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两支箭矢
宁君惜不是没伤过人,甚至间接性杀死过人。
但他从未亲手杀过人。
即使这三天被人找茬,他出手也只是把他们冻起来,会让人元气大伤,却不会伤及性命。
这并不是他慈悲为怀,或者不敢杀,而是单纯地不想杀。
对于少年来说,很多事其实都可以不在意,包括杀不杀人这件事上。
特别是小齐叔在身边的这段时间。
他从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是不喜欢,所以不曾杀过。
可事到临头,他难得的懵了。
刚才的一切几乎是面临危险出自本能的反应,他却从没想过,他会有出剑这般狠辣的时候。
猝不及防的反应加上软剑入肉的触感太过真实,把他一时间吓住了。
就在这时,破空声响,一道划破天宇的流星箭光射来,直直冲向宁君惜。
这一箭,绝妙到极点,让人避无可避。
突如其来的绝命危机,宁君惜猛地回神,本能般抬剑一劈。
“嘭。”
剑与箭对碰,惊起一阵疾风。
瞬间的延滞,让宁君惜有了反应的机会,左手抓向只是微微偏折的箭身。
但感一股巨力传来,整个身子顿时被带出去,嘭地撞在身后的大树上。
宁君惜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一抹鲜血自左胸处印开。
他猛地抬头看向长箭射来方向。
又一支长箭激射而来。
与此同时,朴实无华的一剑劈来。
嗤一声轻响,长箭被斩成两半,无力坠落在地。
然后,又一剑直接劈向了长箭射来方向。
树倒草飞,落叶四起。
一道人影踉跄逃离,速度极快。
齐实脸色难看至极,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暴戾,却没去追,而转身半跪下去看少年。
比宁君惜还发懵的毛球终于反应过来,叫了起来。
“没事,没事。”宁君惜心有余悸,揉了揉毛球脑袋,咬着牙回了声,呼吸有些沉重。
因为宁君惜反应及时,箭伤避开了要害,也就流血多一点,丢不了性命。
三个青年见情况不对,早跑没了影子。
齐实看着死撑的少年,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少爷忍着点。”
宁君惜勉强笑笑,闭上眼睛,又有些不放心小声说,“齐叔,你小心点啊,要是手法不熟练的话,就直接打晕我,挺疼的。”
齐实一抬手,直接把宁君惜敲昏了过去。
毛球骇了一跳,又大叫起来。
齐实皱了下眉,斥道,“闭嘴!”
刚才不知道护主,现在开始作了。
毛球小身子一僵,蔫头耷脑,不叫了。
……
齐实的手法很熟练,无论取箭,处理伤口,还是上药包扎都很干脆利落。
毕竟他在外面孤身闯过十几年,命悬一线也经历过不止一次,有些东西驾轻就熟。
他打晕宁君惜,只是不想让少年看出更多东西来。
此时,两人处在一间荒废的竹屋里。
难得屋顶不漏水,屋里便灰尘四布。
毛球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还不忘护着点怀里的小怪。
齐实给宁君惜处理伤口时,顺便将小怪从他口袋里拿了出来,也不知是小怪运气好,还是宁君惜有注意,小怪并没有被伤到碰到。
齐实坐在一角,眼神晦暗不定把玩着手里的一截箭。
军队的箭矢与民间流传的箭矢大有不同,且每一支队伍,都有隐晦的标志,很容易区分。
这支箭矢分明是军伍中的。
而这种穿透性极强的箭头,可不是一般军队能有的。
是不是栽赃嫁祸,一查便知。
齐实猛地攥紧了箭矢,眼中流露出狠色。
若还是因为当年的‘蟒食龙’,可别怪他们不给元臻王朝面子了。
他们已经忍了够久了。
……
宁君惜再醒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了,竹楼外雨打屋檐声滴滴答答,很是清晰。
蜷曲睡觉的毛球抬起脑袋,咿呀了声。
“嗯……唔。”宁君惜顺着声音摸过去,谁知稍微动一下胸口裂开了般痛,便彻底老实了。
毛球又咿呀了声,缩回头继续睡觉。
宁君惜迷糊了会儿,才想起来来龙去脉,不由气呼呼起来,“死毛球,你可是神游境的妖兽,那么一支箭矢射过来,你不会拦一下啊,你这么怂,会失去我的,你知不知道?”
齐实从外面进来,听到少年这么没心没肺的话,无奈笑笑,“少爷醒了。”
毛球将自己缩成一团,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惜宁君惜看不见。
“齐叔,你下手这么重,良心不会痛吗?”宁君惜偏头看向齐实,又呲了呲牙说。
齐实怔了下,这是埋怨把他打昏的事了,抿唇道,“是少爷让打昏的。”
“我就是随
便说说,缓解一下气氛。”宁君惜苦着脸,一脸郁闷。
齐实当没听见,他不知从哪儿弄的药,黑乎乎一碗,冒着热气,招呼一声,“少爷,喝药。”
“好苦啊。”宁君惜看了眼,砸吧了下嘴,不想喝。
生病的人有资格耍小孩子脾气。
齐实还是当没听见,弯下腰去扶少年。
长痛不如短痛。
宁君惜呲牙咧嘴将药喝完,又面目扭曲躺下,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手指头都有些抖了,抱怨,“齐叔,你会不会照顾人啊?”
齐实脸色有点别扭,将碗放下,盘膝闭目。
他当然是不会照顾人的。
虽然之前照顾了少年两年,可那两年他除了抱着少年四处跑,也没干什么。
实在是少年太好养,吃饱了穿暖了,什么就不用管了。
宁君惜缓了半天缓过来,想着好歹是第一次中箭,要留作纪念,就问,“箭头呢?”
“丢了。”齐实回答。
“能找回来吗?”宁君惜有点不甘心。
齐实无奈睁开眸子,认真说,“放少爷一个人在这里,不行。”
宁君惜哦了声,“那射箭的是什么人?”
“他逃跑速度太快,只是重伤,没杀掉。”齐实脸色有些难看说。
“那他是个宗师吧?”宁君惜并不是很在意。
“小宗师。”齐实点头。
“那就行。”宁君惜松了口气,“要是个中三品的,那就太打击人了。”
齐实怔了下,面色有些古怪。
他以为少年猜出来些什么呢,没曾想少年在意的竟是这个。
宁君惜闭上眼睛,自顾自道,“不过,我觉得那个人不像江湖上的,也不像刺客,齐叔说,可能不可能是军伍里的?”
齐实脸色一僵。
宁君惜又摇摇头,否定道,“应该不会,否则就有得把柄了。”
齐实脸色阴晴不定。
宁君惜似乎没了讨论的兴致,睁开眼,可怜兮兮说,“齐叔,有点冷。”
齐实从芥子戒中拿出一套衣服给宁君惜盖上。
“齐叔可以让毛球守夜,我先睡了。”宁君惜满意咧嘴笑,说了声,闭上眸子。
“嗯。”齐实应了声,起身站在竹屋门口,轻轻吐出口气。
然后,他有些怔怔看向屋外。
竹林中升起了雾,朦胧了原本就不甚清晰得夜景。
第七十七章 人间潇洒客,拘谨隐世人
听雪亭很美,特别是雪落如毛时。
所以,听雪亭附近,终年飘雪。
此时,亭内坐了一云纹白衣的青年人。
他在谱棋。
有风起,卷入亭中白雪在棋盘上。
栏杆上多了个富家公子哥儿,一身的慵懒气息。
白衣青年淡淡开口,“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侄子?”
随他话音落下,他落下了一子,正巧落在一片雪上。
“你看看该怎么补救?”富家公子哥儿随手捻起一片雪花,将那枚棋子与雪花一同击飞入棋盒。
“我没办法。”白衣青年毫不在意,又捻起一枚棋子落下。
“你堂堂晓天阁少阁主会没办法?”富家公子哥儿一下子跳下栏杆,坐在了白衣青年对面。
“你该知道,晓天阁只知凡人事,不晓天人意。”白衣青年目不斜视说。
“哪怕是我们三十多年的交情也不行?”富家公子哥儿抓起一枚棋子敲了敲棋盘。
“这是琉璃淬,无价之宝,”白衣青年抬起眼睑看他,“敲坏了,将你们整个林家卖了也还不起。”
富家公子哥儿挑了下眉,抓起一大把棋子都丢了出去,笑眯眯看对面的青年。
白衣青年摇摇头,“若摔坏了,正好抵了我们这些年的交情,免得我为难。”
富家公子哥儿神色一滞,连忙摆出嬉皮笑脸,“那个,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然后,他小跑着将棋子一一捡起来,还不忘擦一擦,坐回来堆在棋盘上,谄媚道,“还好,还好。”
白衣青年将棋子一一拣入盒中,才又开口,“近日,不少人去了郦州,不少人出来了,都是因为那个少年。”
“我知道。”富家公子哥儿收敛了笑意,“这次是南儿莽撞了。”
“你天赋并不比我差,何不自己挑起大梁?”白衣青年认真说,“林家,没落了太久了。”
“那我来找你干什么?”富家公子哥儿又玩世不恭起来,咧了咧嘴巴,不屑道。
“那就去雪灵域看看吧,你与他也算认识,若关系缓和了,自会有转机。”白衣青年无奈摇摇头,右手抵住额头,微微阖上了眸子。
富家公子哥儿皱眉,“我怎么会认识?”
白衣青年没了反应。
“喂!”富家公子哥儿喊了声。
白衣青年依旧没反应。
富家公子哥儿撇撇嘴,不说拉倒。
“走了。”他说了声,身影瞬间消失。
白衣青年睁开
眸子看了眼,微不可查摇摇头,伸手捻起一枚棋子。
啪一声落在棋盘上。
雪落无声,风吹无痕。
落子声清脆好听。
……
宁君惜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等他醒来,竹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人,眉目清秀,乍一看还很孩子气。
宁君惜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胸口闷闷的,他猜自己是发了烧,眨眨眼,嘀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少年却看到宁君惜睁眼,先是一呆,然后大喜,“少主醒了。”
宁君惜又眨眨眼,什么情况?
那孩子已经大叫着跑出去了,“二叔,少主醒了。”
“啥?”宁君惜一脸茫然。
难道是齐叔一不小心把他丢了?
他视线一扫屋内,不对呀,还是那个竹屋,除了灰尘少了点,干净了点,他没在地板上而是躺在了硬邦邦的床上,没什么不一样的啊。
“毛球!”他直接喊了声,声音很小,有些沙哑。
他这才知道,他现在身体很差劲啊。
“咿呀。”毛球连忙在一侧拱了拱他,然后跳到了他身上。
宁君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整个身子都躬了起来。
这小东西要谋杀啊。
齐实从外面进来,眉头跳了跳,连忙快跑两步,将毛球拎起来,“少爷……”
毛球嘴里叼着小怪,一脸无辜。
“没事,没事。”宁君惜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额头上一层冷汗。
他很能忍痛,毕竟从小痛到大嘛,只是这种东西成不了习惯。
齐实身后,那个孩子气十足的少年紧张兮兮看着宁君惜。
“拿着。”齐实将毛球递给身后的少年,将宁君惜扶正,“少爷觉得如何?”
“我发烧了?”宁君惜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虚弱问。
“是。”齐实点点头,脸色并不好看。
按理来说,他给宁君惜吃了消火降温的药,应该不会烧的,可突然就倒下了。
他本来以为是箭矢上有毒,可并没有,这就很奇怪。
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坠阳草的缘故,毕竟少年的事,除了李秋白就他最清楚了。
“那我睡了几日?”宁君惜吐出口气。
“三日。”
“没事,没事。”宁君惜轻轻说,也不知道对自己说的,还是齐实说的。
然后,
又可怜兮兮说,“齐叔,饿了。”
齐实摸摸少年额头,是退了烧,松了口气,“想吃什么?”
宁君惜舔了舔唇,“喝粥,什么粥都行。”
“嗯。”齐实应了声,转头看向身后少年,“思贤,照顾好少主。”
那少年使劲点头。
齐实拎起毛球,转身出去了。
宁君惜眨眨眼,“你是?”
“回少主,我叫齐思贤,郦州齐家三房长孙,前几日收到二叔密函,日夜兼程而来。”少年很认真说。
宁君惜有点懵。
小齐叔是有家族的吗,他以为呆在虚无洞天里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呢。
郦州有齐家吗,哦,有的,可似乎是个隐世家族呢。
那小齐叔是二叔,难道这个齐家也与虚无洞天有关系,那虚无洞天是不是交友太广了些。
“少……少主?”齐思贤见宁君惜表情古怪,以为他说错话了,立即忐忑起来。
“没什么。”宁君惜回过神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坐,我问你点事?”
“哦……哦。”齐思贤像兔子一样紧张兮兮坐下,正襟危坐,“少主请讲。”
宁君惜皱皱眉,很无奈,“第一件事,别叫我少主,叫小宁,小惜,宁君惜,或者,宁哥,惜哥都行。”
齐思贤有点为难,“可是……”
他世世代代祖训如此,不叫少主是大不敬,可二叔不让说啊。
他挠挠头,商量,“要不叫少爷?”
“不行。”宁君惜板起脸,小齐叔拗不过,还拗不过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叫惜哥吧,就这么定了。”
“可是……”齐思贤有点坐不住了,让家族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可是什么?”宁君惜忽然有点好奇。
“可是……”齐思贤抓耳挠腮。
“可是齐叔不让说?”宁君惜看着面前的倒霉孩子,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又是都瞒着他。
齐思贤松了口气,使劲点头,呆了呆,又赶紧摇头。
宁君惜看着想笑,豪气道,“放心,就叫惜哥,哥罩着你。”
齐思贤仓皇四顾,估计想去问齐实。
宁君惜更想笑了,逗他,“齐叔也是听我的,你去问了也没用。”
齐思贤一下子哭丧下来脸,几乎快哭了。
宁君惜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一笑牵扯到伤口,痛得撕心裂肺,不由呲牙咧嘴,脸色古怪极了。
第七十八章 深夜的追袭
宁君惜躺了三天,便又精力充沛了。
于是,齐思贤只是出去方便了下,再跑回竹屋时,屋里已经没了人。
没了的还有毛球。
没办法,这一大一小从小都没人管,脾气野,精神头一好就坐不住。
齐思贤却以为是自己把少主弄没了,吓得面色发白。
他慌慌张张从竹屋里退出来,扯着嗓子大叫,叫了半天,没把宁君惜叫出来,反而把出去找食物的齐实叫回来了,“怎么了?”
“二叔,少主不见了。”齐思贤一脸崩溃,几乎快哭了。
齐实皱皱眉,闭眼感应了片刻,将手里的山鸡往地下一丢,一指竹屋后,“这边。”
两个人找到宁君惜时,这少年和毛球不知在干什么,笑得正欢。
齐实瞬息站到了宁君惜身后,“少爷。”
“少主!”齐思贤惊喜扑过去,看清楚他们在干什么,脸色一僵,变得有些古怪。
“没事,我在这附近弄了个小阵,要是有人来,能很快知道。”宁君惜看了眼齐思贤,并不在意,揪着那只可怜小老鼠尾巴站起来,美滋滋说。
毛球立即爬到宁君惜肩膀上,咿呀叫。
宁君惜把老鼠给毛球。
毛球两只小爪子捏着玩。
小老鼠被吓得吱吱叫唤,时不时想去咬毛球,可惜都咬不到。
“过两天就走了,少主弄阵法做什么?”齐思贤强忍着不去关注那只小老鼠。
“齐叔知道。”宁君惜喜滋滋拍拍手,不想解释。
齐实有些无奈,“少爷还是少走动。”
“我伤得又不是腿。”宁君惜理所当然说。
“伤口会裂开。”齐实更加无奈。
“我会注意的。”宁君惜咧嘴笑笑。
他就是躺着总觉得胸口闷闷的,痒痒的,又有点痛,让他很想抠一抠,所以躺不住。
然后,他又有点讪讪,“那个,齐叔,符篆又用没了。”
齐实将芥子戒丢过去,“少爷拿着吧,禁制我暂时解除了。”
“真的?”宁君惜眸子亮了亮。
齐实脸色僵了一下,“符纸省着点用,还有,不要动其他东西。”
顿了顿,他补充道,“小齐很穷。”
“嗯嗯。”宁君惜连忙点头,将芥子戒戴上,然后,笑眯起眸子,将手背到身后。
齐实哑然失笑,并不在意,“回去吧。”
“嗯嗯。”宁君惜乖乖点头,转身
往回走。
“少爷以后不要走这么远。”齐实在后面跟上,嘱咐道。
“嗯。”宁君惜乖巧应下。
“出来要同思贤说。”齐实又说。
宁君惜眨眨眼,还是点头。
“芥子戒里有个剑阵阵图,少爷可以看看。”齐实犹豫了下,又说。
“杀阵啊?”宁君惜问。
齐实点了点头。
这时,毛球一个没抓稳,小老鼠嗖一声溜走了。
毛球呆了呆,抱住宁君惜的脑袋,委屈巴巴。
“去一边。”宁君惜不吃它这一套,把它扒拉开。
毛球咿呀了声,扑到了齐实怀里。
齐实揉了揉毛球脑袋,笑了下。
齐思贤看着,有点羡慕。
二叔在家族里只有传说,对人一直冷冷淡淡,对家族小辈更是少接触,却是他最崇敬的人。
然后,他又使劲摇摇头。
那是少主哎,不要胡思乱想。
宁君惜忽然想到好像有人没跟上,脚步一顿,转头,“思贤,你摇头晃脑的,干什么呢?”
齐实也回头看过去,神色温和。
齐思贤微微一呆,眨眨眼,“没干什么。”
他连忙跑过去。
毛球咿呀一声,又扑进了齐思贤怀里。
齐思贤身子一僵,手足无措。
毛球打了个滚儿,又窜回宁君惜肩膀上了,蹭了蹭宁君惜的脸。
还是主人这里舒服。
宁君惜给了毛球一个板栗,“老实点。”
毛球立即蔫头耷脑了。
齐思贤傻乎乎保持捧着手姿势,有点懵。
“毛球就这样,回神啦。”宁君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有点担心。
这孩子莫不是被毛球吓傻了。
齐思贤眨眨眼,傻笑。
“呐,你抱着。”宁君惜嘴角扯了扯,真傻了,将毛球放到齐思贤手上,“敢跑,敲你。”
毛球幽怨看宁君惜。
齐思贤连忙推脱,“不是啊,我不是……就是……”
“好了,我身子弱,你帮我抱会儿。”宁君惜随意摆摆手,想去摸伤口,又硬生生忍住,双手负后。
伤口结痂的时候,好难受啊,好想抠一抠啊。
竹林悠悠,竹叶飘扬。
三人走在竹林里,有阳光洒落。
景致悠然。
……
月色透过树叶,投下斑驳光影。
忽然,两道身影飘过。
没多久,有火光靠近树林,越来越多。
稀碎的脚步声渐渐在树林间响起。
“那边。”
“派个人去那边看看。”
“那边去几个人。”
“还有那边。”
……
冷肃的话语不断响起,整个树林渐渐火光掩映。
几声极不和谐微微清咳响起。
几个兵士连忙转身,单膝跪地,“将军!”
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摆摆手,“怎么样?”
几个兵士站起身。
“那两个细作实在狡猾……”一兵士回答。
年轻人又摆摆手,打断,“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几个兵士低下头,“属下无能。”
正在这时,林间一阵骚乱。
“那里!”
“来人,快点!”
……
年轻人转头看去,然后微微眯起了眸子,“弓箭!”
立即有一位兵士将自己的弓箭递过去。
年轻人没有丝毫废话,熟练持弓、搭箭,拉弦。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自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韵律和美感。
这是射了不知多少箭后的行云流水。
他眸子眯成细缝,感知着夜风从哪里吹来,又要流经哪里,带有多少的力量。
然后,他的三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似乎细微的水珠在空中瞬间被冻结成一缕缕的冰丝。
有一根箭矢从他的指尖飞射了出去。
迅疾如同流星的箭矢悄无声息而去,没有半点破空之声。
然后,年轻人将弓箭还给兵士,轻轻咳嗽几声,“我回去了,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转身离去。
“是。”兵士们回过神来,连忙低头拱手,眼底有一抹狂热与震撼。
这就是他们的将军,军中的箭神。
……
林间传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尊主!”压制的极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吃惊。
“去东边,快,别让他们围住。”一个更低的声音平静说。
“是。”
人影消失。
树叶上残留了几滴鲜血。
殷红得刺目。
第七十九章 竹林中的阵法
露打竹叶稀,雾起晨晓。
一头鹰隼般的飞禽如同箭矢自水雾中掠出,停在竹屋外的栏杆上。
齐实伸手指逗了逗矛隼,取下消息,打开看了眼,然后,抿起了唇。
“齐叔!”宁君惜冷不丁从后面跳出来,喊了声。
齐实与鹰隼都没被吓到。
齐实有些无奈回头嘱咐,“少爷别乱跳。”
宁君惜皱皱鼻子,“我有分寸啦。”
他顿了顿,又说,“想去就去嘛,这里放心。”
如果不是有事,他可不信小齐叔会无缘无故叫个人来照顾他,虽然他觉得一点也没有必要。
“嗯。”齐实应了声。
“看你样子就不放心。”宁君惜斜眼看他,哼哼道,“你信不信,我的阵法就算你进去也要吃一番苦头。”
齐实苦笑。
这个,他自然是信的,毕竟连李老一不留神也在少年手里吃过亏,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你说你不放心什么吧?”宁君惜撇撇嘴,靠在栏杆上问。
“没什么。”齐实摇摇头,“少爷小心些,我一个日夜便能返回。”
宁君惜撇撇嘴。
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又牵扯上不愿让他知道的东西了。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点头,“好,早去早回。”
齐实点点头。
“哎,这只小东西。”宁君惜见齐实真要走,连忙提醒。
“送少爷了。”齐实脚步一顿,说了声。
“我才不要。”宁君惜一脸嫌弃。
可齐实已经没了影子。
宁君惜看着那只鹰隼,更嫌弃了,往一边挪了挪。
初次见面,鹰隼倒是不嫌弃宁君惜,冲他叫了声。
宁君惜扯了扯嘴角,又往一边挪了挪,表示,他不想和它认识。
鹰隼也不在意,开始梳理羽毛。
它似乎没打算走。
宁君惜见它识趣,便不再理会,转头看向雾蒙蒙竹林,眼神中渐渐带了些茫然。
有人说,过去的终究只能是过去。
可他连什么时候过去的都不知道。
似乎只是一瞬间,与他亲近的所有人对他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好像在保护一件瓷器。
老头子那里还不是很明显,可小齐叔这里却让他想忽视都难。
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身处其中,却一直被置身事外。
他从小一个人自在惯了,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这种滋味,反而想逃得远远的。
可惜,这似乎也是奢望。
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呢。
“少……少主……”齐思贤紧张兮兮冲出来,看到宁君惜呆了下,松了口气,“少主怎么不叫我起来。”
毛球在齐思贤后面跟出来,两下爬上了宁君惜肩膀,抖了抖毛,习惯性蹭蹭宁君惜的脸颊,咿呀了声。
宁君惜回过神来,转头瞥了眼惊魂甫定的可怜娃儿,没好气道,“放心,没不了。”
齐思贤惭惭低下头,抬手挠了挠。
鹰隼扑棱了两下翅膀,飞到了齐思贤肩膀上。
齐思贤呆了下,他刚才心急,只看到了宁君惜,如今倒有点惊喜,“猎儿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宁君惜有点惊讶。
“对呀,在齐家时,我一直养着的。”齐思贤摸摸鹰隼的喙,欣喜说。
“它不是小齐叔的隼吗?”宁君惜奇怪道。
“是呀,但是二叔这些年都留在家族里了,在齐家,它只认我呢。”这个傻乎乎的少年有点骄傲说。
“难怪。”宁君惜摸摸下巴,忽然也开心了,“正好,那你喂它啊。”
说着,拍拍他肩膀进屋了。
齐思贤笑眯起眸子,傻乎乎点头。
……
雾气渐散后,两个少年人便出了竹屋。
齐思贤跟着宁君惜在竹屋附近忙了一天,符纸不要钱一样一沓沓往外拿。
他虽然不知道宁君惜在干什么,不过看上去很厉害的模样,就一边想着少主果然是少主,懂的东西就是多,不是他能相比的,一边约摸着二叔回来要再去符篆店里买符纸了,不知道还剩多少灵石。
剑修的腰包一向都比较拘谨。
不知不觉就日暮西山了。
晚饭两个人一人吃了只烤野鸡。
宁君惜胃口不好,吃两口剩下的全给毛球了。
很快暮色笼罩竹林。
宁君惜乖乖养伤,早早睡觉。
毛球乖乖缩在宁君惜怀里,早早
睡觉。
猎儿站在栏杆上,早早睡觉。
齐思贤只能运功修行,顺便守夜。
夜色越来越浓,竹林里又升起了水雾,偶尔有蛙虫鸣叫,很是安宁。
宁君惜猛地睁开眸子,坐起了身来。
齐思贤也睁开了眸子,“怎么了,少主?”
宁君惜眨眨眼,淡定说,“熄灯,睡觉。”
齐思贤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闪过,烛火已经熄灭了。
……
几道黑影闯入了竹林,扰乱了竹林雾气,在竹林里穿梭。
一瞬间,四周忽然亮了一下。
前面两道身影一滞。
一人凝重道,“尊主,是阵法。”
“是锁灵阵,**阵与传声阵,阵主人没有恶意。”另一人四下环顾了圈,低声说。
身后有异常风声传来。
那面色苍白的女子皱了皱眉,“走,去会一会这位阵法大师!”
脸色稍微好些的中年女子看了眼身后,咬咬牙,“是。”
夜风轻拂过竹叶,很快消失。
……
夜色撩人,竹林深处,拨开云雾,便见一座竹屋静静伫立。
四周云雾迷蒙,竹屋里一片黑暗。
竹屋方圆十丈范围有金光亮了亮。
两道远来之客猛地停下身形。
面色苍白的女子朗声道,“小女子月灵,路过宝地,见前辈阵法绝妙,特来拜访。”
倏忽,竹屋前,一双锐利眸子猛地睁开,是一只英武的隼,幽幽看向远远而来之人。
女子毫不在意,继续说,“小女子对阵法之道也有了解,想与前辈切磋一二,望前辈赐教。”
风吹竹叶,竹屋内依旧没人回答。
迷雾中有异常风声再次响起。
女子皱了皱眉,微微抬高声音,却说,“多谢前辈。”
话音落,她微微一跺脚,四周骤然亮起华光,有虚幻剑影渐渐浮现。
然后,她一拉身边的妇人。
两人瞬间消失。
几个呼吸,竹林中闯出五个兵士,一身铁血冷肃。
此时竹屋四周,剑阵已完全现形,一柄柄金色长剑悬浮,璀璨锐利逼人。
第八十章 有仇当场就报了
夜阑星月掩,雾笼竹林。
竹屋里寂静无声。
竹屋外,剑阵光芒愈发璀璨,映得竹屋附近金光熠熠。
一种莫名的威势压迫着来人的神经。
五人警惕环顾四周。
时间缓缓过去,竹屋前的隼发出一声唳鸣,四周再没了声音。
五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朗声开口,“我等乃郦蜀境内静字营将士,捉拿细作追到此处,望前辈给个方便。”
竹屋中寂静了几个呼吸,灯火悠悠亮了起来。
竹屋里传出几声清咳,紧接着有苍老声音响起,“老夫不过一个避世人,你们抓人便抓人,吵老夫睡觉作甚?”
“并非我等有意干扰前辈,而是那二人在前辈阵法前消失的,我等实在不知她们下落。”那人继续说。
“哦,老夫是听出来了,你们的意思是,被老夫藏起来了。”苍老声音带了些戏谑。
“我等不敢,只是望前辈告知。”那人连忙躬身道。
“你们就不怕,老夫与她们是一伙的?”那苍老声音的戏谑意味愈浓。
“前辈既能布下如此大阵,若是袒护他们,大可以将我们绞杀,一了百了,我等自然是信前辈的。”那人客气说。
“你这小子倒是识时务,不像刚才那丫头,连老夫也算计。”苍老声音缓和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丁晖。”
“光明磊落,配得上。”苍老声音更缓和了几分,“东北方向。”
“谢前辈。”丁晖躬身一礼,回头喝道,“走!”
“注意别也掉进去。”苍老声音提醒。
“改日给前辈送酒来。”丁晖朗声说。
五人匆匆钻进了水雾里。
“猎儿啊,好好看门。”苍老声音淡淡说。
然后,烛火熄灭了。
四周没了人声,剑阵渐渐黯淡下来,竹屋又模糊在了茫茫水雾里。
竹屋里,两个少年人并排而坐。
宁君惜清了下喉咙,揉揉脸。
毛球伸了个懒腰,刚想咿呀一声,被宁君惜一把抓住,瞪了瞪眼。
毛球蹭了蹭宁君惜的手,没再叫。
齐思贤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唱的哪台戏。
他眨眨眼,就听到宁君惜悄声说,“等!”
齐思贤连忙点点头,竖起耳朵听着竹
屋外的动静。
夜色幽幽,偶尔有蛙虫应和。
两道身影悄然出现在剑阵前。
“前辈为何帮小女子?”年轻女子朗声问。
“女娃娃不是说要同老夫切磋切磋吗?”幽幽话语传来,带了些玩味。
“前辈说笑了,刚才是不得已,前辈宽宏大量,必不会计较,小女子在此谢过前辈了。”女子皱了皱眉,欠身道。
“呵,那老夫的面子便不是面子了?”苍老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金色条纹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瞬间到了两道身影面前,将两人包围了进去。
“前辈息怒!”
两人脸色都变了变。
“小女子斗胆了。”女子素手轻挥,几道流光瞬间打在几个角落。
蔓延的纹路瞬间一滞。
然后,她又挥出几块灵石。
纹路再次蔓延,却是往回而去。
只是,下一刻,纹路偏转,以更大的圈绕回去。
女子眉头一蹙,转瞬又几块灵石掷出。
一来一往,纹路渐渐混乱起来。
竹屋里,宁君惜微微咬舌头,手中法诀飞快打出。
随他手中掐诀变化,头顶几十张符篆不断变换位置。
齐思贤与毛球看得眼花缭乱,一愣一愣的。
然后,宁君惜忽然低呼了一声,似乎是咬到了舌头。
下一刻,符篆都烧了起来。
齐思贤与毛球对视一眼,看向宁君惜,眨眨眼。
宁君惜咳嗽一声,“女娃娃,造诣不低啊。”
此时,屋外一片黑暗,金色纹路完全消失,显然阵法已破。
“是前辈礼让。”女子不卑不亢道。
“只是,你弄这个罡气阵是想干什么?”宁君惜不急不缓又说,“难不成是打算让老夫吃不了兜着走?”
“前辈多虑了,”女子声音淡漠了几分,“小女子只是希望前辈不要再为难小女子。”
“哦?”宁君惜点点头,“那你手里攥的灵石是怎么回事,不是打算起阵吗?”
女子嘴角扯了扯,手中灵石握得紧了紧。
“也好,正好再试试老夫的剑阵。”苍老的声音渐渐慵懒下来,“女娃娃,快点,这次你若能破了,老夫收你作入门弟子如何?”
“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想离开这里。”女子声音又带了些恭敬。
“那真可惜,”宁君惜遗憾叹了口气,“不过你确定你能出去得了?曹静诚的静字营应该不止这点人吧?”
女子眸子闪了闪,“请前辈出手相助。”
“老夫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宁君惜悠悠说。
女子沉默了几个呼吸,忽然跪地道,“晚辈愿拜前辈为师。”
她身边的中年妇人一声惊呼,“尊主!”
女子微不可查摇摇头。
中年妇人犹豫了下,也跪了下来。
“你刚才不愿做老夫弟子,现在老夫还不稀罕了。”竹屋里的苍老声音哼了声,“东南方向五百步,有个老夫实验的小型传送阵,到哪儿老夫也不知道,你们自求多福吧。”
“多谢前辈。”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
然后,起身离去。
良久后,竹林里起了风,雾气翻腾。
忽然,宁君惜戳了戳一边的少年,“出去了。”
“啊?”紧张兮兮的齐思贤呆了呆。
“她们都走了。”宁君惜从床上跳下,“去捡灵石。”
齐思贤眨眨眼,“什么?”
宁君惜撇撇嘴,点起蜡烛,“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帮那两人,为什么会冒险跟那女子切磋,为什么告诉她们空间阵的位置?”
他哼哼道,“敢拿我当挡箭牌,必须吐出点血来。”
齐思贤更懵了,“空间阵?”
“对呀,传送阵太费资源,小齐叔太穷了。”宁君惜拿起蜡烛,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啦。”
齐思贤彻底呆住了。
传送阵是在空间里形成通道,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而空间阵却是破开空间,将人卷入空间乱流里。
两者区别大了。
“喂。”宁君惜见他这表情,有点无奈,“那可是我给自己留的逃生门,出不了人命的,也就丢半条命。”
“空间乱流啊,怎么可能出得来?”齐思贤不安道。
“笨蛋,把传送阵与空间阵都掺合掺合不就行了。”宁君惜伸手一巴掌拍下去。
齐思贤眨眨眼,又眨眨眼,不懂。
而此时此刻,永安城门前,天空突兀现出一道黑色漩涡。
两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从漩涡里掉了出来。
第八十一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绣梅城的城丞名许衍,是天元十年的新科状元。
本来在洛京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因为在天子召见时说错了话,被贬到了这偏远之地,当了十六年的八品城丞。
可以说,这一辈子仕途也就这样了。
毕竟,十六年太长了。
对于谁都是。
意气风发的少年俊杰磨平了棱角,雪染鬓发。
温声细语的温婉少妇浸染了沧桑,眉梢画上细纹。
咿呀学语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年少女,欢歌笑语。
身边围绕的稚童似乎幼燕离巢,为了前程各奔东西。
谆谆善诱的老人佝偻了背脊,满头霜华。
这些或许都花不了十六年。
所以,也不能指望朝堂还记得十六年前说出‘明天下之忧而先忧,知天下之乐而后乐’的那个少年人。
许城丞的俸禄不多,请不起门徒,日子过得更是清贫。
所以,当府门被忽然而来的陌生人一剑劈成两半,巨大的声响惊出来的一定是主人。
这个只是不惑之年,鬓发已半白的男子匆匆跑了出来,看到门前站着的中年人倒是没多少害怕情绪,而是上前客气拱手,“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齐实淡淡瞥他一眼,却似乎并不将这个男子放在眼中,而是看向他身旁的白衣青年人,将一根箭头丢过去,“曹静诚,这是何意?”
白衣青年接住箭头,打量了眼,淡淡说,“前些天,不知何人造谣,蜀州有大批原石流出,此事关系甚大,义父派静诚与静字营一百人出来调查,追杀细作,有什么不对的吗,前辈?”
“你杀的是细作吗?”齐实冷斥道。
“我只杀该杀之人……”曹静诚话语依旧淡淡。
一道光华擦着曹静诚头顶瞬间斩过。
曹静诚的话语顿了顿,继续说,“龙蟒相争,必有一伤,前辈不这般认为吗?”
话音落,他头顶的剑簪折断,啪一声掉落在地。
不远处的几棵桃树骤然倒下,绿叶缓缓飘落。
“这句话,你没资格说。”齐实淡漠说。
他转身离去。
冷冽的话语却在夜色中回荡。
“不要再试
探我们的底线,否则姚凌觞也救不了你。”
四周很快寂静。
夜风卷起落叶,自两人身前飘过。
曹静诚抓住一片落叶,看向许衍,面无表情,“许城丞觉得呢?”
许衍没回答,而是皱着眉头看向身后,“爱妻亲手种的桃树,眼见今年能吃到桃子了,全没了。”
曹静诚忽然笑了笑,将桃叶丢掉,“那我赔你,如何?”
“因你而毁,自然该你赔。”许衍理所当然说。
“你……”曹静诚怔了下,摇摇头,“活该你呆在这个位置十六年。”
许衍却也摇摇头,负手而去,“其实这样,挺好。”
曹静诚又怔了下,然后笑容有些古怪,“挺好?”
然后,他摇摇头,走出了许府。
道不同,不相为谋。
……
地上捡金子好不好?
自然很好。
百金可兑换一块九品灵石,百块九品灵石可兑换一块八品灵石,以此类推。
所以,捡灵石一定比捡金子还好。
宁君惜很开心。
不仅仅因为他在捡灵石,还有那个让他请走的女子丢的灵石不是九品都是六品。
换句话说,他一下子能捡起一座金山来。
罡气阵有一百零八个阵眼,他捡了一百零七块灵石。
他想想小齐叔芥子戒里就几块九品灵石,于是,更开心了。
齐思贤一点不开心,也不知道宁君惜为什么这么开心。
只是,他在捡灵石时渐渐想明白了宁君惜干了什么,然后有点被吓到了。
宁君惜竟然冒充了个阵法精湛的老爷爷,然后将几个军中将领与不知底细但一定很难缠的两人都耍了。
这少主,要不要再大胆一点?
“别担心,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宁君惜将最后一块灵石收入腰包,拍拍齐思贤肩膀,笑眯眯说。
毛球跟着咿呀一声。
齐思贤咧咧嘴,却笑不出来,反而脸色发白。
宁君惜伸手摸了把齐思贤的一头冷汗,有点无奈,“看把你吓得,胆子这么小啊?”
齐思贤抬袖擦了擦,理所当
然说,“对呀,我胆子很小的。”
在齐家出了名得小。
宁君惜噎了一下,无奈一拍他脑袋,“回屋睡觉去。”
“哦。”齐思贤挠挠头,有点讪讪。
这时,宁君惜忽然一皱眉,然后一拉他,“快点,又有人来了。”
齐思贤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宁君惜跑进了竹屋里。
没多久,一老一小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老的衣衫褴褛,一头白发上还夹杂几根茅草,背上背了个被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行囊,手上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跛马。
小的岁数其实也不小了,一身市井麻衫,满脸胡碴,跟逃荒的难民一样。
这两人如果再弄个破碗,蹲在地上,恐怕就是名副其实的乞讨二人组了。
齐思贤的面色有些古怪。
大晚上的碰上这么二人,真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了。
宁君惜脸色却阴晴不定。
这两人乍一看是个普通人,多看两眼还是个普通人。
可他们避开了他在五百丈外设下的阵法,悄无声息靠近了这里。
他一路布置的阵法很多,要说是巧合,他绝对不信。
那二人很快停在了竹屋前,开始说话。
小的热泪盈眶说,“老刀,咱运气真好啊。”
老的咧开嘴,缺了两个门牙,笑得贼傻,“是少爷鸿福齐天。”
“鸿福个屁,”小的的热泪一下子收起来了,呸道,“洪福齐天,我能混到这地步,回去我就把那几个王八羔子痛殴一顿。”
老的挠挠头,不说话了。
小的估计也觉得没趣,揉了揉腰,“累死小爷了,好歹能好好睡一觉了。”
然后,他往竹屋方向走了。
老的亦步亦趋跟上。
剑阵没启动。
四周静悄悄的。
宁君惜有点懵。
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小小的,细细的,簌簌如雨。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从头上摸下来点东西。
手感好像是符纸。
然后,他听到身边的小子呆呆说,“少……少主,符篆自己碎成沫儿了。”
第八十二章 一个很话唠的年轻人
装高人碰上真高人了。
这老天爷的玩笑可开大了啊。
宁君惜哭笑不得,有点慌。
齐思贤还没明白状况,有点懵。
外面两个人走得很欢快。
“点灯,迎客!”宁君惜到底不是吓大的,几个呼吸后,果断道。
输人也不能输阵。
他一路下来碰上的高人少吗?
不少!
这点小阵仗还能慌了?
不能!
齐思贤眨眨眼,长臂一捞,将烛台捞了过来,“少主!”
宁君惜抬头看了眼,忽然想到这家伙身上没火折子,在怀里摸了摸,接火折子摸出来,自己点燃蜡烛。
“少主,您冷吗?”齐思贤奇怪道。
“不要叫少主。”宁君惜使劲甩甩手,板着脸低声道。
他不是慌,就是手有点抖。
顿了顿,他又说,“咱们现在,来演场戏。”
“哦。”齐思贤抬头眨眨眼,将烛台放到一边,乖乖应了声。
……
烛火很快照亮了整个屋子。
外面的二人脚步顿了下。
年轻人呦了声,很意外道,“还有人啊。”
然后,他似乎才看到栏杆上的隼,惊喜道,“没地方住,有这么个鸡也行,烤了一定贼香,要是还有酒就更美了。”
猎儿扑棱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哎?”年轻人有点傻眼。
邋遢老头子却呵呵一笑,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笑你大爷啊。”年轻人翻白眼道。
从绣梅城到这里几百里的路程,他除了啃了两根黄瓜,连一口饭都没吃呢。
老人挠挠头,又笑了笑,指了指竹屋里。
年轻人眸子一亮,“屋里有吃的?”
老人腼腆点点头。
年轻人扫了眼庭院里的荒芜,搓搓手,欣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正好认识认识,说不定还是狐仙艳鬼,还能共度**啊。”
他整了整衣服,上前敲了敲门。
那恭敬姿态就好像恭谨读书人敲心仪姑娘的房门,小心翼翼得紧,只是落在这么个落魄年轻人身上,发生在现在这间竹屋前,就滑稽得可笑了。
然后,房门自己打开了。
一只白猫从屋里出来,喵了声,蹿进了竹林里。
年轻人脸色僵了一下。
月黑风高夜,猫总是比较邪门的一种东西。
然后,他推开门,看到了个与跑出去的白猫一样身上找不出一丝其他颜色的白衣少年在写东西。
那少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身子很单薄,气质文雅淡泊,让人看到就能不自觉平静下来。
四周很静,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年轻人觉得头皮发麻。
他暗暗啐一口,莫不是真遇到精怪了?不行,那要逮着老刀快跑,小爷可不想真被妖怪吃了。
他回头去找糟老头。
那老人正眯着眸子看着黑黢黢的房梁,心有所感低下头,咧嘴一笑。
然后,老人推了年轻人一把。
年轻人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后脑勺就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抱着脑袋开始破口大骂。
宁君惜抬起头,脸色古怪。
他似乎是高估了他们。
那老人冲宁君惜咧嘴笑了笑,有点腼腆,“那个,这位少爷,俺跟少爷有点饿了,能讨点吃的不?”
“我这里没有吃的。”宁君惜不动声色。
那年轻人腾一下跳了起来,然后,呆了下,喃喃道,“老妹呐,我做梦了吧。”
“那俺们能住这里不?”老人挠挠头,憨笑道。
那年轻人忽然叫道,“这感情好,就在这里住了,哈哈哈哈……”
宁君惜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眼年轻人,微微放下了些警惕,“两位自便,思贤下来吧。”
一个人影倏忽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年轻人的大笑一滞,然后双眸放光,凑过去自来熟道,“少侠啊,好俊的功夫,要不一起吧?”
齐思贤闪到宁君惜那边,“少……”
宁君惜一个眼刀飞过去。
齐思贤话语一顿,“少爷。”
宁君惜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写。
年轻人也不尴尬,又死皮赖脸凑到宁君惜身边,“美人啊,要不咱们一起吧,你看你细皮嫩肉的,总该有个保驾护航的不是?”
宁君惜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继续写字。
那年轻人见宁君惜没反应,低头看了眼,“咦,这种字你认识啊?
宁君惜没回答。
“这种字,是上古禁纹,记载的都是上古秘辛,目前在世的只有四册,你便是真认识,也不能乱写啊。”年轻人好心好意提醒。
宁君惜写字的动作一顿。
当初,他从老头子书库里翻出来的一本残破的书籍,上面的文字他没见过,而老头子书库里又没有记录类似文字的书籍了,他便顺便将上面的内容记了下来。
原来是上古禁纹。
他眼角瞥了眼牵马的老人。
那老人靠在墙壁上,抱着马脑袋已经睡了过去,此时微微咧开嘴,口水源源不断浸在了马脑袋上。
那跛马似乎觉得不舒服,歪了歪脑袋,轻轻打了个响鼻,又继续睡觉。
宁君惜心中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神色似笑非笑。
年轻人似乎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神色滞了一下,“那个,我是偶然听了一耳朵,我不知道在哪里,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美人,你可不能杀人越货啊,太影响好感了。”
宁君惜抿了抿唇,“思贤,去捉两只野鸡来。”
齐思贤有点为难,二叔说寸步不离的。
“嗯?”宁君惜举了举拳头。
齐思贤挠挠头,“哦。”
他快速消失在了暮色里。
年轻人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神色,“美人啊,你不是真要杀人灭口吧?”
“吃饱了,便不要再烦我。”宁君惜将纸张烧掉,平静说。
年轻人怔了一下,一张脸立即笑开了花,“真的呀,美人,你不会是要毒死我们吧?”
宁君惜坐下,微微阖上眸子,不想搭理他。
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他向来不怎么愿意打交道。
年轻人看着宁君惜,半晌后松了口气,笑眯眯起来,“我就说,生得漂亮的人心肠一定好嘛。”
宁君惜当自己听不见。
“美人啊,你说你便这般漂亮了,你娘亲一定也很漂亮吧。”年轻人又嬉皮笑脸说。
宁君惜依旧当自己耳朵聋。
年轻人还是不放弃,“美人啊,你叫什么啊,你这一头白发是天生的吗,真是比黑头发 漂亮多了,你真幸运啊。”
宁君惜猛地一拍桌子。
年轻人一缩脖子,终于不说话了。
第八十三章 一把绿色剑鞘
宁君惜的脾气很好。
他很少有烦的人,有的话,那就是很烦。
比如现在。
“美人啊,你到底叫啥啊,说一声呗?”
“美人啊,你哪里人啊,有没有个姐姐妹妹的,要不介绍介绍啊?”
“美人啊,你去哪里啊,咱一起呗?”
“美人啊,要不你跟我回家吧?不远,也就三千里路,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我小弟就是你小弟,多痛快啊,是不是?”
“美人啊……”
“闭嘴!”宁君惜冷着脸斥道。
年轻人手抖了一下,讪讪咧嘴笑,“美人生气了,要不要哥哥负荆请罪什么的,知道你心好,肯定不会了,是不是?”
宁君惜额头上青筋直跳,抬手压了压。
这人上辈子是个哑巴吧,一大清早的就不能歇一歇,还有说话怎么这么想让人揍他?
我头发白怎么了,碍你什么事?
我娘亲漂亮不漂亮,凭什么告诉你啊?
我叫什么,我愿意说就说,就不告诉你,能怎么着?
一句话加一个美人,你是想让我误会你有龙阳之好,还是在讽刺我?
要不是有些忌惮,宁君惜早就扑上去把这人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有高人护着就了不起啊?
还是小小岳好,想揍就揍,还不用怕打坏了。
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我有个妹妹啊,与你同龄,本事不大,脾气可是不小,谁说她她跟谁急,就跟被踩了尾巴的……”
宁君惜猛地站起身。
年轻人话语一顿。
“别跟来,否则后果自负。”宁君惜恶狠狠刮他一眼,小跑出了竹屋。
齐思贤眨眨眼,也连忙跑出去了。
年轻人并不在意,反而笑得十分开心。
笑了会儿,他忽然叹了口气,故作忧郁说,“老刀啊,我想老妹儿了,咋办?”
老人咧嘴憨笑,露出缺了的两颗门牙。
“傻样。”年轻人点了点他,然后在身前比划了下,更加忧郁了,“有点矮啊……”
……
清晨的竹林空气分外清新。
宁君惜呼吸着微凉的气息,心情略有平复,但还是有点不爽。
想揍人啊,怎么办?
他一拳头砸在柱子上。
不知什么时候飞回来的矛隼扇动了两下翅膀,叫了声。
“少主……”齐思贤小心翼翼喊了声。
“没事。”宁君惜呲牙甩了甩手,那一拳头力气用多了,砸得手疼,“毛球呢?”
“不是说这两人走之前不让它回来吗?”齐思贤茫然道。
“哦,对呀,给气糊涂了。”宁君惜拍拍脑袋,又猛地抬头道,“叫少爷,不对,叫惜哥,听到没?”
齐思贤眨眨眼,没说话。
反正他不叫,宁君惜也拿他没辙。
这是二叔说的。
不出齐思贤预料,宁君惜也没再较真,只是将身子靠在栏杆上,双手搭着栏杆,看上去慵懒散漫。
“我去找点吃的?”齐思贤有点心虚问。
“等他们走了。”宁君惜看着悠悠竹林,皱了皱鼻子。
齐思贤眨眨眼。
“我生气了,就不让他们白吃白喝。”宁君惜哼哼道。
“好幼稚啊。”齐思贤心中悄悄飘过这么一句感慨,只是很快他捶捶自己脑袋,别乱想啊。
那时的宁君惜在想,小齐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
阳光透过竹林,水雾渐散。
宁君惜没等来齐实,却是等来了其他人。
竹林里走出来的是个汉子。
他身材不高不壮,头戴斗笠,手持一根竹杖,腿上裹了行缠,斜挎着背囊,腰间挂着把绿色剑鞘,身后跟着一头白色驴子,驴子上挂了只酒葫芦。
这是最普通的走江湖装束。
宁君惜姿态依旧懒散,只是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因为毛球在那汉子肩膀上。
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然后,毛球从汉子肩膀上跑下来,闪电一样撞进了宁君惜怀里。
宁君惜闷哼了声,却没去管毛球,而是目光带着审视看着缓缓走来的汉子。
汉子在距离竹屋五六步停了脚步。
毛球冲那汉子咿呀了声。
然后,汉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并不出奇的脸庞,微笑,“好久不见,宁君惜。”
宁君惜一下子瞪大了眸子,“吴邪?”
下一刻,少年脑袋上立即被人拍了一巴掌。
宁君惜转过头,那汉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少年身后,“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你怎么多了一头驴?”宁君惜也不恼,只傻乎乎问。
汉子又一巴掌拍在少年脑袋上,骂道:“这是重点吗?”
宁君惜摸摸脑袋,然后笑了起来,“你还欠我五两银子,这是重点。”
汉子脸色一僵,眯起眼笑道:“不就五两银子嘛,男人这么小气,以后不会有大出息的。”
“一个铜板能买一个馒头,这是五千个馒头的事,你能不计较吗?”宁君惜讲道理道。
汉子心知没法子蒙混过关了,干脆利落道,“没钱。”
“那就把毛驴给我吧。”宁君惜笑眯眯说。
汉子脸一黑,瞬间也笑眯眯起来,“这不是我的,你若真想要,我同驴子主人说一声?”
宁君惜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靠回栏杆上。
他将那些酒赊出去时其实也没想着让这汉子还,否则不会赊这么多出去。因为当初很难熬,要不是这汉子,他的酒铺开不了三年。
只是这汉子不告而别,他心里挺窝火的。
毛球跳上栏杆,微微伸了个懒腰,冲宁君惜叫了声。
它饿了。
宁君惜揉了揉它脑袋,“你怎么跟我的小兽这么熟的?”
“我吴邪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逗一只猫还不是手到擒来。”吴邪嬉皮笑脸,也靠在了栏杆上,剑鞘与栏杆碰撞,发出咚一声闷响。
宁君惜撇撇嘴,知道他在胡扯,也不想拆穿,又问,“还没找到吗?”
他记得这家伙当初在他酒铺里喝得烂醉时说过,他来雪原是为了找一把配得上他的剑,如今已过了五年,剑鞘里怎么还是空空荡荡的。
吴邪不知为何嘴角抽搐了下,哀叹道:“找到了,可惜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所以拿不到。”
宁君惜没听懂,转头看他。
吴邪瞪起眼,“知不知道揭人不揭短?”
宁君惜转回头,“不想说拉倒。”
吴邪又笑眯眯起来,双手一撑,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我听说……”
他才说了几个字,竹屋里出来了个落魄年轻人,似乎一觉才醒,蓦然大叫一声,“美人!”
吴邪怔了下。
与此同时,栏杆很给面子晃了几晃。
吴邪一个没坐稳,往后一头栽了下去。
然后,落魄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八十四章 我叫吴邪,天真无邪的邪
跌倒的汉子摔得凄惨,好不容易才站直身体,揉着腰抬头看着那个罪魁祸首,好在是温吞的性子,只没好气道:“你有病啊?”
落魄年轻人居高临下盯着他,脸色幸灾乐祸,“谁让你调戏我们家美人的。”
吴邪蓦地瞪大了眸子,“你家美人?”
他猛地蹦起来,往两人中间一挡,手中却多了个酒葫芦,喝了口酒压压惊,“他还小,你可别胡来啊。”
落魄年轻人怔了下,脸色倒是没多少变化,笑嘻嘻道,“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啊,美人身边那少侠老厉害了,我若胡来,他非卸了我。”
宁君惜听得青筋直暴,真想把这两家伙都冻起来得了。
吴邪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那能不能借我喝两口酒?”落魄年轻人腆着脸道。
汉子一把将酒葫芦丢过去,“有何不可?不过记得还我。”
年轻人接过酒壶,喝了口酒,砸吧了下嘴,“春晓?”
‘春晓’是用前一年第一场无根水酿的酒,做工讲究,虽然不能同动辄几十两银子的琼浆玉液相比,可在乡野之地也算好酒了。它还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二两酒,就是每斤酒二两银子的意思。
吴邪脸一僵,心虚去瞥宁君惜。
宁君惜看着悠悠竹林,并不在意。
吴邪便伸手去捞酒葫芦,“解解馋就行了,还来还来。”
年轻人自然不乐意,一边躲一边连忙往嘴里再灌几口,咕嘟咕嘟声听得吴邪心颤,跟年轻人扭在了一起。
宁君惜不想被殃及池鱼,翻过栏杆,坐在栏杆外的木板边缘上。
毛球跳下栏杆,钻进宁君惜怀里,咿呀叫唤。
宁君惜揉揉毛球脑袋,身边忽然传过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转头看过去。
齐思贤摸摸肚子,有点尴尬。
宁君惜眨眨眼,然后有点歉然,他竟然因为自己的小脾气让其他人跟他饿肚子。
“一起去找点吃的吧。”他站起身,拍拍衣服建议。
齐思贤更加不好意思了。
……
等两个人再回来,吴邪与落魄年轻人已经冰释前嫌了,两人坐在栏杆上谈天说地,大有一种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很投缘。
老人蹲在门槛上,小身板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跑,见宁君惜
回来,抬头咧嘴傻笑。
“这真是个高人吗,怎么比老头子还没架子?”宁君惜心里难免有点嘀咕,面色古怪也笑了下,招呼着齐思贤将打的几只野鸡送过去。
他对落魄年轻人没好感,就不想过去,只是在旁边拔了些草准备喂毛驴。
反正他刚吃饱了,也没事干。
毛驴自始至终一直站在那里啃竹屋一角的草,并不乱走,可比毛球乖多了,这让宁君惜有点喜欢。
老刀动作麻利地开始烧烤时,宁君惜也觉得他拔得草足够多了,搓了搓手,将草都抱起来,往毛驴方向去了。
他做得很开心,或者说,能安安心心做一件事少年便会觉得还不错。
毛驴也很给面子,吃得很满足,时不时拿脑袋蹭蹭少年手臂,眼神灵动。
宁君惜便更开心了。
他不喜欢小东西,但很喜欢大东西,像小小岳,小岳,岳叔,他都喜欢。
毛球有点吃味,便在毛驴面前打转,喵喵叫个不停。
宁君惜就将草凑过去,“吃不吃?”
毛球嗅了嗅,打了个喷嚏,继续喵喵叫。
宁君惜皱了皱鼻子,很孩子气说,“不吃拉倒。”
毛球就委屈起来。
齐思贤眨眨眼,猫不吃草的。
老刀无意将视线投过来,咧嘴傻笑,又看向竹屋前的高谈阔论的两人,笑得更开了些。
……
吃过早饭,已经日上三竿。
齐实还是没回来,倒是落魄年轻人与老刀打算走了。
吴邪与落魄年轻人聊得热火朝天,相见恨晚,然后一击掌,约了结伴而行,也打算走了。
宁君惜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吴邪也没什么好说的。
落魄年轻人却是个话唠,笑嘻嘻跟宁君惜说了不少话,其实那些话他清晨时已经说了三五遍,所以宁君惜不搭理他,落魄年轻人自讨没趣,最后悻悻闭嘴。
勉强算是好聚好散。
两个人不再目送,返回竹屋前,只是神色都不是很轻松。
宁君惜在想以前的事。
齐思贤在想目前的事。
两个人都坐在台阶上。
迟疑再三,齐思贤到底是藏不住话,认真说,“少主,那个吴邪,很奇怪。”
宁君惜却只是笑了笑
,“每个人都有秘密,没什么好奇怪的。
齐思贤挠挠头,听不懂,想着,等二叔回来了要说一声。
然后,他忍不住多看了宁君惜两眼。
此时的宁君惜看着竹林,眸色幽深,浑身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有点孤独的气息。
……
那一年,大雪如毛。
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出了雪原,因为有一手酿酒的本事,便凭借手里仅存的十两银子风风火火开了间宁字酒铺。
因为是十里八村唯一的酒肆,那天来的人很多,少年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捧场,还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自小在虚无洞天长大,少年对于一切都充满了善意,也很愿意结交他们。
只是一切并没有少年想的那般美好。
那些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少年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没多想,直到第二日有个老人过来说,天生白发是不祥之人,希望少年能离开。
少年知道那是冻土村的村长,可他也知道他要在这里呆三年,这是他与老头子的约定,况且他如今身无分文,离开也没地方可去,于是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之后,宁字酒铺时不时就有人让少年离开,还有些孩子跑来往酒肆里丢雪球,甚至晚上有人用雪将酒肆的门堵起来。
那一段时间,少年委屈极了。
他觉得整个世界的人都是坏人。
可他还是没走。
他从来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少年只是面无表情承受着似乎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恶意。
直到有一天,酒肆门前来了个身材不高不壮的汉子。
他一脸好奇地盯着赌了大半个门的雪半天,冲着从窗户里钻出来的少年问,“前几天雪很大吗?”
少年耷拉着眼睑,没搭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一铲一铲将那些雪铲走。
那汉子看着少年半晌,啧了声,然后从少年手里拿过铲子,自己干起来。
少年有些愕然,看着那汉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汉子却微微偏头,笑眯眯道:“感动不感动?没关系,我就是这么助人为乐。”
顿了顿,他似乎是意识到少年不认识他,站直身子,笑得更开心了些,“你好,我叫吴邪,天真无邪的邪。”
第八十五章 红烛城中灵旋阁
很快,宁君惜甩甩脑袋,似乎这样就将脑袋里不好的想法都甩没了,眯起眸子,揉了揉毛球脑袋。
他记得老头子说过这么一句话,世上除了父母,再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对你好的。
所以,很多事,他不是不在意,而是没有资格去在意。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往竹屋里去了,“我去睡一觉,齐叔回来叫我。”
本来昨天画符就很费精力了,昨晚还没睡好,今天又被那个话唠青年吵了一早上,有些困了。
“哎……”齐思贤呆了下,估计没料到宁君惜会忽然变脸,“可是,这都快晌午了,没准二叔这就回来了。”
“能睡一息是一息,以后要走不少路呢。”宁君惜站在门槛上回头笑了笑,“要不你也睡会儿,我让毛球看着?”
齐思贤挠挠头,“不用了。”
宁君惜也不勉强,直接进了屋子,不经意瞥见桌上的纸张,他怔了一下,快步过去,然后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皱。
那青年说上古禁纹不能乱写,他自己倒是写了不少,只是为什么要留给他?
宁君惜想了想,又跑去门口问,“思贤,那个话唠的青年说他叫什么?”
齐思贤被吓了一跳,想了想,“好像是姚靖城。”
“姚靖城……”宁君惜若有所思。
然后,他对落魄年轻人的印象更差了。
……
太阳到达头顶时,齐实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眉宇间有些疲惫。
齐思贤猛地蹦起来,“二叔!”
齐实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少爷呢?”
“在睡觉。”齐思贤认真说,又欲言又止。
“讲。”
齐思贤将昨天到今天的事一字不漏都说了个遍,然后强调,“那个吴邪似乎不是来找少主的,而像是来确定什么东西,可少主明明看出来了,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齐实原本面无表情,听到最后却忽然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与齐思贤印象中沉稳严肃的二叔完全不一样。
齐思贤莫名其妙,甚至有点觉得头皮发麻。
齐实却没在意齐思贤的目瞪口呆,微微抿唇说,“吴邪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
说完,他入了竹屋。
齐思
贤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二叔跟那个吴邪认识哎。
……
竹屋里,宁君惜在睡觉,只是齐实一进门就醒了,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笑了下,将芥子戒递过去,“喏。”
齐实接过戴回手上,对于之前的事并不多提,只是说,“少爷可以再睡会儿。”
宁君惜眨眨眼。
齐实想了想,查看了下芥子戒里的东西,然后脸色古怪,“少爷把符纸都用完了?”
宁君惜脸色一僵,有点窘迫。
如果不是符纸不够多,他其实还可以布置更多阵法的,毕竟他脑袋里一堆的阵图,只是他比小齐叔还穷,手上除了几张能勉强画符的连符纸都算不上的黄纸,什么都没有。
齐实有些无奈,“那少爷要多休息一会儿,明天再走吧。”
“哦。”宁君惜心虚躺回床上,翻个身睡觉。他怎么忘了这一茬儿,失算,失算。
齐实抿了抿唇,有点想笑,又有点哭笑不得。
以前,他一直觉得宁君惜情况特殊,过早接触修行者的世界不好,于是刻意全都避开。
可现在看到宁君惜用近千张符纸换了一百多块灵石,还美滋滋的,他忽然觉得,还是要让宁君惜知道些东西的。
毕竟近千张符篆已经可以换很多东西了。
……
离开竹林后,没走几十里路,三人便遇上了不算小的城池,名红烛城。
宁君惜本以为还是会避开,毕竟人多是非多,谁知道齐实带头便进了城。
城池就是普通的城池,只是比宁君惜之前见到的要热闹得多。
郦州地处荒芜,又是万里雪原的所在,别说修行者,便是大富大贵的普通人也鲜少有人愿意往那里去,城池自然要相对贫寒得多。
红烛城西边有坊市,齐实说可以在坊市里买到符纸,顺便可以买些杂物以备不时之需,三人便直往城池西边的集市而去。
越往西去,街道越是人声鼎沸,五花八门的杂货,应有尽有。
三个人实在不是什么擅长逛街的人,从坊市一头转到另一头并没花多少时间,出来了又发现也没买什么东西,不由面面相觑。
最后宁君惜拉着齐思贤又倒回去风卷残云了些糕点干粮之类的,又在一家药铺里添置了些药膏药材,
这才像点样子了。
只是回来时却找不到了齐实的影子。
齐思贤头一次出来,一路拘谨得很,差不多都是宁君惜拉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如此一来一点主意都没了。
宁君惜倒是坦然得多,四下看了看,指了通往另一条热闹长街的巷子示意随便逛逛。
巷子较冷清,里面有间生意更冷清的杂货店,名字却起得大有深意:灵旋阁。
灵旋,在修行者眼中是聚灵成旋的意思,是指修行突破境界的一种极佳状态。
在傀儡师眼中,旋是人头顶的中心点,是人灵之汇集处,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壳,而灵旋的灵自然非人灵,而是外来之灵,换句话说,灵旋就是傀儡的意思。
宁君惜本来没多想,可毛球经过灵旋阁时忽然兴奋起来,宁君惜心里就哆嗦了下。
因为毛球的兴奋太像那次遇到原石的表现,当时宁君惜没在意,结果毛球给他抱了颗原石回来,才惹出了这一路的麻烦。
他停在灵旋阁前,抬头看了眼门匾,又打量了眼店铺。
店铺很小,一目了然。
店门宽不过一丈,实在逼仄了点,里面有些昏暗,摆了两排木架,木架上摆了些彩绘木偶之类的似乎孩童玩物的东西,乍一看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怎么了,少……少爷?”齐思贤奇怪问,被宁君惜递了个眼刀立即改了称呼。
宁君惜揪了揪毛球的耳朵,示意它别胡闹,摇摇头准备离开,“没什么。”
齐思贤虽然好奇,也不多问。
两个人才走两步,店里忽然传出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两位留步!”
紧接着,从店里走出个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手拿一把折叠起来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打手心。
年轻人生得俊逸,只是面庞更倾向于阴柔,倒是与店铺的氛围有些相称。
他扫了眼两人,轻描淡写说,“齐实道友上楼挑东西去了,让两位进来等等。”
说完,他转身又进去了。
两个少年人面面相觑。
宁君惜迟疑了下,摸出一张用寒酸黄纸写的传声符拍在墙壁上,示意了下,推门进了店里。
齐思贤看着那符篆隐没在墙壁里,也连忙跟了进去,生怕被宁君惜落下。
第八十六章 红烛城与红娘子湾
入了店内,感觉比店外看着还要昏暗,莫名其妙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木架里摆的东西不仅杂而且乱,五花八门,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丝线纠缠,缺胳膊少腿的偶人蜷缩在杂物里,实在没有打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宁君惜将毛球从肩膀上扯下来,抱在怀里,以免它忽然窜出去搞事情。
这里乱七八糟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让毛球感兴趣的东西。
走过木架,店铺最里边,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坐在小竹椅上,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手中依旧拿着那把折扇,轻轻敲打手心,哼着小曲,悠闲自在。
年轻人不远处便是楼梯,直通上二楼,只是楼上更加阴森森的。
宁君惜摸摸鼻子,觉得真是古怪。
小齐叔挑哪儿不好,非要来这么个古古怪怪的地方,还是说外面的修士都是这么神经兮兮的,那还不如直接当鬼修算了,最神秘诡谲了。
他想着,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椅凳之类的了,便索性盘膝而坐。
站着等太累,他又不傻。
齐思贤看了眼宁君惜,也跟着坐下去。
宁君惜坐的地方靠近楼梯,一侧放了一古柏盆栽,苍劲虬曲,枝干上挂了一个个绿衣小泥人,笑脸示人,讨喜得很。
宁君惜闲得无聊,又觉得这些小泥人憨头憨脑的,长得可爱,便伸手一下下戳着玩。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毛球便也跟着扒拉它能够到的小泥人玩。
只有齐思贤正襟危坐,紧张兮兮四顾。他胆子小,来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胆子就更小了。
过了会儿,齐实还没下来。
那闭目养神的年轻人没有睁眼,却忽然懒洋洋道:“本店所有东西,一律计算价钱,请看好宠物。”
宁君惜怔了一下,这店里好像就一个宠物吧?
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稚气的声音,“别咬啊,坏了坏了!”
宁君惜低头一看,不由呆了下。
毛球嘴里咬着个小泥人,眼神有些呆滞,然后它松开嘴,一脸茫然抬爪子戳了戳那个小泥人。
“别戳,别戳。”那小泥人又叫了起来,然后手脚扑腾起来。
宁君惜忙不迭
将毛球扯过来,自己也往后缩了缩,脸色僵硬。
这些小泥人竟然是活的?怎么是活的?怎么能是活的?
那些小泥人却似乎被人戳破了伪装,便都不再装,扑腾起来,没两下跳下了盆栽。
宁君惜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些小泥人却只是齐齐站成一排,作揖行礼,稚声稚气道:“欢迎贵客光临本店本屋,恭喜发财!”
然后,它们又麻利爬上盆栽,继续把自己挂起来了。
齐思贤觉得有意思,伸手戳了戳,那个小泥人便抱一下他手指头,然后松开。
宁君惜脸色精彩至极,下意识往远离盆栽的方向挪了两步,发誓以后再不乱动东西了。
“少爷。”齐实正巧挑完东西下楼,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美妇,想来是这店的女主人了。
年轻人睁开眸子,多看了两个少年人两眼。
“齐叔。”宁君惜哭丧着脸喊了声。
齐实怔了下,看了眼齐思贤,然后看了眼盆栽。
盆栽上的小泥人们立即拱手作揖。
齐实无奈笑笑,过去拍拍少年肩膀,没说什么。
宁君惜蔫头耷脑。
年轻人笑容玩味,“若是喜欢,不如送小友两个。”
宁君惜撇撇嘴,没说话,刚才谁说的要计算价钱的。
年轻人也不在意,“齐道友挑好了?”
“告辞。”齐实点了下头,看了眼两个少年人,往店外去了。
离开店铺,走向另一条长街,宁君惜心有余悸,回头看了眼,发现那名相貌不俗的年轻人斜靠门柱,正在目送他们离去。
见宁君惜看过去,那人笑着点头致意。
宁君惜眨眨眼,转回头。
等出了小巷后,他扯了扯齐实衣角,“齐叔怎么跑到那傀儡店里去了?”
“买符纸。”齐实抿唇压住嘴角笑意,“少爷回头看看。”
宁君惜转回头,发现那个小巷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碧瓦红门。
“齐叔故意让我去长长见识的?”宁君惜眨眨眼,转回头问。
齐实没回答,“几乎每个城池都会有专属修行者的地方,也会有领路人,不过那些领路人都比较贪得
无厌,能不用便尽量不用。”
宁君惜咂摸了下,眸子大亮,“齐叔准备让我一个人闯闯了?”
齐实脸色一僵,有些无奈,“少爷别开玩笑。”
“哦。”宁君惜悻悻然应了声,又认真说,“可是那个店家有点不对劲啊?”
齐实笑了笑,并不在意说,“他们还不敢做什么。”
宁君惜不是很明白。
“先找个落脚之地吧。”齐实不想解释。
“哎?”宁君惜有点奇怪,指了指头顶,“这才到正午,不继续赶路吗?”
“有些小麻烦,不处理了,以后会有点麻烦。”齐实耐心说。
宁君惜觉得,小齐叔的话前后有点矛盾,可仔细想想,又不是很矛盾。
齐思贤在两人身后听两人说话,一头雾水,觉得脑袋有点乱。
……
红烛城东边有一条月牙状河湾,名红娘子湾。
此红娘子自然不是前线搭桥的那种红娘,而是另一种人。
红烛城还不叫红烛城,连天江还不属于元臻王朝时,红娘子湾中漂着一种独有的精致画舫,有美人邀约,可雅可俗,那些美人便被称为红娘子。
后来,元臻王朝的版图越来越大,扩展到连天江,山河易主,月牙湾上却歌舞升平依旧,因此惹来元臻天子龙颜大怒,下令所有红娘子沉江,所有画舫销毁。
之后,一贯平静的月牙湾忽然风卷浪涌,红烛城电闪雷鸣了足足三月。
当地人都说是红娘子的怨魂作祟,几度作法超度,却毫无用处,最后是龙虎山的老神仙正巧经过,才将一切平息。
后来,月牙湾便改名成了红娘子湾,城池也改名成了红烛城。
齐实一边往城东走,一边挑选些无伤大雅的典故说着打发时间。
宁君惜虽然知道很多东西,却也不知道很多东西,所以很乐意听这些闻所未闻的故事。
只是听到最后,他好奇问,“真是怨魂作祟吗?”
齐实笑笑,“是江底的一条黑蟒修行多年,又吃了那么多人,正好化蛟。”
宁君惜点点头,又皱皱鼻子,“真是造孽。”
齐思贤深以为然点点头。
第八十七章 镜花巷水月府
出了红娘子湾,走一段距离便是连天江岔路,往北入连天江,往南是圣湖。
想当初,圣湖到红娘子湾一带还相安无事,只是有大小石柱突出水面,如同雨后春笋,大船难渡,称为镇龙林。
其景致奇特,蜚声四方,不少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花重金雇佣船夫,赏这份石林奇景。
只是经过红娘子事件后,镇龙林被电闪雷鸣毁得七七八八,水势湍急起来,石柱也成了暗礁,哪怕是在河畔长大、熟悉水性的舟子船夫,也不敢轻易停留了。
这些年,水流愈发湍急,人迹更是罕至,俨然是一处险地了。
只是此时,镇龙林里,游客不少。
一叶扁舟穿梭江面而来,灵巧如游鱼,舟上一绿衫年轻人持箫而立。
箫声悠悠,如泣如诉。
江风吹动衣衫长发,恣意风流。
“玉箫子,没想到时隔多年,你竟还摆着臭架子!”
汹涌江水冲击着仅存的寥寥几根出水石柱,有个袒胸露腹的汉子坐在其中一根石柱顶端,喝完最后一口酒,将一只空荡荡的酒壶丢入江水,指着舟上之人,捧腹大笑。
箫声止,绿衫年轻人负手而立,淡淡吐出二字,“粗俗!”
汉子毫不在意,看向另一方向。
远处,有个佝偻老人手提一盏熄灭的大红灯笼,以石柱为涉水之阶,蜻蜓点水,长掠而来。
“没想到盲师也会来,真是意外。”玉箫子淡淡说。
佝偻老人还没说话,一道雄壮身影骤然从天而降,踩在一根石柱顶端。
脚下坚石不堪重负,瞬间化作齑粉。
那人便索性就站在江水之上,玩味说,“不止这些呢。”
“一个过了气的宗师,也值得我等前来。”江水之中,有一位中人之姿的妇人踩水而来,闲庭信步,嗤笑一声。
她手中捧了具古琴,琴面光滑入镜,映着妇人眉心一点朱砂。
“你这般说,不也来了,乐音夫人。”盲师声音喑哑说。
妇人慵懒一笑,竟也有几分风情,“当年,他断了我三根琴弦,我岂能不讨回来?”
“是嘛,我看你也只是宗师之境呢。”玉箫子瞥了乐音夫人一眼,语气毫无波澜说。
“若不解开心结,我又怎甘心如此破境。”乐音夫人笑容一敛,声音也冷淡下来,“你不也
是如此?”
“我只是受人之邀。”玉箫子依旧平静。
“我说萧晨,那人呢?”盲师坐上一根石柱,语气森然说。
站在江水里的男子淡漠道,“大人已经在红烛城了。”
石柱顶端坐着喝酒的男人皱了皱眉,喝了口酒,“他既然决定亲自出马,那还需要我们几个做什么?端板凳看戏啊?”
玉箫子哂笑,“酒疯子,你急什么,他或许只是去会会好友,动手还是我们的事。”
“希望如此吧。”盲师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神色怔然。
……
城东头有座神仙庙,是专门为当年那个龙虎山老神仙设的,一直香火鼎盛。
临近神仙庙,街上烧香的善男信女便多了起来,街道两旁也有了许多贩卖特色吃食和孩童玩物的各色摊子。
宁君惜虽然还不知道小齐叔找落脚之地为什么找来了神仙庙,可看着那些东西是真眼馋,于是偷偷溜到一边给每人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笑眯眯又跑回来邀功。
齐实也不觉得幼稚,顺手接过,不过只是拿在手里。
齐思贤没吃过,觉得好看,反而舍不得吃了。
于是,就宁君惜一个人啃着糖葫芦,像个傻孩子。
到了神仙庙前,齐实从道路两侧的一个摊位里买了一只做工精良的黄杨木香筒,里面装了满满一筒香枝,足够众人多次入庙烧香了,招呼着两人走入神仙庙。
宁君惜与齐思贤都有点莫名其妙。
毕竟修行中人,本身就是为了突破凡躯桎梏,最终晋升天人境,举霞飞升的。
虽然史册记载的飞升之人寥寥可数,可这一跪拜磕头,不就是承认了自己不如人嘛,实在是修行者的大忌。
好在,齐实只是上香,宁君惜与齐思贤便依葫芦画瓢。
各自敬完香后,宁君惜注意到主殿上的一副楹联。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
这对联挂在这里,实在是不合时宜了点。
宁君惜眨眨眼,悄悄问,“齐叔,这对联也是村民们写的吗?”
“不是,是那个老前辈写的,这里的村民又多半不识其中意,所以少有人在意。”齐实也悄声回答。
“哦。”宁君惜若有所思应了声。
三人出了神仙庙
,迎面走来位青衫老者,拱手作揖,“三位道友。”
齐实只是淡淡问,“水月府在哪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青衫老者看了眼宁君惜,伸手引路道,“道友这边请。”
齐实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跟去。
齐思贤算是明白了齐实来这里干什么了,只是留意到了青衫老者的那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宁君惜在认真想事情,一时间没在意,下意识点了点头,齐实走他便跟着走了。
几乎走了半个城,那青衫老者才停下身形,转头道,“到了。”
齐实又点了点头。
那老者便直接离开。
齐实转头见宁君惜还在想事情,不由无奈喊了声,“少爷!”
宁君惜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四下看了看。
面前是一条入口不显眼的巷弄,勉强能够通过两辆马车,青砖朱墙,可惜是个死胡同。
他眨眨眼,“怎么了,齐叔?”
齐实又笑了笑,“有些事,还是有空了想。”
宁君惜乖巧点点头,想了想,不确定问,“这是水月府?”
“嗯。”齐实点点头,率先入内。
齐思贤张张嘴,想把刚才那个青衫老者的事说说,又想到反正那人走了,便又闭了嘴。
往里走,死胡同竟然只是一个障眼法,走过那个障眼法,脚底下青砖路的缝隙之间渐渐散发出浅淡的雾气,悠悠然四散弥漫,很是奇妙。
齐实见宁君惜好奇,解释,“水月府是修行者的客栈,这条巷子是它的招牌之一,名为镜花巷,入夜可将白日里这里发生的事都倒影出来,镜中看花,很是有意思。接下来进了宅邸大门,应该马上就能见到一座明月影壁,影壁中栖息着精魄,是水月府的看门人,专门识别是不是修士的。”
宁君惜有点好奇道,“那晚上来人岂不是要被吓死?”
“水月府的势力很大,一般修士都会知晓,而且其内禁止打斗,所以也有很多人在内躲避仇家,只是花费昂贵了些。”齐实耐心解释。
“多少灵石?”宁君惜很关心这个。
“一般定价是,一天十块六品灵石。”齐实想了下说。
宁君惜倒抽了口凉气,“这么贵?那还是别浪费了。”
说着,他转身就想往回走。
第八十八章 难兄难弟
“少爷。”齐实很无奈说了声。
“开个玩笑。”宁君惜回头咧嘴笑笑,又脸色认真说,“我保证乖乖的,不乱跑。”
齐实点了下头,顿了顿,补充,“不过一剑的事,少爷不必担心。”
宁君惜怔了下,竖起拇指,“这话说的,老霸气了。”
齐思贤深以为然点头。
“这是事实。”齐实认真说。
宁君惜笑眯起眸子,点点头,“知道知道。”
只是,下一刻他就转身去找齐思贤了,“思贤啊,你怎么还没吃了,难道要带到水月府里吗?”
齐思贤呆了呆,将糖葫芦递过去,“那给少主吃吧。”
“我给你买的,你再给我什么意思。”宁君惜翻白眼道。
齐思贤挠挠头,有点尴尬。
“不过,你若想分我一个也是可以的。”宁君惜又说。
“哦哦。”齐思贤傻乎乎将糖葫芦递过去。
宁君惜啃下一个山楂来,吃掉,看着那傻孩子还傻乎乎看着糖葫芦,没有半点动嘴的意思,不由无奈一拍他脑袋,“买了就是吃的,你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还是不舍得吃啊?”
主要是在那里馋人就是他的不对了啊。
齐思贤眨眨眼。
“吃完了再给你买啊。”宁君惜给他顺顺毛,顺便又吃了一个山楂,“虽然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不过我们也不大嘛,再说,很好吃的。”
齐思贤更加呆了。
宁君惜很无奈揉揉额头,果然隐世久了,人就会变傻吗。
然后,他看了眼齐实,有些忿忿不平,可是老头子,小齐叔为什么没变傻?
齐实以为宁君惜也问他要糖葫芦吃,将自己的那串递过去。
宁君惜脸一黑,他跟齐思贤抢是因为齐思贤跟他差不多大,哥俩好谁跟谁啊,跟小齐叔抢算怎么回事,脸色僵硬瞬间又嫌弃道,“齐叔别闹。”
齐实怔了下,忽然低笑起来。
宁君惜莫名其妙。
齐思贤正心疼又期待咬了口山楂,一下子被呛到,止不住咳嗽起来。
……
巷子很长,走了很久才到。
尽头处是一扇大门,门上雕刻有两尊高大彩绘门神,皆披挂金色甲胄,身材魁梧,一人骑虎持剑,一人乘蛟扬刀,威猛凛凛。
因为是阳刻木雕,而不是
普通人家的纸质门神,又都瞠目怒视小巷,便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强烈压迫感。
“不愧是连小齐叔都说不容小觑,果然气派得很。”因为不喜欢那种压迫感,宁君惜就回瞪着那个骑虎持剑的门神,心中暗暗想。
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一位生着双桃花眸子的美妇姗姗走出,身后跟了两个梳着双鬟的妙龄女子。
美妇冲三人施了个万福,“奴家秦慧琳,敢问诸位贵客可是要在水月府下榻?”
她说话是冲着齐实说的,视线却直直望着一身白的少年人,显然这城中的消息传递效率高得很。
齐实没说话。
宁君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往齐实身后躲了躲。
这就被认为是没见过世面了。
美妇面色不变,只是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下神色呆板的齐思贤,又将视线放回了齐实身上,“这位贵客可是觉得奴家和水月府有什么不妥之处?或者到了此处,觉得大失所望,名不副实?”
身后的两名婢女脸色却都有些讥嘲的味道,还有些不悦,只是不太明显。
讥嘲的自然是宁君惜的胆怯畏生,至于不悦,是对齐实的怠慢了。
来往这里之人,谁不恭恭敬敬称呼自家夫人一声秦夫人,也没有人像面前中年一样敢对自家夫人如此不敬。
喊一声贵客,便真把自己当贵客了,那怎么跑来了我们水月府?
谁不知道跑进水月府的人,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便是避一避风头的。
难不成这几人还是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摆什么架子?
“一间单独的院子。”又过了会儿,齐实淡淡说。
秦夫人心中讶异了下,又瞬间了然,侧身道,“几位贵客,里面请。”
最后,齐实要了一座名为清露的大院子。
秦夫人亲自带着三人穿廊过道,最后来到一座院落,院内角落种了些细密翠竹,景致幽静。
秦夫人在院落前停下,笑着指了指门上的一只铜铃,“若是有事,你们只需要轻轻摇晃铜铃,就会有手脚伶俐的丫鬟赶来院子。”
然后,她顺着院落前的青石板路往前指去,那里有一座凉亭,“那亭子名为止步亭,贵客们可以在亭子里赏景,或者调息。但是止步亭以南不对外开放,希望你们谅解。”
齐实没说话,宁君惜帮着点头道:“我们记下了,不会越过止步亭的。”
秦夫人嫣然一笑,眸子中秋波流转,“多谢贵客体谅。”
宁君惜一阵头皮发麻,又躲回齐实身后去了。
……
红烛城西边坊市的那条清冷小巷里,年轻美妇正坐在门槛上,手指摸着门框,一下下轻轻敲击。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小巷另一端,一位青衫长须的老人不急不缓走来,停在了名为灵旋阁的店铺前。
年轻美妇缓缓起身,神色倒不似之前等待的淡然,略显恭敬局促,轻声道:“敢问可是水君老爷?”
那老人摆摆手,语气中有几分自嘲,“真身被人压在江下几百年,算什么水君?”
年轻美妇瞠目结舌。
那老人却不再理她,径直跨过店铺门槛。
年轻美妇侧身让出道路来,尾随其后。
长相阴柔的年轻人早已在内等候,见来人只微微点头。
老人感慨道:“时隔百年,你竟似丝毫未变,实在羡煞旁人啊。”
年轻人握紧折扇,微笑道:“对我们这些异类而言,生而为人,已是天大的幸事。”
老人点点头,并未反驳。
“你当真做了打算?”年轻人神色惋惜问。
“成败暂且不提,能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老人淡淡说。
年轻人笑容有些苦涩,点头又摇头道:“也罢,你寿元无多,要拼一把,我也不好说什么。”
老人眯眼,凝视年轻人阴柔俊美的脸,道:“你倒是寿元悠长,可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就不想争取争取?”
年轻人神色既无激动也无沮丧,反问道:“便是他说的上书洛京那边,让你镇守连天江,可那位老神仙也能坐视不理?”
老人笑道:“便是那老神仙不愿,也该顾及后辈的面子,总不会真拂了洛京的颜面,倒是你,瞻前顾后,空耗了光阴,日后可不会再有这等机会。”
年轻人有些恼羞成怒,随即有些寄人篱下的无奈之色,不再说话。
老人看向一边的美妇,“你若真没这魄力,我也不勉强,只是莫要辜负了佳人。”
“与虎谋皮,非明智之举。”年轻人却没看妇人,只轻轻摇头。
“你我难兄难弟,你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老人轻轻叹气。
“那就看他有几分能耐了。”年轻人也轻轻叹了口气。
第八十九章 委屈巴巴
夜色渐浓,雾气愈发浓郁,渐渐笼罩了整个镜花巷。
镜花巷两侧的墙壁上开始似乎水面般倒影出无数的影像,在迷雾中模模糊糊,显得神秘诡谲。
远处,响起一阵阵滴滴答答的悦耳蹄声,四周皆是,模糊影像不知是虚是实。
那座雕刻了两尊骇人门神的水月府大门忽然打开,秦夫人独自站在门外,看向逐渐浅淡的迷雾。
一辆马车在迷雾中清晰起来,停在门外,走下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男人,笑容儒雅温和,“秦夫人,好久不见。”
妇人也笑得亲和有礼,“罗公子能来,自是我们水月府之幸,只是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可莫要让奴家为难呀。”
“我只是来看看老朋友,”青年站在妇人面前,负手坦然道,“若是有什么过分的,一视同仁便是。”
顿了顿,他又说,“我不过堪堪入门,夫人已完全站稳了脚跟,还担心我会自讨苦吃。”
妇人心中一惊,又嫣然一笑,“罗公子行事向来张弛有度,府主也曾赞誉,颇有当年罗老祖宗之风,是奴家冒失了。”
青年面色依旧平静淡然,“既如此,劳烦秦夫人给准备一座院子,实在为难,便是普通客房也可。”
“罗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哪怕奴家把自己的小院子腾出来,临时搬去住别处的客栈旅舍,也绝不敢怠慢了。”妇人巧言道,“这边请吧。”
青年点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大门关闭。
迷雾渐稀,人影愈发清晰真实,无声无息,似乎来自另一方世界的小鬼,光怪陆离。
大门上,两尊门神怒瞪着一切,显得愈发狰狞骇人。
……
清露院足有四间房间,三个人一人一间还能空一间出来,可齐实嘱咐了让齐思贤与宁君惜同屋,两个少年都无所谓,便就这么凑合了。
两个少年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吃了饭消了食,齐思贤打坐调息,宁君惜索性又问齐实要了一沓符纸,打算用来打发时间。
出来这几个月,宁君惜就没怎么刻意修行过
,不是没机会,而是不能修行。
他的修为如今是炼气第三品,也就是江湖上说的中三品的最后一境,到入小宗师自然还有不小到底提升空间。
可他打一开始修行就发现,即使他不刻意修行,修为也是能一点点的进步的,虽然不快,比之唐婉晴的速度也不算慢。
这若换个人自然是件极值得庆幸的事,可放在现在的宁君惜身上就是无福消受了。
中三品到小宗师,大宗师到金刚境,这是修行者的大门槛,修行方法,修行者自身都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宁君惜的路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若是还没想好办法就身不由己破境,身体被灵气摧残,经脉尽毁还算好的,要是一不留神小命没了,那就真是惨大了。
这也是他执意出雪原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种情况同样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
此时的宁君惜正拿着刚出雪原那会儿在地摊上捡漏的符笔,一板一眼刻写。
笔尖上有微微蓝光,落到金色符纸上便成了鲜红如血,很是有意思。
少年满脸严肃,如临大敌。
一边的毛球也一脸认真,大气都不敢喘。
在宁君惜最后一笔时,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宁君惜吓了一跳,最后那一笔随他手一抖那个繁杂的符号的落尾往上一挑。
下一刻,整张符呼一声烧了起来。
毛球便也吓了一跳,嗖一声撞进了齐思贤怀里。
齐思贤被惊醒,一脸茫然。
宁君惜手忙脚乱将桌上的东西都一股脑扫在地上,然后打出法诀。可连打了几个法诀,那火愣是没熄灭了,还把桌面点了起来。
宁君惜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齐实闯进来,轻描淡写一挥衣袖,那火便似乎小火苗被风一吹,自己熄了。
“是小齐考虑不周,惊了少爷,害少爷画符失败,抱歉。”齐实很自觉道歉。
宁君惜蔫头耷脑,一脸沮丧,张嘴却是,“那是一张三品焰灵符啊,你这么轻松就灭了。”
符篆品阶分九品,七到九品对应下三品炼体阶的实力,六到四品对应中三品炼气阶的实力,第三品就是对应小宗师的一击了。
齐实怔了下,这是嫌弃他应对得太轻松,还是少爷沮丧自己画的符威力太小,“是小齐的错。”
“是我没打好招呼。”宁君惜回过神来,顿了顿问,“齐叔是准备走了?”
齐思贤正在一边帮忙把东西都捡起来,闻言动作一顿。
齐实点了下头。
宁君惜也点了点头,“那就早去早回,要是今晚回不来呢,那就明天回来,不过不要拖到后天,这院子租金一天一百块灵石,太坑人了。”
齐实笑笑,有些无奈,“他们不一定会收的。”
宁君惜眨眨眼,“以防万一。”
齐实点点头,“少爷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君惜乖巧应下。
齐思贤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是一沓符纸和一个黑黢黢的符笔。
齐实看了眼齐思贤,齐思贤立即点了点头,齐实便转身离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宁君惜坐到木椅上,毛球又窜回他怀里去。
他笑眯眯偏头看着齐思贤,“齐叔跟你说什么了?”
齐思贤挠挠头,“少主早点休息,思贤还要继续修行呢。”
“回来回来。”宁君惜一把扯住他衣服,“其他的事我不问,我只想知道,齐叔为什么要来红烛城?”
“不知道啊。”齐思贤憨厚道。
“真不知道?”宁君惜脸色严肃。
他在齐思贤印象中一直都是孩子气十足,这么一沉下脸来还是挺能唬人的。
齐思贤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那你就站着吧。”宁君惜从扯他衣摆变成扯他腰带,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洋洋看他。
“哦。”齐思贤委屈巴巴应了声。
毛球咿呀了声,伸爪子去够齐思贤的腰带。
宁君惜一个板栗砸下去。
于是,毛球也委屈巴巴了。
第九十章 要下雨了
罗永杰对于秦夫人安排的这座名为春晓的院落比较满意。
位于水月府边际,环境安静不说,院子里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还有相邻的院落修竹绿林,爬上墙头便可见风摇青玉枝的雅景。
所以,虽然对于秦夫人一开始的无礼有点芥蒂,如今倒是不怎么计较了。
毕竟开门做生意的,是和气生财嘛,自然是谁的面子都要顾及一点,只是,最后可别讨了个里外不是人,那就有意思得紧了。
他坐在墙头,看着翠竹斑驳间透出的星星点点光亮。
有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若朱墨相近,最后是赤色还是黑色呢,他挺好奇的。
一只白鸟从细密竹林里钻出来,停在他肩膀上。
他仰头看向天空。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辰,乌云密布,有些沉闷,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他嘴角笑容玩味,喃喃道,“当年,你说,天下的事,不过一剑而已,实在不行,那就两剑。我倒要看看,今日这一局,你可也能一剑破之。”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
紧接着,轰隆隆一阵雷鸣。
“要下雨了。”他视线收回,看向竹林后的灯光,轻轻说。
……
秦夫人安排下罗永杰,便回了自己那座名为秋芦的庭院。
庭院中此时站了个鬓发斑白的男人,双手负后,静静看着满园的翠绿芭蕉。
他眉宇间有些疲倦,只是仍是从容不迫,带着几分儒将风采。
秦夫人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将头靠在男人背上,柔声细语,“怎么回来这么晚?”
男人没有转身,只是叹气说,“我本抱了一丝侥幸,这一战不会再我境内,却不想他铁了心要在这里解决,且不提谁胜谁败,可他难道不知这里局势微妙,要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便是我上报洛京,又能挽回几分局势?”
秦夫人语气更柔和了几分,“我知道你是有些气的,可大势所趋,又有人从中作梗,你我道行微薄,便是有心也无力,何必气坏了身子。”
男人握住秦夫人的手,“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不痛快。”
秦夫人从男人身后绕过来,笑靥如花,有几分少女的俏皮,“知道知州大人刚正不阿,那你不如同奴家都说了,免得闷在心里,憋坏了。”
男人脸色缓和了些,“雪原的那几人前些天在竹林里落脚,我心里便一直打鼓,但想着好歹那位是在意这些黎民百姓的,即使停留得久了也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可今天他们一进城
,我就知道坏了,火急火燎赶去镇龙林查看,倒是真来了不少人。”
“你说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要在这水势上涨的时候。他若不进城,不去那条巷子,便是他们真为难他,我也会尽可能拖延住,可他自己都来了,我能怎么办?”
“我来任职时便被告知,当年那条老蛟是寿元将近,兵行险招才博了化蛟的机遇,多了百年寿元,可那雷劫就将镇龙林毁得七七八八,幸得有王老神仙出手镇压。近来镇龙林的动静愈发明显,你我都晓得是那条老蛟又不安分了。此番一战,若是让它挣脱,趁机腾云化龙……”
他嗓音有些喑哑,“到时再生劫雷,方圆数百里岂不皆因它成了一片废土?那时,满城的百姓当如何?”
秦夫人默不作声。
他说的这些,岂不也是说的几乎大半的修行者的弊端。
修行之人,既是顺天而行,也是逆天而行。
在修行者眼中,前路渺茫坎坷,生死自负,试问如此想法,又何来对他人性命的怜悯?
男子越说越气,“我乃儒家门生,故而修身齐家,会尽量恪守规矩,又出世求平天下,管辖境内百万黎民,以求他们丰衣足食。”
“因此我会对那些山上人低头哈腰地求人求法宝,请他们抵御各种旱涝天灾,还需要登门送礼,祈求为百姓谋得更多福利。可现在倒好了,这是打算干什么?”
“自古以来,你不说我不说,可百姓眼中的天灾,有多少是真正的天灾?”
“十几年前,是山上人横行,如今天下莫非王土,山上人是收敛了很多,可各种人模狗样的倒是跑出来了。”
男人闭上眼睛,面色凄然,“过江之龙,这次我连拆东墙补西墙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时我落个遗臭万年也就罢了,这一城的百姓呢?”
顿了顿,他又苦笑起来,“当然,人都死了,身后名什么的,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秦夫人抬手抚了抚男人紧皱的眉头,“情况或许没有这么糟糕。”
男人勉强笑笑,神色恍惚看向芭蕉,“我说这些,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秦夫人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男人吐出口气,“算了,等天亮吧。天亮了,一切都有定局了。”
“那进屋吧。”秦夫人柔声说。
“嗯。”男人应了声。
两人转身往屋里而去。
一道闪电划过,光线照亮了院内的芭蕉叶。
男人脚步一顿。
一阵雷鸣声响起。
男人摇摇头,“要下雨了。”
他继续往屋里走去。
夜风渐大,吹的院子里的芭蕉摇摆不定,不似优雅,倒有点狼狈的意味。
……
止步亭以南是一片苍翠竹林。
不是清露院中的细密小竹,而是上了年份的翠竹。
竹林里有口老水井,不断有白色雾气袅袅升起,然后四处流散。不过,其水位其实极低,内壁布满幽绿青苔。
突然,水井水位哗啦啦迅猛高涨,水位与井口持平,然后有一位青衫老者从中钻出,一步踏出。
那老者额头上有微微凸起,两腮各自生有一缕长须,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他环顾了眼四周,走向了最近的那个院子。
……
宁君惜与齐思贤僵持了很久,久到两个人都开始打瞌睡。
轰隆一声雷鸣,两个人一下子被惊醒。
宁君惜耐心终于耗尽,猛地一拍桌子,“你到底要与我耗到什么时候?”
齐思贤眨眨眼,一脸茫然。
宁君惜气笑,“你以为我真觉得小齐叔是带我进来涨涨见识才进来的?我知道的东西没你多,可我又不是傻子。”
齐思贤继续一脸无辜盯着宁君惜。
宁君惜捂住额头,吐出口气,“我是有多废物,才让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齐思贤嘴巴动了动,认真说,“少主很厉害的。”
宁君惜白了他一眼,“小齐叔信不过水月府,我也信不过,你再婆婆妈妈,小心真有人来了,到时候便是你真英勇就义了,也没什么意思。”
齐思贤挠挠头,他脑袋瓜儿向来转得不太快。
“至少要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好拖延时间,实在不行,你再帮我挡刀啊,你该知道,我唬人的本事应该不算差。”宁君惜摸了摸毛球。
齐思贤还没想好宁君惜说的话可不可行,毛球忽然翕动了下鼻子,然后警惕弓起了身子。
“好像来人了。”宁君惜怔了下,斜睨了眼齐思贤,“你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一阵清越的门铃声传来。
宁君惜给毛球顺了顺毛,“别怕,别怕。”
毛球蹭了蹭宁君惜的手掌,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咿呀了声。
宁君惜低头冲它笑了下。
齐思贤咽了口唾沫,眨巴眨巴眼,“好吧,但是少主可别跟二叔说。”
“当然。”宁君惜抬头道,又强调,“叫少爷,不对,叫惜哥。”
齐思贤咧咧嘴巴,很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