一见钟情的地步啊。 可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看中了唐燕容,那皇帝无端端地赏赐东西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撞见一次,觉得小姑娘家家的在道观里不容易,心生怜悯吧?皇帝哪儿有这样的好心呦! 就耤田的时候路遇了个江沁玥,还能急吼吼地接到宫里去呢,皇帝的节操好像也就那么回事,那偶然碰到了唐燕容,想着再来一次游龙惊凤?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去玉清宫。”唐燕容颇有些懊恼地拧了拧手里的帕子。 唐燕凝安抚地拍了拍唐燕容的肩膀,“那时候不去玉清宫还能去哪里?一时得了庇护是真的,也就没什么可懊恼后悔的了。姐姐,你回来就安心住下,余下的别多想。” 唐燕容点了点头,去看了一回林氏,便住回了别院。这期间,因满心里都是如何帮助宫里的江沁玥上位,倒是没有空闲来别院。至于大女儿唐燕容,唐国公倒像是当她死了一般。因此,唐燕容在这里住着也还安生。 如此过了半月多,唐燕凝便听来看望林氏的唐燕飞说起,今年那一拨秀女,除了两个留在宫里为妃嫔外,余下的有的被赐婚给了皇子,有的则撂了牌子送归本家自行发嫁。 “留下的是谁?”唐燕凝打听,一面是因为好奇,另一面则是多少有些个期待,盼着卞金柳那个傻丫头被送回去,最起码,赐婚给个年纪相当的皇子也比留在宫里好啊。 很可惜,就如同唐燕凝之前猜测的,卞金柳的身份背景,除非是撂牌子,否则留下必为宫妃。 果然,卞金柳被封荣昭仪,赐住安乐宫。 进宫便是昭仪,仅次于四妃,说起来也是荣宠了。 唐燕凝听了,觉得甚是遗憾,毕竟卞金柳那丫头自小得晋王妃宠爱,性子冲动,又没什么心机,很容易被人挑拨。在宫里就是位份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迟早会吃了大亏的。 至于另外一个被留在宫里的女孩儿,听说只是江南一七品知县的女儿。虽家世寻常,却也是得封贵人,想来也另有一番过人之处。 唐燕凝暗搓搓地想,宫里有皇后有贵妃有一群有名儿的没名儿的妃子,有个路上捡回去的江沁玥,这又封了一个昭仪一个贵人,还不时打发人给唐燕容送点赏赐,皇帝这上了年纪,心倒是花哨了起来,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默默腹诽了一回皇帝,唐燕凝又向唐燕飞问起了晏寂。这人原先隔三差五地就会跑过来一趟,现下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有半个多月没见到人影儿了。 唐燕飞告诉妹妹:“南越不是来了使臣吗,陛下有意震慑南越,预备着一场禁军大比。” 禁军大比?唐燕凝想了一下,大概就是类似于阅兵吧? 果然,听见唐燕飞继续说道:“阿寂统领京郊大营,陛下信重他,将大比一事交由他负责。这些天,他正和兵部忙得焦头烂额呐。” 这样说着,唐燕飞还怕妹妹见不到晏寂心里不好受,还另外安慰唐燕凝:“男人嘛,总要以事业为重。他有正经事忙,你可不能拖他后腿。” “说得我多不懂事似的。”唐燕凝嗤笑,“倒是大哥你啊,既然有大比,难道你就不参加的?我看你还是好生去练练拳脚吧,身为御前侍卫,别到了上场的时候被人打下了比武台!” 唐燕飞傲然:“将我打下比武台?不是我自大,怕是这人还没出生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对劲
虽则唐燕飞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一次大比之中自己定然会大放异彩,惊艳众人,且最后也的确表现很是不错,但,这用来震慑南越的大比,最开始却并没有太过让皇帝满意——既是大比,除戍卫京都的大营外,另有效忠皇帝的十八卫、宫中侍卫营,乃至京东潞洲大营的将士参加。 但,有一说一,大比头一天,十八卫在擂台上的表现,着实叫人看着气闷。不说悍勇无畏吧,甚至上了台的拳脚连花架子都算不上。当然了,这着实也并不能怪罪到这十八卫头上去。毕竟,这羽林卫锦衣卫虎贲卫的,就连孝陵卫,选拔的时候也都是先看脸蛋再看身段,但凡有那歪瓜裂枣矬子样儿的,就能为再高都不能录用的。 本就不是凭着能为选拔出来的人,偏偏皇帝要让上了擂台去较量,这不是难为人吗? 皇帝这一出想叫亲卫露露脸,没想到露得脸都要没了。且不说观战台下南越使者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就是皇帝自己,又有什么面子可言呢? 好在,第二日开始上场的侍卫营、禁军、京郊大营等发挥稳定,才算叫皇帝阴沉的脸色化解了些。 “你是没瞧见,老头儿那脸色这两天跟六月里的天儿似的,阴晴不定。”好不容易忙完了大比来看唐燕凝的晏寂,想起皇帝臭屁的脸色,颇有些幸灾乐祸。 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交给唐燕凝,抬了抬下巴,“看看。” “是什么?”唐燕凝接过来,疑惑着打开了,顿时满屋子里宝光生耀,却是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倒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但拳头大的却不常见,且这珠子泛出的也并非常见的浅淡的绿色或是黄色光晕,而是偏于粉紫。饶是唐燕凝见过的好东西不在少数,一时也觉得这颗珠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可是好东西啊。”唐燕凝赞道,合上了盒子放在一旁。 晏寂道:“这是南越进贡之物,据说是世间只此一颗。这次我们大营的几位统领表现不错,老头子高兴了,拿出来说是赏我的。” 他自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在意的,不过这珠子莹润生光,又是世间唯此一颗的,想着唐燕凝大概会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便收了拿来哄一哄这忽略了有一段日子的姑娘了。 见唐燕凝似乎也并未露出很是欢悦的样子,晏寂多少有些个不满了,抓起一粒花生米丢到了唐燕凝的头上,“你不喜欢这个?” 唐燕凝诧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欢了?这么稀罕的东西,傻子才不喜欢!” 捡起了方才的花生米丢回去,唐燕凝叹了一口气,问晏寂:“大比也算结束了,南越和亲的事儿,有没有定论?” 虽然知道这等大事,是有皇帝和朝廷决定的,自己当真只是白白焦虑,可安泰公主是她好友,康泰公主也跟她关系不错,唐燕凝也还是难免记在心里的。 晏寂点了点头,“虽还未下明旨,但从一开始便已经是定了五公主的,和亲的旨意约莫很快就会正式发出。不过,等礼部和内务司准备完毕,再送公主至南越,怎么着也得秋后了。” “那也不算远了。”托着下巴,唐燕凝又是一声长叹,“先是我听说有人推荐了别人,还以为会有转机。” 事实上,不光是安泰和康泰两位公主在推荐之列,三公主四公主已经赐婚也就罢了,唐燕凝听说,还有几位宗室贵女也被人提起过。其实从古至今的和亲,用真公主的反倒是少数,多是遴选宗室女,或是罪臣之女,当然,也有选宫女子的封做公主,远嫁他乡。 “身份,性情,唯有五公主最合适。”晏寂冷笑,“朝中那群人,不过是搅浑水的。” 康泰公主和离之身,那帮宗室女倒都是在室女,只是当此之际,皇帝又岂会启用寻常的宗室女?南越国不算大,但其地貌独特,历朝历代想要将南越收归国土之内,也未尝有过成功的。如今南越新王上位,主动来修好,皇帝自然重视。不看出身,只讲性情,也只有安泰公主合适。至于提出康泰公主甚至一些家中爵位已经很低的宗室女来,也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当然了,和亲的人选固然是皇帝决定,但他也没有坐视不理就是了。 唐燕凝并不多问,晏寂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人选定了,那是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晏寂忽然说道。 “嗯?什么奇怪?” 手指头点了点桌面,晏寂朝着唐燕凝示意了一下,唐燕凝凑了过去,便听到晏寂压低了声音说道:“近来皇帝对太子颇有不同。” 见唐燕凝眼中不解,晏寂挑眉,“父子二人近来亲近了不少,许多事情上,太子的提议都不会被驳回。” 唐燕凝一愣,很有些不解,“太子是他儿子,是他亲立的储君,这不是很正常吗?” 反目成仇才不正常吧? 晏寂摇了摇头,“你不知道。” 自从他回京后,皇帝对他多有信重,人都说他圣眷之隆,远胜几位庶出的皇子。 便是与自幼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太子殿下相比,也不差多少了。 或许正是因此,太子晏泽对他颇多忌惮。又有二人因唐燕凝起了争执,关系属实算不上和睦,甚至在御前动手互搏。 若是寻常人因父亲对他人信重而心生嫉妒,不算什么。因一个女子与人相争失态,也不算什么。 但放在一国储君身上,难免令皇帝失望了。 及至钦赐的太子妃霍元上元夜与太子同游,却死在了大街上。哪怕晏泽长了一百张嘴,这与他无关的话却也没几个人信。更何况皇帝本就多疑,晏寂奉旨查案,并没有做什么手脚,只是将一应的调查过程如实呈给了皇帝,皇帝对晏泽就已经是失望到了九成了。 这些,晏寂都看在眼里,晏泽自己也不会不知道。 皇帝与储君,父与子,关系其实早已有了裂痕。 但是不知为何,近来皇帝似乎又对晏泽重新信任了起来。晏寂在旁冷眼看着,就仿佛二人之间从未有过那些不满隔阂一样。 “不对劲。” 晏寂最后做了个总结。
第三百五十九章 哪儿说理去?
唐燕凝心中一动,低声问晏寂:“你和我说实话,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有多少是你动过的手脚?” 晏寂不语,手指头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下垂的眼帘遮住了情绪。 叹了口气,唐燕凝握住了晏寂的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不能说的么?你当知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晏寂反手在她柔嫩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轻声道:“并非刻意瞒你。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唐燕凝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和我的关系,京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就是皇帝跟前,也没有隐藏过。你做什么,我说自己一无所知,你说旁人信是不信?” 说着,便在晏寂的肩头捶了一拳。 她力气算大,这一下子当然也不会把晏寂如何。事实上,晏寂挨了这一下,心里头甚至还有些甜滋滋的,顺手捉住了唐燕凝的手拢在掌心里就不肯放开了。 唐燕凝甩了两下,没甩开,干脆抬起来揪住了晏寂的脸,将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威胁:“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但你得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阿凝……” 在唐燕凝清亮的眼神下,晏寂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在这二十几年的生命中,经受过屈辱,痛苦,也踏上过尸山血海。从目睹生母过世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似乎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色彩,只有满眼的阴沉黑暗,还有殷红的血色。 “阿寂,你若愿意,可以进宫学念书。未必非要去边城。”曾经,他名义上的父亲,豫王这样劝过他,“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小小年纪,又能做什么?陛下忌惮宗室插手军中事务,便是我曾在军中效力,如今也是鞭长莫及,不能看顾你分毫。你进了军中,亦是要从大头兵做起,九死一生的,何必呢?” 记忆之中,这也是豫王唯一一次与自己和颜悦色地说话了。 晏寂记得,那时候他深深地怨恨着这个“父王”,怨他对母亲薄情寡义,怨他没有半分为人父的担当。 当然,现下看来,当年他的怨恨也着实可笑。他该怨的,是另外一个人。 无论如何,踏出王府的那一刻起,他以为自己就只剩下了拼命,拼命出人头地,拼命不叫人看轻自己。他以为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昏暗的颜色了。 没想到的是,他遇到了眼前这个让他如今半刻都不能放手的唐燕凝。这丫头浑身上下仿佛都带着光,让他总觉得沐浴在和煦的春光里,眼前都是明亮。 看着她总是精神气儿十足,眼中闪亮闪亮的,他一边忍不住想靠近,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想要保护住他身上的这份儿光亮。 “阿凝……”晏寂将人揽在怀里,“你放心。” 放心? 晏寂不肯说,唐燕凝也不逼问他——反正她记得,在原作中晏寂就是个很牛叉的存在,手中权势并不逊色与太子晏泽。不过,唐燕凝仍然是小声地叮嘱晏寂,“你要小心。” “我都知道,你只放心吧。”晏寂点头。 晏寂口中,皇帝与太子父子之间的关系,近期很是有些不对劲。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譬如这次选秀之中,皇帝只留下了两个,赏了封号。 与唐燕凝相识相识的卞金柳,便被封为了昭仪,封号为荣,位份上只低于皇后和四妃。荣昭仪出身足够高,容貌好,人又年轻鲜嫩,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春花般可爱。按说,不论是看在她那位总督父亲,还是王妃姑母的份儿上,皇帝对她也该是多有宠爱才对。但是,似乎除了封个不错的位份,给了个不错的封号外,荣昭仪在宫里也并没有得到什么额外的宠爱。 倒是那个与荣昭仪一同获封的柳贵人,温柔小意,弹得一手好琴,煲得一手好汤,颇得圣宠。如今,五天里便有三天是她伴驾侍寝。不但如此,贵人本无资格独居一宫,皇帝还特别许柳贵人入住了晨华宫正殿。按照宫里的规矩,唯有嫔位以上方可住一宫正殿。皇帝此举,简直就是直说柳贵人很快就会晋位了。 一时之间柳贵人在宫里风头无两,不知多少跟红顶白的上去讨好巴结了。 好在,柳贵人并未因帝宠便有骄矜之心。相反,每日都会先往凤仪宫外向薛皇后问安,再往麟趾宫给珍贵妃请安。便是御花园里碰见了别的妃嫔,亦是亲热和气地说话。不管旁人心中如何作想,起码这面儿上柳贵人姿态摆得相当的谦逊知礼。 皇帝很是满意,柳贵人宠爱愈盛。 有了年轻娇美的解语花在身边,皇帝整个人似乎都平和了许多,前一段日子里对太子的不满亦都是消退了不少。太子也并不是个傻子,见皇帝态度缓和,自然只有更加孝敬恭顺的,父子二人和好如初,近来太子在朝中的几次建议皇帝都点了头。或许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皇帝甚至有两次没有上朝,只叫太子处理朝政。太子自小便是皇帝亲自教养长大,十二岁入朝听政,可以说是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储君。独自处理朝政,倒也四平八稳的。 太子为人温厚,颇有礼贤之风,在清流中声名一向甚佳。处理朝政井井有条,便又更为他博了许多的好名声。 故而这一段日子里,前朝后宫都显得和乐融融。 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头一个郁闷的,那便是大皇子了。大皇子既嫡且长,偏生晏泽是元后所出,比他更加尊贵,自出生起便是储君。而他这个诸皇子中的老大哥,至今也只得个“大皇子殿下”的称呼。这既是大皇子心中的一根刺,亦是薛皇后多年来愤愤不平之事。 虽说娶妻之后在王妃的劝解下,大皇子已经是渐渐熄了那争强的心,但看到晏泽因一个女人数次忤逆父皇,甚至与人争风吃醋御前斗殴的时候,大皇子还是蛮幸灾乐祸的。没想到,没过几天,隐隐有了失宠迹象的太子又支棱起来了。大皇子在家里还跟妻子说哪,“你看看,这叫人哪里说理去?若是我为了女人顶撞父皇,一顿板子都挨上了。” 大皇子妃韩氏瞥了丈夫一眼,手里的帕子一沾鼻翼,“是啊,哪儿说理去呢?我可没见过为了我去顶撞父皇的人呢。” 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