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只是不想知道
天地间飘来几片落叶。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两人脚下大地悄无声息裂出了数道裂痕,身后的大树倒了下去。
两人皆纹丝不动。
小齐淡淡说,“但你拦不住我。”
“这次,是我输了。”女子平静说,只是眸子有些黯淡。
“你没必要跟我比,伤了道心,不值。”小齐摇摇头,绕过女子准备离开。
“你原来一直没将我放在眼里吗?”女子猛地转头,盯着小齐的背影。
有落叶在两人之间飘过,有些萧索。
小齐脚步一顿,认真道,“你该知道,我是个怕麻烦的人。”
“也对。”女子忽然嫣然一笑,“这次后,我便会破境。”
小齐摇摇头,“与我无关。”
女子还想说什么。
远处绿林里跑来三个少年人,跑得最快的有一头白发如雪。
小齐皱了下眉。
他的速度自然不是几个少年能比的,身形一闪便到了宁君惜面前,有些紧张问,“少爷,没事吧?”
宁君惜却也在上下打量小齐,“我没事,那人有没有欺负你,我让毛球给你报仇。”
小齐怔了下,“没有,少爷真没事?”
宁君惜松了口气,开始大口喘气。
他跑得快,消耗自然大些。
见小齐还是盯着他,宁君惜也上下打量了番自己,奇怪道,“怎么了?”
熙宁比宁君惜更明白小齐的意思,懒洋洋说,“放心,这家伙脸皮厚得我飞剑都戳不破,哪会生出点自惭形愧来。”
宁君惜眨眨眼,也反应过来,“陈念慈的确很厉害,不过齐叔不是忘了,我可是从小输到大的,心境能差到这地步?”
“况且,我也没吃亏。”顿了顿,他又哼哼道。
熙宁一拳头捶在宁君惜胸口。
宁君惜剧烈咳嗽起来,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熙宁嗤笑道。
宁君惜气呼呼不想搭理她了。
小齐给少年探了下脉,松了口气。
“不过,”宁君惜挠挠头,“我跟他约了剑气长城上再一战。”
小齐那口气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里,眉头一皱。
“好在我没打算去剑气长城,听说剑气长城上难熬得很,我才不去遭罪。”宁君惜压低声音说。
小齐猛地咳嗽起来。
熙宁嫌弃看着宁君惜,“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宁君惜一本正经说。
熙宁更加
嫌弃了。
宁君惜却不在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女子也在看他,眼神中明显的审视与傲然。
这是个极骄傲的女子。
宁君惜眨眨眼,不喜欢,甚至有点想过去教训她一顿,不过想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算了,不找打了。
“齐实,再见!”女子又看了眼小齐,转身离去。
陈念慈也跟随而去,只是临走前招了招手。
“哎,走了?”宁君惜本能去拉小齐。
小齐回头看了眼,并不在意,反而嘴角泛上一抹浅笑,“少爷知道与你约战的是什么人吗?”
“陈念慈啊,”宁君惜不在意回答,很快觉得不对劲,试探性问,“怎么了?”
“没什么。”小齐看着少年,笑得愈发意味深长,“少爷以后要努力了。”
宁君惜眨眨眼,“他有多厉害?”
“年轻一代中,他是唯一一个能让老人们平辈论交的人。”小齐温和说。
“平辈论交?”宁君惜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嗯。”小齐点头,“有个前辈这么说的,现在仗着年纪大有俯瞰这少年的机会,一定要珍惜,因为很快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宁君惜头皮发麻,拔腿就跑,“不行,我跟他再说道说道去。”
“傻乎乎的。”熙宁无奈扶额,一把将宁君惜揪回来,“丢不丢人?”
“丢人没什么,丢命才是大事。”宁君惜凛然说。
熙宁眉头跳了跳,忍了忍,没忍住,几个板栗连打了下去,“我让你没什么,你个死不要脸的家伙,没骨气!”
“喂,你讲点理行不行,跟他打的又不是你?”宁君惜连忙逃窜。
不说还好,一说熙宁更生气了。
当初是谁阴阳怪气着不让她出手的,现在有脸埋怨了?
小齐并不阻止,微微浅笑。
青山绿水少年郎,可比当年有意思得多。
……
密林清风里,师徒二人缓行。
“他似乎不是齐实前辈的弟子。”少年接过一片落叶,并不是很在意说。
“否则,你连与他打一架的资格都没有。”高大女子并不否认。
陈念慈摇摇头,“他与我打,他赢不了。”
女子并未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觉得他怎么样?”
“很好。”陈念慈微笑起来,顿了顿又补充,“也不好。”
“嗯?”女子温和看他。
“与他做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但做他是一件很不幸的事。”陈念慈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女子笑笑,“觉得与那位比呢?”
陈念慈认真想了下,摇摇头,“他还不配。”
女子并不意外,“知道为什么整个天下都欠那位的吗?”
陈念慈看着女子,没说话。
“以后你会知道的。”女子神色有些恍惚说,顿了顿,“你也有资格知道。”
陈念慈点点头,“我与宁君惜约了剑气长城一战。”
“没有胜负吗?”女子有些惊讶。
“有个姑娘插手了,他没输。”陈念慈轻声说。
女子揉揉少年的脑袋,“可觉得委屈?”
陈念慈摇摇头,双眸明亮,“我觉得,他现在与我一战,不公平,以后,刚刚好。”
女子便笑起来,轻轻应了声,不再多问,牵起少年往远处走去。
最后一缕余晖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踩踏的积叶上,淡淡的,安宁的。
……
宁君惜逃了半天终于把熙宁甩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树梢上大口喘气。
他轻功虽好,也不是能飞的,而是一步步跑的,自然累得很。
心道,真是个不可理喻,不讲道理,蛮不讲理,任性妄为,丧心病狂,可恶至极,胡搅蛮缠……
面前影子一闪。
宁君惜吓了一跳,险些一头栽下树。
小齐连忙将少年扶住,“少爷。”
“齐叔,你怎么找来了?”宁君惜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
“今日的事……”小齐神色歉然。
“你真是齐实?”宁君惜忽然拔高了声音,又连忙捂住嘴,四下看看,没人,松了口气。
小齐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点点头。
宁君惜却笑得贼兮兮起来,拍拍小齐肩膀,“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不怪你啦。”
小齐怔了下,脸色古怪,“不是少爷想的那样。”
“我知道,懂得懂得。”宁君惜摆摆手,往后一靠,懒洋洋说。
小齐脸色更加古怪,“真不是少爷想的那样。”
“那齐叔讲讲?”宁君惜坐直身子,眨眨眼。
小齐噎了下,“少爷早点下去,熙宁已经回去了。”
说完,他直接跳下了树。
宁君惜再次懒洋洋靠回树上,打了个哈欠。
毛球在少年怀里翻了个身,咿呀了声。
宁君惜摸摸毛球的脑袋,笑笑,“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知道。”
他转头看向天边晚霞。
烧红了大半天际,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第六十二章 天真无邪
月色透过树冠,投下斑斑驳驳。
树下升了一堆篝火,照得树上也忽明忽暗起来。
宁君惜坐在树上啃果子,有点心不在焉。
六月份的天,又不是在阴湿的山洞里,也不能指望着他凑在篝火边上烤火。
毛球吃饱了爬上树,钻进宁君惜怀里,“咿呀,咿呀~”
“自己玩。”宁君惜回过神来,将果子一丢,,轻轻一跃跳下树,坐到篝火那边,“齐叔,问你件事?”
毛球也不觉得被冷落了,跟着下了树,又钻回了少年怀里。
熙宁瞥了眼两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她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震了震。
她摸出来看了看,又塞回口袋里,继续睡觉。
那边,齐实正了正神色,“少爷讲。”
“你同岳叔交过手吗?”宁君惜托着腮问。
齐实点了点头。
“什么感觉?”宁君惜又问。
“少爷可是想问陈念慈的事?”齐实善解人意道。
宁君惜眼睛有点亮,点点头,“今日,我与那个陈念慈对了一拳,觉得,他与岳叔的拳不太一样。”
“嗯?”
“我同岳叔学拳时,岳叔说,拳头便是拳头,可陈念慈的拳头,那种意气风发,”宁君惜眼睛更亮了,“很让人羡慕。”
“那少爷觉得,谁的拳头更厉害?”齐实并不意外。
“不知道。”宁君惜挠挠头。
“那让少爷学,少爷学谁的?”齐实又问。
“谁的也不学。”宁君惜毫不犹豫说,“那些东西,模仿出来的没有那种感觉,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齐实浅浅勾起嘴角,“那少爷想问什么?”
宁君惜想了想,好像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要不,齐叔也打一拳出来?”
“好。”齐实点了下头,起身,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棵树,四平八稳一拳递出。
树没折,连动都没动。
宁君惜眨眨眼。
熙宁忽然翻身坐起。
齐实收拳而立。
四周无风,小齐面对的那片树林里却飒飒一阵声响,紧接着落叶如同下雪,簌簌掉落。
熙宁站起身,冲齐实诚心诚意一礼,“前辈不愧当年的
绝代双骄,晚辈心服口服。”
很多事,少女与宁君惜一样,心知肚明。
齐实摆摆手,只看着宁君惜。
宁君惜看了那片树林半晌,回头冲齐实竖起拇指,“厉害了,厉害了。”
齐实笑笑,“少爷觉得,比之陈念慈如何?”
宁君惜怔了下,犹豫了下,抬头老实道,“你让我想想。”
熙宁一副无可救药表情看了眼宁君惜。
齐实却不在意,翘起嘴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
清晨的露水很大,微微一晃树便似乎下雨。
宁君惜便在劈头盖脸一大片露水下醒来,跳下树,气急败坏瞪着打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
熙宁双手环胸,懒洋洋看着他,“呦,宁公子发火了。”
宁君惜忍了忍,还是没把火气撒出来,“幼稚!”
他胡乱收拾了下自己,靠着树坐下,不想搭理她。
熙宁两步走过去,站在宁君惜面前。
宁君惜吓了一跳,真往后靠了靠,“你又犯什么神经?”
“你能不能不成天一个受气包样?”熙宁弯下腰,挑眉道。
宁君惜怔了下,“怎么了,熙姑娘。”
熙宁捂住脑门,一脸无奈,“你是不是真是个傻子啊?”
她也靠着树坐下,似乎很为难。
宁君惜莫名其妙看着她。
熙宁沉吟了好一会儿,决定这次温和点,“你知不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
“知道。”宁君惜点头。
“三岁稚童,持金过市,你知不知道?”熙宁又问。
宁君惜再次点头。
“君子不救,你懂不懂?”熙宁继续问。
宁君惜似乎明白点什么,“熙姑娘是想说,以后别这么好说话?”
熙宁松了口气,“看来你还不算个傻子。”
“熙姑娘准备走了?”宁君惜眸子澄澈问。
“昨晚收到消息,明日傍晚琳琅城聚首。”熙宁点头。
“没事了?”宁君惜又问。
熙宁点头,犹豫了下又说,“他们拿到了。”
宁君惜没问拿到的什么,只是感叹,“很远啊。”
“是。”熙宁又点头。
“其实一开始,你便可以直接御剑离开的。”宁君惜认真说。
“我本来打算你用那个人情,可你太没脾气了。”熙宁有点瞪眼,“我严重怀疑你是想赖上本姑娘,故意拖着。”
“那个,其实,一个果子而已,你可以随便给我摘一个,我就当我们两不相欠了?”宁君惜眨眨眼,一本正经建议。
熙宁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一个板栗砸下去,“你是不是个撒子呦。”
宁君惜这次没怒目而视,而是很认真说,“熙姑娘,你脾气要改改,否则可没人敢要你。”
熙宁气笑,“你管得挺宽啊。”
宁君惜挠挠头,又抬头微笑道,“谢谢熙姑娘,真的。”
熙宁的火气一下子没了。
宁君惜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落叶,“山高路远,熙姑娘保重。”
熙宁有些讶然。
在她看来,宁君惜属于好说话又没脾气的那种人,滥好人还算不上,但性子怎么着也是磨磨唧唧,没想到也能这般洒脱。
宁君惜不知道熙宁的想法,顿了顿又说,“那个,我还想说一件事。”
熙宁脸色略略正常了些,这才对嘛。
宁君惜很认真又较真道,“就是哪天我再碰上熙姑娘,我希望熙姑娘别跟其他人说,不认识,挺伤人的,就当没看见也行。”
熙宁怔了下,也站起身来,认真看着少年,“宁君惜,我熙宁朋友不多,认你一个。”
宁君惜眨眨眼,笑起来。
熙宁忽然抬手,作势一个板栗。
宁君惜赶紧抱住脑袋,不笑了。
熙宁却哈哈大笑。
“熙姑娘,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宁君惜苦着脸说。
熙宁眉头一挑,一个板栗真砸了下去,气呼呼道,“走了!”
一道剑光一闪消失在了云头。
宁君惜揉着脑袋龇牙咧嘴。
身边已没了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女。
真走了。
少年有点失落,也不是很失落。
只是有点忐忑。
熙姑娘会不会真生气了啊?她走的时候似乎挺生气的,否则这次下手怎么这么重。
少年却不知,此时此刻,云端上有个踩剑少女,正捧腹大笑。
第六十三章 原来也是在乎的
翠坞山边界有些村落,坐落在茂林和秀竹之间,清一色的矮小木屋,有点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
送走了熙宁,两个人走了半日,遇到了个名为栗村的小村子。
宁君惜实在不想啃果子,便央求着齐实在栗村逗留会儿。
村子民风淳朴,只是有些排外。
不过,这附近多是狩猎者,游侠儿,倒是很好理解。
好在宁君惜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又比较会说话,还爱笑,这里又不是雪原,在溪水边上与个洗衣服的大娘攀谈了会儿,便成功让大娘领他回家了。
齐实在一边看着,觉得少爷的套路有点深。
大娘的家也是木屋,院子四四方方围了一圈栅栏,养了一群鸡和一只大白鹅。
三人进门时,大白鹅还没动静,母鸡便带着一群小鸡仔咕咕咕跑来了,若不是大娘拦着,估计是准备找两个陌生人晦气。
宁君惜看着奓毛伸脖子还想啄他的麻花鸡,哭笑不得,“婶婶,您这鸡可真有灵性啊。”
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挠头,“这是带着窝鸡崽儿,平时没这么凶的。”
宁君惜看着那一群毛绒绒的鸡崽儿,想着要是小怪醒着,把它丢进去,这么多长得跟它一样的一起,多好啊,不觉暗暗遗憾。
大娘招呼了两人随意坐,自己便去晒衣服。
宁君惜坐在大枣树下。
面前桌子上铺了一层枣花,米粒一样。
不远处,大娘在晒衣服,几只小鸡围着大娘打转儿。
天气正好,阳光灿烂,看着便让人心情舒畅。
他忽然有些怔怔说,“齐叔,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齐实抿了抿唇。
他理解少年的那种倦,不是经历得太多,而是经历了太多次命悬一线,便更倾向于平淡度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是会倦的。”他很平静说。
宁君惜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齐叔说得也是,倒不如趁有空四处闯闯。”
“对。”齐实点头。
栅栏忽然咯吱一声被打开,又猛地关上,一个满身泥污的**岁孩子从外面跑进来。
“小浚!”大娘喊了声。
孩子没理会,砰一声关上了门。
宁君惜眨眨眼。
大娘跑去拍门,“咋了,开门,让奶奶看看,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只是任凭大娘怎么拍门,孩子似乎聋子哑巴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宁君惜看向齐实。
齐实摇摇头,表示别管。
宁君惜看着那大娘拍了好久,最后捂着脸坐在门槛上。
他皱皱眉,觉得这家娃儿真是不懂事,犹豫了下,准备多管闲事。
齐实无奈看了眼少年,没阻止。
“婶婶,需要我帮忙吗?”宁君惜到木屋前,蹲下身,眨眨眼。
“没事,没事。”大娘抹了抹脸,“就这脾气,你再等等,婶婶这就给你弄些吃的。”
她站起身,往另一间木屋去了。
“可是……”宁君惜看着不远处那一盆衣服,有点茫然。
齐实过来拍了拍少年肩膀,没说什么。
宁君惜皱皱眉,转身猛拍房门。
“出来!出来!出来!”
声音可不友好得很。
大娘吓得连忙跑回来,齐实递给她个极其无奈的表情,冲大娘说了两句,大娘便也任由着少年了,只是没走。
似乎是觉得陌生人敲门太不礼貌,门很快开了。
那孩子毫不客气大骂,“敲什么敲,有病啊是吧,门敲坏了你赔啊,有娘生没爹养的……”
宁君惜只是在孩子面前打了个响指。
一瀑水花就那么瀑在了孩子脸上。
骂声顿了顿,孩子看着面前比他高一个脑袋还多的大哥哥,恼羞成怒,就想扑过来拳打脚踢。
这娃儿也是气昏了头了。
宁君惜身形一闪避开。
“欺负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欺负狗蛋去,神经病,混蛋,我咒你生的小孩没屁 眼……”孩子几乎快气疯了,张牙舞爪。
宁君惜身形再次闪避,在孩子背后一提溜他,“什么狗蛋?”
孩子脑筋一转,“你想去认识认识吗?我带你去啊。”
“去看看。”宁君惜眨眨眼,并不在意说。
大娘张嘴喊,“干嘛,小兔崽子,你别惹事……”
孩子挥挥手,已经跑了出去。
宁君惜看了眼两个大人,也跟了出去。
“哎,你
们……”大娘连忙追。
“我去追,给大姐添麻烦了。”齐实说了声,越过大娘直接跃出了栅栏。
……
“行了,还跑?”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现在街道上,宁君惜几步挡在了孩子面前。
“你不敢去见狗蛋,怕打不过他们?”孩子仰起脑袋,有些挑衅。
“对呀,”宁君惜点头,“我只是想把你揪出来,然后揍你一顿。”
他说着便开始挽袖子。
“你……”孩子涨红了脸,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坏人,都嫌弃我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我不是,没有,他们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会回来的,就是……”
宁君惜怔了下,眨眨眼,“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孩子双脚乱扑,嚷道。
宁君惜看着孩子,停顿了几个呼吸,慢慢在孩子面前蹲下,认真道,“因为,我是个扫把星。”
孩子怔了下,抬头,泪眼汪汪,“你也没有爹娘吗?”
“嗯。”宁君惜坐下,“我天生白头发,爹娘觉得我不吉利,便把我丢在了雪里,我差点死掉。”
孩子抬头看着少年,抹抹眼,“真的?”
“我这一头白头发总做不了假吧?”宁君惜将手轻轻放在孩子脑袋上,揉了揉,“我比你倒霉吧?”
孩子抽噎了两下,忽然笑起来,又不笑了,板起脸,扑进少年怀里,“没事,我们做个伴儿。”
“嗯。”宁君惜笑笑,“所以,回去你要给你奶奶道歉?”
孩子仰起小脸,眨眨眼,“为什么?”
“你想啊,如果没有你奶奶,你不就也和我一样倒霉了吗,你还冲她发脾气?”宁君惜笑眯眯说。
孩子认真想了想,点头,“对,应该的。”
“那现在回去?”宁君惜又问。
孩子认真点点头,爬起身,“走。”
宁君惜也站起身,伸出手,“用我牵吗?”
孩子将小手递过去。
两个孩子往回走,背后一片阳光灿烂。
房顶上,齐实看着,神色有些复杂。
他早来了,只是不曾现身。
原来,少爷也是在乎的吗?
第六十四章 小孩子的思路很跳跃
大娘在栅栏前左顾右盼。
远处小路上拐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孩子,你说一句我回一句,远远看着似乎兄弟两个,很是亲近。
大娘眯了眯眸子,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关系这么好了,也不问,只是习惯性道歉,“小浚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实在没有理直气壮的资本。
“小浚很乖的。”宁君惜揉揉孩子的脑袋,笑眯眯摆手。
然后又低头看向孩子,见孩子抿着唇,有点为难,他笑得更温和了些,“你答应我的,现在便反悔了?”
孩子看了看宁君惜,挠挠头。
“我不看。”宁君惜起身挥挥手,跑进了院子。
视线余光看到,那个脸皮薄的孩子扑在大人怀里,似乎嘀嘀咕咕些什么。
宁君惜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他回来的路上告诉小浚,能守在身边的人要好好珍惜,因为这是老天爷送的,哪天它不高兴收回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浚虽小,却也有点懂,因为结果就像他爹娘那样啊。
他不敢不珍惜。
……
宁君惜知道,老天爷很喜欢在他满心欢喜时让他清醒清醒。
但是宁君惜还是不太能接受面前的事实。
院子里,一只小白猫与一只老母鸡在对峙。
白猫呜呜低叫,母鸡毛都奓起来了。
不远处,一群小鸡崽儿与一只大白鹅伸长脖子当观众。
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很清醒,宁君惜一定会以为回到了虚无洞天。
这么人性化的对峙,还能不能好好当一群家禽了?
可关键是,小白猫爪子底下摁了一只小黄鸡。
宁君惜看得青筋直跳,隐忍怒气,“毛球。”
毛球小身子一僵,立即回头,讨好咿呀了声。
这边一松懈,老母鸡立即瞅准时机,咕一声,猛扑而上。
毛球没防备,顿入下风,被母鸡啄得缩头缩脑,咿呀乱叫,最后真怕了,连爪子底下的鸡也不要了,嗖一声窜进了宁君惜怀里,脑袋上还插了三根鸡毛。
老母鸡不愿罢休,见毛球没了,扑闪着翅膀就往宁君惜身上扑。
宁君惜使劲跺了跺脚。
老母鸡身
形一顿,雄赳赳气昂昂回头走了,身后立即一群小鸡跟上去。
宁君惜看得想笑。
毛球委委屈屈冲宁君惜咿呀叫唤,想让宁君惜给它报仇。
宁君惜收回视线,一个板栗砸下去,“活该!”
毛球这次没撒娇,反而低下了脑袋,一副蔫蔫模样。
是真委屈极了。
宁君惜低头看着,才想起来,毛球已经很久没见到小怪了。
所以,毛球只是想小怪了。
宁君惜忽然觉得有些抱歉。
他揉揉毛球脑袋,自语般说,“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
毛球最能察觉少年的情绪,赶紧抖擞精神,抬头咿呀了声。
齐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少年身后,悄无声息。
“齐叔,小怪呢?”宁君惜转身问。
小齐从怀里摸出只毛绒绒的小黄鸡,递给少年。
宁君惜接过,看了看,放进毛球怀里。
毛球眨眨眼,叼着小怪爬上少年肩膀。
然后,它松鼠那样坐在少年肩膀上,似乎宁君惜抱它那样抱着小怪,低头蹭了蹭,然后又抬头蹭了蹭宁君惜的脸颊,开心起来。
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毛球。
对于毛球来说,这两个生物便是它的全部。
宁君惜微微勾起嘴角,“齐叔,以后小怪我自己照顾吧。”
齐实点点头,也微微而笑。
……
祖孙两个在栅栏外呆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等他们进来,宁君惜已经将一盆衣服晒完了。
宁君惜看着两人走近,明显察觉出,小浚奶奶心情极好,就是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
小浚斜瞥着视线不敢看宁君惜,似乎有点心虚。
小浚奶奶同宁君惜说了两句,言语明显热络了不少,便跑去做菜了。
小浚就坐在宁君惜面前,坐如针毡。
宁君惜逗了会儿毛球,托腮看向他,“实话实说,是不是把我的事也说了?”
小浚头低得更低,不说话。
宁君惜敲敲石桌,佯作生气,“答应的事,转头就反悔了,你可恶不可恶!”
小浚怯生生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眨眨眼,伸手去扯少年袖子,“我错了,宁君惜。”
“错了不改
,有什么用。”宁君惜扯回袖子,不想理会他。
“宁君惜,你说过我们做伴儿的,不能反悔。”小浚小心翼翼说。
“这是你说的,而且也是你先反悔的。”宁君惜认真说。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说到做到。”小浚有些急了。
“真的?”宁君惜拖长声音问。
“我发誓。”小浚抬起三根指头。
宁君惜挑眉看着他。
“如果我再对宁君惜说谎,我就……我就……”小浚抓耳挠腮,“找不到媳妇儿。”
“那你家岂不是要绝后?”宁君惜板着脸说。
“所以,我一定不会说谎的。”小浚认真又坚定道。
“信你这一次。”宁君惜淡淡说。
小浚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有点凉,小心翼翼问,“那你不生气了?”
“生气是惩罚自己,我又不傻。”宁君惜懒洋洋说。
小浚挠挠头,听不太懂,不过也没问,只是咧开嘴巴笑。
小小的孩子只知道,面前的人与他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的怪物,以前村里的孩子都嫌弃他,可现在面前的人理他,那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宁君惜,你真好。”他诚心诚意说。
宁君惜挑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收了一张好人卡。
小浚却又说,“你吃不吃鸟蛋,我明天,不,今下午可以去掏鸟窝。”
宁君惜眨眨眼,“我不吃,而且掏鸟窝也不好。”
他一本正经说,自动忽略了这是几年前他在虚无洞天经常干的事。
“那就不掏,那我可以抓鱼,我们今下午可以一起烤鱼吃。”小浚又说。
“你想干什么?”宁君惜托腮看着他,一脸古怪。
小孩子对人好是掏心掏肺得好,可这孩子明显不止如此,况且这孩子对他也太信任点了吧。
小浚托着小脸,一脸希冀,“所以,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宁君惜眨眨眼,抬头看向齐实。
齐实抬头看房檐,一只蜘蛛正在蛛网上停驻,一动不动。
宁君惜一时无言。
他以前不知道小孩子的思路能这般跳跃,可他现在知道,他一个答不好就是摊了大事了。
可能影响一个孩子一辈子的事,自然算是很大的事。
第六十五章 真香!
四周一下子很静。
宁君惜与小浚都不说话。
宁君惜偏头不去看孩子,伸手蹂躏咕噜咕噜睡觉的毛球。
手上有点没分寸,毛球醒过来,呆呆萌萌,咿呀了声。
宁君惜手上力道略略放松了些。
毛球又轻轻咿呀了声,眯起眸子继续睡觉。
院子里,鸡鹅叽叽咯咯叫,四处啄着找东西吃。
枣树上还有几只麻雀在逗留,叽叽喳喳,很是欢乐。
小浚脸上的希冀逐渐褪去,眼底流露出失落,低下了脑袋。
宁君惜朝齐实求救,扯他衣角。
齐实依旧执着看蜘蛛睡觉,一本正经。
枣树上的麻雀不知被什么惊扰,哗啦啦飞走,抖下了不知多少枣花,铺了一桌一地。
宁君惜瞪了眼齐实,终于认命,喊了声,“小浚!”
小浚抿着唇,没应声。
“我若留下,我住哪里呢?”宁君惜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可以住在这里,我去跟奶奶说。”小浚眸子亮了亮,转身就跑。
“回来。”宁君惜连忙拉住他,“可是我为什么要住这里呢?”
“因为……”小浚眨眨眼,低头小声嘀咕,“你可以陪我。”
那就有人跟我玩了。
这是孩子最直接的想法。
“在你家白吃白住,然后,没了吃的,三个人一起饿肚子?”宁君惜又说。
小浚低下头,显然想起来他与奶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嘴一撇,眼睛红了。
宁君惜揉揉孩子脑袋,“小浚今年多大了?”
“九岁。”小浚低低说。
“不是三岁小孩了。”宁君惜接口,“所以,要懂得替奶奶着想,你可以饿肚子,可怎么能让奶奶饿肚子呢。”
小浚不说话了。
宁君惜起身到孩子面前,双手撑膝,弯腰平视他,“不过,我答应你,会回来看你。”
“真的?”小浚抹抹眼,委屈巴巴说。
“真的。”宁君惜点头。
“什么时候?”小浚不甘心道。
宁君惜想了想,“我教你个东西,学不学?”
小浚想也不想,“学。”
“我只做一遍,看好了。”宁君惜站直身子,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回头笑眯眯说。
齐实意识到了什么,收回视线看向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却似乎又不怎么在意了,并未开口阻拦。
小浚使劲点头。
宁君惜向前以走出六步,步伐三小三大。
一步比一步踏得重,一步一个脚印,最后一步,地面仿佛都发出了沉闷震声,枣花似乎小雨般簌簌下落。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行云流水,便是齐实也觉得赏心悦目。
小浚却挠挠头,一脸茫然。
他只是觉得宁君惜的动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让他模仿,又觉得怎么也模仿不出来。
天经地义,可孩子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可惜宁君惜并没有再走一遍的打算,站定,转头问道:“来试试?”
小浚深呼吸一口气,尝试了一遍。
摇摇晃晃,像个醉醺醺的酒鬼。
然后,他站在原地,看向少年。
宁君惜并不在意,即使这孩子的动作形似不足三分,至于神似,一分都没有。
他冲孩子招招手。
小浚跑过去,似乎是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低着脑袋,几乎快哭了。
“我都不生气,你这表情干什么?”宁君惜捏捏孩子的脸,温和问。
小浚撇嘴,不说话。
“看到这六个脚印了吗?”宁君惜拍拍孩子的脸,指了指他踩出的六个脚印,“以后跟这这六个脚印走,多走走就会了,能做到吗?”
小浚点点头,“可是学这个干什么?”
“能增力气,”宁君惜笑眯眯说,“那样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小浚眼睛亮了亮,又倔强道,“可是你还是没说你什么时候来。”
“这个,等你练够一万遍,我便来。”宁君惜想了下,回答。
“一万?”小浚眨眨眼,“我只会数一百。”
“正好,一百个一百。”宁君惜欣然道。
小浚瘪嘴,“好多。”
宁君惜不理会他的抱怨,走到石桌前坐下。
“那刚才那一次算不算?”小浚眼珠子转了几转,跑过去准备讨价还价。
“不算。”宁君惜懒洋洋说,“你要有感觉才算。”
“什么感觉?”小浚眨眼。
“腰酸背痛,反正不能是你这般什么事都没有。”宁君惜回答,见孩子眼珠子直打转,补充
道,“还有,不准讨价还价。”
小浚撇嘴,“哦。”
“饭好了,小浚,小惜,过来吃饭。”小浚奶奶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冲石桌这边喊。
“开饭了!”小浚立即欢呼一声,跑了过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宁君惜却整个人瞬间垮下来,没骨头般趴在桌上,惨兮兮说,“齐叔,累死我了。”
齐实无奈看着宁君惜,“这是少爷自找的。”
那六步是宁君惜当初炼体老头子教他的走桩,一共六式,能淬炼身体每一块肌肉骨骼,可谓精妙绝伦。
这是入门式,蚍蜉撼树。
除此之外,还有站桩与睡桩。
不过,宁君惜如今却都做不得。
自从他身体里住进去一柄剑,这些拳桩对他来说,不是锻炼身体,而是在自残。
所以,他才不能炼体,转而求炼气后炼体。
当然,这些,宁君惜瞒了所有人。
所以,现在,在齐实看来,只是少年身子太弱,完全撑不起这些拳架,便比如最后那一步,后继发力不足,实在可惜。
“宁君惜,快点啊!”
小浚跑进屋子,见宁君惜没跟进去,在门口探头喊。
“来了。”宁君惜赶紧抬高声音喊了声,不情不愿站起身,往木屋去了。
路上还不忘戳了戳毛球,“乖乖的,不能调皮,听到没?”
毛球连忙咿呀了声,表示它一定乖乖的。
小齐在后面看着,好笑又无奈。
……
一桌子三菜一汤。
红烧茄子,油炒芹菜,韭菜鸡蛋,苦菜汤,虽然清一色的半点肉沫子都没有,可对于祖孙两个来说,却是过节才可能有的仗势了。
小浚看着一桌子菜,拍手欢呼,心情好极,拿了个窝头递过去,招呼着宁君惜开吃。
宁君惜看了眼大娘,也不客气,夹了筷子茄子,吹了两下放进嘴里,瞬间觉得,真想泪流满面啊。
啃了十几天果子,如今能吃上一口热饭,他觉得,真香!
所以,他又夹了一筷子。
四个人围坐一桌,大快朵颐。
房顶有些蛛网,有蜘蛛在上面结网,爬了一会儿,一动不动。
第六十六章 有一种呵护叫纵容
一顿饭过去,两人便准备告辞离开。
小浚奶奶倒是希望宁君惜多留两日,不知道是怜悯宁君惜的身世,还是客套。
只是两人去意已决,况且萍水相逢,一顿饭已经是底线,再多便是没分寸了。
四人站在栅栏前。
齐实与小浚奶奶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个孩子。
小浚抓着宁君惜的衣角,很不放心,“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这可是你说的。”
宁君惜反将他一军,“你也是。”
小浚使劲点头。
宁君惜满意笑笑,摸摸孩子脑袋,“我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很厉害了,你会不会欺负其他人?”
小浚估计是从没想过,笑嘻嘻说,“不会啊。”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你也不找茬儿?”宁君惜却说得认真。
小浚眨眨眼,那还用说,一定把他们揍得连他们娘都不认识。
“别忘了,你发过誓了。”宁君惜挑眉提醒。
小浚撇撇嘴,小声嘀咕,“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宁君惜并不生气,和颜悦色说,“那如果大人们找来呢?”
小浚眨眨眼,有点懵。
“你难道打得过大人?你那便是打得过一个,能打得过十几个?到最后,还不是自己倒霉,是不是?”宁君惜很讲道理。
小浚撇嘴,不说话。
“而且,你不想跟他们玩吗?”宁君惜继续说,“你打完他们,他们记恨你,怎么可能再跟你玩,要一直一个人玩吗?”
小浚皱起小眉头,有些赌气,“我不打他们,他们也不会同我玩,他们说……”
他转头看了眼奶奶,咬咬唇,“他们说,我是没有爹娘的怪物,他们才不会跟我玩儿。”
“你试过吗?”宁君惜耐心听完,问道。
“不用试。”小浚低下头,小声说。
宁君惜皱皱眉,蹲下身看着孩子的眸子,“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同你玩?就因为其他人说你跟别人不一样,就一直一个人了,就觉得所有人都觉得你是怪物了,那你是给谁活的?”
小浚皱皱鼻子,听不太懂。
宁君惜看出来了,有些无奈,想了想,起身揉着孩子脑袋说,“你去试试,总有人是不欺负你的。”
他眨眨眼,笑眯眯起来,“我可是过来人,你运气比我好吧?”
小浚眨眨眼,似乎觉得这句话是对的,点了点头。
宁君惜笑笑,“那我就走了。”
小浚又点点头。
宁君惜看了眼小浚奶奶,“婶婶再见。”
“以后还来啊。”小浚奶奶嘱咐道。
“嗯。”宁君惜笑笑,转身离去。
齐实紧随跟去。
小浚看着少年走远,又喊了声,“宁君惜,你下次来,我给你捉鱼吃。”
宁君惜挥了挥手。
两人很快消失在小路上。
小浚伸着脖子往远处看,然后,低下头,有点失望。
奶奶低头摸摸孩子脑袋,“才一顿饭的功夫,舍不得了?”
小浚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笼盖里藏了个鸡蛋,饿不饿?”
小浚眨眨眼,蓦地开心起来,“奶奶最好了。”
他一蹦三尺高,一溜烟钻进了屋子。
奶奶慈祥而笑,脸上的褶皱便愈发深刻起来。
……
午后的日光耀眼,光秃秃的大地便有些明晃晃的。
宁君惜在土路上走了片刻,转个身,拐进了树林里。
林子里日光斑驳,还有清风袭袭,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齐实也跟了过去,温和道,“少爷可是想好了?”
“什么?”宁君惜脚步一顿,回头问。
“收那孩子做徒弟。”齐实有些无奈说。
“哈?”宁君惜莫名其妙看着齐实,“为什么这么说?”
“少爷没想过吗?”齐实皱皱眉。
“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怎么能教别人。”宁君惜连连摇头。
齐实点点头,提点道,“那孩子资质一般,但性子比较敏感,他若入了修行,对于少爷,或许是份大因果。”
宁君惜怔了下,有点忐忑,“我刚才有说错的?”
“没有。”齐实笑笑,“就是有些语无伦次。”
宁君惜挠挠头,有点尴尬,“那个,我第一次跟人讲道理,不太熟。”
“但是,这种因果,少爷尽量少接。”齐实又认真说,“因果多了,影响心境。”
宁君惜微微皱起眉头,“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各家自扫门前雪吗?”
齐实抿了抿唇,没回答。
“可我觉得,不该这样。”宁君惜却摇头道,“既然羡慕外面阳光灿烂,就不该畏惧还有雷电风雨,否则你走出来做什么。”
齐实还是没说话。
不是沉思少年的话是对是错,而是怕自己的话会影响少年日后的路,不能说。
这些年,无论老头子还是虚无洞天里的其他生灵,谁也没有对少年的心境刻意指导过,只是想他依着自己的本心走。
这既是一种纵容,也是一种保护。
那人不会在意这千年的恩怨,他们便不希望少年在意这些,但他们是在意的。
他们怕无意将少年领上迷途。
他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宁君惜见气氛有点怪,抬头看了眼齐实,“我就胡扯两句,齐叔随便听,别太放在心上。”
“不过,小浚嘛,”他想了想,揉揉鼻子,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一万遍走桩在那里,他若能走下来,才可能与我有因果,走不下来,自然缘尽了,是不是?”
齐实笑笑,“少爷说得对。”
宁君惜松了口气,一本正经说,“可是,齐叔不觉得那顿饭真的很好吃吗?”
齐实怔了下,“少爷的路很长,以后会遇到很多。”
“那就尽量不管了,”宁君惜撇撇嘴,“我保证。”
齐实看着少年,抿唇说,“少爷口不对心。”
“这么明显吗?”宁君惜眨眨眼。
齐实好笑又无奈,瞧这是什么话?
宁君惜咳了声,“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次,我真保证。”
齐实点点头,不再多说。
“齐叔。”宁君惜忽然喊了声。
“嗯?”齐实低头看少年。
宁君惜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看在我这么乖的份儿上,你背我吧?”
齐实抿唇,“少爷已经十六岁了。”
宁君惜眨眨眼,想到似乎真是,沉默了会儿,建议,“要不明天我背你?”
齐实默然看着少年,半晌后弯下腰,“上来。”
宁君惜也没不好意思,反正是让小齐叔抱了两年了,利索爬上去,“我明天背你啊。”
“不用了,少爷以后能量力而行就好了。”齐实直起身子,淡淡说。
“我不知道怎么量力啊。”宁君惜很苦恼道。
“那少爷以后炼体吧。”齐实知道宁君惜在讨价还价,很无奈说了声。
宁君惜不说话了。
齐实便不理会他,继续前行。
走出一片树林时,齐实背后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起来。
齐实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眼。
少年已经睡了过去。
他有些无奈笑笑,然后,继续走在斑驳树影里。
第六十七章 穷扮富与富扮穷
琳琅城的琳琅,是琳琅满目的琳琅。
不是说城里的东西种类繁多,而是提供修行的物品,应有尽有。
这是一座藏龙卧虎的城池。
一道剑光坠下云头,落在城门不远处的官道上。
官道上多出了个双眉如剑的墨绿色袍子少女。
她四下打量了眼,见路人纷纷投来探询的目光,也不在意,手握长剑往城内而去。
四下之人估计都见惯了这等场景,很快又各奔东西。
城门前设了兵士,专门登记入城的山上人,以防他们在城里胡作非为。
在其他地方并没有这种安排,但在修行者聚集之地,必不可少。
毕竟,这里是元臻王朝,而非山上。
况且,如今,也没多少山上了。
至于所谓山上人,如今只是世俗对修为入中三品及以上的炼气者的统称。
少女将自己的通关文碟递过去。
登记的兵士只看了眼,立即露出一脸肃穆表情,起身一礼,双手将文碟递过去。
少女面无表情接过,钻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身后的兵士问,“又是那里来的人?”
那兵士点点头,“这次竟然一下子来了六人,真是难得了。”
身后的兵士笑笑,“人家也是人,也不能指望着不出来放松放松吧。”
“什么话,他们可都是剑仙。”那兵士连忙摇头,面色却很崇敬。
“对呀,他们都是剑仙。”身后的兵士也面上露出些许憧憬,肃穆道。
……
墨绿色袍子的少女走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座酒楼前。
她微微仰头看了眼。
云来楼。
“呦!客官里边请!”
一个搭着灰白毛巾的和善小二眼尖,赶紧上来招呼道。
少女低头看了眼小二,迈步走了进去。
楼里很热闹,不过不在饭点里上,并不是座无虚席。
少女却看也没看一楼,直接往二楼而去。
小二脸色却一变,忙笑着拦道,“呦,客官,对不住您咧,二楼可不是随便能上去的。”
少女皱了皱眉,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小二也是机灵的,一见这还能不知道自己眼拙了,当下不敢再拦,尴尬站在那儿。
少女便不理会他,很快上了楼。
楼便很冷清,仅靠窗的一桌五个少年人,见少女上来,猛地站了起来。
“宁姐!”
“阿宁!”
熙宁冲他们点点头,过去坐下,瞳孔一缩,又抿起唇,“是我的错。”
独臂的少年咧嘴一笑,“林霄这条命让宁姐救了几次了,一条胳膊算什么。”
几个少年面色都有些复杂。
年纪略大些的少年转移话题道,“阿宁看看东西吧?”
熙宁点点头。
陈安的手在桌子上一抹。
桌子上多出了三颗晶石,成人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橙红色的光芒。
熙宁挑了下眉,有些意外,“赤尾兽王的?”
“我们出来的路上,碰上了个年轻道士,他说欠你一个人情,这算两清。”陈安解释道。
“他叫什么?”熙宁伸手拿起一块晶石,轻轻摩挲,眼神有些闪烁。
“他没说,不过头上戴了顶莲花冠。”陈安摇头。
“哦。”熙宁应了声,将手中那块收起,“我只需一块,剩下的你们处理了吧。”
陈安皱了下眉,“都收着吧,以防万一。”
熙宁也不客套,点了点头,尽数收下。
陈安笑了下,“如今,炼剑的材料只剩下了雪菱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熙宁摇头,“我想过了,这次我自己去。”
“阿宁觉得我们拖后腿?”陈安皱眉看向少女。
“不是,雪菱草看机缘,而不是战斗力,去多了人,未必是好事,你们不如先回去。”熙宁摇头,看向林霄,“况且,这次赤尾兽王突然突破境界,我总觉得另有蹊跷,还是尽早回去比较稳妥。”
几个少年人脸色都变了变。
陈安开口道,“阿宁是觉得,妖族能把爪子伸到这儿来?”
熙宁点点头,“我们的名字应该都被送到了那些大妖面前,它们不会轻易让我们成长起来的。”
“好。”陈安点头。
“好。”剩下四个少年人也点头。
“那我即刻出发,你们也尽早回去。”熙宁喝了杯水,站起身,准备离开。
“宁姐!”娃娃脸的少年忽然喊了声。
“嗯?”熙宁身形一顿,看向他。
少年挠挠头,“你有没有碰上一个一头白发的少年?”
熙宁怔了下,想到那个幼稚鬼,心情不由好了几分,坐下
反问,“怎么了?”
少年一指身边的白衣少女,“她让问的,她看上人家了。”
白衣少女转头怒视,一巴掌拍过去,“薛诚,你是皮痒痒了吧!”
薛诚连忙往后一跳,毫不客气揭穿,“那你这几天把人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恼羞成怒,起身追杀,“胡说八道,我撕烂了你的嘴。”
“柳然,别闹!”熙宁将她拉住,神色似笑非笑,“真的?”
白衣少女敢跟薛诚闹,却不敢凶熙宁,被熙宁盯着,俏脸一点点红起来,“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很漂亮。”
熙宁一下子就乐了,这要让那个幼稚鬼听到,还不给气死。
“来来来,咱去那边聊。”她直接揽过柳然,往一边桌子去了。
然后,两个少女开始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黑衣少年抿紧唇,低下了头。
陈安看着熙宁,微微眯起了眸子。
林霄浅浅勾起嘴角,薛诚咧开嘴巴笑,都发自内心的欣然。
这般真好。
……
宁君惜可不知道有人正拿他开涮,这几天,他过得挺悠闲的。
这次出来,宁君惜才知道,小齐叔哪是不谙世事,当初分明是逗着他玩。
不过,有个老江湖在身边,明显要方便很多。
齐实知道哪里落脚不会被骗,能辨别哪些人生了副人脸,其实是贼眉鼠眼,周旋于各条道上的规矩分寸,简直游刃有余。
宁君惜想想自己一路来的狼狈,再看看小齐叔的从容,满心崇拜,可到了嘴边就变成了……
“终于没有莫名其妙跑来碰瓷的傻瓜了,真清静啊。”他啃着根糖葫芦,欣然说。
齐实听着少年的感慨,哭笑不得,“少爷经常被人碰瓷吗?”
“也没多少次,就是每次我一到人多的地方,总有那么几个人找我麻烦。”宁君惜漫不经心说。
齐实上下看了眼宁君惜,了然微笑,“若是少爷换一身行头,估计就没人找你麻烦了。”
“为什么?”宁君惜不解。
齐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穷扮富,惹人厌,富扮穷,遭人嫉。
人为什么分三六九等?
因为格格不入啊。
这些东西,还是少年自己体会比较妥当。
第六十八章 穷乡僻壤遇大雨
得益于郦州的地势,郦州的雨雪不多,却多数是大雨大雪。
这不,天气晴朗了数日,大雨倾盆说来就来了。
林老伯搬了张小凳,坐在小客栈廊下,仰头看着天色。
照这雨的架势,还要下不少时间。
他站起身,看了看不远处的溪水,溪水中一条小渡船摇摇晃晃,似乎被拴住的树叶儿。
然后,他又坐了下去,渐渐靠在门上昏昏欲睡起来。
如今溪水已经湍急,用不了多久,溪水便会涨,涨高了便摆不了渡船了。
林老伯算是覃镇土生土长的人,大半辈子守着小客栈,偶尔接些摆渡的活儿,算是补贴家用。
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身形在雨里模糊地化开,从一个个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停驻在小客栈门口。
清一色的斗笠蓑衣,身后车马上大小箱匣,倒像是走南闯北的商旅。
“老伯,今日还渡得么?”为首那人冲林老伯喊,语气倒是和气。
林老伯一个瞌睡猛地惊醒,连连摇手,“这水涨得厉害,今日里行不了船了。”
“那这附近可有桥?”那人沉思了会儿,似乎有些不甘心。
“若是有桥,老头子就不做这生意喽。”林老伯指了指江面上颠簸的渡船,回答。
为首之人又沉思了一下,叹了口气,“那老伯,可有空房?”
“穷乡僻壤,空房有的是。”林老伯站起身,点了点人数,“十七间?”
“腾出一间来放货物。”
“那进来吧,卸完货,老头子带你们去安置马匹。”林老伯招呼一声。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冲后面挥挥手,十几个人便纷纷开始卸东西。
东西似乎挺沉,两个人抬还有点吃力,落地发出砰一声闷响。
正在一伙儿人卸货时,远处又来了两个身影。
同样蓑衣斗笠,不过一个明显是个没长成的少年人,矮了另一个一头。
两人的到来,对于这队人马显然是不速之客,一靠近,十几个人都警惕下来,站在那里连货都不搬了,就那么盯着他们。
那二人却坦然得很,绕过马车便进了廊下。
“老伯,可还有空房间?”少年人将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头雪白长发,轻快问。
“有呢,要两间?”林老伯笑眯眯说。
在这穷乡僻壤的能碰上这么个灵气的孩子,总能让人心情好很多。
“那就两间?”少年转头看向身后的中年人。
“依少爷的。”中年人淡淡说。
林老伯冲卸货的那人打了声招呼,领着两人先入了客栈。
待三人看不到了,这伙儿人才继续搬运。
……
两个人收拾完东西,又刻意在房间里磨蹭了片刻,等下了楼,货已经搬完,有几个人坐在大堂。
齐实冲林老伯要了些酒菜,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没多久,楼上一群人跑下来,要了酒菜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宁君惜是修行者,窃窃私语对他无效,他闲得无聊便听他们说话。
听得出神,他便只顾着扒饭了。
齐实夹了一筷子芹菜进宁君惜碗里,“少爷,好好吃饭。”
宁君惜回过神来,咧嘴笑笑,夹了筷子酸辣土豆丝,嚼了嚼,又夹了筷子肉给脚边馋得快流口水的毛球。
毛球喵了声,蹭蹭宁君惜的裤脚,低头吃肉。
吃完了继续仰头看宁君惜。
宁君惜便再往下丢。
齐实任由着他,只是神色中透出几分思索,并不明显。
显然,这群人的神秘兮兮也让齐实有了几分兴趣。
吃到半饱,外面哗啦啦跑进来个人影,脱了蓑衣,是个背负桃木剑的落魄道士。
十几个成年汉子,吃得多,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周旋过来的,林老伯正忙着那些人的饭食,也没料到这天气还有人来,一直在后厨忙活,便没来得及出来。
那道士就站在客栈门前,一脸茫然四下张望,拘谨到滑稽。
宁君惜看过去,一下子被逗乐了,可能是老天爷都觉得他不厚道,让他被饭粒儿呛到,止不住咳嗽起来。
齐实伸手给少年拍背,倒了杯白开水过去,神色略显无奈。
宁君惜连忙接过水喝下去,才止了咳嗽,眼睛去瞥那道士,压低声音说,“那个道士很
有意思。”
这时,林老伯已经跑了出来,招呼着落魄道士落座,问那道士吃什么喝什么,那道士唯唯诺诺,无措得很。
齐实也瞥了眼那道士,“少爷想干什么?”
宁君惜眯起眸子,笑得开心,“我觉得他似乎不错,要不去同他打个招呼?”
齐实也不拦他,只是笑了笑。
……
那头的落魄道士在那里哀叹连连。
他知晓因为老道士的关系,他与山上的师兄弟们都不怎么合得来,却也没想到,这次外出游历,他们会将自己丢在半路上。
他打记事就在老道士草庐里,外面的人情世故哪里知晓,又是与世无争的腼腆性子,这一路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凭着一路斩妖除魔,钱袋也算充盈,想来是够回去的盘缠了。
他想着伸手去摸自己的钱袋。
结果却让他头上瞬间一层冷汗。
腰上空了。
他连忙将自己上上下下翻个遍,还是没找到,瞬间蔫在了那里。
这时候,林老伯端着热水来,让道士暖暖身子。
落魄道士却整个脸都白了,冷汗涔涔,把林老伯吓住了,一个劲儿问怎么了。
旁边一个汉子手疾,一巴掌拍在那道士背上,那道士才回过神来,起身就往外跑。
几个人都被这小子搞得莫名其妙。
宁君惜也看得莫名其妙,见他往雨里冲,连忙截住,“外面雨大着呢,你干嘛去?”
“我钱袋丢了,去找找。”道士急得满头大汗。
客栈里的人都似乎看白痴一样看了道士一眼。
这天气出去,怎么可能找到,况且也不一定是丢了,只能认栽。
宁君惜眨眨眼,“你先想想可能丢哪儿了,这天气你这么出去怎么找?”
道士似乎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就呆呆站在那里,整个人孤零零的。
“先回去坐,冷静冷静。”宁君惜摸摸鼻子,拉着他往客栈里走。
这种事他开酒肆那会儿经常碰上,虽然大部分是看着他年纪小想白喝酒不给酒钱,宁君惜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第六十九章 被惯出来的毛病
在雪原边界开了三年酒肆,宁君惜识人辨事没长进多少,怎么安慰人倒是明了不少。
毕竟那等偏僻之地,去的外乡人除了恣意随性的侠士,也就是落魄人和伤心人了。
看的多,听的多,想的多,许多事便比较容易无师自通。
即使他自己都懵懂得很。
至于匪寇恶徒,有雪原这个明晃晃的禁地在,一般人都不敢去,不一般的人去了也不会去招惹宁君惜,除非闲得无聊想搞事情。
落魄道士捧着杯子,一点点喝热水,经少年一番安抚,情绪稳定了不少,就是撇着嘴想哭。
宁君惜就没法子了,一直挠头。
毛球估计是觉得有趣,也伸爪子帮宁君惜挠,结果被宁君惜拎着后颈直接丢了出去,委屈巴巴缩进了齐实怀里。
齐实看着少年一本正经又迷迷糊糊的模样,嘴角使劲往下撇,憋笑憋得很辛苦。
好在那落魄道士到底不是小姑娘,没真哭起来,就是问宁君惜借了二两银钱,说等他有了银子,必定归还。
宁君惜漫不经心挥手,“好说,好说。”
最后,落魄道士跟着宁君惜搓了一顿,又走进了雨幕里。
这次,宁君惜就没拦了。
倒是林老伯过来拉他,说可以不要他房钱让他住上一晚,这么大的雨,出去了也是遭罪。
只是落魄道士铁了心要走,才不再勉强。
临走时,落魄道士同宁君惜说,他叫张无峰,师承龙虎山,若宁君惜去龙虎山,可以去找他。
宁君惜顺口问了句,可认识顾元清。
张无峰懵懵懂懂,摇头表示不知。
宁君惜便揭过这一茬儿,笑着点头。
这倒真算是萍水相逢了。
两个人上楼时,有汉子笑嘻嘻冲宁君惜喊,“小家伙,龙虎山上可没这么寒酸的道士,你那银子估计打水漂儿了。”
宁君惜没理会,只是偏头看齐实,“齐叔觉得呢?”
齐实笑笑,反问,“少爷觉得呢?”
宁君惜笑眯起眸子,“我信他。”
齐实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笑意更浓了些。
没去过龙虎山的人自然不会知晓,龙虎山脚下有个浑浑噩噩的老道士,结草而庐,并不与山上人来往,日子过得更是清贫,可身边却跟了个小鬼头。
当年,他去龙虎山拜访时,碰上的小鬼头还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娃娃,如今倒比他还要高了。
……
夜色愈发深沉。
大雨
已近停息,雨滴砸落屋檐声滴滴答答,显得黑夜愈发寂静。
卡啦!
忽然,黑漆漆的房间发出一声轻脆响声。
床榻上的汉子猛地坐起身来,等了片刻,吹起火折子,四下环顾。
房间内依旧静悄悄的。
房外蟋蟀鸣叫了几声。
汉子警惕穿梭于几箱货物间,如同黑暗里机敏的猫。
卡啦!
又一声轻响,是锁头掉落在地的声音。
汉子猛地转身。
然后,他看到角落里一双绿油油的瞳子正直勾勾盯着他。
汉子皱起眉,看着那双瞳子,后退挪到烛台前,准备点起蜡烛来。
火折子的光太黯淡,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然而,转身之际,一只木箱猛地被掀开。
汉子连忙转头。
窗户处发出砰一声闷响。
几乎同时,烛火被点燃,整个房间渐渐亮堂起来。
汉子猛地扑向窗户,身形灵巧得如猎豹,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夜风嗖嗖往屋里灌。
忽然,一股狂风吹进屋子,烛火瞬间熄灭,屋子里再次一片寂静。
房外的风声鬼嚎般响起,树叶声飒飒作响。
十几个人猛地闯进屋子,都是一身整齐。
几个人连忙吹着了火折子,整个屋子再次亮堂起来。
“大哥,发生什么了?”前面的一青年扫了眼房间内,看到那只被打开的箱子,瞳孔一缩,低声问。
汉子关上窗户,眯着眸子说,“跑进来一只猫。”
昏暗火光下,汉子的面容有种狰狞可怖的错觉。
“大哥是说,那两人?”青年眉头皱得愈紧。
“去试探试探。”汉子吐出口气,“这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青年点点头,转身跑出了房间。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烛火燃起,房门很快打开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探出脑袋来。
他眨眨眼,露出个温和得体微笑,“大哥有事?”
“刚才,我屋里跑进去只白猫偷吃,还撞坏了窗户,我过来问问,是不是你的?”门前的青年脸色并不好看。
宁君惜怔了下,“没有啊,我一直抱着它睡的。”
青年面色更难看,“小兄弟,你这么说了,我该信你,可修缮窗户怎么也要几钱银子的,我自己出,也是亏不是。”
宁君惜笑了下,将房门大开
,“行吧,那你进来看看吧。”
他转身回屋,喊了声,“毛球。”
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从床上窜下来,两下便钻进了少年怀里。
宁君惜给毛球顺了顺毛,抬头冲他笑,并不在意青年的质疑,“我没骗你吧。”
少年肤色本就很白,白衣白发显得肤色更白,怀里还抱了只通体雪白的猫,那么一笑,就好像刚刚化身为人的妖精。
青年忍不住头皮发麻,“打扰了。”
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宁君惜将毛球丢掉,去关上房门。
齐实从房梁上跳下来,手里拿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微微皱眉,“少爷,是原石。”
宁君惜眨眨眼,“真是原石。”
有些地方,地下能孕育出蕴含浓密灵气的石头,按浓度高低分为不同品阶的灵石,可供修行者修行,布阵,炼丹等多方用途。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灵髓,是上古时期大量灵气经日积月累汇集形成液体,被包裹在密度极大的岩石中,这种岩石便称为原石。
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之物。
毛球跳上少年肩膀,邀功般叫了声。
宁君惜却揪起毛球的后颈到面前,一个板栗砸下去,“谁让你跑过去的?别说是我,我可没让你去。”
毛球立即耷拉下了脑袋。
宁君惜气呼呼道,“你知道你惹出多大的事吗?再来个杀人灭口什么的,怎么办?你这惹事的毛病跟谁学的?”
毛球更加蔫头耷脑了。
齐实憋笑,“毛球似乎一直跟着少爷。”
宁君惜噎了下,也蔫头耷脑下去,“可我也没惹过事啊,还是这么大的事。”
突然遇上原石交易,看情况还不是小数目,稍微有点脑子就能猜出来,必然撞上了大事。
齐实却毫不在意,继续憋笑,“其实没什么的。”
宁君惜眨眨眼,“真的?”
齐实微微眯起眸子,“当然。”
宁君惜想了想,“也对,那就睡吧。”
齐实点点头,打开窗户,跃了出去。
宁君惜关上窗,微微打了个哈欠,低头瞥了眼毛球,“不许撒娇,不许上床,自己反思。”
说完,上床睡了。
毛球委屈咿呀了声,抱着桌腿,也蜷曲着睡了。
ps:想想,灵石是煤,灵髓是石油,灵气是天然气,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七十章 苦的是无辜人
月落寒雾起。
宁君惜推开窗户。
水汽扑面,入眼薄雾氲翠林,莺啼清脆,更添了数分生趣。
宁君惜不由心情大好。
毛球灵敏跳上窗户,冲少年讨好般拱手。
“去一边。”宁君惜伸手一推它脑门。
毛球就那么直直栽了下去。
宁君惜毫不担心,关上窗户,推门去找齐实。
“齐叔,起来了吗?”
齐实打开门,一只白猫喵一声扑进了宁君惜怀里。
“来晚了一步。”宁君惜扶额。
“下去吗?”齐实给宁君惜让出位置。
“你说,我们走了,他们会不会杀了这对老夫妻?”宁君惜拎着毛球后颈进屋,皱起脸问。
毛球咿呀叫唤。
宁君惜伸手拍了毛球脑袋一巴掌。
毛球立即老实了。
宁君惜将毛球放在桌上,倒了两杯水。
齐实关上门,转身沉吟道,“动静太大,会让人起疑。”
“也对。”宁君惜放了心,坐下喝了口水,“那吃了早饭就走吧,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事,免得给人家添麻烦。”
“喏,齐叔,早晨喝点水好。”他将水杯推过去说。
“这个呢?”齐实右手一翻,手中多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宁君惜呆了呆,“你怎么没还回去?”
他以为小齐叔昨晚拿着是想还回去呢。
毛球伸脑袋凑近齐实的那水杯,偷偷喝水。
“他们昨晚都聚在一个房间里,我不会隐身。”齐实瞥了眼毛球,毫不在意,只是冲少年摊摊手,表示很无奈。
“那你怎么不问我要隐身符?”宁君惜哭笑不得。
小齐叔是专心致志的修行者,可他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会一点点的。
“会打草惊蛇。”齐实无奈说。
“这四周有人?”宁君惜怔了下。
“没有,但这么宝贵的东西,只用普通武夫,显然不太可能。”齐实认真道。
“如果我能去看看……”宁君惜若有所思,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拿着就拿着吧,反正这原石上没做什么手脚。”
齐实点点头,又一翻手,石
头消失在手里,“少爷现在要下去吃饭吗?”
“那是,必须在他们前面跑,否则被他们察觉少了一块,岂不要找我们麻烦。”宁君惜理所当然说,“那么一块可是分量不轻。”
他将水饮尽,放下杯子,就看到毛球缩着脑袋舔舌头。
他怔了下,紧张看齐实,“喝的谁的?”
“不是少爷的。”齐实连忙说。
“以后喝水打声招呼,听到没?”宁君惜一把拎起毛球,瞪眼。
毛球伸出舌头,点了点头。
“真像狗啊。”宁君惜哭笑不得。
两人推门下楼。
楼下在两人下楼的一瞬安静下来。
十几个人停止了吃饭,几个人目光不善盯着两人。
林老伯本来在打算盘,抬头一看,知道自己估计摊上事儿了,立即杵在那里屏住了呼吸。
两人都皱了皱眉。
齐实冷哼一声,“各位这是何意?莫不是想看我主仆二人势单力孤,便想图谋些什么,那便要看你们吃不吃得下了。”
他踏前一步,握住剑柄,挡在少年面前。
过了几个呼吸,中央那桌上,一汉子起身抱拳道,“兄弟误会了,是有个兄弟昨天被一只白猫叼走了些值钱东西,正巧了你们抱了只白猫,这才有些被激起了火气。”
“昨晚你不是去验了吗?难不成还不信,想强加给我?”宁君惜看向昨晚敲门的那青年,有点恼出声。
那青年刚想说话,先出声的那汉子连忙赔笑,“这不是误会嘛,小兄弟别在意。”
他转头冲十几个人喊,“行了,看小心眼的,没了就没了,以后再赚就是了。”
那青年张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汉子不耐烦道,“都吃饭,吃完了赶紧赶路,早到了地方早结束,家里还有婆娘娃娃等着呢,还想不想回家了。”
十几个汉子这才都低下头,继续扒饭。
“抱歉抱歉啊。”那汉子转回头,冲两人歉然拱手。
齐实冷哼了声,与宁君惜找了个角落坐了。
没一会儿,林老伯端了碟腌黄瓜,一盘包子,一大瓷碗米粥过来,可能是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手有些抖。
宁君惜笑眯眯冲老人道谢。
然后,他拿个包子咬了口,瘪起嘴,将包子又放回去,“韭菜鸡蛋馅的。”
齐实有些无奈笑笑,“少爷不吃了吗?”
“我从不吃韭菜的。”宁君惜可怜兮兮叹一口气,一脸郁闷。
“那少爷喝点粥垫垫。”齐实端碗盛粥。
“我不吃红枣。”宁君惜的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那少爷只能等赶到三十里外的林嘉城再吃饭了。”齐实无奈看着他。
“三十里啊。”宁君惜捏住毛球耳朵,使劲揪,“那我也不吃。”
齐实再没说什么,起身去结账。
宁君惜拿筷子搅了搅米粥,上面泛起一层白沫。
“真有意思。”他笑了下,起身出了客栈,“齐叔,你快点,我在外面等你啊。”
等两人都消失在水雾里,客栈里的十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大哥,怎么办?”一青年有些焦急问。
“通知上面。”汉子眯着眸子说。
“可是,大人不是说除非万不得已,不得惊动……”青年迟疑道。
“现在就万不得已,消息绝对不能透漏出去。”汉子打断道。
“那他……”有人看向一角缩着的老人。
汉子也看了眼,缓缓走过去。
老人瑟瑟发抖。
汉子笑了笑,“老伯,我们不是匪寇,是替庆国王办事的,希望您尽量不要外传。”
老人捣蒜般点头。
汉子笑笑,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算是对老伯的补偿。”
老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拿着。”汉子硬塞给老人,“我们郦蜀骑兵,哪有欺负老百姓的。”
他拍拍林老伯的肩膀,转身挥挥手,“老伯保重。”
十几人麻利上楼,将货物一一搬运下来,很快消失在雾气迷蒙里。
林老伯呆呆看着几人消失,靠着墙壁缓缓蹲下。
“当家的!”
这时,后厨跑出来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满脸泪水,惊呼了声。
林老伯回过神来,突然痛哭流涕起来。
老妪也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老人哭得撕心裂肺。
第七十一章 芥子戒中有乾坤
房顶上的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消失在了雾气里。
……
太阳逐渐升起,雾气便渐渐稀薄起来,云遮雾绕的翠林也变得清明。
两人走在树林里,走得并不快。
因为不想走快了。
“齐叔,你说那伙儿人真是郦蜀兵士吗?”宁君惜在一棵大树下停下,蹭了蹭鞋底的积泥,又抓个枯枝子抠了抠。
“少爷信?”齐实也抬脚在树干上蹭了蹭。
“不知道,我没见过正经的军队,书上也没有。”宁君惜丢了枯枝子,甩了甩手。
齐实并不意外,“凭直觉呢?”
宁君惜揉了揉脑袋,“原石一般禁止私自调度,平民私贩更是杀头的大罪,可若是郦蜀只手遮天的庆国王也说得过去,只是出了郦蜀二州,就有些过了,既然当初他能做出弃子抛妻之举,想来不太可能这么干吧。”
“看来少爷对庆国王印象不好。”齐实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
“自然不好,既然功高盖主,便该学着收敛锋芒,免得遭了上位者猜忌。”宁君惜往后看了看,“可他却让自己的妻儿抵了他的债,自己安然度日,实在让人气恼。”
齐实低下头,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没再说话。
宁君惜也没在意,微微皱起眉头,“毛球怎么还不回来,我快饿死了。”
“我去找找?”齐实建议。
“算了,要不我们在这儿等等,反正也是在等人。”宁君惜摆摆手说。
“嗯。”齐实应了声。
宁君惜微微一提气,跳上了树。
齐实抬头看了眼,靠着树干看向了后方。
……
草长林密,积水泥潭。
有个穿着贫寒的少年撅着屁股趴在烂泥里,屏息凝神。
他背上背了一把木刀,是普通佩刀样式,腰上挂了只黑乎乎的酒葫芦。
突然,他猛地扑出,动作干脆迅疾。
只是,下一刻他就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草丛中一阵窸窣,肥兔子已经窜没了影子。
“又没逮着。”少年人抓狂般挠自己的鸡窝头,一张脸上全是污泥。
片刻,他认清了现实,一个翻身倒在了泥泞里,骂道,“贼老天,你想饿死小爷不成?”
中气十足,惊起林间
一片飞鸟。
少年人骂完了,心里就舒坦些了,坐起身,拔下葫芦塞,举起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倒,结果什么也没倒出来。
他才想起来酒已经在林嘉城喝完了,而他身上的盘缠也花没了,不由骂了声娘,将葫芦塞好,孩子气扑腾四肢,泥水四溅。
然后,他站起身,摸着葫芦砸吧了下嘴,一身泥泞往林子深处而去。
……
在林间一阵飞鸟四起时,宁君惜与齐实也隐隐听到了这声音。
宁君惜猛地坐起身,四下看了看。
“怎么了,少爷?”齐实仰头问。
宁君惜刚想说话,一道灰影撞进了他怀里。
宁君惜差点被撞下树,低头一看,脸都黑了。
毛球混身黑乎乎的,蹭了他一身的泥水。
“你……”宁君惜伸手把它捞起来,刚想训斥,忽然注意到毛球嘴里有东西,不由眉头一皱,“吐出来。”
毛球眨眨眼,闭了闭嘴巴。
“喂,你别吃下去啊。”宁君惜吓了一跳,伸手去抠毛球嘴里的东西。
毛球摇着脑袋,使劲挣扎。
宁君惜眉头微皱,在毛球颈上一拍,毛球咿呀了声,他手疾便将那东西拿在了手里。
“咦?”他有点惊讶,冲树下喊,“齐叔,你是不是丢东西了?”
齐实瞬间跳上了树干,“芥子戒不见了,不过上面有印记,丢不了。”
宁君惜恍然,“早说啊,我又不是不让你去。”
齐实没说话。
宁君惜撇撇嘴,将手里的东西丢过去,“毛球嘴里的,收好了。”
齐实接过看了看,“多谢少爷。”
“别这么客气。”宁君惜无奈道,往下一跳下了树。
齐实也紧随着下去。
宁君惜拎着毛球,看着它蔫头耷脑的模样,挠挠头。
毛球在虚无洞天那会儿最喜欢叼些石头,鸟蛋什么的小东西藏在他床底下,现在看这样子估计是气他抢它的东西了。
他当时抢只是一时惊讶,芥子戒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毛球能从哪儿捡到,之后发现是小齐叔的自然要还他。
可这么个小东西显然是不能跟它解释的。
真麻烦,事真多。
宁君惜烦恼抓抓头发,“我不计较你弄得我一身
泥水,你也别跟我怄气了。”
毛球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宁君惜眨眨眼,心中惊奇,莫不是被什么东西欺负了,可它可是雪玲珑,什么东西敢欺负它。
算了,算了,管他呢。
宁君惜不再搭理毛球,感觉忘了点事,想想也没想起来,便不再想,离开树下,继续前行,招呼了声,“齐叔,走吧。”
“是,少爷。”齐实紧随跟上。
……
风吹萋萋草木。
几道人影快速自林间掠出。
小路上箱倒匣开,大大小小的石头四散,人与马匹无一存活。
几道人影将每个箱子都探查了遍,然后聚在了一起。
“不像人为。”一人看着为首之人,淡漠说。
“一看便知。”为首那人冷笑了声,冲身后一个高瘦的人客气道,“麻烦乌先生了。”
“在下的本分。”乌先生淡淡说。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往空中一挥,手指划出玄奥轨迹,遥遥一点,“去!”
黄纸瞬间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
青烟中出现一幅景象。
一只通体雪白的妖兽在车马间一掠而过,所有人马尽皆倒下,鲜血溶入了积水里。
然后,那只妖兽转头看了眼。
那一眼,以几人的角度就好像与他们对视了一眼,额头上一抹红格外醒目。
几个人浑身都震了一下。
乌先生忽然呻吟一声,抽搐着倒地,七窍流血。
画面在那一瞬间扭曲,成了青烟,悠悠而逝。
“乌先生!”为首之人连忙蹲下身帮乌先生稳住伤势,“怎么会这样?”
“那妖兽非你我能招惹,需要尽快向大人汇报。”乌先生擦了把脸上的血,嘶哑道。
“可能看出幕后之人?”为首之人冷静道。
“力有不逮。”乌先生惭愧低头。
为首之人点点头,脸色一肃,抬头吩咐,“成三,成四,护送乌先生回去同大人禀报。”
两人点了下头,拉起乌先生,转身掠进树林里。
为首之人摸出一截香点燃,见烟向东北,一招手,“追!”
几人身形掠去。
四周又静下来,唯有风吹草色凄凄。
第七十二章 证武山收徒,罗刹女入世
雪覆桦树林。
棕色狐裘的少年在密林中急速狂奔,脚步微微一顿,一箭射出。
箭矢带着破空声,准确扎在一只奔跑的驯鹿前肢上。
驯鹿一头栽倒,在雪里打了个滚儿,迅速站起,正待逃跑,背上一沉,射箭的少年人动作迅疾跳了上去。
他抓住驯鹿巨大而优美的角,手起刀落,又迅速一个翻身,稳稳落地拉开距离。
健壮的驯鹿发出一声嚎叫,倒在地上剧烈挣扎起来,鲜血染红了积雪,却再难爬起来。
少年拍拍身上的积雪枯叶,将短刀别回腰间,得意咧咧嘴。
我真是个天才。
他情不自禁想到教他这些的那个病蔫蔫的少年,又收敛了笑容,有些丧气。
“好。”林间忽然传出一声爽朗大笑。
少年脸色一僵,迅速转头。
有个背负长剑的男子缓缓自密林间走出,身后跟着个面无表情的高瘦少年人。
“出手干脆果决,不错。”男子开怀道。
少年脸色僵硬,缩了缩脖子,为人倒是不似之前出手的爽利,“这位大叔,你有事吗?”
男子在少年人面前站定,笑眯眯问,“你叫什么名字?”
“袁熙洪。”少年挠头道。
“好名字。”男子拍掌道。
袁熙洪不知为什么也开心起来,如此倒是自在了很多,一脸骄傲,“那是,我兄弟给我起的呢。”
男子点了点头,肃然起来,“袁熙洪,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荆竹的徒弟?”
荆竹身后的高瘦少年抿起唇,微微皱起了眉头。
袁熙洪眼角抽了下,“大叔,可我为什么要做你徒弟?”
荆竹怔了下,笑得更开怀了些,“能四处走走,多看看外面风光。”
袁熙洪眨巴眨巴眼。
“你想一直呆在这穷乡僻壤,百年后身归尘土吗?”荆竹认真问。
袁熙洪一脸茫然,“大叔,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高瘦少年忽然冷哼了声。
荆竹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高瘦少年。
高瘦少年偏过头,不去理会他。
荆竹便也不再管他,继续对少年说,“你就不想去外面走走,去结识些人,长长见识,看看外面的江湖怎么样?”
袁熙洪挠挠头,“大叔说的倒是跟我那个兄弟说的差不多,我也想,可没本事不是。”
“我可以教你本事。”荆竹耐心道。
“有这么白得的便宜?”袁熙洪不太信。
“你一穷二白,我能图你什么?”荆竹忍不住笑起来。
“也对。”袁熙洪憨憨笑了笑,“那行。”
荆竹笑得更开心了些,搓手道,“你只需冲我磕三个头,算是拜师仪式,以后,你便是我的弟子。”
袁熙洪也不扭捏,干脆利落三个响头,规规矩矩喊了声,“师父。”
“好。”荆竹扶他起来,“为师身上如今除了背后长剑,没什么好东西,拜师礼先欠着,他日回到证武山,一定给你补上。”
“哎?证武山?”袁熙洪呆了下,“不是四处走走吗?”
“自然先回去再说其他。”荆竹笑眯眯说。
“那我不拜你了。”袁熙洪眨眨眼,却忽然连连摇头起来,背起驯鹿,就准备开溜。
荆竹怔了下,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反悔了。
证武山怎么也算有宗师坐镇的三流宗门,不算太差吧。
高瘦少年嗤笑了声,“烂泥扶不上墙。”
袁熙洪脚步一顿,“冰坨子一晒就化了,更扶不上去。”
高瘦少年眉头一皱,猛地反应过来,面色阴沉,“找死!”
他抬手打出一道流光。
荆竹见状,脸色一变,一挥袖。
同样一道流光飞出,后发先至,与高瘦少年打出的流光碰撞在一起,发出叮一声响动。
袁熙洪揉揉眼,似乎不太对劲。
高瘦少年却冷哼一声,竟还要出手。
“吕澈,你再胡闹,小心我替你师父收拾你。”荆竹一把扣住高瘦少年,冷斥道。
吕澈瞥了他一眼,淡淡说,“你跟他一样,烂泥扶不上墙。”
荆竹脸色难看,抬头去找袁熙洪。
这小子见势不妙,早溜了。
……
月黑风冷夜鸮啼。
一群乌鸦飞如幽暗密林,停在满是青苔的老树根上,其上还有几条毒蛇盘旋。
一条毒蛇开始缓缓爬行,靠近一只乌鸦,仰起了头。
那只乌鸦淡淡瞥了眼蛇,黑黝黝的眼带着明显的阴冷与蔑视。
毒蛇忽然一缩,迅速逃离。
“呀!”那只乌鸦忽然叫了声,瞬间飞起,一爪抓住毒蛇七寸。
剩下的乌鸦也立即向毒蛇扑杀而去。
林间一阵骚乱。
几道黑影从密林间钻出,如同幽灵,带着林间冷风。
乌鸦丢下了蛇,往黑影方向飞去。
黑影站定。
一共十人。
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背后黑色披风,面上覆着青铜色面具,漠然而立。
乌鸦飞到这十人肩膀上,也恰好十只。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站在十人面前,语气古井无波,“恭喜你们从一百八十位乌鬼中存活,拥有成为罗刹的资格。”
“自今日起,你们可自行离开迷幻林接手任务,三月后,你们若生还,便是真正的罗刹。”
话音落下,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阵林风吹过,剩下十人也如同鬼魅般不见了身影。
……
湖面入镜,映着月色星光,波光粼粼。
一道小小白影从草丛中钻出来,小心翼翼踩着淤泥而走。
忽然,一湖面激起一大片水花,搅乱了月影星光,扰乱了寂静的夜。
“毛球,你干什么?”紧接着,岸上响起少年诧异又有些恼怒的声音。
一道湿漉漉的白影闪电般撞进少年怀里。
宁君惜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连咳嗽起来。
齐实扶住少年,揪住毛球后颈提溜起来。
宁君惜揉了揉胸口,然后哭笑不得看着面前叼着条大白鱼的猫。
这混蛋竟然一声不吭跑去抓鱼了,果然不让人省心啊。
“你能不能稍微像一只神兽点。”宁君惜叹气,伸手将鱼从毛球嘴里揪出来。
这次,毛球很听话,因为它不吃生肉,还很开心咿呀了声。
“齐叔,给它烤了吧。”宁君惜扶额。
齐实点点头,升起一堆篝火,开始烤鱼。
毛球吃的鱼,不用收拾内脏什么的,熟了就行。
宁君惜无聊丢石子,丢了一颗又一颗,每一颗都丢得很远。
终于,他将手里的石子丢完,有些无奈说,“齐叔,要不把他们赶走吧。”
齐实似乎一直在等少年这句话,直接点头。
然后,他喊了声,“几位石头挨得差不多了,出来认识认识吧。”
第七十三章 有佳人抚琴
夜风吹芦苇,有蛙声和,四周安宁得很,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或者是人。
宁君惜微微打了哈欠。
守了一天,不动手也不走,有意思吗?
齐实更直接些。
他摸向了腰间的佩剑,然后,平平无奇的一剑递出。
身前的芦苇尽数拦腰而折。
湖面再次激起水花,有人砸进了湖水里。
风声急,有人踩风而去。
齐实收剑,看了眼少年,“少爷,赶走了。”
宁君惜砸吧了下嘴巴,“齐叔的剑是第五境了?”
有锋而无芒,看似锋芒内敛,实则锐不可当,显然已是凡剑的巅峰。
齐实坐回火堆前继续烤鱼,摇头,“第四境。”
宁君惜眨眨眼,不再问。
他记得老头子说过,第五境蕴罡气养本命剑,是仙凡两境的分水岭。但其实,仙剑失了剑的本意,是错剑,不学也罢。
如今看来,小齐叔与老头子是同道中人。
但毫无疑问,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想到这个,他就想起那个墨绿色袍子的少女,她的剑已经通灵,也不知道与小齐叔的剑比,谁更厉害些。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齐实好奇问,“少爷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宁君惜抿起唇,笑得依旧开心,“齐叔,你说,他们还会来吗?”
“难说。”齐实将鱼凑在面前看了看,“他们既然敢用普通人,必然有完全的把握保证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如果被人截了,最大的可能便是我们。”
“这么说,我还要祈祷他们能平安抵达目的地了。”宁君惜撇撇嘴,往身后树上靠了靠,微微阖上眸子。
齐实笑了笑,将鱼丢给毛球。
毛球立即扑了过去,咿呀了声又跳开,绕着鱼打圈儿。
“少爷明日开始练剑吧?”齐实看着少年说。
“我一直有练啊,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握剑。”宁君惜闭着眼睛,漫不经心说,“剑主杀伐,可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
齐实抿了抿唇,有些无奈笑笑。
天下武器,唯快不破,其中稳是基础。
剑境分九境。
一境,求稳。
先求
手稳,后求心稳。
身经万难而手中剑不弃,便是手稳;山岳崩于前而怡然不惧,此为心稳。
第二境,立意。
知为何学剑,凭什么拿剑,方能生出万般意气,才有后面的生意,稳而进取,敢为天下先。
生意之后,剑意生罡气,谓之出气。
罡气内敛入微,可蕴养生剑。
这是从锋芒毕露到返璞归真的过程。
剑,一在修身,二在修心,没有一点可以马虎的地方,也没有一点可以取巧之处。
所以,有些东西,除了少年自己想拿起来,谁强求也没用。
想到这些,齐实便不自觉想起典籍中一种记载。
上古剑术,该是自成一道。
这番言论,若不是峨眉的海纳百川,齐实也不可能看到,但他一看到这句话时,他便坚信了这句话。
至于什么会如此隐秘,追其根源只是有些人都不想打破三教鼎立的格局。
这是剑仙只在剑气长城上才多的原因,也是当年峨眉倾覆的原因。
只是,对的就该是对的,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齐实用力扳断了手里的枯枝。
毛球偏脑袋看齐实,咿呀了声。
齐实笑笑,将枯枝丢进了火堆里,摸了摸毛球脑袋。
毛球又咿呀了声,低头继续吃鱼。
木柴燃烧,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助长了红灿灿的火苗,似乎要烧进深邃的星空里。
……
平静媛江,一精致画舫顺水而游。
画舫上,有佳人抚琴。
悠悠琴声于江面飘荡。
一渔船快速驶来,在画舫不远处停下。
“月大家,您前几日嘱咐的黄冈鱼捉到一尾,还要不要了?”渔家招手喊。
琴声止,轻纱遮容的女子看向身边的侍女,“茶姬,你去招呼一下。”
“喏。”气质丝毫不输大家闺秀的侍女点头,冲渔船招手,往画舫栏杆方向小跑过去。
月大家与剩余三个侍女入了里间。
不多时,茶姬也将渔家打发走,提着条金黄色大鱼小跑进里间,鱼鳞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之光,十分漂亮。
入了里间,她利索将大鱼剖腹,从中找出一颗白色珠子,在清水里洗了洗,“棋姬
。”
另一侍女将白珠子取走,轻轻擦了擦,“主人。”
女子伸手接过,放入座椅上的机关里。
几人面前浮现一片金色的字幕。
女子微微勾起嘴角,“琳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财帛动人心。”粉衣的侍女淡淡说。
茶姬擦了手,开始沏茶。
“那就将消息散布出去。”女子满意道。
“近日罗刹门在选拔下一批罗刹。”粉衣侍女继续说。
“琴姬,你去找一下她们。”女子柔声说,“大人的好事让人破坏了,只是一点麻烦可不行。”
“明白。”琴姬低头道。
“听说,庆国王府的秋水湖很美。”侍女看了眼还在垂死挣扎的鱼,又说了句。
女子点了点额头,看了眼粉衣侍女,“这可真是个大难题,不过也值得一试。”
粉衣侍女面无表情。
女子毫不在意,“去把鱼炖了吧,不要浪费。”
粉衣侍女提起黄冈鱼离开了。
茶姬倒了杯茶,退到了女子身后。
女子抿了口茶,微笑,“茶姬手艺有些长进了。”
茶姬勾了勾嘴角。
“好了,我乏了。”女子起身躺去软榻那边。
茶姬与棋姬悄然退了出去。
琴姬坐到古琴旁,纤手轻弹。
琴声传出画舫,往四方悠悠传荡。
……
雪灵域,说是一片雪原,实则是一处破碎的洞天,处在堰州极北,与东秦接壤。
入口在永安城。
这日,永安城前的官道上走来个墨绿色袍子的姑娘。
她停在城门前,微微仰头看着那三个残破的大字。
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雪灵域的破碎是因为千年前的一场大战。
比如,雪灵域原本也是四季如春的灵秀之地,可惜那场大战后,雪灵域内终年飘雪,再不见天日。
比如,若不是这座永安城,当年将是另一番结果。
这里,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隐藏了很多残酷的真相,她从小听听到大,难免会有些感触。
只是,她终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握了握手里的剑,走入了城。
第七十四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是夏日当头,即使堰州的天气并不炎热,正午时也有几分浮躁。
黄沙官道上,偶尔有走南闯北之人,路过拐角处的简陋茶摊总会忍不住歇一下脚。
茶摊的老板是个七十多老汉,一个七八岁的粉衣小姑娘在看书。
一名庄稼汉正挑着一担刚刚拔出来的花生秧从一侧小道上走过来,在这个铺子前停下冲小姑娘要了碗茶。
一个头顶箬笠的挑夫正在背对着官道喝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在茶摊旁边不远处摆着个篮子卖桃,旁边有个老大爷推车艰难而行。
一高一矮两人远远而来。
推车的老大爷手里车把一歪,整个木车都倒了。
少年连忙小跑过去,帮着老大爷扶正车子,老大爷连连道谢,少年只是摆摆手,继续赶路。
茶铺里看书的孩子翻书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了眼,喊了声,“大哥哥,停下喝口茶吧。”
正巧经过茶铺前的少年脚步顿了顿,四下看看,“你说的是我吗?”
“嗯。”小姑娘放下书,眯起眸子,使劲点头。
少年有点歉然,“大哥哥要赶路,真是抱歉。”
他挠挠头,“要不这样……你等一下啊。”
小姑娘眨眨眼,很是好奇。
少年回头冲身边的中年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中年人浅浅勾了勾嘴角,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
“谢谢齐叔。”少年笑眯起那双好看至极的眸子,小跑去小姑娘那里,“这个,送你了,下次我一定来喝茶,好不好?”
小姑娘嘟起嘴,似乎不太开心,扭头跑进了铺子。
“哎?”少年茫然眨眨眼,低头看了眼小姑娘看的书。
一本儒家学说的论人性善恶的书籍,有一句话用红墨水勾了一圈,格外醒目。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少年又眨眨眼,心中嘀咕这么个小姑娘能看懂,是不是早了点,别被带坏了,转身往回去了。
中年人见少年有心事,问,“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摇摇头,“走吧。”
中年人便不再多问,忽然又喊了声,“少爷。”
“嗯?”少年停住身形,疑惑看中年人。
中年人往后示意了下。
少年回头就看到那小姑娘一手一个碗正小跑过来,小小的人好像随时都能跌倒。
他怔了下,连忙跑过去
扶她。
“喝茶。”小姑娘抬头笑得甜甜的说。
“哈?谢谢。”少年摸摸孩子脑袋,皱鼻子嗅了嗅,“好茶。”
然后,他笑眯眯起来,“那不如一人一碗,怎么样?”
“那个大叔呢?”小姑娘偏头问。
“他不喝茶,只喝酒。”少年耐心道。
中年人没回答,算是默认。
“可是,爷爷说,小孩子不能喝茶。”小姑娘很天真说。
“这样啊。”少年轻轻低喃。
“不过,爷爷在忙,看不到鹊儿。”小姑娘又说,笑得天真烂漫,“那就一人一碗,看谁喝得快。”
“好。”少年接过一碗茶。
小姑娘冲少年眨眨眼,那意思是开始了哦,双手捧碗往嘴边凑。
少年看着,眉头皱起来,在小姑娘嘴巴凑上碗时忽然伸手过去,“算了,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少年的手触碰到碗时,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冷冻。
小姑娘手哆嗦了一下。
碗掉在地上,砸成了粉碎。
其中砸出来一块碧绿色的冰块似乎翡翠,十分漂亮。
然后,铺子里那一个煮着沸水的大铁锅飞了过来,泼向了三个人方向。
少年连忙闪避,同时伸手去推孩子。
孩子却铿一声拔出一把匕首,刺了过来。
少年淡淡伸出手,“凝!”
匕首上瞬间结冰,咔嘣一声碎成数片。
少年顺势扣住孩子双手,带着她离开危险范围。
沸水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混杂的黄土与水汽。
“为什么?”少年很疑惑问。
孩子抬头看着少年,眼神中全是冰冷与漠然,“你该死!”
少年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该死?”
孩子抿起唇,却不再说话。
少年便不再问,拉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另一边,背对官道喝茶的挑夫在沸水洒落的白气还未完全散开时,就已经从扁担中抽出了一柄古铜色阔剑,冲杀了过去,冲杀出去的还有煮茶的老汉。
挑着一担花生秧的庄稼汉两筐秧也同时飞了起来,扁担狠狠的砸向了那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中年人闪避沸水的方向也正好是卖桃的老妪前面,老妪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如半边剪刀般的奇特金色利刃,往中年人后心刺去。
中年人骤然前冲,一拳与这根青竹扁担相
击。
青竹扁担裂成无数竹条,但内里却是一根篆刻了不少阵纹的黑色长矛。
他右手顺势扣住长矛,往身后一带,与老妪的利刃撞击在一起。
然后,他左手抓住腰间长剑,在阔剑距离他胸口不到两尺时,重重敲击在了阔剑剑身上。
挑夫一声闷哼,虎口裂开,手中的阔剑不受他控制一般,贴着煮茶老汉的胸口砸落。
中年人又一抬剑,直接将煮茶老汉打飞出去。
老妪不远处的老大爷并未插手,他松开木车,微微弯曲着脊背,双手揣在袖子里。
少年停在了老大爷身边,眼神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为什么?”
老大爷微笑,“孩子,你说的是哪个为什么?”
少年没回答。
老大爷便自顾自道,“我不出手是因为没什么意思,毕竟你这般年纪便已经是山上人了,你身边的大人,修为只会更高,极可能是宗师修为,出手便只会是找死。”
“至于我们为什么来,”老大爷笑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好奇怪的。”
少年皱起眉头,又问了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不阻止他们是因为,我们没什么关系,死活与我何干?”老大爷依旧笼着袖子,笑得很和蔼可亲。
战局结束得很快,齐实悄无声息站在了少年身后。
“你是我第二个讨厌的人。”宁君惜沉默了好久,极认真说。
老大爷摇摇头,“你手里的是我小孙女,你若喜欢,可以留在身边做个暖床丫头,模样以后一定丑不了。”
小姑娘脸一下子白了,愕然看着老大爷。
宁君惜更是愕然。
老大爷眯起眸子,笑得慈祥,“丫头,以后跟着这位少爷,省得跟着我吃苦。”
小姑娘猛地抬头看向少年,眼中流露出憎恶与恨色。
在小丫头心里,是这个坏人害爷爷不要她的。
宁君惜抿了抿唇,将小姑娘松开,“齐叔,走吧。”
齐实面无表情,紧随而去。
老大爷看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松一口气。
小姑娘咬了咬唇,抬头问,“爷爷真想让鹊儿跟他?”
“傻丫头,那是去享福啊。”老大爷摸摸小姑娘脑袋,笑眯眯说。
小姑娘瘪起嘴,委屈道,“才不要去。”
老大爷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十五章 呆住了的少年
草色氤氲了大半清河。
河畔芦苇摇曳,有水流潺潺而过,偶有水鸟低吟。
一小舟拐过绿林水草,悠悠飘摇。
舟上两人,相对而坐,执子而弈。
绿水间,一只黄雀儿掠过水面,叼了一尾小鲤鱼投于舟上,随即唧一声落在了青衣青年的肩膀上。
“你这雀儿倒是有意思,出去一趟的功夫已经会捉鱼了。”对面的蓝色衣衫青年微笑说。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青衣青年随意笑了下,将黑子直接丢入棋盘,“一上午了,不耍了。”
蓝衫青年丝毫不在意,随手将棋子一一拣入盒内。
雀儿却在青年耳边委屈低叫起来,一双极富灵性的眼睛里明显的泫然欲泣。
青衣青年视若不见。
“算了,再寻死寻活的,我可架不住。”蓝衫青年摇头道。
“这可是你说的。”青衣青年低笑,眼中有些狡黠的意味。
“我便是要,你也不一定给我,你罗永杰的厚脸皮,我见识的人中还真没能与你媲美的。”蓝衫青年很无奈说。
“真不知道这是褒义还是贬义。”罗永杰摇摇头,笑眯眯说。
“听说那人出来了。”蓝衫青年忽然说。
“哪个……哦,他啊,你有什么想法?”罗永杰怔了下,又恍然微笑。
“他当年锋芒毕露,如今竟还只是宗师修为,实在让人失望。”蓝衫青年略带惋惜又有些玩味说。
“他说不得压境了。”罗永杰迟疑道。
“压境压了二十年,也是份能耐。”蓝衫青年摇摇头,“当年的事,你竟还没释怀。”
罗永杰怔了下,摸了摸雀儿的喙,“当年,我差一点折剑,又岂是这么容易放下的。”
“那想不想再去会会他?”蓝衫青年微笑说。
罗永杰没回答。
“离更,拿来。”蓝衫青年喊了声。
一边撑篙的汉子立即弯腰,在脚下摸索了一阵子,捧着两个画匣上前,“主人。”
“打开看看。”蓝衫青年微笑看向罗永杰。
罗永杰迟疑了一瞬,微笑,“便听木兄的。”
然后,他看着画像中的二人,疑惑皱起眉头,“这两个是双
生子?”
“你也这么认为吗?”木清微笑,“如果我的消息没错,他是那个白发少年的护道人。”
罗永杰神色一凝,“你是想……”
“莫说。”木清打断,“罗兄觉得如何?”
“可家族中说,他与那里有些关系,我们妄为,可会捅了篓子出来?”罗永杰还是有些迟疑。
“心境一说,都是各凭本事,当年罗兄家族不也是这般说的吗。”木清毫不在意。
罗永杰眉头微皱,半晌后点头,“对。”
木清笑了笑,“再来一局?”
罗文杰也笑起来,“那便再耍一局。”
两人再次捻子而弈。
四周微风轻拂,吹动芦苇摇曳。
悠然自得。
……
雨落萧萧竹林晚。
竹林深处,两人顶着朦胧细雨而行。
风起,飘落数片青叶。
“又来?”肩上站了只白猫的少年立即苦了脸,小声嘀咕了句。
才嘀咕完,竹林上空落下三人,皆手持折扇,一身的风流倜傥。
“呦,看来少侠一路遇上了不少好汉。”白衣男子摇动折扇,眯起他那双桃花眸子,笑眯眯说。
“废话!”少年没好气骂了声。
从三天前开始的那波茶摊闹剧,他们两个遭遇的袭击已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呦,脾气不小,小美人儿。”蓝衫纶巾的青年扬了下下巴,笑眯眯道。
宁君惜眼角抽了下。
“行了,盛智谦,知道你的癖好,可也别吓着人家。”青衫纶巾的青年拿折扇拍了拍蓝衫青年胸膛,“两位,既是同道中人,不妨见者有份。”
“此话有理。”白衫青年连连点头。
“要打就打,废话真多。”宁君惜哼了声,大步前冲,打算先发制人。
因为袭击太多,又不是宗师境修为的出手,少年跟齐实打了商量,一人一场,这次正好轮到他。
况且,宁君惜是脾气好,不是没脾气,碰上这么恶心人的事,将他遇到十几次袭杀积攒的火气都激出来了,就打算打得他们连爹娘都认不出来。
“性子真烈。”蓝衫青年啧啧道。
“什么事好商量嘛。”青衫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下一刻,竹林中,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出现,手持长剑,冷光夺目,袭向奔袭而来的少年。
“这么大阵仗。”宁君惜暗暗咋舌,却怡然不惧。
空中突兀有雪花飞舞。
他猛地顿住脚步,“去!”
狂风卷起落叶,乱了霜雪。
一瞬之后,数十人成了冰雕,怦然倒地。
这下轮到凭着各自手段将风雪逼退的三个青年咋舌了。
这么精准而大面积的袭击,这少年莫不是个小宗师?
这时,宁君惜身后,齐实一掠而来,“少爷休息,剩下的小齐处理。”
宁君惜脸色有些发白,毕竟是一下子将体内的大半真气都用出来,虽然不致于像当初将瀑布冻成冰块那样干脆利落的昏倒,也难受得很。
所以说,要量力而行啊。
只是少年显然没反思出这一点来,他有些气呼呼挥了挥拳头,“别杀了,我要踹两脚出气。”
齐实点了下头,身形一闪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破空而来,快如疾风,直袭宁君惜后心。
宁君惜猛地前冲,身后一堵冰墙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他骤然转身。
“卡啦!”
冰墙碎出一块裂缝,袭来的剑却已刺不到宁君惜了。
同一时间,一柄软剑透过冰墙而出,没入一具温暖的身体。
一切太快,快得只是一瞬。
冰墙后面响起了一声闷哼,是女子的声音,很清楚,掩饰不住。
冰墙如同镜面般破碎,冰块哗啦啦掉落在地。
宁君惜看着手里的剑,看着血水浸染对面女子的黑衣,眨眨眼,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只是这一瞬间的失神,剑光再次斩来。
训练有素的杀手,出招狠辣无情,同时不顾及自身。
危机时刻,有人狠狠推了把宁君惜。
剑光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几丈的大口子,鲜血染红了白衣。
宁君惜还是没回过神来,有些呆愣跌在地上,满眼茫然。
耳边听到,一阵金铁相击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