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你不是她
自己的女儿时而精精明明的,可每次到了晏寂跟前,却又显得傻气冲天。林氏也不知道是该担心日后女儿被晏寂辜负了,还是该庆幸唐燕凝遇到了一个叫她变得柔软的男人——要知道从前,唐燕凝总是一副炸了刺儿的刺猬似的,随时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因为这个,林氏很是忧心唐燕凝这辈子都被人诟病,甚至会影响了她的终身。
不过现下看看唐燕凝眨巴眨巴那双桃花眼,不时地与晏寂对视,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林氏忽而又放下了心。她的女儿,并不是单纯的傻丫头。甚至,在看人待物上,她的阿凝比她自己更有眼光。既然是女儿认定了好的,她又何必再去担心什么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晏寂心机深沉手段也够冷硬,只要他能够一心一意待她的阿凝,又有什么关系?
“阿寂才到,想来没有吃饭吧?不如就留下来,用过了晚饭再回去。”
林氏开口相邀,晏寂起身,“是。”
“不是外人,不必这样的客气。日后常来常往,难道你都要如此?”林氏难得说笑了一句,又吩咐立夏几个,“你们去看看厨下有什么可用的,捡好的收拾了来。”
谷雨笑道:“倒是晒干后的菌子还有不少。今儿天也不算暖和,不如我去吊了汤来做锅子吧?”
林氏点头,“你们看着安排,就这几个人,又是玉清宫里,也别太费事。”
谷雨立夏都答应了,小桥也蹦跳着跟着两个人去打下手。
这边林氏就起身,“我去见见圆通真人。”
“我陪着您一起去。”唐燕凝还是很好奇的,母亲到底如何与圆通真人相识,且就将自己托付到玉清宫来说,二人关系看上去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
林氏尚未说话,晏寂也道,“既如此,一起过去吧。”
他也打得好算盘——天色不算早了,用过膳后,倒不如就在玉清宫里赁下院落住下。说不定,还能与唐燕凝赏一番弯月。
晏寂与唐燕凝便簇拥着林氏,来到了圆通真人住的小院。
到了门口,有小道姑在相候。
小道姑对着唐燕凝笑了一下,正色请了林氏进去,却又说圆通真人有话,请翊郡王和唐燕凝自便。
“她自来如此,阿凝,你和郡王先行回去吧。”林氏与圆通真人自幼相识,彼此都知道各自性情。
唐燕凝点头,“那我们在外面等着您。”
目送着林氏和小道姑进了院落,唐燕凝手上一热,低头看了看,晏寂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口中,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里。
“我说,郡王殿下,这里可是玉清宫啊。”唐燕凝心虚地往四下里看了看,周遭儿并没有人影儿。不过,想到之前晏寂几次从城里溜出来看她,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却都被圆通真人知道了个一清二楚,唐燕凝就对表面上云淡风轻的玉清宫,有了些警惕,“您老人家能不能先放开了尊手呢?”
晏寂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见了你,我连拉着你的手都不能,那你不是要疑心我移情?”
“移情?”唐燕凝边走边转头,睁大了眼睛,好看的桃花眼硬是变成了圆眼,“谁移情了?移给了谁?”
“怎么,莫非你要去找人打一架?”晏寂凤眼含笑,目光中甚至透出了几分调侃。
唐燕凝叹气,“我找人家打架做什么?男人移情,和女人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打,我也是和你打。”
“你打得过我?”晏寂觉得,很多时候唐燕凝这脑袋里的想法,都叫他很是新奇。
打量了一番唐燕凝比寻常女孩儿高挑些,丰润些,相较于他却又明显清瘦的唐燕凝,这丫头居然说要和他打?
唐燕凝更是不可思议,“难道我和你打,你还要还手不成?”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晏寂点一下头,便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样。
“不敢,万万不敢。”晏寂松开手,在唐燕凝的额头上一弹,“只是还请姑娘看在我一片深情的份上,下手轻些才好。”
唐燕凝满意了,昂头抬起下巴,嘚瑟道,“那也只看殿下你的表现了。”
“那定然不敢叫姑娘失望。”他忽然俯下头,在唐燕凝耳边轻笑,“毕竟若是姑娘不满意,下手重了,岂不是要叫你守寡?”
话音未落,头上便挨了唐燕凝一巴掌。
唐燕凝脸上晕起红云,有些羞意,可眼睛亮亮的。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唐燕凝忽而漾起一抹狡黠,偏着头,“殿下若是那般没用,被我打得没了,我转身就走,守寡?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说完,拔腿就跑。
晏寂反应过来,这丫头竟敢!
当下追了过去。
与寻常闺秀相比,唐燕凝身子骨结实,手脚也利落,爬树上房都来得。不过,与晏寂一比,这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你追我逃,一路就跑到了后山的梅林。
唐燕凝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有了汗意。跑进凉亭里,她抬手摆摆,“不闹了。”
“就这样的没用,这辈子还想跑?”看着面色红润,妙目晶亮如星的唐燕凝,晏寂很想过去将人抱进怀里,说上几句话,甚至亲上一亲。
不过,想到了这是玉清宫,终究还是压下了这冲动。
他走过去,拉起坐在了石椅上的唐燕凝,“天冷,跑完了不要坐下,会着凉。”
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霍元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晏寂似是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听唐燕凝问,便道,“并没有什么难查的。还是那句话,陛下怎么说,真相便是怎样。”
唐燕凝低下了头,脚踢起路边的小石头。心里依旧有些发堵,却也知道这事,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别多想。”晏寂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你不是她,我也不是晏泽。”
唐燕凝摇摇头,“我知道。不过是感到无奈,皇权之下,一条人命竟是轻贱至此。”
晏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唐燕凝的手。
第二百七十二章 眼线
晏寂本想着在玉清宫里用过晚饭再做打算,却没有想到,不过与唐燕凝相处了半个时辰,林氏还在圆通真人哪里没有回来,初一就先找上门来了。
初一做了个手势,晏寂看了,便与唐燕凝道:“城里有些急事,我先回去了。你替我同伯母致歉吧,原本说好在这里用晚膳的。”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但初一既然能够急匆匆来找,看来事情不算小。唐燕凝自然不会拦着,点头:“你回去吧,我会跟母亲说的。”
晏寂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初一走了。
“郡王走了?”唐燕容出现在唐燕凝身后,轻声问道。
唐燕凝的目光还落在已经远去的晏寂和初一的背影上,“嗯”了一声,多少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晏寂这一去,两个人又得多少的日子才能再见面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唐燕凝轻叹,伸手扶住身边的老梅树,虚弱地靠了上去,一手搂着心口,眉头轻蹙,整张明艳的面庞上都笼了一层愁云。若是再加上两汪泪光,便更加完美了。
唐燕容只觉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儿把早上的饭都吐出来。没好气地拍了唐燕凝一巴掌,“快收起来这副模样吧,叫人看着难受死了。”
还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相距不算远,以晏寂的能为,一日之内两三个来回都能有了。更何况,她已经听谷雨偷偷说了,就算路远天冷,唐燕凝都住到了道观里,也没能拦住这两个人见面啊。什么夜探香闺,什么元夕同游的,哪样也没少了。
就这样还在这里念着酸诗?
都说翊郡王眼界甚高,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们多有对他倾心的,他是哪个也没有正眼看过。唐燕容有那么一瞬间就觉得吧,或许也是因为,人家那些贵女们,真的没有她妹妹这般能装模作样。
瞧瞧吧,就分开了这么会儿,唐燕凝已经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梅树上。看那样儿,若是没有梅树支撑,兴许她能虚弱地倒在地上去。
“好了,快起来吧。母亲都去了这么久,咱们去接接她吧。”将唐燕凝拉了起来,唐燕容道,“天都要黑了呢。”
唐燕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抱怨唐燕容,“真是无趣。”
姐妹两个携手去了圆通真人的住处。
却说晏寂与初一坐在马车上,示意初一,“说说吧。”
“人是我抓的。这人本是大皇子身边得用幕僚,原本是盯着大皇子府的人顺带着盯了他一段日子,却发现这位的姑表兄弟就在太子身边,虽然说不上多得用,却也不是无名小辈。我们留了心,看这个人出了大皇子府后,便与东宫那边联系上了。”
初一把把玩着手里的短匕首,一面回报,一面将手里短刃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抛着。
“主子,这人是被咱们抓了,后边怎么办?”
晏寂将身体靠在马车壁上,闭上了眼睛,“急什么,该着急的还没急呢,咱们且好好看戏。”
初一撇了撇嘴,又笑了起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对玩闹一回事颇有心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开始憨笑起来。
马车并没有直接回郡王府,而是带着晏寂到了一处五进宅院。
初一引着晏寂顺着园中小路转到了假山后,从山洞子里走了进去。
这假山之中,竟是别有洞天。
晏寂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闻到地牢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晏寂眉尖动了动,眼中带了些难以抑制的兴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地牢的木架上,挂着一团人形。
说是人形,也只是从形状中看来,这是个人。可是,此人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身上衣服早就被打得碎了。不但衣服,就是头上发髻也散了,遮住了他垂下去的脸。
“怎么这般用刑了?不是说了,带你们进京,行事就该按照京城的来吗?”
初一嘿嘿笑了起来,“我出去找王爷的时候,还不是这个衰样儿呢。”
说着,生怕晏寂气恼似的,连忙狗腿一样搬了只凳子,放到了晏寂身后。
“主子,您请坐下。”
晏寂抬了抬手,走到了木架前面,初一便搬着凳子跟在晏寂身后。
“你……是谁?”木架子上的人听见了脚步声,吃力地抬起头。在看到晏寂的一刹那,此人本已经有些失神的眸子里,迸射出惊讶,“是你?”
“是我。”晏寂看着这人,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可不正是时常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年轻人吗?
这人原本眉清目秀的,身形也高挑,虽日常见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穿着青色灰色的衣裳,却也难以叫人忽视的存在。
“你……翊王?”那人目光突然清明起来,看上去还有几分的激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竟胆大包天,敢当街掳人?”
“诶诶,说什么呢?”初一不干了,放下凳子凑到了那人跟前,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掳你的人是我,你冲着我家主子叫唤什么?”
那人眼神都没有给初一半个,只费劲地抬着头,努力盯住了晏寂。
“翊郡王,我敬你少年抗敌,为我大晏朝守住了西北,令朝廷在十年之内西北无忧。可你……深受皇恩,就这么报答了陛下吗?”
晏寂笑了,“仁兄,你这破落似的嗓子,就不要开口了吧。你说你是大皇子……的人?”
那人只觉得身上伤口疼痛得难以忍受,又见晏寂嬉笑,全然不将自己的事情当成是大事,更是怒火攻心。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站在他对面的晏寂,怕是要死上几十次了。
“既是大皇子的人,为何又要与太子府的人来往?”晏寂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上,抬起了那人的脸,凑过去闻了一下浓郁的血腥气,挑眉问道,“莫非,你是晏泽安插在兄弟府中的眼线?”
“你胡说!”那人猛地一动,奈何两条胳膊都被固定在了木架上,哪里能够动弹得了?听得身份被捅破,忽然张开嘴,用力咬下,试图咬舌自尽。
第二百七十三章 慧眼如炬啊
从地牢里走出来,晏寂抬头看了看天。
日头早就落山,空气之中少了些凛冽的寒意,似乎多了点儿早春的料峭。
“主子。”初一递过来一方帕子。
晏寂接了过来,擦了擦手,帕子上便氤氲上了殷红的血迹。
初一见了,撇了撇嘴,“还说我们该按着京城里的规矩办事,不能动用私刑呢。方才是谁又是要剥皮又是要点了天灯的?”
“我只一说,何曾动手?”晏寂笑了笑,昏暗的夜色中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那里头这个要怎么处置?”初一问道,“他是大皇子最为信重的幕僚,就这么失踪了,大皇子那边肯定会找。太子那边,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那不就对了?”晏寂淡淡道,“人还有用,叫人好好看着,别弄死了。”
初一躬身应下了。
晏寂又看了看天,心下觉得甚是遗憾。如不是初一去找,自己这会儿应该是在玉清宫里与唐燕凝用过了晚膳,说不定能够牵着手在梅林里走一走的。
想到了这里,晏寂一巴掌拍到了初一的脑袋上。
大概是从小被晏寂打惯了,初一竟然也没有问他的主子为啥要挨这一下子。
却说晏寂走后,唐燕凝姐妹一起去接林氏。若是从前,圆通真人对唐燕凝一向是另眼相待的,她只要来,那必然是能够被请进去喝茶下棋。没想到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拦在了外头。
小道姑还觉得甚是不好意思,“真人说了,若姑娘来,就请外面等侯。若姑娘尚有事情,不妨回去等,说完了话,我们自然把夫人送回去。”
这就叫唐燕凝很是疑惑了。
按说,她娘能够将她托付到圆通真人这里来看顾,又说与圆通真人幼时便已经相识,那二人之间应该是极为熟识,且情分很是不错的。
既然这样,两个手帕交见面,有何不能让自己听到看到的?
掩下心中的疑惑,唐燕凝只得和唐燕容先行回去了。待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还未见林氏回来,唐燕凝姐妹再也等不得了,一起出来接林氏。
可巧林氏正走出圆通真人的院子,母女三个便一起回去了。
林氏还在纳闷,“阿寂走了?”
“他手下的人来寻他,说是城中有些急事。”唐燕凝解释了一句。
林氏只以为是晏寂的差事上有什么亟待解决的,便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男子汉,该当以事业为主。”
别看林氏生得一副柔弱且很有些目下无尘的模样,但她心里头却是明白的。
晏寂出身皇族,靠着军功得了郡王爵位,年少位高,不知已经碍了多少人的眼。幸而皇帝看重,竟将戍卫京畿的重任交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晏寂在皇帝心中,是最为忠心不过的臣子。所谓的帝王心腹,也不过如此了。
林氏清楚,只有晏寂当差谨慎,才会将手中的权利握得更紧,地位才会愈发稳固。他好了,自然就更能将她的阿凝护得更加周全。
“阿寂既然走了,那就咱们一家人吃饭!”找到了唐燕容,见到了唐燕凝,又和儿时旧识畅谈了半日,林氏心情极好。吃锅子须得人多才热闹,索性林氏便叫谷雨立夏小桥三个人也都坐下了,主仆几个热闹地用了晚膳。
到了就寝时候,林氏自然是和唐燕凝睡在一处。
“娘,您与真人都说了什么啊?”唐燕凝躺在床上,知道林氏还没有睡着,索性抱着她的胳膊问。
林氏闭着眼睛,“并没有说什么。”
“那我才不信呢。”唐燕凝道,“说您和真人是幼时相识,关系若是真的好,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可没有听她提起过您。就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唐燕凝索性坐了起来,“娘,您和真人从前是不是还有过节啊?”
“别冻着!”连忙将唐燕凝拉回了被子里,林氏嗔怪,“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顾头不顾脑。若真是有过节,我怎么会将你送到这里来?”
沉默了一会儿,林氏仿佛想起了少时的光阴。隔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和我是手帕之交。算起来,还是远亲。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同出一族,是远房堂姐妹。”
唐燕凝惊讶了,“这么说,都是亲戚啊?论辈分,我还要管真人叫一声姨母呢?”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那岂不是说,她的兄长晋王,是我的舅舅了?”
晏五行那骚包孔雀竟是她的表哥?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京城里就是这样,各家姻亲故交的,算起来都能论上些关系。”林氏继续道,“她并没有同父母在晋地,而是一直养在宫里的。也因此,我们二人得以相识。你别看她看着斯斯文文的,可年少时候脾气爆炭似的,一旦和人对上,能动手是不会动嘴的。那会儿你外祖父常年在边城,京城王府里就我一个,她看着我孤零零的可怜,便时常把我带在身边。”
“那怎么从来没有听您提起过呢?”唐燕凝更是奇怪了,“真人出身王府,本身就是宗室郡主,怎么又到了玉清宫来?”
这里头,没点大变故,怕是说不过去。
果然,唐燕凝便听到了林氏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不跟你提起我,是因为她恼我嫁了你的父亲。”
唐燕凝当即被吓得咳嗽了几声。
“真人她不会是……”
也看上了唐国公吧?闺蜜相争?莫非她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宅斗啊重生啊的文本,又要出现?
林氏没好气地给了唐燕凝一巴掌,将她的咳嗽硬生生拍了回去。
“胡说什么?她何等的心高气傲之人,怎么会看上你父亲?”林氏解释,“就因为看不上,她才竭力反对我嫁。”
说到这里,林氏忽然又笑了。
“那时候她就说,你父亲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面上光鲜,里头却是糟粕。还说我若是嫁了你父亲,这辈子怕是不会省心的。”
唐燕凝不由得为圆通真人点了个赞。
这可真是……慧眼如炬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圆通往事
“那您怎么还嫁了呢?”
唐燕凝其实一直都很不明白,凭借林氏的出身,又有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外祖父对大晏朝的功勋,林氏怎么也不应该会简单地嫁给一个落魄国公啊。
林氏笑了,声音也低了,“那时候,你外公才刚刚过世。我那时候年纪小,又是一个女子,别说撑扶门楣,甚至连活着都觉得艰难了。”
“……”唐燕凝拍了拍林氏的手,将头蹭到林氏的肩膀上。她外公故去的时候,林氏不过十五六岁,正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平日里被人疼着宠着,娇养着长大,唯一的亲人乍然长逝,林氏心中的痛楚、茫然,对家中前程的绝望,都是可想而知的。这个时候,唐国公出现,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看上去也很有些稳重的男人出现了,或许就是叫林氏最终决定下嫁的缘由。
唐燕凝不禁在心中叹息,若是唐国公人品尚佳,或许林氏这一生会过得很幸福。
偏偏,她遇到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真小人。
换做是原本的唐燕凝,或许还不会这样去想唐国公。毕竟那个傻丫头到了最后身死的时候,纵然有怨,却也还对亲生父亲抱着一丝的濡慕。现在的她却是不同,在心里头狠狠鄙视了一回唐国公,唐燕凝安慰林氏,“您做出那样的选择,本也不算错。就因为这个,圆通真人与您绝交了?”
真要是这样,那圆通真人的心也忒小了些吧?
“当然不是了。”林氏很是纳闷,“你怎么会这样想?若真的绝交,我又怎么会将你送到这里来?在我心里,若说还有谁能够庇护你们兄妹,值得将你们托付,也只有她了。”
“娘,您跟我讲讲真人的从前吧?我知道她是晋王的妹妹,郡主之尊吧?那怎么会落到这玉清宫里来呢?”
林氏叹道,“这个说来话长。她从小在宫里长大,深得先孝慈太后的喜欢,受封昭阳郡主。”
唐燕凝点了点头。只看这个封号,就知道圆通真人当年有多么受宠了。
“出身宗室,荣宠无限,当年的她,是个明媚耀眼又骄傲的女孩儿。”林氏陷入了回忆,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了年少的时光。“她喜欢紫藤,住在宫里的时候,孝慈太后专门命人为她建了一座紫藤院,里面遍种名品紫藤。每逢到了花开的时候,整个院落笼在一片花海之中。她就站在紫藤下面读书习武,不知道叫多多少人羡慕。那个时候,孝慈太后总说,要为她择天下最好的男子做郡马仪宾。”
听到了这里,唐燕凝的耳朵动了动,嗅到了一丝八卦。
“既然这样,真人又怎么到了玉清宫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在宫里所受到的种种殊遇,自然惹得小人嫉妒怨愤。到了她该要择婿的时候,孝慈太后薨逝,她便出宫回到了京城的晋王府,为太后守孝三年。待孝期过去,她也将将过了十八岁。偏偏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心上人。”
“是谁呀?”唐燕凝连忙问,心中充满了好奇,“能叫真人看上的,想必也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人吧?”
林氏点头,“她眼光一向犀利,被她看中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可惜了。那人出身寒门,原本是军中大将,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只是因曾做过屠村之事,名声不佳,于仕途上也屡屡被人打压。其实,以那人的军功,一个民爵还是当得的。”
唐燕凝愈发纳罕了。
“那人现在……还在吗?”
除了心上人身死,唐燕凝实在想不到圆通真人遁入空门的理由了。
林氏声音也低了下去,“不在了。昭阳郡主何等身份?那人不过是从三品武将,出身声名又差,时常被御史弹劾,这门亲事自然没有人看好。二人也是经过了一番磨难,方才得到了老晋王的点头。只是老晋王有个要求,须得功名再进一步,得爵位,方会将爱女下嫁。”
后面的是,林氏不说,唐燕凝也猜到了几分。圆通真人至今未嫁,那人定是殒命在了战场。
“南疆战事突起,那人领命带兵去平乱。”林氏带着伤感道,“仗是打胜了,没想到的是那人中了南疆的瘴毒,死在了南疆。到了最后,昭华等回来的,也只是一副棺木而已。”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唐燕凝心里发堵,闷闷地念了一句。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昭华郡主带着何等的期盼等待心上人凯旋,也可以想到,看到大军归来,被簇拥在中间的那具棺木时候,她的心如刀绞。
“再到后来,太子的母亲,也就是先穆皇后,想要撮合昭华和她的兄弟。那时候,皇帝对穆皇后很是爱重,穆家正是荣显之时,老晋王也愿意结下这门亲事。两边都有些逼迫的意思,昭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索性当着皇帝,落了一缕头发,说自己跳出了红尘,要入空门修行。多少人轮番苦劝,也没能劝她回头。穆皇后恼怒昭华不肯给自己面子,在皇帝跟前替她求了恩典,就有了昭华入玉清宫,还从皇帝那里得了个道号。”
“这……”唐燕凝半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穆皇后,在许多人口中,那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当得起母仪天下的名儿。
但是就这行事……心思也忒狭隘了吧?
还有她那兄弟,岂不就是南阳侯?被休掉的大驸马穆青的亲爹?
“南阳侯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啊。”唐燕凝嗤笑,“有女入宫为后,满门荣耀,从中看到了好处,便不想着走正道,只往歪门邪道上走了。家里没有女儿高嫁,就一门心思去迎娶贵女进门。这样的人家,怪不得越来越败落了呢。”
“这事儿,皇帝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对,只是金口玉言的,又不好朝令夕改。只是后来便渐渐冷落了穆皇后,对穆家也不再如原先那样重用了。”
“呸!昏君。”
林氏慌忙捂住了女儿的嘴,数落道,“你这孩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搬家
唐燕凝将林氏的手扒下去,“娘,我又没跟别人说去。难道不是吗?按照辈分来论,昭华郡主是陛下的堂妹吧?别说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做媒之前也得问人一句是不是愿意吧?只因为人家不愿意,就要将人送到道观里来修行,是个什么道理呢?如今人人都说先皇后贤德,可曾知道她有这样的一面?我不懂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皇帝还会念念不忘?”
林氏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女儿,嗔怪道:“皇家的事情,也是咱们能够随口说的?”
“我又没有到外面去说。”唐燕凝将林氏的手扒开,“娘,穆皇后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按说能让皇帝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还将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早早就封为了太子,一心一意地重用培养,那穆皇后该是个美丽如同月光一般的女人吧?可看着行事性情,似乎又和美好沾不上边。难道真的是如世人所说,人死了,就可以永远留在别人心里?
因为穆皇后死在了女人最好的年岁里,所以在皇帝心中的她,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了?
虽然知道皇帝风流且渣,但唐燕凝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讨厌他。
林氏拍了拍她的手,“先皇后啊……我接触并不多。那时候你外祖父正在边城,我一个人在京中,深居简出的。如果不是昭华在,一年到头我也不会走出王府一步。每到了年节,宫里倒是都有赏赐下来,偶尔我会进宫去谢恩,不过……”
林氏笑了笑,“多数时候,都只是在王府里摆上香案朝着宫里磕个头而已。”
唐燕凝也笑了起来,“娘你可真是……”
用上辈子的话说,林氏这可真是够宅的。唐燕凝就说呢,出身异性王府,本身也是个县主,她娘怎么就能那样的傻白甜。
“虽没有见过几次,但穆皇后风度极佳,的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将人逼入道观的风范吗?”眼下唐燕凝对故去多年的穆皇后,是半分好感都没有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林氏便道,“这世间的人和事,哪里有非黑即白的呢?况且当年昭华伤透了心,恨不能一时就跟了那位将军去。可是身在皇家,除了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之外,更还有责任在。昭华的身份,压根儿就不允许她做出离经叛道之事。那个时候,老晋王为何要忙忙地将女儿嫁出?皆是因为他听到了,几个番邦属国,还有常年与大晏作战的北凉,都有和亲之意。老晋王也是怕昭华被选中和亲,这才有了为昭华选婿的打算。”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干系在。
唐燕凝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这么算来,圆通真人在玉清宫里也有十多年了吧?”唐燕凝感叹,“怪不得她是那样雅致的人。”
林氏轻笑,“雅致啊?那都是到了玉清宫里养出来的。你是没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火爆脾气。”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昭华郡主还被孝慈太后养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身边一个妃子仗着宠爱,连穆皇后毒不放在眼里,言语之间轻慢了昭华,被昭华抓着头发正反抽了十几个耳光,里子面子都没了,还失去了圣宠。
“这些年,她虽然被困在玉清宫里,但日子过得倒也清静,不必理会那些红尘俗事。”
说到了这里,林氏又问了唐燕凝到了玉清宫后可有不习惯的地方等话。唐燕凝只说一切都好。
母女两个说了半宿的话, 才各自朦胧睡去。次日睁开眼,窗户外面一片净白,竟是已经日上三竿了。
林氏惊讶,“怎么睡得这样沉!”
“想是母亲累了。”唐燕容亲自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已经做了早膳,母亲快用些。”
说话之间,又过去服侍着林氏梳头洗脸。
唐燕凝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站在一边穿衣裳,嘴里抱怨着,“在大姐姐跟前,总是显得我多不孝似的。”
“你还有脸说啊?”林氏坐在窗前,由着唐燕容为她挽起发髻,笑骂了一句,“你比阿容也没有小多少,长到如今十几岁,是烹茶到我跟前了,还是孝顺我一件衣裳了?”
唐燕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我倒是有心孝顺您,您敢穿出去吗?”
“你还是别了。”唐燕容手上不停,口中说道,“之前别院住着的时候不是心血来潮做过一回衣裳?袖子一长一短就不说了,那裙子压根儿系不上,谁敢穿?你天生就不是 动针线的命。”
“倒也不在衣裳好坏,是她这大大喇喇的,没有阿容你这份儿细心。”林氏念叨了几声,也就不说了。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家,如唐燕容一般女红诗书都来得,自然是好。可若不会,也没有什么,学好了当家理事,日后才能撑扶起一家门楣来。
谷雨立夏摆上了早膳,母女三人略微吃了一点,也就都放下了筷子。
饭后,林氏便要带着立夏回去了。
临走时候她嘱咐唐燕凝和唐燕容,“你们父亲正在四处找阿容。别处找不到,他肯定会怀疑阿容逃到了玉清宫来,怕是会亲自来找。你们姐妹都小心些,近来不要乱走,哪怕是玉清宫里也是一样。别被他看到了。只要他一天找不到阿容,就一天不敢擅自做主将阿容许给冯尚书的儿子。”
林氏走后不久,圆通真人那边打发了个小道姑过来,请了唐燕凝姐妹过去。
“昨日你们母亲说了你的境遇。”
进了玉清宫这几天,唐燕容还是第一次见到圆通真人这样的和颜悦色。她连忙站起身,恭敬道,“我让母亲操心了。”
“你叫她母亲,她既然答应了,当然要替你想好,替你铺路。”圆通真人并不喜欢唐燕容,摆了摆手,“她说怕你那个废物父亲来玉清宫闹,叫我给你寻找一处严谨些的院子。我想了想,观里屋子里倒是不少,可能给你住,还不能叫人轻易瞧见生疑,都不大合适。因此另选了个地方,你今日就搬吧,玉清宫西北角上有个单另的小院儿,人迹罕至的,你住到那里,再安全不过了。”
二百七十六章 莫非有病?
唐燕凝颠颠儿地给圆通真人倒了茶送到嘴边,“姐姐就跟我住在一起,不是也挺好?她一个姑娘,住到西北角去,让人多不放心呐。”
“都在玉清宫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圆通真人茶喝了,也不留唐燕凝姐妹,只告诉唐燕容,“回去收拾一下,我叫人送你过去。”
唐燕容应了,拉着还要再说话的唐燕凝出来。
唐燕凝不解,“真人很好说话的,我再说说,她肯定就答应了。你一个人住到别处去,我都不放心。”
“不是还有小桥吗?”唐燕容能够留在玉清宫里,已经很知足了,摸了摸唐燕凝的头道,“真人说得对,虽然玉清宫地位超然,但若是……父亲找来,看到了我,一定要将我带走,岂不是叫真人为难?不留下我,没有眼睁睁去看着我去进火坑的。留下我,又用什么名义留下?说出大天去,也没有拆散人家骨肉的道理呀。所以叫他找不到我,倒是一了百了的好法子。”
唐燕凝嗤笑,“骨肉?唐家还有几个人讲骨肉呢。”
当然了,她们兄妹三人除外。
唐燕凝笑了笑,再次拍拍唐燕凝的头发,“出身咱们谁也改变不了。走啦,去帮我收拾收拾。”
“大姐姐啊,你有什么可收拾的吗?”唐燕凝叹气,“就那么两件衣裳。也不知道那边院子里有没有厚实的被褥。”
虽然不大愿意,唐燕凝也还是赶紧回去,帮着唐燕容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叫谷雨小桥将被褥包好了,亲自将唐燕容送到了玉清宫西北角的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也真的是小,还不及唐燕凝租住的小院一半大,只简简单单几道院墙圈着三间小屋子,收拾得倒是挺干净。就只是常年没人住,清冷了些。
送她们来的小道姑打了个稽首回去了,唐燕凝进进出出看了一回,对唐燕容说道,“地方挺严谨的,前头就是一片林子,等春天了,叶子都长了出来,从外面儿再看不到里头这处的。”
“挺好。”唐燕容也满意,“清清静静的,我在这里也能安心做些功课。”
在国公府的时候,唐燕容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诗词歌赋那些,就只认得一些字而已。她厌恶江沁玥的一切,但是对江沁玥随时能够吟诗作对的本事,却是羡慕得很。因此,唐燕容还嘱咐了一回唐燕凝,“你手里的书本子,拿些来给我,我也多认认字,说不定哪天,就能出口成章了。”
唐燕凝便道:“我手头的都是些制香的古籍孤本,你要看书,我去真人那里找。”
“那你别忘了与真人道谢。”说起圆通真人,唐燕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放心放心,回头我叫谷雨给你送来。”
圆通真人所料的没错,过半晌,唐渊果然就找到了玉清宫里。
不得不说,当唐渊愿意装一装的时候,演技还是有的。
唐燕凝惊讶地看着眼前下巴一圈青色胡茬,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黑色眼圈的唐国公,目瞪口呆。
她的 印象里,唐国公从来都是个风度翩翩,哪怕已经人到中年,依旧把自己打扮得京城花孔雀似的人。
什么时候,这样的不修边幅了?
“阿凝,你姐姐有没有到你这里来?”唐国公也不废话,直接就问到了唐燕凝脸上。他看着唐燕凝的眼睛,试图从唐燕凝的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他虽然庸碌了点,但也不是傻子。昨日从别院里出来,就叫人盯住了别院。他前脚离开,后脚林氏出了别院直奔玉清宫,唐国公再傻,也知道林氏是为了什么来的了。
因此今日一早上起来,唐国公便带着几个心腹人上了玉清宫。唐燕容若是在这里,那他好言相劝也好,叫人捆了带走也好,总有手段叫唐燕容回国公府去。
当然了,考虑到圆通真人的身份,唐国公还是希望能够“劝”回唐燕容的。
进了唐燕凝锁住的院子,唐国公已经将院中屋中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唐燕容的身影。
好歹自己还得叫声父亲,唐燕凝让谷雨给唐国公上了一杯茶,关切地问:“姐姐?她不是在国公府里吗?她怎么了?”
一听这话,唐国公心中一咯噔,看向唐燕凝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在装模作样这方面,唐燕凝自认为还没有输过谁。因此唐国公审视来审视去,也只看到了唐燕凝眼眸清亮,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的迷惑不解。
莫非,唐燕容真的不在这里?
那林氏怎么会突然出了别院?做夫妻多年,唐国公对妻子还是多少了解些的。
若无大事,林氏宁可窝在自己那一方小天地里,这辈子都不出来。若不是为了唐燕容,唐国公相信,林氏绝不会踏出别院半步。更何况,在外留宿了一晚。
思忖了一下,唐国公语重心长对唐燕凝道,“你姐姐听了些没边儿的话,误会了我和你祖母要给她 想看人家,一时气恼就离了家。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到哪里去?在外头,哪里不是危险?阿凝你与我说实话,她有没有来找你?”
唐燕凝摇头,“昨天我娘来也问了我,可是姐姐真的没有来过。父亲,您真的要叫姐姐出阁?她年岁也不大呀!”
“真是个傻丫头。”唐国公这一句,直接叫唐燕凝起了身鸡皮疙瘩。她深深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抖,不然怎么会宁可跟唐国公插着腰吵一架,也不愿意看他腻腻歪歪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呢?
“阿容是唐家长女,她早都过了及笄,按理应该相看人家了。”
身边的孩子,除了个唐燕飞之外,唐国公身边就是唐燕容唐燕凝和一个江沁玥了。若说叫唐国公从这三个中选个最令他厌恶的,那非唐燕凝莫属了。唐国公试着做出懊悔的慈父状,不但差点儿叫唐燕凝吐出来,连他自己都接受无能了。
偏偏,唐燕凝除了姓唐之外。她平静地看着唐国公红了眼眶,良久才笑了起来,“不知道父亲给姐姐相看的是哪家公子?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可够坏的
唐燕凝当然知道,冯尚书家的小公子,毛病是没有的,只不过是取向上跟旁人不大一样。但有一说一,人家从来也没瞒着过,整个京城里哪个不知道冯家小公子断袖呢?换成别人,哪怕自己个儿袖子断成渣子,也得娶个妻子回去传宗接代,也掩一掩自己断袖的事实。可人家冯公子呢,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肯娶亲耽误女孩儿,见天儿地顶个断袖的名声,闷声不响地做学问。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放到唐燕凝上辈子去,也是少见。
唐燕凝单纯觉得,唐渊这人太过不是东西。
真要是冯家公子一门心思想要传宗接代,弄个女人进去,兴许还能重视一点儿。但是,人家明显就没有这个意思,唐国公还倒贴一般要送上自己的长女,他就完全没有考虑过,唐燕容真的嫁过去了,这辈子该怎么过下去。
王八蛋!
唐燕凝毫不怀疑,如果可以,唐国公敢将她五花大绑送进太子的东宫里去。
唐国公显然不知道,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唐燕凝已经将他鄙视到了尘埃里。
“与你说了也无妨,就是吏部尚书冯大人的公子,正经的嫡出,身份配你大姐姐是绰绰有余了。更何况这冯公子人物出众,学识性情都是不错。他又是幼子,阿容嫁过去,也不必当家理事,少费了多少的心力?”
偏偏唐燕容竟不能体谅他这番慈爱之心!
“大姐姐既然不愿意,您又何必逼着她呢?”唐燕凝忍着膈应,端起茶送到唐国公的嘴边,“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呀。”
唐国公皱眉,“你一个丫头,怎么好开口说长姐的姻缘事?传出去叫人笑话!再说了,阿容身为长女,不把她嫁出去,你们做妹妹的怎么说亲?”
得,这一下好大一口锅,就被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唐燕凝默默地在心里对着唐国公竖了根中指。
“就是说亲也得姐姐愿意啊。她不愿意,人走了,您有什么法子?”唐燕凝冷笑,“就算找到了,还能绑着她进冯家吗?再说了,姐姐拒婚离家,叫冯家知道了,难道还会愿意娶她进门?”
唐国公也是发愁这个。
如今唐燕容跑了,他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找,为的就是要瞒住冯家。说句难听的话,别看唐燕容是国公府的出身,但人吏部尚书府,那也不是吃干饭的。六部天官之首,历来不入内阁,权利却堪比内阁首辅。别说冯家公子只是个断袖,就是缺了胳膊少条腿,脑袋瓜子缺根弦儿,上赶着联姻的也多了去,并不少他唐家一家。万一,冯尚书知道了唐燕容竟为了婚事逃走,那这门亲事死活是结不成的了。
看着唐国公皱起的眉头,唐燕凝心里灵机一动,笑吟吟地出主意,“大姐姐不行,也不是做不成亲事呀。”
“哦?你有什么法子?”唐国公连忙追问,忽然想到了什么,告诫唐燕凝,“你可别打着自己替嫁的主意。”
唐燕凝日后是要做王妃的,哪里能嫁给一个尚书府里没有前途的小儿子呢?
这会儿,唐国公是完全忘了,方才他还在大夸特夸冯公子的好处。
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唐燕凝摇头,“我又没见过那个姓冯的,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我的意思是,唐家又不是只有大姐姐一个姑娘。江家的沁玥表姐,三妹妹,不是都正当年华?”
唐国公认真地考了片刻,摇头摆手,“不行。”
江沁玥是他预备着要送到宫里去的,至于唐燕华……唐国公知道,自己的弟弟庸碌无能,比自己还不如,一门心思都在女人和字画身上,三房实际上是三太太当家做主。三太太那人……目光短浅不说,性子还执拗,唐燕华和她像了个十成十,只一味地妄自尊大,笼络人的手段半分没有学到。
这样的孩子,他是不敢嫁到尚书府去的——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就唐燕华那粗鄙不堪的性子,不结仇就不错了,还能指望结亲?
不过,唐燕凝这样一说,倒是叫唐国公暂时放下了对她的疑虑。
“你大姐姐若是真的来投奔你,记得立刻叫人下山去找我。”唐国公也不多做停留,嘱咐了唐燕凝几句, 自行下山去了。
他这一走,唐燕凝立刻叫谷雨去找唐燕容,“告诉姐姐,唐国公来了,这会儿走了。我看他的模样,还是没放弃,让姐姐这两天小心这些,轻易不要到外面来。”
谷雨答应了一声,去了。
这边唐燕凝对着门坐着,手托了下巴,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意态随意得很。
没想到的是,过了晌午,唐燕飞和顾易就都来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不用去当值吗?”唐燕凝诧异,“不是说你们这些在御前做侍卫的,都在宫里,出不来吗?”
唐燕飞解去了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御前侍卫的长袍武士服搓了搓手,感慨,“这都春天里了,怎么还是在这样的冷?”
说话见,唐燕飞的眼睛在屋子里迅速地扫视了一边遍,没见着唐燕容,忙问:“阿容呢?”
“对啊,阿容呢?”顾易也发现了,“不会被人抓回去了吧?”
唐燕凝啐道,“呸呸呸,阿易哥你才被人抓去了呢!”
“圆通真人为姐姐另外找了一处院子,地界儿偏僻了些,胜在隐蔽。真人说了,住在那里,再没有人能找到她了。”
唐燕凝带了些得意,“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见二人点头了,唐燕凝便带着他们来到了唐燕容的小院子。唐燕容正坐在不大的厅中看书,样子颇为认真。见到几人进来,唐燕容连忙起身想让。
“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若是成,能叫姐姐省心不少。”
唐燕凝看向唐燕飞,“哥哥,你回去后,务必叫人想法子,叫三婶知道这门亲事,将这门亲事的好处,都吹进她的耳中去。”
唐燕飞尚未反应过来,顾易已经拍起了大腿,大笑着朝唐燕凝比了个拇指,“阿凝妹妹,你可够坏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傻了吗
“这能行吗?”唐燕飞反应稍微慢了些,稍微一琢磨,也明白了过来,“那个谁啊,他断袖都名扬京城了。昨晚上,阿易还特特去跟他说了这事儿,他都说了,是立志这辈子都不娶亲的。就这样,三婶还乐意叫三妹妹嫁过去?”
唐燕凝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易已经一巴掌糊在了唐燕飞的脸上。
“二哥,你可真是我二哥,二得可以!”顾易叫道,“谁说叫她真的嫁女儿了?她就愿意,人家冯小元还不乐意呢。”
冯公子,大名冯源,小名儿阿元。
顾易嗤笑一番唐燕飞的脑筋太笨,“你家那位三太太,最是个目光短浅急功好利的。知道有这样一门亲事,她能坐得住?怕是就算不给女儿抢过这门亲事,也要搅黄了才好呢。只要唐家里面一乱,传到外面一点点的风声,这门亲事也就完了。”
唐燕飞挠了挠脑袋,“那阿容……”
“笨呐你!”顾易又是一巴掌拍过去,被唐燕飞灵活地躲了过去。
唐燕飞叫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啊,我可不是大哥,他宠着你让着你,我可是会还手的!”
唐燕凝在旁边一口茶就喷了出去,她哥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当然了,唐燕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让妹妹误会的话,揪着顾易训,“听见了没?”
顾易举着手,连声说,“听见了听见了,你快放手吧!你看阿凝,你再抓得紧一点,她能怀疑咱们俩断袖!”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啊!”唐燕飞吓得一下子松开了手。
顾易大笑,抹着笑出来的泪花儿,对唐燕凝道,“你哥还怕我断了他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我哪里看得上他个莽夫!对了,阿飞啊,你不用担心阿容的名声。本来就只是两家大人有意定亲,终究也没换庚帖定下来,谈不上什么名声。要说有影响的,顶多是你们家三房。”
到时候,横夺姐妹亲事的名儿,怕就是得落到三房身上去了。唐燕容有什么错儿呢?她不过是个被人夺走大好亲事的可怜姑娘罢了。
顾易又对着唐燕凝竖了竖大拇指,“阿凝,你真够坏的。”
这叫什么呢,祸水东引也不合适。但,事儿也就是那么个事儿了。
唐燕凝一摊手,“怎么是我坏呢?若她们不动心,不生出横刀插上一脚的心思,我有再多坏心,也没有用武之地。”
“你这就叫坏得明明白白,还叫人骂不出来。”顾易叹道,“哪天要是我做了什么叫你不高兴的,阿凝你可要对我手下留情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光风霁月,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坑亲爹坑亲婶娘坑亲堂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唐燕凝昂着头,得意道,“看我心情罢了。”
顾易立刻凑过去,替唐燕凝捶肩膀,“好妹妹,看在我这殷勤服侍的份儿上,千万心情好些。”
就这狗腿的模样,叫唐燕飞都看不下去了,提着顾易的领子就往外走,边走边嘱咐唐燕凝和唐燕容,“你们俩当心点儿啊,城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了。”
带着顾易就离开了玉清宫。
直到骑在马上,顾易还在扭着脖子抱怨着,“忒粗鲁了些。你就仗着我不好在阿容和阿凝面前跟你动手是吧?”
“我那是在救你。”唐燕飞叹道,“跟阿凝动手动脚的,叫那人知道了,不得揍死你啊?”
那个人是谁,顾易心知肚明。他撇了撇嘴,“凭他?”
“凭他还不够?”唐燕飞简直不知道,就顾易这莫名其妙的自信心哪里来的。“人家战场下来的,从前你不是也佩服得很?他这人吧,手段是尽有的,手脚上功夫甩你几座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想揍你,不要太容易啊。”
顾易气得在马上朝着唐燕飞飞起一脚,“滚!”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一路回了城里。
顾易被气得直接去了大长公主府,唐燕飞则要回去宫里。
就在宫门口,唐燕飞碰到了才从宫里出来的一辆华丽宫车。看到了马车上的徽记,唐燕飞认出是康泰公主府的标记,连忙下了马,牵着站在了一旁,想要等着康泰公主先过去了自己再行进宫。
岂料马车在唐燕飞跟前停了下来,车里康泰公主的声音传出来:“唐侍卫?”
“公主殿下。”唐燕飞拱手躬身,“给殿下问安。”
车帘子掀起,露出了康泰公主那张华美绝世的脸。
“唐侍卫可是去看望阿凝了?”康泰公主含笑问道。
唐燕飞没敢抬头。他见过康泰公主,上次大皇子妃在宫里小产,也是他帮着康泰公主处理的。唐燕飞很是不明白,康泰公主身份尊贵,貌若天仙,言谈举止更是端庄舒雅,令人望之如沐春风。那个南阳侯府的驸马爷,怎么就不好好珍惜呢?
当然了,再舒雅的公主那也是有脾气的。这不就是,你敢跟旁人勾勾搭搭,真公主就让你驸马变成前驸马。
想想这位康泰公主言笑奕奕之下,就叫个侯府在陛下跟前失了所有的体面和荣宠,唐燕飞心里头还是升起了几分的警惕的,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叫康泰公主不高兴了,回头自己小命儿不保。
因此,唐燕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回道:“回殿下话,正是去看了舍妹一趟。”
“阿凝可还好?她在玉清宫里,可还习惯?”康泰公主连问道,“阿凝一向喜欢随意自在,玉清宫里到底是修行之处。若是她住着不习惯,倒不如回来吧。”
听话听音 。别看唐燕飞时而聪明时而憨憨,但康泰公主这几句话,他反应极快。
康泰公主一向在皇帝面前有体面,据说康泰和安泰两位公主,在皇帝面前,就连太子都要退避 一二。她这样会说了,是不是暗示,皇帝已经不计较当初因阿凝导致太子郡王互殴之事了?
“唐侍卫?唐侍卫?”见唐燕飞始终没有说话,皱着眉头像是在沉思,康泰公主觉得他那副样子格外的有趣,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唐侍卫是傻了吗?”
她这一笑,真如春日里绽放出的第一朵花儿,美丽中又夹杂着让人怜惜的小花儿。
第二百七十九章 耤田礼
唐燕飞晃了晃脑袋,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晃了下去——眼前可是陛下的长女,深受帝宠的大公主。非要以花为喻,那也得说是侬艳华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才行啊。怎么能就是随随便便一朵初春的小花儿呢?
“唐侍卫。”康泰公主开口了。
唐燕飞连忙躬身做恭听状。
“唐侍卫若无要事,不妨护送本宫回府。正巧,我也有东西要给阿凝送去,劳唐侍卫一趟了。”
“护送殿下?”唐燕飞看看康泰公主的马车后那两排人高马大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应道,“是。”
康泰公主一笑,命人放下了帘子。
唐燕飞认命地上了马,调转马头跟在康泰公主的车后,护送她回了公主府。
紧赶慢赶的,落钥之前,唐燕飞赶回了宫里,直奔侍卫房。
武千城正换好了衣裳,预备出去。抬头看见唐燕飞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门,不禁哑然失笑,“这都是什么啊?”
走过去接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低头看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也看不出到底包了些什么。
“你不是说去看阿凝了吗?”武千城好奇,“这是把杂货铺子都搬了回来?”
他很想打开唐燕飞的脑袋瓜子看看,到底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他们是在宫里当值,又不是外头玩耍,没事儿带这些个做什么?
唐燕飞揉着自己的胳膊,唉声叹气,“不是我买的。回来的时候正在宫门口见到了康泰公主。康泰公主说有东西给阿凝,让我护送回了公主府,才把这些个给我,叫我哪天再去看阿凝,务必带着呢。”
闻言,武千城上下打量了一回唐燕飞。
唐燕飞被他看得身上发毛,“你怎么了?”
跟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似的。
武千城绕着唐燕飞转了两圈,口中啧啧有声,“不对劲。”
“什么,什么不对劲了?”
武千城笑道:“公主府又不是没人,就这些东西,随便打发一个送去玉清宫也就是了,怎么偏偏要叫你转交?公主府里的奴才又不是吃干饭的。”
唐燕飞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拍了拍他的肩膀,武千城也不说话,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走了,当值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侍卫房,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这边儿唐燕飞看着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挠着头嘿嘿地笑了起来。
却说武千城当值依旧是在勤政殿门口。他才换了值,便看到翊郡王晏寂一袭靛青色常服走来。
饶是见惯了京城里的各色贵族男子,武千城也不得不承认,翊郡王晏寂,当真称得上皇族子弟中的翘楚。哪怕不看他那身显赫夺目的军功,只这容貌气度,就已经胜过了其他人。
晏寂走过武千城身边,微微颔首,发丝随风而动。
武千城亦是点头回应,二人并无交谈,晏寂便立在了勤政殿门口等候。
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个小黄门,请了晏寂进去。
晏寂进到勤政殿内的时候,皇帝正在端着一盏茶。见他进来,放下了茶盏笑问,“阿寂这会儿进宫,可是有事?”
从准太子妃霍元死后,到后边大皇子妃宫中小产,皇帝脸色从来没有好过。晏寂见他此刻看上去甚是欢喜的模样,眉尖儿微动,躬身行礼,“参见陛下。臣来,是有事请陛下示下。”
“你说。”
晏寂注意到,皇帝又端起了那杯茶。
“臣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命查霍家女殒命一事。只是到了如今,臣将霍家人、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等人一一问询过,却并无线索。另有霍家女贴身婢女小蚕,因出事的时候伤了头,至今未醒。太医说,这丫头醒来的可能已经极小。便是醒来,多半也是个废人了,恐查不出什么线索。”
皇帝眉头又皱了起来,叹道:“可惜了。”
晏寂并不说话,只等着皇帝继续说。
果然后边便听见皇帝不疼不痒地说道:“既然没有问出什么来,想必确是一场意外。你辛苦,走一遭霍家,将这结果告之他们吧。另外,去东宫里传朕的话,让太子亲往霍家再次凭吊。一场情分,有始有终吧。”
右边的话,是对着身边的小黄门说的。
小黄门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东宫传话。
这边皇帝便一抬手,命晏寂坐了。看看晏寂恭敬的态度,皇帝心里不免有些发堵。能给的,他都给了这孩子。旁的皇子皇女,哪个不是要来讨好自己?就连他最疼爱的安泰,在他面前不也是恭恭敬敬吗?
偏偏,就晏寂这脾气秉性,臭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叫人看着气恼,却奈何不得他半分。
这性子啊……皇帝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的面容。
这性子,也是与她像了个十成十。
“阿寂啊,近来也劳累些。这年都没过完呐。”皇帝挖空心思与晏寂说话,指着面前那盅汤,“这汤味儿不错,清亮香甜,你尝尝?”
原来是盏汤。
晏寂看看皇帝说起汤来眉眼间的神色,便知道这必定又是宫里哪位贵人妃嫔的手笔了。
不过,从前多数时候往勤政殿里送汤送水的,大多是珍贵妃来的。一般情况下,皇帝也会说一句“这是贵妃送来的”。
没说,那就是说,这汤另有人送?
晏寂对这个人是谁并没什么好奇的,直接就拒绝了,“臣多谢陛下关心,不过臣一向不喜这些。若是以意外身死,那么臣往霍家走一趟,明日便回营中当值了。”
“随你。”皇帝叹道,“去的时候,带上朕的上次。阿元那孩子,可惜了的。未出阁的女孩儿夭亡,丧事安葬有诸多的不便。有了朕的赏赐,也好叫她路上好过些。”
“是。”
“哦对了阿寂。”皇帝一如既往,并不在意晏寂的态度,甚至内心里还隐隐觉得,能这般的不卑不亢,才是皇子该有的骄傲。
“钦天监来禀告,三月初二是个好日子,朕已经决定,今年的耤田礼,便定在那一天。”
晏寂眉峰动了动,躬身,“臣安排沿途护卫人员。”
第二百八十章 失宠
每逢春耕前,天子总会躬耕耤田,以示对农业的重视。 每年的耤田大典,亦是与祭天地同等重要的大事。
一般来说,耤田大典会有钦天监根据当年的天时选定吉日,无非也就是二三月之间。
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后,晏寂躬身准备离开勤政殿,又被皇帝叫住了。
“阿寂。”
晏寂转过身来,“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他这样的态度,叫皇帝也很无奈。皇帝陛下坐拥天下,从来只有人去费劲心机讨好他,旁人如何想,他又岂会在意?偏偏晏寂,自从知道了身世后,对他只有敬而远之。明明之前康泰公主和离后,父子间似乎已经亲近了些,近来却又急转直下了。这不是么,到了御前,整个儿就一个述职的态度,半句热乎些的话都没有。
皇帝实在是有些个委屈。
那是他的血脉,正经的皇子,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可他不也是在想法子补偿吗?皇帝心中也清楚得很,自己对晏寂,已经超出了君臣的界限,落在大皇子和太子等人眼中,兴许已经起了怀疑。他在位一日,自是会保得有晏寂无碍,可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呢?
太子看似宽厚,从小学的却是帝王之道,心坚性冷不在他之下。才得了赐婚,准太子妃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头,这里头的猫腻就算晏寂不说,皇帝又岂看不出来?真正比较起来,太子比他这个父皇,更多了几分执拗。
至于大皇子,不提也罢。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看似豪爽大气,实则愚钝。他不争,处处谦逊低调,日后太子还能容下了他。可他偏不,一味听信皇后挑唆,夺嫡之心就差直接刻在了脸上。这样粗疏的心性,注定了斗不过太子。但是,作为他的长子,给晏寂找些麻烦还是能够做到的。
余下的皇子们,年幼的年幼,平庸的平庸,不提也罢。
皇帝着实担心。太子晏泽心机手段心性不少,日后必然会将晏寂看做眼中钉。晏寂显然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皇帝甚至怀疑,若晏泽紧逼,晏寂会直接提剑弑兄。
这左思右想的,皇帝一直没有腾出个功夫来与晏寂谈谈心。
这会儿叫住了晏寂,皇帝起身转过龙书案,走到晏寂跟前,伸手将人虚扶了一下,让晏寂站直了。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样的多礼生疏?”
晏寂垂着眼睛,“君臣有别,礼不可缺。”
“诶……得了得了,跟朕面前,还摆着什么架子呐?”皇帝拍了拍晏寂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近日去过了玉清宫?”
晏寂一点头,没有否认,“是,常去。”
常去两个字一出来,皇帝一口气被噎在了喉咙里。
你好歹倒是遮掩一下,扯个谎啊。
“你啊……什么都好,就这个狗似的臭脾气……明知道朕心里头的结是什么,不好好儿遮掩也就罢了,这么说话,是要气死朕呐?”
“臣万死不敢。”
晏寂神色恭敬,语气诚恳,“陛下心中若有不适,臣这就去传御医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皇帝心口更堵得慌了。
生怕被自己的亲儿子气死,皇帝摆了摆手,“滚滚滚。”
晏寂从善如流,滚了。滚到了勤政殿的门口,皇帝又怒喝一声,“滚回来!”
没办法,晏寂只好又转过身去,“陛下?”
彼时外面日头斜挂,余晖铺满了西面的天空,将勤政殿外的柱子染成了金色。晏寂就在这一片的光亮之中转过了头,谪仙一般的面容,既有不解,更有藏在眼底的几分不耐。
皇帝忽然觉得,目光似乎清正了许多。晏寂的面庞,和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着一袭大红的明媚女子再次重合在了一起。
伸手遮住了眼,皇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赶明儿,朕欲去玉清宫祈福。你安排护卫。”
晏寂抬头看了看皇帝,虽有疑惑,却还是躬身领命。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晏寂等了片刻,皇帝再无别的话,这才踏出了勤政殿,出宫去了。
“陛下。”今日在勤政殿中服侍的是内廷大总管胡德禄。他亦是从小在皇帝身份伺候的,最得皇帝信重。“您这是怎么了?可要传了御医来?”
胡德禄扶着皇帝回到了龙椅坐下。
皇帝摇了摇头,“朕没事。说来也怪,近来……朕时常梦到她。”
“她?”胡德禄一怔,随后明白了过来,却不敢随意接话,只将茶捧到皇帝跟前,劝道,“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奴婢看着,郡王殿下容貌与那位主儿相似了七八分。您天天看着殿下,能不想起那位主儿吗?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那位主儿已经走了这么多年,陛下啊,您还时时记在心里头,足够了。”
“够么?”皇帝苦笑,摇了摇头,叫胡德禄将茶端走了,“你也去预备预备,过两日随我去玉清宫。她喜欢什么,你也知道。”
“奴婢遵命。”胡德禄扶起皇帝,“奴婢伺候您去歇着。”
皇帝也觉得确实疲惫,也就起身来往暖阁里去了。
这人才躺下了,就见一个小内侍躬身快步进来,附在胡德禄耳边说了句什么,胡德禄的脸色就变了。
“什么事?”皇帝闭上了眼睛。
胡德禄忙道:“凤仪宫那边传过话来,皇后娘娘病了。”
“病了就传太医,找朕做什么?”皇帝如今是彻底厌恶了薛皇后。不是因为她有野心,身为皇后,育有皇长子,有这份儿争的野心,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也是皇后皇子该有的气魄。
只是,薛皇后争得实在太过低级。
她和大皇子母子两个加起来,甚至再添上个荣泰公主,三个人的心机也不是晏泽的对手。
一味地愚蠢,日后焉有活路?
更何况,他明明已经替长子选定了家世性情俱佳的皇子妃,偏她不喜欢,上蹿下跳地生事。所作所为,哪里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气度?连那些寻常的外命妇都不如——再蠢的外命妇,也不会害死自己的孙子!
皇帝闭着眼睛,厌恶地说道:“着人去告诉贵妃,让她过去瞧瞧。”
“是。”胡德禄花白的眉毛一挑,冲着小内侍点了点头。
薛皇后这是彻底的失了宠呐。饶是胡德禄老练,也不由得动了动嘴角。
第二百八十一章 贪婪
凤仪宫里,薛皇后只着寝衣,站在正殿门口向外看着,目光急切又期待。
贴身的大宫女看不过去了,劝道:“娘娘,夜里冷得很,您进去等陛下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薛皇后咳嗽了两声,手捂住了心口,“本宫受人陷害,困在这风仪宫里,正是要请陛下为我做主的时候。我怎么能回去?”
宫人无奈,只得寻了一领厚厚的斗篷,披在了薛皇后的身上。
薛皇后站了许久,也没见到皇帝的影子。
正在焦急的时候,忽然外头跌跌撞撞跑进了个小太监,“娘娘,有一队灯笼往这边儿来了!”
“陛下!一定是陛下!”
薛皇后大喜,双手一抖,将身上的斗篷甩了下去,转身快步走进了内殿,“快,快扶本宫躺下!”
宫人熟练地扶着她躺到了龙凤床上,又扯过了锦被盖到了薛皇后的身上。
这里边才安顿好了,外面已经响起了请安的声音。
薛皇后只隐隐约约听见了贵妃娘娘几个字,原本还有些兴奋的脸上顿时就阴沉了下来——莫非,皇帝到凤仪宫里来,还带着珍贵妃不成?
“娘娘。”宫人小声提醒薛皇后,使了个眼色。
薛皇后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满,嘴角试探着勾起,想要做出一个虽然虚弱,却很贤良大度,堪称后宫之主的笑容。
这会儿功夫,来人已经进了正殿里。
薛皇后听见了脚步声,示意宫人站到床边来,自己闭上了眼睛。
待人进来,宫人惊喜抬头,却惊愕地看到,来的只有珍贵妃和她身后几个麟趾宫的宫人。
“贵妃娘娘。”宫人忙行下礼去,声音不算小,也是给薛皇后提醒的意思。
珍贵妃一袭宫装华服,云鬓高挽,青丝华宝,比之从前更多了些雍容的气度。
她点头示意宫人起来,轻声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宫人哪儿敢说薛皇后身子无碍呢?只好继续跪着编道:“奴婢们罪该万死。晌午的时候娘娘说天儿不错,奴婢们就扶着娘娘在外头走了走。天黑下来,娘娘就有些个鼻塞发热的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珍贵妃顿时怒了,“翠环,你在娘娘身边多年,一向妥帖,今儿怎么这样的没成算了?娘娘凤体欠安,你不说用心服侍,怎么反倒是叫娘娘出去了?若坏了娘娘凤体半分,你有几条命!”
翠环只顾着跪着磕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她的头一下下磕在地上,没几下雪白的额头就多了个红色的印痕。幸而这凤仪宫从里到外都铺着层厚厚的毡子,倒也没有磕破。
薛皇后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耳朵就听得更加真着了些。珍贵妃竟然敢跑到了凤仪宫里来耍威风,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珍妃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嘴里轻叫了一声,薛皇后睁开了眼。
珍贵妃惊喜:“娘娘醒了?”
转头就吩咐众人:“还不快去打水,传太医!”
宫人们忙活了起来。
薛皇后见不得珍贵妃这副面孔,只恨得压根儿痒痒。好在,她如今困居凤仪宫,连手里的凤印都被珍贵妃夺了去,空有皇后的名头,却无皇后的尊荣和权利。因此,倒也学乖了几分。
“珍妹妹怎么来了?”薛皇后虚弱地开口,“天都黑了,劳你跑着一趟,若是有什么闪失,本宫这心里可怎么过去呢?”
珍贵妃坐在床边,伸手接过了宫人送上的温湿的帕子,轻柔地拉过了薛皇后的手仔细擦拭着,只柔柔地笑着,“娘娘客套了。陛下听说您这又病了,急得不行,立命臣妾过来的。娘娘,陛下的心里,可是有您呢。就算是为了陛下,您也当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她素来善言。这个善言,并非是说珍贵妃会说多少的花言巧语,而是她说出来的话,总能叫人有一种春风拂面的舒适。饶是将珍贵妃看做眼中钉多年,薛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就这几句话,听在她的耳朵里,也极是受用的。
“陛下……”薛皇后作势起来,欲向着外面皇帝寝宫的方向磕头,被珍贵妃按住了。
珍贵妃柔声道:“娘娘既知陛下的心,便好生保养着吧。臣妾带了些汤水来……”
说着,示意宫人将自己带来的汤水取出,她亲自端了碗,银匙舀起一勺送到了薛皇后嘴边,“知道娘娘这几日都没胃口,这是臣妾叫人特意做的五珍汤,并没有用大荤之物,您尝尝。”
她都摆出这般低的姿态了,薛皇后又怎么好当面拂她的面子?
只好张开了嘴,尝了一口,便摇头推说自己实在没有胃口,不想再吃。
珍贵妃也不强求,将碗交给宫人。目光流转,视线就落在了地上跪着的翠环身上。
“娘娘,这翠环在您身边多年。论理,她是您的人,臣妾不该多说。只是这丫头实在不像话,娘娘凤体尚未大安,她怎么就敢带着主子出门去呢?以臣妾看,实在是罪大恶极,当罚!”
薛皇后:“……”
装病这事儿,薛皇后她又怎么好说出口?
只好含糊道:“不怪她。本宫在这屋子里闷得慌了,看天色还早,自然就要去透透气的。就只是没想到,过这副身子骨,着实太差了些。”
说到了这里,薛皇后反手握住了珍贵妃的手,“珍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就是性子直了些,可从来没有过半分的坏心。我知道陛下是怪我了,珍妹妹,陛下喜欢你。若有机会,还请在陛下跟前回护一二。”
说着就啜泣起来,“老大媳妇怀的,是我的亲孙儿。我就再不喜欢老大媳妇,也没有对着孙儿下手的道理啊。”
“娘娘莫急。”珍贵妃心中撇嘴,脸上却依旧温婉,“您说臣妾知您,臣妾可算什么呢?真正知您的啊,是陛下呢。”
薛皇后感动,低头擦拭眼角。
二人话中有话,你来我往,一时间谁也不肯再去提还跪着的翠环。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可惜了
最终,翠环还是以服侍不利为由,被带到慎刑司里去打了十板子。
十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端看行刑的人手法了——塞些银子,十板子下去看着皮开肉绽的伤势极重,其实只是皮肉伤,并不会伤及根本。不塞银子的,或是一眼看着就是被主子弃了的,十板子下去,外面儿看不出什么,甚至人还能起来活蹦乱跳地走,可内里早就受伤严重,过不了几天一命呜呼也是有的。
当然,翠环是皇后身边得用的大宫人,当然不会被几板子打死。但,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专门处置宫中犯错的宫人内侍的地方。
进了这里,且不说受什么责罚,什么体面是都别想要了。翠环一直在薛皇后身边,深受倚重,纵然薛皇后不算受宠,但皇帝却始终很给凤仪宫体面。因此作为凤仪宫里大宫女的翠环,也向来都很有体面。她落到慎刑司里来,哪怕是全须全尾地出去,日后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人呢?
翠环不敢求饶,只能含泪求助地看着薛皇后。奈何这会儿薛皇后被珍贵妃的话说得心头正发热,恨不能一时就到皇帝身边去说说话,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翠环呢?
直到翠环被人架了出去,薛皇后还在捂着心口与珍贵妃诉苦,“老大媳妇儿的事,本宫实在是冤枉。我这心,泡在黄连水里似的。”
珍贵妃劝道:“娘娘是什么样的人,陛下知道,咱们这些人也都知道。您又何必自苦呢?”
又劝了薛皇后一遭儿,将自己带来的五珍汤又喂薛皇后吃了半盏,亲自服侍着薛皇后漱口躺下睡了,又将大红色的龙凤锦被给薛皇后盖得严实了,珍贵妃这才起身欲离开。
走出了内殿,珍贵妃脸上依旧是清浅的笑容,温柔地说道:“皇后娘娘才睡下,你们用心服侍,抬脚递手的都轻柔些。扰了娘娘休息,娘娘好性儿,我却不能答应的。”
话虽然说得温柔,可听在凤仪宫众人耳中,却都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薛皇后位尊,奈何失了凤印,没有了统领后宫的权利,空有个皇后的名儿。可眼前语笑嫣然的珍贵妃,却是实打实地手握协理后宫大权,真正的后宫第一人。她的话,谁敢不听?没见凤仪宫里头一个大宫人翠环都被人架了出去挨板子了吗?
凤仪宫里的宫人内侍忙都躬身恭敬应下,目送着珍贵妃离开了凤仪宫。
回到了麟趾宫,已经是戌时了。
珍贵妃进了寝殿,立刻有宫人迎上来,帮着她褪去了外头的宫装。
宫人上前,四五个人有条不紊地服侍着。很快,珍贵妃就换了身儿家常的衣裳,连头上的钗环都卸了下去。
“备水,我要沐浴。”
宫人应声自去准备。
“娘娘,可是累了吧?”有心腹宫人上前,扶着珍贵妃躺在了榻上,又替她捶腿捏脚。
珍贵妃叹道:“为陛下分忧,有什么累不累的?”
“母妃!”安泰公主从外头跑了进来。
珍贵妃揉了揉眉心,又坐了起来,见安泰公主脸都跑得发红了,纳罕极了,“这么晚了,你不说待在自己的宫里,跑来做什么?”
安泰公主身上并没有罩着斗篷,只是寻常的宫装,腰间勒得紧紧的,显示出少女特有的风姿来。
她抓起了宫人送进来的茶,一扬脖子都喝了下去。
珍贵妃看得又气又笑,斥道:“你慢些!这副鲸吞牛饮,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仪态?”
她也是发愁,明明和三公主四公主年纪相仿,偏偏那两位公主都温柔娴静,至少宫外的人提起来,都是如此说。就她这安泰,打小儿上树捉鸟上房揭瓦,就没有她不敢做的。尤其,仗着陛下的宠爱,还学起了拳脚。要不是珍贵妃死活拦着,说不定这丫头还要练成个高手才罢休。
“口渴的时候,谁还在意什么仪态呢?”安泰公主满不在意地擦了擦嘴。
珍贵妃让人端来几样时新的果子,一面亲手剥了给女儿吃,一面问她:“天黑了,怎么不歇着,跑到了我这里来?”
安泰公主眉头就皱了起来,“母妃,您快些求父皇给三姐姐四姐姐赐婚吧。再不把她们嫁出去,我那儿的门槛都快被她们踩平了。”
尤其是她三姐姐温泰公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门心思就相中了皇后的娘家侄子薛凛。要说薛凛也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出身后族,文武双全,人也生得俊朗非凡。薛皇后一直有意撮合自己和薛凛来着,要不是因为实在不喜欢薛皇后和整个薛家,安泰公主觉得,自己面对着薛凛这么个青年俊杰,也得动心。
不过,她不喜欢,温泰公主却喜欢得很。为了薛凛,女孩儿的矜持和尊严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将姿态摆得很低很低。
虽然是亲姐妹,但是安泰公主一向不喜欢看着柔弱,实则满肚子阴私的温泰公主。奈何温泰公主也清楚,她自己的母族不显,生母又不得宠,为了前程,也很是能屈能伸。薛皇后掌管宫务的时候,温泰公主算是往凤仪宫里跑得最勤快的人了,等到薛皇后失了凤印,珍贵妃却继续协理宫务,温泰公主就往麟趾宫来得多了起来。
这般的势利,叫安泰公主哪只眼睛看得上呢?
最叫她不能忍受的是,温泰公主知道,薛凛的一颗心都在安泰公主身上,就不时地往安泰公主身边凑——横竖,只要薛凛你出现在安泰身边,就一定能够看到她温泰。
这不就是么,宫里又传出薛皇后病了的话来,温泰公主不顾得更深露重的,大晚上就跑到了安泰公主的寝宫里去坐着打听了。
“母妃您不知道,三姐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明明是个金枝玉叶,这会儿都变成外面的三姑六婆了。四姐姐也跟着她,真是不叫人省心。”
珍贵妃笑了,“你以为你父皇没有这个打算吗?他早就问过了薛凛,奈何薛凛无意,你父皇也不好强扭瓜去。”
“也是。我听薛凛说过,他宁可上战场一刀一剑亲自拼杀出功名来,也不乐意借着家族和女人往上爬呢。”
“是个有骨气的。”珍贵妃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中暗自叹道,只凭着薛凛这份儿骨气,若不是他出身后族,女儿也嫁得了。可惜了,可惜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怨怼
“有什么可惜的?”安泰公主从来没有将薛凛看在眼里,“只看薛家,就没什么可惜的。”
珍贵妃摇头,“你这丫头,能见过几个人?单凭着家世,便能否定一个人了?”
“母妃也说,不能单凭家世否定谁。所以呢,若我哪天看中一个寒门子弟,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了,母妃您可千万别拦着呀。”安泰公主眨了眨眼睛。
珍贵妃气得给了她一巴掌,忽而又笑了,“罢了罢了,你已经是帝姬,身份何等尊贵?不论下降谁家,谁都只有跟着你安享荣华富贵的。”
家世好不好的,有没有能为的,也的确并不那么重要。
珍贵妃心中一动,拉着安泰坐在身边,柔声问她,“你这样说,可是已经看中了哪个?”
“我的母妃啊!”安泰公主闻言,倏然跳了起来,“我整日关在宫里,能看中哪一个?再说了,放眼京城,谁又能入得了我的眼睛?我一个都看不上!”
说完,安泰公主凑到珍贵妃身边,“母妃,今晚我住在这儿吧?”
“不成。”珍贵妃一口拒绝,“今儿皇后又不舒坦,你父皇命我过去看了,说不定回头圣驾就到。”
安泰公主叹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珍贵妃忍笑,命人将安泰公主好生送了回去。
等安泰公主走了,珍贵妃便琢磨了起来。三公主四公主比安泰都要大一些,正是到了碧玉年华。鲜花儿一样的金枝玉叶,也该是赐婚的时候了。不过,皇帝对这两位公主一向平平,便是封号,都是两个公主及笄后才封的,远不及安泰公主打出生时后就有了封号那般尊贵。
这女孩儿家家的,岁数到了,自然也该预备起来了。
原本以为,皇帝好歹会过来麟趾宫里问问薛皇后如何了,没想到直到快子时了,也没见到皇帝的 影子。珍贵妃安置的时候还在自嘲,人人都说她宠冠后宫风光无限,但谁又能知道,这麟趾宫里早就甚少有帝王过来了呢?便是来了,也多数是与她说话——皇帝上了年纪,总会想起年轻的时候。他需要一个能够听他感慨的人,好不好的,她正是那一个。
就算如此,这点儿面上的虚荣,也还不是宫里每个女子都有的。譬如薛氏,除了个皇后的虚名儿,什么都没剩了。圣宠,早就稀薄了。儿女,因之前的事,大皇子已经有段时日没来见薛皇后了。薛皇后病倒了,哪怕是假的,宫里上下,竟然只有自己领皇命过去看望了一回而已。
珍贵妃轻轻地叹了口气。
皇帝这边心血来潮决定去玉清宫,次日便是休沐日,并不需要早朝午朝。皇帝一早儿就换了便服,只带了三四个侍卫去了翊郡王府。
乍一见到皇帝,饶是晏寂,也吓了一跳。
“朕说要去玉清宫,咱们这就去吧?”
晏寂无语,“陛下,您这是要白龙鱼服?”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皇帝打开了,遮住半张脸,“那厮自然,又不是去祭天,摆什么阵仗?玉清宫主持圆通真人,是朕的堂妹。多年来一直在宫里清修,朕竟然都忘了。这一想起来,恨不能立刻就过去看看她。”
晏寂看了看皇帝身后的几个侍卫,倒是没看到唐燕飞。
于是,晏寂拱手躬身:“既然陛下要去,臣护送您过去就是了。只是不知,陛下可要在玉清宫里住下?臣着人先赶去安排。”
“那是道观吧?”皇帝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寂,“还是不要打扰了出家之人了。”
晏寂:“是。”
一面安排车马,一面对初一使了个眼色。初一会意,趁人不注意,先行骑马出了王府。
却说自从唐燕容也到了玉清宫后,虽然住到了另外的小院儿里,但白日里两姐妹几乎都在一处,故而倒也热闹了起来,唐燕凝也并不觉得日子过得慢了——晏五行那边已经打发了人来说,晋州一切准备就绪,叫她即刻遣人往晋州去开香铺。唐燕凝想着,只靠如今香楼里卖的香膏等物,还是单一了些。反正在玉清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多看古书,多制出几个方子来。
也是巧了,唐燕凝因夜里走了觉,早上起来的晚了些。初一快马加鞭地赶到玉清宫的时候,唐燕凝才刚刚收拾好了。
“你说谁?”听了初一的话,唐燕凝差点叫出来,“陛下要来玉清宫?”
初一赶路赶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儿。
他抹了一把,“是,陛下这次算是微服私访,并没有仪仗,这会儿估计也快到了。”
“他怎么来了?”唐燕凝还是惊讶。没记错的话,这里是玉清宫吧?是道观吧?皇帝跑来做什么?
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了,唐燕凝让谷雨去告诉唐燕容,在小院儿里好生待着,千万不要出来,自己提起 裙摆,就一路小跑着去了圆通真人处。
对于皇帝要来的消息,圆通真人惊讶了片刻,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淡定。
“他是天下之主,自然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圆通真人垂眸修理一盆盆栽,似乎并没有将即刻便到的皇帝当做一回事。
不过,唐燕凝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圆通真人面上平静,手却有些发抖。
不久之后,皇帝果然到了。因是私访,往前面的大殿烧了香后,便来到了圆通真人的禅房。
圆通真人一如既往地摆出高冷姿态,只将皇帝当做寻常香客。
看着圆通真人道袍加身,全身上下所用之物虽是不凡,却与宗室女眷的奢华大不相同,皇帝苦笑了一下,问道:“皇妹一向可好?”
因圆通真人曾被孝慈太后养在宫里,可以说是从小与皇帝一起长大的,彼此间亦是以兄妹相称的。
“贫道已是跳出红尘,昔日种种,早已经忘却。陛下,还是叫我圆通吧。”圆通真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虽说早已心如止水,但看到皇帝的一刹那,圆通真人还是难免在心中升起一丝怨怼。她幽幽说道,“这道号,还是当年陛下所赐。”
提起往事,皇帝不免尴尬起来——当年若不是穆皇后紧紧相逼,圆通真人怎么可能落得跳出红尘带发修行的地步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皇,皇帝?
趁着皇帝与圆通真人寒暄的时候,晏寂一拉唐燕凝,两个人出了圆通真人的院子。
“怎么回事啊?”唐燕凝问晏寂,“他怎么来了?”
晏寂看看小院儿周围的几个御前侍卫,哭笑不得。
“你好歹离着远些再说话。”晏寂握住唐燕凝的手,“这几天怎么样?”
唐燕凝指了指已经变得柔软,隐隐有些暴青之意的柳条儿,“春天啦,看看书,闲了跟姐姐一起坐在树下晒晒太阳,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俩还开了一小片药田出来呢。”
“带我去瞧瞧?”
唐燕凝得意,“虽然还没种什么,可既然你想瞧,就带你去看看吧。”
领着晏寂往西北唐燕容的地方去了,剩下门口的几个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了片刻。侍卫甲开口了:“这就是唐燕飞那个妹妹吗?”
“莫要乱讲。”侍卫乙打断。能在皇帝身边做贴身侍卫的,都不是什么傻子,家世要有,眼力见儿更要有。“说不准,日后就得叫一声王妃娘娘了。”
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翊郡王对那位唐家姑娘的看重?就没看到方才二人挽手离开,也早早就该听到过京中的传言了。而翊郡王那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虽只是个宗室子弟,但很明显,如今他在皇帝眼中,比几位皇子也不差什么。更何况,人都慕强,翊郡王在军中的成就,足以令他傲视整个京城。
唐燕凝并不管人身后怎么议论自己,她拉着晏寂跑到了梅林里。这会儿与冬日里雪下的梅林没法比,好在临山,空气中也已经氤氲了初春的湿气,远处的草与树都带了些隐隐的青意,倒也不至于干枯单调。
“到底他为什么来啊?”唐燕凝吐槽,“平白把人家坑到这里来,难道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良心发现啦?”
晏寂无奈地敲了敲唐燕凝的额头,“又乱说。”
“才不是乱说。”唐燕凝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圆通真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晏寂,末了说道,“这么看来,穆皇后也没有传闻中那样的贤惠仁德啊。一己私心没得到满足,便要毁了人家一生。亏得皇帝还将她当做白月光呢。”
晏寂虽然不大明白白月光是个什么,但还是伸手去揉了揉唐燕凝的头发,坐在凉亭里含笑看着唐燕凝来回踱着步数落皇帝的不是。
唐燕凝叭叭儿地说了半天,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些个“大不敬”了,两只眼睛眨巴了一眨巴,问晏寂,“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想说便说。”晏寂轻笑,“若叫你连话都不敢说,我又还有何用呢?”
唐燕凝对着晏寂挑了个大拇指,眉眼带笑。她喜欢的就是晏寂这种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的劲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哪怕表现得再如何游刃有余,内心深处也总还是怕的。与晏寂在一起,却叫她难得的感到自己是安全的,起码身后还有人。
二人在梅林里说了一会儿话,想起自己新开垦出来的药田,唐燕凝拉起晏寂,带他去看药田。
药田就在唐燕容所住的小院儿外面,并不算大,约莫半亩大小。此时还没有种上药草,只是松松地翻了两遍土。
晏寂看着还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松土的药田,大感好笑,“药材呢?”
“那不得等到合适的时候啊?”唐燕凝叹道,“可见您是个王爷了,这点儿小事都不懂?”
晏寂摇头,“倒也不至于不懂,农时还是知道的。不过,我向来只听说是采药,还没见过种药的。”
“那王爷可要好生看一看了。”唐燕容从小院儿里走了出来,小桥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半桶水。
走到了唐燕凝身边,唐燕容笑道:“二妹妹说,有些药材长在野外药性最佳,无法取代。也还有许多自己种药性便不错的。我们试一试,若是好,日后还可以种在别院和庄子里。”
那会儿唐燕凝是这么说的,“甭管种在哪里,只要有足够的地方,进益是小不了的。”
虽说唐燕容不大明白,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又有林氏这样的母亲,二妹妹怎么就对银子那么执着。不过,只要唐燕凝想,她只管跟着做就好了。
正说着话,远处有个侍卫匆匆跑到了晏寂跟前,言说皇帝要回宫了。
因是白龙鱼服,皇帝这一行也并没有打出仪仗来。说回去,抬抬脚就走了。
晏寂点头,“我知道了。”
侍卫看了看唐燕凝,似有话说。
唐燕凝诧异,“怎么了?”
侍卫清了清嗓子,“陛下有口谕。”
说完这几个字,就停了下来。
唐燕凝愈发摸不着头脑了,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皇帝口谕,她应该跪下听?
好在,侍卫接着便拱手说道:“陛下说了,唐家那个丫头,住得够了,就回家去吧。见天儿地在清修之地打野味儿吃肉,也不像个话。”
闻言,唐燕凝都愣了。这是皇帝的口谕?
侍卫显然也头一次遭儿传这样的旨意,说完了,努力控制住将要往上扬的嘴角,对唐燕凝和晏寂一抱拳,又急匆匆地跑了。
“没想到……”唐燕凝看看晏寂,“怎么就想起来叫我回去了?”
虽说她跑到玉清宫里来,并不是皇帝的意思,但说到底,算是避难来了。
唐燕凝本来以为,好不好的自己就得在这道观里待上个三五年呢。
她狐疑地看着晏寂,“是不是……”
因为晏寂往玉清宫跑得次数太多了,叫皇帝心疼儿子了?
“他既然开口了,就不会再计较前事。你放心回去就是了。回别院还是城里?”晏寂并不打算与唐燕凝多说,“若是回别院,我让你大哥来接你。”
唐燕凝犹豫了。
若是她一个,怎么都好,收拾了包袱直接就走了。可是,这里还有唐燕容呢。
与她不同,她就算回城里的国公府,相信不管是苏老太太,还是唐国公,都不会对她怎么样。可唐燕容不一样,她本来就是逃婚出来的。若是跟着一起回去,难免就要继续被逼婚了。
唐燕容倒是不在乎,只对唐燕凝说道:“我和小桥在这里住着,还安生些。二妹妹,你离开母亲身边许久了,该回去的。”
唐燕凝还要犹豫,唐燕容已经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你别担心我,这儿有吃有住,也并不缺什么。对我来说,最好不过了。”
说完,也不等唐燕凝说话,硬是拉着唐燕凝,“走走走,我帮你收拾去!”
没想到,几个人一进了唐燕凝的院子,就看到了院中一人负手而立,看着墙边那棵极大的早杏树。
听到脚步声,那人一回头,唐燕凝险些趔趄着栽出去。
皇,皇帝?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太子良娣呢?
“陛下?您……怎么来了?”唐燕凝惊讶极了,就她这小院儿,怎么还惊动了圣驾?
还是唐燕容反应快,拉着唐燕凝就拜了下去。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朕就是四处走走看看。你这里不错嘛。”
看看唐燕凝身上穿着的,虽是颜色素净的青绿色衣衫,但料子俱都是上好的,绣工也精致,于清雅之中露出那么一丝儿的华贵来。再看看她的脸,依旧是明艳夺目,丝毫不见落入了道观里的落魄消沉。
看得出,这丫头哪怕是到了玉清宫里,小日子过得也是极滋润的。
也是,有晏寂时不时过来探望,又有昭华照拂,与从前相比,唐家的丫头也不过是换了个居住之所罢了。
这心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皇帝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或者,这份儿心大,就是两个儿子都看中她的缘故?与那些循规蹈矩,说话小心翼翼的闺秀们不同,唐燕凝性子活泼,行事大方,尤其泼辣之中带着点儿桀骜不驯,也的确是叫人觉得新鲜。
这样的性子,皇帝着实不喜欢。奈何,他儿子闺女们都喜欢。
好在,这丫头心性是不错的。起码,不是那等攀附权势的。
唐燕凝一时间也不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正想着斟酌言辞,皇帝又开口了。
“阿寂,你们先出去,朕有话要与唐家丫头说。”
晏寂看了看唐燕容,唐燕容脸上都是担心。二人对视了一眼,没动弹。
皇帝气笑了,“莫非朕是吃人的?走走走!”
晏寂和唐燕容无奈,只好走出了小院儿。
原本,唐燕凝还多少有些个忐忑。不过,当她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中坐北面南的天下至尊时,又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陛下,喝茶。”从耳房里端出一直煮着的茶,唐燕凝亲自为皇帝斟了一杯双手奉上。
皇帝坐在那株杏树下,并没有伸手接茶。
唐燕凝也不在意,将茶放在了石桌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站在皇帝身前。
“听昭华说,你在这里,过得很是自在?”皇帝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君临天下多年,唐燕凝背地里能骂他一句渣,当面却丝毫看不出这位帝王的城府。
因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唐燕凝回答起来,便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字惹得皇帝不喜欢了,叫她一辈子出不了玉清宫。
想了一下,唐燕凝只好回了一句,“都是圆通真人宽宥,我才没那么拘束。”
“朕也很宽宥,怎么不见你在朕跟前自在呢?”
平心而论,皇帝这句话说得甚至有些个俏皮了。但是身份使然,纵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终究难掩帝王的气度。看着这样的皇帝,唐燕凝也放松了下来。
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唐燕凝神色也轻松了下来,没忍住笑了一下,“全天下都数一数,有谁敢在您跟前放肆呢?”
皇帝大笑,“你这丫头的确有趣。不过,朕在你们眼中,就是那样不近人情,连略微放松片刻都不敢?”
“伴君如伴虎呐。”唐燕凝咳嗽了一声嘟哝。
“有趣。伴君如伴虎……”皇帝重复了一遍唐燕凝的话,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在自嘲,“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到了你这丫头嘴里,就成了虎了。”
“是龙是虎,您都是天下之主。”端起石桌上的茶再次奉到皇帝面前,这一次皇帝接了下来。低下头去轻啜一口,皇帝点头,“绵而不腻,清而不寡,好茶。”
“茶还是去年的茶,只是用干花儿熏了一下。您要是用着好,回头我包一些给您带回去。”
皇帝失笑,“去年的陈茶?”
唐燕凝也笑了,“去年的怎么能就叫陈茶了?这才开春儿,什么明前茶雨前茶的也都不赶趟儿啊,分明这就还是新的。”
皇帝也并不想与一个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争个嘴头上的高低,遂放下了茶盏,眉峰一挑,双目湛湛,淡淡问道:“当初,太子和阿寂都向朕提出,求娶你做正妻。二人针锋相对,在御前失仪。太子因此禁足东宫,阿寂禁足王府。朕想问一问,对此你有什么可说的?”
说到最后,皇帝的语气,轻描淡写之中带了几分威严。
换做了旁人,这会儿就该吓到瘫倒跪倒在地请罪了。但是唐燕凝却没有,她这心里头吧,至今都还觉得委屈呢。
“臣女斗胆,想问陛下,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假话如何说?”皇帝眉尖一动,直觉这唐燕凝说出来的真话大概不会那么入耳。
唐燕凝叹了口气,恭敬道:“惹得陛下肱骨不合,臣女罪该万死。陛下未治臣女之罪,臣女感激涕零!”
这么刁钻的话,皇帝几乎要被气笑了,“那真话又是如何?”
唐燕凝:“我不敢说。”
“说吧,恕你无罪。”
“哦。”唐燕凝直起了身子,目光清正坦荡,看着皇帝诚恳道:“我委屈。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人品高华,我与他统共没见过几面,更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叫殿下误会。殿下与您求娶于我,是我的荣幸,可也叫我意外。太子正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做不来。若是可以,我宁可做个天下第一的富婆,潇潇洒洒地过完这辈子。”
“在你眼里,朕倾尽心力教导出来的太子,东宫,莫非还不如那些个黄白之物?”皇帝简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天啦,眼前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心肝,一国太子,在她心里还不如几两银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日后这大好的天下,都是太子的?”要多少的银子没有?
唐燕凝眨了眨眼,“那又如何?陛下,我想您是误会了。在我心里,并不是太子殿下不及银子。而是,既是储君,两肩担的是江山,心中该放的是百姓,这一辈子他要做的是守成固本开疆拓土,成就一番霸业。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站在一起的,该是一位贤良淑德宽容仁爱的女子。我不行,我目光只能看到三寸远,只想守着我那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太子正妻做不来,太子良娣呢?”
唐燕凝还没来得及说话,咣当一声响,院门从外面被人撞开,一个人影飞了进来,跌落院中。
定睛一看,是方才守在圆通真人门口侍卫中的一个。
这侍卫捂着心口,头一歪,吐了口血出来。
皇帝眉头一皱,晏寂已经从外面大步闯了进来,劈手将唐燕凝拉到了身后,双目犹如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