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困
午后的阳光在寒风中那般微不足道,吹得祭台上二人的衣衫猎猎,群花间的青藤在缓慢得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细语。
空气沁在一股略带香甜的花香中,火红色的花海,缥缈的笑语仍在回荡,带着淡淡的讥嘲。
“忘了情……解了愁……失了心……一念即是彼岸啊……”
落英身子猛地一颤,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不可能!不是这样……你不是她,你是谁?”
嬉笑声在花海中随风飘荡,卷携着极尽凋零的花瓣。
“白骨中开出的花朵怎会忘了自己的名……怎会忘记黑暗中的悬崖……阴冷潮湿的和风……吮吸过鲜血腐肉的青藤……听说过无尽的怨灵的倾诉……”
黑沉的乌云带来的狂风卷起满天花瓣,黑压压得自东北方向而来,整个天地快速阴沉下来。
花丛的嬉笑愈发 缥缈不定。
“洛霖……你忘了你的承诺……你还奢求什么呢……”
心中一直怀揣着某种期望而迟迟不愿下定决心的男子霎时目光呆滞,骤然又暴躁大吼,已然失去理智,“她回来过,她会回来了!”
“她?”轻笑倏忽靠近,如在耳畔,“她不是死了吗……巫族……拥有长久的寿命……但没有轮回的资格……你忘了……”
落英瞬间沉默,踉跄了步,一下子扑倒在祭台上,他脸色苍白,手腕上鲜血依旧流淌,一身红色衣衫铺开,宛如一朵硕大的忘情花。
他喃喃细语,似乎不能接受现实,却已然接受了现实,“不,她上次……她若非救我……她没有死……她只是寄生在花魂上……醒的应该是她……”
“我如今这样,也算是对她的交代了……”依旧是戏谑的轻笑,在这片山谷中悠悠传荡,“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对于此事只是知道些边角而一头雾水的宁君惜皱眉看着落英手腕上血流不止,他虽如今是看戏人,却也清楚,自己随时可能称为当事人,就像之前听了那么一耳朵莫名其妙的话一般。
为今之计,只能先搞清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落英这般疯癫下去。
祭台不小,两个阵眼相距了两丈多距离,宁君惜便想着怎么溜过去还不让那湘灵还是什么的鬼东西注意到,毕竟他对人家一无所知。
不过,现实很残酷,局面又出乎他预料,手里更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宁君惜思前想后,还是打算直接走过去。
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喜欢瞻前顾后了,这似乎不是件好事。宁君惜暗暗给下了决心。
局面也没有因为宁君惜无计可施的碰运气变得开朗,那幽缈声音带着浓郁的忘情花花香,瞬间绕身。
“最好不要乱动哦。”
宁君惜身子微僵,声音发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名彼岸……”低低的轻笑如同一缕微风拂过。
宁君惜想到突然而至的乌云,心中微沉。
若此彼岸还是晴川的彼岸,此事便真麻烦了。
在他往年翻阅典籍的记忆里,彼岸只生长在幽州晴川,花开十年,花败十年,落寂十年,具体怎么生长出来的典籍上只说是自白骨深渊里生长出的丧花,因诡异莫测,若被伤及又必鲜血难
止,当初也是嬴王朝的十大魔花之一,生人忌触,那时也仅仅只有巫族之人敢拿它作药引。
也正因为忘情花的未知,哪怕当年的巫族都不敢保证什么,以至于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彼岸得机缘化形的例子,往往半路扼杀。
前辈们对得天地造化而生的精怪的爱护,也是在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基础上的。
不过,彼岸后来随巫族及晴川的消逝而毁灭,世间便再无彼岸的踪迹,后来有人注意到一种与彼岸类似的花朵,便是这满谷的忘情,只作欣赏之用,毫无威胁性。
但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知晓忘情与彼岸的渊源,宁君惜实在难保这满目忘情,是不是彼岸自保的欺骗世人。
只是,宁君惜更疑惑,这已有意识的花魂,为什么要选择现在渡劫?
化形的精怪需要的灵气该是海量的,而此时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这些天的怪事,都是你弄的,为什么?”心中没底的少年期许在这不知底细的花魂身上套出些话来。
“我给了他们永生,不开心自然要回来。”嬉笑声音带了些许清脆,真实了许多。
宁君惜心中愈发不安,声音却依旧镇定,“你是在提醒落英。”
“他一开始忘记我了,不过又想起我了。”香风围着祭台打转,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欢愉,“一个不知跟脚的陌生人,哪有前世今生的心爱之人重要。”
“他于你承诺了什么?”宁君惜脚步往落英方向挪了半步。
落英已经奄奄一息,身周细密的纹路被鲜血浸染,四下弥漫,似乎要将他身上的血尽数流尽。
那香风瞬间在宁君惜身周围绕,“把你送给我……让我吃掉……”
宁君惜脑海中霎时闪过一道灵光,语气中带了分调侃,“我已经来了,可你如何吃我?”
“嘻嘻,你竟等不及想死……”声音倏忽飘过宁君惜耳畔,蓦地如同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一个白色香包掉落在祭台上。
一只小葫芦嗖一下抱起香包,瞬间变作残影。
宁君惜已瞬息闪身至落英身侧,一把扣住落英手腕,往一侧带去,小葫芦则一下钻回了宁君惜口袋里。
风声飒飒,乌云间有闪电隐现,忘情花海中如同红色浪潮滚滚而动。
远处隐隐有细碎的吟唱。
“一念起花开……一念空凋零……一念再轮回……一念生永恒……”
吟唱的声音失了之前的嬉笑,带了令人遐想的神秘诡谲,如同古老的咒语,带着奥妙无穷的魔力。
整片花海中无数花开艳丽,无数花瓣凋零,随风翩飞,卷起红色龙卷。
忘情花飒飒作响,艳丽下不起眼的无数青藤快速成长,攀岩上祭台下的木质构架,密密麻麻,织成绿色的罗裳,快速攀岩。
哪怕宁君惜视角有限,看不到祭台下疯狂生长的藤蔓,心中隐隐的不安也不允许宁君惜只是迷迷糊糊当个看客。
他手脚麻利得给落英包扎,心中真是又惊又恼。
他现在隐约明白了李禅那个困字的意思,是对他的警示,也是对落英的提醒,可那混蛋难道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或者提前打个
招呼也好啊,如今弄得这般境遇,对谁有好处?
他又扫了眼受到刺激如同傀儡的落英,真想狠狠踹了这人一脚。
你这是个什么态度,劝着人家放手,自己却来当这个祭品,难道不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安卵的道理,脑袋里难不成装得是浆糊吗?
他心里愤愤,也无可奈何,伸手去拍落英的脸,“你醒醒!别睡啊!”
落英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细缝,嘴唇翕动。
“什么?”宁君惜凑近了些听。
落英闭了闭眼,正想说话,忽然瞪大眸子。
宁君惜想也没想,瞬间抱起落英跃起,落地心中一阵发凉。
祭台四周不知何时已围满了青藤,不知为何却并不上祭台,只是似乎毒蛇在边沿上摇曳,时不时往前探一探,又迅速收回。
这简直就是走投无路了。
宁君惜心中暗暗后悔为什么要跟上祭台,为什么要信落英这个呆子,能信前世的人不是傻就是痴。
轮回之说,便是老头子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地狱存不存在,鬼有没有,谁也不知道,不过这世间倒是有不少通过幻境给人灌输记忆便似乎感同身受过的歪门邪道,难保这个不知道是湘灵还是彼岸花的家伙是不是用得这类手段。
至于投胎之说,倒是也有可能,但他更清楚这类的内情不过是机缘巧合的夺舍而已,是一命换一命,偷来的一世。
青藤的时不时偷袭让宁君惜很烦,毕竟他不擅劳力,而落英对于他挺沉的,不过放下落英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这家伙最后便是真死了,他也不觉得遗憾,可他放手了,他会觉得这家伙可能会活下来的,这就是个疙瘩了。
为了这么一个人,心里落下个疙瘩,不值。
他躲避着青藤有些狼狈,甚至隐隐期望被他抖了个机灵伤到的那东西能早点出来,他至少可以休息一下。
忽然,他感觉到手臂有些湿热,快速瞟了一眼,愣了一下,
落英这家伙的伤又流血了,怎么不止血呢?
“杀了我……”脑袋有气无力耷拉在宁君惜肩膀上的男子虚弱的声音传入宁君惜耳朵里。
宁君惜差点一个踉跄,好在还能保持镇定,目不斜视道,“你说什么?”
“匕首上涂了花汁,血止不住的。”落英声音愈发低弱,“我没想着活,这是我欠她的。”
宁君惜皱皱眉,实在有些搞不懂之前花汁不会伤人,如今怎么就止不住血了,声音依旧淡定,“别说话。”
“你听我说……”落英情绪略有激动,“她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她没有底线,若如愿,后果不堪设想,我……可能对她有用……杀了我……”
宁君惜没说话,只是忽然有些好笑又怜悯这个男子。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复杂的人?
落英有些急促的喘气在宁君惜耳畔不断,“快,不要……”
他忽然愣住了。
不时舞动的青藤上,一朵朵忘情花生长,绽放,逐渐也如花海密密麻麻,艳如鲜血。
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祭台边沿,嫣然浅笑。
她轻轻喊,“洛霖……”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场萧索的花雨
祭台上出现的红衣女子并非是落英失血过多的幻觉,因为这个女子也出现在了宁君惜视野中。
她笑容甜美,似乎不知多少年前携友而来的那个少女,秋水眼眸中除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怀情,还有灵动俏皮的颜色,意气风发。
这女子,分明与湘灵生得一般无二啊。
落英愣愣看着不远处那个心心念念百年的人,嘴唇颤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被师父收留,初至忘情谷时,也是不相信荒诞不经的轮回之说的。
那时的他仅仅十岁,刚经历了飞来横祸,家破人亡,再加上与实际只是接触了不到一日的师父来到这个陌生环境,心中除了伤悲只剩下迷茫懵懂了。
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想与其他任何人交流。
谷里除了师父,也有一些流落到这里的其他孩子,大大小小,因为他的爱搭不理人的性格以及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孩子们便都有些看不惯他,大的孩子常常带着小些的孩子找他的晦气,有时往他身上糊泥巴,或者将他推到水沟里去,或者将他扭打一顿。
师父知道这件事,只是责备那群孩子一阵子,对这位避世隐居的老人说,这些也都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啊。
当时,他很不理解师父的心思,那些孩子却因为师父的问责将过错都赖到他头上,愈发变本加厉地折辱他。
渐渐,他便不再同师父告状。
他讨厌这里,想念慈爱的母亲及和善儒雅的父亲,他们在外面都属于能够温饱不受欺负的家庭,可现在外面的家都没了,他只能在这里,所以常常在深夜时一个人躲到自己花海里低低抽泣。
师父不允许孩子们进花海里,知道了便会大发雷霆,他当时却只知道那是不可能有人的地方。
有一次,他哭泣半夜睡了过去,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推他,还喊,“你是什么人呀,怎么睡在这里,醒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红衣小女孩眨巴着一双水灵眼眸看他,一笑似乎能把人心都化了。
他呆了呆,脑袋中忽然想到忘情谷中都是白衣,哪有穿红衣服的小女孩,顿时脱口而出,“你是谁?”
小女孩掏掏耳朵,在他身边坐下,歪头一脸埋怨,“我本来是在睡觉,可最近有个鼻涕虫大半夜地老在我耳朵边哭,吵得我也睡不着呢。”
他有点局促不安,不太明白小女孩的意思,却也能明白些小女孩的意思,低声道,“对不起。”
小女孩却忽然笑起来,如同金铃般清脆好听,“其实我一个人也很无聊的,你要是以后每晚都来陪我说说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乐意不乐意?”
他看着小女孩如花的笑脸,没说话,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哪里不愿意呢,便是永远不出去了他也愿意。
以后的日子里,哪怕他依然白天受很多委屈,晚上却有个漂亮耐心的伙伴听着他诉说,或者两人随便聊些什么,他渐渐对忘情谷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可有一天,那群孩子闹过了,他们非要他钻他们胯下,还往他身上撒尿,弄得他的衣服污秽不堪。
那天,花海里凭空卷了一道龙卷,将那些欺负他的孩子都卷进了花海里,他愣愣看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现在就跑进花海里找那个小女孩,连忙踉跄跑开了。
那天傍晚,师父不知为什么,大发雷霆,狠狠甩了他一袖子不说,还将他锁在了茅庐里好几天,不给吃喝,等他被放出来,他已经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师父问他还敢不敢,他满腹茫然,却是又饿又怕,不敢询问,只使劲点头,师父这才面色缓和下来,亲自给他洗澡,换了衣服,又给他煮了粥,摸着他脑袋语重心长说,“以后,不要去找她了。”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终于知道是为了什么了,原来师父是知道那个小女孩的,可师父为什么不让他找她,他心中涌起酸涩,略带哭腔道,“为什么呀?其他人都欺负我,就她不欺负我。”
“她会要了你的命的。”师父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以后,你跟着师父住,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他却是心中又咯噔了一下,那就不能再去找那个小女孩了,他哭丧着脸,满脸不情愿,可师父却似乎没看到,起身坐去蒲团那边,“明日起,师父开始教你东西,吃完了好好睡一觉。”
他没应声,只是低头喝粥,最后在粥下吃到一个不知什么鸟类的只有拇指大小的蛋,让他愣了半天,然后,将蛋连着壳一口吞入了嘴里,彻底断了找那
个小女孩的想法。
此后,他才知道那群孩子都死了,他惴惴难安,想不通那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哪怕多么厌恶那群孩子,也没想过要杀他们,于是,他更坚定了与那女孩子断绝关系。
再之后,师父又变回了那个慈祥和善的白发老人,整日除了操心谷里一百多个孩子的生计便是钻研他那不知多少年的大杂烩。
师父说,这山谷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巫术传承,细心的人才能参透领悟。
师父说,真正的修行是博采众长,而非一家独大,是立足于人,而非高人一筹,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岂因一人能力之高低而变?
师父教给了他炼体术,炼气术,巫术,儒学,法学,阴阳学……五花八门,也如同师父自己的研究,一团大杂烩。
他很喜欢学这些东西,关于那个红衣女孩子的记忆也渐渐被这些东西覆盖,他的天资常常让师父惊叹又怅然,因为师父在外面也不过是个迈不进宗师门槛的老废物,而且师父也常常感慨自己的无能,空损了先辈的名声。
若是让他一直这般,他倒是乐意至极。
可一切却从他十八岁生辰的那晚开始改变。
那时他已经搬出了师父的茅庐,那些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也已长大出谷,只剩下了对他充满崇敬的可爱孩子。
那晚,他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一个男人抱着个红衣女子哭泣。他猛地醒过来,心里有些不舒服,便出屋子透透气,结果看到花海中站着位红衣女子,痴痴看着他。
他一时没想起是那个陪了他很多个夜晚的青梅竹马,毕竟已经八年了,立即厉喝道,“什么人?”
那红衣女子转身往花海深处走,他想去追,却倏忽没了人。
这时,师父从旁边茅庐出来,询问怎么了,他心中狐疑,却不知为什么不想与师父说,便含糊敷衍了两句,师父也未多问,这一事便这般揭过去了。
再之后,他时不时会梦到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梦到一位红衣女子,梦到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梦到红衣女子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他渐渐记起了那个花海里的女孩,想起了同样清脆的笑声。
那个不知鬼神的女孩子,他与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他忍耐了一年,终于忍耐不住,打算入花海去找那个女孩子问问,他实在不想一直这般煎熬了。
那天晚上,他悄然入了花海,听到花海深处有女子嘤嘤哭泣。
他并未犹豫,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背对着他,一身红衣既熟悉又陌生。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梦中的那个红衣女子,让他不自觉眯起眸子。
“洛霖,你回来了。”那女子忽然回头,熟悉的面容刺了他的眼,让他眼前一阵眩晕。
“灵儿,我是落英。”他尽量镇定说。
“不。”女子忽然又哭泣起来,“我等了你几百年,你就是洛霖。”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才不信女子的话,声音冷淡下来。
女子愣了愣,睁大眼睛,眼眶里泪水莹莹,不可置信,“你不认识我了。”
她声如泣血,“你不记得前世之事,难道连听你诉苦的那个小女孩也忘了?”
这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声音便跟着缓和下来。
两人关系都缓和下来,一切便都变得很好说话了。
女子交代了她是巫族巫女的身份,交代了洛霖与她的恩怨情仇,她还说,巫族天生受上天眷顾,除了拥有常人难以期许的天赋,在少数巫族人身上还能实施一种绝命咒,以血起咒,可引天地共鸣,这方天地都会记住。
她说,那些人欺负他,她心疼,他去她那边倾诉,她也心疼,那天她看到那些人那么对他,她气疯了,想着那些人都消失,他便再也不会受欺负,她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说着渐渐有了些笑容,开玩笑道,“你若觉得自己不是洛霖,那咒语便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你可敢赌?”
因为这一番开诚布公,他渐渐不再怨她,又重拾了幼年时的那份友情,博览群书而一直对轮回之说嗤之以鼻的他便也半开玩笑道,“赌便赌,你若赌输了,如何?”
她俏皮说,“输了我再不见你。”
“傻丫头!”他敲了她一个板栗。
之后,他时不时半夜与她聊聊天,免得这个他唯一的朋友嫌闷,而他站在花海前欣赏满目火红时,成片忘情花便会无风摇曳,看的他不免会心一笑。
很长的一段时间
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守着心中的这份默契与欢愉。
毫无疑问,对于从小孤单的他来说,这么一个玩伴,很重要和依恋。
可他忘了他的师父可不止一次提醒他要远离这片妖艳的忘情花海,而且精明警觉得很。
不过这个涉猎广泛的老人希望自己的徒儿能自己解决这个棘手问题,而且渐渐明白过来。
只是之后,老人不仅没看到自己徒儿的悔改,还发现年轻气盛的徒儿开始萌生一种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感情。
于是,一天傍晚,老人在吃饭的空档跟他理智得谈了谈。
令他吃惊得是,老人不仅知道湘灵的身份,对所谓湘灵与洛霖的恩怨一清二楚,而且还说这所谓的忘情只是给自己添了层和善外皮的魔鬼花。
那老人当时苦笑着说,“是她自己说的啊,你知道拥有世间最博大胸怀,一眼便看出这里有巫族传承的祖师爷是如何归天的吗,是以身饲虎啊。”
老人最后忠劝,“无论已死巫族人还是不知来处的彼岸,都是不该存世的,亲之,恐粉身碎骨啊。”
其他的话,他尚且踌躇不定,可师父的那句不该存世彻底激起了他的抵触,他猛地起身,跑了出去。
他跑到自己茅庐,将房门死死锁住,脑袋中无数纷乱思绪混杂,搞的他头痛欲裂,不知该信谁的。
外面的天色瞬间昏暗下来,茅庐中也渐渐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环境中,他心绪竟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着,他应该找湘灵谈一谈,不该随便怀疑师父和湘灵任何一个人。
他几番思虑,还是决定去找找湘灵,便打开门栓。
房外正巧轰隆一声霹雳。
蓝紫色的闪电瞬间擦亮了一瞬天空。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自己敬爱的师父正拿着剑对着天空,雷电在天际灌下与长剑相接,将那一身红衣劈飞出去。
他瞪大眸子,一脸惊恐看着远处面目阴沉的师父。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凶神恶煞的人还是自己那个慈善的师父吗?
那时的他,修为与师父已相差无几。
他的资质,如师父说的那般,实在太好了。
他眼见着闪电又往那袭红衣上劈去,目眦欲裂,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祭出了自己的才磨砺了没几年的本命剑,同时身体往红衣方向扑去。
雷霆劈在本命剑上,接着便劈在了及时赶来的血肉之躯上。
他扑在那袭红衣身边,吐出了口鲜血,因为他来不及使用神通防御,整个人便是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承受了师父的全力一击,他感觉整个脊背都碎了,鲜血不停从口中溢出。
他听到那老人嘶吼了一声,“落英!”
他笑了笑,歪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子,这女子身上虽被灼伤了些地方,好在还活着,头脑一闷,再无知觉。
他再醒来,感觉口齿间有清甜略涩的汁水,睁眼看到的是湘灵苍白脆弱的面颊,他浑身如同散架,但更惊讶自己竟然还活着。
“你还活着,那就好。”湘灵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
“傻丫头,你在说什么?”他挣扎着坐起来,抹了下嘴角,愣了下,看着手背上的血污,这不是血,血不会这般清甜,“这是什么?”
“不要忘记我。”湘灵轻轻得笑,“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
“你去哪儿?”他一把拉住湘灵的手,又愣了一下,缓缓低头,白皙中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你做什么了?”
“我现在是精怪,我的血可以救你。”湘灵笑得依旧清浅。
“你疯了,我不需要你救!”他手忙脚乱给她止血,却感觉肩膀上一沉。
“你输了。”湘灵软软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他如遭雷击。
“我要走了,再也不会见你了。”湘灵轻语。
“不,输的是我,你赢了,你不能走。”他彻底崩溃,似乎他真成了当初那个抱着女子哭泣的男子,“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什么都答应你,都可以补偿你,别走……”
他惊慌失措,那一刻,他信了轮回,却只能无助摩挲着湘灵肩膀。
“我记住了……”湘灵轻轻说,身体在如同泡沫般消失。
最后只留一缕香风。
风卷起满目花瓣,却如同一场萧索的雨。
第三百三十三章 彼岸花的小忧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彻心扉,看到了失而复得才会有甘愿飞蛾扑火的决心。
落英看着不远处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她笑得一如往昔,他疲惫的脑海瞬间如一股清泉流过,无尽的思念却已不多的理智淹没。
对,他要让她回来,活过来,不再要她只是花海中的一阵风,彼岸化形的诡秘他不管,他人的生死也与他没关系,善恶是非丢了也就丢了,他只要一个她,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浑浊的眸子染上一层绯红。
宁君惜转头也看到了那个红衣女子,与他看到的那几段记忆中的女子生得一模一样。
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
宁君惜连忙去看落英。
一股大力忽然猛地推在宁君惜胸口,竟将宁君惜撞倒在地。
落英跌在另一边,似乎回光返照,忽然疯了般撕扯宁君惜给他包扎的伤口,可惜原本的涓涓细流还是不急不慢,滴滴融入那些细密玄奥的纹路里,不断弥漫,伤口反而被抓得血肉模糊。
宁君惜瞠目结舌了下,连忙扑过去把落英按住,不让他动弹,抬头冲那女子吼,“你做了什么?”
落英却不知哪儿来得力气,似乎野兽疯了般剧烈挣扎。
女子铃铛般咯咯娇笑,带着戏谑和讥嘲,“他要去死啊。”
宁君惜暗骂了一声混蛋,顺手就将落英整个右臂都冰封了起来,这般也就废一条胳膊,至少还能留命,一只手死死压着落英背脊,“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和一副毕竟特殊的身子。”女子眯起眸子,眼眸中流动着狡黠妩媚,“你和他刚刚好。”
“你信不信,我毁了这祭台?”宁君惜一脸认真。
他原本只是吓唬吓唬,毕竟下面都是忘情花,他若毁了祭台,他自己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可‘湘灵’一下子就不笑了,忽然直勾勾盯着落英,似乎女鬼盯着自己的猎物,满是阴沉幽怨,“你不是要弥补我吗?”
她眸子中透出一阵绯红,似乎充满了仇恨与暴戾,“这就是你弥补我的吗?”
落英似乎着了魔,嘶吼着挣扎愈发剧烈,他不知从哪儿来得力气,猛地站了起来,匕首就往自己大腿上扎去。
宁君惜手疾,一把抓住,“落谷主!”
几根蓄势待发的青藤嗖一下而来,往宁君惜四肢缠去。
宁君惜因为跟落英抢匕首,速度就慢了半步,连忙抓住差点缠手腕上的青藤,猛地甩了出去,手掌上扎了密密麻麻一层细刺。
之后,他瞬间数次闪避,再没让青藤碰到,但一抬头落英已经扎在了大腿上,还准备扎第二下。
宁君惜眼见阻挡不及,脑袋中灵光一闪,脱口,“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落英动作果然一僵,目光呆滞抬头。
“你若是洛霖,你所求皆不得,你确定你救得了她?”宁君惜松了口气,连忙解释。
落英身子僵硬起来,然后剧烈颤抖起来。
“找死。”‘湘灵’脸色陡然阴沉,区区一个血食,竟然敢阻止它的血囊放血,还指责它。
祭台四周才平息的青藤如同发疯往宁君惜和落英方向袭击过去。
宁君惜早有预料,连忙一个打滚,抱起落英闪到一边。
那些青藤这次却没了之前的恭谦,调转方向,一股脑入绿浪涌来。
宁君惜见那些青藤都扬得挺高,似乎刻意不去碰祭台,便一个打滚,结果那片绿浪瞬间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四周顿时乌黑一片,寂静一片。
“诶?”宁君惜有点懵,这套路不对啊。
“哎呦!”他一抬头,猛地被青藤上的刺扎了脑袋,索性趴在祭台上,将落英往一边挪了挪。
然后,他吹着了只火折子。
落英喘息得很剧烈,似乎鱼
儿丢到了土地上那般可怜。
“你这家伙啊,还真是活该。”宁君惜感慨了句,拿芥子戒中的药给这家伙吃了点,又挪到落英腿边给他涂了点,拿东西包扎了下,四下照了照。
头顶似乎放大了的麻衣,墨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很是新奇。
说来奇怪,这次明明只自己一人了,可宁君惜竟然一点不觉得紧张,反而有点局外人的错觉,便比如现在,他竟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还有心情觉得头顶的东西新奇。
他觉得自己这种状态很不好,毕竟这里是忘情谷,他来了很多天了。
他收回纷乱的思绪,往四周爬了爬,又怕回落英身边,“落谷主?”
落英似乎睡着了,并且回应,但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宁君惜叹了口气,以他如今所知,让他推演其中的恩怨情仇实在是难为人了。
他发呆了一会儿,摇摇头,以两只手臂为支撑,又去四处探探了。
这里空间太狭隘,随便掐个法诀都可能自己伤到自己,他需要四处看看,想办法出去,否则那湘灵有什么动作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半路上,他忽然想到,落英为什么要割手腕放血,于是他拿出个小刀赶紧在祭台上使劲刻了几笔。
狭隘空间,渐渐飘荡起一种甜滋滋的花香,似有若无。
头顶乌云密布,黑压压得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风吹忘情花海或者说彼岸花海摇曳,一身红衣似乎幽灵飘飘荡荡。
她看着头顶的乌云,眼中流露着的却不是激动或者紧张,清澈眸子中可见淡淡忧伤与迷茫。
她是彼岸,却也是湘灵。
湘灵的能量是老天爷给它的机缘,让它开了窍,成了这片花海的精灵,但它也继承了湘灵的记忆。
懵懂时的它,如同一张白纸,湘灵的七情六欲却成了它的万般涂鸦。
它无法选择自己的爱和恨,所以也学不会释怀和宽容。
它怀着畸形的情感,先将真正的洛霖杀死在了这片花海里,然后一次次将湘灵与洛霖的记忆灌输给进入这谷里的每一个人,将他们折磨死,然后将他们的血肉吃尽。
这种方法既让它愉悦,又令它的修行变得轻松而快速。
直到有一天,谷里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了一身白色衣袍,身后跟着两个年轻漂亮的青年人。
它一眼就觉得那老人很厉害,但它更觊觎两个青年人的**,那是极其美味的食物。
所以,它想着偷偷摸摸吃掉那两个人,一定不能让那白胡子老头儿察觉,可第一次露面,它就被老头儿抓住了。
老人当时看了它好一会儿,时而皱眉时而眼神闪烁,时而杀机迸现,吓得它不敢动弹。
最后,老人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往它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说了句,“不许摘下来,否则我便杀了你。”
以后,它跟了这老人百年,直到有一次一群人闯入谷里,它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与老人打了一架,那老人最后将那一群人都打跑了,可受了很重的伤。
那时,它第一次闻到老人的血,那般香甜,一定十分好吃。但老人对它很好,它知道自己不能吃老人,要知恩图报。
但老人的伤不仅没好转,反而一天天越睡越沉,有时候它叫都叫不醒,醒来还时不时咳血。
有一次,它嗅着那血为实在忍不住,就去 舔那手帕,还舔去了老人嘴角的血,结果被一个师兄看到了,那师兄不由分说便要杀它,说它本性难移。
它自觉没错,可另一个师兄听了也要杀它,它不会打斗,被两个师兄打得差点死掉,躲进了花海里。
之后,它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就是没错,于是每天都偷偷溜进老人屋里喝老人的血,它也不多喝,而且还会给老人喝自己的血,它知道自己的血对普通人很珍贵的,这就算互不亏欠啊。
有一天,老人睡着了,那两个师兄便想把老人埋了,它知道这叫入土为安,可它才不愿意呢,它想老人一定会醒过来的,便是醒不过来,它也会让老人醒过来的。
它在湘灵的记忆里发现一种换灵术,只要保证**完好,用完全能量体的能量有可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于是把老人藏在了一个好地方,顺便把老人的一生所学都藏了起来,谁也找不到。
哼哼,才不要给他们那群坏人留呢。
精怪虽也是能量体,但并不完全,只有类似巫族,神明之类的死去便身归天地的那种才算是完全的能量体,所以能量体很难找,它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
这期间,它没有听从老人的教导好好向善,它会捉弄人杀人,但不是杀所有人,它只杀那两个师兄的徒弟,它恨他们,但打不过他们。
不过,它不会赶尽杀绝。
能看透湘灵与洛霖感情的人,它就不杀,因为老人说过,豁达的人都是好人。
之后,两个师兄死了,活着的人继续传承下去。
因为它的折腾,忘情谷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他们开始往谷里带孩子,孩子不懂得所谓的情爱,它杀不了,便不再管他们,不过只要谁表现出这种倾向,它立即就会找上他们。
所以,有一段时间,忘情谷的孩子除了嫡系一脉,都是不满十六岁便会被打发出谷。
再后来,它就碰上了落英。
一开始,它是同情他的,可后来落英忽然不来找它了,它便开始讨厌他,老人说,一声招呼都不打的人品行也不会太好,它等了他整整八年,这家伙连道歉都没有。
再加上,落英的资质像它的两个师兄那般好,它就更厌恶他了。
正好,那段时间,它隐隐感觉自己再过个几十年可能会有一次修为提升的机会。
它想变成血肉之躯,那样它就能出去给老人找完全能量体,它想让老人起来跟它说话,于是它打算在落英身上用一种叫换血咒的巫术。
这种巫术能让它变成半人半精灵,当然落英也会变成,只要他还能活下来,于是它筹谋了那个局。
它诓骗了落英,又故意出花海挑衅那个白花花胡子的小辈,引得那个小辈气急想杀它,那小辈是真傻,也不想想他那不入流的手段,能对付得了谁,当初他的小命还是它故意留的呢。
结果那傻小子竟然替它挡了一击,自己晕死了过去。
它才不会领这傻小子的情,将那个想跟它拼命的白胡子小辈吃掉后,就把这傻小子拉到花海里换血了。
等那傻小子醒了,对它还感动得要哭,它要在肚子里笑死了,好在它忍住了。
当时,它觉得这么逗人还很有意思。
再后来,那傻小子心灰意懒,一群孩子又缠着他要吃的,它眼见着那傻小子将一个个小孩子用巫术变成了活死人,觉得更有意思了。
那傻小子想过自戕,可它怎么愿意呀,就每次在他呆呆看着花海时摇上一摇,那傻小子果然渐渐恢复了神采。
之后,它竟然遇到了它真正等了几百年的人,天哪,它差点没忍住一阵风将那个少年掳去老人那里,不过想到傻小子身体里留着自己的血,它就渐渐平静下来。
它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布局,一点点引导着那傻小子想起他,以花香引他入梦,不过那个秃驴真讨厌,一次次提点那傻小子,差点让它穿帮。
不过,好在那秃驴最后走了。
现在,它将傻小子与那个少年都困住了,它本来想先完成换血咒的,可那个少年竟然阻挠它,它差点没忍住把那少年杀掉,好在忍住了。
可它又记得老人说得,最难得便是患难与共,这种人你若碰上,好好珍惜。
那个少年是好人,可要等下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啊。
那要它怎么办?
第三百三十四章 寄生
青藤围成的狭窄空间密不透风。
宁君惜折腾了一阵子,觉得心跳得有点过快,按了按胸口,猛地反应过来。
最糟糕的局面不是等着外面人的宰割,而是他若不主动出击,可能会被活活憋死在这里。
宁君惜脸瞬间就黑下了来,这种死法,还不如就让他死在黑暗峡谷里呢。
他爬回落英身边,叫了几遍落英,想问问这家伙跟湘灵到底有什么仇,也好知己知彼,但落英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他叫得胸闷气短,落英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已经觉得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知道若再拖延,可能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了。
他只好不再管这一茬,摸索出一张三品焱灵符,一张四品冰鳞符,一咬牙,干脆再赌一把。
往落英脚边爬了爬,伸手就将那三品符篆掷了出去。
接着,一道真气快速打出。
他身前瞬间出现一堵冰墙,接着,冰墙后呼一声一片火红。
宁君惜赶紧往后扭了扭,退到落英身边。
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古怪呛鼻的味道,几个呼吸,有些清凉的空气自四面八方涌来,头顶透出微光,那种憋闷顿时豁然开朗。
那些青藤果然自己让开了。
宁君惜松一口气,却听到外面忽然轰隆一声巨大闷雷声,紧接着,他还没看清楚外面什么情况,一股香风卷来,一下子把他抛在空中。
宁君惜想也没想就拉住了落英。
两个人齐齐从祭台上抛飞出去,一头栽向了花海里。
下面开满了火红的花朵,遮住了错综缠绕的青藤缠绕。
宁君惜脑海中却不自觉想到青藤上那些毛绒绒的尖刺,顿时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整个掉下去,岂不是会被扎成个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他转念就从芥子戒中拿出了一张符篆,甩了出去。
那张符篆发出一阵并不刺眼的淡蓝色光芒,方圆数尺的忘情花霎时被冻成了一个个冰雕,被宁君惜和落英一砸,噼里啪啦碎成了无数块。
宁君惜被摔得七荤八素,却顾不得自己,以最快速度一个打滚做出防御姿势。
一道光忽然照了过来。
自阴云间,折射出一道道璀璨的五彩光芒,照在了祭台上,流转至花海中。
风声飒飒作响。
整片花海倏忽燃起白色的火焰,无数忘情花飒飒摇摆。
这是焱劫。
焱劫是天火劫的一种,以至阳之火灼烧,并不算很厉害的一种劫。
宁君惜一面奇怪老天爷这么开明了,一面暗暗庆幸天火劫还是挺讲道理的,没找上他,忽然就看到落英身上呼一下着起了白色火焰。
“天呐!”宁君惜惊呼了声,猛地往一边跳了一步,又瞬间理智回归,一道符篆打出。
落英身上咔嘣咔嘣结了一层冰,可下一刻就咔嘣咔嘣碎掉了。
“怎么回事?”宁君惜大为吃惊,可如今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想,盘膝而坐,以自己真气转化为水属性真气输入落英体内,以免这家伙被烧得渣都不剩。
四周的忘情花在炽热的火焰中扭曲,沙沙的声响不知是风声还是忘情花的哀嚎。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花海中起了风,白色的焱火在渐渐熄灭,风卷起已然焦卷的花瓣,围绕祭台,不断汇聚,扶摇而上。
祭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
宁君惜猛地睁眼,见到一道红色的光柱骤然冲霄而上。
云层在那一道红色光芒灌入后剧烈翻滚起来,还没等宁君惜反应过来,一道粗如水柱的紫色闪电轰隆一下将光柱劈开。
光柱溃散一瞬,继续横冲直撞。
接着,又一道闪电横劈下来。
闪电足足劈了七次,那光柱彻底溃散。
天地安静下来。
风停花落。
“这是怎么回事?”宁君惜起身抬头见乌云压顶,云海翻腾,闪电引于其中,似蓄势待发,微微皱眉,不能理解。
从天火劫到天雷劫,这劫数跨度实在大得离谱。
想不通,他索性先不想,只是心中庆幸现在的情形,似乎那湘灵未渡劫成功,真是有惊无险哈。
他有点开心拍拍衣衫,弯腰探了探落英鼻息,很微弱,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
他耸了下肩膀,这次便是落英死了,他也不会同情,谁让这家伙心不正呢。
不过,送佛送到西,他还是决定稍微救一救,让李禅三个人多等些时候。
他有些艰难把落英扶到背上,正想起身,忽然一声炸雷在云端炸响,吓的宁君惜差点把落英扔掉。
他捂住额头,心有余悸,并未注意到一缕细小的清风吹动他衣衫一角,倏忽不见。
“小主人!”远处传来孤风的呼喊。
“这儿!”宁君惜这才想起这三个家伙,抬手喊了一声。
几个呼吸,三道身影站到宁君惜面前。
“忘情花把我们困在了外面。”孤风头低得很低,这次的失误是他们的失职。
“你们没事便好。”宁君惜打量了三人一圈,暗暗感慨三人的好运气,殊不知只是湘灵不想滥杀,“来个人,帮我背着。”
死神在宁君惜身后接过落英,扛在肩上。
宁君惜看得抽了抽嘴角,倒是没说什么。
五个人去了宁君惜茅庐,一路上那些孩子却是一个不见了,宁君惜也不觉得意外,将落英安排在自己茅庐里,给他收拾了下伤势。
这家伙这次可算是丢了大半条命了。
不过,在宁君惜给落英看伤时,发现这个家伙体质很奇怪啊。
落英一连睡了三日,宁君惜跟李禅怄气,就是不想出去,索性待在忘情谷一边照顾落英,一边翻找书籍打发时间。
在落英的书架上有个上了锁的箱子,也被宁君惜翻了出来,不过又放了回去。他没有随便看人家**的习惯。
第四日晌午,宁君惜给落英才喂了两勺糖水,落英就咳嗽着醒了过来,睁眼见到宁君惜还执迷不悟问,“她呢?”
宁君惜皮笑肉不笑道,“你说呢?”
“她……”落英一下子目光呆滞,几个呼吸闭上眸子,“我对不起
你。”
“这些没用的便不要说了,你好好养病,对谁都好。”宁君惜冷了脸,起身声音淡淡道,“孤风,你喂他。”
“不……不用。”落英连忙说。
孤风却是不听落英的,面无表情伸勺过去。
落英看了眼宁君惜,又看了眼糖水,轻轻一叹,张嘴将那糖水喝掉。
宁君惜走出房间,转到玉石屋里,这位冷冰冰的女子正埋头画阵图,连忙起身肃立。
“找到出口了吗?”宁君惜弯腰看了眼阵图,潦草的布图让他稍微有点看不惯。
“还需要再去花海里看看。”玉石声如玉石。
“可以与死神一起去。”宁君惜直起身子,终于还是没忍住点了点亮出最乱的地方,“吃没吃过肉丝团子?”
玉石一愣,低头道,“不知道。”
“很是一团乱麻。”宁君惜开了个玩笑,又哈哈一笑,“走了。”
玉石愣愣了会儿,微微摇头,将阵图卷起,卡在腋下,往花海中走去。
玉石去了花海里半天,不仅找出了山谷出口,还带回来了个人,李禅。
宁君惜看着李禅笑得一脸无辜,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不过好在没当场发作,转到茅庐里又将三人屏退,才皮笑肉不笑讽刺了句,“走得挺干脆,还回来做什么,面子可真大。”
“还行。”李禅不好意思摸摸脸。
宁君惜压了压火气,不愿与他装疯卖傻,开门见山问,“这里的事,你知道几分?”
李禅自知理亏,有些讪讪看了眼宁君惜,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那天动静又那么大,我们在外面等了这些天,你一直不出来,你师娘让我问问用不用进来收尸。”
“很有意思吗?”宁君惜一下子站起,满脸怒意,“都到了现在了,你还装糊涂,以为我傻还是你傻?”
李禅咳嗽一声,“我傻。”
“你……”宁君惜气结,深呼吸了口压制住火气,念及之前的情分,到底没跟他翻脸,“你不想说便不说,我现在不想回去了,你们先走吧。”
“你师娘那边……”李禅满脸为难。
“让玉石跟你一起走。”宁君惜坐回椅子上,抵住额头。
“那我明日走?”李禅小心翼翼。
“随你。”宁君惜不想理会他。
“今晚,我会取一个东西。”李禅又说。
“你去同落英说。”宁君惜完全不想再动脑子。
等他再抬头,屋里已经没了人。
宁君惜有些烦躁捶捶脑袋,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略微有些嗜睡,但他又不想睡,便不时头疼得厉害。
他起身站在门槛上,让晚风稍微给他提提神。
不过,他又愣了下。
此时,窗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成片的忘情花这些天凋零得厉害,铺了满地红粉。
但他无意间看到,花海中的忘情花在夜风中摇曳,却给他一种有人冲他招手的古怪感觉。
他只当是自己这几天太烦躁,便没理会,嘱咐了孤风再给落英熬一碗药,自己又去落英书房里翻出几本书看。
第三百三十五章 尘归尘,土归土。
哪怕满谷的忘情不见半点寒冬的萧条,霜寒之气仍悄然无声透入室内,山风一吹,未关严的窗扇吱呀一声便打开了。
宁君惜猛地惊醒,抬头四顾,见只是窗户被风吹开,才低下头,单手抵着额头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
寒风吹得窗台不时开合,发出吱呀吱呀的规律声音,在这安静寒夜中略有些诡异。
宁君惜锤了锤脑袋,将面前的几本书合上,整齐摆在桌角,起身去关窗,见到傍晚时堆积的漫天云彩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幽蓝天幕一轮明月高悬,不由怔忡。
他蓦地想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诗句,又瞬间有些好笑自己的伤春悲秋,便打算关上窗户。
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吹入,卷携了大片花瓣。
宁君惜挥臂后退了几步,探头往外看,见窗外还是月明星稀的祥和景象,眉头不由皱了皱,关上窗户,推门出屋。
屋外忘情花随风舞动,飒飒风声似乎无数人窃窃私语,寒凉如影随形,丝丝缕缕沁透衣衫。
宁君惜小跑去落英房门前,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死神悄然从屋顶下来,目光询问看宁君惜。
“不必管我。”宁君惜摆了摆手,上前听到屋内均匀的呼吸声,站直身子,冲死神笑笑,转身沿着小径往回去。
死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多想,继续跳上屋顶,借着阴暗角落掩藏住身形。
在宁君惜回房间的路上,见到花海里有个白影一闪不见,他心中不由一紧,猛一提气,掠身追去。
月色皎洁,黑夜中的花海间微可视物,宁君惜眼见着那白影在花海中晃了几次,竟未追到半点那白影踪迹,不由心中嘀咕。
“尽力而为。”他直接把小葫芦放了出去。
小葫芦拍拍胸膛,嗖一下钻进了花海里。
有了小葫芦帮忙追,宁君惜倒是不急了,在花海中缓缓行走。
没走多久,花海中卷起一阵风,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宁君惜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刚想说话,那身影忽然侧跪了下去,嘤嘤哭泣。
宁君惜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才结巴道,“你……又想……做什么?”
“你是好人,我活不长了,只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若能完成,我愿将巫族传承双手奉上。”湘灵声音也细若游丝,却掩藏不住的凄苦。
“我不感兴趣。”宁君惜往后退了一步,“你不如再找落英试试,他还活着,段时间内应该也死不了。”
湘灵并不言语,哭得愈发伤感起来。
“若那白影是你装神弄鬼,我也就没必要再找了,告辞。”宁君惜又退后了一步,转身离开。
湘灵猛然抬头,面色狰狞,往宁君惜身后扑去。
宁君惜早有提防,侧身一躲,反手一张炙魂符打了过去,眼皮都没眨一下。
“哎呦呦,手下留情啊。”
一道白影倏忽挡在了那张符篆前,手上一金钵一合,抱在怀里,连声道,“阿弥陀佛,好险好险。”
宁君惜皱了皱眉,忽而冷笑一声,“一禅禅师挺闲啊。”
“还行。”李禅哈哈一笑,伸手去拉宁君惜衣袖,“走走,咱去聊聊。”
宁君惜退半步避开,“有话便直说,别动手动脚。”
“这点小事就不认我这个师父啦?”李禅腆着脸又去拉宁君惜,“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肚子里还撑不下这一口气?”
宁君惜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倒是没再躲。
“前因后果,我皆与你详说,算是给你赔不是,怎么样?”李禅拉着宁君惜手臂,笑嘻嘻宽慰,“之前我不同你说,是因为这小东西还没落网,抓不住岂不是可惜。”
“若非真话,便不必说了。”宁君惜冷淡道。
“那是当然,当然。”李禅见宁君惜态度缓和下来,不由眉开眼笑,“这里的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一分,这一分还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说沧澜江上的一处峡谷后有一片枯骨埋在了花海里,让我们后辈谁找到了去超度超度。”
宁君惜只是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之后,我从落英那里又知道了三分,一分是知道此地是何地,第二分是知道落英被女鬼缠上了,第三分就是这朵幸运的彼岸花目标好像是你。”
李禅眼角去吊宁君惜,等着宁君惜发问,却见宁君惜冷着脸,也不知道听没听,只能自己接着说,“其余六分,我实在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了,可这花只拿纸人出气,有句话叫情有可原,我若连前因后果都不知,如何算得上明善恶是非,只能将计就计。”
宁君惜眉头微微一皱。
李禅明显捕捉到了宁君惜这细微的神色变化,连忙快速说,“落英是个比你还愣头青的愣头青,没什么心眼,跟我说了那祭台,我就让他建了,拿他师父和花祭作为幌子,实际上就是想着能不能先让你留下来。”
“我唯一没料到的是,你中招得太早,或者说这朵花心急了些,以至于后来我没时间再给你安排后招,不过我想着,你好歹是虚无洞天里出来的,不至于一下子就挂了吧。”
宁君惜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李禅瞬间满脸堆笑,狗腿拍宁君惜胸膛,“你表现得挺好,出乎我意料,回去了我一定跟老前辈说你的好话。”
“你现在知道几分了?”宁君惜往一边挪了挪,离李禅远了点。
李禅一愣,想了想,“八分。”
“其他两分呢?”宁君惜语气中尽可能表达出自己的疏离,反而给人几分骄矜清高感,让李禅忍不住想笑。
不过,李禅若是笑,估计面前小心眼的家伙脾气又该上来了,便颠了颠手里的金钵,高深莫测道,“让它开口。”
……
晨光熹微时,宁君惜和李禅才从花海中出来,直接去了落英那里,面色皆有些古怪。
李禅手一抖,一座丈长的透明棺材出现在茅庐中,激起些许尘土,其中躺着一位白发白衣的老人。
“这是……”落英愣了愣,不解看李禅。
“物归原主。”宁君惜淡淡说了一声。
李禅拍了宁君惜一下,似是责备他的无礼,将湘灵与这位老人的渊源详细说了一遍,顺便将湘灵的布局也说了一遍,一脸怜悯却不可否认的看戏表情看落英。
宁君惜没李禅捉弄人的好心情,转身出了茅庐,略一迟疑,在茅庐前埋了一颗种子,拍了拍衣衫,有些讥嘲一笑,起身离去。
……
李禅和宁君惜又在忘情谷逗留了三日,五人与落英告别,乘一叶竹筏驶出峡谷,宁君惜大老远便看到岸边一缕青烟斜上云霄,有两个黑点在岸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宁君惜朝李禅示意了下,李禅便将竹筏调个头儿。
没一会儿,那两个黑点渐渐变长了些,原是两个女子,开
始蹦跳大叫。
竹筏速度加快,如水中一支箭矢,乘风而游,不多时便已靠岸。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才出来,知不知道让我等了两个多时辰啊?”王春燕一下子窜到李禅面前,伸手就抓住了李禅耳朵,拧了一百八十度。
“啊,疼疼疼!”李禅呲牙咧嘴叫起来,“燕,我错了,撒手,我知道错了,姑奶奶。”
王春燕哼了一声,松手道,“里面怎么样?”
“差不多。”李禅使劲搓了搓耳朵。
“什么叫差不多?”王春燕立即竖起眉头,伸手就往李禅腰际抓去。
李禅本能往一边跳了一下,连忙道,“鬼抓着了,落谷主好好的,就是谷里冷清了些。”
“那些鬼小孩呢?”王春燕显然对忘情谷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
“早已往生之人,自然尘归尘土归土了。”李禅神色略显遗憾。
王春燕也有点感慨,毕竟是一百来个孩子呢,不过很快又问,“鬼怎么样了?”
“本来该好好渡劫的,被那小子两笔坏了事,渡劫失败了。”李禅看了眼宁君惜。
“死了?”王春燕瞪大眸子。
“还没,”李禅看了眼脚下一朵小花,微微一笑,“从头开始了。”
“什么意思?”王春燕不是很能理解。
“漂亮吗?”李禅弯腰将脚边那朵花摘下来,深情看着王春燕问。
王春燕立即眉头皱起,“滚!”
“我给你戴上。”李禅却兴致勃勃。
“别转移话题!”王春燕一下子掐住李禅腰间的软 肉。
李禅呛了口气,满脸讪讪,“那个,佛曰,不可说。”
王春燕一愣,顿时勃然大怒,“不可说?”
宁君惜不理会李禅那边的惨剧,见丝丝站在那里,略有心虚,他倒已经释怀,嘴角溢出笑意,喊了声,“丝丝。”
“啊?”丝丝应了一声,眼神闪烁,忽跑到火堆前将一条半生不熟的烤鱼递过去,“吃鱼。”
宁君惜哑然失笑,伸手接过,顺便拉过丝丝的小手,“过来,我给你烤。”
“哦。”丝丝低头,乖巧应了一声,跟着宁君惜坐在火堆边。
“这几天住哪了?”宁君惜往火堆里丢了两块柴,将火堆烧旺了,温和问。
“前面有一片林子。”丝丝小声说。
“难怪。”宁君惜抬手将丝丝头上一片枯叶摘下来,见丝丝瑟缩了一下,嘴角笑意愈发浓郁,将那片枯叶给丝丝看了看,“这个。”
“哦。”丝丝低下头,有点局促。
宁君惜却是自在,专心致志烤鱼,见火候差不多了,递过去,“喏。”
丝丝连忙接过,也不顾烫,咬了一口,顿时呲牙咧嘴。
宁君惜也不管她,眯眼看着天空。
暖日当头,让他微有恍惚。
“宁君惜,对不起啊。”身边少女局促说了句,细若蚊蝇。
宁君惜回过神来,咧嘴一笑,“没关系。”
……
忘情谷中,一间茅庐打开,一身红衣的男子走出房间。
寒风一吹,他身子似乎弱不禁风晃了晃,掩唇低咳了几声,走到一处新栽的幼苗前。
两片叶嫩绿欲滴,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蹲下身子,微微笑了笑。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心中一根秤,权衡天下人
寒风呼啸了一夜,清凉湖上的跨水木廊悄无声息镀了一层银霜,风声依旧呜呜咽咽。
忽然,木廊上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薄雾氤氲中现出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并不理会旁人,争先恐后往清凉湖外跑去。
清凉湖前的那片枯黄草地上,一头三人高的大白熊双手负后,憨憨的熊脸上露出有点滑稽的笑,眯着眸子看远处跑来的几个人。
然后它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呼哧!”
“呼哧!”
“呼哧!”
几个少年人几乎前脚跟着后脚停在了大白熊面前,一个个双手撑膝,大口喘气。
“别停,别停,围着清凉湖来跑两圈,然后去瀑布底下冲个澡去。”大白熊拍着蒲扇大的熊掌,瓮声瓮气招呼。
“啊?”
一阵不情愿的呼声,几个少年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个坑沿湖跑动起来。
“岳叔叔,早啊!”一身红色劲装的少女已经跑了一圈了,笑着冲大白熊招手。
“唐丫头,歇会儿喝口水?”大白熊举了举手中的竹筒,咧嘴笑道。
“不了。”唐婉晴摆摆手,“走了,岳叔叔!”
大白熊挥了挥手,抬头往东边看了一眼,嘀咕了声,“还早。”
他嘀咕完,脑袋一耷拉,就那么睡了过去。
东方微现鱼肚白时,唐婉晴跑了一圈又回来,渐渐停下,抹了把额上细汗,看到大白熊杵在那里,心知肚明一笑,上前拍了拍大白熊肚子。
“咋了?”大白熊含含糊糊睁开眼皮,隐约看到是唐婉晴,又闭上眼睛。
“快天亮了哦。”唐婉晴眨了下眼,弯腰解下手臂脚腕上的重物,转身小跑去竹楼方向。
她修行已经到了炼气二品巅峰,自然不需要这些增重的东西锻炼体魄,不过李秋白让她别丢了,正巧岳巍看谷里来的几个同龄人骨架子太松起了兴致,她便跟着练了。
岳巍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东边是有点亮了,揉了揉鼻子,仰头喝了口水,深深吸一口气。
接着,貌似炸雷的熊吼便传荡了开来。
“十!”
“九!”
“八!”
在岳巍数到五时,李承风已经远远能看见,这家伙大吼了一声,骤然加速。
“四!”
“三!”
李承风第一个到达岳巍面前,一下子坐在地上,似乎死狗一样不想动弹了。
接着,林潇第二个,双手撑膝,大口喘气。
第三个是李湘湘,双手叉腰,深呼吸了几口气,便缓了过来。
齐思贤和林萍在最后一个数落下之际,几乎同时停下,林萍腿一软,差点没倒下,被齐思贤一把拉住,两个家伙干脆相互搀扶着,觉得嗓子眼里又干又涩。
“一圈就不行了?”岳巍斜眼看几个人,那张颇有喜感的脸上带着点讥嘲的味道,抬起熊爪点了点三个少年,“你看看你们,还不如人家女孩子,还有脸追人家不?”
“有!”林潇吼了一嗓子。
剩下几个人噗一声全笑了出来。
“脸皮比熊皮还厚。”岳巍骂了一句。
这下五个人都笑出了声,尽皆赶快噤声。
岳巍倒是不在意,瓮声瓮气道,“明天再早半个时辰,跑去瀑布底下,在俺后面的罚一圈。”
“要命!”李承风连忙站起来,拔腿就跑。
剩下几个人也起身就跑。
岳巍咧嘴露出一排白牙,嘀咕道
,“跑啥跑,老子又不准备罚。”
他说着,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子,慢悠悠追过去了。
……
唐婉晴晨习完,朝阳已经东升,霜华反射着金灿灿的晨辉,照得整个天地生机蓬勃。
她伸了个懒腰,经过两个房间,推开房门,去挠床上还在睡觉的小姑娘痒痒,“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
两个人闹了一阵子,李柳儿终于投降,连连道,“哎呀,起了起了。”
她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扯下头绳,顿时如同顶了个鸡窝,却一脸认真警告,“不许再挠我了,否则跟你绝交。”
“知道了。”唐婉晴刮了小姑娘鼻子一下,“快点收拾,去媚姨家蹭饭。”
“哦。”李柳儿坐在床沿上,打了个哈欠,眼睛眯起,晕晕乎乎,最后一头栽倒回床上。
……
清晨出门,李秋白便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袅袅的烟雾便青云直上,熏得竹楼前云烟雾绕。
他身边规规矩矩坐着小和尚十方,膝上放着一本经书,却在眨巴着眼看云雾间万千形态变化。
阳光明媚,背负长剑的中年人自木桥那头过来,一只白色小兽在木桥细围栏上似乎松鼠上窜下跳。
老人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杆子,起身走过去,十方这才回过神来,低头赶紧翻两页书。
中年人走下木桥,老人正好也不急不缓走到木桥口,看了眼那小兽。
小兽立即跳回中年人肩膀上,缩成一团。
李秋白伸手揪着小兽后颈提起,点了点头又放回去,徐徐吐出口烟,“能接你几招了?”
“只是切磋,三招即败北,分生死,五五之分。”齐实沉吟道。
“差不多。”李秋白又点了点头,转身返回竹楼,“这两日便能回来,去接一接,顺便敲打敲打那厮,再乱说话,可别怪老夫割了他舌头。”
齐实点头表示明白。
“灶占了火,吃饭这几天去苏媚那里,你带着十方去。”李秋白蹲回门槛上,摸了摸十方的小光头,眯起眸子,吞云吐雾,“回来了跟他说,老夫今日去采药,有事过两天再说。”
齐实看了眼十方。
十方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赶紧站起来,将经书往怀里一揣,起身抚了抚衣衫,咧嘴傻笑了下。
齐实默然点点头。
……
万里雪原正是风雪肆虐时,不时一阵狂风,无数的雪花便四方汇聚而来,如同雪龙翻滚,由远及近,咆哮而来。
几个人对此见怪不怪,丝丝却是新奇,连连惊呼,最后干脆迎着那狂风乱雪跑去,一身风雪又跑回来,缩着脑袋呆呆萌萌,看得几个人好笑又无奈。
不过走得久了,大雪纷纷,洋洋洒洒都觉得碍眼,哪怕丝丝也厌烦起来。
几人入了雪原大半日,丝丝和王春燕便撺掇着休息会儿,李禅一向听夫人的,跟宁君惜商量着寻了个背风坡让几人歇脚。
李禅麻利生起一堆火,宁君惜从芥子戒中拿出些干粮热了热,给几人分食。
头顶不时有雪如盐洒落下来,雾蒙蒙迷蒙四野,火焰被风吹得倔强跳动,时不时溅起火花,显示这里并非逗留之地。
不过,几个人都没放在心上。
李禅与王春燕窃窃私语,讨论的是虚无洞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丝丝缩在玉石怀里,歪头看着两个大人说话,死神和孤风便如同雕像,一动不动坐着。
宁君惜背靠着雪丘,闭着眸子想着心事,他隐约记得出来时遇到过林家三兄弟,也不知道三个人有没有到仲盛山。
头顶风声如鬼啸,白雪不时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死神和孤风握住兵器,鞘与剑的摩擦在寒风中微不足道。
宁君惜睁开眸子,见到火堆前坐了个熟人,儒衫毡帽,脱了靴子盘膝而坐。
这是个熟人。
他歪头看了眼李禅。
李禅咧嘴一笑,上前热络道,“冰天雪地的,难得凑一堆,贫僧尚有些干粮果腹,老人家可要点?”
“多谢。”老人笑笑,一点不觉得难为情,将两只手伸过去。
李禅把自己的那半块干粮全部给他,又问,“老人家再来点酒暖暖身子?”
老人依旧不拒绝接过,“多谢一禅禅师。”
李禅脸一僵,咳了一声,缓缓缩回去,“前辈好好吃,好好喝,晚辈不打扰了。”
老人满意点点头,低头咬了口硬邦邦的干粮,就着口酒咽下,直到手里的干粮全部吃完,才抬头,看了眼李禅,又看向宁君惜,“这次是没口福喽。”
李禅脸抽了一下。
“这次,前辈身后没人追吧?”宁君惜微微眯着眸子,声音中倒是不见半分拘谨。
“这次是来找你的。”老人点点头。
“敢问前辈可是‘秤砣人’?”宁君惜微微坐直身子。
“似乎是。”老人不确定想了想,补充,“老夫张承禹。”
“心中一根秤,权衡天下人。”宁君惜笑笑,声音却倏忽咄咄逼人起来,“敢问晚辈可做了什么了,屈尊前辈找来?”
老人又想了想,认真道,“非汝之过,却因汝而过。”
“晚辈当初若未出来,前辈又当如何?”宁君惜目光冰冷下来,隐隐有些怒意。
“可你已经出来了。”老人站起身,并不赞同摇头。
“可前辈也送错了东西。”宁君惜也站起身,朗声道。
老人穿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宁君惜,“什么?”
“当初,晚辈出雪原时,碰上了一个身份极其尊贵的人,他拿了一尊嬴王玺。”宁君惜声音笃然,“可他身不在东宫,亦非一国帝王,如何拿得起那玺,纵然搅动风云,不过乱政,前辈如何解释?”
老人微微愕然,又摇摇头,“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宁君惜上前半步,“只因晚辈一介白衣,还是前辈的那杆秤本就是偏的。”
老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悦,“你这娃娃,忒得牙尖嘴利。”
“人不犯我,我不侵人。”宁君惜丝毫不惧。
“老夫只需一手便能杀你。”老人眉头皱得愈紧。
“那前辈的秤也不必端了。”宁君惜冷笑了声。
老人眼中骤然杀意流转,几个呼吸又收敛,沉吟半晌,点头道,“下不为例。”
“前辈若再来,提前打声招呼,晚辈也好好酒好菜备上。”宁君惜退后半步,恭敬道。
“牙尖嘴利,要吃大亏的。”老人扶了扶毡帽,双手笼袖缓缓消失在风雪里。
宁君惜长长吐出口气,背后已冷汗涔涔,转头看李禅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扯了下嘴角,“我见过他,早有些准备。”
他才说完,身子顿时僵硬,缓缓转身,看到风雪中,有人缓缓而来。
然后,那人喊了一声,“少爷!”
“小齐叔?”宁君惜猛地松了口气,连忙喊了声,“小齐叔!”
他才喊完,一只白色小兽从风雪里扑出,一下子扑进了宁君惜怀里,把宁君惜扑得往后踉跄了半步,咿呀咿呀叫唤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腊月寒冬,虚无洞天虽也是萧条,比之万里雪原的白雪茫茫却是要美好了不知多少。
寒风虽是冷冽,和煦暖阳却是舒畅,让人忍不住想眯起眸子靠在墙根上晒晒太阳。
虽是远归,对虚无洞天的熟悉和亲切让宁君惜很自觉做起了东道主的角色,走在最前面领着几人往清凉湖方向而去。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自然只有丝丝,少女对于这片山青水秀的兴致明显要比成片白雪高昂得多,似乎一个小孩子。
路上偶尔会碰上些生灵,在一群人过去免不了叽叽咕咕一阵子,既是表达对一众人的好奇,也是对清凉湖中人的尊敬。
除此之外,丝丝对毛球很感兴趣,一脸欢喜从宁君惜手里接过毛球,在看出毛球对小青充满兴趣后,就对毛球彻底没了兴致。
失去以往记忆的少女对于小青的信任和看重远比任何人想象得还要重。
入了清凉湖,竹楼里空空荡荡,齐实告诉宁君惜,李老前辈出去采药了,其余人都去训练了,要么就在苏媚那里。
苏媚这狐狸最喜热闹,此事倒不稀奇。
宁君惜一时也拿不准哪个房间住了人,哪个房间还在陈灰,便让齐实看着办,他干脆当了撒手掌柜。
结果,二楼加上宁君惜的七个空房间都住了人,剩下的两个杂物间东西满满当当,一楼都是李秋白的地盘,装的东西五花八门,连宁君惜都不敢乱动。
宁君惜苦笑不得,只能让几人先等着,他和齐实分头一个去瀑布下,一个去苏媚那里找人。
总要先让客人住下,否则太不成样子了。
一路上,毛球跟宁君惜嘀嘀咕咕,多是说齐实的坏话,宁君惜这才知道,毛球原来是吃了大苦头的,不过心中也欣慰毛球不会被自己养成猫了。
唯一让宁君惜不满意的是,毛球个头没长,竟然又肥了,这让宁君惜对于毛球的抱怨持了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
那条宁君惜自小修习拳桩的瀑布底下,此时五个少年人都在顶着瀑布水流站拳桩,一个个满脸苦兮兮,很不情愿。
瀑布前的草地上,三人高的大白熊仰面,鼾声如雷。
几丈外的大柳树下,唐婉晴在打坐练功,周身有隐约可见的青红光晕流转,在斑驳日光下很是玄奥。
一个大周天的真气,唐婉晴缓缓收功,起身见太阳已近头顶,便站起身准备去苏媚那里帮忙。
这些天虚无洞天先后来了不少人,虽然有些被分散去了外面的万里雪原,也还留了些在这里,苏媚和白柔两个人可忙不过来。
她见到岳巍还在睡觉,便过去拍了拍它肚子,“岳叔叔,起来了!”
“唐丫头,走啊?”岳巍一骨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再过一会儿便让他们去媚姨那里,晚了又让媚姨说您。”唐婉晴嘱咐道。
“再让他们一百个下蹲就去。”岳巍站起身,咧嘴道,转头看向远处,“呦,小家伙回来了。”
唐婉晴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远处那人眨眼就近了,小小喘了口气,倒是不生分,“小岳,我找婉晴。”
岳巍调侃,“回来了不先跟你叔打招呼,就知道找唐丫头了。”
“我跟岳叔说啊。”宁君惜不客气说了句,转头看唐婉晴,“我刚回来,从外面带回来几个朋友,竹楼那边没人,拿不准怎么安排,想找你商量。”
岳巍咧了咧嘴,当初
他跟他老子争叔辈可是被他老子狠收拾过,最后捏着鼻子才认下的小岳这个称呼。
话说,当时其它人都叫他小家伙,凭什么最后只以牙还牙了它一个。
唐婉晴愣愣的,看着宁君惜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嗯?怎么了?”宁君惜终于意识到唐婉晴的异常,抬手去摸她额头。
唐婉晴有些慌乱躲了下,又瞬间懊恼至极,捏了捏衣角,欲言又止,一脸着急。
宁君惜也觉得自己不太妥当,毕竟面前的少女已经不是记忆里那般稚气,便很快将手背在身后,“那个,是我毛躁了,你别介意,你现在有空闲吗?”
唐婉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转头冲瀑布底下喊,“喂,你们几个,回来了。”
岳巍眨眨眼,一脸匪夷所思看唐婉晴,这丫头发错施令了吧。
那几个人身子晃了晃,咬牙没动弹。
宁君惜才注意到瀑布下的几个人,又看了眼岳巍,顿时了然,跑过去拍拍岳巍肚子,“小岳,我借你那几个人半天,明天还你。”
岳巍立即哼一声,还有点小脾气。
宁君惜翻了个白眼,跟着唐婉晴喊了声,“走了,小岳叔答应了。”
那五个人立即扎进水里,几个呼吸爬出水,三个少年赤着上半身,两个少女穿着劲装,似乎死狗一样趴在岸上。
“不至于吧。”宁君惜走到齐思贤身边,拍了拍他脸,去摸他手臂上像沙包的东西。
齐思贤病蔫蔫喊了声,“少爷!”
“第一天,正常。”岳巍被宁君惜那声叔叫得身心舒畅,懒洋洋踱步过来。
“什么第一天?”宁君惜不解道。
“骨架子还不如个姑娘,我给熬熬。”岳巍笑得不怀好意,本来想说要不你试试,不过又觉得不妥就咽了回去,“也就两个月的事,就是密宗的小金刚也能凭体魄硬拼上两招。”
宁君惜将信将疑看了眼岳巍,解下齐思贤手臂上的一个沙包,一只手没抓起来,两只手才勉强拿到一边去,面色不由古怪了些,“能不能先拆了,明天继续。”
“随意。”岳巍耸耸肩膀,故意抬高声音,“那今天可就不算了。”
几个少年人顿时怨声载道。
宁君惜无奈笑笑,又给齐思贤系上沙包,站起身道,“算了,你们接着练。婉晴可就算了,我一个人实在安排不了竹楼前的那几个人。”
“君惜哥哥。”唐婉晴拉宁君惜衣角,“我不练,就是在这里看看。”
“我以为你有事呢。”宁君惜欣喜道,又赶紧收敛了下情绪,“你应该没事吧?”
“走啦。”唐婉晴去拉宁君惜的手,感觉宁君惜没拒绝,顿时笑了起来。
两个人马不停蹄跑回清凉湖,齐实已经站在了竹楼前。
宁君惜只来得及看到齐实,眼前一暗,整个人就被卷进了大红袍子里。
“小家伙,一声不吭出去了近两年,该打。”苏媚一手抱着宁君惜,另一只手戳宁君惜脑门教训。
“媚姨。”宁君惜垮了脸,浑身僵硬,“咱好好说话,我快勒死了。”
苏媚妩媚娇笑,纤纤玉手摩挲宁君惜脸颊,“害羞了吧,嗯,是长了些,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媚姨眼馋了呢。”
“柔姨。”宁君惜不理会苏媚的没正形,苦着脸跟白柔求救。
“行了,你快松了他,别吓着了。”白
柔拍了下苏媚,有些嗔怪。
苏媚撇撇嘴,这才放了宁君惜,但脸色瞬间沉下来,破口大骂,“臭小子,现在知道回来了,就不知道第一个往我那里跑!忘了当初谁好吃好喝供你了?都养成小白眼狼了?怎么?想顶嘴啊?瞪什么瞪!翅膀硬了,敢一声不吭偷偷溜了,其他人也就罢了,竟然连你媚姨都瞒,是不是哪天都不认了?你敢!你敢我打断你腿!说话,还敢不敢了?”
宁君惜被骂得狗血淋头,讷讷不敢应声,只顾低眉顺眼。
一边几个人目瞪口呆看着。
白柔在一边就柔声细语劝解,好不容易将这个喜欢翻脸的红皮狐狸劝下,才过来拉宁君惜,有些心疼又嗔怪道,“你呀,做事也没有个分寸,想出去好歹也跟我们商量商量啊,一大帮子人担心你不说,吃了不少苦吧?”
宁君惜低头在白柔耳边嘀咕了两句。
苏媚斜眼看了眼宁君惜。
白柔眉眼愈发柔和了些,抚着宁君惜手背柔声道,“知道你在外面也想着我们呢,但也不能苦了自己,知道吗?饿了没,要不先去姨家里吃个饭?”
“您先去,我跟婉晴先处理点事。”宁君惜扶着白柔肩膀,“多做两个菜,在外面最馋柔姨的手艺了。”
“贫嘴,那你忙着吧,早忙完早去,别等饭菜凉了。”白柔嘱咐道。
宁君惜连连点头。
白柔这才拉着苏媚离开,宁君惜见苏媚临走时冲他举了个拳头,顿时颤颤干笑。
应付完两个长辈,宁君惜才小小松了口气,转头见几个人都在憋笑,玉石三个人也一脸愕然,翻了个白眼,也没指望自己还有形象,拉唐婉晴去介绍,“这位是李柳儿父亲,你喊一声一禅就行。”
唐婉晴赶紧礼貌道,“禅师好。”
“好好好。”李禅笑眯眯点头,上次来没碰上这丫头,原来七绝体长这模样啊。
“这位是李柳儿她娘亲,我师娘。”宁君惜接着介绍。
李禅呛了口气,连忙四下看看。
唐婉晴愣了愣,脸色古怪看了眼李禅,“婶婶好。”
“我家闺女呢?”王春燕四下张望,毫无长辈风范。
唐婉晴去看齐实,“她应该在媚姨那里吧,一会儿吃饭就能碰上。”
她见齐实微微点头,心中顿时大定。
“这位是丝丝,嗯,我的好朋友。”宁君惜沉吟了下介绍。
丝丝眨眨眼,乖巧招招手,“你好。”
“我叫唐婉晴。”唐婉晴眯起眸子微笑。
“这三个,嗯,也是我朋友。”宁君惜又道,“能不能掺和着住下,不能的话,我去找找岳叔也行。”
“让婶婶跟着柳儿住,禅师跟着一禅住,丝丝跟我一块吧。”唐婉晴想了想,“君惜哥哥的房间我等会儿让思贤腾出来,跟林潇挤一屋去,怎么样?”
前面的宁君惜没话说,到后面却是一愣,“思贤住我房间?哦,那我跟他挤一间也行。”
唐婉晴皱皱眉,“可是……”
“没事,让他搬来搬去挺麻烦的,再者,我以前也是一直跟思贤一屋,也习惯。”宁君惜微笑宽慰,“就这么定了吧。说说那个房间,我领他们看看。”
唐婉晴整理了下情绪,抬头笑道,“一起吧,也顺便帮君惜哥哥熟悉一下环境。”
宁君惜自觉有理,点头微笑,“那就一起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醉酒
苏媚的狐狸洞凿在一棵几百年的粗大杨树后,杨树后是一几丈方圆的岩石,这些都算是门户,岩石上还刻了‘狐仙冢’三个大字。
岩石后是土丘,土丘里打了七八个窟窿,道路四通八达,错综缠绕了整个土丘下,这才是苏媚的洞府。
宁君惜很小的时候常被李秋白拖着来串门,有一次李秋白故意把宁君惜丢在里面,结果他绕了一天都没绕出来。
所以,宁君惜对于这个阴森森的府邸很是有敬畏之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进来。
现在,宁君惜被唐婉晴拉着进了狐仙冢,还要佯装镇定跟丝丝和王春燕介绍,这是什么地方,谁住在这里,在这里千万不能放屁,便是放了也别吱声,否则会被狠狠丢出去等等。
唐婉晴在一边掩嘴偷笑,听了不少宁君惜小时候的糗事,自然也不差这一件。
几人走了几个拐角,就能听到人声,因为四周回音,如同鬼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之后还要走十几个拐角,人声才渐渐清晰起来,又拐两个弯儿,才能看到石桌土凳。
桌上已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清蒸麻辣,五味俱全。
洞府里已聚了不少人,宁君惜的几个叔叔姨娘听了消息都来了,此时空闲,都在讨论今年的收成。
岳磐抱怨今年阴天多,玉米还没去年收得好,白柔就说她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还好,苏媚直接道,别的不说,鸡崽儿是真瘦了不少,气得江暖要捶她。
不亲眼所见,谁也不会信,虚无洞天里的化形大妖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呀,有口福了!柔姨果然最疼我了!”宁君惜先抱住了白柔的大腿,免得几个叔叔姨娘翻旧账时没人替他说话。
“呦,小白眼狼来了。”苏媚翻白眼道。
“臭小子,知道回来了!”岳磐大步过去,一把便将宁君惜捞在了肩膀上,蒲扇大手揉得宁君惜晕晕乎乎,“就等你了,这一桌菜馋死老岳了。”
李柳儿原本见到宁君惜,准备施展新参悟的一招燕子回巢直接扑过去,结果半路人被岳磐截了,自己也被岳磐顺手捞在了另一边肩膀上,不由有点失望,又很快重振旗鼓,探脑袋喊,“宁君惜!”
宁君惜甩了下脑袋,挥挥手表示看见她了,低头跟岳磐嘀咕了两句,岳磐眼一瞪,铜铃大眼恶狠狠就盯向了自家崽儿。
岳巍心里一哆嗦,知道自己摊上事了,缩了下脑袋,往自家婆娘那边挪了挪。
岳霞更是个老实的,莫名其妙看着自家男熊。
“快放下,准备吃饭呢。”陈厘伸手露出锋利猫爪,狠狠刮了岳磐手臂一下,往下接宁君惜时却是收起了利爪,顺手摸了摸宁君惜脑袋,“有没有想你厘姨?”
“有啊,我都会烤鱼了,等有空让您尝尝我手艺,柳儿吃过的,可香了。”宁君惜乖巧道。
被苏媚抱在怀里的李柳儿连连点头,感觉苏媚抱她的力道紧了紧,蹙起眉头,“媚姨,勒着我了。”
“哦。”苏媚连
忙松了松,招呼道,“别光顾着那臭小子,吃饭,吃饭,要不凉了。”
“真乖。”陈厘满意点点头,给宁君惜夹了一个大鱼头,“来,补补。”
白柔安排刚来的几个人上桌,玉石三个人也没落下,都坐在了桌前,满满一桌子人。
有人动筷,剩下的人也就不客气了,一开始丝丝玉石几个人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在几个人的热心夹菜下也渐渐放开了。
酒菜正酣,苏媚,陈厘就撺掇着岳磐开了五坛猴儿酒,王春燕和三头大白熊顿时兴致大涨,撺掇着死神和孤风喝酒,苏媚就一个劲儿灌宁君惜酒,林潇几个年轻人也上道,还很合时宜得说起了酒令,剩下的人小酌酒水,也不时起哄两句。
喝了没几杯,死神就似乎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岳巍去推他,结果死神反手就往岳巍身上打了一下子,岳巍皮糙肉厚倒是没感觉,愣了愣,却见到死神就那么直挺挺倒了下去,鼾声如雷,引得一众人捧腹大笑。
接着,林潇几个年轻人也先后烂醉如泥。
孤风酒量略好些,酒品与死神类似,不过他是头往桌子上一磕,直接睡了过去。
宁君惜的酒量出乎意料得好,苏媚硬灌了宁君惜七杯都没让他倒下,最后白柔几个人实在心疼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劝着才把宁君惜拉到一边去。
最后,苏媚跟三头大白熊,王春燕几个划拳喝酒,喝得一塌糊涂,李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丝丝缩在玉石怀里烂醉如泥,玉石滴酒未沾。
李柳儿偷偷喝了两杯酒,小脸红扑扑的,跟十方靠在一起痴痴傻笑。十方没喝酒也跟李柳儿喝了酒那般,小脸红扑扑,傻笑不已。
唐婉晴只喝了一杯,稍微有些头晕。
白柔,陈厘,江暖几个人围着宁君惜打转,一会儿让宁君惜喝醒酒汤,一会儿问宁君惜头晕不晕,想不想吐,脱不脱衣服,去睡一觉吗之类的话,宁君惜一句话不应,让三个人都似乎热锅上的蚂蚁,以为宁君惜喝傻了。
总之,乱得一塌糊涂。
宁君惜酒醒时,窗外微有亮光,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黄昏后还是近黎明。
他已经在自己屋里,而且一身整洁,显然昨晚有人帮他操过心了。
他闭目缓了会儿,将桌子上的芥子戒套回手指上,刚想下床,听到门口有轻微脚步声。
接着,一身大红袍子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稀粥,却是没好气道,“酒醒了,先垫点东西。”
“媚姨。”宁君惜有点讪讪喊了声。
“可不敢应,昨晚上让那几个老家伙好一顿絮叨。”苏媚将碗搁在桌上,“自己吃,别指望我喂。”
“媚姨。”宁君惜拉住苏媚衣角,“我不该跟您怄气,您数落我是应该的。”
苏媚脸色缓了缓,哼道,“别拿这些软耳根的话敷衍我,你别忘了,我可是属狐狸的。”
“这是给您的。”宁君惜中拿出一只木刻的小狐狸,老老实实道,“我可没忘了您,就是昨天您让我很没面子,才故意
气气您的。”
苏媚板着脸,“你这是讽刺老娘只是只狐狸?”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这意思,实在是想不到该送什么了。”宁君惜苦下脸,“这还是我一下下刻出来的,下了苦功夫的。”
苏媚忽然笑吟吟去挑宁君惜下巴,“出去一趟,哄小姑娘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说,祸害了几个小姑娘了?”
“都没媚姨漂亮,看不上。”宁君惜斩钉截铁。
苏媚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将小狐狸揣入袖里,伸手去拿碗,“这还差不多,来,我喂你。”
“不用不用。”宁君惜连忙将碗先一步拿过来,狼吞虎咽喝下,抹了把脸,咧嘴一笑。
苏媚翻了个白眼,将碗接过,“这几天都是去我那里吃饭,李老前辈在弄些东西,这些天忙,顾不上你,你又什么事就去找我,知道吗?”
宁君惜连连点头。
“那你再睡会儿,”苏媚小小伸了个懒腰,“被你这小鬼害的一宿没睡,这会儿还要早去给他们准备早饭,这是遭罪。”
“我能帮忙吗?”宁君惜有点愧疚。
“睡你的觉吧。”苏媚点了下宁君惜额头,“走了。”
宁君惜讷讷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他屋里好像不应该他一个人,猛地站起来,“媚姨,思贤呢?”
“隔壁。”苏媚招招手,关门出去了。
宁君惜犹豫了下,也出了门,往右一拐,又觉得不对,他记得隔壁是唐婉晴的屋子啊,顿时知道被耍了,刚想转身,房门毫无征兆打开了。
四目对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宁君惜咳嗽一声,“我就是想问问思贤,他没在我屋里。”
唐婉晴眨眨眼,也很快反应过来,眼神闪烁道,“应该在……林潇屋里吧,那几个……”
她还没说完,宁君惜哦了一声,转身就走,她便连忙喊,“君惜哥哥!”
“嗯?”宁君惜转头茫然看她。
“我跟你一起去吧。”唐婉晴露出个甜美的笑。
“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宁君惜微笑了下,“女孩子少熬夜。”
唐婉晴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个呼吸,又懊恼直捶自己脑袋。
宁君惜见了林潇几个人才知道什么叫区别待遇。
推门便是一股酒味和饭馊味,然后是七歪八竖的三个人和地上的几堆污秽。
宁君惜看着,皱眉之余略觉赧颜。
若是没人管他,他估计也是这幅模样。
他踮脚去拍了拍齐思贤脸,又推了推林潇,两个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宁君惜无奈,但既然看到了也不能装不知道吧,只能将三个人一个个收拾了。
在他将李乘风脱了外衣扶上床时,见到从李乘风袖子里掉出来一只圆圆的肉 团,刚想弯腰去捡,就见那肉 团自个儿骨碌碌转了一圈,皮球一样蹦跳了两下,叽叽咕咕叫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礼物
李乘风是被压醒的。
胸膛上压了个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压得他胸闷气短。
他闭着眼睛摸了摸,是个长溜的东西,还隔着一层布料,不由奇怪,还想再摸摸,脸上啪一下就被打了一巴掌。
紧接着,那压在他胸膛上的东西也没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抱怨,“这臭小子,做什么春梦呢?”
“你才做春梦了呢!”李乘风猛地睁开眼,揉着脸郁闷道,“打人不打脸,你刚才压我身上我都没说啥。”
“得了吧,”林潇一脸嫌弃,“我醒了就看到你抱着我大腿上摸下摸,恶心得我不行。”
“等着我垂青的美少女一大片,我至于这么饥渴吗。”李乘风不屑道。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说不定梦里的那个小美女呢。”林潇挤眉弄眼。
李乘风霎时恼羞成怒,“再胡说,我跟你翻脸啊!”
“别吵!”宁君惜一直坐在一边桌前,两个人吵了半天愣是没看见,只能自己无奈出声了。
“诶,你什么时候来的?”林潇一脸惊讶。
李乘风也愣了愣,但让他发愣的是宁君惜手底下逗弄的那个小东西,这东西什么时候这么温顺了?
“你当你们三个怎么睡在一块儿去的?”宁君惜一边手指摸着手底小东西的肚子一边说,那小东西就缩成一团,似乎一个不倒翁一样晃悠,怡然自得。
林潇眼睛一亮,“那正好,你跟这色胚说说他刚才那副丑模样,省得他说我诬陷他。”
宁君惜没好气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话说,这小东西是个什么东西,能蹦能跳还会飞,比毛球还难缠。”
李乘风抽了下鼻子,“它没咬你吧。”
“没,就是跑得太快,我甩不掉。”宁君惜无奈道,“应该是你的吧,收起来,别再让我看见它了。”
“咋了?”李乘风眨眨眼,没咬着不就很谢天谢地了吗,怎么还嫌弃上了。
林潇转头笑眯眯道,“丑!”
“丑?”李乘风瞪大眸子,“这可是噬魂兽!”
宁君惜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拉长声音,“原来是噬魂兽……”
他点点头,“果然很丑!”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了,“看着点它,别让它再追出来,还有,等思贤醒了,喊着他去媚姨家吃饭,时候不早了。”
李乘风一见那小东西小眼睛一瞪就知道它心里有小九九,连忙一巴掌按住,两根手指捏着它举起来,“小东西,又打什么主意呢?”
小肉 团子四肢扑腾,叽叽咕咕。
李乘风瞅了会儿没看懂,但是忽然觉得,“真的挺丑!”
他郁闷嘀咕了一声,将小肉揣入袖里,“别动,再动我去找毛球啊。”
……
宁君惜才走出竹楼,画桥上便仓皇跑来三个人,玉石,死神,孤风,猛地停在宁君惜面前,后两个人略显狼狈。
宁君惜自然知道为何,他昨晚虽也喝多了些,倒还记得些事,笑了笑,“这里很安全,况且你们是杀手,不是死士。”
他从死神和孤风之间穿过去,往画桥方向走去,“昨晚没顾忌上你们,在哪里过的夜?”
“狐仙冢!”
“白熊洞!”
“白熊洞!”
“哦。”宁君惜并不意外应了一声,“那这几天死神和孤风你们就跟着岳叔就是最老的那只
大白熊,跟他说我让跟的,玉石就跟着媚姨,尽量帮点忙,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
“是。”三人低头应下。
“毛球是不是在狐仙冢?”宁君惜又问。
“是。”玉石回答。
“那就好。”宁君惜点点头,说实话,他一早起来没看见毛球还有点失望的,以为毛球以后跟他都不亲了。
……
狐仙冢中,唐婉晴与苏媚,白柔刚将几个人的早饭做出来,坐在一起聊天,李柳儿和十方在十方昨天喝没喝酒这个问题上认真辩论,逗得剩下三个人大笑不已。
桌子底下,毛球和小怪小葫芦三个小家伙在抢苏媚丢的鸡骨头,小葫芦不吃纯粹闹着玩。
忽然,毛球丢下骨头,窜了出去。
小葫芦愣了愣,也忽然兴奋窜了出去。
小怪啾啾了两声,迈开两条小短腿追去,奈何没跑两步,两个小伙伴都没了。
苏媚看到,下意识看了眼摆在洞府最显眼地方的小狐狸木雕,声音却是散漫,“小惜来了。”
李柳儿眸子一亮,立即不再理会跟十方的辩论,撒腿跑了出去。
她跑没影时,小怪才跑出洞口,还栽了个跟头。
接着,十方也追了出去。
唐婉晴低下头,有些局促捏了捏手。
宁君惜才听到狐仙冢中的鬼语,就看到一道白影和一道金影好像赛跑窜来,几乎同时窜到他肩膀上。
毛球亲昵拿脑袋蹭了蹭宁君惜脸颊,咿呀了一声。
小葫芦在宁君惜肩膀上蹦蹦跳跳,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怪呢?”宁君惜瞅了眼毛球,又将毛球拎起来,还是没找到那只小白鸡,顿时觉得奇怪,这两个小东西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吗。
毛球小身子一僵,如同五雷轰顶,几个呼吸,咿呀一声又窜了出去。
宁君惜摇摇头,有点好笑。
这一段时间不见,毛球倒是性子急了不少。
几个人再走过几个拐角,毛球才嗖一下窜回来,将小怪给宁君惜了,就趴在宁君惜肩膀上咿呀一声又咿呀一声,蔫头耷脑的,而小怪则在宁君惜口袋里一声不吭,听得宁君惜想笑。
几乎走了一半路程,李柳儿和十方一前一后跑过来,李柳儿猛地快跑几步,微微一顿,高高跃起,本来想着让宁君惜接住,结果半路让玉石截了下来,杵在宁君惜面前,顿时就觉得兴致索然了,蔫头耷脑喊了声,“宁君惜!”
“嗯,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宁君惜摸了摸李柳儿脑袋,这两年这小丫头的确窜得挺快。
“真的?”李柳儿立即欣喜雀跃起来,又顿时反应过来,“不许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她说完,顿了一下,“看在本女侠心情好的份儿上,这次不跟你一般见识。”
“好。”宁君惜又摸了摸小姑娘脑袋。
“都说了,不能摸!”李柳儿有点恼。
“好,不摸。”宁君惜摸了摸扯他衣角的十方脑袋,“小十方个子快赶上柳儿了。”
十方腼腆笑笑,蹦了两下。
李柳儿一愣,顿时凶巴巴冲十方举拳头,“你敢,你要赶上我,我再把你揍回去。”
十方缩了缩脑袋,咧嘴傻笑。
“谁在里面?”宁君惜拉着两个孩子往里走。
“媚姨,柔姨和唐姐姐。”李柳儿欢快道,“唐姐
姐可勤快了,每天都帮媚姨收拾,昨晚那么乱,也是唐姐姐帮忙收拾的呢。柔姨说,以后谁娶了唐姐姐,一定有福气!”
十方连连点头。
宁君惜不禁皱了皱眉,才想到一个棘手问题,他今天是准备把礼物都送出去的,但给唐婉晴那个礼物实在让他觉得不妥,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送什么,便问两个孩子,“考考你们,你唐姐姐喜欢什么?”
两个孩子一愣。
李柳儿苦思冥想了会儿,点着下巴说,“胭脂,还有漂亮衣服,你看唐姐姐现在每天都只穿劲装,一定是没有漂亮衣服了。”
“是你喜欢吧。”宁君惜哭笑不得,“都给你买了,等吃完饭随我回竹楼一趟就给你。”
“宁君惜最好了!”李柳儿欢喜道。
“小木人。”十方眨眼睛道,“唐姐姐屋里有很多小人,她自己刻的。”
李柳儿立即想起来,大叫道,“对对对,应该还是个男的,要不就是女扮男装。”
她忽然反应过来,斜眼看宁君惜,“你不是想娶唐姐姐吧?”
她一脸大义凛然,“不行,你要等我长大了娶我!娘亲说,嫁人要嫁给会做饭的,会给你买胭脂和漂亮衣服的男孩子,我看好了,就是你了。”
十方瞪大眸子,一脸匪夷所思。
宁君惜倒只是愣了愣,噗一下就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再说,我也不想娶你唐姐姐,就是想给她换一件礼物。”
“胭脂!”李柳儿很诚实道。
“不行。”宁君惜摇头,随口道,“她最近在干什么?”
“修炼,唐姐姐说她快突破了。”李柳儿认真道。
“对,她应该快到第二劫了。”宁君惜点点头,微微一笑,“我知道送什么了。”
“什么啊?”李柳儿好奇问。
“不能告诉你。”宁君惜点了下李柳儿鼻子,忽然顿住身形,回头看身后三个人,“别乱说啊。”
三个人面无表情。
李柳儿噗一下就笑了起来。
……
几个人没等齐思贤几个人,吃了早饭,便各忙各的。
白柔原本想让宁君惜去家里坐坐,宁君惜说上午要去找岳磐问点事,下午再去,白柔才作罢。
最后,宁君惜将玉石留在了苏媚那里,与剩下一众人自狐仙冢出来,又将唐婉晴单独拉到一边。
他倒没想别的,直接道,“闭眼!”
“啊?”唐婉晴愣了愣,不解道,“做什么?”
“送你个东西。”宁君惜笑眯眯道,“一会儿我会去给所有人分,因为你的不是实物,单独叫你来,到时看到给别人分了你也别羡慕,说实话,你的应该是最好的。”
“哦哦。”唐婉晴心里顿时紧了一下,赶紧点点头,忐忑闭上眸子。
宁君惜深深呼吸了口气,猛地咬破指尖,一指点在唐婉晴眉心上。
接着,他嘴唇翕动,周身渐渐浮现出一个个血色字体,渐渐钻进了唐婉晴身体里。
“好了。”很快,宁君惜抽回手,吮吸了下手指,笑了笑,“这篇功法是避劫的,不要外传,不要告诉任何人,很珍贵的,好好练,不会的可以问我,记住,谁也不能说。”
“好了,我走了。”他挥挥手,转身就跑了。
唐婉晴摸了摸眉心,有些委屈皱了皱鼻子,她才不喜欢这个东西呢。
第三百四十章 一切重新开始
回虚无洞天的几日,宁君惜先后拜访了几个叔叔姨娘,又去看了从黑暗峡谷迁到这里几个人,日子便渐渐清闲下来。
黑暗峡谷的那几个人被安置在了雪原里,由岳磐和一个姓孙的猴子精帮忙调教着,苏媚几个长辈各有各的忙活,林潇几个年轻人被岳巍拎着后领起早贪黑地训练。
宁君惜无所事事,偶尔跟同样闲得无聊的两个孩子闹一阵子,剩下的时间只能在书库里找些书或者想想怎么把铜变成金了。
李禅这个人不靠谱得很,他也不能指望着李禅给他想出办法来。
老头子是宁君惜在虚无洞天待了七天后回来的,还带了一位儒衫老人。
当时,宁君惜还在书库里翻书,主要是翻些关于巫族的资料,比之峨眉,神道,巫族当世留存下来的的资料完全可以用稀松平常来形容。
巫族源于近古,也就是神道末期,传说是被神明赐福的种族,族内通婚,没有明显的三魂,却有神明赋予的天赋,但需要特定的环境和际遇觉醒。
大多数巫族人并没有这等造化,再加上三魂的无界线,修行之路完全封顶,只能碌碌过完漫长的寿命,因此巫族从未有繁盛过的经历。
但典籍中有一种很奇怪的记载,每隔三十万年,关于巫族的记载便会有近一万年的语焉不详,然后又会在哪个改朝换代后的年代里继续冒出来。
这种奇怪的记载,让宁君惜隐约觉得这巫族似乎还有另一个世外之地,而这个世外之地或许是个与葬界类似的地方。
他想着这些怔怔出神时,忽然听到齐实在门口唤他,便将书堆回书架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书库出来,“怎么了?”
“前辈找少爷。”齐实眉头微微皱着,显得整张脸有些刻板僵硬。
“小齐叔心情不好?”宁君惜倒是不在意这些,相比以往,他现在已经很沉得住气了。
齐实摇摇头,催促道,“前辈找少爷有事。”
“我找他还有事呢。”宁君惜扯了下嘴角,不过也不再问,“在他药房里,还是房间?”
“药房。”
宁君惜点了下头,绕过齐实,往不远处竹楼跑去。
此时,那儒衫老人正在李秋白药房里上摸下瞅,现在已经爬到灶台上了,一副见了新奇玩意的稀罕劲儿。
作为主人家的李秋白则面无表情拉着风箱,呼啦呼啦的风箱声沉闷艰涩,似乎都在表示对不速之客的不欢迎。
“老头子!”宁君惜见房门没开,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见到那儒衫老人愣了一下。
那儒衫老人也愣了下,忽然扶住腰,“哎呦哎呦,闪着老腰了。”
李秋白懒懒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
宁君惜自然不会理会这般蹩脚的演技,走去李秋白那边,“什么事找我?”
“他,”李秋白没好气抬了抬下巴,“你师父。”
“师父?”宁君惜眼角抽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眼那个穿着斯文的老人,他自然记得这是那个清平县外碰上的那个摘枣老人,不过想想自己当时的态度,顿时将头撇到一边去,“不认。”
李秋白皱了皱眉,刚
想说话,那个因为宁君惜视线移过去赶紧整理了下衣衫的老秀才先一步叫了起来,“你小子,知道我是谁吗?”
李秋白顿时脸上露出点讥诮神色,斜睨着那老秀才。
宁君惜瞥见李秋白神色,腰杆顿时挺了几分,反唇相讥道,“前辈知道我是谁吗?”
老秀才呛了口气,从灶台上跳下来,愤愤道,“老子丘伯仲!”
宁君惜愣了一下,各教当家人他或许还说不全,可这名字他可见了不止一次,当世三大家之一儒家门生第一个要跪拜的人,儒家七大圣人之首,只是这位圣人不是在七百年前便成了一幅画像了嘛,怎么现在又活生生站在这里了?
不过,只是一瞬,他便理直气壮道,“不以己不欲施人,这可是老先生自己说出的话。”
丘伯仲顿时讪讪。
李秋白这次却不能看戏了,沉声道,“小惜!”
“这事过两天再说,可以吗?”宁君惜也皱起眉头,目光直视李秋白,声音坚决。
李秋白愣了一下,眼中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视线越过宁君惜看老秀才,“丘伯仲,出去!”
老秀才看了眼李秋白,又看了眼宁君惜,又看了眼李秋白,嘀咕了声这世道啊,还是不情不愿出去了。
出去之后,没忘了关门。
“怨气很大?”李秋白低下头,继续一下下拉风箱。
“没有,只是有些搞不懂。”宁君惜随意坐在灶台前,有些泄气,“你们若实话告诉我,我会乖乖听话。”
他扯了下嘴角,“毕竟,我本来跟瓷器一样的,你们小心翼翼,我可以理解。”
“真该割了他舌头。”李秋白头也不抬道。
“我迟早会知道,你们瞒不了我一辈子。”宁君惜微微有些恼道。
“自寻烦恼!”李秋白抬头瞟了宁君惜一眼。
宁君惜顿时又泄了气,蔫头耷脑道,“自小你便提醒我别胡思乱想。”
李秋白鼻腔里发出一点嗤笑,“你何时听过。”
“我又不是白痴。”宁君惜不服气道。
“也差不多。”李秋白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老头子!”宁君惜恼怒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李秋白没说话,从一边拿了一筛子落青豆倒进灶里,坐下继续拉风箱。
宁君惜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给我一年时间,我想再出去闯闯。”
李秋白似笑非笑看了宁君惜一眼,“你还想出去?”
“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你们也不希望我一直待在这里。”宁君惜仰起脸,坚决道,“我想在外面自己闯出些名堂,但是不想有人从中作梗,我自己贸然出去,永远不可能。”
“终于看出来了,还不算白痴。”李秋白依旧用让宁君惜想揍人的语气。
“你……”宁君惜嘴角抽了一下,勉强不让自己发火,“之前的条件还作数,从明天开始,我找小齐叔手谈,不赢一局绝对不提其他,但我若赢了,你们不能反悔。”
“赢了再说。”李秋白淡淡道,“不能让他放水。”
宁君惜终于气笑,“老头子,你
胡子多了点啊!”
李秋白一个激灵,连忙握住自己胡子,“年纪不小了,别胡闹!”
宁君惜斜瞥了他一眼,不屑道,“看把你吓的。”
他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出去,忽然想到外面还有人,顿时顿住身形。
“自己解决!”李秋白没好气赶人,又赶紧补了一句,“胡闹别出去了。”
宁君惜撇撇嘴,倒是没再纠缠,“对了,忘情谷的传承……”
“自己留着!”李秋白敷衍打断。
“留着就留着。”宁君惜很不满意嘀咕了声,开门出去,见到丘伯仲趴在竹楼前的石桌上,在跟桌脚的三个小家伙嘀嘀咕咕。
宁君惜一推门,毛球和小葫芦嗖一下便窜过去了,丘伯仲也将视线转过去,起身拍了拍衣衫,咧嘴笑了笑。
宁君惜整了整衣衫,将毛球和小葫芦赶到一边去,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个晚辈礼,“前辈好,之前是晚辈失礼,晚辈在这里赔个不是,望前辈勿怪。”
丘伯仲一愣,自在惯了,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捧高了,顿时有点局促起来,“这个……那个……不用这样,咱就当自家聊天,那个师徒的事,勉强不得,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吧。”
“多谢前辈体谅。”宁君惜心里大喜,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解决了,不过好歹没飘了,“前辈想来要在这里住些日子,晚辈要不先安排前辈住下吧。”
丘伯仲也欣喜起来,“善,大善!”
……
安置完丘伯仲,宁君惜也无心再回书库看书,索性去了林潇几个人训练的瀑布。
岳巍果不其然还在酣然大睡,呼噜声贯穿在瀑布轰鸣里,起起伏伏,清晰可闻。
唐婉晴在那棵大柳树下运功修行,周身青红光晕流转,时隐时现。
瀑布底下,几个年轻人顶着垂落瀑布站桩,脊背弯曲得厉害,已然没有一点桩相,倒像是蚂蚁在背山岳,有些滑稽好笑。
这几天,这几个年轻人吃了不少苦头,连一群少年人,连打闹都没了兴致。
宁君惜悄无声息停在岳巍身边,戳了戳岳巍肚子,见它砸吧了下嘴巴,继续鼾声如雷,顿时无语,往瀑布边上走了走,看着瀑布底下的那群年轻人。
说实话,他其实很羡慕他们。
但现在这样,他也不会在怨天尤人,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天底下哪里有解除坠阳草的方法啊,也就他傻乎乎地把老头子的话信以为真。
他欠这虚无洞天的,可不止是这一条命。
宁君惜,只能是虚无洞天的宁君惜。
他浅浅微笑,有些苦涩,无奈,却又释然。
以后啊,无论承担不承担得起来,他再也不能逃避了。
“君惜哥哥!”唐婉晴运功完清醒过来,睁眼便见到宁君惜长身立于瀑布前,愣了一下,又瞬间惊喜起来。
“醒了。”宁君惜转身微笑,“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陪我走走?”
唐婉晴又是一愣,瞬间又欣喜起来,“好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溪行暖日粼粼色。
两个少年人沿瀑布下清潭缓行,不多时便能见小桥流水的诗意娴静。
两人停在小石桥上,桥下溪水过浅滩潺潺而过,水石相击,清冽有声。
宁君惜探头下看,见水落石出间还有几尾黑鲤,悠悠然顺水而去,不由会心一笑。
坚定了以后的路,少年的浮躁不安已然在瀑布下的轰鸣声中淡去,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唐婉晴则抬头上看,见头顶天如水洗,白云浅淡,但冬日皓皓,又充满了澎湃生机。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对身边的坦露心扉,而不是每次只能局促不安,想靠近却只能看着身边的人微笑着远去,自己似乎永远追不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心跳得微快,日头染了双颊似绯,“君惜哥哥……”
“嗯?”宁君惜抬眸看去,微有疑惑。
“我……”唐婉晴张张嘴,声音因紧张微有涩意,咽了口唾沫,眸子亮亮道,“君惜哥哥,我送你的那块玉佩呢?”
宁君惜愣了一下,身子轻轻靠在石桥上,温声道,“我记得我还没给你谢礼。”
唐婉晴一呆,微微低头,小声道,“不用。”
宁君惜将老早在永安城买的凤尾花花簪递过去,眼睑却是轻轻垂落,并不直视她,“可满意?”
唐婉晴如今虽只是素颜马尾,少女爱美却是天性,几乎瞬间便被吸引,顺手就接了过去。
她爱不释手打量了一番,猛地想起是宁君惜送的,脑袋中几乎嗡一下一片空白,脸颊却霎时布满红霞,拿着花簪在两手间不停替换,迷迷糊糊仰起脸看过去,“君惜哥哥……”
宁君惜脸上带着浅淡微笑,声音如同春风挠得唐婉晴耳朵痒痒的,“我原本是准备了这个作见面礼的,不过看你那日劲装马尾,想来用不上,便换了那功法,但既然买来了,也不好一直放在我这里,便借这个由头再给你,你若嫌弃,我也没办法了。”
唐婉晴连忙摆手,脸上笑出两个浅浅梨旋,“不嫌弃,只要是君惜哥哥送的,什么都好。”
她说完,又觉得羞怯,连忙低下头,耳朵红彤彤的如同火烧。
“傻丫头!”宁君惜微微摇头,转身下桥,“第二劫日子定了吗?”
唐婉晴晕晕乎乎跟着,“李爷爷说,差不多在清明。”
宁君惜点点头,“老头子在身边,我倒是不担心,不过你可想好打算了?”
“什么?”唐婉晴不解。
“自然是清明之后有什么打算了。”宁君惜有些好笑,“回去还是四处游历,想好了吗?”
唐婉晴心中一震,顿时清醒,声音有些发颤,“李爷爷说的吗?”
宁君惜脚步慢了几分,语气略有告诫之意,“七劫,宜早不宜迟,不能一直让它主动找你,宗师之后,谁也帮不了你了,明白吗?”
唐婉晴低头不语。
宁君惜无奈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扬声道,“我计划了清明时节再出去走走,本想找人结个伴,结果,把人家差点弄哭了,罪过罪过。”
唐婉晴噗一下笑起来,眼圈却红红的,捶了宁君惜一下,“讨厌,我以为你赶我呢。”
“我是看你快把自己家忘了。”宁君惜侧身避开,
语气带了分调侃,脚步快了几分,“再者,外面世界大着呢,不出去走走,多可惜啊。”
唐婉晴揉揉眼,又撅撅嘴,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
千里风雪,寒风呜咽鬼哭号,人走天地茫。
腊月寒冬,积雪添了一层又一层,如今的万里雪原已非寻常人能出入之地。
但在雪原深处,依旧有人声喧嚣。
黑暗峡谷中来的一群杀手如今已成了这片雪原的熟客,隔三差五便会在这刮骨冻魄的寒风中遭一回罪,偶尔还会碰上远避世人的雪族中人,生活十分丰富。
不过,这日,他们中间多了几个新朋友,是一群年轻人。
林潇几个人因为岳巍觉得差不多了,便一扬手将他们丢到了这冰天雪地里。
……
虚无洞天中,阳光依旧明媚。
跨水画桥直通的竹楼前稚童书声琅琅。
李禅在检查十方的功课,小和尚抬头挺胸,认真朗诵经文。
不远处的石桌前,宁君惜和齐实正在隔桌下棋。
丘伯仲笑眯眯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时不时喝一口腰上葫芦里的劣质酒水,怡然自得。
王春燕和李柳儿都站在宁君惜身边,一个臭棋篓子一个啥也不懂的咋咋乎乎,说是一起帮着出谋划策,实际上跟捣乱也没什么两样。
好在宁君惜从不厌烦这些,有时候还会突发奇想跟着两个人的瞎指挥瞎下一番,看得齐实眉头紧锁,整张脸都黑黑的,三个没良心的就一起哈哈大笑。
丝丝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桌子下,三个小家伙凑在一块儿,积成一堆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宁君惜弃子认输,倒是不在意,沉吟着再将棋子一个个倒次放回棋盒里。
一边丘伯仲喝了口酒,忽然笑着道,“小惜啊,看了这么久的棋,让老夫跟你下一局?”
宁君惜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坦然,点头道,“也好。”
丘伯仲跟齐实换了位置,两个人很快开局。
齐实坐了一会儿,转头看身后,见到李秋白站在门槛上,便悄然起身过去。
李秋白见他过来,便转身进了屋。
屋是那间药房,只是房间里溢满了一种有些刺鼻的古怪味道。
李秋白将灶上一黑色瓶子拿起来,递给齐实,“清明前送到。”
齐实接过瓶子,微微皱眉,“那少爷那里?”
“你且去,自然有人顶替你的位置。”李秋白弯腰将灶台收拾好,语气平静。
齐实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问,“可否明日再走?”
“随你。”李秋白将窗户打开。
齐实不再多说,将瓶子揣入口袋,出门走回石桌前。
棋局已显峥嵘,却令人意外的旗鼓相当。
两个看热闹的依旧在瞎指挥,宁君惜这次倒是没跟着胡闹。
一局棋下了一个晌午,从开始到结束都未显出谁胜谁负来,在最后丘伯仲忽然大叫了一声,赢了!
他一子落下,正巧险胜了半子。
宁君惜几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正巧苏媚见一众人迟迟不去吃午饭,跑
来在画桥那头骂街似的催,一众人才没在这盘棋上几计较,相互招呼着匆匆往画桥那边去了。
……
此时已近除夕,从几天开始,一众人下午便不再各忙各的,而是着手准备除夕用的东西。
虚无洞天不比外面,所有东西都要自己弄,费时也费力。
这几年虚无洞天都未热闹过,这一众人都起哄着今年必须要像点样子。
宁君惜只负责布置,现在也只是安排一众人该做什么,他自己倒不参与这些事,多抽着这点空闲时间跑到书库里看半日书。
他今日翻出了两本释家经要,但说是释家,实际上却更像是道家经典,让他觉得很奇怪,只略略翻了翻,便揣着两本书出了书库,准备找一禅问问。
他出书库,看到齐实站在门口,板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喊了一声,“小齐叔!”
“少爷!”齐实回过神来,眼神不知为何有些飘忽。
“有事找我?”宁君惜一边奇怪这些天小齐叔愈发古怪了,一边用眼神示意他有事直说。
“我明日要出去一趟,除夕可能赶不回来,先跟少爷打声招呼。”齐实低头沉声道。
宁君惜皱了皱眉,心情便也有些不好了,“去哪儿?”
“北边。”
“北蛮?”宁君惜试探性问。
“是。”
“老头子让的?”
齐实沉默。
“不能等等?”宁君惜有些不甘心。
齐实再次沉默。
宁君惜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忙你们的,我也不多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实沉默了两个呼吸,“不知道。”
宁君惜愣了一下,沉默了几个呼吸,抬头微笑道,“无论到了哪儿,你都是我的小齐叔。”
齐实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那少爷保重,思贤也拜托少爷了。”
“放心。”宁君惜微笑,“明日什么时候?”
“不必送。”齐实摇摇头,犹豫了下,将一枚绿色袖珍小剑递给宁君惜,“少爷收着。”
“行。”宁君惜笑笑,“小齐叔保重。”
齐实僵硬笑了一下,转身往后挥了下手,身形一掠再掠不见。
木生火,是因为木性温暖,火隐伏其中,钻木而生火,所以木生火。
火生土,是因为火灼热,所以能够焚烧木,木被焚烧后就变成灰烬,灰即土,所以火生土。
土生金,因为金需要隐藏在石里,依附着山,津润而生,聚土成山,有山必生石,所以土生金。
金生水,因为少阴之气(金气)温润流泽,金靠水生,销金也可变为水,所以金生水。
水生木,因为水温润而使树木生长出来,所以水生木。
金克木,因为金属铸造的割切工具可锯毁树木。
木克土,因为树根吸收土中的营养,以补己用,树木强壮了,土壤如果得不到补充,自然削弱。
土克水,因为土能防水。
水克火,因为火遇水便熄灭。
火克金,因为烈火能融化金属。
第三百四十二章 除夕
腊月二十四日掸尘后,哪怕宁君惜也不得清闲了,领着林潇三个少年和岳磐家三头大白熊,身后跟着十方,李柳儿两个孩子,在虚无洞天鸡飞狗跳了三天,虚无洞天也渐渐多了些世俗的烟火气。
竹楼上挂起了一串串红灯笼,窗户纸上也装饰了窗花剪纸,跨水木桥上缠了五彩丝带,其上装点了一颗颗宁君惜琢磨出来的黄色灯笼草和细小铃铛。
清凉湖四周的草木上被装点类似的小物件,古树林边靠着小径的方向更是挂了两排几百个灯笼,一直延伸到小径那头。
天色一暗下来,竹楼四周便是五光十色,莹莹的光芒映在湖水中,与星光交相辉映,迷人眼目。
不光是清凉湖附近,苏媚的狐仙冢,岳磐的白熊洞,白柔的闲坐小居,陈厘的陈府,江暖的茅庐也都被宁君惜几个人大张旗鼓收拾了一番,便是狐仙府也少了几分狐仙呓语的诡秘,世俗了许多。
一切焕然一新。
因为多了几个劳力,今年的布置格外干净利落,等到腊月二十八日,宁君惜几个人仔细一想,已经没了活,不由面面相觑。
岳巍便笑眯眯提议,把三个年轻人丢回雪原里继续遭罪,吓得三个年轻人脸一下子垮了。
还是李禅提议,索性给一伙儿年轻人放个假,快过年了,人家热气腾腾的少年人能没有点自己的打算嘛。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众人的一致赞同。
林潇三个遭罪了几个月的少年难得清闲,洗了个澡便靠在墙根老汉似的眯着眸子晒太阳,不想再动弹。
宁君惜打算去雪原里看看,自然不是去遭罪,而是去看那些名义上属于他的那几个人。
虽说有人管着,可他一直不闻不问,也不像回事。
……
寒风呜咽鬼哭号,白茫茫不见天地。
一道金华穿越无尽风雪,骤然停下。
岳磐稳住身形,伸长手臂将宁君惜放下,“这儿。”
寒意凛冽,狂风吹得人去裸露的皮肤生疼。
宁君惜微微皱眉,紧了紧大氅,抬头环顾了一圈,并未看到人,便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堆半人高的雪堆上敲了敲。
那雪堆微微动了动,紧接着摇晃起来,白雪簌簌,忽然从中伸出一只苍白手掌。
宁君惜退了半步,耐心等着。
没一会儿,从雪堆中钻出一人来,唇作雪色,面色青白,黑发之上染上一层雪盐,身上衣袍更是僵如铁块,却是个熟人,死神。
他牙齿咯咯打颤,倒是少了些之前的漠然,僵硬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结束?”宁君惜知道这是岳磐这种大白熊的炼体法门,虽说残酷了些,熬过来效果却也是立竿见影的,听说小小岳现在便在熬练,不过是以冬眠的形式。
“随时。”岳磐上下打量着死神,心中微有遗憾,人族的体魄果然比不得它族,只是三日便已经接近极限了。
宁君惜并不知道这伙儿人是岳磐用来尝试的第一批用异族炼体法门锤炼体魄的,能不能熬下来很难说,但也觉得不太妥,“将他们都叫出来吧,凡事也要有个度。”
“先进屋,老孙出来叫。”岳磐拍了拍死神肩膀,“你也一块进去。”
它顺手把宁君惜捞上肩膀,另一只手提着死神,大步往风雪中走去。
没一会儿,它弯腰钻进半埋在雪中的冰屋里,也不敲门,一撞门便钻了进去。
屋里半眯着眼睛站桩的老猿猴瞟了他一眼,在看到宁君惜从岳磐肩上跳下来,才站直背脊,走过去冲宁君惜低了低头。
“孙爷爷好。”宁君惜回了个礼。
老猿猴却不理会宁君惜了,转头去看死神,上前捏了捏死神肩膀,上下打量。
“别管这猴子,就这臭毛病。”岳磐见宁君惜有点尴尬,很不客气说了句,拉着宁君惜去坐,“喝杯热茶,回去再病了,你几个姨娘不骂死老岳。”
宁君惜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打量了下屋内陈设,简单冰砌的桌椅,墙角堆了一垛草堆,放了一双大棉拖,别无他物,心中盘算着些事。
老猿猴检查完了死神,转身跟岳磐嘀嘀咕咕了两句,便钻了出去。
“他们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宁君惜将一杯茶喝光,摸了摸墙壁,是真的冰。
“这要看你。”岳磐一屁股坐在草垛上,“毕竟是你的人,以后还是要跟着你。”
宁君惜哦了一声,沉吟了下,“那他们会有什么进步?”
“到时再说。”岳磐嘿嘿一笑,“看看就走吧,这里寒气重。”
宁君惜犹豫了几个呼吸,轻声道,“明日除夕。”
“有人给他们做饺子。”岳磐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宁君惜肩膀。
……
奇山傍秀水。
素有‘玉龙’美称的走龙江贯穿奇山峻岭,在经过刻有“断龙峡”三个龙飞凤舞大字的鬼门关时,见两岸岩壁齐如刀削,山岩上耸,远处却有峰峦叠翠,云蒙群峰,若即若离,一江之水便这般穿山破壁,气势汹汹奔腾过境,砰然数里。
落邈峰前,动与静的震人心魄,常常令过境的游人心潮澎湃,久久难以释怀。
远处晨雾氤氲,微光隐约,江面一竹筏顺水,快速穿越断龙峡,豁然开朗。
过了断龙峡,一江之水如镜。
浩渺江面,见一叶小舟缓缓而游。
江岸水雾相融,水鸟低吟,薄云衬水天相依,白鸟掠江,转眼已入两岸青山里。
竹筏几个呼吸靠近小舟,速度缓缓放缓。
江面遥遥茶香邈邈,一白衣少年端坐沏茶,小舟悠悠,清水徐徐。
“可愿饮一杯?”少年忽然抬头微笑。
坐在竹筏上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眸子,声音中略带威胁,“你没什么好说的吗?”
少年不在意微笑,“解释什么?”
年轻人沉默了几个呼吸,忽然哈哈大笑,笑完摸了下眼角笑出的眼泪,神色中透出几分厉色,“上次与殿下偶遇,眼拙没认出来,如今,总不好再失了礼数。”
“原是为此事。”小舟依旧不急不缓行驶,少年的声音依旧与这平静景致相称,“昨日事非今日人,世子何必如此较真?”
锦衣年轻人站起身来,他身后的老仆微微踩住竹筏,竹筏便稳当至极,他扬声道,“殿下若真没什么企图,本世子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低头浅抿清茶,“在下逸风,一闲散居士而已。”
“原来是世外之人。”锦衣年轻人声音带了分讥嘲,“既然做了世外人,为何要管凡俗事?”
“世子指的是哪一件?”逸风抬眸微笑,“是恩怨不够分明,还是戏弄到世子的人了?”
锦衣年轻人冷笑起来,“殿下是聪明人,却拿所有人当蠢才了。”
少年抬眸,轻轻一叹,“你们当初,不也是拿天下人当瞎子?”
锦衣年轻人眼神闪烁了下,语气缓和了几分,“当年是元臻王朝咄咄逼人,可我到底是元臻王朝的一份子,无法视殿下如不见。”
少年微微一笑,“除夕之夜,不妨坐喝一杯。”
锦衣年轻人紧紧盯着少年,一言不发。
“你便是想动我,又有几分把握?”少年声音倏忽带了分戏谑,“凭借你自己还是你身后的人?”
他轻轻搁下茶杯。
以小舟为中心倏忽荡起细小波纹。
缺了门牙的邋遢老仆目光瞬息带了分警惕,又瞬间咧嘴一笑。
“正好口渴了。”锦衣年轻人身形瞬息坐在小舟之上,端茶老牛饮水般,一饮而尽。
少年倒茶满上,轻声道,“十三年了。”
青衫年轻人再次仰头一饮而尽,“殿下之殇,我心有同感。”
逸风微微摇头,并不言语。
两人都不再多言。
江心悠悠,一片沉默。
“下雪了。”逸风忽然轻语,抬头看向阴沉沉天空。
“瑞雪兆丰年。”锦衣年轻人看着江心,轻声自语。
北边忽然炸起一声惊雷。
少年眼神中忽然带了悲悯,看着远处闪电阴险,“天破了!”
江海司成立于天运年间,职司江河海口航运,防堤,疏浚等诸多事宜。
那时天机榜盛传,国有界而人行无界,落邈峰来客络绎不绝,走龙江龙蛇混杂,大小游船川流不息,江海司在其中调和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后随天机榜封榜,落邈峰远于世外,七国又几次禁严关卡,百年时间,走龙江渐渐落寂下来,江海司便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光景更是一言难尽。
江海司司政,堂堂正四品的官衔,却是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手底下的人更是不足双手,府衙经年破败,屋漏门坏,杂草丛生,便是四十里外的土地庙都比它光景好。
没办法,上面不给批款项,哪怕司政的官俸也常常被克扣,更别说招兵买马了。
只是哪怕如此,这江海司苟延残喘了几十年,仍未收到废除的令书,其位官员更是死扎根,除非病逝或者告老还乡,一定在那里便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如今的江海司司政名顾远宁,是个中规中矩的中年人,上任已逾十年。
他本是润德十七年进士,有着大好前途,奈何分派前夕无意冲撞了太师常自予,就一步登天,从白丁成了正四品江海司司政。
顾远宁当时年轻,当是得个大好位置,心中还暗道自己踩了狗屎运,结果风风火火来赴任才傻了眼。
这堂堂江海司,除了一个正四品的头衔风光,便是江海司大门也摇摇欲坠得让人胆战心惊啊。
顾远宁那时才知道,天底下哪有白日掉馅饼的好事。
可一纸调令下来,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再加上手底下半点实权没有,哪怕洛京述职也见不得天子之颜,顾远宁一坐便坐了十二年。
第三百四十三章 鬼市
走龙江之水,起罗山,一江之水势如走龙,穿山破壁,至东阳豁然开朗。
断龙峡之名便来源于此。
过断龙峡行数里,便是东阳府,其内设有行江司,着手走龙江航运,防堤,疏浚等诸多事宜,如今已逾百年。
行江司如今司政名程扬,是个地地道道的东阳府人士,自天元二十一年入职,这七年间虽未有什么建树,却也算没什么大差错,正四品的官让他做得随心顺意。
不过,最近程扬碰上了件烦心事,直觉还是件不小的事,以至于他这个新年过得格外不安生。
除夕夜当天,有艘西夏借道的船只自断龙峡驶过,结果翻了。
这事自然是行江司管辖,却也只是记录一下档案,顶多再派些人手把船安安稳稳送出断龙峡,算是仁至义尽。
这并不算大事。
毕竟断龙峡这一带,一年不翻十几艘船才是怪事。
可在程扬眼中,这件小事却有越来越扩大化的趋势。
这不,一个月的时间,陈知州已经把他叫过去单独谈心十几次了,问这断龙峡那几日的过往商船,问有什么可疑的人,还找他要了两次账本,搅得他成天也跟着惴惴难安起来。
街坊间有小道消息流传,这艘来自西夏的货船上丢了东西,而且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哪怕是送进洛京都要被供起来的。
可到底丢了什么,知情人三缄其口,不知情的一头雾水,直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得安生。
价值连城又说不得的东西,除了鬼市程扬实在想不到该去哪里找了。
这天下了值,程扬特地早早回了府,小憩过子时,见窗外伸手不见五指,才叫了名小厮提灯笼,两个人出了府,雇了两马车,往东阳府北的赖婆桥方向走去。
鬼市上有老祖宗传得诸多规矩,私人马车不得入境便是其中之一。
东阳府的鬼市在因挖掘陈塘运河而干涸数年的赖婆河中沿赖婆桥往南一字摆开,兴旺时能摆出二里路去。
赖婆桥地处偏僻,沿途一路并不好走,颠簸了近半个时辰,程扬颠的头晕眼花,马车才渐渐放缓,驾车的蓑衣人声音沙哑着喊两人下车。
程扬头脑昏沉着示意小厮交了车费,两人磕磕绊绊着往不远处星星点点火光方向走去。
鬼市上灯火阑珊,乍一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站着、蹲着好些人影,也有人在脚前摆一马灯,但灯捻调得如同黄豆,像极了走夜路过坟圈看见的鬼火。
程扬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说实话心中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颤巍巍走下河岸,见到迎面一人略有熟悉,仔细一看,顿时乐了。
这不是个熟人嘛。
原来想到鬼市的不止程扬一个。
同在行江司当差江吏使窕冶尴尬笑笑,眼神示意同行。
鬼市的摊主从来不吆喝,连交谈都只是小声耳语,似乎小鬼低喃。
两个人沿着鬼市一头过去,又见了不少熟识的官员,都各自点头示意,互不干涉继续趟自己的。
程扬四下看着,见一主儿手上提着一道白物,白亮亮地闪着银光,十分惹眼,便走近了看,原是一领“全须全尾”的白狐皮,不由惊愣。
白狐皮并不少见,但像这般完整
又毛皮光洁润泽的是真难得,这鬼市上果然是淘金的地方。
那带了顶毡帽的邋遢老汉也不招呼,只揣着袖拿眼瞟着四方之人,不服爱答不理的模样。
程扬看了几眼,终是喜欢,便上前小声询问。
那摊主将手从袖筒里抽出半截,拇指捏在无名指的第一道关节上,眼角微微吊着他。
程扬眨眨眼,并不知晓这种暗语,还是一边的窕冶轻声提醒,“自小指开始是十两,掐一关节为三,这是三百两。”
程扬又看了两眼,微微摇头离开,太贵,他可舍不得。
那毡帽老人翻了个白眼,将手揣入袖里,眼睛四下瞟着行人,忽然眸子微微一亮。
鬼市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白衣小少年,身后跟着个冷肃中年人,那小少年只在白狐皮上微微一扫,便转头去跟身后的中年人耳语,然后两个人状似无意往这边靠过来。
只是,还没到那老人面前,小少年忽然在一古玩摊前停下,扫了几眼摊上的东西,指了一黑漆漆的珠子问价。
那古玩摊的主人也是个年迈汉子,穿了一身邋遢,在袖口伸出三根手指。
小少年微微摇头,伸出两根手指。
那古玩摊的老汉也摇摇头,掐了一下中指。
小少年沉吟了下,也掐了一下中指。
老汉皱着脸,犹豫了两个呼吸,挥了挥手,示意拿走拿走。
小少年身后的中年人上前,动作隐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扬也见到了那小少年,实在是这少年足够惹人注意,见到这讲价手法,便愈发惊奇,小声询问下属什么意思。
窕冶轻声道,“伸出一根手指是百两,三根是万两,掐一下是对半,再掐一下是再对半。”
程扬赞叹道,“真富!”
“说不定是淘了宝贝。”窕冶却不以为然,小声说,“这里面的东西多上了色,看你眼力劲儿,那说不得还是颗舍利呢。”
“可别胡说。”程扬失笑道。
窕冶又说,“那是个老油头,看着是相中了那白狐皮,实际不然,你要不看着,他问不问那狐皮价钱。”
程扬歪歪头,表示拭目以待。
说话的功夫,那小少年已经到了跟前,与二人擦身而过,正与身后人轻语,“后日落日石下的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这趟值。”
“时间还足。”冷肃中年人沉声回答。
程扬微微一愣,直觉有些情况,脑袋还没转过来,身子先往少年方向挪了挪,正巧挡在少年和中年人之间。
中年人脚步一顿,目光冷冷扫了程扬一眼,绕过他离开。
程扬被吓在原地,直到窕冶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那少年和中年人早没了。
他快速眨了眨眼,心脏怦怦狂跳,问身边人,“落日石,是哪儿?”
窕冶愣了下,低声道,“这是圈子里的一种鬼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没听那两人说……”程扬悄声道。
“这种人说话半真半假,”窕冶不以为然,可能觉得自己态度不端,又补充道“大人若是真感兴趣,明日找几个圈里人问问,一问便知。”
“我也是这么想
。”程扬微微一笑,“那两人呢?”
“出去了。”窕冶视线越过鬼市,往河岸上看去。
入眼枯草摇曳,寒夜寂寥,一片漆黑。
程扬微有遗憾,“继续吧。”
窕冶点点头,两人继续顺着鬼市而游。
……
空寂街巷,一辆白棚马车缓缓而行,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夜色中回荡,在一家门户前停下。
白马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驾马的中年人上前重重叩了几下大门。
没一会儿,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仆将门大开,马车缓缓驶进了这座不起眼的院子里。
已是五更天,院子的一间房间还悠悠燃着火光。
姚靖城坐在桌前,手抵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点脑袋。
房门吱呀一声,老刀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身子,冲被惊醒的年轻人咧嘴露出缺了的门牙。
“回来了?”姚靖城拍拍脑袋,起身喝了一杯水。
“嗯。”老刀羞涩点了下头,又退了出去。
姚靖城拍了拍衣衫,怪叫打了个哈欠,推门出去了。
……
点灯,关门。
逸风坐在烛火前,将今晚用两千多两白银买来的脏兮兮珠子用力一捏。
只听一声轻响,那珠子顿时四分五裂。
逸风从中捡出一卷小纸,摊开看了眼,唇角微勾,抬手将那卷小纸烧了。
这时,房门笃笃响了几下,门扉上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逸风看了眼于逸,示意他开门。
于逸便过去将门打开,对于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收到了?”姚靖城瞟了眼悠悠飘飞的灰烬,坐在逸风对面问。
“东西早被运走了。”逸风微微阖目,手背揉了揉眉心,顿了顿,他又说,“西北百里外的鬼市,十日有个拍卖会,可能会出一个。”
姚靖城微微挑眉,“消息可信?”
“不知道,鬼市上的东西真假难辨。”逸风轻声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你这话我能信?”姚靖城斜睨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消息打哪里来的?”
“鬼市入市则守。”逸风依旧摇头。
姚靖城翻了个白眼,“那你花了多少银子?”
逸风睁开眸子看了他一眼,“两千五。”
姚靖城张嘴又想问,见逸风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噎了一下,但还是有点讪讪问,“你甘心就这么打水漂了?”
“不多,值得赌一次。”逸风喝了口茶,淡淡道,“你若有兴致,不如也去看看,刀前辈在,总不会让你亏了。”
姚靖城下意识瞟了眼老刀。
老刀咧嘴羞涩一笑。
姚靖城耸耸肩膀,起身道,“算了,十日后再去。”
他又打了个哈欠,闷闷道,“行了,我去睡了。”
逸风微微点头。
……
晨光熹微时,热闹了一晚的鬼市便如同晨风吹雾,悄无声息散了。
来无踪去也无影。
第三百四十四章 清凉湖上少年执子
龙抬头后,虚无洞天的天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清凉湖附近的草地上已然能看到青黛,两岸的柳树虽不见动静,其上时不时会驻留三两只雀儿,叽叽喳喳,也是活泼生动的。
春风吹皱一池秀水,艳阳下波光粼粼,偶尔几条银鲢跃出水面,清灵灵的洒落成片阳光。
跨水木桥依旧横亘湖面,和风顺着木桥奔跑,在尽头的竹楼如同江河入海,打个旋儿,悄然不见。
卷起的落叶落在棋盘上,惊醒了对面的打盹儿的老人。
“还不落子?”李秋白眼皮微抬,一副懒洋洋的没好气模样。
“别催,催也不落。”宁君惜右手捻着一枚圆润光泽的黑子,双手抱着脑袋,头也不抬,像是耍无赖,实际已经将面前的一盘棋想了百八十遍。
“格局就芝麻大,再想也是这样。”李秋白打了个哈欠,便没了跟对面人耗下去的耐心,起身往竹楼里去了,“一会儿跟老夫出去一趟。”
“没空!”宁君惜抬头看了眼老人,嘀咕了一声,低头继续盯着棋盘,食指与中指捻着棋子自然而然轻轻敲击棋盘,棋盘发出一阵清脆的回声。
“既然做不到十全十美,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儒衫短须的老秀才不知什么走了过了,在宁君惜头顶提醒了一句。
“能退?”宁君惜仰头问,神色中略带迷茫。
老秀才挽起袖子坐在宁君惜对面,一手捻了枚白子,另一只手轻拍了拍桌子,“来来,只管落子,我帮你记着,到时再退回来。”
……
林潇几个人的魔鬼训练已经结束,除了身体的确壮实了不少,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十分明显的效果。
几个人这些天只是清晨在瀑布下冲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除了基本的修行便清闲得很了。
李湘湘喜欢去苏媚那里,总觉得亲近,苏媚也因为苏菲菲的残魂寄居在李湘湘身上,对这个女孩子怜惜几分,时常教李湘湘些小技巧性。
比如前几日的摄魂术,可是好整了林潇三个少年一顿。
唯一让李湘湘不虞的是,连十方这个出家人都能被惹得浑浑噩噩,宁君惜却跟没事人一样,不为所动。
林萍喜欢和丝丝一起,两个没什么心思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常常笑做一团。
林潇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一躺便是一晌午,有时连偶尔飞过的麻雀也喜欢在他身边蹦跳两下,见有动静,倏忽便飞了老远。
他偶尔会做些梦,有事也会梦到心尖上的那个人,只是他只敢埋在心里和在梦里想想。
人家那么漂亮,修行也比他要好些,怎么可能看上他,能看两眼说说话就好,他可不想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李承风这些天与唐婉晴一起安排得明明白白,李秋白说李承风的噬魂兽的褪壳,可能与唐婉晴的第二劫凑成了一块儿,可能他这个主人也要被殃及池鱼,于是与唐婉晴这个甩了他几条街的同龄人一起训练,每天过得相当丰富。
齐思贤依旧只跟宁君惜亲近,这几
天一直跟在宁君惜屁股后面,宁君惜这些天却一直跟李秋白手谈,实在没时间理会他,便将青莲剑诀教了他,让他在清凉湖北边的小竹林里练习。
王春燕与陈厘一见如故,两人时常携手一起在泄入清凉湖的那一条瀑布下钓鱼,而且能满载而归,很是让人惊奇。
李禅常常想认认真真教自家闺女和徒弟功课,可一出门见阳光明媚,立即对清凉湖外的天地满心期待,于是大手牵小手,在虚无洞天一逛就是一天,有时还会被王春燕劈头盖脸一顿狮子吼,可隔了一日依旧不长记性。
今日,李禅带着两个孩子在桥底下摸鱼,挽着裤腿从桥底下钻出来,正巧碰上王春燕和陈厘收工经过。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身后,李柳儿抓了一条活碰乱跳的鱼大叫着从桥下跑出来,见到自家娘亲,声音一顿,果断调转头,准备钻回桥底下,从那一头偷偷溜走。
“站住!”王春燕鱼竿一指自家闺女,皱着眉头道,“过来,三字经背熟了?”
李柳儿心虚低下头,她都没翻完一遍呢。
“小秃驴,别躲了,出来!”王春燕往两人身后看了看,见没人,喊了一嗓子。
十方畏畏缩缩从桥底下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淤泥,结果忘了手上淤泥更多,顿时成了个大花脸。
王春燕见着,哭笑不得,没好气道,“过来,经书被熟了吗?”
十方眼神忐忑看李禅。
李禅眼神飘忽,故意不去看自家徒弟。
王春燕一巴掌就拍在李禅的光头上,“眼珠子乱转什么,他们不好好学,还不是你惹的。”
李禅缩起脖子,唯唯诺诺。
“回去。”王春燕没好气说了声,将自己的鱼竿鱼篓都交到李禅手里,跟陈厘说了声,拉过自家闺女带着这一群一身泥水的家伙先行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李柳儿,“回去别忘了换下衣裳来,让十方给洗了。”
李柳儿和李禅一.asxs.头。
王春燕一脚踹过去,“没说你。”
李禅自然不敢躲,做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幽怨表情。
十方拿手背抹了抹脸,抬头看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也不觉得委屈,咧嘴傻笑。
陈厘目送这一家人说说闹闹远去,笑着摇头离开。
……
竹楼前的棋局,随着宁君惜和丘伯仲的各自落子,局面逐渐定型。
宁君惜时进时退,落子稳准,却把握着全局任何一点空隙,进略急,退稍弛,大体却已是掌控全局。
丘伯仲的棋路与宁君惜恰好相反,落子并不求进,只求缓和,一退再退,但偶尔出手,必然是一神仙妙手,要么让全局大乱,宁君惜需要不短时间斟酌,才会继续落子。
两人各有利弊,但毫无疑问,宁君惜已有锋芒外露的迹象,哪怕丘伯仲也不太敢随意。
局面难得的旗鼓相当。
正午的日头灿灿地洒下金辉阳光,照得棋盘纵横间反射着阳光
,举手之间斑驳交错,似乎一场梦幻泡影。
木桥那头传来骂骂咧咧,是王春燕几个人自石桥那边过来了。
李禅眼尖,见到竹楼前的微妙气氛,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缩着脑袋往前指了指。
王春燕并不个胡搅蛮缠的人,连忙噤了声,还示意自家闺女和十方脚步放轻些,别说话,只是在看向李禅时就狠狠刮了他一眼。
李禅讪讪地笑。
四人尽量蹑手蹑脚地上了竹楼,很快一声竹门打开又关闭的吱呀声响,四周又安静下来。
棋局双方很快都各自扎根,且根深蒂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咿呀~”
忽然,一道白影跳上棋盘,叫了一声。
宁君惜微微皱眉,有些恼火看了毛球一眼,倒是未出言责怪,只伸手将毛球抱在怀里,一手压着它不给它再捣乱的机会。
毛球茫然眨眨眼,伸长脖子看到自己一屁股坐乱的棋局,伸出小爪子勾了勾最近的一颗棋子,没勾着,便又咿呀了声。
丘伯仲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了下腰肢,又坐回去微微前仰身子,“还继续不继续?”
“再往下也没什么意思了。”宁君惜将棋子一一摆回原来位置,期间脑袋中已经开始往下推衍,得出若是以两人如今水平继续落子,百子后必然是白子被杀得丢盔卸甲,而黑子半数子也会被淘汰出局的惨烈结果后,微微摇头。
丘伯仲欣然一笑,抚须道,“孺子可教也。”
宁君惜并不说话,低头将棋局一一复盘回去,最后又停在最开始与李秋白的棋局上,想着若是他坐在丘伯仲的位置上,不是一再退让,黑子会如何。
结果出乎意料,竟然还不如步步退让。
他不由皱眉,很想不通。
丘伯仲解下腰间葫芦,喝了口酒水,“君子能屈能伸,所谓屈可不是让你没骨气,学会迂回,当年嬴王朝一统前,有一处有名的例子叫围魏救赵,这就是迂回,当然,这跟屈没关系,就是想告诉你,凡事别逼得太紧,绕一绕,最好把所有人都绕进去,谁也绕不出来,天下就太平喽。”
他说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后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了眸子。
宁君惜对于丘伯仲的话,听懂了一半,另一半云里雾里,便愈发沉默。
他沉吟了会儿,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便不再纠结,将与李秋白的棋局也复了盘,收起棋盒,棋盘,将毛球放在一边,拿出张白萱摊开在桌面上,又依次拿了笔墨砚台,点墨将这盘棋两局都绘在纸上。
灿烂阳光倾在指尖,在纸上投下斑驳光影。
毛球在一边看着,咿呀轻叫,轻轻摇晃尾巴。
不远处竹楼前,李秋白站在门槛上,看了眼石桌方向,又转头看了眼屋内燃着的熊熊炉火,眉宇间渐渐堆上无数思绪烦扰。
几个呼吸,他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差不多了。”
然后,他如是说。
第三百四十五章 九龙鼎现世
阴云半遮弯月,孤风呜咽过树林,树梢在夜色中巍巍颤颤,穿过悠悠薄雾,窥视着远处的狂欢。
远处,零星的火光和月色映着人影幢幢,或站或蹲或坐,大多聚在一起,围成了个巨大的圆环,窃窃私语不断,似乎小鬼们的聚会。
偶尔也有抑制不住的惊呼,似乎阴间忽然窜出个生人那般突兀,很快又在夜色中消隐下去。
圆环的中间有人只设了一张木桌,沿木桌摆了两圈板凳,只十几个坐在板凳上,其余人只有站着的份儿,哪怕如此也不会削减半分人们的热情。
木桌上不会空着,往往上面的东西还未出手,旁边已经等了下一件准备上桌的东西,而且不会寻常。
鬼市的拍卖会并不常见,毕竟市有鬼,说不得。
但总有些东西,既说不得,又不能随随便便出手,这些东西只能攒到鬼市拍卖会上拍卖。
而拍卖会的举行,也不是即兴发起,而是由这圈子里的老人商议,选择好在哪个无定所的鬼市,然后由圈内老人在四方鬼市高价出售消息,以此将有兴趣的人聚集起来。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涉及任何关于拍卖会之物的信息,除此之外,拍卖之物哪怕拍卖下来,也不得验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
这也是鬼市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
聚齐起来的人多是外地人,毕竟曹胡镇这等偏僻乡镇,实在不会有太多人执着于几个月前开市的鬼市到底哪一天再次开市。
逸风和姚靖城都坐在板凳上。
逸风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熟客,这里有些辈分的老人他都认识,能坐下是理所当然。
姚靖城却是直接抢的,还跟逸风抢了一张板凳,让逸风有些为难,好在那些老人都未没有过多计较。
拍卖会上并不是直接喊价,而是由卖家自己打暗语报价,再由坐在板凳上的人打暗语叫价,之后再由人群中的人举手抬价。
便比如目前台上那个生了一对绿瞳的金发少女,卖家高举双手,左手伸两指,右手伸三指,这是三百两白银的意思。
之后,姚靖城饶有兴趣举了左手,伸了两根手指,这就是加一百两的意思了。
再看,人群中一位披了件黑色斗笠的人伸出右手五根手指,这便是加五十两的意思。
人群一番竞价到七百三十两,板凳上坐着的一中年人忽然左手成拳举起,这便是要定了的意思。
这个手势也只有板凳上的人能打,若是人群中的,便会有人抬杠,直让那人吐出些血来。
最后,这绿瞳少女以九百两成交,卖家便快速下台,卖家卖家台下交涉,而下一件物品接着上台拍卖,也就没人在意之前的人到底如何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了。
下一个卖家便是那个黑衣斗笠的人,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的身形,只隐约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个男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团黑布,小心翼翼缠开,露出其内物品。
是一尊九龙缠绕的巴掌大小鼎,月光流泻隐隐泛出青玉光泽。
场中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板凳上的几个人忍不住站了起
来,又很快坐下去。
姚靖城也满脸惊愕,他知道‘青龙’船上是运了价值连城的东西,而且打听出是西夏承担不起的东西,却没料到是九龙鼎。
得九龙者得天下或许不准,但借九龙得一个羽仙甚至天人,却并非一件难事。
那如今的天下格局,可就真要打破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仍难掩惊色,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人,眉头不由皱了皱。
逸风依旧那副提不起一点兴致的寡模样,拿身后于逸当椅背,靠着打盹儿,即使现在依旧昏昏欲睡。
“喂,你要不要?”姚靖城眼珠子转了转,凑过脑袋去问。
“买不起。”逸风小小打了个哈欠,坐直身子,“你若想买了送给我,我不介意收下。”
姚靖城翻了个白眼,悄声道,“你早知道是这东西?”
逸风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你……”姚靖城被逸风这副爱搭不理的气得呛了口气,闷闷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什么,斜睨着他说,“那天你是在等那艘船?”
逸风却微微眯着眸子在看九龙鼎,“你说,它是灵器还是宝器?”
姚靖城微微一愣,迟疑了下,“怎么着也是件半仙器吧?”
逸风却摇头轻语,“空的,错的。”
“什么空的?”姚靖城奇怪看逸风,心道这小子又神神叨叨什么。
“只能做摆设了。”逸风忽然轻笑起来,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了下。
两人说话的空档里,只卖家报了个五千两的价,板凳上坐着的人并无竞价的,逸风算开了个头,叫价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没一会儿,九龙鼎的价格已经攀升到七万六千两,只是还没出现封顶的人。
逸风并未再叫价,小小打了个哈欠,伸手示意于逸弯下腰,跟于逸小声商量是不是现在能走了,于逸只是说了句太显眼,逸风便又乖乖坐好,往后靠了靠,继续昏昏欲睡。
姚靖城在一边听得哭笑不得,又有些搞不懂身边的人到底什么心思,不过他更多的是踌躇到底该不该竞价,也没多少心思理会身边的人。
人群中,岐州知州陈羡阳和陪同的行江司司政程扬,江吏使窕冶也同样心焦。
这九龙鼎下落不明了几百年,现在竟然忽然现世了,而且还出现在了这般鱼龙混杂之地。
他们自然也想竞价,可眼见已经是十万两白银了,要拿下少说还要二十万两,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可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竞拍走了,这鬼市一散,九龙鼎必然如泥流入海,连个音讯都找不见。
而他们的身份,哪怕是陈羡阳正二品的头衔,在这鬼市上也没多少威望,实在是一筹莫展啊。
三个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场中的窃窃私语忽然停了下来。
三人连忙往前面看了看,见到坐板凳的一个锦衣年轻公子不知什么时候举起右手,握成了拳头。
……
天边擦了一抹鱼肚白,举行了一夜的拍卖会悄无声息就散了。
晨光熹微中,简陋
的白棚马车穿过晨晓浅雾,在羊肠小道上奔行,发出哒哒哒的规律声响。
白棚马车内,逸风靠着车厢打盹儿,低垂的眼睑在眼底投下青黛,微微轻颤,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惊艳。
姚靖城坐在一侧,上下打量着手中小鼎,时不时皱眉思索,又微微摇头。
他翻看了一番三十多万两白银买了的古玩,还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便随手放在一边,瞥见一边浅眠的少年,心中暗叹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崽儿,就这皮囊,绝对是世间少有了。
他想着,伸手就去抓少年眼睑。
逸风却似乎未卜先知猛地躲了一下,微微皱眉睁开眸子,语气还是那副清淡平静,“你想做什么?”
“就是想试试,你真睡还是假睡。”姚靖城笑眯眯道。
逸风闭了闭眼,缓了会儿又睁开眼,“睡不着,但是累。”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隐约见到马车后面还跟了一辆,微微抬高了些声音,“后面跟了多久了?”
“一直跟着。”于逸很快回答。
实际上,以疾风的速度想甩掉后面那辆马车轻而易举,只是于逸知道逸风的习惯,才刻意缓了马速,免得影响到逸风。
“停下。”逸风接着说了声,放下车帘,见姚靖城看他,微微一笑,“后面什么人,世子殿下应该比我清楚。”
姚靖城咧了咧嘴,不屑道,“小爷家里珍奇遍地,随便买尊小鼎回家,还用跟他们知会一声?”
逸风并不说话。
马车在路边停下。
没一会儿,车厢外传来醇厚的中年嗓音,“在下岐州知州陈羡阳,有事想与几位商议,还望给个薄面。”
姚靖城嘴角一扯,起身探出车厢半个身子,轻狂道,“商量去青莲山商量去,本世子没心情搭理你。”
说完,他便缩回身子,真一点好脸色没给。
本来想着先礼后兵的中年文士身子一僵,沉默了几个呼吸,颤声道,“可是殿下?”
“滚!”马车内干脆利索传出来一个字。
陈羡阳踌躇不定,在看到缺门牙的老仆人好心将腰间那把横刀换在了显眼位置上时,心下顿时一定,弯腰作礼,然后招呼着两个陪同离开。
马车再次行驶,速度渐渐飞快起来。
天边鱼肚白悄无声息扩大,整个天空泛起了鱼鳞状的云彩,霞光从边边角角间透漏出来,似乎一匹五彩斑斓的绸缎。
待得马车进东阳府,天色正好大亮,早市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
逸风让于逸停了马车,准备早市上吃些东西,于逸将马车拴在早市前的马桩上,四人很快涌进了人流熙熙攘攘中。
没一会儿,逸风在一家名沉水茶楼的茶肆前停下,抬头看了眼匾额。
正巧有个人从二楼窗户处探出头来,穿了一身青色白云衫,面无表情。
姚靖城微微一愣,顿时龇牙咧嘴看逸风。
自家大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找到这里来,毫无疑问是这个混小子告的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