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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殇全文阅读

作者:无殇人     剑殇txt下载     剑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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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三年前,十三年后

    雪漫荒原,寒风凛冽。

    一抹飞虹直坠荒原,现出一身雪色的女子。

    女子相貌极美,一身气质英气多过柔美,出尘多过矜贵,怀里抱着个襁褓,裹得严严实实。

    她看着这片荒原,黯淡的眸子中忽然现出一抹亮光,紧接着脸上便显出几分祈求,跪在她眼中这片废墟上,朗声高喝,“延州宁轻尘,今日愿入至善墟百年,只求前辈救小儿一命。”

    万籁俱静。

    雪如鹅毛,铺了女子一身银辉。

    良久,荒原中一阵金光闪烁,现出一位长须老人,眸色复杂至极看着女子,“我不会帮你,请回吧。”

    “前辈,晚辈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哪怕是性命。”女子往前跪爬了几步,哀求道。

    “十年屠戮,百年暗夜,如今天下莫非王土,你觉得,我会再救他的子嗣?”老人摇摇头。

    女子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眸中闪过一抹苦痛,抬头迎上老人视线,不卑不惧,“他姓宁,名君惜,与那人没有一点关系。”

    “当真?”老人眉头微皱。

    “是。”女子点头,“只求前辈就小儿一命。”

    老人沉默了会儿,语气缓和下来,“好,但希望你记得今日的话,他日莫要反悔。”

    女子闭了闭眼,还有他日吗?

    她低头又看了看孩子,眼眶湿润起来,半晌后,终于狠下心来,“谢前辈。”

    老人接过襁褓,那一瞬间,他腰间的玉佩轻微震颤起来,似有灵性。

    老人终年木然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没错了,百年暗夜时,他果然回来了。

    女子却是不知,依旧跪地不起,哀求道,“若晚辈未走出来,希望日后前辈能垂怜一二。”

    老人点点头,“他算你我的交易,你去就是。”

    “谢前辈。”女子放下最后一丝牵挂,脸上神色便满是决然,她最后看了眼襁褓,大步向前,身前立时一阵虚无扭曲,转瞬女子消失不见。

    “世间最好是白衣?”老人嗤笑一声,“蟒食龙?姚凌觞,你果然还是选择了你的荣华富贵。”

    他抬头看了看天幕,乌云压顶,雪如飞絮,“未来,一定热闹得很。”

    正在这时,沉睡的孩子忽然醒来,大哭起来。

    襁褓一角被寒风吹开,露出孩子一头干枯白发,如雪,却了无生息。

    老人手忙脚乱将孩子裹严,好不容易将孩子安抚下来,松了口气,皱了皱眉头,“坠阳草?”

    他抓起孩子手腕看了看,一根血色丝线在孩子手腕上缠了一圈,似乎一根红绳,他忽然怒气勃勃,冷哼道,“元臻王朝,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光华闪烁,老人与孩子很快消失。

    寒风呼啸,白雪漫天,将所有痕迹掩埋。

    十三年后……

    雪色入眼,霜华铺满街巷,十里八乡唯一一家酒肆就这么平平淡淡开门了。

    “小惜,来壶温酒。”雪天里跑进门个青年,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找了个位置便坐了。

    “小华哥,这天气你也来,酒瘾该戒一戒了。”掌柜

    的是个少年人,闻言转去柜台那边烧火,却不忘嘱咐两句,不过,酒家劝客人戒酒,也是奇葩得很。

    “瞎操心。”那青年笑了下,调侃道,“你这一头白头发啊,说不得就是上辈子愁的。”

    少年平日里老成,一到这个问题上就特别较真,他熟门熟路翻开账簿,“截止今日这次,一共一两二十八……”

    “得得得,是哥说错话了,酒什么时候上来啊?”青年摆摆手,连忙服软。

    “等会儿,你来得太早,我这灶还没烧热乎呢。”少年好脾气,也不真计较,笑嘻嘻说。

    “那是你家酒好喝,你哥我啊一大早就是被这酒赶跑了瞌睡虫的。”青年也不尴尬,笑呵呵说。

    少年笑笑,没再说话,托腮看向窗外。

    寒风彻骨,便是让人看着也冷得很。

    少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少年名宁君惜,是三年前搬过来的,皮囊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看,就是小小年纪一头白发,老人们嫌不吉利,大人们也觉得晦气,所以一年到头酒肆生意并不红火,只能算勉强度日。

    过了会儿,外面又个少年大叫着跑进来,“惜哥,快来,快来,看我逮了只啥来。”

    “又从雪地里逮东西,小心你娘打你。”青年回头恐吓。

    “那我回头就跟张姐姐说你又跑来这里偷吃酒。”少年不甘示弱道。

    “得了,惹不起。”青年呲了呲牙,转回头去,打了个哈欠,“小惜,你这里可真热乎,瞌睡虫又跑回来了,不行,我睡会儿,行了叫我啊。”

    “嗯。”宁君惜笑着点头。

    那跑进来的少年是袁熙洪,这名字还是宁君惜给他取的,村里人叫他袁二狗,生了一张圆脸,不同于雪发少年的棱角分明,给人一种肉乎乎的喜感,最是讨大人们喜欢。

    “惜哥,您好歹搭理搭理我啊?”袁熙洪等了半天,见宁君惜自顾自忙活,可怜兮兮叫起来。

    “又想问我讨什么啊?”宁君惜眼皮都没抬,没好气道。

    “什么啊,”袁熙洪立即就哭丧下了脸,好像受了天大委屈,“本来想着过两天就是你生辰的,你倒好,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伤感情了,这三年弟兄算是白当了。”

    “行了,别装,你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宁君惜一点不买账,闲闲道,“我很忙,没事快走,有事更别来烦我。”

    他其实一点不忙,若不是浑身难受得厉害,他已经昏昏欲睡了。

    袁熙洪立即捂住胸口,作小娘子痛心疾首表情,“你……你这冤家,臭没良心的,人家的心都给你伤透了。”

    宁君惜终于受不了了,一脸嫌弃过去,“什么东西,我看我看。”

    袁熙洪立即眉开眼笑,“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

    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从少年肚子里探出来,一脸懵懂打量了四周,冲同样一身白色的少年嗷呜了声。

    “雪玲珑!”宁君惜惊叫了声,退了一大步。

    “什么?”袁熙洪一脸茫然,又反应过来,一脸夸张表情,“不是吧,惜哥,这是雪兔啊,这天气在雪地里一烤贼香的那种,您别告诉我您没吃过。”

    宁君惜噎了下,他的确没吃过,他自小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老大抵触,又是几乎孤身一人长大,便是想吃也没这福气。

    不过,这分明是书上写的雪玲珑,不是什么雪兔,只是传说雪玲珑是雪中神兽,生来神游,可是厉害得紧,怎么能让一个普通人逮到。

    “你拿出来看看?”他又退后了一点点,招呼道。

    “还不信?”袁熙洪撇嘴,四下看看,从棉袄里揪出来那只小家伙,生的真是兔形,只是尾巴细细长长,好像鹿尾巴。

    “受伤了,幻化都这么失败,难怪。”宁君惜啧两声,懒洋洋摆摆手,“我看走眼了,是雪兔。”

    他虽嘴上这么说,心中早就升起了很不好的预感。这偌大雪原,除了老头子,谁又有能力将它伤得如此重?

    “那要不今晚……”袁熙洪不知自己抱着大凶器,挑了挑眉。

    宁君惜连连摇头,“我冬天不出去,身体受不住。”

    “也是哈。”袁熙洪挠挠头,有点为难,“那,要不就现在,反正在你酒肆里,也没人知道,是吧?”

    “门都没有。”宁君惜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我的酒肆被那些人拆了,他们本来就很不欢迎我,我若知法犯法,估计该夜宿街头了。”

    雪中的东西,在这片荒原里有着神秘的传说,大人们都说是受了神明庇佑,所以抓到了都会放生,也会警告不让小孩子抓更别说烤了吃了,就跟宁君惜只是一头白发,便很不招人待见是一种性质。

    小华哥一觉睡醒,又催起来,“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宁君惜连忙跑去炉灶那边,摸了下,烫得他直摸耳朵,拿着铁钩子才取下来。

    “我跟你说个秘密啊,听不听?”袁熙洪也跟着跑过去,那只小家伙已经被他又藏进了肚子。

    “不说拉倒。”宁君惜正忙着呢,没空搭理他。

    “我保证,他们绝对不敢拆你的店,信不信?”袁熙洪压低声音说。

    “你还是先保证,要是你被大人们知道偷抓雪兔,还偷偷跑来我这里,不会被打的屁股开花吧。”宁君惜漫不经心说。

    “因为他们怕你。”袁熙洪却一点不受影响,嘿嘿两声说。

    宁君惜动作一顿,“怕我干什么?”

    “我奶奶跟我娘说,荒原里有神有仙有魔有鬼,都是天生白头发,不该出来的,他们不待见你,只想你赶紧回去呢。”袁熙洪神秘兮兮说。

    “看架势我不是魔就是鬼喽?”宁君惜不以为然。

    他才说完,手上忽然一沉,一阵毛茸茸的感觉瞬间让他鸡皮疙瘩一身,差点把酒壶丢出去,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黑着脸说,“把它拿走!”

    袁熙洪被那么阴森森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惜哥,不是我干的,它自己跑过去的。”

    “我知道。”宁君惜又深呼吸了几下,也不指望他了,将酒壶往地下一搁,快速将那只白乎乎的小东西丢进袁熙洪怀里,“抱紧它,别让它再乱跑了。”

    说完,抓起铁架,逃似的往小华哥座位那里跑过去。

    袁熙洪挑挑眉头,他似乎知道了个天大的事。

第二章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没过多久,小华哥喝得烂醉如泥。

    对于这个一直照顾他生意的老主顾,这种情况宁君惜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无奈。

    窗外风声愈急,有黑云压顶之势,宁君惜起身将窗台下的叉竿收起,牢牢闭上窗户,看了眼空荡荡的铺子,想着要不打烊算了,反正也没人。

    袁熙洪还没走,把那只白乎乎的小东西放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宁君惜,见宁君惜发愁,脑筋一转,跳起来说,“惜哥,我帮你送他,咋样?”

    “你小子安的什么坏心思?”宁君惜皱皱眉,迟疑看着他。

    “兄弟有难,两肋插刀。”袁熙洪拍拍胸膛,一本正经说。

    “我信你有鬼。”宁君惜翻了个白眼,见那小家伙竟然跟袁熙洪一样直起了身子,连忙退了一步,“你看好它。”

    “惜哥,你怕它啊?”袁熙洪笑呵呵抱起小家伙,往前走了两步。

    “你试试看?”宁君惜站直身子,指了指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哪里,哪里。”袁熙洪一见宁君惜要发火,连忙见好就收,将小家伙塞回自己肚子,“嘿嘿,对了,惜哥,林长青那小子什么时候来啊,我想让他帮我少些东西。”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宁君惜心中嘀咕,嘴上却很中肯,“前些日子才来过,说去北区参军,估计近日没时间来,你若着急,不如同我说一声,我拟封书信,同他知会一声。”

    “就知道惜哥够意思。”袁熙洪一拳头捶在宁君惜胸口,笑嘻嘻说。

    小小年纪,出手没分寸,宁君惜身子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呲牙道,“你要捶死我吗?”

    袁熙洪不好意思咧咧嘴,连忙狗腿地给宁君惜揉揉,“一时激动,别放在心上,哈?”

    他才说完,怀里一空,他心中暗叫不妙,果然下一刻就见到宁君惜一下子脸黑如铁,一只手拎起那小家伙后颈,“你故意的?”

    袁熙洪连忙哀嚎一声,“惜哥,冤枉啊。”

    ……

    冻土乡跟它的名字一样,穷乡僻壤,连唯一的官道也已失修多年,若非有商贾稍作修缮,怕是早已

    淹没在荒草中了。

    此时山风渐起,齐腰的荒草乱舞,近半折乱,一队人马从远处驰骋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甲胄披身,胯下乌驹亦是神骏不凡,只见他一声轻吁,猛地拉紧缰绳,身后数十骑人马也几乎同时停下,如铁钉般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轰隆隆。

    如铅的乌云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卷风御雪而来。

    为首的将领抬臂挥示,余下众骑皆屏息而待,只偶尔有几声马匹的嘶鸣。

    不远处,一辆车马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名身穿乌衣的老人,双目近乎死灰,脸上褶皱深浅不一,看上去甚是苍老,而他身后的车厢也是黑色,给人一种肃杀的错觉。

    似乎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拉马车的马匹忽然烦躁起来,渐渐停步不前。

    老人眉头微蹙,手中马鞭扬起又放下,骤然拉紧缰绳,马车停下的瞬间,拦路的那将领抬起头来,牵动了下嘴角,“帝师欲往何处?”

    老人空洞灰白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漠然说,“陛下已经允许柳老归隐,将军何必咄咄相逼?”

    “其他皆可,唯一处不可。”将领一字一顿道。

    冷雪飘洒,寒风刺骨,人马呵出的水汽氤氲成薄薄雾气。

    两相对峙,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马车里有人问了句,老人皱了皱眉头,弯腰冲马车里不知道回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车帘被人挑起,令人意外的是从中竟走出个一身青衣的俏皮少女。

    那将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瞳孔陡然一缩,翻身落马,抱拳道:“九公主。”

    少女摆摆手,“父王曾允诺妙语,可跟随陶爷爷体察诸般民情,如今妙语正是如此,也同父王打过招呼了,郭将军可有异议?”

    “军令不可违。”将领漠然道。

    “哼。”少女一皱鼻子,“本宫只是在这里稍作停留,不入那片雪原就是。”

    说完,转身往车厢里走去。

    马车缓缓而去,郭姓男子的目光从车身上掠过,落在远山和白雪重叠的

    地方。

    身后有人问道:“统领可要……”

    话说一半,那人便看到男子那如山岳般沉重的目光投来,顿时噎住。

    “找个地方落脚。”郭姓男子脸色渐缓,吩咐一句,策马扬鞭而去。

    ……

    两个少年人打闹了一阵子,最后以袁熙洪背起小华哥溜之大吉告一段落。

    袁熙洪溜得太快,连着雪玲珑也没带走,宁君惜看着汗毛直竖,拿窗竿一直指着那只小家伙,而那只小家伙也警惕盯着他,随时做好了往他身上扑的打算。

    宁君惜这么招雪玲珑喜欢自然不是他天赋异禀什么的,而是三年前他便距离小宗师只差临门一脚,只是他胎儿时受了坠阳草之毒,为了活命只能兵行险招,先到寂灵期,起灵后再走回头路,再上小宗师。

    这一过程,他需借助天地灵气重塑自身,身体从内到外散发着灵气,事实上对于其他生灵来说也就像一颗巨大的灵石,自然很招这种异兽神兽的喜欢。

    不过,听老头子说,这可不是件好事,毕竟不光神兽觉得连他自己都认为呆在身边哪有一口吃了来得爽快,所以跟他走同一路的道友们被吃掉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一人一兽谁也不服输地相互对峙时,门口忽然有人轻咳了声。

    宁君惜心里一咯噔,连忙一转头,看到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木然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宁君惜瞬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他年纪虽小,却是很早就懂事了,否则以老头子随意放养的姿态,他能活这么大,还真是个奇迹。

    那老人咳嗽了声,语气尽量温和说,“少年,外面风雪大,可否容老夫几人在内避一避。”

    “当然,当然。”宁君惜尴尬扯扯嘴角,顺手将几壶已经沸腾的酒从炉灶里提了出来,放在一边。

    没多久,除了那个老人还进来另一个更加苍老的老人和一个俏皮少女,宁君惜扫了眼,见没什么可赚的,立即没了兴致。

    那更加苍老的老人却看到宁君惜,呆愣了半晌,最后苍凉笑了笑,“少年,老夫有故事,你有酒吗?”

第三章 老人高歌叹英灵,少年难识其愁

    宁君惜觉得好笑,竟然有人问酒家有没有酒,是眼瞎了,还是脑袋不太好使?

    他找个木匣子把雪玲珑扣在里面,抽空好心提醒,“先生年纪大了,还是不要碰酒得好。”

    老人怔了下,蓦然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剧烈咳嗽起来,他身边的两人一下子紧张兮兮。

    宁君惜更加莫名其妙,拿窗竿拨弄了下木匣子,确定那个小东西跑不出来,松了口气,诚心诚意建议,“这位先生是心气郁结,思虑成疾,如今身子也是死撑,你们若放心不下,不如去三十里外的安阳城……”

    他很小就被老头子逼着抱着本很厚发的书啃,用老头子的话就是自食其力,那时候稍有不慎丢的可是自己的小命,学的自然认真,这几年虽然过得稍微舒坦了些,有些东西却是不敢落下。

    还没说完,那木然的老人忽然猛地抬头,宁君惜骤然爆退。

    “梁成!”更加苍老的老人暴喝一声,那老人身子一下子停住,警惕看了眼宁君惜。

    穷乡僻壤之地,什么时候能容下小宗师这么座大神了。

    宁君惜咳了声,不搭理他们了。要不是看这老头儿跟老头子一样都老大一把年纪了,他才不发这个善心,谁知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反而逼他动了真气,果然跟老头子说的那样,外面的人勾心斗角,一个个心窝子都黑得很。

    “小友,梁成是担心老夫,冲动了些,老夫在这里向小友赔不是,望小友勿怪。”那老人连忙说。

    “小子可承受不起。”宁君惜懒洋洋趴去柜台那边,“本店规矩,酒水自取,门口有写,几位应该识字吧?”

    “你这少年,好生无礼!”青衣少女拍案而起。

    “妙语!”老人低喝一声。

    “哼。”少女狠狠瞪了柜台旁的少年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坐下。

    “小屁孩!”宁君惜眼皮都懒得抬,低头自顾自打起了算盘,近日来大雪不断,也不知算上他采的药,够不够他药钱。

    才翻两页账簿,他手上动作忽然一顿,嘀咕了声什么,转身将一旁的温酒一股脑藏进了柜台下面。

    少女看着少年莫名其妙的一系列举动,刚想开口问,脚下大地微微震动起来,没

    多久,几声马嘶,一道魁梧的身影伫立门外,手里提着佩刀,将门帘高高挑起。

    冷风裹着霜雪吹进酒肆,原本暖洋洋的酒肆立即冷了下来。

    宁君惜眉头一蹙,见到那人一身甲胄,心中暗骂自己今日气运真背。

    那将领也不多说,看了眼四周,将佩刀挂在腰身便走了进来,随后数十人鱼贯而入,齐齐在那三人面前跪地,那将领倨傲神色也一收,抱拳道,“帝师,九公主。”

    宁君惜挑了挑眉,瞬间知道了三个奇怪人的身份。

    三朝帝师,柳自语,一生运筹帷幄,无论江湖朝堂无一不折腰,据说二十多年前的踏马江湖,也有这老人的一份功劳呢,不过也是这一份功劳,让这个老人晚节不保,连帝师之称都觉得受之有愧,十几年来日日递辞呈,老头子说他是愚不可及,可能是精诚所至,今年开春准许离开帝都,开始四方游历。

    这三朝帝师身边有个忠实的仆从,听说以前是个江洋大盗,被帝师以三寸不烂之舌稍加点拨,大彻大悟,后来跟了帝师,已经有有五十余载了吧,这件事据说还被传成了一段传奇,不过在老头子看来比小孩子过家家还没意思。

    至于这个九公主,老头子说是云臻王朝唯一能看上眼的人,他倒不觉得咋样,刁蛮任性,脑袋还不聪明,唯一可取的还是最没用处的长得不歪瓜裂枣,要是书上的美人如玉都这德行,那就去他鬼的颜如玉吧。

    老人皱了皱眉,看了眼柜台旁的少年,“老夫年纪大了,受不住吵。”

    “是。”那将领低头又是一礼,挥挥手,鱼贯而入的数十人又齐刷刷冲进了风雪里。

    柳自语站起身来,颤巍巍往柜台方向而来,梁成与姚妙语想跟上,都被老人挥挥手制止了。

    宁君惜不动声色看着,素昧平生,他可不觉得帝师与自己一见如故,倒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能接受些。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木匣子,若是没办法脱身,就拿雪玲珑诈他们一下了,先把小命保住,至于老头子想干什么关他什么事。

    “可有酒?”柳自语却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没有。”宁君惜睁眼说瞎话。

    柳自语却不在意,一屁股坐下,长

    吸一口气,肃然高歌。

    “郦蜀百万户,十万弓弩,金戈铁马,多少铁衣裹枯骨?”

    “白衣擂战鼓,万里征途,百万头颅,功名不如付与酒一壶。”

    “睡狐瑟缩,走兔蛰伏,气吞江山势如虎。”

    “蛾眉轻蹙,长眸顾盼,素手蛮腰影成孤。”

    “三十里风沙漫天,五十里乌云遮日。热血豪情,不过观血流成注。”

    ……

    “世间豪杰千万,卿且看,谁是所向披靡屠戮无数。”

    “绝世佳人几度,君且看,谁在倩影飞舞擂美人鼓。”

    宁君惜倒是没打断,很好脾气听着。

    雪原这一片虽是荒芜,严格的说,也属于郦蜀境内,这曲儿他倒是在说书的那里听过几次,叫什么他倒是没记,只是每次听到一半都会被老头子揪回去找罪受,这么完整的听上一遍倒是难得。

    柳自语唱完,便不再说话,似乎这么一首一千多字的歌就已经消磨了他所有的精力。

    宁君惜犹豫了下,从柜台下面提出来一壶酒,放在柳自语脚边。

    柳自语睁开眼看了眼,怔了下。

    宁君惜摊摊手,表示并没有别的意思,就当听说书的赏钱了。

    其实,他就是看着这老头怪可怜的,要知道他外面装的都是糙酒,而这些让他藏起来却都是市面上难得的猴儿酒,滋味最是醇香,要不是熟人他一般是不给喝的。

    柳自语却苦笑起来。

    他摇摇头,站起身,颤巍巍走回座位那边去了。

    宁君惜莫名其妙,挠挠头,想了想,提着酒壶亲自送到了那桌上。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他可没有再要回来的习惯。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老人好像比之前还没精气神了很多。

第四章 飞来横祸,少年无奈入雪原

    柳自语坐了会儿,也没等风雪完全停了,起身离开了酒肆。

    那时候,宁君惜已经昏昏欲睡了,无精打采看了眼,也没拦,反正人家又不欠他银子。

    他对于身份地位向来没什么概念,用老头子的话说就是,闲云野鹤都没他淡泊名利。

    对此,宁君惜也多次据理力争过,不过跟老头子讲道理就跟对牛弹琴差不多,郁闷了几次,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同样,这次两个大人物亲临,他也没觉得有多蓬荜生辉,倒是知道他的酒肆算是开不下去了。

    谁知道,没几个呼吸,那俏皮少女又跑了进来,站在他面前脆生生说,“跟我们走。”

    宁君惜懒洋洋掀起眼皮,“凭什么?”

    “柳师想收你为徒,你就偷着乐呵吧。”姚妙语没好气说。

    “不去。”宁君惜想也没想说。

    “你……别不识好歹,柳师是想救你,难不成你真以为外面那些人是因为我们来的?”姚妙语气愤道。

    “难不成还是因为我?”宁君惜调侃说。

    “你……”姚妙语跺跺脚,冷哼一声,“那你就跟这里的人一起给这片雪原陪葬吧。”

    说完,她冷着脸又跑出了酒肆。

    宁君惜扯扯嘴角,笑容渐渐收敛。

    外面那些兵士来者不善,他早就看出,可陪葬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兵士是想将这里的人都杀了?

    他倒吸了口凉气。

    可是,为什么呀?

    是这里面有人是必须要死的,所以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还是这里来的什么人,想将那人逼出来?

    或者,那个柳自语与这群兵士是同一目标,一个救人,一个杀人……啊呸呸呸,那不就成了他自己了吗?庙堂之高的事,跟自己这么个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他连忙拍了拍脸,收回思绪,然后又发愁起来。

    他自己倒是能逃走,毕竟连从老头子手里溜出来他成功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般人还奈何不得他。可这十里八村的人,虽然他们不待见他,可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特别是袁熙洪,小华哥,还有小张姐姐,感觉真的很不好。

    他看了眼木匣子,那只雪玲珑在里面乖巧得很。

    “唯一的办法,就把

    他们都杀了。”他眉头皱了皱,低头看了看左手手腕,那里一条红线隐约可见。

    “一年时间……”

    他又看了眼木匣子,低骂了声,从柜台下摸出一枚铜钱来,“死老头子,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我好是吧?正面我就救人,反面我就自己逃命。”

    他才掷起来铜钱,门帘一掀,就见到那个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上酒。”

    宁君惜低头假装打算盘,眼睛就去瞟那枚铜钱。

    看来那少女说的没错,否则怎么就这一人进来,分明是想杀了他了事。

    “怎么是正面?”看到结果的一瞬,他差点爆粗口出来,咳了声道:“店里规矩,酒水自取。”

    那将领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看向少年。

    宁君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蹲下身子看了眼木匣子里面的光景,怔了一下。

    这小家伙居然睡着了,难怪这么老实。

    他伸手戳了戳小家伙。

    小家伙眼睛睁开一条缝,奶声奶气咿呀了声。

    那将领似乎觉得这么个少年很有趣,竟然笑了一下,“你就是宁君惜?”

    “你认识我?”宁君惜神色微动,有些诧异,只是却已经不动声色割开了自己手腕。

    他手腕处流出的血格外红。

    雪玲珑鼻子动了动,忽然跳下了柜台。

    那将领眯着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宁君惜,蜀州人士,冻土村人,略有武技,不工诗词,三年前突然出现,而后在安阳城外救下知州之女,以此结下善缘,这才有了这家宁字酒铺,只是我很好奇,你三年前的身份是什么,又住在哪里?”

    宁君惜一点不意外,却也收起了一贯懒散的性子,“区区小儿,又怎劳大人挂心,只是大人事务繁忙,为何查我?”

    “将死之人,何须知道。”那将领冷漠道,“你若实话实说,我还能让你多活片刻。”

    宁君惜看了眼雪玲珑,又抬头,“便是我说了,大人可信?”

    “太聪明的孩子,总是不讨喜。”那将领扯了扯嘴角。

    长刀铿锵出鞘,反射的寒光映在宁君惜脸上。

    “为什么?”宁君惜皱起眉头问。

    回答的是一抹流

    光。

    宁君惜一手抓起雪玲珑,骤然后退,同时将雪玲珑狠狠一甩。

    嗷呜一声吼叫,雪玲珑骤然变大,朝那将领扑了过去。

    那将领面色一变,反刀格挡,却觉一股大力袭来,瞬间砸出了酒肆。

    白影一闪,雪玲珑直接追了出去。

    宁君惜松了口气,这么善解人意的雪玲珑还是第一回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溜再说。

    他往前一步,眼前却一阵眩晕,连忙蹲在地上,低头一看,手腕处的红线鲜艳如血。

    他骂了声娘,这三年修养算是白搭了。简单止了血,缓了缓,还没站起身,一只白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他身子一僵,低头一看,可不是那只雪玲珑嘛。

    这么猛?

    他呆了下,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大凶器,瞬间一阵鸡皮疙瘩,又想到这是自找的,不由苦笑。

    他走出酒肆,外面雪花混杂着血花,数十人躺在血泊里,场面说不出的妖艳。

    “这里是没法呆了。”他叹了口气,回去收拾了两套衣服,拿了点干粮,往雪原深处而去。

    两日时间,他就能回去了。

    风雪愈疾,天寒地冻,白茫茫的世界寒冷荒芜得厉害,宁君惜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却不得不咬着牙前行,心里不止一遍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又骂老头子黑心黑肝黑肺黑肾,总之腹黑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行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浑身灼热起来,紧接着又一阵彻骨冰寒,他连忙一看手腕,那条血线似乎变粗了一点点。

    “糟了,怎么这时候毒发。”宁君惜踉跄跌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忽冷忽热,越来越难受起来。

    “我不要死,我还没长大,还要去找娘亲,还要看遍天下所有风光,吃完天下所有的美食,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我不要……”宁君惜挣扎着往前爬,浑身越来越无力,积雪寒风灌进他衣袖里,手腕处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染在冰雪里,很快又被掩埋。

    “死老头子。”再也爬不动,宁君惜不甘心骂了声,沉沉睡去。

    跟在身后的雪玲珑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宁君惜,甩甩头钻进了宁君惜怀里。

第五章 三月安阳,繁花似锦

    三月安阳,花开似锦,游人如织,正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

    一行人马踏着春色驰骋而来,由远及近。

    为首的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身后皆是随从,面露苦色。

    城中敢在这繁华街道上纵马而行的,除了知州家的那位,还能有谁?

    林长青,父辈给取了个清灵的名字,市井间却相传是天字一号的纨绔,整日里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据说十岁就已夜宿青楼,还将远安王那个奇葩郡主视为同道中人,可叹林知州载誉蜀川,却是生出了这么个二世祖儿子,半生积攒的名望差点毁掉。

    四周行人纷纷避让,少年却混不在意,“文叔,听说这一带桃花盛开的最烂,可是真?”

    被他称作文叔的中年男子苦笑道:“二少您慢些,若是撞到人了,老爷那边可不好交待。

    “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林长青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下人,边走边说道:“大姐现在整日里捣鼓些乱七八糟的,死活不肯出府,也不想想,这桃花再过些日子都要谢了,到时候想看都没地方了。”

    “若大小姐知道少爷的一番心意,定是开心至极。”文叔笑笑说。

    林长青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少来,上次的二十笞条我可还记得呢,要不是大姐说出来,父亲能罚我?姓陶的那小子,我迟早讨回来。”

    “大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文叔连忙解释。

    林长青却完全没听,快走两步到一株茂盛的桃树前,伸手拨弄了两下,随后拔出腰间佩剑,用力斩落其中一截桃花枝,“把这树给我挖了,栽到我那后院里去,动作麻利点,别闹得府里人人都知道了。”

    说完,他拧着那截桃花枝,上马扬长而去,留下面色愁苦的一众人。

    少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林府,却见到中门大开,竟难得喧嚣。

    他拦住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者说道:“唐家堡三长老来访,有意收大小姐入门,老爷嘱咐让府里热闹些。”

    唐家堡可以说是天下机关之出处,也被认为是最早运用格物致知的势力,武技为主,机巧为辅,在民间和江湖皆有声

    望,只是与朝堂向来互不牵扯。

    林长青面露疑色,“父亲何时竟开了窍?”

    侍者低头不言。

    “在哪儿?”

    “大堂。”

    少年挥手让他退下,转身跑入了游廊。

    远远看了眼大堂,谁知道自家父亲正巧走出来,跟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闲聊,老姐就跟在他后面,看样子似乎是旧识。

    林长青暗道不好,低着头装作没看到,想从侧道离开。

    “混账东西,看见客人在,不知道过来见礼吗?”林知行却眼尖得很,一眼便扫了过来,呵斥出声。

    少年心中暗叹果然如此,却是不敢再开溜了,把桃枝一丢,过来欠身行礼道:“长青见过唐叔叔。”

    唐无名摆摆手,示意无妨。

    两个大人又闲聊了几句,林晓璇有些累了,便告了声罪离开。

    林知行清楚自家姑娘体弱,挥挥手让其退下,林长青立即表示,他送老姐回房。

    林知行瞪了他一眼,“毛毛躁躁,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少年立刻低头认错,“父亲教训的是。”

    林知行见他这般姿态,气得伸手要打。倒是身边的中年男子笑着宽慰,“长青既然知错能改,便也罢了。”

    林知行哪里不知他的脾性,该说的都说了,倒也不再留他,挥手将他撵走,对身边的中年男子苦笑道:“教子无方,让唐兄见笑了。”

    唐无名笑着说道:“哪有少年不轻狂,当初你我这般年纪,纵马帝都,与他又有何两样。”

    林知行点了点头,叹道:“当年恍如昨日,你我一别二十载,今日重逢,当浮一大白。”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笑着往府内深处走去。

    另一边,姐弟两个转到匠作坊,林晓璇拿起一片琉璃对着另一片琉璃在眼前细细看了看,随口道:“今天又去哪里胡闹了?”

    林长青看炉子里兽炭烧了大半,便又添了两块,说道:“姐,父亲真让你去唐家堡当什么外门弟子?”

    林晓璇搁下琉璃,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在家也无事,唐前辈与父亲又是世交,有

    何不妥?”

    “父亲向来循规蹈矩,怎会与江湖人有所牵扯?”林长青诧异道。

    林晓璇笑笑,不说话了。

    林长青估计也觉得讨论上一辈的问题,有点无聊,便嘿嘿一笑,“姐也想去?”

    林晓璇微微蹙起眉,“先生说,格物致知,天下除唐家堡无人敢称第一,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想走出个通透来。”

    林长青呲了呲牙,无话可说。

    几个月前,宁字酒铺横尸数十,主人家更是不知所踪,村民们都猜测是遭了野兽,可找了几日也没找到,那宁姓少年这里又没有亲戚邻居,才就此作罢,他知道时已经是近一个月后了。

    “这两日,军伍里会来人,说是商议你入伍之事,不过我猜测与先生酒铺之事有关,你留心一二。”林晓璇犹豫了下,又说。

    “知道了。”林长青无奈道。

    三月天气,已不似冬日那般严寒,林长青觉得有点闷热,却见自家姐姐正巧把窗户推开,看见窗外风景,这时才想起正事来,“姐,过几日天气暖和些,你多出去走走,外面的桃花开的比人还要娇艳呢。”

    林晓璇点点头,看着窗外的绿植彩花,轻轻道,“也好,过些日子也看不到了。”

    林长青无奈咧咧嘴,不过知道自家姐姐的伤春悲秋脾性,也不多说。

    “小姐,小姐,紫菱,紫菱开了。”这时候,一碎花裙婢女大呼小叫着跑进来。

    “嗯……真的?”林晓璇微微一怔,瞬间也兴奋起来。

    “什么东西?”林长青一头雾水问。

    “一种像石头的果子,它要出来了。”林晓璇开心说,“走,去看看。”

    “果子而已。”林长青撇撇嘴,不过被拉着也乖乖跟去了。

    不久,三个人跑进了林晓璇房间,窗台上一只木匣子里正散发着淡淡紫色霞光。

    紧接着,咔嘣一声轻响,霞光尽散,从匣子里飞出只紫色的小虫子出来。

    林长青目瞪口呆。

第六章 因缘巧合接血契,老人戏弄少年恼

    宁君惜猛地醒来,毫无征兆。

    他盯着竹制的房顶,呆愣了会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虚无洞天?

    四下一看,满是刻痕的书桌,散架的书卷,老头子的戒尺,透底的尖底木桶……这不是他的狗窝,啊呸,是房间嘛。

    他竟然回来了。

    宁君惜眨眨眼,连忙一看手腕,一条血线红得刺眼。

    他哀叹一声,一头栽在了床上,“怎么是真的啊?怎么能是真的?我的真气,我的精血,又是三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到金刚境。可恶可恶可恶!”

    “那只雪玲珑呢,我要烤了它!”他一下子坐起来,面露凶光。

    “嗷呜!”

    身边低低一声兽吼,一只小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奶声奶气又叫了声。

    宁君惜呆了呆,几乎本能大叫了声,踉跄跌下了床,指着钻出来的小家伙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能睡我被子,谁让你睡的,哎,你别过来啊,我错了,你睡你睡,你别下来啊,我把床都让给你了,还不行吗。”

    小兽却完全没听宁君惜的,又叫了两声,直接扑了下来。

    宁君惜骂了句脏话,连忙避开,才退了两步,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屁股跌在地上,一低头,小兽就趴在他怀里,一双圆溜溜的小眼泪汪汪看着他。

    宁君惜脸黑了黑,果然,别说神游境的雪玲珑,就是只发挥了宗师实力的他就躲不掉,唯一庆幸的,这雪玲珑傻,不吃他,否则他绝对死了不止一次了。

    这时候,竹门咯吱一声轻响,一位长须老人端着碗药进来,“呦,舍得醒了?”

    宁君惜小心翼翼去揪小兽的后颈,揪了两下,那小兽抓他抓得紧,竟然没揪下来,不由皱眉,“死老头子,这小东西是你搞的鬼吧?”

    “你都跟人家签了血契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人将药递给少年,诧异道。

    “血……”宁君惜脸色一僵,跳起来一把揪住老人的胡子,“你说什么?”

    “哎呦,小祖宗呀,老头子这胡子才长起来,你就手下留情吧。”老人赶紧去扳少年的手。

    少年却几乎快哭了,“我以为是雪玲珑受伤,结果你跟我说是血契,你知道我差点因

    为这个丢了命吗?”

    “小祖宗,咱先撒手,你看你手里一把胡子了。”老人疼得直咧嘴。

    宁君惜看了看老人,瘪瘪嘴,松开手,竟然不听老人解释了。

    “小惜,你别生气啊,你不想想,老头子把雪玲珑给你送过去了,能不管你,要不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回来的。”老人一见到这情况,赶紧讨好地去拉少年。

    看着少年从小到大,少年的脾气老人可是清楚的很,要么没脾气,一发脾气,脾气绝对大的吓人,还是趁火没上来,先浇灭了再说。

    宁君惜冷哼了声,伸手就把小兽往下扯,既然是血契,他就不用太客气了。

    小兽被揪得咿呀直叫唤,泪眼汪汪看宁君惜。

    老人看得胡子直抽,连忙说,“温柔点,人家还小,还救过你,你有气也别往它身上撒啊。”

    宁君惜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力道一松,胡乱揉了揉小兽。

    小兽一下子开心起来,两下爬上了少年肩膀,拿小脑袋蹭了蹭少年脑袋,算是回礼。

    宁君惜本能就想揪下来,又硬生生顿住,浑身僵硬,理智倒是回来了不少,“你怎么弄来的?”

    老人松了口气,“这个真是机缘巧合,小雪那会儿,老头子出去遛了个弯,半路上碰上了只雪狐在藏东西,然后就好奇凑上去看了两眼,结果,那只雪狐就想跟老头子拼命,这不是找不痛快嘛,老头子干脆利索一巴掌就把它给拍死了,结果就剩下这个小家伙了。老头子养了两天,觉得够呛,就给你送过去了。”

    雪玲珑的长毛扰得宁君惜几乎抓狂,他眉头打结问,“你确定拍死的不是它娘亲?”

    “给那只狐狸天大的造化也生不出雪玲珑来,”老人嗤笑一声,“说不得是从哪里偷来的。”

    “雪族现在很乱?”宁君惜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怎么,还想多管闲事?这次教训不大?”老人一瞪眼,“老头子说了多少遍了,别多管闲事,你不听,吃了多少苦头了,指望着次次老头子都能救你啊?”

    “这次是意外。”宁君惜有点心虚道,“再说,那不是多管闲事,那些人好像是找我的。”

    “你?你当你是什么人,皇子王爷,要不就是将军世子,这么大面子

    ,连帝都十六卫都能引来?”老人嗤笑一声,“这个,老头子打听过了,前几个月刺杀姚凌霄的人逃进了雪原,那人极善易容之术,又精研奇门异术,所以才要屠村,跟你这臭小子可是连点毛的关系都没沾上。”

    “是吗?”宁君惜怀疑看着老人。

    “骗你干什么,老头子还想留着点胡子呢。”老人没好气将碗递过去,“快点喝,凉了苦不死你。”

    “哦。”宁君惜接过碗一饮而尽,苦得直吐舌头,肩上的小兽还不识好歹,一个劲往他嘴里嗅,宁君惜躲得不胜其烦,“血契能解吗?”

    “能,血契是平等契约,只要修为高的一方愿意解除,随时可以解了。”老人意味深长笑笑,“不过,看情况没有过几十年,难呀。”

    宁君惜心里哼了声,这小家伙看着挺好骗,等过些日子它开灵智了,他就骗它把这该死的血契解了,想想身边成天跟了这么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他头皮就发麻。

    谁知道,老人接着又说,“你如果真想骗这小家伙解契约,不想它死就过两年。”

    “为什么?”宁君惜心里一咯噔。

    “睡了小半年,莫不是连脑子都睡傻了?”老人戳了戳少年的脑袋,“都没以前机灵了。”

    “小半年?”宁君惜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大雪回来的,现在是春分,小半年,没错。”老人一本正经说。

    “我……”宁君惜深呼吸几口气,“您接着说,我听着。”

    老人嘴角弧度勾了勾,笑得极其隐秘,“这小家伙本来出生就没多久,又是颠沛流离,又是血契的,现在就借着你活着呢,你要是死了它立马死,信不信?”

    “等等,你的意思是,它其实是靠我吊着命?”宁君惜不可置信道。

    “真气共享嘛,谁让你是它主人呢。”老人拍拍宁君惜的肩膀,浑不在意说。

    “我……”宁君惜胸口一堵,一下子又扑在了老人身上,去揪老人的胡须,“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跟我说?”

    “都都都……都说的差不多了。”老人连忙抓住宁君惜的手腕,“小惜啊,有话好好说,咱先撒手。”

    宁君惜却一点不买账,红着眼睛看老人,“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七章 凌云直上却是觞

    暖日,清风,跨水木廊,简陋竹楼。

    “别动!”

    “趴下,不许动,再凑过来不要你了。”

    “对了,就这样,这才乖嘛。”

    二楼一扇窗户前,少年无精打采看着桌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时不时呵斥两声,或者苦兮兮哼唧两句。

    “别揪,别揪,老头子说,说还不行嘛。”

    “你不是想快点起灵吗,这小家伙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还不信?那老头子问你,雪玲珑是什么?”

    “鬼都知道是妖兽,它是雪原里最具灵性天赋最高的妖兽,被称为雪中圣兽,可治百伤解百毒,只有雪鳞龙能与它相提并论。”

    “想的美,坠阳草不是毒,是蕴阴去阳,与先天之气有关,若不是你天生极寒体质,娘胎里就没气了,除了寂灵蕴养,无其他解法。”

    “钻牛角尖出不来了吧,你们属性相和,它修为又比你高一大截,能尽量压制你体内的坠阳草,也能带动你修为精进,你说有没有用?占了大便宜了。”

    “屁,修为这东西,到身上就是自己的,怎么得来的你管呢。咦,你还嫌弃,不就是长得毛茸茸的吗,多可爱啊,像你媚姨,柔姨,厘姨,暖姨不都是毛茸茸的嘛,还不是把你养大了?你说你也是忘恩负义,人家看你长大,你却躲他们躲得紧,一见他们比兔子溜的还快。”

    “咳,这个你倒是放心,你修为虽然低,不过这小家伙拿你当亲人,跟你亲着呢,你看老头子都不让碰,不会为难你的。”

    “吃的啊,不用太讲究,像雪莲啦,灵芝啦,冬虫夏草啦随随便便百年以上的药草补药就行,也就你采药多采点。”

    “金刚境以上的妖兽也行,你现在修为有限,这段时间老头子就忙一点,不过等这小家伙缓过来的,老头子可就不帮了,你看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打打杀杀的多损阴德。”

    “你都睡了小半年,不是醒过来了吗,应该没问题了,实在不行就再睡上一年半载的,死不了,放心。”

    这么不靠谱的话也就以老头子的性子能说出来。

    宁君惜不知叹了多少口气,拍拍手,将一手的白胡子丢掉,愁眉苦脸。

    睡了小半年,就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一个血契,而且后面还可能接着睡,什么大便宜,他宁可多耽搁两年。

    哪知宁君惜一有动作,好不容易老实下来的小兽立即又不老实了。

    “别动!”宁君惜差点跳起来,“趴下,对,睡觉,啊呸,是就呆在那里,不许动,动就不要你了。”

    好不容易又让小兽安抚下来,宁君惜松了口气,更加发愁起来。

    以后身后要跟着这么只小东西啊,毛茸茸的还一直往他身上扑,那他要不要活了。

    想想他怕这些毛茸茸的东西还是拜老头子所赐,现在竟然也是拜老头子所赐,这老头子铁定是故意的。

    宁君惜的记忆里,幼年时身边几乎都是兔子精,猫精,狗精,狐狸精等等各种精怪,那时候小君惜就是它们的玩具,特别是那些小个头的,你摸一下我推一下,被折腾来颠倒去,所以等他大一点被老头子接到竹楼里,他就离猫啊狗啊兔啊远远的,而且一碰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潜意识里,他觉得越小巧玲珑的东西越可怕。

    “来来来,再把这碗喝了。”老人又端着一碗药进来,招呼道。

    宁君惜一饮而尽,喝完才觉得不对劲,喝下那碗药跟喝下一碗岩浆一样,浑身上下都似乎灼烧起来,“这是什么药?”

    “炼体的,一会儿去泡个澡。”老人笑眯眯看着少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红起来,“老头子新研制的,绝对舒爽。”

    “你……奸诈!”宁君惜心里一咯噔,早年炼体可是让他吃了大苦头,至今还记忆犹新,愤愤说了声,连忙往房外跑去。

    桌上的小兽见了,轻巧跟了过去。

    几个呼吸后,从一楼传上来少年撕心裂肺地大骂,“死老头,你这个卑鄙无耻狡猾奸诈的混蛋,我不拔光你的胡子,我不叫宁君惜。

    老人

    摸摸胡子,毫不在意。

    ……

    郦蜀二州自古贫瘠,但要说天下最富丽堂皇之地,高居魁首的一定是盘踞于青莲山的远安王府,便是元臻王朝的帝宫也要逊色三分。

    作为元臻王朝仅存的王爷,远安王姚凌觞在西北二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当之无愧的主宰,可谓得到了皇帝宝座以外的所有东西,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若是换个人,必然会有人居心叵测地丢个二皇帝的帽子给他,不过,这些风光在姚凌觞身上却是理所当然。

    七岁作出‘山河赋’,一句‘天下英雄无数,风虎云龙,谁敢道山河无人赋?’说尽了壮志豪情;十七岁秦河一战,彻底坐实了他战王的称号;二十一岁时成明帝殁,帝都大乱,率三千外军平定,协助太子姚凌霄登基;二十二岁授镇远大将军,收复郦蜀,马踏江湖,十年征伐,天下莫非王土;三十二岁归来,封地郦蜀,授以远安王之封号。

    忠孝二字除了姚凌觞外,天底下没人敢接,只是江湖也有感慨,仁义二字,天下最愧对的也是这人。

    今日,远安王府门前热闹得很,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因为有人一剑砍碎了远安王府府门,不仅没逃跑反而已经在门口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

    最令人诧异的是,这近一炷香的时间里,王府里竟然一个人也没出来。

    太阳渐渐升高,终于王府里出来了个人,一个腰背微微佝偻的中年人,无论气质还是穿着都普通至极,可府外的喧哗在这人出现的一刻便似乎被按下了开关键,瞬间落针可闻。

    姚凌觞却没有想象的大发雷霆,反而苦涩牵动了下嘴角,“四哥。”

    “你老了。”那人淡淡扫了姚凌觞一眼,往府内走去。

    只是这么两句交谈,汇集起来的人却顿时如炸了锅。

    能被远安王唤作四哥的能是谁?

    姚凌晨,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二皇子一派之人,因参与叛乱,被剥夺皇室身份,贬为庶民,二十多年来杳无音信,不想今日竟出现在此。

第八章 画卷中人 岁月静好

    入了远安王府,姚凌晨无视四下精致到虚假的花红柳绿,径直往书房而去。

    姚凌觞早年便极其念旧,从年少时的云庭殿到后来的战王府,再到如今雕梁画栋的远安王府,府内格局几乎没什么区别,这还是帝都之乱前,姚凌晨与姚凌觞两兄弟的稚气约定,只是这些年两人形同陌路,反而给来找远安王寻仇的江湖好汉提供了不少方便。

    书房的布置也如府内其他地方的奢华,仅临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的装饰便可见一斑。

    “生不如死。”姚凌晨扫了眼书房内的布置,冷笑一声,随手将一卷画卷丢在几案上,“打开看看。”

    “四哥。”姚凌觞又喊了声。

    “别叫我。”姚凌晨看也不看他,“你守你的忠孝,我无权过问,但这不是你背弃有些底线的理由。”

    姚凌觞脸色一僵,抓起画卷展开一看,“君知?”

    “你再仔细看看。”姚凌晨面无表情道。

    姚凌觞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一下子将画卷丢了出去,“他是谁?”

    “怎么,帝都十六卫都去了,你不清楚他是谁?”姚凌晨淡漠道,“口谕七日后便可到青莲山,我言尽于此。”

    “他在哪里?”姚凌觞沉默了片刻,抬头问。

    姚凌晨看着姚凌觞的眼睛半晌,蓦然间大笑,“世间最好是白衣?天大的笑话!”

    他不再看姚凌觞,大笑出门,“世间无我辈,多是薄情人。这世间无趣,太无趣……”

    姚凌觞站在书房内,静默听着笑声愈来愈远,渐渐消失,半晌后,他又拿起那幅画,打开看了半晌,“靖远。”

    “侯爷。”一身黑衣出现在书房。

    姚凌觞将画卷一抖完全摊开,一字一顿说,“派出所有暗影,找到画卷中人,杀无赦!”

    画卷上是个少年,笑得平静却难掩天真,白发如雪,一双清澈眸子最是引人注意。

    黑衣伸手接住,躬身退去,“是。”

    ……

    过千丈湖泊,再走过几道弯路,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宁君惜停下脚步,转身蹲下身子看向脚边的雪白小兽,“我让你站一会儿,进去了不许乱动,听到没?”

    小兽咿咿呀呀叫了两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上来。”宁君惜呲了呲牙,一拍肩膀。

    小兽立即嗖一声窜了上去,在宁君惜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

    “不许乱动!”宁君惜立即叫了起来,等小兽老老实实了,才到一株竹子旁,闭目掐指,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淡淡的青光氤氲在他身边,骤然青竹摇曳,脚下生出竹影婆娑,将他轻轻托起,只是几个呼吸时间将他送到数十丈高低的地方。

    入眼竹林广阔若海,清风一起,碧波荡漾,千层绿漪,霎时壮阔。

    宁君惜习以为常,手中又掐一诀,抬手冲天上遥遥一指,“开!”

    瞬间一道金光临世,只刹那间,一人一兽皆消失不见。

    宁君惜再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混沌,无星无月,无边无际。

    肩上小兽咿呀乱叫,一个劲儿往他脸上爬,气得宁君惜差点吐血。

    “老实点!”宁君惜一把将小兽从肩上抓下来,黑着脸说。

    小兽仰起脑袋,一脸懵懂眨眨眼,咿呀了声。

    “啊啊啊!”宁君惜差点抓狂,把小兽又放回肩膀上,深呼吸两口气,才继续往前。

    走了近一刻钟,视线中出现一片黑暗,无法言喻的黑,即使在混沌中也异常显眼,其中却有一个白点,渺小而无力。

    宁君惜脸上一喜,脚步不自觉快了起来。

    黑暗空间里,一个巨大的磨盘沉浮其中,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蓬头垢面,正蝼蚁一样一点点推动着磨盘,不知已经多少个日夜了。

    “怪婆婆!”宁君惜停在黑暗前,伸手过去果然摸到了一堵墙似的东西,喊了声。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死老头!”宁君惜嘀咕了声,在自己指头上小心咬了一口,将血滴到那堵墙上。

    啵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怪婆婆!”宁君惜又喊了声。

    那女子浑身一震,抬头往宁君惜方向看了眼,就呆在了那里。

    “过来啊,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快点,快点。”宁君惜咧嘴笑了笑,从包袱里开始拿东西,“这个是岳叔叔的猴儿酒,我昨天才偷出来的,这个是柔姨的胡萝卜干,她估计要气得跳脚了,这个是媚姨的烧鸡,熟没熟我也不知道,不过很烫啊,应该能吃,这个是……哎,你怎么不过来?”

    宁君惜抓着条巴掌大的烤鲤鱼,一脸无辜,又瘪起嘴,低着头苦兮兮道,“你别生气啊,我知道我不该忘了跟你打招呼的,可是我一回来就赶紧给你准备礼物了啊,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啊。我已经很倒霉了,你再不理我,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他一抬头,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宁君惜本能往后跳了一下,见女子怔了下,一下子反应过来,挠挠头,有点尴尬。

    宁君惜第一次来这里时,他觉得好奇,那时候折腾了半天,结果死活进不去,于是等里面忽然冒出来个怪人时,他以为他进不去,这怪人也出不来,就毫无顾忌地趴在禁制上张牙舞爪,结果这女子一伸手就出来了,把他使劲往里面拽,他又不傻,自然不愿进去,吓得哇哇大叫,还是老头子过来解的围。

    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会儿,宁君惜尴尬咧咧嘴,“我不是……不是怕你啊,我是……前些时候出去,外面的人都是坏人,我一时还没缓过来。”

    女子依旧没说话,却缓缓坐了下来。

    宁君惜松了口气,又笑嘻嘻起来,“这个是厘姨的鱼,这个是林叔叔的蛇,这个是……”

    “哦,没了,老头子说不能给你水,否则你会很老很老很老的,就是真妖怪了。”宁君惜将包袱抖了抖,团成个球,也坐在地上,“不够再跟我说,我还能弄到很多的。”

    他笑得极其开心,“我告诉你啊,我已经到寂灵期了,再有些日子就能起灵,只要到了金刚境,我就能去找我娘亲了。”

    “我出去这三年,开了个酒肆,结识了不少人,我的好哥们袁熙洪,最讲义气了,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我,也不知道我一声不响走,他会不会生气。”

    “还有特别照顾我生意的小华哥,岳叔叔的猴儿酒我只给他一人喝呢。”

    “张姐姐也很好,虽然每次见我都冷着脸,可明明知道小华哥来喝我的酒也不阻拦,还常常让小华哥给我揣块烤地瓜什么的。”

    “有个骑驴的小道士,最喜欢看那些艳俗的画本,每次都让我帮忙去买,嘴里却还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

    “有个戴着斗笠的汉子,说江湖无趣,就是酒可以。谁知道赊了我五两酒钱,再没回来过。”

    “有个逃婚出来的姐姐,她说去找她的心上人了,等找到了要我喝她的喜酒,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能喝酒了吗。”

    “有个一直捧着书的落魄书生,看着文雅,却也能挽起袖子跟别人骂架,也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最喜欢他了。”

    “有个佩着木刀的小兄弟,我请他喝了碗酒,他说等学会了刀要请我吃一顿好的,要五斤牛肉呢。”

    “有个佩剑的姐姐,她以为我是普通人,她说要去杀一个人,杀了之后便回来,把她的剑术都教给我,可惜她喜欢我的白头发,我却一点不喜欢。”

    ……

    少年絮絮叨叨,把自己的三年见闻倒豆子一样一件件讲给女子听,这些老头子与与他一起长大的精怪是不会听的。

    女子静静听着,像以前那样不说话也不打断,相识八年,女子从不曾在少年面前说过一个字。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偶尔小兽会咿呀两声,也是无伤大雅的。

    四周静静的,时间静静的,岁月也是静静的。

第九章 奄奄一息的搬山猿

    混沌空间里,宁君惜一番吐苦水,很快心情大好,便拍拍屁股,挥手离去。

    三年前,对少年来说,最开心的事是能平平安安度过一天,然后跑回家便有人听他说他今天一天都很开心。

    三年后,能把憋了三年的话一股脑儿全讲出来,少年也觉得是开心至极的事。

    宁君惜走后,女子却没有继续拉磨盘,而是耐心坐在那里,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思考一个难题,并不显得焦躁

    空中浮现一阵细微涟漪,只见一位长须老人从缥缈混沌之中一步跨出。

    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老人,没有说话。

    “当年的话,莫要反悔。”老人淡淡说。

    “前辈想干什么?”女子轻声说,听声音并不苍老,只是有些沙哑。

    老人摇摇头,“小惜长大了,该出去走走了。”

    女子沉默了几个呼吸,“他会来吗?”

    老人嗤笑一声,“你我打一赌如何?”

    “前辈请讲。”女子不卑不亢道。

    “你为什么给小惜取这名字,你我都心知肚明。自今日起,他若能如你所愿,你之去留老夫再不干涉。”老人平静看着女子,“你以为如何?”

    “晚辈呢?”女子语气无丝毫变化。

    “到时你自会知晓。”老人意味深长笑了笑。

    ……

    虚无洞天外便是雪原,即使夏日也是白雪皑皑的极寒天气,如今便更是如此了。

    宁君惜将自己裹成个球,背着只药篓,出了洞天,如同猿猴般轻巧穿梭在积雪覆盖的岩壁之间。

    荒无人烟的雪原是最充沛的天然药库,宁君惜五岁开始采药,如今十四了,不必离虚无洞天很远依旧能采到足够他吃的药草。

    一只雪白小兽趴在药篓里,时不时拿一棵灵芝之类的东西在嘴里啃,还很开心地分给宁君惜一口,却不知道宁君惜快被这小家伙气得吐血了。

    “嚯嚯嚯。”岩壁顶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一条藤蔓从上面缓缓伸了下来。

    宁君惜抬头一看,看到一头白乎乎的大熊正咧着嘴看他。

    “小小岳。”宁君惜面色一喜,伸手拉了拉藤

    蔓,很结实,便很放心地抓住。

    这头大熊算是宁君惜为数不多的几个玩伴,它爷爷跟老头子很熟,宁君惜喊叔叔,经常去偷他的猴儿酒,它老爹就不敢往老头子面前凑,宁君惜也不熟,喊小岳,所以这头大家伙宁君惜就喊它小小岳了,虽然它一点不小。

    大熊将宁君惜拉上岩壁顶,就开始手舞足蹈。

    宁君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并不是很理解。

    少年与这些精怪打交道大部分都是靠猜的,一知半解,毕竟他不会兽语,不过这大熊显然是遇到了很紧急的事,比划起来手足无措,所以少年看得一头雾水。

    大熊似乎更着急了,暴吼起来,成片鸟雀纷纷惊散。

    “闭嘴!”宁君惜被这大家伙吵得头疼,暴喝一声。

    原本暴躁的大熊立即噤若寒蝉。

    “直接带我去啊,笨蛋。”宁君惜没好气拍了拍大熊肚子。

    大熊甚是通灵,点点头,将宁君惜抄起放在肩头,低吼一声,顿时拔地而起,往远处行去。

    只是片刻间,这一人一兽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雪原崇山峻岭,不乏如一剑开山的壮阔奇景,但要是游览观光那就大错特错了。

    先不说彻骨的寒风冻雪,仅仅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实心的积雪便足够你喝一壶了。

    此时,大熊带宁君惜去的便是这么一个坍塌之地,只是现在下面有一个黑黢黢的洞,风雪冷飕飕地往里面灌,应该用不了多久便能堵上。

    宁君惜还没想明白来这里干什么,那大熊就好像鱼儿一样,一个跳跃准确栽进了洞里。

    宁君惜完全没防备,一下子被抛起,在雪里打了几个滚,也无力回天栽进了洞里。

    洞很深,倾斜向下,饶是宁君惜有大熊这个肉垫,仍被摔得七荤八素,晕头晕脑站起来,怀里沉甸甸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四周黑不见五指,宁君惜也没心情理会这小兽是什么时候钻进他怀里的了,顺着感觉一阵摸索,摸到一个略微软和的大东西,立即一脚就招呼了过去。

    “你疯了,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往下面钻,还不同我打声招呼,你皮糙肉厚的没事,不知道我是人,

    不经摔啊。”

    他一阵发泄,身后忽然有东西戳了戳他,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宁君惜身子一僵,就听到身后那东西发出几声奇怪的嚯嚯声,他身子更加僵硬。

    身后的是小小岳,那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小小岳身上,然后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小岳又戳了戳宁君惜。

    “难道那东西在冬眠,我力气太小,没打醒它?也不对啊,现在已经春分了,什么东西这时候还冬眠。”

    宁君惜心里嘀咕,把背后早已摔得不成样子的药篓从肩上拿下来,在怀里摸了摸,松了口气。

    “好在火折子没摔丢。”

    他吹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照过去。

    棕黄色的毛发,光躺着都比宁君惜高。

    他稍微挪了下位置,再挪一下,往前走一步,再挪一下,然后他险些把火折子丢出去。

    火光映照下,是一头巨大的,尖嘴獠牙的巨猿,比两个小岳加起来都大。

    这是搬山猿啊,别说小小岳,便是老岳来了也是一巴掌的事。

    他忽然又咦了声,犹豫了下,几乎一步一顿走过去,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摸。

    “血?难不成已经死了?”他略微大胆了些,回头一看,小小岳莫名其妙看着他。

    他脸上一烧,刚想大骂,怀里小兽忽然咿呀了声,然后只觉得身侧一股劲风袭来。

    他本能往前跑了几步,头上一片阴影,一只大手就那么抓了下来。

    他大叫一声,一个就地打滚,连忙抱头鼠窜。

    兴许真是奄奄一息,那搬山猿抓了两下,手臂一耷拉,又一动不动了。

    宁君惜靠着岩壁大口大口喘气,目光死死盯着搬山猿,天知道他要是被抓住会不会被一下子捏成肉泥。

    “嚯嚯。”小小岳跑过来,又冲着宁君惜张牙舞爪,还一直往洞里面指。

    宁君惜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转身就往回爬,门口守了头搬山猿,天知道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现在在养精蓄锐,才不要没事玩大冒险。

第十章 沉睡的雪磷龙

    宁君惜才往回爬两步,衣服下摆忽然一紧,一股不大不小的力又把他拉了回去。

    他没理会,又爬了两步,那股力气又一拉他,他又回了原地。

    宁君惜心里一恼,真是翻了个天了,就打算收拾一下这个憨货。

    一回头,大熊正用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的衣服,拳头大的眼珠子可怜兮兮看着他,指了指黑黢黢的洞口。

    宁君惜的满腔怒火一下子噎在了肚子里,又好气又好笑。

    “去打它一拳头。”他指了指搬山猿,面无表情说。

    大熊很听话一拳头砸过去,没任何反应。

    “死了?”宁君惜跑过去戳了戳,没反应,又溜到搬山猿脖颈上摸了摸,“真死了,那吓唬我干什么?”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没好气道,“你说说,为什么非要进去呢?”

    大熊立即一阵手舞足蹈。

    “你是说,里面有好东西,所以一伙儿人进去了?”宁君惜皱皱眉头,他这次可看懂了,“好东西就好东西啊,关你什么事?”

    大熊立即不乐意了,嚎叫起来。

    “闭嘴!”宁君惜心烦,吼了声。

    大熊浑身一抖,将自己缩成了个球,不动了。

    “还觉得委屈了。”宁君惜扯扯嘴角,没好气揣了它一脚。麻烦家伙,人家找好东西,你也想找,又不是个人,找到了再没什么用,亏不死你。

    大熊呜呜了两声,动了动屁股。

    “咿呀。”小兽顺着宁君惜衣领爬上来,蹭蹭他的脸,竟然也往洞里指了指。

    宁君惜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随手推开它,那小兽却不依不饶,又腆着脸凑上来。

    “干嘛啊?”宁君惜头皮发麻,快要抓狂了,为什么都这么麻烦。

    “咿呀!”小兽泪眼汪汪看着他会儿,忽然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去洞口回头看他。

    “岳叔叔知道吗?”宁君惜的脸都快扭曲了,怎么出来采个药这么多事。

    大熊哼唧了两声。

    “也对,要不小岳不扒了你的皮。”宁君惜两边看了看,站起身来,“服了你了,进去看看,要是情况不对,赶紧往外跑,万事小命第一。”

    大熊

    身子一震,两只大掌就掐住了宁君惜的肩膀,咧起嘴嗷呜怪叫起来。

    “放手,放手啊,散架了,笨蛋。”大熊一激动,宁君惜就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捏扁了,也吼了起来。

    甬道并不如想象的幽暗,越往里越多晶石点缀,犹如鬼嚎的风啸声时不时从甬道深处传来。

    宁君惜小心翼翼往里面走,身后大熊弯着腰,几乎把甬道都堵住了

    宁君惜边走边默默想,刚才他一定是脑袋坏掉了,否则怎么会答应这笨蛋进来。

    先不说里面有什么鬼怪,就能杀死搬山猿的一伙儿人就不是他们能对付的,本来想着有危险快跑,可身后那么个大块头,跑什么跑,当活靶子算了。

    一回头,那憨货还冲他咧嘴,完全出不去嘛。

    甬道越来越大,渐渐有疾风窜行,四周岩壁上开始有淡淡的冰凌凝结。

    甬道似乎一直往下的,气温忽然降得很快,一大一小两个野兽毛发丰富,察觉不出来,宁君惜却快跺脚了。

    这时,小兽突然从宁君惜肩膀上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起来。

    “白眼狼。”宁君惜看着小兽那模样,忍不住笑骂了声。

    “呜呜……”小兽立即讨好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宁君惜。

    宁君惜忍了忍,没忍住,一巴掌就拍了过去,那小兽却突然从宁君惜的肩膀上跳了下来,两条小短腿蹦啊蹦,摆了摆尾巴,朝着甬道的深处跑去。

    “唉?我不是故意的啊。”宁君惜吓了一跳,抽了下鼻子,刚要追下去,却见那小兽又折了回来。

    它回头看看宁君惜,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讨好热情,在那里摇头晃脑摆尾巴,就差吐舌头了,然后又跑了回去。

    宁君惜呆了呆,这货是要给他带路啊。

    他犹豫了一瞬,连忙跟了上去。

    越往内,风声风势越来越大,如同雷鸣。

    小兽在前面很欢快地蹦跶,时不时嗅了嗅冰晶甬道之中的空气,似乎是在辨别着什么。

    没多久,宁君惜看到一只红色的大鸟,似乎是叫火羽,体型比搬山猿小一圈,不过明显也不是他能对付的。

    宁君惜警惕看了看大鸟,死了没多久,又打量了下周围,有烈火灼烧

    的迹象,也有打斗的痕迹,可是为什么没有死人呢?

    小兽却没多停留,又往深处去了。

    接着,他又看到了翼龙,鳞虎,铁角兽,都死了没多久,而且也没有死人。

    “这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宁君惜心中暗暗想。

    他原本对宝物什么的并不在意,毕竟他拿着也没用,可如今这情况,绝对不是宝物这么简单了,可是老头子也没说过这雪原里有传承之类的东西啊?

    往内又走了近一炷香,倒在再没看其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兽。

    似乎是近了风势的尽头,拐过一个弯儿,风势骤然大了起来。

    狂风从甬道中涌过来,迎面刮来如刀,其间还夹杂着冰晶雪片,密密麻麻地砸在一人一熊身上,甬道的冰壁上,乒乒乓乓,听着都疼。

    宁君惜眉头几乎打结,尽量将自己缩小一点,眯着眸子看着前面,如果还没到,他可就往回走了。

    才想完,前面的冰雪风暴骤急,宁君惜顶着风雪冲上去几步,突然身前一轻,眼前一亮。

    宁君惜一抬头,冰晶甬道到了尽头。

    身处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冰晶空间,长宽各自都有千丈,仿佛一个巨人的宫殿,两道白色的冰晶旋风在这巨大空间之中源源不断地循环蜿蜒,仿佛是两条银龙,而他站的位置正好是两股旋风的风力相抵处。

    “幸好,幸好。”宁君惜暗暗庆幸,要是被卷到中央去才是吓人呢。

    小兽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两下便麻利爬上了宁君惜肩膀,讨好似的蹭了蹭他。

    宁君惜艰难忍着,视线顺着其中一条冰晶旋风看过去,以求转移注意力。

    然后,他猛然间呆住了。

    空间的尽头,一条白色的庞然大物静静地躺着。

    它的身躯如同长城般蜿蜒盘旋,最终犹如蟒蛇般盘了起来,将整个空间都堵住了,乍一看仿佛一座冰雪山峦。

    而它的脑袋就对着宁君惜,两根鹿角,相貌狰狞凶恶,两条银色长须风中打旋,而从鼻腔中发出的气流却是与那旋风相融,毫不突兀。

    “那是什么……我的天,是……是一条正在沉睡之中的雪磷龙啊?”宁君惜瞠目结舌,喃喃自语。

第十一章 一个大写的玩笑

    一时之间,宁君惜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身子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转身逃跑。

    爬个洞都能遇上雪磷龙,他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妖兽中,凡是带上龙字的,都是稀缺与大杀器的代名词,而雪磷龙能与生而神游的雪玲珑比肩,其厉害之处自然更不用说,这么一个大块头,便是老头子碰上都头疼,更何况是老头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宁君惜?

    才跑两步,宁君惜便一头撞在了一只大家伙身上,一抬头,大熊咧着嘴傻乎乎看着他。

    宁君惜怔了下,这傻大个竟然不怕?

    他又回头看了眼,松了口气。

    它在睡觉。

    “呜呜……”肩上的小兽又蹭了蹭宁君惜,用鼻子往里面指了指。

    宁君惜脸黑如铁,几乎咬牙切齿了。

    你不怕死我怕啊。

    有你这么要宝物不要命的吗?

    再说,你可是雪玲珑,虽然半死不活的这么一小只,可以后也可能有大好前途的,咱能不能稍微有点骨气,一点小东西而已,别一副急着送死的架势。

    他想到这里,神色不由一动。

    能让雪磷龙守着的应该稍微大一点吧,会不会是龙墓?那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不对,以兽族的领地意识,不可能混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好像真是传承什么的,可这俩货兴奋个什么劲,难道是妖族老祖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甩甩头,还是打算回去。

    管他什么东西,万事小命第一。

    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这片空间里的冰雪风暴,似乎弱了点。

    他也没在意,推推大熊,“走了。”

    大熊却反推了把他,推得他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有些憨憨挠挠头,往洞里指了指。

    宁君惜眉头跳了跳,恶狠狠扬了扬拳头。

    大熊立即往后缩了下,委委屈屈看着他。

    小兽呜呜两声,两只小爪子就去扒拉宁君惜的脸。

    宁君惜眼角一抽,一手将小兽从脑袋上扯下来,拎着它后颈爬起身,“走了,再磨叽……”

    在手触摸到地面时,他忽然

    察觉到一种很轻微的震颤,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猛地跳起来,一推大熊,“快走!”

    毫无征兆的,整个通道剧烈摇晃起来,一块块冰凌如同下冰雹般砸了下来,仿佛要坍塌了般。

    “走啊,笨蛋!”宁君惜又推了把毫无反应的大熊,这大家伙堵着洞口,他想跑也跑不出去。

    那大熊一个激灵,一手抄起宁君惜,一手抱脑袋,猛地窜了出去。

    “还算讲义气……哎,不对,这是往里面跑的啊。”宁君惜脸色一僵,大骂起来,“笨蛋,你跑错方向了。”

    大熊脚步却停也没停,直接冲进了风雪里。

    只是这瞬息的功夫,洞顶掉下去的冰粒已经从指甲粒变成了拳头块,噼里啪啦砸下来,有些砸在大熊身上,又弹到宁君惜身上,砸得他龇牙咧嘴,风雪直直灌进他嘴里。

    宁君惜呛了几口气,泄了气,心里又气又恼。

    你傻没关系,可我平日也没怎么欺负你吧,你怎么带着我找死啊。

    他一路下来,看这通道少说也是被冻了几百年了,硬得跟铁疙瘩似的,哪能说塌就塌?这时候突然塌,铁定是跑进去的那伙儿人得手了。现在往里面跑不是找死是什么?往外跑还有一线生机,往里跑,就算不被砸死,也被灭口,老头子可不会从地底下冒出来救他。

    正在这时,一股强风卷来,紧接着,大熊忽然嚎叫一声,把宁君惜狠狠丢了出去。

    宁君惜几乎本能将小兽护在怀里,在空中蜷曲起身子,一个空翻,还没站稳,头顶一大块冰便砸在了他背上。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喉间一甜,一个打滚儿,躲过接踵而来的大片冰块,警惕坐起身来。

    头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在不远处发出砰一声闷响,宁君惜眉头紧皱,也来不及回头看,运起轻功飞快闪避掉下来的大冰块。

    他可没有小岳岳皮糙肉厚,几块拳头大的冰块砸脑袋上估计就玩完了。

    才几个呼吸,忽然身侧一股疾风卷着冰雪凶猛涌来,宁君惜回头一看,一大片白色如同城墙般快速砸了过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被小岳岳挡着视线看不到后面,看来就是这个东西了,

    连忙就地一滚,险险与那白色擦身而过。

    回头连忙一看,一张驼头,鹿角,兔眼,满是鳞片的狰狞龙脸就这么挪了过来。

    宁君惜脸色瞬间就白了,头皮一阵发麻,一动不敢再动。

    紧接着,又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狰狞龙脸凑了过来,毫无情感的红瞳冷冰冰看着他。

    “又是寂灵惹得。”宁君惜心里暗暗吐槽。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一声狂吼,宁君惜暗叫不妙。

    一头雪磷龙如闪电般窜了过去,一头便将暴躁的大熊顶飞出去,又一仰头咬了过去。

    宁君惜大脑嗡的一声,什么也不管了,大吼一声,“你敢!”

    那一瞬间,风雪微微一滞,风雪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嗡鸣了下。

    那头雪磷龙身影一滞,瞬间蹿回,与另一头雪磷龙一样直勾勾盯着他,漠然无情的眸子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宁君惜腿一阵发软,理智瞬间回归,心里凉飕飕的。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要死了,自己这么个小蝼蚁,连挣扎一下都不可能,竟然敢吼它们,它们呼吸都重了,一定是生气了。

    冰雹乒乒乓乓砸在宁君惜身上,风声愈急,吹得他衣发乱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君惜觉得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暗暗骂娘,再这么耗下去,就是不被冻死,也会毒发,到时候也是死,要不你们吃了我得了,省得让我遭罪。

    可两头大家伙就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又对峙了会儿,宁君惜竟然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们到底吃不吃我啊?你们不动,就是不吃我了,那我就走了,别来找我啊。

    他心里暗暗想,动了下手,又动了下。

    两头雪磷龙依旧如同石像般盯着他,呼吸又重了几分,不过仍没有任何反应。

    宁君惜便又动了动脚。

    两个大家伙还是没反应。

    宁君惜更大胆了些,往后挪了挪。

    两头大龙身躯一震。

    宁君惜呼吸一滞。

    一阵风雪冰尘,紧接着是风暴再起,如同雷鸣的呼吸……

    宁君惜呆若木鸡。

第十二章 青莲山来人

    老头子说,雪磷龙是一种很懒的生物。

    它们虽有着世所罕见的天赋,一生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沉睡,如果不是到了必要的进食或者是迁徙时间,它们绝对不愿意苏醒。

    即便这样,它们的实力也会一点点的增长,成年的雪磷龙有玉璞境的实力,可卷风御雪,即使羽仙境的强者也要暂避锋芒,虽然这世间也没几个陆地神仙。

    除此之外,雪磷龙一族的身体,有着极强的规律作息,一般入睡之后,不会提前苏醒,除非受到外界威胁,或者是被吵醒,那时候它们会极其暴躁,杀死面前所有活的东西。

    以往,宁君惜对于老头子的百科全书是深信不疑的,可现在,他觉得老头子在胡扯。

    在他面前,两头活生生的雪磷龙盯了他半天,竟然睡了过去,是他在做梦,还是这两头大家伙睡得太多,脑袋坏掉了?

    宁君惜有点傻眼。

    小兽咿呀两声爬到他脸上,舔了舔。

    宁君惜一个激灵,把小兽从脸上扯下来,感觉浑身都是麻木的,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

    头顶风雪交加,纵横呼啸,他有点庆幸自己的位置恰好躲过了风暴,否则一定不知道被吹到哪里了。

    小心翼翼离开危险区域,宁君惜稍微缓了缓,揉了揉腿,爬起身,“小小岳被那一头顶到哪儿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他也看不清楚,便低头看抓着他前襟的小兽,“小家伙,你知道那只大笨熊在哪儿吗?”

    小兽歪歪脑袋,流星一样跑了出去。

    “这么快。”宁君惜撇撇嘴,干脆又坐下,看了看手腕。

    “还好还好,不会毒发。”他松了口气,又有点奇怪。按理来说,照他这么折腾,就是没放血那会儿也铁定是要毒发的啊,现在是怎么回事。

    “哼哼,看来老头子还瞒了我不少东西啊。”宁君惜磨磨牙,手痒没法治,老头子你可别怪我啊。

    ……

    正在与几位甲胄将军饮茶的老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皱皱眉头,语气却依旧云淡风轻,“几位要找的人的确在老夫这里,

    让老夫交出去也无妨。”

    “前辈有什么要求,我等定尽力满足。”其中一个较其他人年轻不少的将军抱拳道。

    “你倒是识时务,”老人呵呵一笑,“小子,叫什么?”

    “陈飞鱼。”将军皱皱眉,回答道。

    “陈家的?哦,就是当年那个跟在远安王妃屁股后面的小崽子,当时还嚷嚷着要娶小郡主做妻子,与小世子义结金兰。”老人想了想,恍然道,“现在的确有出息了,还没及冠吧?小小年纪便是三品千牛武将军了,再努力几年,配得上。”

    陈飞鱼面色铁青。

    老人却浑若不见,眯着眸子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相中了那少年作下一代的守陵人,若是将他交出去,老夫免不了要出去走走的。”

    他挑了挑眉头,“你让姚凌觞告诉天元帝,老夫若是随手管几桩闲事,他可别翻脸,毕竟老夫的脾气向来不好。”

    剩下几个将军的面色也都难看了下来。

    “我等可以从军伍里挑选孩子,给前辈送来,资质定然比那少年只好不差。”陈飞鱼保证道。

    “老夫看得是眼缘,你挑出来的,老夫心里有疙瘩,怎么看都不顺眼。”老人摆摆手。

    “前辈不能再退一步?”另一个将领沉声道。

    “想动手?”老人斜睨了那将领一眼,“老夫让你双手双脚,你若赢了,老夫认栽,输了,去至善墟拉天机盘,什么时候拉不动了什么时候算数,可划算?”

    “别冲动。”陈飞鱼一把拉住,低喝道。

    能与这老人过招的,这天下除了镇守酆都的那位,双手都数的过来,这也是元臻王朝能容许这么个禁地存在的原因之一。

    以他们的实力,别说老人让了双手双脚,便是仅仅站在那里,他们也不一定能伤得到。

    老人嗤笑了声,悠哉悠哉喝了口茶。

    陈飞鱼犹豫了下,“既如此,我等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不送。”老人挥挥手,放下茶杯,抬头看看天色,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点了,那小子应该早回来了,

    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又跑哪儿去鬼混了?

    ……

    没多久,咿呀两声轻叫,一道白色闪电从风雪深处钻出来,一下子撞进了宁君惜怀里,讨好般往他脸上舔。

    “别闹!”宁君惜直接拎起来,“在哪儿呢?”

    小兽咿呀挣扎了两下,宁君惜连忙放开,小兽便往前跑了出去。

    宁君惜爬起身来,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皱皱眉,一瘸一拐着连忙跟上。

    大熊被埋在一堆冰块里,距离两头雪磷龙还挺远,宁君惜挖了半天才挖出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竟然没受什么伤。

    他不由咂舌,皮糙肉厚的东西就是好啊,哪像他,现在估计猪头都比他好看。

    他推了推大熊,见没反应,索性就不管了,钻进大熊怀里,倒头就睡。

    四周冰雹在他跟雪磷龙对峙那会儿就停了,至于这点风雪,跟冰粒子往下砸比,简直可以直接忽视,现在他又累又饿,只想养精蓄锐,然后爬出去,近一天的路程呢,至于睡下去还能不能醒,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想。

    小兽自觉钻进宁君惜怀里,咿呀了两声,被宁君惜迷迷糊糊推了推,抱着宁君惜的脑袋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君惜终于睡饱了,他将脸上的小兽扯下来,睁开眼,便见到大熊冲他咧嘴,嚯嚯了两声。

    “咿呀。”小兽也在他手里叫了声。

    宁君惜一个打滚从大熊怀里出来,冷得哆嗦了下,将小兽抱在怀里。

    大熊立即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肩膀。

    宁君惜摇摇头,看了眼身后,他如果记得不错,入口被两头龙堵起来了,除非小兽完好无损,或者他起灵,想出去真是不一般的困难。

    “只能往前走走了。”他皱皱眉,抬头恶狠狠道,“小小岳,我警告你,再不听话,我不管你了。”

    大熊立即缩成一团,委委屈屈。

    “走了。”宁君惜推了一下大熊,率先跑了起来。

    “呜呜。”大熊委屈叫了声,连忙跟上去。

第十三章 全是冰尸

    雪玲珑是雪原里的精灵,至少比一人一熊都如鱼得水,宁君惜便让小兽带路,他与小小岳跟在后面。

    跑没多久,小兽身形忽然微微一顿,就没了影子。

    宁君惜连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长达数百丈的陡坡,冰面光滑如镜,大概百多丈宽,跟巨大空间相比好像一个通道

    宁君惜看看陡坡,又回头看看雪磷龙,总觉得这两只大家伙是从下面钻上来的。

    小兽已经滑到了下面,兴奋地咿呀乱叫,见宁君惜没动作,作势便想再爬上去。

    大熊在后面一推宁君惜,宁君惜没站稳,惊叫一声,身不由己冲了下去。

    一股异常冰凉的气息,迎面涌了上来,宁君惜冷得打颤,却不知为何觉得神清气爽。

    到了下面,空气里那种纯净寒冷的气息更加浓郁,越发精纯。

    宁君惜长长吸了口气,有点陶醉,又赶紧甩甩头,他可不想被冻死。

    回头看了看大熊,它也是一副陶醉模样。

    他暗自咂摸了下嘴,心道,可能两个憨货非要下来就是因为这股气息吧,算了算了,都下来了,反正他势单力孤,由着它们吧。

    他又想,还是当野兽好,百丈地下也能嗅出来,若是他,就是埋在他脚底下,他也不一定知道。

    这般想着,他也不期待着出去了,招呼着两只兽继续前行。

    两只兽似乎能察觉出宁君惜的态度变化,都变得异常兴奋。

    大概又百丈后,一层更陡的冰坡出现在面前,他们依葫芦画瓢又滑下去。

    接下来的几段路程,冰坡渐渐变陡,最后近乎于垂直,宛如一口巨型的冰井,其上还有一道道奇异的凸起,看不到底。

    宁君惜好奇多瞅了两眼,再次愕然。

    那些凸起竟然是镶嵌在冰壁上的一枚枚已经玄冰化的雪磷龙鳞片,每一枚鳞片都有半个宁君惜那么大,晶莹璀璨,很是漂亮。

    “呃,用鳞片做楼梯,这不会真是龙墓吧?”宁君惜心中惊愕,又猛地摇头,“要真是,拿先祖的鳞片踩着玩,这也太不尊重先辈了。”

    “可能这是个屠龙的狠人。”宁君惜想到一个可能,暗暗点头。

    他指着一枚鳞片对大熊说,“去,把它掰下来。”

    大熊听话照做,可掰了半天,愣是纹丝不动。

    大熊委委屈屈看了眼宁君惜。

    “很好,下去。”宁君惜一摆手,率先一个跳了下去。

    小兽咿呀了两声,像松鼠一样直接跃了下去。

    宁君惜不理它,抬头冲小小岳嘱咐,“小心点,掉下去,我可拉不住你啊。”

    “嚯嚯。”小小岳连忙应两声。

    也不知道朝下爬了多长距离,下面隐约传来了小兽的奶声奶气的大叫。

    “千丈。”宁君惜咂摸了下嘴,低头看了看,咬咬牙,扯下一大块布条往手上一扎,抬头又嘱咐道,“你别跟我学,老老实实爬,听到没?”

    大熊又嚯嚯了两声。

    然后,就看到宁君惜直接跳了下去。

    大熊呆了呆,连忙往下看,看到下面那个白点后委屈呜呜了两声。

    宁君惜直直往下坠,只是每经过几枚鳞片,他都会伸手抓一下,以减缓速度,惊险却有效。

    计算着下坠高度,在快到底时,宁君惜猛

    地一拉一荡,稳稳当当落到了一枚鳞片上。

    他舒口气,甩甩手,将布条解下来,上面已是血痕斑斑。

    这种刺激的冒险,他在外面采药时经常经历,毕竟他吃的那些药大都在悬崖峭壁,很多时候没条件弄些攀岩工具,只能出此下策。

    顺着鳞片继续往下,近百丈终于到了底。

    还没落地,肩头一沉,小兽已经爬上了宁君惜肩膀,咿呀直叫。

    宁君惜累得没精力搭理它,缓了会儿,抬头看看,大熊还没有影子。

    他叹一口气,回头一屁股坐下,一抬眼皮,怔了下,微微眯起眸子。

    面前是一个新的巨大冰雪地下空间小世界,一望无垠,望眼全是晶莹剔透的冰晶雪沫,冰雪的纯净气息弥漫在虚空中,有一种皎洁神圣的感觉。

    宁君惜觉得这就像是一个圣地。

    “咿呀,咿呀……”肩膀上的小兽又乱叫起来,跳下他肩膀往里跑,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这么急?”宁君惜犹豫了下,爬起身跟了上去。

    越往内,宁君惜越感慨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冰凌,冰笋,霜花,人,马,兔,鸟……各种形状的冰块,无一相同。

    小兽将宁君惜领到一块大冰块前,然后就赖在那里围着那大冰块直打转,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掉在地面的瞬间,又化作一颗颗冰珠子,很是有意思。

    宁君惜纳闷,便凑近多看了两眼,然后他心中不由一震。

    冰块里是个浑身雪白的妖兽,长的似乎一只没有角又毛异常长的鹿,成人高,淡淡的奇异皎洁光辉从其中散发出来,给人异常神圣的感觉。

    宁君惜回头看看,难以置信。

    难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全是被冰封了的实物,可哪来的这么多活物?看这里少说有万年历史了,难道说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头顶了那片雪原是一片荒地,某一天,所有的生物都聚在这里,然后被冰封了?

    越想越不可思议,宁君惜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多想。

    老头子说过,越猜越容易陷进去,以后不是真相也是真相了,所以很多事,宁君惜宁愿做许多无用功,也不想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误导了自己。

    放眼看去,熊状,虎状,猫状,人状……这个巨大冰雪空间小世界之中,一个个各色各样的冰疙瘩杵在那里,那是成百上千具尸体,不知道站在这里多少年了……

    宁君惜莫名其妙就感觉心里发凉,还有一种奇异的、发自于骨髓的、近乎于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虽然他已经冻的哆哆嗦嗦了。

    “走了。”难得的,他主动去安抚小兽,“乖,我们走了。”

    “呜呜~”小兽拿脑袋蹭了蹭宁君惜的手,一脸茫然。

    “走了,它们在睡觉,别打扰了它们。”宁君惜将小兽抱在怀里,顺了顺小兽的毛,就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继续往内而行。

    越往内行,周围除了小冰块,开始有一道道如同巍峨山峦山脉的冰晶纵横蜿蜒,淡淡的皎洁光辉从这些冰晶中散发出来,将整个空间照耀的纤毫毕现。

    这片空间之大,远远超出了宁君惜的想象。

    往前走了大约近万丈,地势又开始变低。

    周围的冰尸冰化程度也越来越高,有些几乎融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整个地形就像是

    一个巨大的漏斗一样,周围冰坡上,全是一坨坨大冰块。

    “咿呀!”小兽忽然尖叫了声。

    宁君惜身子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四下看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路的风景他都记得,可一路而来,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好像他不是他,而是一块移动的冰块,或者说行尸走肉。

    宁君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骂,这里真是邪门。

    小兽又咿呀了两声,从宁君惜怀里跳出来,甩了甩尾巴,又冲他咿呀了两声,跑了出去。

    宁君惜无奈撇撇嘴,也不去追,慢悠悠继续往前,他都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跑来的了。

    越走他心中奇怪的事越多。

    以前的古怪先不提,可从这种冰化程度来看,这里应该越来越冷,可他现在连抖都不抖了,这是怎么回事?

    又走了会儿,前面终于是一片平整的冰原,下倾的冰坡到了尽头。

    宁君惜眯着眼睛四下打量。

    既然不知,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条千丈长的冰脉,盘桓在这片冰原之上,仿佛是两尊神圣的护卫,在冰原上隔出一条笔直的神道,冰脉上放射出晶莹的光辉,让这片冰原明亮的仿佛白昼。

    宁君惜不禁唏嘘,真难以想象以往的这里是如何的辉煌盛景。

    一道白影闪过来,在宁君惜面前骤然停下,小兽又跑回来给宁君惜带路了。

    大约一炷香后,小兽带宁君惜到了一座巍峨磅礴的冰雪孤峰前,邀功似的打了个滚儿,摇头摆尾。

    宁君惜仰头看去。

    冰山孤峰有千丈之高,极陡极窄,如一柄利剑刺向上空,宁君惜觉得不仅是像剑,还有种很难言的锋锐感觉。

    就好像,这孤峰就是一柄剑。

    不知道为什么,宁君惜看着看着,渐渐觉得既心悸又亲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让他惧怕,又让他亲近。

    他皱皱眉,退后了几步。

    这冰雪孤峰,最邪门!

    小兽忽然扯起宁君惜的裤脚,一个劲往孤峰方向拖。

    “你也中邪了吗?”宁君惜蹲下身,把小兽提起来,皱眉道。

    “咿呀咿呀咿呀~”

    按以前,宁君惜只要一提溜小兽,小兽绝对乖乖一动不动,可这次它却没有,反而挣扎起来,一口咬在宁君惜手上。

    宁君惜一把将小兽丢掉,眉头皱得愈紧。

    小兽冲到了孤峰下面,疯癫了般,死命挖掘起来,渐渐两只小爪子都血肉模糊了。

    宁君惜犹豫了下,想到老头子说的,这小兽就剩了一口气,若是让它这么折腾,铁定活不成,叹了口气,也管不了邪不邪了,连忙跑过去。

    然后,他看到小兽在挖的是一块小型冰岩,什么东西也没有。

    宁君惜有些狐疑,将小兽抓着后颈提起来,这次小兽倒是老实了。

    他撇撇嘴,蹲下身,近距离观察,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抬头的一瞬间,他无意中扫了一眼旁边的冰岩,似乎看到冰岩之中,有个什么东西。

    他凑近了仔细看去,瞳孔猛地一缩,目光立刻死死地凝聚在了这冰岩之上。

    这哪里是一块什么冰岩。

    分明是一座冰棺!

    一座处于封印状态的奇异冰棺椁。

第十四章 你找到她了吗?

    宁君惜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想过,这下面有妖魔鬼怪,有灵植珍宝,或者有秘典禁术,更离谱的有个仅剩了一口气的老爷爷,就是没想过这里会有一个棺椁。

    棺椁就意味着有死人,有死人也就是说这里极可能是一个人的坟墓,可难道说那些冰尸都是给人陪葬的?

    那这墓主人该多变态?

    那他宁愿这下面都是妖魔鬼怪。

    他定定神,把小兽举在面前看了看,一脸呆萌。

    他不由扶额,转头仔细去看棺椁。

    常年高寒,椁表层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雪样的东西,乍一看就像是一块天然的冰岩。

    外面的椁透明,纹理粗糙,天然岩石模样,参差不齐,还有一些细密的裂缝,但却不影响视线。

    棺椁内部中空,透过薄雪的纹理可以看到内部装着一个更小的透明棺材。

    小棺材是一种似冰非冰、似玉非玉的奇怪材料制的,给宁君惜的感觉就好像在清水里照镜子,有些虚假。

    所以当宁君惜真看到棺椁里躺着的人时,倒是没觉得震惊。

    棺椁里躺着的是一女子,黑发如云,肤若凝脂,容貌清丽,一身宽大的白色仙裙遮盖了双脚,双手交叠于小腹,很是端庄出尘。

    “她是什么人呢?”宁君惜摸着下巴嘀咕。

    他倒是听老头子说过,有一些大能能寻找福地,死后入驻其中,以求肉身不腐,借助天地之力,起死回生之类的,不过那些手段都是夺天地造化,若是被上天察觉,是要受天谴的。

    “难不成……”宁君惜不自觉想到一种可能,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冰棺上,什么文字图像都没有,哪有这样的棺椁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收回视线,不再盯着那白衣仙女看,而是四周打量起冰棺,想要找到一点点线索,却一无所获。

    “算了,我又不是好奇宝宝,跟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宁君惜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不思不想,靠着棺椁缓缓坐下。

    在他坐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一个极其轻微却悦耳的女声,“你找到她了吗?

    宁君惜一哆嗦,猛地跳了起来。

    没什么比在不知多少年的坟墓里听到另一个人说话更可怕的事了。

    寂然无声,静默无声。

    宁君惜警惕四顾,“谁?”

    没人回应。

    “出来!”宁君惜又吼了一嗓子。

    依旧无人回应。

    宁君惜站了半天,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可是他从未听过那个声音啊。

    “我找到她了吗?”宁君惜脸色怪异,“难道我以前跟谁打了个赌,然后自己偷偷溜了,所以心怀内疚?”

    “应该是吧。”宁君惜挠挠头,强行自我催眠,缓缓坐回去,他忘了他小时候一直在虚无洞天,连正儿八经的玩伴都没有的。

    “你找到她了吗?”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宁君惜倒吸了口凉气,却一动没动。

    这次一定不是幻觉了,那上次也不是幻觉,唯一可能让他知道原因的,就是保持原状。

    “你是谁?”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道,这还多亏了老头子的教导和三年在外的磨练。

    没有回应。

    “你不说我就走了。”宁君惜又喊了声。

    “你找到她了吗?”依旧是那个声音,清灵却空洞。

    宁君惜眼角直抽,缓缓转身,看向棺椁。

    也许可能大概或许……

    “你找到她了吗?”又一声反问传入宁君惜耳中。

    “真是从这棺椁里发出来的啊!”

    宁君惜怪叫一声,猛地跳了出去。

    老头子啊,这下面还真是有鬼呢,还是不知道多少年了的女鬼,没这么玩他的。

    四周又静悄悄的了,沉寂的让人心底发凉。

    “我觉得……我们有点误会,那个,我不是故意打扰您安眠的,我这就走,您大人有大量,那个千万别忽然蹦出来,就是真蹦出来也要给我个心理准备,否则再来一波天谴,就是你造孽了啊,”宁君惜一脸惊恐,缓缓后退,“那个,我该走了……您乖乖的…

    …再见……拜拜……再也不……”

    他忽然撞在一个东西身上,猛地跳了起来,“神仙姐姐,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无意来此,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再也不打扰您了。”

    大熊一脸茫然看着宁君惜,戳了戳他,“嚯嚯。”

    宁君惜身子一僵,猛地站直身子,咬牙切齿看向大熊。

    “嚯嚯。”大熊讨好般冲他叫了两声。

    “我……你这憨货笨蛋,谁让你突然跑到我身后的,不知道这里闹鬼啊,你要吓死我吗……”宁君惜暗自压了压火气,还是没忍住,窜上大熊肩膀,对大熊猛一顿拳头巴掌。

    大熊莫名其妙,唯唯诺诺。

    打了半天,大熊一点事没有,反而宁君惜打得手疼。

    于是,宁君惜更气了。

    他坐在地上生了会儿闷气,肚子就一直咕噜咕噜地叫,胃都好像抽搐了起来。

    他渐渐就生不起气来,忽然想到进来时药篓被摔得不成样子,其中的草药也几乎摔没了,就剩了两枚灵芝,随手塞进了口袋里,便往口袋里摸了摸,真摸出两枚巴掌大的灵芝来。

    他不由大喜,递给大熊一枚,他与小兽平分一枚,很满足啃了起来,啃着啃着又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进来的呢?为什么要进来呢?好像有哪里不对。

    “喂,小小岳,这下面真下来过人?”他踹了脚大熊,怀疑道。

    “嚯嚯。”大熊立即一阵手舞足蹈。

    “但是,这里为什么没人,一路而来也没人?”宁君惜不客气道。

    大熊挠挠头,蔫了下来。

    宁君惜皱皱眉,他清楚这憨货的性子,这是委屈,不是心虚,“你亲眼看见他们下来了?”

    大熊使劲点头。

    宁君惜一点点啃灵芝,心中嘀咕,“莫不是小小岳叫我时,他们自己又爬出来了?可四周没什么痕迹啊,还有那些死了的异兽,绝对有猫腻。”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孤峰,又看看棺椁,若有所思。

    这里,果然邪门得很。

第十五章 地生胎

    啃完了灵芝,也就没了其他事。

    宁君惜看了会儿孤峰,拍拍衣服,将小兽放在地上,站起身,“去,找找出口。”

    “嚯嚯。”大熊拉着宁君惜往孤峰方向走。

    宁君惜眼皮一跳,“放手!”

    “嚯嚯。”大熊委屈巴巴看他。

    宁君惜无奈扶额,怎么都往那里跑啊?

    “出口在那里?”他试探性问。

    大熊摇摇头。

    小兽也摇摇头。

    “那过去干什么?”宁君惜眉头一皱,又问。

    大熊又摇摇头。

    小兽咿呀了两声,围着宁君惜转了个圈儿,又跑去了冰棺前,刨了起来。

    大熊看了看宁君惜,咧咧嘴。

    宁君惜嘴角抽了抽。

    看来小家伙是个财迷,大块头是个傻子。

    他认命般哀叹一声,小心翼翼挪去冰棺那里,结果大熊一步顶宁君惜三步,没控制好距离,在宁君惜背后一撞,宁君惜差点扑在冰棺上,正巧来行了个大礼。

    宁君惜吓得一头冷汗,手下却传来咔嚓一声轻响,紧接着,面前便现出一暗格来。

    那暗格里有一个鸟巢形状的冰巢,一根根的冰条纵横交错着,晶莹剔透,十分精致。

    鸟巢之中,放了一个蛋。

    一个莹白色的蛋。

    “呃,鸡蛋?”宁君惜呆了一下。

    小兽却立即兴奋起来,一下跳进了暗格里。

    “别……”宁君惜伸手想拦,可已经晚了。

    暗格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宁君惜脚下又摇晃了起来。

    紧接着,以暗格为中心,三丈范围内冰面像山峰一样,骤然拔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往上长了起来。

    宁君惜想也没想,两步便想往下跳,可一看,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高,他跳下去会粉身碎骨吧。

    仅仅几个呼吸,冰面已经在与孤峰平齐,骤然停顿。

    宁君惜一屁股跌在冰面上,欲哭无泪,下意识四顾嘀咕,“真是……”

    这时候,他一下子看直了眼。

    不远处的孤峰上,无数柄玄冰化的剑倒插于地,折射着晶莹霞光,众星拱月般

    围绕着一个婴儿状的东西。

    宁君惜呆了半晌,惊叹道,“天,地生胎啊。”

    “咿呀!”小兽捧着那颗蛋,小心翼翼地放在宁君惜脚下,开心扑到宁君惜肩膀上,邀功般叫起来。

    宁君惜回过神来,眼中依旧难掩震惊,随后神色复杂至极。

    天地间总有些受天地眷顾的福地,有些生出精灵,有些孕育精怪,也有些福泽万灵,虚无洞天里的精怪们便是最典型的代表,但最神奇的却是天地孕育出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之一便是地生胎。

    夺天地造化,应天地大势而生,非人非妖,非魔非怪,非神非仙,有着超越世间认知的天赋,每次现世必然引天下震动,无数势力的角逐,搅动天下风云变幻,有时甚至能延续千年之久。

    宁君惜眉头紧皱。

    他野心很小,只是想找到娘亲,同她说他不怪她,去外面见识一些风景,结识一些好人,然后就回虚无洞天陪老头子。

    可若不久后地生胎现世了呢?

    他或许能置身事外,可这里是雪原,老头子再神通广大,也是个人,能力总是有限,能独善其身吗?

    虚无洞天能置身事外吗?

    岳叔,媚姨他们还能悠闲晒太阳吗?

    毁了它!

    宁君惜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想法。

    对,毁了它。

    毁了它,天下便不会乱,老头子就还是超然世外的老头子,虚无洞天就还是以前的虚无洞天,岳叔还能悠闲去偷蜂蜜,媚姨还能去骗暖姨的蛋,柔姨还能晒胡萝卜干,厘姨也能为了钓一条鱼耗上一天……

    宁君惜微微攥起拳头。

    天谴而已,他早该死了,多活了十三年,值了。

    他吐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小兽,眼底流露出几分歉意,“对不起啊,要你给我陪葬了。”

    小兽懵懂看着宁君惜,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宁君惜的脸,咿呀指了指宁君惜脚下。

    “鸡蛋?”宁君惜弯腰捡起来,面色古怪笑笑,探头看了看下面。

    大熊在傻乎乎往上爬,可惜冰面太滑,爬两丈又滑了下去。

    “小小岳,我给你个东西,接着。”宁君惜勾勾嘴角,将蛋丢下去,“往回走,想办法出去,这次敢不听我的,

    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大熊低头看看比它眼珠子大不了多少的蛋,又抬头看看宁君惜,嗷呜一声。

    “快走!”宁君惜丢一块冰块下去,“不走,我以后再不带你偷蜂蜜了。”

    大熊又嗷呜了声,很是委屈。

    这次,宁君惜却没再搭理它。

    大熊嗷呜了数声,终于泄了气,呜呜两声,蔫头耷脑往回走。

    宁君惜耸耸肩,站直身子,猛一助跑,稳稳跃到孤峰之上。

    骤然间,斗转星移。

    似乎混沌初识,宁君惜眼前的场景疏忽黯淡下来。

    似乎夜幕的渐渐降临,孤峰顶一下子完全笼罩在了昏暗之中,上千柄长剑散发着淡淡光辉,孤寂,冷清。

    “折叠空间?”宁君惜啧了声。

    他看看头顶,那片分外清晰的星空,点点荧光点缀在星河之上,正巧与下面的长剑相映。

    肩上小兽瑟缩了下,似乎有些惧怕。

    宁君惜偏头蹭了蹭小兽,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阵法或者其他杀招。

    宁君惜松一口气,继续往中心位置行。

    淡淡的光华氤氲在那地生胎上,有种梦幻的感觉。

    宁君惜仔细打量起这世人皆求而不得的东西。

    它与入土半身的长剑等高,微微蜷曲,虽是冰晶,浑身却已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晶莹剔透,像极了活生生的胎儿,怀里抱着一柄剑。

    “它真能活过来吗?”宁君惜心中感叹,又去看那柄剑。

    那剑通体透明,折射着四周霞光,五光十色,细密纹理交织,看着并不锋利,更不坚硬,有种徒有其表的不靠谱感觉。

    这时候,宁君惜忽然咦了声,看向剑柄位置,那上面有两个繁杂的图案。

    “葬花?”他想了想,面色不由古怪非常,有剑自己给自己起名的吗?

    那剑似乎有灵,在宁君惜注视时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宁君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剑沉寂下来,剑身流光溢彩,十分绚丽。

    宁君惜看了那剑很久,咬咬牙,屏住呼吸,伸手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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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江湖如何?酒还行。那庙堂呢?......剑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