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阑两人谈
货船遥遥驶来,四周的村民渐渐躁动了起来。
女人们都看着自家孩子,以防一个不留神,孩子惹出什么麻烦来。
每个村子的村长开始组织着男人们准备搬东西。
云靖叫着云壮一起往云厝村所在的队伍去,宁君惜与云琛就跟在云嫂身边。
很快,货船在距离沙滩几丈的地方抛锚,船上便有人招呼着村民们过来搬东西,十个村子之人由村长领头,趟着过膝海水接货物,也算有条不紊。
从海船上搬下来的货物是先不进行区分的,只是粗粗堆在一起,等到与船家结算清单并说明下次所需货物后,再由村长们聚在一起分类。
货船规模不算小,甲板上堆了不少货物,如同小山,要搬完应该也需要个把时辰。
宁君惜长了见识便不想再待在这里,主要是那些村民都喜欢往他这里瞅两眼,瞅得他挺不自在的。
云嫂也看出来了,便不勉强宁君惜,只是想到今天这附近来了不少人,也没让宁君惜单独走,跟几个闲聊的说了声便领着两个孩子直接离开。
女人们在这里,除了看热闹,其实也没什么事,再者,也就是云厝村距离这里比较近,云厝村的女人们才过来看看,其他村的女人们是不过来的。
“宁君惜!”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宁君惜脚步一顿,猛地转头。
有个一身邋遢的船工正坐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晃悠双腿,见宁君惜看过了,挥了挥手。
下一刻,就有另一个船工狠狠拍了那人脑袋一巴掌,然后训斥了两句不知道什么,船上一阵哄堂大笑。
“小惜哥哥,怎么了?”云琛眨巴眨巴眼,问。
云嫂也一脸关切看过来。
“没什么,听错了。”宁君惜笑了笑。
云琛撅了撅嘴,转头道,“阿妈,今晌午吃炒海螺!”
云嫂摸摸小丫头脑袋,“行,不过今天不许乱跑啊。”
云琛使劲点点头。
云嫂转头冲宁君惜嘱咐,“小惜,这两天会比较乱,别一个人到处跑,要是觉得家里闷,就叫上你云壮哥。”
宁君惜摸摸鼻子,点点头。
三个人回到村子。
云琛提醒宁君惜该将小怪从房间拿出来晒晒了,两个人便跑岛宁君惜屋里将小怪拿出来。
再出房间,云嫂已经开始忙着晒渔网,整理海货了。
宁君惜本来想帮云嫂点忙,云嫂笑眯眯说不用,宁君惜便跟云琛趴在岩石上一起晒太阳。
直到太阳到了头顶,云靖与云壮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货船在岛屿上停驻时,船上的员工只会留几个看船躲到,剩下的都会跟着当地的村民们一道回家,吃顿饭,休息一下,等到涨潮了便离开。
这些,云琛早跟宁君惜科普过了,只是宁君惜看见来人就忍不住一阵牙疼。
那人是个船工打扮的年轻人,模样文雅,一身邋遢衣服穿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多么邋遢,可关键是宁君惜认识他,还挺熟。
宁君惜唯一奇怪的是,堂堂宗师境的人物,怎么沦落到小船工的境遇的。
云靖显然没有将领来的人介绍一番的意思,近了家门便嘱咐了云壮带人去休息,然后冲云嫂喊,“珍啊,带回家个来家吃饭的,多做一个人的。”
已经开始做饭的女人就喊一句,“晓得了。”
宁君惜还是第一次听到云嫂的名字,便转头问云琛,“你阿妈叫云珍?”
云琛点点头,眯起眸子,“好听吧?”
宁君惜笑笑,“好听好听。”
这时候,宁君惜看到云靖冲两个人招手,便爬起身,顺手将小怪塞进口袋,拉了把小丫头,“你阿爸叫呢。”
云琛迷迷糊糊啊了一声,跟着宁君惜跳下岩石,小蜜蜂似得喊了声,“阿爸。”
宁君惜也接着喊了声,“云叔。”
“那个小伙子,不用管他,我们不招惹他,他便不会招惹我们。”云靖看向宁君惜,“今晚阿壮跟你挤挤,行吗?”
宁君惜点点头。
云靖摆摆手,“那你们去玩吧,没什么事了。”
宁君惜便拉着小姑娘继续回岩石上晒太阳。
这一天过得相当平静。
直到夜幕四合,云厝村渐渐灯火阑珊。
房后几声猫叫。
宁君惜睁开眸子,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傻大个,下床穿鞋,走出房间。
“堂堂峨眉少主,怎么跑到这里当小渔民了。”刚出门,便听到有人啧啧感慨。
宁君惜掩上房门,没好气道,“堂堂大宗师,怎么跑来这里当船工了?”
“还不是因为你。”林惜
缘一脸幽怨。
宁君惜抽了下嘴角,在房前的大石头上坐下,“少来,跟我有什么关?”
“跟你没关系?”林惜缘啧了一声,在宁君惜身边坐下,一只手臂搭在宁君惜肩膀上,“你知道我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吗?”
宁君惜抬了抬肩膀,见他没有把手抽回去的意思,一巴掌拍过去,“我怎么知道。”
林惜缘装模作样揩了把脸,“说出来都是辛酸泪啊。”
宁君惜直接道,“那你便不要说了。”
林惜缘一下子噎住,半天讷讷道,“宁君惜,我告诉你,你这样很不行啊。”
宁君惜嫌弃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林惜缘自觉无趣,正了正神色,“雪灵域崩毁了,你可知道?”
宁君惜怔了下,点点头。
林惜缘打了个哈欠,“不过,雪灵域中大部分人都没有死,而是直接送去了万里雪原,除了三个例外。”
宁君惜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就三个?”
林惜缘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宁君惜莫名其妙点点头。
林惜缘叹了口气,“萧雨洛还没找到。”
宁君惜又点点头。
林惜缘挑眉道,“你别一直点头,好歹说点什么啊。”
宁君惜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会比你知道得多,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林惜缘怔了下,悻悻道,“难怪啊。”
宁君惜听了会儿海浪声,回过神来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惜缘又打了个哈欠,“你到了这片海里,我到了这片海里,她估计也在这片海里,当然是继续找了。”
宁君惜摇摇头,“不必了。”
林惜缘皱眉,“她不能活。”
宁君惜笑了笑,“那是你不知道峨眉传承是什么。”
林惜缘眨眨眼,腆着脸问,“什么啊,我挺好奇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宁君惜伸了个小小懒腰,“快涨潮了。”
林惜缘撇撇嘴,“那你呢?”
“当然是继续当我的小渔民了。”宁君惜起身笑了笑,“你有意见啊?”
林惜缘悻悻道,“齐叔在外面杀了很多人了。”
宁君惜眨眨眼,沉默了会儿,“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又是个老前辈
夜里,宁君惜便一个人悄悄去了唤日山。
唤日山不算高,百丈不足,其上草木葱郁,山顶是悬崖峭壁,峭壁下便是波涛汹涌。
唤日山上看海,看到的不是沙滩边的风平浪静,而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寂寥浩瀚,让人不自觉心生波澜。
宁君惜站在山顶,视线所及,海风夹杂着浪潮,海面愈发显得汹涌澎湃。
他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失望。
本来,他是想找找船只在哪里呢,果然是没在这里。
“嘿!”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宁君惜猛地转身,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少年。
“你果然来了。”那少年双手环胸,笑眯眯说。
“原来,你是故意引我来的。”宁君惜耸耸肩,“什么事,不妨直说。”
“那个棺材是什么?”龙腾并不拐弯抹角。
“不知道。”宁君惜干脆道。
龙腾挑了挑眉。
“你从未出去过,说了你也不会懂。”宁君惜直截了当说。
龙腾忽然缓缓露出个笑容,“我听说,你是海神之子?”
宁君惜心里呸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荒唐理由,“我不是。”
龙腾摇摇头。
宁君惜眉头一跳,“你们抓了阿辉?”
龙腾缓缓上前,“如果你是海神之子,应该能带我们找到龙庙,是吧?”
“弄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做什么,便是你们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宁君惜语气缓了缓,干脆不再否认,反正这小子铁定是听不进去的。
“这便不用你管了。”龙腾咧嘴笑了笑。
宁君惜皱眉道,“在龙首山里。”
龙腾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在龙首山里。”宁君惜重复了一遍,“你们在海里找,当然找不到了。”
龙腾缓缓挑了挑眉,“此话当真?”
宁君惜心里呸了声,“我骗你做什么?”
龙腾声音冷下来,“你可知道,上龙首山之人,没有一个下山的。”
宁君惜还真不知道,他就是胡扯八道,“可能海神不想让你们去龙庙。”
龙腾沉默了会儿,盯着宁君惜的脸道,“你若骗我,我会让你后悔。”
狠狠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宁君惜突的一脸讶然,然后眯起了眸子。
好家伙,炼体士!
这里竟然有修行者,真有意思呢。
宁君惜摇摇头,缓缓下山离去,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本来以为珊瑚岛就是个普通岛屿呢,结果这才几天啊,就碰上了同道中人,关键同道中人是个同龄人,虽然他很容易就能摆平,可龙腾背后的人呢,谁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又找龙庙做什么,真是心情一点都不好了。
……
两天后,云靖带着云壮再次出海,宁君惜与云琛,云嫂一起去送,回来的路上,正巧路过一片树林。
有个人影在三人面前晃了一下,瞬间没了影子。
宁君惜一下子皱起眉头。
云嫂面色不变,脚步更快了几分。
云琛眨眨眼,又赶紧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忽然拉拉宁君惜衣角,“小惜哥哥,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云嫂立即斥道,“哪有什么人影,大白天的别说胡话。”
云琛瘪瘪嘴,直直看着宁君惜。
宁君惜看了眼云嫂,笑了笑,“我去看看。”
“小惜,别管闲事。”云嫂一下子皱起眉头。
“没事。”宁君惜拍拍云嫂的手,示意她安心,“你们先走,我自己回去就是。”
云嫂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拉着小丫头离开。
云琛自然不愿意,只是看自家阿妈脸色不好看,不敢耍无赖,只是继续盯宁君惜。
宁君惜朝小丫头挥挥手,小跑离开了小路。
……
“好了,出来吧。”等宁君惜走到林子深处,便停下脚步喊了声。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
龙腾没说话。
另一个一身黑衣的高瘦男子勾起嘴角,笑容邪魅,“小朋友,第一次见面,老夫蔺肖,很高兴认识你。”
宁君惜嘴角扯了下,牵强道,“前辈好,晚辈君惜。”
“君姓吗?”蔺肖轻笑,“我听腾儿说起你,便来见见,觉得你我甚是有缘,君小友不如入我门下?”
宁君惜怔了下,尴尬道,“晚辈胸无大志,只愿做个普普通通的渔民,辜负前辈一番好意了。”
“这样啊。”蔺肖遗
憾叹了口气,“我见小友天赋不俗,本以为可以帮小友大道登顶,求得一丝长生机遇呢。”
宁君惜眨眨眼,惊讶道,“长生?修仙吗?以后可以当神仙吗?”
蔺肖哈哈大笑,“这话也差不多。”
宁君惜好奇道,“那前辈会不会飞,能不能凭空变出一堆金山来,可以翻手间天崩地裂,翻天覆地吗?”
龙腾嘴角抽了抽。
蔺肖笑道,“小友既然这般好奇,不妨涉猎一番?”
宁君惜赶紧摇头,“晚辈怕吃苦,还是算了。”
蔺肖也不失望,“小友不愿,老夫也不勉强,只是有些好奇,小友是怎么知道龙庙在龙首山的?”
宁君惜心里一阵翻江倒海,面上却挑不出一点瑕疵,“猜的。”
蔺肖怔了一下,“如何猜的?”
宁君惜眨眨眼,“当时,龙腾把我堵在唤日山上,我不想跳海,就胡乱说了句。”
“真的?”蔺肖上前道。
宁君惜一脸认真,“晚辈为什么要骗前辈?”
蔺肖忽然抬手,在宁君惜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
宁君惜一阵龇牙咧嘴。
蔺肖收回手,笑了笑,“老夫只是想见小友一面,并没有其他恶意。”
宁君惜笑容无辜,“晚辈明白,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蔺肖点点头,“小友路上慢着点。”
“是。”宁君惜转身吐出口气,才吐了一半,就听到身后男人又说,“对了,忘了问,小友出身是何?”
宁君惜转回头,认真道,“这个,晚辈忘记了,否则,定然不会在此久待。”
“原来,是这样啊。”蔺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没什么事了。”
“晚辈告退。”宁君惜转身快步离去,心里不断吐槽。
果然是个厉害前辈,为什么他到哪里都会碰到前辈?还有那个龙首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就是胡诌的,怎么就诌对了呢?啊呸,不对,要是不对,他岂不是有大麻烦?管他呢,先明哲保身再说。
……
幽幽树林里,高瘦男子收回视线,看向龙腾,冷哼道,“腾儿,再去看着那少年,老夫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龙腾点头道,“徒儿明白。”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起风了
时间有时候是一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便比如现在。
随着时间过去,那只白乎乎的小鸟逐渐变得毛绒绒起来,便也变得可爱了起来,云琛看它的目光也变得亮晶晶起来。
宁君惜却愈发嫌弃这只来历不明的白鸟起来。
更准确的说,除了毛球小怪以外,宁君惜对天底下几乎所有的毛绒绒的东西都比较嫌弃,可似乎毛绒绒的东西都比较缠他。
宁君惜胳膊往桌子边沿挪了挪,不让这只来历不明的鸟靠着他。
那只鸟却一点没察觉到宁君惜的嫌弃,赶紧蹦两下又靠上去。
宁君惜又挪了挪,那只鸟似乎狗皮膏药,一点不落。
最后,宁君惜干脆不往桌子上趴了,直直盯着那只鸟。
白鸟却似乎连路都不看,傻乎乎地就往桌子底下蹦。
云琛本来一脸羡慕,见到白鸟忽然跳下去了,一声惊呼。
宁君惜连忙接住,脸黑黑的。
这莫不是只傻鸟?
白鸟却似乎是因为宁君惜接住了它,欢愉地啾啾啾叫了起来,还蹭了蹭宁君惜的手指头。
宁君惜想到这似乎是毛球的撒娇习惯,皱了皱眉,将白鸟递给云琛,“喏,你拿出来,免得它再跳下去,摔死了。”
云琛眸子瞬间亮了,“我能拿着吗?我吗?我吗?”
宁君惜直接将白鸟放在了小丫头腿上。
云琛瞬间眉开眼笑,也不敢乱动,就那么小心翼翼看着,能戳一下就笑得合不拢嘴。
那白鸟也不挣扎,小眼睛一直看着宁君惜方向。
宁君惜没心情理会,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他在想,小怪跑到哪里去了。
要是还在那片梅林里怎么办,以后会不会变成只鸡骷髅,那要是以后他机缘巧合又进去,面对只鸡骷髅,他实在接受不了啊。
要是半路丢了,现在怎么样了,看它什么也不会,更没有什么杀伤力,会不会已经被野猫叼走吃掉了,现在就只剩下几根鸡毛了。那还是接受不了。
要是都没有,那又会去哪里呢?
早知道就让小怪跟着毛球了,哪会有这么多事?现在
好了,活不见鸡,死不见尸,都怪他。
那白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威慑没什么作用,就是在那里啾啾啾地叫起来。
宁君惜本来就在想小怪,白鸟那么一阵叫唤,顿时心烦意乱,差点没疯掉。
“不要叫。”宁君惜忍无可忍,终于低斥了一声。
云琛笑脸僵了僵,一脸无辜。
白鸟叫声也停了停,盯着宁君惜,也一脸无辜。
宁君惜看了眼小丫头,勉强挤出个笑脸,“不是说你。”
然后,他盯着白鸟,咬牙切齿,“说的是你。”
白鸟无辜啾啾了两声,往宁君惜方向走了两步,便想从小丫头腿上跳下来。
宁君惜扶额,快要疯掉了。
凭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都喜欢找上他,毛球,小怪就算了,黑狸和御冰兽算他倒霉,可这只鸟算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有心理阴影吗?
云琛连忙将白鸟往怀里圈了圈,白鸟立即又啾啾啾叫起来。
宁君惜猛地站起身,“我困了,要去睡觉,你照顾它。”
云琛连忙点点头。
白鸟却一下子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唧一声便如同箭矢一样从小丫头怀里钻了出来,在宁君惜脚边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啾啾啾叫起来。
云琛眨眨眼,迟疑道,“那个……要不……小惜哥哥照顾它吧?”
宁君惜低头看了眼那个像是急疯了的小东西,神色复杂了一瞬,笑了下,将白鸟顺手捞进口袋“也行,那我去睡觉了,你把昨天我教你的字多写几遍?”
云琛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可以不写吗?”
云嫂本来在缝补衣裳,这时候抬头道,“我监督。”
云琛苦着脸点点头。
宁君惜将小姑娘端的木盆顺便端走,“好好写,写好了有奖励。”
云琛眼一亮,“什么奖励?”
“你猜。”宁君惜神秘眨眨眼,跟云嫂打了声招呼,出了屋子。
屋外大雨滂沱,雨水模糊了视线,雨点砸在人身上,生疼。
宁君惜小跑到云壮屋子的屋檐下,脱下蓑衣,看着天上灰蒙蒙的乌云,有些担
忧。
也不知道云靖与云壮怎么样了,希望能找到避风之所吧。
“喂!”忽然有个石头从一边砸了过来。
宁君惜跳了一下躲开,转头看去。
龙腾笑眯眯仰仰下巴,“师父找你呢,去不去?”
宁君惜皱眉,“这天气,出不去。”
龙腾嗤笑了一声,“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养尊处优的,还这么细皮嫩肉,不是真是个小娘子吧?”
宁君惜面无表情,要不是这人背后站了个惹不起的老前辈,他铁定一拳头砸过去。他跟岳叔过招的时候,这小子还在沙滩上捡贝壳呢。
龙腾见宁君惜没反应,觉得没意思,也收敛了脸上的笑脸,淡淡道,“龙首山,天黑之前,你若是没去,我就杀了这一家人。”
他说完,瞬间消失在了雨幕里。
似乎一直没什么脾气的少年在这一瞬间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承认他很好招惹,因为他脾气好嘛,可要是牵扯到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说了。
这些人,就是惯的脾气。
……
海浪翻腾,大雨滂沱砸落在海面上,和着海浪,波涛汹涌。
一只不大不小的渔船在阔海无垠中飘荡,似乎雨中浮萍,险象迭生。
“阿壮,别熬了,要起大风了,收网!”云靖扯着嗓子大喊。
“可是,这就上来了!”半身探出船的壮硕青年有点不甘心。
“那也不行,命没了,还要鱼做什么?”云靖厉声道。
“哦。”云壮不情不愿松了线,开始收网。
云靖则调转船头,开始找避风之地。
长期在海上行驶渔民有自己的航海经验与直觉,如何行事,也是大有讲究。
这时,云壮忽然大叫起来,“阿爸,看!看!”
“什么?”云靖烦躁道。
云壮往东南方向指去,“起风了,大风!”
云靖顺着云壮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他一下子不说话了。
因为,他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有一条诡异的黑线,将原本连成一片的天地分成了两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怒海狂涛
那条黑线的移动速度看着并不快,甚至看不出它在缓缓靠近,可在海天相接之处,却似乎是生生将天地劈成了两半,如同一条黑色巨蟒,垂天而降。
云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大吼道,“弃网,去将其他人都叫起来!快!”
云壮跟着云靖航海了五年,也没见过云靖用这么凝重的声音说话,顿时有点吓住了,连忙将网丢了,跑进船舱。
走远海的渔民一般都不会是一家人走海,而是三五家走得亲近的凑伙儿一起。
一来远海要航船数日,日夜劳累,三两个人,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二来,若是碰上了恶劣天气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最直接的是,远海用不得小渔船,一家渔民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买一艘规模不算小的渔船。
云靖这一船上便是不止云靖云壮二人,还有云老大,云老三,以及四个跟云壮差不多大的年轻后生,这三波人轮流守船四个时辰,最后归航时,所得平分。
没一会儿,船舱里的六个人都跑上了甲板,那四个年轻后生一看到远处的龙卷,瞬间脸色惨白,腿便开始打摆子。
云老大冲云靖道,“现在还能绕过去吗?”
云靖奋力转动舵头,吼道,“这风向是往这边来的,悬!”
云老大脸色变了变,连忙回头让两个年轻后生与云老二去帮云靖忙,又招呼剩余三个人去船舱收拾东西,以防最坏的情况,他则四处检查船舱可能漏水的地方。
风暴来得很快,就像云靖说的,避无可避。
天空与大海都变成了清一色的骇人黑色,海浪翻腾,一**打在甲板上,那点机械的动力几乎微不可察,小船近乎开始随波逐流,就好像激流中的一片树叶那般无助。
云靖虽然仍在奋力扳转舵头,却似乎也不再抱什么希望,扯着已经嘶哑的喉咙,让云老大发求救信号,若是这附近正巧有大船经过,也好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云壮与两个年轻后生也已经收拾完船舱,跑来一起帮忙控制渔船方向。
在这之后,有个后
生体力不支,差点昏死过去,最后被固定在船舷的铁环上,还有个后生一不小心磕在船舷上,满头是血,最后也被固定在了船舷上,浑浑噩噩。
船舷外的情景犹如怒海地狱,黑色的大海在沸腾,巨浪犹如山丘,一座接一座,渔船上下起伏,似乎随时可能侧翻,情况惊险至极。
这时,一波数丈高的巨浪打在船上,整艘船都被顶得飞了起来,一个年轻后生被甩出船舷,又被云靖手疾一把抓住,自己却被惯性带得挂在船舷上,摇摇晃晃。
云壮在地上老实,海上却是一把好手,见势猛地抓住云靖脚踝,整个身子钻进铁环里,这样就卡死在了那里,除非整个人被拧成两半,否则是断然不会从船上掉下去的。
这时候,忽然听到云老大大叫一声,“又来了!”
紧接着,又一波大浪拍在船舷上,船身发出痛苦的扭曲声,两丈多高的巨浪越过船身,将整个大船又洗刷了一遍。
巨大的冲力让铁环发出卡拉一阵声响,云壮只觉得眼前一白,耳朵里轰得一声,然后,喉头一阵腥甜,紧接着腰上一阵剧痛,差点晕厥过去。
只是,他的手仍死死抓着云靖的脚踝,铁箍的一样。
云靖同样抓着那后生,手上力道稳重至极。
那后生被浪头一打,几乎是吓傻了,呆在半空,摇摇晃晃。
云靖吼道,“死小子,你当老子是绳子啊,快爬上去!”
正巧这时候,又一波不大不小的浪劈头盖脸铺了那后生一身。
那后生这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哆哆嗦嗦,“云……云叔……”
“快点,老子脚快断了!”云靖骂道。
那后生赶紧唯唯诺诺应下,顺着云靖一点点往上爬。
风浪依旧一波又一波,其他人都自顾不暇,没办法过来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
在又经历三波大浪后,那后生终于也把自己卡在了船舷上,整个人瘫在那里,似乎一滩烂泥。
云靖脸上露出些疲惫之色,抬头看了眼仍一点没有撒手意思
的傻孩子,“松手!”
他清楚,以现在的情况,他和云壮的重量都被卡在铁环上,之前几波巨浪,这傻小子估计受伤不轻,也不太可能拉自己上去,自己刚才拉那后生,现在也没力气自己爬上去了。
他的情况他清楚,死两个不如死一个,不亏!
“我不!”云壮赤红着眼,大叫道。
“傻小子,照顾好你阿妈跟你妹妹,松手!”云靖嘶哑道。
“我不!”云壮嘶吼起来。
“混小子,你想给老子陪葬啊?不要那娘俩了?”云靖也怒了。
“又来了!”风雨肆虐中,云老大的吼声又响了起来。
又一波大浪冲打而下,拍打在船舷上,整个渔船发出了似乎要被撕裂的吱呀声响,紧接着,整个船被浪头淹没,几个呼吸才浮现出来。
“啊!”渔船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云壮双眸赤红,看着自己手里的空空荡荡。
他竟然没抓住,他竟然把阿爸弄丢了。
接下来的时间,几个人都不再做垂死挣扎,只是将自己死死固定在甲板上,任由惊涛骇浪,随波逐流。
不知道是他们命不该绝,还是运气太好,这般颠簸到傍晚,渔船竟然逐渐远离了风暴中心,海浪也收敛了些。
这般的喘息之机,云老大自然不可能放过,连忙招呼所有人,重新调转船头,争取脱离险地。
天灾面前,人力总是渺小。
没有哀伤的时间,所有人强撑着筋疲力竭的身子,忙碌起来。
渔船底仓积累了半船的海水,机械被泡在水里,一时间难以使用,目前的一切并未到最糟糕的境地,却也糟糕至极。
云老大与云老三开始掌舵,云壮打下手,两个后生去船舱排水,另外两个后生抢修机械,渔船渐渐找到了方向,缓缓在波涛汹涌中前行。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海面也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天空大海仍是黑暗,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宁君惜的反击
龙首山上同样大雨滂沱。
雨水从山岩之间流过,如同一条条小溪,最终汇于山下,汇于无数激起又落下的水花中。
一身黑衣的高瘦男子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被雨水朦胧了的葱郁山峰。
他未穿什么遮雨的衣物,雨水却在其身周三寸处似乎遇到了什么屏障,顺着那屏障急流而下,所以浑身上下一片干爽。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他碾了碾脚下的泥沙雨水,淡淡道,“怎么还没来?”
一边穿了一身蓑衣仍然如同落汤鸡的少年皱了皱眉,往来路看了看,迟疑道,“徒儿再去看看?”
蔺肖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再等他一盏茶时间。”
龙腾低头不语。
蔺肖自语道,“本来还是想与你留几分薄面的,可你却动老夫势在必得之物,如今老夫给了你机会,你却还是如此。”
他说着说着,面色忽然狰狞起来,“畜生就是畜生,实在岂有此理!”
龙腾一头雾水。
蔺肖淡淡道,“等会儿若打起来,你长些眼力,莫要被那畜生抓了去,我可不会救无能之人。”
龙腾微微攥拳,用力点了点头。
天色愈发昏暗。
蔺肖又碾了碾脚下的沙土,淡淡道,“去催催,顺便给他个教训。”
龙腾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一道闪电闪过。
霎时的光亮中,龙腾正巧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缓缓而来。
紧接着,是轰隆隆一阵雷鸣之声。
龙腾停住身形。
他看到那道身影也停下了脚步,微微抬头,一缕白发从蓑衣里垂落下来。
那人淡淡说,“不必了,我来了。”
滂沱大雨掩盖了少年有些苍白的脸色。
蔺肖转身笑了笑,“老夫还是很欣赏君小友的,那日的事小友可是想清楚了。”
宁君惜平静道,“前辈若是又拿无辜之人威胁晚辈,晚辈如何敢回答?”
蔺肖挑了挑眉,“何时之事?”
他忽然转头看向龙腾,一把扣住龙腾脖子,“你说的?”
龙腾眼中流露出些许惊恐,连
忙道,“是徒儿怕他不来,才恐吓于他,徒儿绝没有伤害无辜之人性命的意思。”
蔺肖没说话,而是看向宁君惜。
宁君惜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实在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装得这般冠冕堂皇,“那希望龙腾师兄以后谨言才是。”
蔺肖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松开手,“如此甚好。过来过来,让为师掂量掂量你根骨如何?”
宁君惜微微攥拳,缓缓上前,停在蔺肖面前。
蔺肖抬手按住宁君惜肩膀。
宁君惜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子半跪在地,嘴角流出鲜血,抬头愕然看着蔺肖,“你……”
原来蔺肖的轻轻一按,却是手中蕴力,直接一击打在了宁君惜身上。
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招式,却是最笑里藏刀的阴险招式,可谓可耻至极。
蔺肖却顺手扣住宁君惜肩膀,哈哈大笑,“黑泽,你若再不出来,我便将这少年活活打死!”
只是,下一刻,他的大笑戛然而止。
宁君惜突然抬手,一掌拍在他腹部。
平平无奇的一掌,蔺肖却倒滑出去了数丈,猛地顿住身形,捂着肚子,“小子,你敢阴我。”
宁君惜握住双手,平静道,“投桃报李,彼此彼此。”
蔺肖冷笑起来,“你小子不过区区小宗师,以为能蚍蜉撼树了,可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宁君惜上前一步,盯着蔺肖,一字一顿道。
“呵呵。”一声轻笑,蔺肖瞬间出现在了宁君惜面前,一拳打去。
宁君惜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瞬间被砸进了水里,剧烈咳嗽起来。
“不自量力!”下一刻,蔺肖又站到宁君惜面前,轻轻转动手腕,冷笑道。
宁君惜一边咳嗽,心里一阵苦涩,果然是实力隔一层一重山,以前跟毛球一起,他还没觉得金刚境有多厉害,如今看来,当时人家都是不愿搭理他。
蔺肖一脚将宁君惜踢倒在雨水里,冷冷道,“将那畜生叫出来。”
宁君惜爬起身,死死盯着蔺肖。
蔺肖又一脚踢过去,“叫,否则我便踢死你。”
宁君惜攥紧拳头,依旧一言不发。
蔺肖瞬间恼怒起来,弯腰一把扣住宁君惜脖子,“小畜生,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叫!”
宁君惜死死盯着他,拳头越攥越紧。
蔺肖手上用力,将宁君惜缓缓提起来,面色有些狰狞,“青鳞既然愿意救你,黑泽对你也不该视而不见吧,你若不喊,我便活活掐死你。”
宁君惜动了动嘴角,喑哑道,“小宗师一击你不怕,那大宗师呢?”
蔺肖脸色微微一变。
一道金光骤然从宁君惜手中迸射而出。
蔺肖瞬间砸飞出去,砸进泥水里,激起大片水花。
宁君惜咳嗽着站起身来,警惕看向那个砸在泥水里的人。要是还没用,他就只能祭出葬花剑了。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大雨倾盆,那道身影静静躺在雨水里,没有一点生息。
一边观战的龙腾见势不妙,想悄悄溜走。
宁君惜一眼扫过去。
龙腾身子一僵,拔腿就跑。
宁君惜犹豫了下,到底没追去,他可以是海神之子,龙腾怎么传都没关系,可面前这个前辈,要是现在不死,以后他和云厝村村民都会有大麻烦。
他咬了咬牙,缓缓上前,视线死死盯着蔺肖。
一丈,七尺,五尺,三尺……
那道身影始终一动未动,胸口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流。
宁君惜深呼吸了口气,双指并拢,一道流光激射而去。
蔺肖这时却猛地睁开眼睛,身形一闪,一下子扣住宁君惜脖子,面色狰狞道,“小畜生,敢伤我。”
一切太快,宁君惜只觉得喉间一紧,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差点晕厥过去。
“你……混蛋……”剧烈的窒息感以及浑身上下如坠冰窟的气机压迫,宁君惜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没了一点反抗的意识,甚至连与葬花剑沟通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啾!”
糊糊涂涂里,宁君惜模糊听到了一声鸟鸣,紧接着,一阵冷意袭身。
“吼!”一声巨吼,一道黑影瞬间一闪而过。
宁君惜与蔺肖一起被卷进了龙首山里。
第一百六十章 等船
宁君惜在龙首山休息了一夜,临近黎明时,便告辞离开。
这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云嫂与云琛察觉了没,若是他再不回去,这两人估计给急死。
不过这一身伤,宁君惜是真发愁,特别是手上的伤,藏都藏不住,总不能说昨晚梦游,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就这样了吧?
他自己都不信。
宁君惜越想越愁,真想一头栽海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此时,大雨已停,海边留不住水,脚下并不泥泞。
宁君惜用力碾了碾脚下的沙土,将这一茬先揭过去,又想到再过些日子小齐叔就该找来,更愁了。
他不想回虚无洞天,不想让人看着他,不想所有人都好像保护瓷器那样对他小心翼翼,想继续在这里当小渔民,便是只做个普通人他也愿意。
可是,老头子的话他不能不听,他欠老头子一条命,这件事上,无论如何他也是还不完的。
还有小怪的方位,他问了黑泽,结果黑泽也不清楚,说是青鳞带他来的,可青鳞在海里呢,要他怎么找?
“愁人啊。”宁君惜一脚踢飞一块石头。
那石头跳了几下,砸在了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那东西发出啾一声轻叫。
宁君惜浑身一震,猛地跑过去,“小怪!”
那东西却是被大雨淋得实在凄惨的一只小鸟,羽毛一缕缕的,看不清毛色,听到声音连忙又啾啾叫了两声。
宁君惜用两根手指将那东西夹起来,看着那东西金色的眸子,觉得有点像昨天才孵出来的那只傻鸟,不过他不太确定。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没发现鸟巢什么的,便有点纳闷。
难不成让他拿回家?
那小东西精神明显不太好,蔫头耷脑的,啾啾又叫了两声,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宁君惜又环顾了一圈,终究没见死不救,只能捏着小家伙,往云厝村小跑回去。
龙首山距离云厝村有近五里路,不算远,宁君惜小跑回去却也要花费半个时辰,等回到云厝村天色已微微发亮,村民们也陆续出门。
昨天下了场大雨,还刮了大风,不少村民去海边看自己的船有没有给刮跑了,还
有些便是等远海的人归来了。
宁君惜为了避免麻烦,躲过了那些村民,悄悄溜回家,正巧看到云嫂站在门口,愁容满面,似乎是打算出去。
宁君惜犹豫了下,还是从屋后面出来,怯生生喊了声,“嫂嫂。”
云嫂见到宁君惜,怔了一下,皱起眉,“小惜,怎么回事?”
宁君惜现在身上的确狼狈,衣服被撕了条大口子,上面全是干了的泥沙,小腿上一片淤青,胳膊还被磨了层皮,脸上虽然没有伤,却也有些发白,好像刚跟人打了一架。
宁君惜拿路上捡的小东西挡灾,“碰上两个少年,他们欺负它,我看不过去,便跟他们打了一架。”
云嫂沉下脸,“哪家的孩子,嫂嫂去说道说道。”
宁君惜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不认识,可能不是我们村的。”
云嫂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去换身衣服,等会儿来嫂屋里,嫂给你上药。”
“不用不用,一点皮外伤,不用上药。”宁君惜连忙拒绝。
云嫂也不勉强,轻声道,“那你注意着点,嫂嫂今天要去海边等她阿爸和哥哥,你帮我看着点阿琛,她还在睡。”
宁君惜脸色立即正经起来,点头道,“小惜知道了,那中午用给您送饭去吗?”
云嫂笑了笑,“你管好自己跟阿琛就好。”
“哦。”宁君惜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点了点头。
云嫂也点点头,“看着点家。”
她转身往村口去了。
宁君惜赶紧应了声,松了口气,好歹把云嫂应付过去了,不过看云嫂神色,昨晚是做了噩梦吧,脸色这般差。
他甩甩头,小跑会自己房间,把自己整理一番,找出身像样的衣服换上,找了点干净布条将自己的手缠了几圈,本来打算给捡来的小鸟洗个澡,结果听到云琛喊,“阿妈,阿妈!”
宁君惜小跑进房间,笑道,“你阿妈去海边等你阿爸和阿壮哥了,你先起床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她。”
“哦。”云琛迷糊应了声,又揉了揉眼睛,“小惜哥哥,你手上缠布条做什么?”
“摔了一跤,一手血,怕吓着你。”宁君惜笑着说,“快起床,这
次你可是起晚了。”
云琛嘟囔道,“谁让昨晚雷声那么大,我怕打雷嘛。”
她又问,“小惜哥哥,你昨晚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昨天找你你没在房间?”
宁君惜神色一滞,“你跟你阿妈说了吗?”
“没有。”云琛笑嘻嘻道,“小惜哥哥的事,不用跟阿妈说。”
宁君惜笑笑,这小丫头挺机灵啊,“我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那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不要命了?”云琛瞪大眸子,教训道。
“以后不会了。”宁君惜保证。
“这还差不多。”云琛撅撅小嘴,爬起身,“小惜哥哥梳辫子。”
“这次自己梳,我在外面捡回来一只小鸟,要给它洗洗澡。”宁君惜拒绝。
云琛呀了一声,“小惜哥哥,那只白鸟不见了。”
宁君惜皱皱眉,“没事,等会儿我找找,你快点洗漱,洗漱完了吃饭。”
云琛赶紧应了声。
宁君惜则打了盆水,给那只脏兮兮的小鸟洗澡。
等他看到这只鸟从黑色变成白色后,他脸色变得很古怪。
这只鸟似乎是昨天孵出来的那只,可是怎么可能跑到龙首山的呢,难道是跟着他去的,可是那是五里路,不是五丈路,它才刚孵出来,怎么可能跑那么远?
想不通,宁君惜便干脆不再想,以后再留意就是了。
云琛对于宁君惜捡回来的是原来那只有点失望,好在也就只是失望点。
两个人吃了早饭,宁君惜做了点午饭,两个人大手牵小手去海边找云嫂。
到海边时,海边已经等了不少人,男女皆有,都面色担忧,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看着海里。
临近正午时,便有渔船归来,有喜有悲,归来的人一阵抱头痛哭,手牵手离去,收到噩耗的人目光呆滞半晌,也是抱头大哭,在彻底接受后,被人搀扶离开。
宁君惜在一边看着,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人生悲欢离合大概就是这般,天有不测风云也罢,人有旦夕祸福也罢,到底是老天爷开得一个玩笑,似乎只有接受的命,可这就是在生活,谁也逃避不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那些不为人知的脆弱
大约午后,人便走得差不多了。
只是,云靖与云壮所在的那艘渔船却迟迟没回来。
云嫂面色虽然平静,额头上却开始渗出冷汗。
同船的几家人面色都有些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海面。
最糟糕的消息是船毁人亡,连个消息都传不回来。
宁君惜轻轻握了握云嫂的手以示安慰。
云嫂勉强笑了笑。
云琛也不说话了,这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是早慧,很有眼力劲儿。
逐渐夕阳西下,金辉洒在海面上,映得海面一片橘黄,层次分明,煞是壮美。
云老二从村子里跑来,看了眼这几家人,又看了眼远处海面,皱眉招呼道,“你们先回家,我帮你们看着。”
云老大,云老二,云老三,与云叔算是一大家子,比与云厝村的其他人都要亲,如今这几家就剩了云老二这么个男人,自然他出来顶事。
“老二,你让我们再等等,现在回去,我们也不放心,不是?”云大嫂出声道。
其他人都没说话,但看样子也不想走。
如此,云老二没办法,只能咬咬牙道,“那等到这太阳没了就都回家,别人还没等回来了,自家身子先垮了。”
没有人回应。
云老二也理解,毕竟每次海上大风暴,总会死几个人,这种场景,他见了半辈子了,便蹲在沙滩上,双手十指交叉,手指一下下轻叩,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夕阳很快在地平线消失,渐渐天色也昏暗下来,海浪一波又一波冲刷沙石,发出哗啦啦的规律声响。
只是,再没有渔船回来。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宁君惜抬头望去,天空幽蓝,如在坐井观天。
他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云老二忽然走过来,冲宁君惜低声道,“小惜,把这娘俩领回去,照顾着点她们。”
宁君惜点点头,云老二便又去劝剩下三家人。
宁君惜看了眼云嫂,拉了拉她,“云嫂,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云嫂面色平静,只是有些魂不守舍,点了点头。
宁君惜一手一个,拉着这一大一小母女回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灾**,他都经历过,可每次都是他受伤,却从不曾有担心别人的经历,现在除了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回到家,宁君惜让云嫂休息,吩咐云琛陪云嫂,
他自己去做饭。
在冻土村自己单独经营酒肆三年,做饭这种事宁君惜还是比较手到擒来的。
因为料到云嫂与云琛都没心情吃,宁君惜便只是下了些面条,在面条里加了点鱼片,放了两片菜叶,很随意出锅。
吃饭时,云嫂仍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宁君惜早把鱼刺剔了,宁君惜还真担心云嫂会不会被鱼刺卡在喉咙里。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不说话了,只是乖乖吃饭。
宁君惜一边吃一边悄悄将自己的鱼肉喂白鸟,当然不能让云嫂看到,否则云嫂准骂人。
他感受着桌上有些压抑的气氛,很是无奈。
一夜之间,似乎什么都变了。
这还仅仅只是个天灾。
宁君惜心中叹息。
可是,生命总是脆弱而猝不及防的。
他自然也会无奈,自然也觉得憋屈,可也无能为力,至于逆天改命的念头他从未有过。
他始终记得,小时候难过得想死掉,哪怕真是不甘,可痛依旧会痛,难过还是一点不变,他除了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直到熬过去松一口气外,毫无办法。
他始终记得葬花剑入驻后,他的虚弱无力,所有人看似好意的隐瞒,他多少次想反抗,可他连如何反抗都不知道。
他也想过鱼跃龙门,可他连龙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自打记事起就只能逆来顺受,十几年的心气之争,他的心气就好像跑了很久的人,除了麻木向前或者停下,很难再有什么波澜。
因为事实总是残酷又没办法改变的,倒不如逆来顺受,免得心累。
白鸟吃完了鱼片,立即啄了宁君惜手指头一口。
宁君惜回过神来,见碗里已经没有鱼片了,便将一条面条揪出来放到白鸟面前。
白鸟啾啾两声,没心没肺继续吃。
宁君惜有点羡慕,就戳了戳白鸟,白鸟也不嫌弃,反而拿脑袋蹭了蹭宁君惜手指头,再低头吃面。
宁君惜吐出口气,抬头看了眼云嫂与云琛,又叹了口气。
时间如同海浪,总不会停息,一日又一日,很快三日时间便过去了。
海里依旧没有渔船的消息,倒是其他几个村子有传来遇到海旋儿的消息。
宁君惜白天陪着云嫂去海边等,看到了几次其他三家的人忽然就痛哭流涕,只是云嫂从未哭过,只是神色恍惚。
宁君惜其实很希望云嫂能哭一下,她这样的情况让宁君惜觉
得很不好,可宁君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三天渔船都没回来,不是迷失了方向,便是可能真回不来了。
小云琛问了几次宁君惜,阿爸和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宁君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摸摸小丫头的脑袋,说,小惜哥哥在呢。
那小丫头便抱着宁君惜,将小脸埋在宁君惜怀里,沉默半天,然后抬头看着宁君惜笑笑,使劲点头。
宁君惜看到这样的小丫头,心里总觉得闷得厉害。
这一对母女一样的性子,明明不想让人担心,可却不知她们这般分外让人心疼。
有时候,宁君惜也想跑去龙首山问问黑泽,可走到一半,他便不知为什么没了走过去的心气,不知不觉又会自己走回村子。
就像他难以接受他自己的身份一样,他也同样难以心安理得接受黑泽的帮助。
这天,天色尚好。
宁君惜躺在自己屋里,听了半夜海浪声起伏,仍是没有一点睡意,便有些烦躁开门出房间,准备透透气。
此时,房外月色皎洁,流泻在门前的石头上,似乎洒了一层银色流沙,和着温润海风,很是静谧美好。
宁君惜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悄无声息的人影。
那是云嫂。
她坐在地上,背对着宁君惜,肩膀轻轻颤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宁君惜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悄悄退回房间。
人家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痛苦,便没必要戳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这是宁君惜对他人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只是,返回房间的少年一时间觉得心里堵得特别厉害。
过了会儿,宁君惜听到外面有动静,紧接着是有些低微的说话声。
宁君惜听出来了,是云老二来了。
云老二说,“珍啊,以后大哥二哥照顾你们娘俩。”
紧接着,外面一阵沉默,脚步声往宁君惜屋方向来了。
宁君惜深深呼吸,打开门,平静说了声,“云二伯,我知道了。”
云老二愣了一下,点点头,“等天亮了去二伯家,把阿靖的东西拿回来,顺便接你阿壮哥回家,他情况很不好。”
宁君惜点点头,神色依旧镇定,“知道了。”
云老二再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宁君惜肩膀,便离开了。
等宁君惜把云嫂扶回屋,去看云琛时,这小丫头正躲在被子里低低抽泣,那张黝黑小脸满是涕泪。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未来犹可追
小云琛哭了半夜,天色渐蒙蒙亮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宁君惜将小丫头放到床上,看了眼外面天色,走到云嫂面前,“嫂嫂,我去云二伯家接阿壮哥回家。”
云嫂神色恍惚抬头,“嫂也去吧。”
宁君惜按住云嫂肩膀,“嫂,阿琛在睡觉,您帮我照看着点。”
他目光平静,神色镇定,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跳脱浮躁,让人忍不住便信服几分,诚恳道,“记得,您还有阿琛,有阿壮哥,还有我,不能倒下。我去看看就回来。”
云嫂神色恍惚了一瞬,从这个少年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严肃说寻龙队不该有的男子的影子,不由怔在了原地。
宁君惜拍拍云嫂肩膀,转身出了屋子。
云嫂呆愣了半晌,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
宁君惜对于云老二家很熟,毕竟跟着小丫头去了不止一次,到门口时看到云辉在一边玩。
那臭小子立即喊了声,“小惜哥哥,阿琛怎么样了?”
宁君惜走过去,回道,“在睡觉,你等会儿去找她玩,她若不想玩便陪一陪她。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辉往里面看了眼,“听说是云壮哥瘫了,云靖叔掉海里了,还说好像是因为救一个人,阿爸就过来看看。”
宁君惜面色一沉,这结果还真是糟糕透顶了,摸摸云辉脑袋,“你自己玩,我进去看看。”
“那我去阿琛家了,你跟我阿爸说一声。”云辉眨眨眼。
宁君惜点点头,“去吧,我会知会一声的。”
云辉立即猴子一样蹿了出去。
宁君惜深呼吸口气,长长吐出,往屋里去了。
主屋里人很多,一大屋子,除了云老二一家,云老大云老三夫妇,村长,云祖公,还有宁君惜不怎么熟的一家四口。
屋子里气氛很压抑,这些人见有人进来,便齐齐将目光转过去。
宁君惜勾了勾嘴角,“我来接阿壮哥回家。”
只是这么一句话,屋里的几个女人都哭了起来。
云老大上前,哑声道,“是大伯没照顾好他们。”
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宁君惜眨眨眼,平静道,“这事,你们跟嫂嫂说去,别找我
,我就是接阿壮哥回家。”
村长上前拍拍宁君惜肩膀,“来。”
他拉着宁君惜往内间去了。
内间床上,那个憨厚的大个子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目光呆滞。
村长悄声道,“听云老大说,当时是他拉着他阿爸的,结果一个大浪打过来,他没抓住,他阿爸就掉海里了,回来就这样了。”
宁君惜看了村长一眼,“以云叔的身手,他便是掉到海里,也能爬回船上。”
村长神色有些讶异,“当时他拽着云长生,等救云长生上去他那口气却卸了。”
宁君惜点点头,便想上前。
村长一把抓住宁君惜,“他站不起来了。”
宁君惜神色中没有一点意外,“怎么回事?”
村长再次惊讶,这少年实在镇定得太不像话,“云老大说是被撞伤了腰,一开始还能站起来的,只是睡了一觉后就爬不起来了。”
宁君惜点点头,“我会开导的,麻烦村长了。”
村长摆摆手,“用我叫几个人帮你吗?”
宁君惜也不客气,“那就劳烦村长帮忙把云叔和阿壮哥的东西送回去,阿壮哥,我自己背回去。”
村长看了眼宁君惜的小身板,皱了皱眉。
宁君惜笑笑,“没关系的。”
“别逞强!”村长严肃道。
宁君惜点点头,上前喊了声,“阿壮哥。”
云壮目光呆滞看过来,麻木喊了声,“小惜。”
宁君惜拍拍云壮肩膀,轻声说,“没事,咱们回家。”
云壮眼圈泛红,直直盯着宁君惜。
宁君惜笑了笑,拉了云壮一下,没拉起来,他也不在意,弯腰将云壮两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咬紧牙关,猛地起身,然后咬着牙颤巍巍往屋外去了。
屋里的一群人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少年,面面相觑。
“我去跟着。”云老大连忙说了声,追了过去。
“小惜,别逞强啊。”村长喊了声。
宁君惜头也没回,也没回答。
等云老二追上这个看似胡闹的少年,就听到少年自语般的声音。
他咬着牙说,“云壮,我告诉你,以前,云叔背你,很轻松,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挡在你前面
;今天,我背你,不是胡闹,就是想告诉你,云叔走了,我也能背起你来,也能挡在你前面,但是会很艰难,所以,你要给我好起来,不能倒下。”
那少年扶着块石头喘了几口气,咬着牙继续往前,他的话依旧没停。
他说,“腿瘸了而已,你还有双手,还能做事,那就能爬起来。”
“记住了,云叔的担子在我们哥俩肩上呢,你若倒下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云嫂跟阿琛,更对不起云叔。”
“别怕扛不住,不是还有我吗。”
“以后,咱哥俩一起扛着,什么难,总能扛过去的……”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气声。
可在少年背上,却响起了抽噎声。
那个回来便一直沉默呆滞的年轻小伙在宁君惜背上低低抽泣了起来。
……
接下来的几日,云靖家的大小事务差不多都是宁君惜出面处理。
宁君惜年纪不大,处理事物除了有些稚嫩,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无措与慌乱,这也归功于宁君惜当年的三年酒肆生涯。
七日时间后,云嫂一家日后生计,云靖的出殡事宜,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算是差不多尘埃落定。
宁君惜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终于松了口气,就在自己屋里死猪一样睡了一天一夜。
出门时,正是黄昏,远处红日半遮,金辉遍及海面,似乎海天相接,煞是壮美。
宁君惜看着这幅美景,不由怔怔无言。
云琛跑过来,抱住宁君惜的腰,撒娇道,“小惜哥哥,看什么呢?”
宁君惜蹲下身,冲小丫头笑了笑,伸手指向远处夕阳,微笑说,“我在想,你阿爸是不是在那里看着我们。”
云琛立即红了眼,泪珠儿开始往下掉。
宁君惜伸手给小丫头擦了擦脸,声音温和说,“你阿爸如果看着,一定希望小云琛开心的,对吧?”
云琛泪眼朦胧看了看远处夕阳,然后忽然拿手背擦了擦手,使劲点头,“对,阿爸看着呢。”
最终,两个人站在云靖喜欢磕烟灰的大石上,就这么一起望着远方夕阳西下。
时光流逝,浑然不觉。
夕阳镀在两人身上,满是金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为人皆有难做时
生活总要继续,不会给人太多哀伤的机会。
云靖出殡后,云壮一家的日子也渐渐平静下来。
珊瑚岛中也有耕地,云嫂除了忙些琐碎小事,也会去自家地里劳作,只是沉默寡言了许多,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发呆,要宁君惜喊两声才回神。
小云琛不再一味贪玩,似乎一夜之间便懂事起来,会跟着云嫂去地里收拾庄稼,会帮宁君惜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会安慰云嫂,小小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云壮整日躺在床上,宁君惜便让他串些贝壳之类的小东西,反正不让他闲着,他也乐得如此。
生活变化最大的自然是宁君惜,他从游手好闲担起了云嫂一家三口的担子,除了要照顾好这一家三口,还要在邻里间四处走动,了解渔民行情,联络乡里。
毕竟他只在云厝村待了一个月,很多事都不了解。
还有,他打算出海了。
云嫂一家只靠村里的那点耕地是养活不起来的,靠村民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哪怕云长生一家承诺以后会照拂这一家,可照拂到哪个程度却是模糊的。
人心这种东西,他看得很透,从不会往很好的方面想,感激与同情只会是一时的激动,等日子长了,人便会忘记。
宁君惜喜欢这一家人,不想让这一家人受气,他想让小丫头继续无忧,想让云嫂继续做那个贤惠善良的嫂嫂,想让云壮以后能挺直腰背,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个废人,他想把这个家真正当成自己的家。
少年从小就想有个家的,可虚无洞天不是他的家。
这日,他去了云老二家跟云老二商量了出海的事。
近黄昏时,他返回家,云嫂与云琛还没回家,倒是看到村长与云辉从云壮屋里出来,连忙迎过去问,“村长怎么来了?”
“来看看阿壮,另外阿辉也想阿琛了。”村长笑呵呵说。
宁君惜笑了笑,摸摸云辉脑袋,“去东边那块地了,你去喊她们回家,可以吗?”
云辉眸子一亮,连忙喊了声好咧,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村长笑道,“看把他给皮的。”
宁君惜引着村长往屋里去,“进屋说。”
村长点点头。
两人去了宁君惜屋里,因为没有座椅便都坐在床上。
“村长有事直说。”宁君惜一点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村长点点头,“小惜啊,认不认识龙腾?”
宁君惜怔了一下,想了想,“倒是见过两面,怎么了?”
村长看着宁君惜的眸子,“他死了。”
宁君惜愕然,“怎么会死了呢,什么时候的事,我看他很健壮啊。”
然后,他面色变得古怪起来,“村长难道以为是我杀的?”
村长叹了口气,“吉龙村的人找来了,再者这两月珊瑚岛上就你一个外人,叔信你,其他人不信啊。”
宁君惜点点头,“我理解,不过我真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他找来的,说是让我跟他出海,我问了云叔,说是龙腾是寻龙队队长。”
“之后,我去了趟唤日山,本来想找他们出海的船,给他们凿个窟窿,结果他把我堵在山上,说知道我怎么来珊瑚岛的,若是不跟他去,他便将这件事传扬出去。”
说到这里,宁君惜摇摇头,面色很是不屑,“他说我是被一具棺材送来的,还说看到青蛇托棺,这怎么可能嘛,我就没再搭理他,这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对了,龙腾是怎么死的?”
这回轮到村长愕然了,“你不信?”
宁君惜面色一沉,“是真的?”
村长面色复杂点点头。
宁君惜面色愈发阴沉,“这么说,阿辉说我是海神之子的事也是真的了?”
村长叹了口气,“叔也不知道,不过这些东西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些东西,可是与现在的时间串不起来。”宁君惜苦涩摇摇头,将雪灵域及葬界的事半真半假说了一遍。
村长哪里听说过这种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瞠目结舌盯着宁君惜。
宁君惜神色愈发苦涩,“您不信,我也不信,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低头看自己脚尖,神色愈发落寞,“云叔开导我说,海神只是个念想,不必在意,我便再未深究过,现在云叔走了,我只想好好撑起这个家,不想想其他东西。”
村长长长吐出口气,看着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又想到云靖,一时间百感交集,拍拍宁君惜肩膀,沉声道,“没事,云厝村就是你家,你好好待着,叔和全村人都站你这
边。”
宁君惜神色黯然点点头,“谢谢村长。”
村长起身道,“那行,你忙吧,叔还有事,先走了。”
宁君惜抬头勉强挤出个笑脸,“小惜送送叔。”
村长摆摆手,“不用不用。”
他转身出了屋子,连连甩脑袋,会说话的骷髅,吊起的棺材,满目的血河,他觉得真是无厘头得很,可要说是一场梦,这少年是被发光的棺材带来的,这又是串联得起来的,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
天底下真有这么荒唐的事?
他叹息连连,一时间又想到海神,又觉得不是特别难以接受了。
这么说,老祖宗让信奉海神,让找龙庙,似乎也不是那么荒唐的事了。
宁君惜坐在自己床上,托腮半天,怔怔无言。
他很少行违心之举,然而今日面对他人的善意,他却使了小心思,心里很过意不去。
可其中内幕太复杂,若让他将个普通人牵扯进来,他更过意不去。
他忽然想到在冻土村酒肆里,曾听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这一生,谁要是没做过点亏心事,那才是最大的亏心呢。”
宁君惜当时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现在才觉得,这话是真的很有意思。
他长长吐出口气,起身出门,准备去看看云壮,一出门一个小脑袋便撞进了怀里。
“小惜哥哥,看呀,阿妈给阿琛捉的海燕,阿琛也是有宠物的人了,可爱吧?”
云辉在一边悻悻挠头。
宁君惜看了眼小丫头手里毛绒绒的小鸟,又看了眼云嫂,笑了笑,摸摸小丫头脑袋,“可爱,跟阿琛一样可爱。”
云琛鼓起腮帮,“阿琛是漂亮。”
宁君惜立即改口,“对,阿琛最漂亮了。”
云琛这才满意点点头,眨眼道,“小惜哥哥给取个名字,好嘛?”
宁君惜又看了眼云琛手里毛绒绒的小东西,“叫小灰?”
云辉立即叫道,“不可以!”
云琛笑眯起眸子,“就叫小灰!”
“不可以!”云辉抗议。
云琛不理他,捧着海燕笑嘻嘻道,“小灰,小灰。”
云辉垮了脸,闷不做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雪玲珑
“齐叔。”宁君惜很不情愿喊了声,视线去瞟那个被齐实扔到地上的人头。
那人头头发蓬乱,被雨水淋得一缕缕耷拉下来,很是混乱,不过不知道是齐实有意还是无意,那张惨白的脸正好能让宁君惜看到。
那张脸虽然犹带惊恐,却很熟悉,正是蔺肖。
宁君惜怔了一下,转头去看黑泽。
蔺肖不是让她杀了吗,现在怎么又被小齐叔杀了一遍?
黑泽有些歉然,轻声道,“我不知道蔺肖并非一人,而是一对双胞胎,才有了如今这番荒唐局面。”
宁君惜恍然,“难怪谣言会传得这般快,真是有人从中作梗。”
黑泽点点头,“那日,我去处理龙腾,正巧碰上了这个人,差点弄巧成拙,后来,一直碍于这个人,不能出山找你,你又迟迟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
宁君惜微有赧颜。
齐实淡淡道,“凡是一处修行地,便有一地的江湖,是非纠葛,尔虞我诈,狡兔三窟,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区别只是水深水浅,日后少爷行走世间,若不想受制于人,便该记得此番教训。”
宁君惜低头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道,“齐叔什么时候来的?”
齐实抿唇一笑,“李老与小齐来这里有一段日子了。”
宁君惜愣了一下,偷偷去看老头子。
李秋白黑着一张脸,坐在供桌上不说话。
宁君惜缩了缩脖子。
齐实悄声道,“少爷留在洞天里的那三具傀儡,李老还留着呢。”
宁君惜不由一阵心虚,那时候他对李秋白怨念颇深,傀儡自然是拿来气老头子的,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现在怎么办?”
“三个方法。”黑泽柔声说,“第一,你可以完全不在意这里的风言风语,直接离开;第二,承认自己是海神之子,顺大势而为;第三……”
宁君惜瘪嘴,“让齐叔出面,说是我家长辈,来历正当,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黑泽点点头。
宁君惜心里委屈,可这样他以后就再也不能在云厝村待了。
齐实轻轻叹了口气,他与李秋白来到珊瑚岛的时间比宁君惜想的还要长,少年这近
一个月的忙碌辛劳他都看在眼里,这个少年对云厝村的归属感,比他从小生活到大的虚无洞天还要强。
这对于少年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虚无洞天却是一件坏事。
“你可以再想想,不急。”李秋白忽然出声道。
宁君惜抬头诧异看李秋白。
李秋白却依旧坐在供桌上,黑着脸,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龙庙外的雨水也逐渐变得淅淅沥沥,滴滴嗒嗒砸落在房檐下,显得庙外愈发静谧。
宁君惜坐在龙庙门槛上,看着外面的小雨发愣。
他明明清楚自己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的,知道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让小齐叔出面,可他还不想走,放心不下那一家人,或者说,给不了自己一个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
为什么峨眉的担子要让他承担?
这个问题,他在葬界想了三年,在云厝村想了两个半月,可依旧没有答案。
以前,他对公平的理解是,投桃报李,问心无愧。
就像当初在地生胎面前,他选择启灵,他心里何曾想过众生会如何,自始至终,他想的只是虚无洞天会如何。
可现在因为老头子救了他,他的命便该轻于鸿毛,又重于山岳?他便要为这个天下活,就要担起一群与他毫不相关之人的担子?
他说服不了自己。
凭什么他挣扎着活到今日,却是为整个天下活的。
以前,他只当是欠老头子的,老头子让他做什么便做就是了,可若一切都是老头子有意为之,那以前的情谊,宁君惜就很难做到坦然。
毛球在宁君惜怀里咿呀了声,两只小爪子抓着宁君惜的头发拉了拉。
宁君惜有些心烦将头发撩到身后去,“别闹!”
“咿呀。”毛球拱了拱宁君惜肚子,又叫了一声。
“你饿了?”宁君惜回过神来,低头有些无奈问。
“咿呀。”毛球又叫了一声。
宁君惜黑下脸,“说人话。”
毛球委屈耷拉下耳朵,“主人魔怔了。”
宁君惜愣了一下,一把捏住毛球,“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毛球连忙叫起来。
宁君惜皱着眉头,一点不信它。
毛球耷拉着小脑袋说,“我只是能看到主人的心湖。”
宁君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不由奇怪,“什么是心湖?”
“不知道,不过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毛球眼睛亮晶晶的,“有的人的心湖臭烘烘的,有的人的心湖死气沉沉,有的人的心湖长满了花草,有的人的心湖阳光普照,总之呢,很有意思的。”
宁君惜愈发好奇,“那我的呢?”
毛球眨巴眨巴眼,咿呀了一声。
宁君惜一把将它揪起来,“说人话。”
毛球两只小爪子托着腮,喵了一声。
宁君惜揪着毛球后颈,戳它肚子,“说人话。”
“咿呀咿呀……”毛球委屈叫唤起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即水汪汪起来。
“去一边,别跟着我了。”宁君惜气呼呼一把将它丢出去,一个人生闷气起来。
毛球跑回来,翘着尾巴喵喵叫着蹭宁君惜脚踝。
“走开,去找雪狐去,别来缠我。”宁君惜愈发气呼呼起来。
毛球一个激灵,赶紧抱住宁君惜小腿,委屈巴巴咿呀叫唤起来,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宁君惜被叫得头皮发麻,无奈道,“行了,别装了,我又没真怪你,一边玩去。”
毛球欣喜又叫了声,灵巧钻进宁君惜怀里,没一会儿便咕噜咕噜打起呼噜来。
宁君惜低头看了眼毛球,无奈叹了口气。
被这小东西这么一闹,他倒是连惆怅的心情都没了。
他视线再次看向龙庙外,细雨朦胧,似乎少年的心绪,满是迷茫与无奈。
除了认命,他又能做什么呢?罢了罢了,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怀里,毛球轻轻咿呀了声,似乎梦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毛球是雪玲珑。
雪中圣兽,以雪冠名。
而玲珑二字,可不是指这种生物娇小玲珑,而是玲珑心的玲珑,心性至纯,如同一面镜子,可映出人心,也可看透人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泽渡劫
龙庙的消息并未成功让气氛缓和,反而将云靖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人大叫道,“既然是龙庙,十个村子里的人都在,正好就现在说清楚了。”
又有人叫道,“难道云厝村想将龙庙的消息吞了,龙庙可是大家的,要是以后姓云了,对得起老祖宗们吗?”
宁君惜面色微沉,这是要将整个云厝村都推到风口浪尖上。
果不其然,堵在村口的村民都骚乱起来,一个个叫嚣着将云厝村的村民们堵住,不让他们回村。
云厝村的村民也是有火气的,毫不示弱骂回去。
两方人渐渐推搡起来。
宁君惜与云靖被云厝村村民围在中间,无论怎么大喝都无济于事,两方人都听不进去。
整个局面都难以控制起来,开始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宁君惜心里着急,他本来是怕两方人打起来才出来的,结果反而促长了两方人的矛盾,要是打起来,那以后这几个村子可就是结下梁子了。
“不能这样。”宁君惜攥了攥拳,心道自己不能连累了云厝村,偏头对云靖说了声,“捂住耳朵。”
云靖愣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宁君惜深深吸一口气。
一声巨大龙吟瞬间响彻整个云厝村。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然后,所有人都惊恐盯着宁君惜方向。
宁君惜心里堵了一下,刚想说话,他身后忽然又一声嘹亮龙吟响起,紧接着是雷霆轰隆而至。
宁君惜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天空中不知何时乌云堆积,风起云涌,雷电隐现中,一条黑色巨龙翻腾不休。
一股惶惶威势渐渐弥散开来。
云靖忽然吼了一嗓子,“海神,是海神大人!”
说完,他挣扎着从宁君惜背上下来,匍匐在地,“海神大人!”
轰隆又一声巨大霹雳。
所有人身子都震了一震。
如同大势所趋,村民接连匍匐下去,“海神大人。”
一时间,只剩下了宁君惜这么一个站着的人。
海风飒飒中,宁君惜仰头看着天上那条黑龙,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这时,云层中那双金色的眸子忽然看过来。
黑龙俯冲而下,一掠而过。
无形威
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人乘龙而去。
所有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后,月色倾泻而下,人们再抬头时,天空月明星稀,正是天高气爽。
只是,远处无尽海方向上空,仍可见雷霆隐现,渐行渐远。
……
黑泽将宁君惜甩落到珊瑚岛不远处的一座孤岛上,瞬间又冲霄而上,撞入了愈发黑浓的乌云里。
无数闪电闪耀,轰隆隆的雷鸣似乎上天的咆哮,其中夹杂着黑龙的咆哮,分外触目惊心。
宁君惜爬起身,看着在雷霆中翻滚的黑龙,觉得很不对劲。
她似乎是在渡劫。
这时,身边空间微微荡起涟漪。
毛球咿呀一声,就想往宁君惜衣服里钻。
宁君惜一把将它揪住,瞪了瞪它,转头看去。
李秋白从空间中一步迈出,点头道,“你想得没错。”
宁君惜点了点头,将视线又投向天空。
轰隆一道巨大霹雳。
那条黑龙被直接劈进了海里,海浪一阵翻涌。
只是几个呼吸后,黑龙发出一声长吟,再次冲霄而起。
李秋白与宁君惜并肩而站,同样看着那条黑龙,解释道,“我此次来,接你回去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她化龙之事。”
李秋白声音悠悠,“此番她若渡劫成功,这方圆百里都将是她的管辖区,她便可昭告天下,是名副其实的海神了。”
宁君惜愣了一下,“可以吗?”
李秋白笑笑,“当然可以。”
宁君惜默然,因为他视野足够宽阔,自然清楚李秋白这么轻飘飘的一个回答有多么沉重。
重启神道,岂是李秋白一句可以就够了的?
只是更多的,他还没资格知道而已。
李秋白并不隐瞒宁君惜的过失,补充道,“本来还是要等上些日子的,到时会更有把握。不过既然让人察觉到了,再者顺便解了你在云厝村的尴尬境遇,老头子便让她现在渡劫,若是失败,便有你的一份功劳。”
宁君惜神色黯然,“我以后乖乖听话就是了。”
李秋白抿唇一笑,“伸手。”
宁君惜莫名其妙,还是乖乖伸手,“做什么?”
李秋白没回答,只是抓着宁君惜的手翻了翻,莫
名其妙点了点头。
宁君惜撇撇嘴,他已经很久不闹李秋白了,也不想再闹,便寻着他关心的问题问,“老头子,那柄剑好像不闹了。”
李秋白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宁君惜有点吃瘪,“老头子,那些去雪原的生灵都没事吧?”
李秋白淡淡应了声,“都挺好的。”
宁君惜愈发悻悻,“老头子,那你知道小怪去哪里了吗?”
李秋白奇怪道,“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宁君惜蔫头耷脑,“从雪灵域出来,就不见了。”
李秋白愈发奇怪,“不对呀,前两天我还看到你揣口袋里呢。”
宁君惜愣了一下,眨眼道,“真的?”
李秋白翻白眼,“老头子骗你作甚?”
“可是……”宁君惜抓耳挠腮,不确定道,“那只白鸟?”
李秋白不搭理宁君惜。
宁君惜眨眨眼,还是不信,拉着李秋白衣角问,“真的?”
李秋白翻白眼,不想搭理宁君惜。
宁君惜纠结了会儿,想到他认不出来,毛球一定能认出来,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眨眨眼,然后蔫头耷脑道,“老头子,我错了。”
李秋白挑了挑眉。
宁君惜愈发哭丧着脸,“我不该拿傀儡骗你的。”
李秋白抚须点点头,心情顿时顺畅了许多。
试问天底下几个人敢那个傀儡磕碜他,当初宁君惜出虚无洞天拿傀儡忽悠他的事,李秋白还是有点介意的。况且能让宁君惜服一回软不容易,李秋白略觉欣慰。
宁君惜眨眨眼,又开始拉李秋白衣角了,“那老头子,帮我个忙呗?”
李秋白斜眼看宁君惜,“什么?”
“就是云壮,你能不能让他站起来。”宁君惜腼腆问。
李秋白哼了一声,“你不担心黑泽渡劫,在这里担心外人。”
宁君惜心道,他便是担心也做不了什么啊,可这话不能说出来,便皱着脸道,“两个都担心啊。”
这时,海上猛地一亮。
紧接着,轰隆一声惊天雷鸣。
李秋白忽然面色一凛,拂袖上前道,“退后。”
宁君惜果断后退。
下一刻,云端,无数雷霆如雨而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鸡肋
视线所及,无数细小如游蛇的闪电自云端劈下,如同雨水,密密麻麻。
一道惊人的闪电划过海面,砸在翻腾的黑龙身上,将黑龙狠狠砸入水里。
轰隆隆。
无数的电闪雷鸣,在天地爆炸。
海面炸起无数浪花,水浪滔天而起,声势骇人。
宁君惜在李秋白身后,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虽不见李秋白有什么动作,以李秋白为中心,方圆数丈弥散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闪电在接近这股气息时,便自行弥散,到宁君惜面前已经几乎消弥。
只是目光所及处,无数的电蛇狂舞,在水天交接处,与铅色的雷云及翻腾的水浪相接,五光十色,实在瑰丽。
宁君惜暗暗咂舌,光这架势跟他的天劫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时,又一道如柱般粗壮的落雷轰顶而来。
轰隆砸落在那黑龙身上,似乎要将它劈得粉身碎骨。
那黑龙却瞬间化身人首,竟是迎着那电闪雷鸣,如登天梯,一点点往上而行。
宁君惜面色一凛,饶是他再如何无知,也该清楚到了关键时刻,目光紧紧盯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心中轻轻说了一句保重。
阴云如铅如墨,浓郁可滴,越到深处闪电如柱,越发的难以前行。
黑泽速度渐渐放慢了些许,身上的黑衣已经因雷电焦卷,只是面色依旧平静。
在某一刻,黑云中忽然跳出一丝火苗。
弱不经风的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然而,黑泽却瞳孔一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停下了脚步。
黑泽手中突兀多出了一把骨伞,同样黑色,十分老旧,其内却发出阵阵轻颤。
那似火花的光亮一闪而过,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闪电划过黑暗,不过片刻,闪电如同龟裂,渐渐形成密网,向她靠拢。
黑泽面色凝重。
她手中骨伞骤然张开,那老旧的伞面上绘着些许符文,此刻在黑暗中突兀发光,然后大炽。
如同漆黑夜幕中的群星璀璨。
周围的光亮尽数黯淡下来,而那电蛇撞击在上面,也如同泥牛入海,全无半
点动静可言。
这时,那阴云笼罩下的黑暗中,骤然生出两道银蛇电光,如龙出水,瞬间缠在女子身上。
女子身形陡然一晃,顿时化作一道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
那柄骨伞从空中掉落下来,被李秋白伸手摄去。
“轰。”
黑龙翻身扫过,巨大的尾巴横扫一片,仿佛将光与暗骤然分离,那无数的电蛇统统被扫去一空。
与此同时,空中黑龙的身影微微一震,似乎也受了伤。
但那电蛇消弭的瞬间,漆黑的阴云中忽然一阵轰响,一道如柱雷霆轰隆隆砸在黑龙身上,将黑龙砸落下去数十丈。
一声龙吟响彻云霄,黑龙猛地停止下降之势,再次俯冲而上。
又是源源不断的电蛇张牙舞爪而来,电芒乱闪,激打而下。
黑龙顿时翻身而过,苦苦支撑。
不消片刻,云层中传出一阵沉重的吟啸,龙尾翻腾,搅起云气与雷霆翻涌,远远看去,似乎被万蚁啃咬而无能为力的垂死挣扎。
李秋白轻轻叹了口气,倒是没什么失望神色。
他微微张开手掌,一道惊天的金色气浪冲天而起。
只是下一刻,身边一声剑吟声突兀响起。
李秋白愣了一下。
一道银色流光一掠破碎了金色气浪,猛地穿过劫云。
那金色气浪化作不知多少道流光,四散而去。
李秋白大手一挥,那些流光又蜂拥而回,被李秋白牢牢攥在手里。
天空之中,那黑暗云团里顿时破开一道缺口,有霞光从其中洒落。
黑龙当机立断,身形陡然腾空,往那缺口里飞去。
云端中有光亮微微一闪,现出一道虹光,也朝那缺口而去。
古来机缘之事,多有争夺,这次化龙的机会,又岂会是如此轻易取得?
黑龙猛地狂吼一声,扑向那道虹光,是一条红色巨蟒,瞬间缠斗起来。
只是,下一瞬,那道银光原本打算一掠而回,忽然微微一滞,骤然折返,一掠而过。
一瀑血花自黑云中喷出,一颗巨大头颅瞬间砸入水里。
那道银色流光一掠而回。
黑龙愣了一下,只是瞬间又飞入了那道光亮缺口中。
李秋白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宁君惜却是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料到一直在他身体里逞威的葬花剑这次会跑出来,还似乎是把老头子的不知什么东西一剑戳成了不知多少块碎片。
虽然感觉很帅气,很厉害,可谁知道是不是帮了倒忙啊。
他眨眨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让它出来,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出来的……”
李秋白却笑了笑,摇摇头,“走吧。”
宁君惜猛地抓住李秋白手臂,茫然道,“老头子……”
“不算坏事。”李秋白拍拍宁君惜肩膀,“走吧。”
宁君惜心里五味杂陈,看李秋白的态度,这事也铁定不会是好事,只是李秋白不想说,他也没办法。
他心里不由暗骂,这次葬花剑真把他害惨了。
两人返回龙首山时,黑泽还没回来,倒是青鳞与齐实还在。
宁君惜看着那座身上盘龙的魁梧男子雕像有点发愣,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座雕像似乎黯淡了几分。
李秋白却依旧是虚无洞天的那个老样子,说黑泽估计要天亮才能回来,便赶着宁君惜去休息,自己坐在供桌前眯着眼打盹儿。
宁君惜也不想多问,今晚的事让他有些烦躁,回了龙庙随便找了个角落,就缩在那里睡了。
等宁君惜呼吸平稳起来,李秋白睁开眸子,然后,缓缓摊开右手。
他手里是一座金色的小人,盘膝而坐,与他身后的雕像一般无二。
只是,这座小人如今支离破碎不说,还有三处地方明显黯淡。
李秋白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他本想借海神金身助那条黑蛟,现在可以说是黑龙一臂之力,也正好向天下宣布神道重启,结果葬花剑却误打误撞将海神金身毁了。
这件事有利,有弊,总得来说,就是让本来的一场豪赌,成了如今不赚不亏的局面。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似乎鸡肋。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个旅者的故事
雨落空灵屋檐寂,蛙和起伏夏日闲。
宁君惜一觉醒来时,龙庙外不知道何时已经下起了细密小雨。
天色还很昏暗,雨水滴答声在雨夜里徘徊,和着彼此起伏的蛙声,显得夜色愈发静谧。
宁君惜愣了会儿,低头看了眼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的毛球,揽着它爬起身来,在龙庙里看了一圈。
龙庙内没有人,只是仍燃着幽幽烛火,夜风偶尔吹入,火光便忽明忽暗起来。
宁君惜也不好奇,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小雨淅沥。
看天色也就是寅时,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他已经没了一点睡意。
他莫名其妙梦到了从出雪原到如今的所有遭遇,虽然觉得蹊跷,可也忽然觉得这一趟出来很没意思。
他只是想四处看看,结果小齐叔找来前一直被他人算计,小齐叔找来后自己又似乎一直往早就挖好的坑里跳,觉得自己也是够了。
似乎他出来就是个错误。
可他若不出来,又是如何一副光景呢?
渐渐,他听着外面的滴答雨声,思绪完全放空,什么也不想,也不愿想。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中一道金光直坠入龙首山。
宁君惜猛地回过神来,抬头见黑泽缓缓走来。
她已经能完全幻化人形,身形高大,自有一份威势,雨水可近身却难浸身。
宁君惜想这便应该是海神了,便起身客气道,“恭喜海神了。”
黑泽摆摆手,“此番若非小友相助,黑泽必不会这般顺利。”
宁君惜苦笑摇摇头,他算帮了什么忙,转移话题道,“海神可知我家两位长辈去处?”
黑泽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奇怪。
宁君惜也不勉强,点头道,“那劳烦海神若遇到我家长辈,便传达一声,我去将此地最后那点细枝末节处理掉,一日时间内,必定归来,让他们勿要挂念。”
黑泽愣了一下,点点头,“必定告知。”
宁君惜抿唇一笑,“多谢。”
他走出龙庙,摘了片大叶子,顶在头顶,缓缓消失在夜幕里。
黑泽眉头微蹙,这少年似乎不太对劲。
……
海天相接处,还是一片灰蒙混沌。
几道流光在夜色中一掠而至,最终坠于一座孤岛之上。
孤岛上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一座金色的小人,支离破碎,忽明忽暗。
正是李秋白。
至于那几道流光分别是齐实,青鳞,和这附近的海怪。
齐实摊开手,一道金色流光激射而去,只是瞬间便与那座金色小人溶于一体。
金色小人骤然金光大炽,又瞬间消隐下去,流光溢彩,却还有胸口,右腿两处流光迟滞,色彩黯淡。
李秋白将视线投向其他精怪。
那些精怪却面面相觑,然后都低下了脑袋,显然没什么收获。
李秋白皱皱眉。
他手上金色小人再次光芒大炽,只是整个海面却依旧只是波涛汹涌,夜色深沉,并没有什么征兆。
李秋白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面色严肃道,“尔等在此继续寻找,若有异动,只需告知黑泽海神即可。”
那些精怪匍匐在地,发出一连串长嗥。
李秋白伸手一抚,那座金色小人飘落到齐实手里。
老头子淡淡道,“去铸剑台,交给南宫沉。”
齐实点了点头,身形化作一道剑光,冲霄而去。
李秋白一步迈出,身影瞬间消失。
几个呼吸后,那群通灵精怪也尽数散去。
……
水浪迭起,冲刷沙石,一波又一波
,发出规律的哗啦啦声响。
宁君惜屈膝坐在海边,下巴搁下膝盖上,面对着广阔大海,怔怔无言。
大海宽广,无论是什么人,面对这一片广阔无垠,心情总不会太逼仄淤塞的。
只是天公不作美,天上还下着淅沥小雨,雨水汇集滴滴答答顺着叶脉滑落下来,砸在宁君惜脚下的沙滩里。
毛球终于睡醒了,在宁君惜怀里打了个滚儿,咿呀了一声。
“终于醒了,睡得死猪一样。”宁君惜回过神,低头戳了戳毛球肚子。
毛球爬起身,小小伸了个懒腰,爬到宁君惜肩膀上,蹭了蹭宁君惜脸颊。
宁君惜便继续看向大海。
浪花冲到脚边才来势稍减,雨水便打落在浪花里,与白色水浪掺在一起,缓缓退入海里。
“主人……”清脆的女孩儿嗓音迟疑着响起。
宁君惜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毛球眨眨眼睛。
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问题,我需要自己想明白,你别打岔。”
毛球又眨眨眼,很不能理解。
宁君惜微微勾了勾嘴角,自语般说,“十岁之前,我求生而存,苦苦挣扎,行事为人皆随心所欲,对于他事从不多想。”
他轻轻转动叶柄,心不在焉道,“后来,我知自己生存有望,出雪原,经营宁字酒铺,受几乎所有人排挤,我的确失望,却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宁字酒铺也终将只是过往,而我在外也不过是求个能出来找亲人的机会。”
“在酒铺三年,迎来送往,见识过很多性格迥异之人稀奇古怪之事,我仅尽力而为,从不强求,毕竟与我关系不大,结交之人,也当是君子之交,从不想他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
“我在外,也从不想对这世间留下什么痕迹,觉得这个天下与我无甚关系,行事皆随心而动,所为皆听天由命。”
他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那时,我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喜怒哀乐,因为无妨,我便是死了,也只是世上少了个宁君惜而已。”
毛球咿呀叫唤了声,蹭蹭宁君惜脖颈。
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偶遇葬花剑,牵扯出少主身份,许多事我不是不懂,而是我不想懂。不想被少主的身份羁绊住,不想忽然自己肩上多了别人的期许。”
“老头子说,这个世间除了父母,没有人理所当然的该对一个人好,那么,我如今是在为自己活着偿债。”
他攥紧手中的叶柄,声音平静,“可于我来说,这个世间应该没什么让我留恋的,我为什么还要偿债,要接下肩上的担子?只是因为想来这世间走一走?这个理由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逃避了两年,起先画地为牢,之后又偷偷出洞天,可事实却是担子从未曾从我肩上卸下过。无论我走到哪里,在有些人心中,我身上便是有峨眉少主的标签,甩不掉。”
“可为什么?”
宁君惜眉头微微皱起,“老头子救我,我认,葬花剑阴差阳错到了我身上,我也认,哪怕是峨眉传承落到我头上,我也可以认,可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仅仅是一个救命之恩,我可以认下,却心不甘情不愿。”
“或者说,你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他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后者,你们找谁不好,何必花了大心思找我?”
宁君惜又叹了口气,“你们各有各的忙碌,口口声声说我可以继续做我的宁君惜,我倒是也想呀,可桩桩件件总是牵扯广大,千丝万缕又总是要牵扯上我,你们让我如何视而不见?”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与自己无关,多想无益,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前辈们面前简直是个笑话,可便如昨晚之事,你们真当我没心没肺了?”
“你
们知不知道,这样,我可能会疯掉的。”
宁君惜闭上眼睛,积累了两年的心事一股脑儿讲出来,他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愈发疲惫。
就像一个长期羁旅的人,忽然间发现与自己的心愿背道而驰,却又无力回天,愈发无可奈何。
这时,毛球忽然耸动了下鼻子,咿呀叫了一声。
“小惜哥哥!”紧接着,一个惊喜的女孩嗓音突然响起。
宁君惜怔了一下,转身便看到小云琛可爱的脸庞。
宁君惜微笑,“阿琛怎么找来的?”
“是它!”云琛将一只白鸟举在面前,笑眯起眸子,“所有人都说,小惜哥哥跟着海神走了,可小惜哥哥答应过阿琛不会离开的,阿琛便让它找你,结果它还真找到你了。”
毛球又咿呀了声。
云琛眨着眼,惊奇道,“这也是小惜哥哥的宠物吗?”
宁君惜笑眯眯点了点头,给毛球使了个眼色。
毛球咿呀一声,扑进了云琛怀里。
毛球,小怪,云琛很快闹做了一团。
宁君惜微笑看着,觉得这幅场景应该是这一次游历最有意思的画面了。
天色渐渐发亮,小云琛便准备回家吃饭了,只是宁君惜却不会再去。
宁君惜将毛球叫回来,毛球嘴里叼着小怪。
宁君惜给小云琛讲了个小故事,“有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每一次经历都会在他心里留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忆,可他不能停下,因为前面还有更多的路,遇到更多的人,留下更多的回忆。”
云琛眨眨眼,有点憨傻。
她只是觉得小惜哥哥的故事好无厘头,却并不能领会宁君惜的言外之意。
宁君惜歉然说,“对不起,小惜哥哥要走了。”
云琛再次眨眨眼,这次却红了眼。
“阿琛要回家,小惜哥哥也要回家了,可阿琛的家不是小惜哥哥的家。”宁君惜轻声说。
“那要是路过,要记得来看阿琛。”云琛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小声说。
宁君惜点点头,“一定。”
云琛抽抽鼻子,“那云琛回家,小惜哥哥也回家,我们一起回家,谁也不许回头。”
宁君惜再次点点头,“那我说转身,便转身,我说走,便要走了。”
云琛使劲点点头。
“转身!”
云琛瞬间转身。
“小惜哥哥走了。”一道柔和声音从云琛身后传来。
云琛猛地转回身。
身后却再也没了那个笑眯眯的少年的身影。
云琛眼中流露出些慌乱神色,四下环顾,可几个呼吸后又低下头,紧紧攥紧拳头,大声道,“小惜哥哥再见。”
似乎意犹未尽,她又喊了声,“小惜哥哥再见!”
喊完,她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却猛地一擦脸,止了哭声,大声道,“小惜哥哥再见。”
她转身跑着离开。
“阿琛再见。”将身形隐藏在浓密树冠间的少年从树冠上跳下来,看着小丫头的背影轻轻说了声。
然后,他沿着海面,缓缓离去。
他记得这个故事是吴邪给他讲的。
那时吴邪说,世界广大,做个旅者才是最恣意潇洒的事。
现在,宁君惜又讲了这个故事。
可是他觉得,做个旅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ps:这是一个大章,也是第一卷的最后一章。
今天就这一章。
第一百七十章 铸剑台来客
天地生人,得于造化,窥得天机。
天机泄于世间,乱天地,紊气运,生变数。
有人逆天而行,氲灵机,夺气运,蜕凡躯,谓之修行。
修行者虽少,却各有秩序。
有些抱团取暖,有些依强者而生,有些携手同行,有些提携后辈,形成大小势力,经纬分明,又各有来往,相安无事。
与凡人相同也不同。
修行不分国界,九州浩瀚,天南地北,修行者遍及世间,难免要相互切磋拜访。
手段高强者可日行万里,手段低下者却也不可能真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毕竟没那么多时间耗,于是各有手段,谓之渡船。
最著名的渡船有两种。
一是鲲船。
二是鹏船。
鲲,是一种鱼。
鹏,是一种鸟。
有人曾说,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当然,鲲船与鹏船不是这两种东西,也不是一种东西,更不是指一个在水里游,一个在天上飞。
而是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空间乱流里游。
鹏船是在天上飞的灵器,能够日行万里不止,在固定的渡口守一日都能碰上,上船前都需要提前预售牌号。
鲲船便是后者,一日能够跨州浮游千万里,而且这个“千万里”绝不是虚指。不过鲲船并不多见,代价又十分庞大,一般半年才有一次乘坐的机会,而且还要花大价钱才可能拿到牌号。
宁君惜现在便站在一艘鹏船上,靠着栏杆,将脚伸出船外,悬空一摇一晃。
毛球与小怪一兽一边在栏杆上朝两个相反方向走啊走,走到一定距离便退回来,然后接着走,乐此不疲。
鹏船飞得十分平稳,特别是鹏船外的一层禁制隔绝了船外的凛冽罡风,也不怕天高地远的,寒风刮骨难熬。
离开云厝村已经是两日前的事了。
那天,宁君惜跟云琛告别后,去找了前一天晚上那几个在人群里起哄的人。并没有文质彬彬的讲什么文谨恭谦让,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之后,在知道这几个人只是蔺肖的走狗后,他追根究底找出了龙腾的师兄,将这一伙儿人都交给了黑泽处理。
黑泽并未将他们杀掉,只是吓唬了吓唬。
然后,宁君惜嘱咐黑泽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照拂一下云琛一家,不必刻意,在李秋白回海神庙后,便跟着李秋白离开了。
至于云壮的事他没再提。
李秋白想救自然会救,若是不想救,他提醒十遍八遍李秋白照样忘记。
宁君惜只是有些抱歉,当初说好了担子要一起扛的,结果最后却是他先撂的挑子。
再之后,李秋白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张鹏船牌号,两人便上了这一座鹏船。
鹏船内的房间里都有聚灵阵,是修行者提升修为的好手段,在其他地方是少有这般大手笔的,所以甲板上人不多。
除了宁君惜,便只有躲在角落里的一对说悄悄话的小情侣,不远处坐在栏杆上吃香蕉的一个少年人,以及少年身后寸步不离的中年佩剑男子。
那吃香蕉的少年显然对毛球很感兴趣,已经几次拿着香蕉逗毛球过去了,只是毛球对香蕉没感觉,一开始还搭理他,现在只是很嫌弃瞅他一眼,然后当没有这个人。
小怪倒是对香蕉很感兴趣,只是毛球不让它过去,否则毛球就要给小怪洗个口水澡。
吃香蕉的少年吃了几个白眼后,似乎他身边那个佩剑大叔都看不下去了,便低头从那少年耳语两句,那少年果然眸子一亮,使劲点点头。
只是下一刻,他又愁眉苦脸起来,两条眉毛几乎要纠结到一起去。
过了好半天,那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喊了声,“喂,那个白头发的家伙!”
宁君惜抬头淡淡瞥他一眼,没礼貌的家伙,转身离开。
毛球叼起小怪,很自觉爬上宁君惜肩膀。
“哎,别走啊。”那少年急忙将手里香蕉丢给身边的中年人,跳下栏杆,就想追上去拦住。
只是,下一刻,他就看到那个白得不太像话的家伙与两只白得不太像话的一鸡一猫原地没了影子。
少年猛地顿住身形,眨眨眼,转头问身边的人,“消失了?
那个抱着一串香蕉显得有点傻的中年人认真点了点头。
“可……可是……”少年有点傻眼。
中年人抿唇道,“若是少爷想修行,可以很快赶上的。”
少年揉揉脸,将香蕉拿回来,抱在怀里,很麻利剥开一根香蕉,咬了一口,懒散道,“修行太累,我还是吃我的香蕉吧。”
说完,他又跳回栏杆上,继续吃香蕉,然后还给了中年人一根。
中年人一脸无奈。
……
北蛮,又称为天弃之地。
称之为天弃,是因为过万重陵后,天地间灵气会骤然稀薄,以致于自然环境糟糕,资源匮乏不说,连修行者都不可能在此地修行。
不过,这不是说北蛮之地,没有修行者,恰恰相反,每年来此地的修行者数不胜数,或者说,但凡可能闯出名气的修行者,大都会来北蛮一游。
因为,北蛮有一座铸剑台。
铸剑台,顾名思义,就是一座打铁的高台。
只是,铸剑台是铸剑山庄的打铁的高台。
而铸剑山庄里,有这世间最顶尖的铸器师。
所以,铸剑台很出名,甚至这世间没有第二个叫铸剑台的地方了。
风卷残云,黄沙大漠。
风沙暂止,云淡天明,渐渐显出一座古朴庄园,庄园匾额上四字:铸剑山庄。
一道剑光坠下云头,正巧落在古朴庄园前,显出一位灰衣中年人的身影。
中年人长身而立,声音朗朗,“峨眉齐实,特来拜访。”
以那中年人为圆心,声浪似乎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过了半晌,庄园正门缓缓打开。
不见人出来,却有苍老声音遥遥传来。
“南宫沉荣幸之至,请!”
“多谢!”中年人欠身一礼,大步走入庄园。
依旧不见有人。
四周一片安静。
庄园大门再次缓缓关闭。
风沙呼啸,渐渐整个庄园再看不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宁家宁静
宁家在静水城的势力很大,买卖很多,甚至可以说大半静水城都是宁家的。
比如,现在程霜寒所在的月水轩也是宁家的。
“我的程大宗师,听说你近日很不顺啊?”弯月髻的俏丽女子笑嘻嘻拉着程霜寒入座,一脸故作哀叹说。
程霜寒淡淡道,“只是碰上了次火山爆发与空间崩塌而已。”
俏丽女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原来是真的啊,我以为是谣传呢,今年最大的两次天灾都让你碰上了,真是好运气。”
程霜寒面无表情。
俏丽女子瞟见,立即收敛了点,不过仍笑容满面,“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别放在心上。”
程霜寒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愣了一下,淡淡道,“好茶。”
俏丽女子露出个狡猾的笑,“你可知道,这是龙虎山后山上才有的的灵茶,能固本培源,洗涤自身瑕疵,可是万金都难求呢。”
程霜寒挑了挑眉。
俏丽女子摊开双手,赖皮道,“还钱!”
程霜寒忽然笑了一下。
俏丽女子立即双手举过头顶,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让你还钱就是了。”
程霜寒低头继续喝茶。
俏丽女子又笑嘻嘻起来,“不过,不让你还钱,你也总要表示表示吧,否则我可亏大了。”
程霜寒淡淡看过去。
俏丽女子眨巴眨巴眼,“不如将雪灵域坍塌的事,赤峰死火山的事,和酒剑山庄的宴会说说,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嘛。”
程霜寒想了会儿,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俏丽女子愣了一下,拉住程霜寒衣角,瘪起嘴,委屈巴巴看着程霜寒,“小寒寒~”
程霜寒皱了皱眉,不为所动。
俏丽女子一把搂住程霜寒纤腰,“小寒寒,你若是不同意,我可在大庭广众之下非礼你了。”
程霜寒淡淡道,“你打不过我。”
俏丽女子一瘪嘴,愤愤道,“你若不说,咱们就绝交!”
程霜寒无奈看她一眼,“你舍得?”
俏丽女子哼哼道,“不舍得也得舍得,这关系到我宁大剑仙的声誉。”
程霜寒微微勾起嘴角,“还远呢。”
俏丽女子一下子蔫头耷脑,抓着程霜寒衣角耍无赖,“我不管,你若是不说,我并不让你走了。”
程霜寒无奈道,“真没什么好说的。”
俏丽女子又哼哼了两声。
程霜寒以平仄的语气说,“翠坞山那次,我只是在翠坞山转了几圈,然后找到了赤尾兽老巢,赤尾兽王正巧得了造化,突破到金刚境渡劫,便跟一个到剑境通灵的少女联手,结果不能力敌,被一个白发少年救了……”
“英雄救美?”俏丽女子眸子大亮。
程霜寒没好气道,“那少年才十四五岁。”
俏丽女子愣了一下,“这么厉害?”
程霜寒解释道,“他资质修为皆是一般,是他身边有只雪玲珑,幼年期的。”
俏丽女子惊讶道,“雪玲珑可是个好东西,你也不抢过来?”
程霜寒没好气道,“死丫头,又贫嘴。”
俏丽女子立即捂住嘴,表示不说了,可下一刻,她又说,“你继续。”
然后,赶紧捂住嘴。
程霜寒淡淡瞥她一眼,“之后,我们在赤峰休息了一晚,就火山爆发了,然后我们便走散了,我躲过了火山,便出来了。”
俏丽女子眨眨眼,“就这样?”
程霜寒点点头,“就这样。”
“感觉你好敷衍啊。”俏丽女子撇嘴不满道。
程霜寒勾了勾嘴角,“那剩下的我便不说了。”
“别啊~”俏丽女子连忙扑进程霜寒怀里,“小寒寒,你接着讲。”
程霜寒便继续道,“雪灵域那次,我抽了个中签,进去找到冰棱花时正好天黑,与是摸黑打了一架,结果不知道冰凌花去了哪里。”
俏丽女子眨眨眼,“雪灵域似乎没有天黑。”
“忽然间天黑的,我也不知道为何。”程霜寒声音平静。
俏丽女子撇撇嘴,“我们这里也天黑过,黑了七日。”
“我听说了。”程霜寒平淡道。
“可是,这是我说的呀。”俏丽女子不甘心叫起来,见程霜寒一眼扫过来,连忙道,“您厉害,您继续。”
程霜寒便继续说,“接着,整个雪灵域天翻地覆,似乎一片古战场,从地下冒出了不少机缘。”
俏丽女子立即插嘴,“我就
说雪灵域是古战场吧,否则当初怎么沦落成连洞天福地都算不上了的。”
程霜寒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之后,我什么也没拿,等到雪灵域崩塌,就出来了。”
俏丽女子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议道,“你什么都没拿?”
“我抽了中签,拿出东西来必然要失去同等代价的东西,我觉得我如今这般挺好。”程霜寒毫不在意。
俏丽女子呆了好一会儿,竖拇指道,“小寒寒,我服你。”
程霜寒抿唇道,“至于酒剑山庄,我没去。”
俏丽女子惊讶道,“你怎么没去?”
“有句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既然两次都没如愿,这场寿宴去不去,没什么意义。”程霜寒喝了口茶水,解释道。
俏丽女子哭笑不得,“可是,你毕竟代表的是堰州。”
程霜寒面色丝毫不变,“与我有什么关系。”
俏丽女子扶额,半晌后认命点点头,“也对,我们程大宗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嘛。”
程霜寒浅浅一笑,如春花乍现,“宁静,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俏丽女子连忙抱住程霜寒,“霜寒姐姐美若天仙,怎么可以动粗呢,是吧?”
程霜寒挑了挑眉。
俏丽女子认命道,“要是小寒寒打我,便要还银子了。”
程霜寒微笑道,“那我就多打几下?”
俏丽女子干脆双眼一闭,死猪不怕开水烫道,“你打吧,打完了给我一千两金子就行。”
程霜寒手按在俏丽女子脑袋上,然后收回,“好了,打完了。”
俏丽女子睁眼,大喜道,“就知道小寒寒最好了。”
程霜寒无奈摇摇头。
俏丽女子却还有兴致,“对了,那个白发少年怎么样,叫什么,家住哪里,长得怎么样,我对他有点兴趣,以后要是他来静水城,我给他打折扣。”
程霜寒似乎想到什么不喜欢的事,皱了皱秀眉,“我也不知,他未说过。”
“啊?”宁静立即露出一副大失所望的夸张表情,“真的吗?”
程霜寒淡淡点点头,看向窗外景致。
阳光灿烂,人群熙熙攘攘,热闹喧嚣。
程霜寒不自觉又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