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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殇全文阅读

作者:无殇人     剑殇txt下载     剑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闭嘴

    岳自成张口朝着宁君惜方向怒斥时,那一条直线的人便似乎避瘟疫纷纷逼退开来。

    在清平县境内,几乎没人不敢得罪这位臭名昭著的岳王世子,除了月余前那个虎口夺食的少年,这些年便没人能讨得好去,普通老百姓便是被看上几眼也是要胆战心惊半日的,觉得天要塌下来,自然一个个避之不及。

    所有人都避开,宁君惜和李禅两个人还莫名其妙,都站在原地,一时间十分突兀。

    宁君惜眨眨眼,便想往人群里缩,被李禅哭笑不得拉住,拍了拍肩膀。

    宁君惜不可置信瞪大眸子。

    李禅点点头,心中说了句该来的逃不掉啊,脚步上前,挡在宁君惜面前,冲坐在轿辇上宛如一头肥猪的岳王世子施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观施主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宁君惜心里暗自猜测这些人的身份,他何时何地何处见过,闻言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岳自成却直接忽视,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宁君惜,啧啧道,“呦,换成白毛了,小子,不错不错,可做好了准备去我那里坐坐?”

    “你我不认识吧?”宁君惜被盯得有点不舒服,皱眉道。

    “没事,时间多得很,本世子耐心好得很,慢慢认识。”岳自成狞笑起来,一字一顿道。

    身后扈从顿时心领神会,虽然上次被揍得人仰马翻,这次依旧毫不迟疑,仅留一个押着新得来的清秀小娘子,剩下的往前冲去。

    这可不是愚忠,而是这位跋扈嚣张的主儿对随从可是大度豪气得很,重赏之下勇夫多。

    李禅叹了一声,侧身直接闪进了人群里。

    宁君惜眼见那几个扈从张牙舞爪扑过来,暗骂了一声,侧身闪避,一脚踢在一扈从屁股上。

    这些扈从并非修士,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普通武夫,被宁君惜一脚就踢飞出去。

    宁君惜愣了一下,没料到这群人这般好对付,立即手脚齐动,将那些只是花架子的扈从一一踢飞出去。

    岳自成身后一直站立似乎木头的两个挎刀汉子眉头动了动,一人上前,横刀往宁君惜腰际砍去。

    岳自成连忙道,“别伤了。”

    不过,这显然是多此一举了。

    在那长刀即将到宁君惜身前,一串佛珠便拦在长刀前,两者相撞,那提刀之人只觉得长刀如同砍在磐石上,大力反弹回去,反而震得他手中长刀发出铿然之声,手臂微麻。

    另一人眼见同伴不敌,身形前掠,瞬间劈砍向李禅。

    “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李禅长吟一声佛号,并不反击,只是抽身闪避。

    两人并不言语,刀势劈砍,愈发咄咄逼人。

    宁君惜将几个跳梁小丑解决掉,转头见李禅似乎猫逗老鼠戏弄那二人,不由哭笑不得。

    他看得出来那二人虽然气势汹汹,实际上并未用真本事,否则可不只是这点动静,一禅法师这般戏弄实在不厚道了些,“一禅!”

    “你先让他们住手啊。”李禅一边闪避,很无辜说了一声。

    宁君惜无奈耸耸肩,视线看向那个微微眯起眸子的家伙,忽然笑了一下。

    然后,他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掠去。

    与李禅缠斗的二人脸色微变。

    砰地一声巨响。

    一道黑色身影与抬轿的一人硬对一掌,微微一滞,那道黑影瞬间砸飞出去。

    宁君惜心中震惊,完全没料到队伍中会有超越宗师境的存在,那这头肥猪的身份还真好猜了,手已经放在岳自成肩膀上,“都停手,好好谈谈吧。”

    岳自成身体本能紧绷,冷汗就下来了,连忙喊,“停手,停手!”

    要是换个旁人,哪怕刀抵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怎么害怕,因为他觉得那人不敢伤他,可上次实在被打惨了,而且是毫不讲道理的暴揍,他实在怕这少年又二话不说,先捅他大腿一刀,说一句放放血,减点肥。

    出手一掌把死神打飞的矮胖轿夫目光冰冷盯着宁君惜,宁君惜毫不怀疑,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这轿夫一定会一巴掌拍过来。宁君惜猜测这应该是岳磐刻意安排到岳自成身边的保护之人,若不是他婆娑步前几日小成,还没靠近估计就被逮着了。

    那两位挎刀男子立即脱出战团,看着宁君惜面色也不善起来。他们虽然看不惯岳自成的行为,但到底是自家将军的儿子,若是可能伤及性命,他们不会留手。

    那群被宁君惜用巧劲打得满地打滚扈从从地上爬起来,凑在一起既忌惮又谨慎盯着宁君惜。

    李禅反而成了最悠闲的,双手环胸,等着看戏。

    “别怕啊。”宁君惜捏着岳自成的肩膀,骨头都摸不到,微笑从容道,“若我猜得不错,你是藏浦江的世子殿下对吧?”

    岳自成张张嘴,想到上次被扇的几十个耳光,又闭了嘴,就直勾勾盯着宁君惜。

    “别这么看我,是你先招惹我的。”宁君惜虽然奇怪这家伙怎么这么怂,却不动声色,“放心,毕竟是在你的地盘上,我不会伤你,就是给你个东西吃,怎么样?”

    这位在清平仗着身份无法无天的世子殿下连忙摇头,他用脚趾头想

    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只是摇到一半,他忽然感觉肩膀处一阵剧痛,痛得他大叫起来,然后嘴里便被塞了个东西,一下子就咽了下去。

    “你……”岳自成瞪大眸子,又惊又怒。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宁君惜笑得人畜无害,“说说吧,说完了我给你解药,嗯,李禅,一起过来听听。”

    李禅干咳一声,略微有点心虚。

    ……

    清平楼上并不接待住店,不过姚君知这些倒是在租赁了座大院子,装饰布置自然比不得远安王府的富丽堂皇,偏多绿植花草,景致颇为清雅,倒是与姚君知的闲庭小院风格相近。

    后院有一条人工修葺的潺潺溪流,其中锦鲤不知几许,皆不过拇指大小,在横跨溪流的小拱桥上,偶尔便可见到数百锦鲤游过的欢快景象。

    这一个多月,姚君知常常喜欢孤身坐在桥墩上,看着锦鲤游曳,或者溪水潺潺,一坐便能半日。

    要说姚君知此来清平,也不真是游山玩水,或者来找岳自成的晦气的。

    几个月前,姚靖城与姚凌殇不知谈了些什么,隔天姚靖城便同姚君知说,这几年在外,被人欺负惨了,要秋后算账。

    姚君知自然是不信,可盘问再三,姚靖城一口咬定,最后姚靖城把姚君知惹恼了,来了个闭门谢客,隔了几天,姚靖城离开青莲山,姚君知也未相送,却捎了消息,敢走别回来了。

    那天,姚靖城还真不敢走了,结果兄妹两个当日收到了青云学院的来信,是青莲山大郡主姚絮雨的家信。

    姚靖城与姚君知这兄妹两个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可两人却都怕姚絮雨这个大姐,这估计就是一物降一物。

    在家信中,姚絮雨提及,姚靖城必须去清平县的清平城一趟,她晚一些会去,让他们等着,另外,给姚君知的任务是在姚靖城到达清平县之前给藩王岳磐打好招呼,认清自己的位置。

    姚君知便这般火急火燎来了。

    不过,她的任务到目前只能算完成了一半。

    因为,岳磐还未来找她,或者说在装傻充愣。

    姚君知站在拱桥上,扶着栏杆看着桥下金鱼一条条游过,偶尔甩尾便会激起小小水花。

    姚絮雨给她的任务是早些时间来这里打点一切,但给姚靖城的任务她却不知道,所以,姚靖城忽然跟她玩金蝉脱壳的把戏,总不会是真闲的无聊孤身一路游玩过来。

    远安王府世子殿下的头颅,可是值钱得很,哪怕在清平县被岳王护着,也定有人斗胆去试一试能不能取下来。

    她心事重重,思忖在这清平县会布一盘什么样的局,几方势力参与其中,谁会沦为棋子,谁又会从中获利。

    近日,她倒是注意到了不少人,只是线头太多,她的青衣又不在手边,便有些力不从心。

    “郡主,岳王府世子出来了”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站在姚君知身后,低头禀报。

    “如何?”姚君知收回纷乱的思绪,声音冷冷淡淡。

    “走路微跛。”

    “呵,恢复得倒是挺快。”姚君知轻笑了下,转身背靠在栏杆上,“不过本公子现在没空理会他,让他快活这两天,等秋分时一并讨回来。”

    黑衣男子略一迟疑,又道,“那位世子殿下被其他人教训了一顿,大小便失禁,昏迷不醒又送了回去。”

    “姚靖城?”姚君知挑眉。

    “是个少年,白发,与郡主生得九分相似,岳王府已经派了人去找那少年。”黑衣男子淡淡道。

    “你说什么?”姚君知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一句话她声音压了压,“什么时候的事?”

    “黄昏。”

    “轩辕无疆呢,让他跟我出去走一趟。”姚君知一展折扇,转身下桥走了,“不要迟到。”

    “是。”黑衣男子低头应了声,身影往桥另一头而去。

    ……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人流减少,几条街道上逐渐冷清空旷起来,偶尔秋风卷落叶,便格外萧条。

    宁君惜坐在一座四层酒楼的楼顶,看着楼下街道四通八达,偶尔有穿着甲胄的兵士四处寻人,街上便一阵鸡飞狗跳。

    李禅仰面躺在楼顶,一脸生无可恋。

    本来想着套路人,结果被人反套路了,还是让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这让李禅觉得很没面子,也很无奈。

    这少年聪明总是不用对地方,真是想揍又揍不得的不爽啊。

    “来了。”宁君惜忽然说。

    李禅抬头往下面看了看,没看见,又坐起来往远处看了两眼,见到不远处一群兵士围起来了两个人,不由咧了咧嘴。

    他见宁君惜直勾勾盯着远处那个少年人,便拿手在宁君惜眼前晃了晃,试图转移他注意力,见毫无成效无奈道,“你没想过,若是他们成了替死鬼怎么办?”

    “不会。”宁君惜捏着手里的一块瓦砾,微微用力便变成粉末随风而逝,“之前,他从岳自成手里抢人还把岳自成揍了一顿,我不信岳磐不知,可他却安然无恙。小小年纪,能上清平楼三楼。这个人不是修为高便是地位高,

    或者两者都是。”

    他抬头看李禅,“你可以告诉我些我不知道的,或者,为什么要让我接他的因果,当然,你不想说也无妨,我只想听实话,诓骗我的便不必了。”

    “这世上,有生的相似的人并不稀奇,毕竟说不得几百或者几千年前你们是一家呢。”李禅认真道。

    “我知道。”宁君惜嘴角噙着淡淡微笑,“我只是想知道。”

    李禅无奈笑笑,忽然抬手指了一下,“来了。”

    宁君惜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几队甲胄兵士跟在那二人后面,一众人往这个方向来了。

    “帮我送个东西?”宁君惜歪头问。

    “拿来。”李禅愈发无奈,伸手举在面前。

    “喏。”宁君惜将一颗丹药放在李禅手心,“解药。”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那种要上吐下泻三日,也能一点点好起来。这个解药是让那个人帮一下那个,嗯,卖身葬父的那个女的,对那个人来说,应该是举手之劳。”

    “好吧。”李禅歪了歪脑袋,“等着,别乱跑。”

    他说完,整个人便径直从楼顶跳了下去。

    宁君惜暗骂了一声,起身跳上了左边的的房顶,又连跳了好几个房顶,才又坐下,见李禅正在和那几个兵士说话,距离太远,也听不到说得什么,便不再管他,仰面躺下。

    他看到天空是倒立的,飞鸟是倒立的,人家的房顶是倒立的,还有一个倒立的缺了颗门牙的邋遢老仆。

    宁君惜眨眨眼,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坐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人尴尬笑笑,一口的老蜀州口音,“我家少年捡了个人,少侠可有兴致去看看。

    “什么人?”宁君惜并不急着回答。

    “一个女子,叫……叫王春燕。”老人想了想,咧嘴道。

    宁君惜挠挠头,“不认识。”

    “要不你问问他?”老人点了点远处的李禅,李禅恰好也抬头看了一眼。

    “等会儿我去问问。”宁君惜也看了眼李禅,说了一声。

    “不急。”老人点头微笑。

    ……

    李禅并未耽误太长时间,很快返回,在听说老人口中之人名王春燕,整个人都浑然一变,成了担忧关切。

    事急从权。

    宁君惜与李禅没去找丝丝和霜降,而是打算让他们自己回去,两人跟着老刀往老刀口中所说的容身之处赶。

    三个人走街串巷,很快穿过一片花红柳绿,街道上便愈发热闹起来。

    人流来来往往,高低贵贱,比比皆是,街道边还站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手帕挥动,笑靥如花。

    宁君惜长这么大,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走进去了一段距离,被几个女子拉着揩了几次油才反应过来,瞪着老人目瞪口呆。

    这不是一条花街柳巷嘛。

    “年轻人,正常正常。”李禅拍拍宁君惜肩膀,一副过来人的理所当然姿态。

    “女子,放青楼?”宁君惜面色古怪,冷不丁又被浓妆艳抹的姑娘拉住了,顿时回过神来,尴尬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躲在李禅后面不说话了。

    李禅似笑非笑看了宁君惜,并未再说话。

    很快,老人领着两个人走上了一家名为万点红的艳丽青楼,迎面一股脂粉味扑面,熏的宁君惜连打了两个喷嚏,还被花花绿绿的一群女子围着,差点没熏出泪来,最后抱着李禅手臂死活不撒手,跟个没长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李禅和老刀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就要淡定得多,老刀跟老鸨说了两句,便领着两人往楼上去了。

    在门口,宁君惜便听到房内的莺歌燕语。

    老刀敲了敲房门,没一会儿便有一位妙龄女子前来开门,穿了一件纱裙和浅色披肩,十分露骨。

    三人随时女子进入房间。

    宁君惜才拐过弯儿,有个人就那么一把抱了过来,宁君惜本能反应侧身闪避,那人一个重心不稳,砰一声就跌了个狗吃屎,将蒙在眼前的布条扯下一点,微微一愣,“美人儿?”

    宁君惜脸黑黑的,绕过他跟着李禅往床铺的方向而去。

    姚靖城连忙怕起身,干笑道,“美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哦,你是跟那个大和尚一起的。也挺好,是不是没来过,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味道。”

    宁君惜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皮笑肉不笑道,“的确很有味道。”

    说完,他又打了个喷嚏。

    姚靖城却似乎没听出宁君惜的不满,哈哈一笑,“对嘛,对嘛,我就说男人嘛,肯定喜欢这里啦。对了,你住哪儿?”

    宁君惜不想说话。

    “要不今晚别回去了,住这儿吧。”姚靖城坏笑起来,“你不用付钱,我给你付,挑中哪个了,跟哥说。”

    宁君惜黑着脸不说话。

    “别害羞啊,哥又不笑话你。”姚靖城继续蛊惑。

    宁君惜抬头看了他一眼。

    “动心了。”姚靖城欣然道。

    “闭嘴!”

第三百零二章 菩提子

    姚靖城呛了口气,又一副哥俩好的亲热姿态,拍了拍宁君惜肩膀,“男人嘛,别老古板嘛。”

    他揽过宁君惜肩膀,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趁着没成家多风流几次,以后想起来可别后悔啊。”

    宁君惜轻笑了一下,反手也揽着姚靖城的肩膀,压低了音量,语气有几分玩味,“堂堂远安王世子,未来世袭罔替的远安王,一声不吭溜到这烟花之地,想来是混淆视听吧。”

    姚靖城侧脸看了看宁君惜,眨眨眼,忽然大笑拍宁君惜肩膀,“哪里话,咱哥俩谁跟谁啊,是吧?”

    “我跟你可不熟。”宁君惜低了低肩膀,语气略带笑意。

    “那个,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嘛。”姚靖城干笑起来。

    宁君惜只似笑非笑看他。

    姚靖城干笑了几声,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哭丧下脸,“行了,我不逗你了,咱不开玩笑了,成不?”

    宁君惜才没心情跟他贫,只淡淡说了句,“井水不犯河水。”

    不再理会他,往床边去了。

    姚靖城耸耸肩膀,冲身后的老刀招手,那邋遢老人便小跑上前,姚靖城便跟他嘀嘀咕咕。

    没一会儿,他便招手示意所有姑娘都出去了。

    李禅检查了床上人的情况,给她盖上被子,本来心情极差,回头见宁君惜一脸紧张,不由有点好笑,“你认识啊?”

    宁君惜愣了愣,有点呆道,“不认识啊。”

    然后,他反应过来,摸着脑袋笑起来,“可我认识柳儿啊。”

    “你知道她是谁啊?”李禅大咧咧坐在一边椅子上,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柳儿娘亲,嗯,柳儿跟我提过。”宁君惜一本正经道,“她怎么样了?”

    “一点皮外伤。”李禅低头喝水,正巧掩去了眼底的冷光,声音随意,“我打算在这里过一宿,要不你先回去,免得你那几个人找你。”

    宁君惜点了点头,将口袋里睡得正香的小葫芦拿出来,“那我把这个给你留下,要是需要它帮忙,也不必客气。”

    李禅顿时眼睛一亮,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却已经伸手把小葫芦接过,塞进宽松袖子里了。

    宁君惜笑笑,“那我就先走了,天色也不早了。”

    李禅点点头,又想到一事,“自己打个棋谱,回去我检查。”

    “啊?”宁君惜一下子苦了脸,又点点头,“走了,早点休息。”

    李禅笑容灿烂。

    姚靖城摸着下巴插嘴,“美人,要不我送送你吧,免得你给人占了便宜去。”

    宁君惜瞟了他一眼,没理会。

    姚靖城连忙喊,“美人,用不用啊?”

    宁君惜关门就跨出了门槛。

    姚靖城给老刀使了个眼色,老刀便赶紧追出去,结果看到那少年早没了影子,老刀赶紧跑上楼顶,见到有个白色身影如同鬼魅,在远处一闪而逝,便咧嘴一笑,转头原路返回。

    ……

    万点红的那间姚靖城待的客房中。

    姚靖城小跑到门前将房门关严,搓了搓手,在李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个大姐,是我半路上捡的,就是城东边那片小树林,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大姐挺凶的,尸体应该都在那里。”

    李禅将一杯水仰头喝下,茶杯哒一声砸在桌面上,嬉笑道,“世子殿下看人的本事,挺准啊。”

    “凑合。”姚靖城咧嘴笑笑,又瞬间一本正经起来,“我没别的意思,这次真是凑巧……”

    李禅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世子殿下想干什么,一禅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这次算一个人情,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说一声,不用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姚靖城连忙摆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其实吧,也就两年前,我去过等闲寺,形象稍微邋遢了点,那个小姑娘还给了我一串糖葫芦呢,我可记住了。”

    李禅挑了挑眉,然后笑了起来,“这感情好,一欠一还,那就互不相欠了,是吧?”

    姚靖城连忙叫起来,“这父债子偿,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我要跟你有意思干什么?”李禅翻个白眼,见姚靖城还想说话,抬手道,“你想打听的事也别开口了,开口了我也不会说,现在这般就挺好,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对吧?”

    “前辈这话就更没意思了。”姚靖城苦笑起来。

    “意思也就是这个意思,你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也别太在意了。”李禅拍拍膝盖,站起来,“你呀,学学你爹,守得住眼前人才是正理呀,别奢求太多。”

    他说完,便随意道,“去,要盆水来。”

    “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姚靖城站起身问。

    李禅弯腰看了看床上人的手臂,“快点,别偷看啊,否则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把你眼挖出来。”

    “他可是他?”姚靖城

    脸上神色正经起来。

    李禅没理会他,将带着浓重脂粉香味的被子掀到一边,给床上人脱了外衣,转头看了眼,“你怎么还没去?”

    姚靖城耸耸肩膀,“行,我去,你等着啊。”

    “别忘了要一条毛巾。”李禅抬高声音喊。

    “知道了。”姚靖城回了一句,砰一下关上了房门。

    李禅歪头听了听,确定人走远了,坐在床沿上,轻轻叹了口气。

    ……

    姚君知被一群兵士正大光明地请进了岳王府,因为姚君知手里拿了无论在哪儿都能被奉为座上之宾之物,是姚君知出生时,天元帝亲赐的一只玉如意,岳王府的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请到偏殿上,等着真正能当家作主的大人物亲自出面应付。

    姚君知倒是大摇大摆,她实际上一直不怎么在意身份是不是会暴露,毕竟她虽然资质好了点,修为高了点,长得漂亮了点,背景高了点,出了青莲山,江湖寻仇之人也愿意找身为世子殿下的姚靖城,而少有人找上远安王府的二郡主。

    一介女流之辈,杀了除了泄愤,实在没有其他好处,还反而会惹怒了外界流传的修罗阎王,那就有得乐子了。

    这既是姚絮雨让姚君知来清平的原因,也是姚君知敢带着一个扈从,独入岳王府的原因。

    岳王到底是外姓,哪怕上面那位多么不信远安王,一个皇亲国戚,也不是一个外姓王爷随随便便能动的。

    当然,若是那人真的默许,岳磐也不见得会动她,不智也不值。

    姚君知耐着性子喝了一杯茶水,吃了两块糕点,便耗没了耐心,起身往外闯,被门口守卫之人伸手拦住。

    这小祖宗在青莲山可是无法无天的主儿,在外也不是什么能忍住气的主儿,否则也不会将东道主揍得在家休养月余才能出门,见守卫拦她,立即眉头皱起,便打算硬闯出去。

    好在不等这小姑奶奶动手,两个身穿甲胄的兵士而来,微微躬身道,“郡主,王爷有请!”

    “可是从他乌龟壳里钻出来了。”姚君知心思急转,小小伸了个懒腰,“走,轩辕将军,一起去长长见识。听说这位王叔是个极爱收藏之人,当年南下归来还获得了一顶归元鼎,听说是与西夏王后的玄光盏同等的半仙器,我还真是好奇得紧呢。”

    轩辕无疆只是微微一笑。

    那前来迎接的两个将领面色冷凝,不过也未说什么,转身在前带路。

    沿着花廊转了几个弯儿,很快到了一间僻静殿堂,门口站着两名正值壮年的岳王府侍卫,一人用刀,一人空手,皆气机绵长不绝,身上有股肃杀冷酷之气,透着简单而浓烈的果决。

    姚君知唇角微勾,对于这点小伎俩无动于衷。她虽是女儿身,可论起果决心狠来,可一点不会输给自己那个傻哥哥,还能怕这点小阵仗?

    轩辕无疆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愈发面无表情。

    两名从战场走下的侍卫并未阻拦姚君知,也未让轩辕无疆卸下兵器,直接放两人进入。

    当今的这位天元帝是出了名的狡诈多疑,连助他登基,又替他打下半数江山的亲弟弟都不敢信,更何况只是一个外姓的藩王?

    以岳王的底牌身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城府可想而知,自然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误了大事。

    腰间刀剑交错的姚君知并未停顿,直接大步迈入。

    主位上坐了一名中年儒雅男子,坐在椅上捻动手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持诵梵经,面容异常虔诚。

    他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风度卓绝,一眼便知年轻时必然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完全没有一点军队草莽的肃杀气场。

    房内除了此人,下首还做了个老鼠牙的滑稽男人,似乎是王府的幕僚,也不知为何在此。

    轩辕无疆看到那人微微阖目,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立即眉头一皱,冷喝道,“放肆!”

    姚君知也眉头轻蹙,却是冷声道:“放肆!不得无礼。”

    轩辕无疆只好低下头,不再理会那个胆大包天的老鼠牙男人。

    岳磐并不着急,等念经完毕,挂好念珠,拴在保养极好的双手上,才抬头和煦道,“上次见你还是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经是这般大的姑娘了。君知,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叔侄相称便是。”

    一向习惯对人爱答不理的姚君知难得敛去倨傲张狂,投桃报李温言道:“侄女见过王叔。”

    岳磐眼中掠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拇指轻轻捏住一颗菩提子佛珠,轻轻转动,欣慰道:“你这般洒脱,倒是与你母亲性子相合,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老父亲的无奈苦涩,“可叹我膝下就这一子,文不成武不就,实在不能同你们相比,我这百年归土,岳王也迟早是个笑话,真是愁煞王了。对了,君知,看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婚事可是已有着落了?”

    姚君知脑海中不由想起那个大肥猪男女通吃的油腻模样,顿时心中一阵恶寒,却是不客气地

    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倒没有,王叔难道没听说过君知在青莲山的诸多事迹?”

    岳磐摩挲着佛珠,一点点转动,微笑道,“谣言而已,王叔可不曾放在心上。”

    姚君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手掌摊开,将一枚丹药递过去,“今日之事,是君知鲁莽了,既然误会解除,这是解药,还望早日给自成兄服下,自成兄能早日康复。”

    岳磐哈哈一笑,伸手接过,“既然是误会,解除了就好。君知可曾用膳了,若是没用,不妨一同。”

    “侄女已经吃过了,就不劳王叔费心。”姚君知笑道,“对了,王叔,听说您喜爱收藏,前些天君知搜罗了一张《百宴仕女图》,能展现出宴会盛景,如身临其境,侄女拿着也没用,不妨送给您做个见面礼,做侄女的也不算失了礼数。”

    岳磐捻佛珠的动作微顿,笑道,“这我倒是从未见过,只听说千年前的峨眉有这种神技,这次倒是托了你的福。”

    “王叔喜欢便好。”姚君知微微低头,“君知出来并未带在身上,明日必差人送来。”

    “不急。”岳磐摆摆手手,笑道,“既然君知都送了大礼,那王叔也要送份见面礼了。”

    姚君知忽然起身道,“侄女可否不要见面,秋分时节正巧赶上阅兵,侄女想着去一艘战舰上长长见识,王叔可是方便?”

    “这……”岳磐眉头微皱,迟疑道,“可是坏了规矩啊,况且藏浦大潮去势汹汹,恐有不测,之后姚老兄若是怪罪,怎可了得?”

    “侄女敢提,自然有完全准备,只希望王叔成全。”姚君知欠身道。

    赵衡洒然一笑,端坐在太师椅上,继续捻转佛珠,“也是跟你母亲一样的性子,胆大,心细,好事。”

    “王叔谬赞。”姚君知再次坐下。

    接下来便是一番更没有烟火气的闲聊,借着近来发生的几桩天灾**,不缺话题,姚君知嘴皮子功夫早已出神入化,可是比她修为还要高十几层楼,完全是拎过来就能胡扯的架势,游刃有余。

    岳王自然更不用说,他在谈及日食七日时微微叹息,感慨天下恐生变数,想来又会有一场硝烟,天下几多生灵涂炭,又说北蛮,西夏恐有反心,倒是也是麻烦不断,完全不把姚君知当外人。

    终于,岳王妃隔屏风催促岳磐时候不早了,岳磐终于起身,姚君知便主动作揖道别,只是随意调笑了一句,“听说嫂嫂姿容绝艳,这般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是让人好奇。”

    岳磐便轻斥道,“君知不是外人,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岳王妃洛雨欣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婉约一笑,所谓佳人一笑倾城也不过如此了。

    哪怕姚君知是女子也不由神色恍惚了一下,心中暗叹这胭脂榜第三已经美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那位西夏王后会是何等姿容,便也跟着一笑,“嫂嫂好生漂亮。”

    洛雨欣只是再次一笑。

    岳磐玩笑道,“君知自然也是漂亮的,以后不知那个臭小子能配上呢。”

    “嫁人作甚,况且见到嫂嫂这般漂亮的天仙,其他人怎么入得了侄女的眼。”姚君知很不屑道。

    岳磐一笑置之。

    三人离房时自然是岳磐先行,洛雨欣随后,姚君知属小辈在其后,不过姚君知向来不受规矩,便抢先两步,与洛雨欣并肩而行,一只手自觉挽住洛雨欣手臂。

    只是在岳磐拐过门口,洛雨欣跨过门槛时,姚君知忽然抽手侧身,洛雨欣娇躯一震,一双秋水眼眸愕然看向男扮女装的少女。

    姚君知将双手负后,一脸无辜,“君知记得收藏了一支金莲流苏步摇,与嫂嫂十分相称,明日便差人”

    若不是这少女在青莲山恶名昭彰,又是流连于各大青楼的常客,这便是很无可厚非之事,便是稍微不知礼些也无妨,可姚君知的名声可是传遍整个元臻王朝的,便是洛雨欣这般的妇道人家也是知晓的。

    洛雨欣耳根红透,默不作声。

    岳磐闻言,转头微笑,“君知有心了。”

    姚君知亲切挽着洛雨欣手臂,“我见嫂嫂第一眼就觉得亲近,应该的。”

    洛雨欣却身体微僵,连走路都觉得别扭起来。

    一路送出岳王府,府外已经备了宽大精致的马车,十分张扬,姚君知表示非常喜欢,再三感谢,招呼着轩辕无疆一起上了一辆马车。

    岳磐望着道路尽头尘土飞扬,渐渐平静,他手中的佛珠却在下一刻忽然崩断,取自九华山天台的珍贵菩提子佛珠如同下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了眼手中仅剩几颗的菩提子,又抬头看了眼洛雨欣,淡淡道,“回府!”

    洛雨欣转身直接离开。

    岳磐攥起拳头,几个呼吸,又舒展开,手中一瀑粉末随着秋风消散,拍了拍手,缓缓走入府中。

    秋风卷起落叶,微微透明的菩提子被吹动,在台阶上滚动起来,最后掉落在台阶下的一滩积水中,染了颜色。

第三百零三章 窗上趴个少年

    岳王府大门关闭之际,王府千回百转的走廊之中,一人身如鬼魅,明明在远处,瞬息现身在走廊尽头。

    那人个子高挑,身材清瘦,微微驼背,颌下山羊胡,两颗门牙微微外凸,有点像一只老鼠。

    岳磐一手负手,缓缓走来,停在那人面前,微微颔首,“于先生。”

    于先生也颔首还礼,轻叹道,“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否则也活不到今日。”岳磐摇摇头,负手缓行,“我有句话说得不假,这二郡主真是同她娘一般的性子,一样的桀骜性子。”

    “宁轻尘……”于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微微摇头,“不一样。”

    岳磐神色恍惚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年……到底是美人迟暮啊。”

    于先生哈哈一笑,“王爷的那位王妃音容可是丝毫未变啊,实在让人艳羡。”

    岳磐微微眯起眸子,声音微沉,“供着一尊菩萨,有什么可羡慕的。”

    于先生识趣不再提这个话题,“那二人……”

    “静观之。”岳磐淡淡道。

    “静时当静,动时速动。”于先生拍了拍岳磐肩膀,“话已至此,岳王自忖啊。”

    他侧身自王府偏门走出,身影很快看不见。

    岳磐并未转身,微微抬头看向走廊顶。

    天色昏暗,还隐约可见其上茑萝缠绕垂落,纤柔娇俏,却也生机勃勃。

    岳磐微微摇头,踩上台阶,顺着走廊缓缓离去。

    ……

    岳王府的马车将姚君知二人直接送到了其住所门口,好在已近宵禁,倒是没引来多少人的视线。

    那驾车的将领告知姚君知,若是郡主喜欢,王爷答应了可以将之赠送,姚君知便兴高采烈让轩辕无疆将马车牵进大院,嘱咐替她向岳王道谢。

    那将领完成任务,也不多停留,交了差便转身离去。

    姚君知转身一关大门,然后就冲门口猛吐了几口唾沫,嘀咕道,“恶心不死你们。”

    轩辕无疆牵马静静看着,等姚君知转身才问,“这马车?”

    “留着,咱走时还要坐这马车大摇大摆出城呢。”姚君知言语调侃,语气却倏忽阴沉得可怕。

    这位一路护送这位跋扈郡主的军中将领早已习惯了这位小姑奶奶的阴晴不定,只是微微点头。

    姚君知小小打了个哈欠,状似漫不经心,“安置好马匹,将岳府上的见闻跟大伙儿分享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啪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扇动,缓缓离开,衣袂飞扬,像极了一位浊世翩翩公子,口中却坏笑道,“最翘不过小娘子屁股,舒服。”

    ……

    宁君惜一路施展婆娑步,在宵禁之前终于返回了凡舍。

    掌柜的正在关店门,准备打烊,见宁君惜从外面进来,笑道,“回来了,呦,那大和尚呢?”

    “他有事,今晚不回来了。”宁君惜笑笑,“那两个人回来了吗?”

    “天黑前就回来了,现在估计都睡了。”掌柜的笑吟吟道,“对了,你房间里进去了个人,跟你打声招呼。”

    宁君惜想着是无情,便微笑了下,“那您接着忙,我先上去了。”

    “明后天啊,尽量别出来了,事多,脱身难,等秋分了一块儿出来,人多眼杂,也拿你没办法。”掌柜的继续关门,随意嘱咐了一句。

    宁君惜微微愕然,又瞬间一笑,欠身道,“多谢前辈好意。”

    掌柜的似乎没听到,往门外瞅了两眼,确定四周无人,将最后一扇木门抵上。

    宁君惜洒然一笑,便转身往楼上去了。

    掌柜的关好门,慢悠悠走到柜台前,将凡舍的账本拿出来,坐在一张点燃了一盏油灯的桌前,借着昏黄黄线,一页页开始翻看账本。

    烛火幽幽,照在掌柜的满脸褶皱上,书页翻页声清晰可闻。

    ……

    夜已经很深。

    姚君知一不小心在桌前睡了过去,因为窗户未关,沁凉夜风吹得桌上纸张四散,又将她惊醒。

    她单手撑着额头缓了会儿,抬头有些不耐烦道,“出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那个跟着今日到的马车的青衣少女从窗户处现出身形来,翻窗进入房间,欠身道,“二郡主。”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留个人看着我,免得让他操心的。”姚君知双手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什么事,说!”

    “岳王此人心胸极窄,野心也不止藏浦水军,此番郡主任性妄为,恐怕已开罪了他,若是藏浦水军检阅,不宜近观。”青衣少女声音冷冷淡淡,不像是婢女,也不像小姐,只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平静淡漠

    姚君知抬头笑了一下,“青鸢,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鸢低头道,“这并非青鸢之意,而是世子殿下早先之意。”

    姚君知气笑道,“我所为何时他能管到了?”

    青鸢眼睑垂落,“殿下另有他事,不方便前来。”

    姚君知嗤笑了一声,“青鸢,我只问你,据你所知,今日我孤身闯岳王府,岳磐对我态度变化了几次?”

    青鸢面无表情。

    姚君知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幽幽。

    “开始的谈笑风生只是试探,我在民间如何名声,我心中知晓,他们自然也知晓,我既然收敛了倨傲张狂,他总会想着我是不是装得。”

    “也好在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凡大事总有人在前面扛着,这才让他只是欣赏,却不曾真正上起杀心。”

    “第一次拉拢是在谈母妃之后,他拿岳自成完全是当挡箭牌,如我身份,哪怕我如何声名狼藉,也不至于嫁给这么个一事无成的窝囊蛋。”

    “此事我便不得不说,这位岳王是真冷血无情。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在岳磐这里,他这个儿子完全是当肉盾的,除了利用毫无作用,也难怪岳磐这般枭雄会有这帮草包的儿子,这儿子两次被整,他还能谈笑自若地算计人,也是挺悲惨的。”

    姚君知感慨了一句,便又拉回话题,“他知道我与姚凌殇不和,又以为我只是个喜欢疯玩的黄毛丫头,被他稍一蛊惑,听见些风言风语,说不得就来个父女反目,他也好坐收渔利。只是可惜,”

    “他第一次对我生出杀机是在我拿《百宴仕女图》试探他,仕女图只做收藏,哪有归元鼎那般稀罕实用,他便恨我选错了位置,不识好歹。”

    “之后,我说出想去战舰上看看,他看似不愿,我猜多半是在迟疑,要不要动些手脚留下我,毕竟他与姚凌殇都是王爷,真杀死个郡主并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只是后来被我提醒了一句,才觉得杀我的确不值,就此作罢。”

    “第三次想杀我,是在我调戏洛雨欣时。”姚君知微微打了个哈欠,“这里纯粹是我看他不爽。既然他让我不开心,我也让他心中有些疙瘩,谁最恶心谁难受,反正是各凭本事了。”

    “我当时实际上是在赌他会不会对我撕破脸,果然这老小子定力好的很,硬子头皮同我客套寒暄,面上一副云淡风轻,心里不知打翻了几坛醋坛子。”

    姚君知转回头,“他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却碍着自己的野心不敢动我,我若猜得不错,你且看着,明天,最晚后天,岳磐定然会差人送来请柬,说是个接风洗尘宴,让我无法拒绝,至于真实目的,定然是后手了。”

    姚君知靠近了两步青鸢,声音清淡却透露着一种咄咄逼人的锐意,“青鸢,我且问你,如今局面我该如何脱身?”

    青鸢眉头微皱,并不言语。

    姚君知抖了抖睡得褶皱的衣衫,靠回椅子,微微阖目,在脑海中重复一幕接一幕,岳磐的每一个细节动作,那老鼠牙的男人每一次蹙眉舒眉,每一次轻微抬头。

    她忽然轻笑了下,语气也轻松下来,“不过,我这位王叔是真的能忍。既然他这般能忍,我若不给他些意外,实在过意不去啊。”

    青鸢哑然。

    姚君知瞟了青鸢,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这事还早,你也没必要知道。你找我应该不会为了这一件事吧?”

    “凡舍,那人在凡舍。”青鸢点点头,继续道。

    姚君知砰一下将茶杯砸在桌上,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今日教训岳王府世子的那人在凡舍,但郡主不能去。”青鸢一字一句道。

    姚君知脸色数度变化,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青鸢也不多说,继续道,“洛雨欣乃原西夏附属国万达侯之女,当时岳磐率领的三十万骑兵攻陷万达国,洛雨欣便被岳磐带回营中,后来,洛京论功行赏,岳磐因为洛雨欣,还休了糟糠之妻,只为金屋藏娇。”

    “这么说,那个岳自成并非现在这个岳王妃之子?”姚君知有些玩味问

    “是!”青鸢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姚君知摸着下巴,有点幸灾乐祸,“这么说,更有意思了。”

    青鸢瞟了眼若有所思的少女。

    “行了,你退下吧,我有些乏了。”姚君知小小打了个哈欠。

    青鸢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姚君知打了个哈欠,四下看了看,转到床头,一头就睡。

    ……

    房间的门窗尽皆紧闭,房内却有风平地而起,吹得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终于,烛火渐渐稳定,照亮一身白色无瑕的白衣

    ,如瀑雪色的长发,一张俊朗干净的面庞。

    宁君惜摊开手掌,两掌同时掐诀,在两手间便形成两团乳白色的光团,似乎浓缩的雾气,在不断翻涌。

    他仔细调动着这些白色光团,直到光团渐渐稳定下来,似乎两颗琉璃球在不断旋转。

    之后,他控制两团光团缓缓靠近,但在两团光团相互靠近之际,光团中的灵气再次紊乱翻涌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炸掉。

    几个呼吸,宁君惜手中的白色光团逐渐淡去,最后消失。

    宁君惜缓缓睁开眸子,有些疑惑不解。

    他修习的抱元诀与蕴灵诀都是五行功法,在修习方法上差别并不大,但两者修习出的灵气却似乎是天差地别,彼此间不得相融,以至于宁君惜目前只敢那蕴灵诀探索,却不敢拿来修炼。

    所为蕴灵诀,与他的先炼气后炼体相近,只是区别是蕴灵诀是在增强体质的同时在经络中形成灵气壁,日积月累,到宗师境便可积少成多,哪怕不增强体质也可能成功进阶。

    这种方法自然耗时耗神得很。

    但宁君惜自忖修行方式上并无错处,而且已经尝试了很多次,都是如此,不得其法,这就让他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自黑暗峡谷出来,他便已经在进入小宗师的门槛上了,可他目前却仍是前路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本来以为蕴灵诀会给他些惊喜,结果细究起来,他竟然是练不了。

    他倒是有一个设想,便是将体内抱元诀统一炼成蕴灵诀,可他一身的抱元诀,若是在经络中与蕴灵诀相冲,恐怕连老头子都救不了他。

    思忖许久,始终不得缘由,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下床到桌前倒杯水,又看着水纹在水杯中扩散开来,开始怔怔出神。

    水满自杯子中溢出,涌出杯面,哗啦啦落在地上。

    宁君惜猛地回过神来,苦笑了下,坐在桌前,喝了口水,伸手指将滴落在桌上的水习惯性划成横横竖竖,便开始想棋路,然后又拿手胡乱抹掉,愈发烦躁。

    他最近诸事不顺,似乎学什么都学不好了,真是愁煞他了。

    这时,他听到了点细微动静,猛地转头,看到窗户上印了个影子,随风摇摇晃晃。

    宁君惜愣了愣,脑海中瞬间想到他在三楼,窗户后是街道,没有阳台什么的,顿时愈发愕然。

    难不成外面那个人是趴在窗户上的?

    这个鬼故事一点都不好笑。

    宁君惜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过去,也不敢大声喊免得把人家一嗓子喊摔下去,只是缓缓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

    他看到窗户外是一块布料,正巧挂在他窗户角上。

    “真是自己吓唬自己啊。”宁君惜哭笑不得,将窗户彻底大开,将那件衣服挂下来,抬头看到一人挂在二层窗户上,微微抬头,正巧与他视线碰上。

    那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生的眉目如画,十分漂亮。

    当然,这么三更半夜的,再漂亮的人宁君惜也不会觉得可爱。

    宁君惜与那人对视了两个呼吸,面色古怪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那少年没说话,却似乎壁虎般一点点往三楼爬了。

    一个修行中人,对于这般诡异场景自然不至于害怕,倒是莫名其妙更多一些。

    宁君惜歪头笑了一下,从窗户处一跃而出,顺手便将那少年从二楼到三楼送回到脚踏实地了。

    嗯,这是一个少年,确确实实的少年,不要问宁君惜怎么知道的,他只是一不小心。

    “你干什么的?”宁君惜落地便迅速松开少年,顺便与他拉开距离,奇怪又好奇问。

    要不是他练功才醒,碰巧碰上,他估计也不会想到大半夜的会有人没事找事当壁虎。

    那少年面色同样古怪看了宁君惜几眼,才声音淡淡道,“有人找你。”

    “找我?”宁君惜莫名其妙,“做什么?”

    那少年活动了下手脚,似乎刚才的那一番折腾也把他给累惨了,又过了一会儿才说,“随我来。”

    宁君惜回头看了眼凡舍,这座三层木楼在夜色映衬愈发显得安静朴素,见那少年看他,不解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少年摇摇头,只是说,“你跟着来便是。”

    宁君惜笑了一下,无奈道,“没你这么请人的,抱歉,你随意。”

    说完,他微微提气,瞬息便钻回了自己屋里,窗户一关一锁,吹熄烛火,不再理会。

    “你……”那少年完全没料到宁君惜会忽然翻脸,一时间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宁君惜窗户已经紧闭,房间里黑漆漆一片。

第三百零四章 吾心安处即吾乡

    这一晚很不安稳,三更半夜,凡舍的掌柜还破口大骂了一阵子,大概是骂野猫发情还是哭丧之类的话,宁君惜听着掌柜的骂声反而渐渐心安理得起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屋内光线昏暗,屋外天色已经发白了。

    宁君惜浑浑噩噩还没睡够,视线在房间里转了半圈,迷糊看到一道身影坐在桌前,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

    然后,他猛地睁眼,又看那道身影,原来是无情。

    他暗暗松了口气,坐起来活动了下脖颈,昨晚有些落枕,揉着颈椎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无情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桌上,退后了两步。

    “坐吧,我不是你阁主,跟我别客气。”宁君惜喝了口水,招呼了声。

    无情静立不语。

    宁君惜看了他一眼,将一杯水喝完,起身去窗前,推开窗户。

    一阵秋风带着绵绵湿意扑面而来,紧接着是窗外水洗的绿树街道,街道上行人不多,皆顶着把油纸伞,天气有些阴沉沉的,给本就不怎么鲜活的景致添了几分萧索。

    “难怪天这么暗。”宁君惜嘀咕了一声,将窗户关了一半,抵上窗竿,“洗漱了吗,去叫那两个起床吧,一会儿下去吃个早饭,然后……”

    他皱皱眉,想到掌柜的昨晚的告诫,迟疑了下,“你们可以出去转转,死神也跟着去,注意着点丝丝,别让她闯祸。”

    房无情并未回应,推门出了房间。

    宁君惜回头看了眼,想到还要谱一盘棋,不由发愁敲了敲头,转身去收拾自己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四人坐在凡舍一楼的角落一桌上,早饭是油炸果子和小米粥,掌柜还送了一碟腌黄瓜。

    秋雨绵绵,一楼聚了不少人,高谈阔论。

    宁君惜昨日的光辉事迹显然已经传开,只是跟公孙芷手谈的人传成了远安王府二郡主,连带着昨日在街上的一道烂摊子,传得实在乱七八糟,听得宁君惜挺不好意思的。

    丝丝不知道当事人是宁君惜,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跟宁君惜絮叨两句,主要是跟霜降絮叨没反应,问宁君惜远安王府的二郡主是什么人,挺有意思的。

    宁君惜倒是凑巧在冻土村听了不少关于远安王的事,便简单说了两句。丝丝不仅没觉得荒诞不经,反而大感兴趣,笑嘻嘻说,以后一定要认识认识。宁君惜低头喝粥,并不应承。

    饭吃到一半,凡舍外传来几声马嘶声,没一会儿,两个年轻男女一前一后走入凡舍,在空桌位置坐下。

    两人皆穿了一身青衣,墨发以青色剑簪束起,腰间配了一块材质相同的黄色玉佩,乍一看似乎哪个门派的弟子。

    只是那年轻女子态度却要倨傲很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场,眉目虽是普通,却清冷淡漠,反而将与她同路的人狠狠压了一头。

    在两人入座后,凡舍的气氛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话题也从远安王二郡主逐渐转到了秋分的藏浦水军检阅。

    宁君惜瞟了两人一眼,心中略有惊奇。

    青云学院建院数千年,名满天下,青衣剑簪也是传统,只是学员间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德不配位前,不得以青云弟子身份在外行走,免得堕了青云学院的千年声望。这二人这般明目张胆,倒是稀奇得很。

    那二人与掌柜要了吃食,也不说话,只一点点喝着茶水。

    丝丝对两人很是好奇,吃着油炸果子含含糊糊问,“那俩什么人啊?”

    “不知道。

    ”宁君惜敷衍了一句,快速将碗里最后那点米粥喝完,“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了。”

    丝丝皱了皱鼻子,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面团咽下去,“怎么没见你喂小怪?”

    “它挑食。”宁君惜笑了笑,拍了拍丝丝后背,“慢点吃,别噎着。”

    他歪歪头,便绕过楼梯上楼去了。

    丝丝瘪瘪嘴,没了能聊天的伙伴,便低头快速扒饭。

    ……

    清平城的城墙上,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兵士的甲胄上,进出城的油纸伞上,来往的货物上,蓑衣行人身上。

    一个赤脚老人佝偻背脊,灰白头发,蓬头垢面,身上除了唯一保暖的那件能卖上几文钱的斜披肩羊毛裘,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值钱的,慢吞吞混迹在进城人群里。

    伴随城内一阵喧哗,三匹骏马冒雨而出,人群纷纷逼退。

    那赤脚老人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站在道路中央。

    为首的锦衣公子哥儿一扬马鞭,将老人抽倒在地,三人扬长而去。

    城外长队顿时人仰货翻。

    一阵骚乱,城门前再次排起了长龙。

    有个中年商贩收拾好自己的车马,见那老人半天没爬起来,小跑过去,“老哥儿!”

    那老人动了动。

    那中年商贩连忙搭把手把老人扶起来,见老人身上那件羊皮裘抽开了条口子,倒是没见着血,“老哥儿怎么样了?”

    老人迷迷糊糊啊了一声,颤巍巍爬起身,缓缓往城门口去了。

    “老哥儿!”中年商贩喊了两声,见老人似乎魔怔了,无奈笑笑,回到队伍,招呼着车队仔细着货物,跟紧队伍云云。

    ……

    清平城,也可以说清平县,地位最高的自然是二十多年前封了异姓王爷的岳王府,之后又分了三大家,七小家。

    三大家分别是肖,牝,牛,因为打点得当,加上本身家族弟子足够争气,地位仅次于岳王府,算是清平县的大老爷,连城丞都镇不住。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三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也并不比出色子弟少,而且因为有家族做靠山,岳王府世子打头,愈发肆无忌惮,可以说臭名远扬。

    当然,这个臭名与远安王府的两位大纨绔相比,差之远矣。

    今日,一向习惯打开门做生意的肖府罕见得大门禁闭,只是在后门赶出一辆马车,马车穿过被秋雨淋湿的长长巷子,往清平县的牝府而去。

    很快,又一辆马车缓缓驶出牝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牛府方向去。

    只是这次,两辆马车却同时吃了个闭门羹。

    肖家的掌事人肖荣数次恳请牛府门生前去禀报,都被门生以老爷不在家中,各位还是请回吧,直接回绝。

    最后两家掌事人只能无奈离去。

    ……

    万点红属于所在的那条花街柳巷中的一家普通风尘场所,女子分三六九等,黄昏营业,清晨赶人。

    不过,底气十足的姚靖城一连包了七日,又加上生的俊俏,出手阔绰,便让老鸨稍微破例,允许他可以把万点红当客栈住。

    此时,一宿未睡的一禅法师坐在木椅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了敲房门。

    他起身小跑开门,就见到姚靖城举着壶酒,没脸没皮咧嘴一笑,见李禅抬头,抬了抬酒壶,“来一盅?”

    李禅正巧嘴里没东西,有些犯馋瘾,“无事献阴晴,非奸即盗啊。”

    “哪

    里,我这叫分享,”姚靖城大言不惭道,“好东西嘛,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这话倒是不假。”李禅点了点他,坐直身子,长长吸了口气,笑道,“清平酒,不便宜呀。”

    “前辈只管喝,不够了我付银子。”姚靖城将酒壶放在桌上,底气十足,说着,给李禅往茶杯子里斟了点,又给自己斟了点,浅尝了一口,感慨,“前几年喝一口糙酒就觉得香,做梦都能流口水醒了,那叫一个懊恼,现在喝着好酒倒没了那种滋味。”

    李禅端起杯子,一口喝光,“够香醇!”

    姚靖城连忙给李禅斟满,“清平酒,适合清平年喝,应景,味够,少了些血性。”

    李禅又将那杯酒一口饮尽,并未说话。

    姚靖城也跟着喝光,再次斟上,“前辈的事呢,这次靖城是帮不上忙了,不过我老妹帮得上,你别看她冷冰冰涩,实际上嘴硬心软,况且有那个谁,铁定有求必应。”

    李禅依旧不说话,开始小酌酒水,视线转向床上昏睡的女子,久久未离开。

    姚靖城也喝得文雅,清平酒性醇,重在品,大口灌下便是暴殄天物,尝不出其中的真滋味。

    两人沉默将一壶酒喝完。

    姚靖城也不停留,抬了抬酒壶,示意没酒了便打算起身离开。

    李禅忽然道,“吾心安处即吾乡。”

    姚靖城身形一顿,看了眼床上的人,笑笑,“文绉绉的,但也不假。文人呢,总有那么几句不算太酸的实话。”

    “下次来,好歹拿碟下酒菜。”李禅提醒了一句,“随手的事。”

    “好咧!”姚靖城咧嘴一笑,晃晃酒壶出了房间。

    李禅走到床前,给床上人掖了掖被角,顺便给她捋了捋额前碎发,浅浅笑了笑道,“有你的地方我便心安。”

    然后,他微微伸了个懒腰,靠着床沿坐下,攥住床上人的手。

    床上人眼睑轻轻颤动,皱眉嘀咕道,“谁占老娘便宜,小心老娘一刀把你手剁了。”

    李禅愣了愣,哭笑不得。

    ……

    宁君惜花了一上午,谱了一张中规中矩的棋谱,才小小松了口气。

    他起身活动了下腿脚,走去窗前,看着窗外 阴沉沉的天色,小雨已停,只是秋意绵绵,微有凉意。

    路边的一棵枣树枝繁叶茂,树梢恰好能伸到距离窗户几步的平齐位置,枣叶已微有卷黄,枣子倒是不多,想来还没熟便被过往的行人摘了。

    宁君惜看着也有点嘴馋,可惜伸手是一颗枣子都够不着的,也不较真,只是看两眼,便打算下楼吃点东西。

    结果还没走到门前,就有人敲了敲他房门。

    宁君惜脚步微顿,想着这里应该没有其他认识他的人吧,不过见门外人只敲了三下,便不再敲,礼貌得很,便又少了几分顾忌,开门愣了一下,“请问,你找谁?”

    门口站着的是吃早饭时进门的两个青云学子之一,声音淡淡道,“我是青云学院负责明年青云招生的协助人之一,想问问,明年青云招生,你可有兴趣试试?”

    “哈?”宁君惜嘴角抽了一下,他可没才名远播之类的经历,被莫名其秒抛过来青云学院的橄榄枝,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瞬息他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抱歉,在下没兴致。”

    那女子点点头 ,毫不停留。

    宁君惜愈发莫名其妙,也没再多想,关门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小跑下了楼。

第三百零五章 观潮

    秋雨绵绵,滴滴答答一下便到了九月二十二日。

    这日正是藏浦江大潮,与钱塘江的八月大潮齐名,在文坛上有‘双玉带’的雅称。

    清晨天还未亮,丝丝便跑去宁君惜那里念经,足足念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宁君惜实在忍无可忍,跟丝丝约法三章,四人顶着灰蒙蒙的天色到了清平城附近的玉盐大坝。

    李禅到现在还没回过凡舍,宁君惜让无情去问了问,得到的消息是安好,便没再管他,到现在来观潮也没看到他的影子。

    堤坝上已是人头攒动,绵延数里之远。

    宁君惜暗暗咂舌,一个大潮而已,每年都有,用不着这么积极参与吧。

    丝丝这两天却听游人说多了,特别是藏浦水军检阅,满心期待,结果看到已经来了这么多人,顿时心凉了半截,抱怨宁君惜,要不是他一直说着时间还早时间还早,岂会来得这般晚,平白被人家占了好位置去。

    宁君惜只能赔笑,安抚要不要四处看看,说不得能找到哪个犄角旮旯,勉强凑合凑合也好。

    丝丝想想也只能这样,便先不跟宁君惜一般见识,只狠狠刮了眼,转头委屈巴巴跟霜降说了一声,算是同意。

    宁君惜冲无情颔首示意,拉着丝丝钻进人群。

    观潮之人并没有外面看得那般摩肩接踵,还是有些空间的,只是江畔适宜观潮的地点十之七八已经扎上帐篷或者摆上桌案,其余好地方甚至犄角旮旯也站满了天南地北而来的游客,想钻个空子实在困难。

    丝丝倒是不再抱怨了,只是撅着的小嘴几乎能挂个拖油瓶。

    宁君惜看着好笑又愧疚,小声安慰,“你实在不愿勉强,明年再来也可。”

    丝丝白了宁君惜一眼,赌气道,“我就看今年的!”

    宁君惜无奈笑笑,“那……”

    他才说出一个字,有个尖嘴猴腮的黄袍大汉忽然拍了拍宁君惜肩膀,笑嘻嘻插嘴,“小兄弟,是才来吧?找不着位置了吧?话说今年的大潮可是绝无仅有,错过了可是天大的遗憾呐。”

    宁君惜挪了挪身子,并不喜欢陌生人套近乎,客气道,“怎么说?”

    “今年是藏浦水军检阅知道吧,这次可是实战,而且还有前所未有的大节目,便是钱塘江水军检阅都比不上的。”黄袍大汉笑呵呵道,“这事儿在元臻王朝都传开了,小兄弟不知道?”

    宁君惜腼腆笑笑,没接话。

    那黄袍大汉了然一笑,一手揽住宁君惜肩膀,另一只手伸出做了个五的数字,晃了晃,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有一块地儿没人,这个数就成交,怎么样?”

    宁君惜从大汉脚底草鞋到粗布衣衫都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那大汉脸上,“五两?”

    “小兄弟开玩笑吧?”黄袍大汉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展,只是笑得没那么亲切和善了,“你看这么多人,五两我找谁不好,关键还是看咱俩投缘不是?”

    宁君惜摇摇头,拉着丝丝准备离开。

    “哎,价格好商量嘛。”黄袍大汉连忙拉住宁君惜,声音又压了压,“二十两,不能再少了啊。”

    丝丝歪头看着,莫名其妙。

    黄袍大汉看了眼丝丝,语重心长道,“你看这小丫头生得小巧可爱,二十两银子抱得美人归,还舍不得了?”

    宁君惜心中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皱眉摇头,拉着丝丝离开,隐约听那大汉骂了句铁公鸡,并不理会。

    没找到好位置,宁君惜出人群的一路上便都在花费心思哄丝丝开心,最后把小怪供出来才让着小祖宗脸色稍缓。

    天色尚早,反正没占着好位置,四个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倒回去吃了个早饭,虽然饮食百物皆倍穹于常时,还是买了些小零嘴哄丝丝开心。

    等四人再回观潮台,已经临近正午。

    天空还没有一点要放晴的意思,灰蒙蒙一片。

    天宇下的江岸,人流已绵延十余里间,镇江古塔,中山亭等附近地势略高的观潮点更是已摆下几案床榻,放

    满美酒佳肴瓜果,有巨富与达官显贵拖家带口前来观潮,还有风度翩翩的清流名士,谈笑风生间指点江山,珠翠罗绮溢目。

    宁君惜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想着不久应该会下一场雨,便冲无情嘱咐了买四把油纸伞来。

    丝丝却是兴致不减,愈发雀跃,将零食往霜降怀里一放,拉着宁君惜就往人群里钻。

    无情对此不感兴趣,便留守原地。

    大堤上席地不容间,前来观潮人皆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前挤,免不了有些喜欢凑热闹揩油的登徒子们趁机上下其手。

    丝丝对男女有别没什么概念,只要不是偷她东西她都可以暂且不计较,宁君惜只好当那个恶人,见到有人想动手,便一拳头砸过去,或者抬腿狠踹,出手动脚毫不含糊,倒是看得丝丝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宁君惜这么个好脾气的人会有这么横的时候。

    那些吃闷亏的泼皮无赖自然不愿白挨打,只是看到宁君惜的锦衣玉带,丝丝的穿着也非寻常粗布,气势顿时就蔫了半截,为免自找麻烦,不再纠缠,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

    观潮人海中,多得是受欺负后闷不吭声的小家碧玉,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两人挤了近半个时辰,好在看到了藏浦江江水,但见水面风平浪静,只有微微涟漪似乎风吹皱池水。

    中山亭里,大人物也大半到齐,除了一干官员,远安王府二郡主姚君知及其两个扈从,肖,牝,牛三家掌权人,青云学院的两位青衣学子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余了两个空位置,倒不知是何方大人物了。

    不远处的镇海古塔笼罩着一层蒙蒙的薄雾,与远处几座青山相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

    醉春风,清平城外的是一家酒肆,普通得跟其他官道旁的简陋酒肆无甚差别,以至于少有人知清平酒便是出自此处。

    酒肆主人是个眼盲老人,开酒肆一甲子余,一直孤家寡人,可能闯过江湖,也可能没闯过,反正江湖上是没有他的名号的。

    据这位老人说,他一大把岁数也就两件事能拿得出手。

    一件事是结识了个人。

    一件事是下赢了一盘棋。

    可若有人问什么人,什么棋,老人却只是摇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久而久之,也没人在意了。

    今日,因为观潮,简陋小院里空空荡荡。

    眼盲的老人坐在门槛上小酌酒水,不时将一杯酒水洒在身前的黄土上。

    “咿呀~”

    小院中响起清晰栅栏门推开声,有人走进了小院。

    小院中的风倏忽急促。

    那老人抬眸看去,看到一个锦袍年轻人,一个白衣僧人和一个身材瘦小的邋遢老人。

    那白衣僧人冲老人晃了晃酒葫芦,“来打酒的。”

    老人点点头,颤巍巍站起来,转身往茅庐里去了,“进来吧。”

    小院中的风卷着落叶,在院中打着旋儿,缓缓平静。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走入茅庐,但见清一色老旧的八仙桌并排放置,数张条凳横竖其中,房梁上吊着几盏油灯,早已落满灰尘,墙边几十个酒坛堆叠摆放着,上面贴着的酒字已经褪了色,里间隔着一张粗布门帘,隐约可以看到墙上挂着的腊肉。

    老人走到一个半人高的大酒坛前,接过酒葫芦,直接用酒勺盛酒,一葫芦酒竟滴酒未浪费。

    姚靖城不禁感慨,“老人家好手法。”

    老人将酒勺放下,盖上酒坛,“盛酒了半辈子,手熟罢了。”

    他将酒葫芦还给李禅,“二两三钱,打个零头,二两。”

    李禅冲姚靖城挤眉弄眼。

    姚靖城搓了搓手,咳了一声,“一甲子前,老人家是不是说想收个徒弟来着,你看看我行不行?”

    老人身形一顿,缓缓转头,一双浑浊眸子直勾勾看向眉目轻佻的年轻人,又看向年轻人身后的邋遢老人,几个呼吸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该还了。”

    ……

    刚过午时,从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犹如闷雷滚动。

    瞬息,人群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两个随人群挤到前方的少年人踮脚往东望去,江面还是风平浪静。

    过了一会,响声越来越大,盖过了人声鼎沸,检阅台上由岳王岳磐一声令下,顿时擂鼓震天,两岸隶属藏浦水军的艨艟数百,带领潮头而入。

    百姓们只见雾蒙蒙江面一白线自东向西而移,白虹横江,逐渐拉长,变粗,如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在艋艟之后,又如千万白色战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飞奔而来。

    刹那间,潮水与鼓声一同生生不息,如雷霆万钧,震撼激射,吞天沃日,江岸堤坝都颤动起来。

    随潮头推进渐次拔高,水师既而尽奔腾分合五阵之势,并有乘骑弄旗标枪舞刀于水面者,如履平地。

    倏尔间,黄烟四起,水上景致渐不分明。

    轰然水爆震鸣,声如崩山地裂。

    霎时,潮头奔腾西去,可余波漫天卷地涌来,江面上依旧风号浪吼。

    良久,烟消雾淡,则一舸无迹,

    仅有“敌船”为火所焚,随波而逝。

    百姓们被这豪气手笔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四周只能听到浪起风号。

    堤岸旁的淤泥此时已被涨潮的江水淹没,有个赤脚老人自江水中浮出,抱着一簇芦苇怔怔望向广阔江面,口中喃喃,“错了错了……”

    在他模糊的记忆,隐约有剑客在迅如奔雷的一线潮前御剑踏潮头而行,有力士扛千斤大鼎怒砸潮头,有剑侠泛舟对抗潮水,还有膂力惊人的神箭手连珠迭发,与大潮相撞,激荡起千层浪……

    曾有无数江湖豪侠陆续在潮头展露峥嵘,何等意气风发,而今江面宽广依旧,怎的这般寂寥冷清了?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忽而间瞪大眸子

    但见波涛汹涌中不知何时钻出数十道身影,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

    下一刻,鲸波万仞猛地炸出数道水墙,拔地数丈不止。

    数十人瞬息腾身,阵势百变,但见江水如幕,水幕中却有一人就被那么硬生生压回了水里。

    这些只是瞬息,对于百姓们只见数十人如鱼游水,彩旗飘扬,不由纷纷叫好。

    又几十个呼吸,江面倏忽卷起巨大漩涡,水势愈加湍急。

    十几人一个猛扎泅水不见,剩下之人腾身百变,尽显泅水威能。

    江水渐渐愈发澎湃,竟隐有不输之前大潮的磅礴声势。

    某一刹那,江面几道水柱忽然冲霄而起,数十举彩旗之人似乎是被大力一拉尽皆落水不见。

    紧接着,一个近一丈高的雄魁体魄冲出江面,两条水柱如蛟龙出海,瞬息击向从水中仓促钻出的十数人,气势十足。

    水下数十人似乎早已蓄势待发,瞬息同时出水,脚踩水面,如履平地,转眼成阵,猛地下坠。

    那魁梧身影手臂挥舞,江面如蛟龙翻腾,激起大片水花,奈何四肢受束,再次被迫压入水中。

    两岸百姓眼见这情况,皆以为江龙王现世,吓得纷纷后退,一下子江堤便让出了数丈的空地。

    江岸却见有一人踏水而去,身如鬼魅,一拳将一弄潮人狠狠砸入水里,只是瞬息,阵势便是大乱。

    中山亭中,有人猛地站起。

    习惯一身男子装束的远安王府二郡主姚君知桃花眸转过,声音张狂戏谑,“呦,不过多了个送死的,检阅台上都没急,赵尚书倒是着急了?”

    被洛京派来观礼顺便监督的三品尚书赵羽泉干笑了下,再次坐下,“郡主说笑了。”

    姚君知喝了口茶,“一惊一乍的,若是在青莲山,我先卸了你两条腿。”

    她转头看向悄无声息坐下的李禅,声音微微拉长,“一禅法师,你说是吧?”

    闻言之人尽皆面面相觑。

    李禅咧嘴笑笑,“正是正是。”

第三百零六章 立威

    宁君惜见到江面异状,下意识看向中山亭及阅兵台。

    却见到李禅端坐中山亭,见宁君惜看过去,冲宁君惜招了招手。

    宁君惜顿时神色一滞,微微愕然。

    这时,忽然有人拍了宁君惜肩膀一下。

    宁君惜收回视线,转头见到一张轻佻脸庞,顿时整个心情都不好了,皱眉刚想说话,却见到姚靖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将宁君惜往人群外拉。

    宁君惜为了防丝丝走丢一直抓着丝丝的手,他被姚靖城一拉,连带着丝丝一起被拉走。

    阅兵还未结束,丝丝自然不愿走,最后还是姚靖城花言巧语,才把丝丝哄得离开。

    ……

    阅兵台前,一杆“岳”字大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阅兵台上,体态魁梧的中年男子,着蟒袍玉带,居高临下巡视四下,正是岳王岳磐。

    他不动如山,只是坐着便比中山亭内的许多文臣高大,象征荣华富贵攀至顶点的蟒袍更添威严肃穆。

    他能在性情多疑的天元帝手下要得这身蟒衣,除了当年拓土的赫赫战功,识时务懂进退也是原因之一。

    能将自己的唯一儿子培养成如今的这般纨绔草包,便是最识时务的表现,总不会像远安王那般不知收敛,明明功高盖主,又屡次开枝散叶,反而到现在了让天元帝忌惮难安,害怕当初扶天元帝上位的人哪一天成了推帝王下台的那个人。

    他见到江面的异常,眸子微凝。

    这时,一柄羽箭自远处而来,瞬间飙射钉在一空靶子上,便有兵士上前,取下信笺。

    消息传递的速度超乎人想象,只是几个呼吸便已传到岳磐手中,岳磐转身使了个眼色给身侧之人。

    负责发号施令的将领立即打出几个手势,阅兵台上便有两道身影瞬前掠,踏水而去。

    与此同时,有军士下阅兵台,匆匆招呼弟兄们往江堤方向而去。

    藩王岳磐身边站了一位尖嘴猴腮的老人,留两撇小胡子,三角形小眼,穿的是出自杭城的一流袍子,可惜长相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岳磐身后一步外站着位中年将军,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按剑而立,此人便是能与叶真并称土叶水卢的当世名将卢洪,用兵诡谲,尤其擅长以少数精锐骑兵进行千里奔袭,以奇制胜,最是面面俱到。

    三角眼的岳王府首席幕僚捻着他那胡须,怪腔怪调道,“果然是硬骨头,立威可惜了些。”

    这次的藏浦水军检阅,不少人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却很少人知道,早在去年仲夏,整个元臻王朝都已经就这次阅兵开始做准备。

    这次拿来立威之人,能搅起浩瀚江水威势,自然不是寻常之人,而是二十多年前一手御水本事冠绝当世的江龙王玉骐,当年虽只是宗师境,可若能如水,即使玉璞境的半仙人,他也能安然脱身,名声盛极。

    这时隔二十年,因为王朝间立下金刚境以上修为修士,步入金刚境的江龙王便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却不想近日被揪了出来,当成了检阅水军的饵料。

    实际上,此番请来朝廷重臣,青云学院精英,以及清平县三大家族,也不是真让他们来看看热闹,大有深意,具体导火索是去年晚春的原石交易,可以说完全是顺势而为。

    卢浩不去与三角眼谋士斤斤计较,淡淡道:“如今近二十年,前去青莲山的不速之客可是没有了?”

    相貌磕碜的王府幕僚嘿嘿一笑,眼神竟是锐利锋芒,透漏着一种狠意。

    青莲山每年寻仇者无数,丢出尸骨也是无数,从不曾有人得手,可这近二十年,也不曾有哪一天是安稳的。

    岳磐肘抵在椅臂上,半个身子歪向一侧,一只手摸着手腕上的菩提子轻轻转动,“在万点红逍遥了两日,这个点了还没来吗?”

    卢洪没有附和,只是在检阅台上望向江面,见到江面已足有百位弄潮人,将江面二人团团为主,两位将领更是气势如虹,围绕两人不停寻找破绽,以期一招破敌。

    他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老人幕僚奸笑道:“那小儿可莫要忘了时间?”

    卢浩淡淡道,“来了。”

    老人幕僚捻胡子的动作一顿,硬生生拔了了一根胡子,揉了揉一撇胡

    须,“是驴是马,今天就遛遛了。”

    岳磐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注意言行。”

    老人幕僚身子一僵,顿时反应过来,低头道,“高明记住了。”

    ……

    宁君惜被姚靖城带着离开人群,见到人群外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位背脊佝偻的白发老人,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

    姚靖城对其却甚是客气,直接躬身一礼,然后才弯腰自宁君惜耳边小声介绍,“美人,这位可是个手谈不属于天下任何人的大棋手,我现在喊一声覃师,你有没有兴致,我说说请,让他也收下你?”

    “覃前辈。”宁君惜只是欠身一礼,并不多说。

    那老人却在上下打量宁君惜,看得宁君惜莫名其妙,最后丝丝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在老人面前晃了晃,喂了一声,“老头儿,你眼是瞎的,能看见吗,瞅什么瞅?”

    宁君惜愣了一下,实在是这老人表现太不像个盲人,他下意识便以为是个正常人。

    姚靖城嘴唇翕动,做出了个口型,“神游!”

    宁君惜顿时肃然,忍住了没在老人眼前也晃晃手,去拉丝丝,示意丝丝要有礼貌,跟老人道歉,“小孩子不懂事,前辈千万别放在心上。”

    基本的修士常识,神游境的修士,元神融于天地,周围一切便能尽收眼里,甚至不需要眼耳口的配合,只是许多人还是习惯了有些基本的表现,否则一个人好像木头一样杵着,实在无趣得很。

    那老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颤巍巍快速上前几步,一把握住宁君惜的手,“孩子啊,跟我学棋怎么样?”

    “啊?”宁君惜有点发懵。

    姚靖城也愣了一下,暗道人比人气死人,他出醉春风前同这位老人手谈过一局,结果这位老人说他棋路尚可,戾气太重,若不是这老人欠了他在听雨楼中的师父一个人情,他能不能将这位老人请回青莲山还真不好说,怎的到了宁君惜这里,这老人主动收徒了。

    当然,他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关键是面前的人他也很愿意给他份机缘,立即笑嘻嘻道,“美人,你撞大运了。”

第三百零七章 意难平,当出手!

    宁君惜用两个呼吸的时间反应过来,顺便过了遍得失影响,有点尴尬往后退了一步,“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

    姚靖城愣了一下,赶紧拉宁君惜,“傻小子,别犯傻啊。”

    宁君惜扯回衣角,继续尴尬微笑,“晚辈已有老师,还请前辈见谅。”

    那老人倒是不勉强,只是有些遗憾,“无妨,无妨。”

    姚靖城有些无奈捂住额头,这傻小子知不知道,这可是当年名震洛京的鬼手啊。别人跪着求都求不得的大好机缘,就这么推了。

    缺心眼!

    宁君惜小小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老前辈会不依不饶,转头看姚靖城,挑了挑眉。

    姚靖城捶捶额头,一脸无奈指向中山亭,“那个大和尚,他让你去万点红把你师娘接出来。”

    宁君惜倒是没觉得不对,只是想到上次的一群姹紫嫣红,心里顿时就开始发毛,“你们为什么不出来一并带上?”

    “自然是有事了!”姚靖城踮脚看了看高台,回头就敲了宁君惜脑门一下,笑眯眯道,“别跟我讨价还价啊,不是我说的。”

    宁君惜揉揉脑门,皱眉道,“那就谢谢你啊。”

    姚靖城张嘴想调侃两句要不要他陪着,宁君惜却完全没给他面子,转头看了眼丝丝,低声道,“小青放我这儿,你拿着小怪,注意安全。”

    丝丝眉头纠结了一下,看了眼宁君惜手腕,撅嘴道,“你不会不给我了吧?”

    “那你跟我去?”宁君惜无奈笑笑,去接个人,他倒不觉得带个女子有什么不妥的。

    丝丝回头看了眼藏浦江,犹豫了下,“那能不能看完再去?”

    “不行!”姚靖城忽然出声,把宁君惜和丝丝都吓了一跳,他咳了声,赶紧说,“那大和尚说你师娘很调皮,等你看完潮,她估计就没影子了。”

    宁君惜歪头看丝丝。

    丝丝皱了皱鼻子,“走一趟。”

    宁君惜笑了笑,冲那盲眼老前辈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丝丝离开。

    等两人都没了影子,姚靖城眉头才皱起来,看向人潮,嘀咕,“差不多了。”

    ……

    藏浦江江面,接二连三的水浪层层迭起,一道道恍如龙卷的水柱冲天而起。

    那插手的老人此时没有半点迷茫,眼神反而锐利至极,他一跺脚,以脚掌为中心瞬间散开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跌宕。

    近百弄潮儿顿时身形展转,手中彩旗飘扬,却有一条条绳端系了锋锐铁钩的细绳飙射过去。

    这些细绳看着纤细,韧性却是极好,便如玉骐弄出那般浩大声势依旧未挣断四肢上的二十余条绳索便可见一斑。

    那老人大袖一挥,一道如龙似柱的磅礴气劲陡然散开,与绳索形成劲风相击冲撞,激起阵阵气浪涟漪。

    数道冲天而起的水柱骤然炸裂,其中蹦出几道披发文身的身影,接着数条绳索扑面而来。

    老人抖腕间三道剑气似青蛇斩出,数条绳索瞬息斩断,紧接着,江面爆出数道血花。

    眼见出了人命,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人群开始仓皇四散。

    老人却眉头一皱,猛然一挣。他脚上的那条绳索不仅未断,反而缠得愈紧,他顺势以指作剑,一笔划过。

    江面剩余披发文身之人瞬息泅水不见。

    两个将领则脚踩江面,手中大戟如直刺过去。

    老人双手张开旋转,手心便旋起两团气浪,顿时抵住两柄大戟,手腕一抖。

    那两个将领顿时倒飞如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成片绳索自江面激射过来。

    那些文身披发之人如鱼跃水,顿时冲出。

    老人猛地一跺脚。

    江面陡然激烈翻腾起来,无数的水浪铺天盖地而起,席卷数里不止。

    一瞬之间,岸边百丈之人,尽皆被江水淋透,更有不知多少岸边之人卷入藏浦江中,惊呼声,尖叫声,江水汹涌,一时间喧嚣不止。

    仅十几个呼吸,训练有素的藏浦水军如洪水般出现,组织现场,抢救落水百姓,有条不紊。

    ……

    在江面和堤岸皆一片混乱时,两个一身湿漉漉的老人爬上江岸,本想趁着人群混乱趁机逃脱,却不想藏浦数万水军将藏浦江前来观潮百姓尽皆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两位老人一时间便如瓮中之鳖。

    哪怕两位老人都是已经超脱凡躯的世外之人,可到底不是神也非仙,终有力竭之时,而藏浦水军近年的风头愈盛可不是花架子说说便成真了,精良的制式甲胄便足以让炼体者头疼不已。

    这些年马踏江湖后,江湖上甚至根据元臻王朝的制式甲胄制定了新的实力评定方式,比如炼体一品的实力与精锐铁骑相近,炼体二品则能对付五位精锐铁骑便会力竭,炼体三品也不过是堪堪与十位精锐铁骑打成平手,这还是非生死搏杀之时。

    而对于江湖上的大宗师,一力破十甲便算是万中无一,而往上的,虽说可挥手间摧枯拉朽,可一口气耗尽,或者退一步说体内真气耗尽,也最多是大宗师的实力,力竭不过迟早之时。

    当年,姚凌殇征战四方,凭借百位铁骑便可困杀金刚甚至神游境的半仙人,便是最好的作证。

    江湖为何闻马蹄而色变,皆因后事之师罢了。

    赤脚的老人依旧浑浑噩噩。

    实际上这一路走来他皆是混沌,但麻烦不麻烦先不说,若意难平,老人便自然平意气。

    而今日此番,依旧是无论缘由,藏浦水军的蛮不讲理,怎么也算前辈之人,无论是何缘故,都不该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如此折辱。

    意难平,当出手!

    于是,他便凭直觉出手了,至于此后麻烦,他事前不想,事后想不透,便索性继续浑浑噩噩。

    玉祺对此却是明白至极。

    他此番身陷囹圄,实际只是一杆掀了藏浦水军的一艘艋艟这样的小事,实际,若非近来藏浦水军愈发蛮不讲理,他这么个金刚境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跃身神游的世外人也不愿主动招惹朝廷。

    当初藏浦水军派了六艘艋艟,最后还是让他安然逃脱,后来是让他在陆地上遇到了武正司的高层,才被抓捕。

    所谓武正司,是元臻王朝针对山上人设立的一种机构,其中皆是踏

    入修行门槛的修行中人,最低也是宗师境的修为,维持王朝秩序。

    当初,元臻王朝能与山上人约法三章,一半底气也是来自于此。

    而在被抓捕之后,无人问津,只是将他琵琶骨锁住,关在地牢,直到今日才把他关在艋艟之中。

    而这般刻意,其中猫腻,他一直想不透,如今被人救下,又无法脱身,让他似乎想通了点什么。

    元臻王朝的野心,是真不小。

    玉祺活动了下手腕,转头看向只见过这一面却被他拉下水的热心老哥儿,苍老脸庞上露出一些笑意。

    “你我素不相识,老哥儿这般作为实在不聪明,不过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实在抱歉就矫情了。”

    他话语顿了顿,微微抬高了些声音,“老哥儿,这一战在所难免,既然他们不讲理,咱也别客气,一千骑杀尽,那岳磐不肉疼,那就再杀他个三四千铁骑,只管痛快了杀敌,也留下个千古名声,可能激起男儿血性了!”

    赤脚老人眼中忽然闪过清明之色,霍然高呼,“我乃祁国乐名扬是也!”

    九州六国,唯一灭国的便是祁国,祁国的灭国,也是百年前天下硝烟的开端。

    祁国之罪在国弱且物饶,致五国共伐分之。分而不均,致五国嫌隙,引战火近百年,天下王土重新划分。

    乐名扬,在祁国灭亡之前只是祁国帝都的乐师,年纪轻轻,音律之术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甚至有大人物说,这位音律上的鬼才有望凭音律入道。

    后来国破家亡,这位音律大师销声匿迹二十年,再出世便已经是大宗师,一曲断魂不知收割了多少五国将士的性命,是真真正正的音律入道。

    音律入道,就好像炼体者里忽然冒出来个炼气者这般奇葩,当时山上人尚且只是山上人,对其可谓宽容大度至极,甚至几位大佬联手定下了金刚境以上修为不得加入国战的规矩。

    凭着这一优势,乐名扬的出手被江湖传为了“死神乐章”,乐名扬也得了一个‘弄弦人’的雅称。

    最惊世骇俗的一次是,这位音律大家单枪匹马闯入了西夏王城,站在当时的西夏王面前讥讽一笑,最后还全身而退。

    至于乐名扬为何再次销声匿迹,倒是谁也不知,只是此人之后,又有战王姚凌殇横空出世,睥睨四方,倒是赢得了风光无限。

    乐名扬的声音毫不收敛,滚滚传向人群,江面,中山亭,阅兵台……

    山河易主,最无情不过岁月变迁。

    百年时光荏苒,在场百姓对祁国早已印象浅淡,对于乐名扬也是知之甚少。

    但中山亭以及阅兵台上之人却都不敢忘,面色不由一凛。

    然后,等他们都看清楚那个出声的老人时,面色又不由一松。

    没有弦的乐名扬就好像没了牙齿的老虎,四爪虽利,却是威胁大减。

    “一万铁骑换两个人头,倒是也可。”岳磐死死盯着被军士团团围住的二人,声音中透着冷意。

    卢浩起身半跪在地,抱拳道,“恳请王爷下令。”

    岳磐看着远处已经开始的厮杀,微微眯起眸子,吐出一字,“可!”

第三百零八章 一座山

    藏浦江岸才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老百姓还未来得及心有余悸,便再次经历一场惊魂。

    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一通自报家门,下一刻,却有千余军士如同洪水汹涌向人群。

    沉重足有百斤的精炼钢铁披身,军士踩踏过的江岸顿时便出现明显的下陷,许多躲避不及的百姓如同被战马所撞,口鼻溢血而飞,更有百姓争先闪避,人撞人,人踩人,人砸人,受伤的百姓倒是比藏浦水军救起的百姓数量还多得多。

    一时间,惊呼声,惨叫声,呼救声,呻吟声,痛苦声不绝于耳,场面乱得不可开交。

    而千余军士只是花了短短数十个呼吸时间便将两个行动暴露的老人团团围住,在两位老人毫不顾忌出手后,也悍不畏死冲杀上去。

    藏浦江中波卷浪涌,成片艋艟奔于江水汹涌之中,争分夺秒。

    藏浦江岸哀嚎遍野,千余铁骑以雷霆攻势冲杀过去,破甲声不绝。

    早已混入人群中的远安王府世子与邋遢老仆以及棋道鬼手覃潭目前并未插手这场围剿,只是在弃了马冲杀的铁骑眼皮子底下救下了几个险些被撞飞的可怜老百姓,便隐匿人群悄然当起了看客。

    三人都并非仁善之辈,不提已经到神游境的覃潭,便是这二十余年姚靖城这位世子殿下在他那春湖小院钓的鱼儿便是千数不止,至于那老仆,姚靖城三年游历暗中解决的刺杀之人也非百数可以概括。

    当然,若是其他时候,姚靖城说不得还要管一管闲事,只是这藏浦江,实在不是他敢嚣张跋扈的地方。

    这些年岳磐跟姚凌殇明中暗斗,洛京那边更有意偏袒岳王府,说不得真给这位耐性不错的皇叔喂大了胃口,再不顾他的世子身份,哪怕有个老刀,几千铁骑也能把他打杀了,后面来个死不赖账,以洛京那位皇帝的脾气,可能做梦都能笑醒了。

    在江岸留下数百甲胄时,喧嚣江岸一阵不合时宜的马蹄声骤起,姚靖城转头看去,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眉开眼笑。

    熙熙攘攘的百姓能逃得已经逃得差不多,江岸上剩下踩碎的各种杂物瓜果血渍和被踩踏撞伤的百姓,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女扶着只是轻伤的百姓穿过满地狼藉,缓缓往外而去,衣袍整齐的世子殿下便格外显眼。

    三十余甲胄鲜明的轻骑策马奔来,马术精湛,佩刀负弩,气势十足。

    为首一位体格健壮的骑士,戴了一张青铜色狰狞鬼脸面具,手中倒提着一杆漆黑蛇矛,一眼便盯住了驻足岸边的徐凤年,蓦地加重力道一夹马腹,加速前冲,完全不顾及马蹄下的血肉之躯。

    一片哀嚎。

    那骑士不禁未觉得不妥,反而?长矛一挑,将一位在他马蹄下侥幸未猜到的年轻人洞穿了胸膛,高高挑起,好一个透心凉,血溅当场。然后,他将铁矛一抽,尸体便重新坠回地面。

    骑士杀人抽矛后,朝远处那名一身富贵气质的年轻公子投以凛冽眼神示威,只是下一刻他瞳孔剧烈收缩。

    有一只粗糙苍老的大手按住战马马头,往下一压。

    起码小两千斤重的优质战马被拦截后,竟寸步不能再向前,马头朝地面砸去,前蹄轰在堤岸上,下陷数寸,喀嚓一声齐齐断折。整匹马的后半身躯顿时扭曲,马背上的武将连人带矛都摔出去老远。

    那骑士正要借着长矛刺在地上起身,突然感受到一股出自本能的冰冷寒意,正准备不顾形象得驴打滚儿,就看到他那匹从小养到大的亲密战马如同飞烟般散去。

    然后,那骑士下一刻也灰飞烟灭。

    其余骑士几乎同时勒马停下,一时间马嘶长鸣,刺破耳膜。

    那瘦小邋遢的老人却似乎干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回头冲那锦衣公子哥儿羞涩一笑。

    哪怕姚凌殇已与姚靖城透了些底儿,眼见当初与自己一起狼狈不堪的老仆露了这么一手,也让姚靖城心中震惊。

    不过,他也就是一瞬的震撼,瞬间嬉皮笑脸,抬高声音,“侄子这次来了没打声招呼,王叔可是介意啊?”

    他喊话的声音只是普通人的音量,在铁甲铮铮和江水涛涛中自然微乎其微,但附近百姓大多数已经离开,再加上老刀露的那一手镇住了那三十余骑,他这个人又格外显眼,中山亭和阅兵台上的人又都非庸人,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几个呼吸,岳磐起身招了招手,那些精锐之师便顿时停止进攻,只将微微喘息的两位难兄难弟团团围住,那三十余骑尽数调转马头而回。

    岳磐泰然走下阅兵台,以一匹良驹为脚力,几十个呼吸便飞奔而来,翻身下马,“靖城何时来的,我前些日子听闻你在原明,道你这几天也该来你王叔府里坐坐了,两位姊妹正巧也在,今晚不妨来府里吃顿晚饭,也算是尽了作王叔的心。”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姚靖城耸耸肩膀,嬉笑道,“刚才,实在是那厮瞪小侄瞪得吓人,小侄下手没分寸,王叔可莫介意。”

    岳磐微微点头,“靖城若是无事,不妨中山亭一坐。”

    “还有点事。”姚靖城有点腼腆,“小侄来时被人宰了一个马夫,看着那光脚老头挺合适的,宰了也是可惜,王叔不妨让给小侄。”

    岳磐皱皱眉,有些为难,“此乃猛虎,靖城可想清楚了?”

    “猛虎在我这里也得夹起尾巴来。”姚靖城不屑道。

    岳磐再一迟疑,担忧道,“既然你意已决,王叔也不便多说,你若能降服,便拿去吧。”

    “多谢王叔咧。”姚靖城咧嘴一笑,转头冲老刀使了个眼色。

    老刀回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嘿嘿一笑,在地上摸了把半截的断剑,缓缓往数千军士围困之处走去。

    岳磐不去看这些,而是打量了眼覃潭,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对这位的底细知根知底,只是没想到这位高人会被请出来,那这远安王府世子可就不是表面看得这般简单了。

    他视线有些复杂打量姚靖城,姚靖城跟老刀‘眉目传情’了一阵子正巧收回视线,岳磐便瞬息又是那副慈眉善目,示意同行。

    两人并肩往阅兵台方向走去,自然没有个先后顺序,看得中山亭不少官员连连摇头。

    ……

    两个老人面前已是乌压压的一片甲胄,其实若不是两位老人想着喘口气顺便保存体力,并不介意一口气杀死几百甚至千名精锐,心疼死那丫的。

    两人对于几百步外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在看到被那些军士让进来的背着长匣的瘦小老人并不给什么好脸色。

    只是当惯了老仆的老人这一刻微微直了直脊背,然后微微一笑,那

    一瞬间,两个人眼睛仿佛都被晃了一下。

    那个一看就没有高人风范,邋遢寒酸的老人身上忽然出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二人心中皆是一凛。

    “你是……甲一刀?”玉祺微微眯起眸子,声音微沉。

    老刀并不说话,只是摸了摸腰上,结果想起他那酒囊早被姚靖城丢掉赏了个换新的,结果他一直不舍得用,便砸吧了下嘴。

    不见他如何行动,他身后长匣颤声如龙鸣,嗡嗡作响,并不刺耳,却震人心魄。

    两个老人顿时如临大敌。

    可下一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一松。

    老刀摇摇头,抬头一笑道,“今日不打,但你要跟俺走。”

    玉祺低头面无表情。

    乐名扬不解道,“为何不打?”

    老刀摇摇头,“会打,但不是今天。”

    乐名扬扫了眼四周军士,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人群外离开。

    身后忽然响起大笑,苍凉悲壮。

    紧接着,大笑声戛然而止。

    天空上乌云涌动,一滴雨水落在乐名扬脚边的红褐色土地上,接着,两滴,三滴……

    “下雨了。”乐名扬并未回头,只轻轻叹了口气。

    雨水越下越大,与堤岸上的狼藉血渍溶于一体,顺着沟壑缓缓汇入藏浦江里。

    ……

    宁君惜二人将王春燕从万点红接出来,还未走出那条街巷,老天爷便开始很不给面子得下起滴滴答答,愈来愈大。

    三个人没有雨具,只好躲到一家房檐下暂且躲雨。

    王春燕觉得宁君惜可是比十方有意思得多,笑眯眯压着宁君惜肩膀调侃,“看来老天爷也不想咱走啊,要不咱再回去,说不得老天爷一个开心就晴天了。”

    丝丝眨眨眼,不明白什么意思。

    宁君惜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又一点点烧了起来,一本正经道,“一会儿,说不定一禅便回来了,那水军检阅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王春燕见宁君惜那副模样,觉得可爱,顿时哈哈大笑,伸手就过来摸宁君惜耳朵,“男子汉嘛,不就是揩点油嘛,别这么害羞。你要是隔几年回来再看,悔不死你。”

    宁君惜下意识就躲了一下,又觉得太失礼,装模作样往头顶看了看,想了想,喊了声,“死神!”

    一道身影便瞬息如同鬼魅出现,把王春燕吓了一跳,嘀咕了声,“打哪儿钻出来的。”

    “四把伞。”宁君惜惊奇这家伙怎么一身干爽,顿时想起来还有符篆这回事,不过想着都叫出来,就别浪费了,一张普通符纸可是就需要五两银子呢。

    死神点头表示明白,又瞬间消失。

    雨势愈大,渐渐朦胧了街巷,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

    虽然知道去了阅兵一定结束了,宁君惜还是打算再去一次藏浦江,好把霜降和无情叫回来。

    等四个人一并返回,见到的自然是一片狼藉。

    岳王府精锐正在收拾堤岸,死去的人与战马被堆成一座高山,血水混着雨水,一片猩红在泥土中流淌,放眼却多是穿着平民百姓衣衫的尸身,老老少少,不下千人……

第三百零九章 黄粱一梦

    藏浦江岸的尸山对两个涉世不深的少年冲击很大,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两个少年人都有些蔫蔫的。

    第三天清晨,宁君惜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来自清平楼的请柬,说是远安王二郡主宴请清平县的年轻才俊们品评洛京公孙芷与祁国乐名扬谁音律更高一些。

    宁君惜觉得实在没意思,再者他上次的锅都被姚君知背了,见面难保不兴师问罪,便直接推给了李禅,李禅和王春燕两个跟年轻都扯不上边的家伙沾沾自喜就去了,还拉上了有点精神恍惚的丝丝说是散散心,宁君惜便在凡舍谱了一天的棋。

    这几天宁君惜一直没偷懒,棋力倒是精进了些,一则是输得多了,经验足够,二来是巷弄里那个读书人刻意指点起了不少作用,再加上凡舍的掌柜也是个棋力不错的,抽空了也乐意指点宁君惜两句,免得宁君惜自己把自己绕进去,半天出不来,李禅这个名义上的师父反而惫懒了许多。

    那天回来,李禅沾沾自喜说,两个大家都比不过他,两个女子翻了个大白眼,宁君惜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在清平楼敲了一天木鱼,不由哭笑不得,心道李禅没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三个缥缈阁里出来的这几天倒没闲着,死神被宁君惜派去盯着岳王府动静,无情去注意清平城的消息,霜降则负责监督姚君知的动静,分工都很明确。

    李禅对于这些也不置喙,任由宁君惜自己折腾,他玩得悠哉悠哉。

    在凡舍又住了七天,王春燕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宁君惜便开始问李禅什么时候走,他与顶着一张与他**分相似脸的女子在一座城里,哪怕他每天都不出门也觉得别扭至极。

    李禅这几天去姚靖城那里讹酒讹得很开心,只是随便敷衍宁君惜说这几天就走,急什么。

    宁君惜便话锋一转,询问李禅那天怎么会在中山亭里,这件事就好像李禅的黑历史,这家伙一听便好像踩了尾巴的猫,立即保证明日便走,说得斩钉截铁,宁君惜才点头回自己屋里。

    这夜,月明星稀。

    宁君惜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烦。

    他今晚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想着后日便是中秋,便打开窗户,却见到一条小蛇正往窗户里探头。

    一人一蛇都愣了愣。

    小青嗖一下溜走。

    宁君惜倒是不在意,见窗外清辉已洒满长路,心情不由好了几分,抬头见月半掩枝头,皎皎如幻,但在月亮偏上位置有一颗血红的星星闪耀着慑人的光芒,更为夺目。

    “荧惑守心吗……”宁君惜眉头轻蹙,又想到当初的九星连珠,看着那颗红星不远处的另一颗暗淡红星,心情便有些复杂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感慨,“真巧啊。”

    笃笃笃!

    敲门声骤起,打断了宁君惜的思绪。

    宁君惜关上窗户,小跑去开门,见到门前站着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脸色便是一沉,“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啊。”姚靖城一脸无赖,笑得十分开心。

    宁君惜砰一下关上门,任凭那家伙把门敲得震天响,最后忍无可忍,直接跳窗户走人。

    三更半夜的

    ,哪怕乞丐都不会在街上逗留,街道上空空荡荡,远处隐约有制式甲衣的巡逻军士提着锣鼓穿街过巷,只是报一下时辰,并不像之前那般铁面无私。

    过了藏浦大潮,游人四散,清平城的宵禁也顿时宽松了不少。

    宁君惜不想回凡舍,便百无聊赖在街上散步,抬头明月当头,两者遥遥相望,那颗荧惑星竟也不是那般显眼了。

    他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心安。

    身处世间,却如于异世独行,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同路之人。

    街道上卷起一阵风,吹得两侧灯笼上下翻飞。

    街道依旧是那条街道,四周却如同蒙了水雾,模糊不清起来。

    宁君惜缓缓走入模糊不清的街道里。

    然后,身后一切尽数不见。

    ……

    走不过一盏茶时间,远处渐渐有了人声,渐渐变成吆喝叫卖声,拐过街角,便见到街道两侧摆满了零碎物件,打碎的锅碗瓢盆,缺页少字的书籍画本,破损的笔墨纸砚,奇形怪状的金刚铁石,都落上了灰尘,不过种类繁多。

    摆摊的主人也不正常,人鸟牛马蛇鼠狐兔有,皆看不清面容,穿了一身素服,只两足着地,不见吆喝叫卖,却有声音清晰传入耳畔。

    宁君惜在街口愣了一下,很快又释然。

    民间早有流传鬼市一说,神鬼莫辨;修行界也有海市一说,不说其他,单单让无数人垂涎欲滴的琼瑶仙宫便在海市之中,其内据说有仙人传承,阴兵百万,足以撑起一个帝国。

    只是海市很少现世,现世也不过是转瞬即逝,能一睹真容寥寥无几。

    当然,宁君惜没有这般大的野心,于他而言,涨一涨见识足矣。

    他以一种游戏姿态缓缓走过一个个摊位,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便多看两眼,偶尔会问一下价格,竟也是通用的黄白细软,不过贵得要命,反正宁君惜是舍不得的。

    他并不留恋,走走停停,很快穿过闹市,闹市尽头一群人兽围成一圈,好不热闹。

    宁君惜过去看了眼,看到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年轻人正与一只红色狐狸手谈,而附近的看客在那里指点江山,只是二人皆不动如山。

    宁君惜实在好奇,便仔细看了看棋局,顿时被棋局的精妙吸引住,心中开始一点点推演,可越推演却越觉得寡淡无味。

    正在宁君惜满心遗憾觉得实在可惜时,那年轻人却是捻子在一处宁君惜完全没想到的地方落下,整个棋路不仅未被糟蹋了,反而似乎被画龙点睛。

    观者不禁纷纷喝彩。

    宁君惜却是眉头紧皱,抓耳挠腮,超出预计的棋路让宁君惜有点措手不及。

    那狐狸也落下一子。

    一人一狐只是落了三子便不再落,狐狸弃子认负。

    一直没跟上趟的少年懵懵懂懂,还是没看懂,脑袋里一团浆糊。

    身边一群人兽却是讨论得津津有味,渐渐散去。

    这时,那一人一狐忽然同时抬头,看向眉头几乎打结的少年,那狐狸似乎被踩了尾巴,顿时激动咿呀大叫起来

    宁君惜被吓了一跳,猛地回神,莫目其妙。

    那狐狸却愈发激动,忽然跳起来往宁君惜面门挠了过去。

    只是,半空中,那狐狸身子忽然停住,原来是被那人一把抓住尾巴,然后那人手臂抡了几圈,那狐狸瞬息飞没了影子。

    宁君惜瞪大眸子,目瞪口呆,这人不是那个守住天门前的人嘛,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人坐回原地,伸手坐了个请的手势。

    宁君惜便听话坐下,刚想说话,便见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落的那六子逆次捡回,又一一落下,接着那局棋继续落子。

    局势分明得很快,甚至毫无反转的余地,看得宁君惜咂舌不已,暗道难怪骷髅前辈能三两子便让他无计可施,这完全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那人直到胜负已分才抬起头,声音略有笑意,“如何?”

    宁君惜差点脱口而出厉害厉害,最后只是咳嗽一声,腼腆笑笑,“前辈怎会在此?”

    “还未成长起来,不要乱跑。”那人声音温和,却是答非所问,“毕竟我不会处处都在。”

    “晚辈记下了。”宁君惜低头有点尴尬。

    那人声音中又带了笑意,温醇道,“慢慢来,不急。”

    宁君惜有些赧颜。

    这是,东方传来鸡鸣之声。

    那人温声道,“你该走了。”

    “啊?”宁君惜没反应过来。

    那人伸手一点,宁君惜这么个大活人便瞬息消失。

    远处鸡鸣声此起彼伏,很快清晰嘹亮,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堂起来,四周的一切却如同幻影,渐渐透明起来。

    一切都在消失,包括那般棋和那个人。

    只是几个呼吸,只剩街道空空荡荡。

    ……

    足有百年的粗壮大柳树下放置了一张石桌,夏日里常有老人在此乘凉。

    宁君惜趴在石桌上睡得很沉,猛地惊醒,警惕四顾。

    街道空旷,尚有夜色,远处几许灯火透过暮色有些朦胧空灵。

    宁君惜松了口气,又有些怔怔,分不清之前的经历是梦还是现实,不过很快他捶捶脑袋,不再多想。

    街道上已有寥寥余人,皆是摆摊赶早市的百姓,还未天亮便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宁君惜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他们并不介意冲宁君惜露出淳朴笑容,有人还会打声招呼,“起这么早啊。”宁君惜这时会回笑回去,并不吝啬自己的友好。

    清晨过得很快,宁君惜从城南到凡舍,天色便渐渐大亮,整个城池也热闹起来。

    凡舍中的人不多,空下了不少空位置,宁君惜正巧半路买了些豆沙包回来,想着他们也差不多时间下来了,便索性找了个靠窗位置,拿了个豆沙包吃。

    果然,没一会儿,李禅,王春燕便神采奕奕下楼,接着是还没睡醒的丝丝,她后面还跟了个同样似乎没睡醒的年轻公子哥儿。

    宁君惜见到那人,呛了口气,被包子馅差点呛死,锤着胸口连连咳嗽起来。

第三百一十章 枣树上老人摘枣

    一阵灌茶。

    几个人尽皆落座。

    “我说,美人啊,又不同你抢,这么激动做什么?”姚靖城坐在宁君惜身边,身子便似乎没骨头自然而然靠在宁君惜,一只手搭他肩膀,一脸揶揄。

    丝丝,李禅和王春燕见宁君惜没事,便一点不浪费自己的感情,一人一手一个豆沙包,狼吞虎咽。

    “你怎么还在这里?”宁君惜往一边挪了挪屁股,皱眉道,声音还有点咳嗽。

    姚靖城立即换上一副小娘子的幽怨表情,阴阳怪气道,“这还不是怪你?你说你昨晚跟哪个小娘子厮混去了,一宿没回来,害人家独守空房,你这没良心的。”

    宁君惜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挪到丝丝那条板凳上,又反应过来,面色略有些古怪,“你昨晚睡在我房间?”

    姚靖城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就是快天亮时给一泡尿憋醒了,然后找漂亮小姐姐聊了会儿天,没干别的,真的。”

    “你最好别乱来。”宁君惜小小松了口气,面色却是阴沉,微微压低些声音警告。

    姚靖城一愣,唇角笑容更加风流轻佻,然后往宁君惜耳边凑了凑,以更低的声音戏谑道,“兄弟妻不可欺,放心。”

    他说完,歪头就给丝丝抛了个媚眼。

    丝丝回了个鬼脸,掩唇咯咯直笑。

    宁君惜无奈捂住扶额,几个呼吸摇摇头,起身去要米粥去了。

    他这操得哪门子心。

    等宁君惜端着一瓷盆八宝粥来,看到四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见宁君惜来,就坐回原处,转头看着宁君惜,露出一模一样让宁君惜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宁君惜眼角抽了一下,在李禅那边坐下,故意当看不见,给自己盛了碗,喝了一口,“自己盛,我放这儿了。”

    说完,低头喝粥。

    “小惜。”王春燕把李禅揪到另一边,笑眯眯去捏宁君惜肩膀,还揉了两下。

    “师娘,什么事?”宁君惜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小城跟咱们一块,你应该不介意吧?”王春燕温声道。

    “小城?”宁君惜愣了一下,刚想问谁啊,顿时反应过来,瞪着姚靖城咬牙道,“你昨天就是想说这个?”

    姚靖城笑得风光霁月,“包吃包住,分文不取,怎么样?”

    王春燕和丝丝赶紧点头,一脸掩饰不住的期待。

    李禅在一边摸着下巴笑,两边都不得罪。

    宁君惜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也就是跟自己说说,虽然心里很排斥,却也不得不妥协,“你往哪边走?”

    “回青莲山。”姚靖城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啊,我罩着你。”

    宁君惜呲呲牙,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啊。”

    “自家人,不客气。”姚靖城不在意挥挥手,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妹也一起,她那马车贼霸气了。”

    “我坐不起。”宁君惜翻了个白眼,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去找那三人,西城门聚头。”

    “我也去!”丝丝赶紧咽下嘴里的包子,站起来说。

    宁君惜有些惊讶,又瞬间了然,点了下头,在准备离开时忽然想到一事,瞟了眼姚靖城,“记得付钱。”

    两个少年人快速离开

    “啥?”姚靖城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无辜。

    “麻烦你了,我去收拾东西。”李禅笑了笑,一阵风似得冲上了楼梯。

    “好像还没结房钱。”王春燕摸着鼻子沉吟了会儿,抬头笑笑,“麻烦了,我也去收拾东西。”

    姚靖城眨眨眼,几个呼吸后嘁了一声,打了个响指,然后摸摸自己腰间,又抬起头,东张西望。

    他忘了带钱。

    ……

    宁君惜五人从清平县西门出来,走不过十数步,便能见到官道一侧不远处的几棵枣树,孩童欢笑声清晰明快。

    宁君惜嘴馋,丝丝也嘴馋,两个人一拍即合,便悄悄潜了过去。

    但见枣色添花色,葱郁树下有垂髫围着树叽叽喳喳,树上有个儒生打扮的老人在小心翼翼摘枣。

    老人摘了一捧枣丢下树,那群孩童便争先哄抢,看得老人连忙喊,别急,都有都有,奈何孩子们都不听,只有老人在树上上不去下不来,急得团团转。

    抢到的孩子终于一哄而散,剩下两个摔跤没抢到的便委屈巴巴看老人,结果看到老人只是局促站在树上,没有一点动作,顿时就明白指望不上了,奈何这枣树不仅高而且滑溜,孩子们年纪小,爬不上去,便有点泄气,不甘心踹了这百年老树两脚,老树连晃都未晃,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这枣树长了百年,却是没长出老枣树样儿,反而似乎杨树,又高又直,好在生得果叶和满身刺还有点正经枣树样,也是个奇葩。

    老人站在树上踌躇不定,一时间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都说君子不救,自己这尴尬境地,可不就是自己弄得嘛。

    老人唉声叹气,老眼昏花,脚下一滑,就那么摔了下去。

    他心中暗叹一声,要不是跟人打赌,他岂会这般尴尬。

    老枣树下,两个少年人已经来了些时候,不过看着树太奇怪,一时间就没留意老人,眼见老人直挺挺摔了下来,顿时便是一惊,只是想着这老人年纪一大把,被狠狠摔一跤,还了得!

    宁君惜施展婆娑步,在老人落地之际拉了老人一把,只是让老人踉跄了一下,将老人扶住,松了口气,“老人家,怎么样?”

    “哎呦呦,脚崴了,脚崴了!”老人愣了愣,忽然扯开嗓子大叫起来,把宁君惜和丝丝都吓了一跳。

    “小子知道些穴位,帮您看看。”宁君惜距离老人远了点,安抚道,“先找个地方坐。”

    ……

    “哎呦,哎呦,疼啊,我这脚啊,不是断了?以后是不是就走不了了?那怎么办啊,我家距离这里挺远的……”那棵奇葩枣树下,靠着枣树而坐的老人一边哼哼,一边有气无力自言自语。

    两个少年人站在枣树前,看着老人面面相觑。

    宁君惜已经很认真得给老人正了骨,还检查了一遍,顺便敷了些就地摘的草药,按理来说不动应该不会痛,可要说这老人是装的吧,他已经哼哼唧唧了半个时辰,也不太像。

    丝丝丢了颗枣进嘴里,有点不耐烦掏掏耳朵,边嚼边嘀咕,“烦人!”

    然后,她抬头道,“宁君惜,咱走吧。”

    “哎呦!”老人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我就这么一个糟老头,没儿没女,老伴儿走得也早,这

    一断脚,可咋办啊……罢了罢了,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天了,就这么死了算了……”

    宁君惜扯了扯嘴角,转头道,“把姚靖城叫来,让他看着办,我在这里等会儿。”

    “宁君惜!”丝丝皱了皱鼻子,很不情愿。

    “送佛送到西,乖!”宁君惜笑笑,推了推丝丝,“快去快回!”

    丝丝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很快离开。

    宁君惜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老人。

    原本伸着脖子的老人赶紧收回视线,哎呦叫唤起来。

    宁君惜耸耸肩膀,在老人面前蹲下,“老人家不像奸诈之人,若是有难处直说,小子可没时间跟您耗。”

    老人一脸无辜,东张西望,“啥?”

    “我眼神比较毒,前辈这是在神游还是就是一只鬼,前辈不会自己都不知道吧?”宁君惜依旧温吞,“或者说,前辈已经是天人境了,这天底下,似乎还没有到这一步的人。”

    话都到这一步了,老人再装就没什么意思了,索性站起身拍拍屁股,“那啥,看破不说破,你也不怕我恼羞成怒了。”

    宁君惜只是一笑,起身退了两步,“前辈若有事直说,没事便快走,一会儿来了人,前辈便是有理也不能定能说清了。”

    老人咳嗽一声,“是老李叫我来的。”

    宁君惜眉头猛地一皱,“哪个?”

    “除了雪原里的那个,还有哪个?”老人笑呵呵道。

    “做什么?”宁君惜盯着老人的眸子,并不是很相信。

    “也不是大事,”老人装模作样正了正神色,又有点谄媚凑过去,“就是想收个徒弟了。”

    宁君惜转身就走。

    “回来回来。”老人连忙拉住,“好歹是前辈,打声招呼也好。”

    “前辈好。”宁君惜点点头,把手抽回来,瞬间逃命般离开,声音遥遥传过来,“前辈再见。”

    “喂,不是这样!”老人哭笑不得,原地蹦跳了两下,见那少年头也没回很快没了影子,不由摇摇头,又抬头看向明媚天晴,满心惆怅,“到底是有人插手了。”

    ……

    宁君惜绕过几棵树,见老人没追来,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见识的老前辈挺多,也没人拿他怎么样,宁君惜每次偶遇到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

    他摸了摸袖里藏的小怪,将它收回口袋,听到有人喊他,抬头看去,见到丝丝,姚靖城,老刀三个人小跑过来。

    “哎?那老头儿呢?”姚靖城惊奇道。

    “他家人接走了,嗯,让你们久等了,抱歉。”宁君惜回头看了两眼,也没见到人,随口胡诌道。

    “没事,咱哥俩谁跟谁啊。”姚靖城很热络去揽宁君惜肩膀。

    宁君惜弯腰直接让他揽了个空儿,“走啦,天色不早了。”

    姚靖城也不尴尬,又跟上来,“美人身手啥时候这么好了?”

    “你想知道?”宁君惜瞟了他一眼,笑容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说说看。”姚靖城耸耸肩。

    “那三个人都是黑暗峡谷出来的。”宁君惜歪头笑容温和,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渗透人心,“我也是。”

    姚靖城脸庞僵了僵,干笑道,“厉害……厉害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越盘城

    官路距离几人不过几十步路,一转头便能看到清平城的城门。

    此时,城门前正停着一排马车,为首的马车四马并驱,车厢以昂贵红褐色丝绸装裹,窗牖镶金嵌宝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车顶如亭盖翘起,四角皆挂了成排金色铃铛,风吹铃铛叮当作响,实在奢侈显眼得很。

    不远处,因马车驻足太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也就碍着这是鼎鼎大名的远安王府车队不敢靠近。

    宁君惜看着,有点头疼揉了揉脑门。

    姚靖城却眉眼弯弯,笑得自豪至极,“怎么样,豪气吧?”

    “是挺豪气的,你招呼一声,我在这里等着。”宁君惜很无奈叹了口气,从芥子戒里拿出来有些狰狞的银色面具,慢吞吞往自己脑袋上套。

    “你这是做什么?”姚靖城一把抓住面具,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我事先警告你,我老妹可不喜欢藏头露尾的家伙,小心她找你麻烦。”

    “我谢谢你啊。”宁君惜愤愤将面具收起来,转身挥手道,“我先走啦,你们快点。”

    “我要坐。”丝丝毫无心机道。

    宁君惜脚步顿了一下。

    “我跟老妹说一声,她保准同意。”姚靖城连忙拍胸脯保证。

    “嗯。”丝丝点了点头。

    宁君惜扯了扯嘴角。

    “一起?”姚靖城笑眯眯提议。

    “我可不想一朝扬名天下知。”宁君惜没好气道,“我先走了。”

    说着,他真头也不回走了。

    “傻样。”姚靖城揉揉鼻子,自然而然去搂丝丝腰肢,拉着她往回走,“我老妹看着不好相处,就是傲娇惯了,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上车了别拘束啊,其实我老妹也是……”

    丝丝把姚靖城的手打到一边去,诚实道,“碍事!”

    ……

    岳王府中,岳磐匆匆返回书房,在屏退所有人后才拆开一封油印的信笺,看到其上只是寥寥几字也不失望,反而脸上露出了点真正的笑容。

    他在书房里,捻着佛珠缓缓而行。

    不多时,房门被人敲了几下。

    岳磐亲自去开,见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立即热络道,“可是乌先生?”

    那高瘦男人声音略有嘶哑,“正是,乌鬼见过岳王。”

    岳磐摆摆手,侧身将他让入房间,待两人分别落座,将那封书信递去,“此事当真?”

    乌鬼并未去接信,双手笼入袖中,“此事并非主上一人所思,如今和平盛世,若仅因几人而毁,岂不可惜?”

    “瑜公之虑是极。”岳磐感慨。

    “如此,我便已安心。”乌鬼起身道,“另有他事,不便久留,岳王心意,乌鬼必会传达。”

    岳磐也起身道,“那先生慢走。”

    乌鬼微微颔首,开门瞬息离开,等岳磐再往外看,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

    岳磐站在门前,良久,淡淡道,“琳院,温酒。”

    说完,他关门沿着走廊不急不缓离开。

    ……

    马车驶过,从清平城到越盘城,从秋分驶过了霜降,转眼便是立冬。

    一路上无波无澜,倒是因为可以挑拣的是城池官道,一路上众人瞩目,夹道欢迎,姚氏兄妹两个可谓是风光无限。

    而兄妹两个也不辜负众人的热情,心情好时,甚至挥手就一掷千金了,反正沿途想要巴结远安王靠上远安王这根大柱子的不在少数,倒是让宁君惜几个穷鬼都大开了眼界。

    天气转冷,同行众人都添了新衣,宁君惜更是给自己准备了大氅,免得哪天天冷了再没衣服穿。

    当然,宁君惜的东西是从不动用姚靖城的一个铜板的,用宁君惜的话说,姚靖城的人情,他可受不起,姚靖城就时不时嬉皮笑脸调侃,美人知道给哥省钱,持家有道,好挺好,把宁君惜气得够呛。

    姚君知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倒是让宁君惜有些意外,更让宁君惜奇怪的是,这恶名昭彰的二郡主对其他人都不好说话,哪怕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姚靖城,对李禅,王春燕,丝丝却超乎寻常得耐心,哪怕是宁君惜当初在清平城让她背的锅也没计较。

    不过,哪怕如今,宁君惜也不怎么愿意跟姚君知打交道,倒不是因为她在外的名声,而是宁君惜对与远安王有关的绝大多数人或物都不太喜欢接触。

    这是属于宁君惜的一点小执拗。

    姚君知身边有一对并蒂莲,姐姐叫裴嘉佳,弟弟叫裴嘉年,是姚君知虎口夺食的战利品。

    宁君惜听王春燕说,姐弟两个原本身处殷实之家,奈何这几年两人越长越发水灵,结果被家乡的豪强看上。

    父母不愿让两个孩子进火坑里,便想着偷偷离开,却不想那豪强一直盯着,半路派了扈从拦截,最后两个大人抵死牵制住两个扈从,才让两个孩子侥幸脱离魔爪。

    可怜两个大人被活活打死,两个孩子便只能乞讨度日,一路流浪到清平县,结果又遇到岳自成这么个花丛老手,一眼就看中了两个孩子,半路又被姚君知截了胡,经历也算是一波三折。

    宁君惜跟裴嘉佳不熟,倒是裴嘉年喜欢找宁君惜,虽然态度不亲热,倒也不是特别冷淡。

    宁君惜闲得无聊会跟他聊两句,自然避开那些对他敏感的话题,更多的时候是裴嘉年坐在一边看宁君惜自己谱棋。

    宁君惜也问过裴嘉年想不想学棋,这少年直接回了句没用,把宁君惜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丝丝喜欢找姚君知玩,她觉得有意思,有时也会拉着王春燕一起,最后干脆就搬到姚君知的大马车上了。

    两个女的走了,姚靖城也没再安排人,目前,与宁君惜一车的除了李禅,霜降,也就还有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叫青鸢,不喜欢说话,要么说话冷硬死板,成天也没个笑脸,除了姚靖城跟她聊天,便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发呆,她也是宁君惜这辆马车的驾车

    人。

    宁君惜曾尝试跟她聊两句,结果这姑娘完全不理会他,宁君惜便也不再自找没趣。

    这天,这一队人马在越盘城外停下,手持了根大戟的汉子魏巍,风韵犹存的妇人舒蒅,面无表情的少女青鸢,音律入道的乐名扬和邋遢滑稽的老刀随着姚靖城,姚君知几位正主儿进入了城门,浩浩荡荡十一人,剩余人则留守马车旁,等待几人回来。

    宁君惜明面上并未带人,实际上无情和死神都在暗中跟随,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现身。

    越盘城是实实在在的古城,也是郦蜀益三州的接壤之地,消息和物资都极其灵通,因此常常有大小拍卖会在此地开展,一会聚集,会后天南地北,互不干涉。

    当然,越盘城也有不少禁忌,比如不得动武,再比如入交易场皆需遮面等等,虽说麻烦了些,倒也起了不少作用。

    据姚靖城所得线报,今日在陈慈寨会进行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拍卖,拍卖的物件是一些珍贵矿藏还有将军令,这位世子殿下便打算凑凑热闹。

    将军令在古至今都是传说般的存在,据说得此令可号召百万阴兵,所向披靡,只是如今太平盛世,无论真假,都稍微扎眼了些。

    越盘城中,街道还是一跺脚便会激起大片黄沙的土路,行人并不拘泥于上街纵马,随处可见纵马而过之人,黄土弥漫便如同迷雾,倒成了越盘城的另一大特色。

    几个从未来过的人体会不到这种黄土情怀,被呛得捂住口鼻,连连咳嗽。

    不过,街上会时不时上当地的年轻女子,皆面遮轻纱,身形聘婷,很是养眼。据说这是她们的一种传统,在新婚之前,不能让生人看到模样,否则灵魂肮脏,受所有人唾弃。

    姚氏兄妹对这种风俗都嗤之以鼻,说样貌都是长了给别人看的,既然不能看,还长什么长,这话虽说糙,倒也是这么回事。

    一伙儿人一面赶路,一面闲聊,很快到了城南头的陈慈寨,那是一片类似于普通室外集市的小寨子,付了定金穿过寨门,便可入内交易。

    小寨子之内倒是人来人往,只是皆戴了一张金色面具,模样款式一模一样,甚至乍一看其内之人体态还都类似,只是高低不同而已。

    姚靖城付下银钱,便从看门人那里要来了一人一张同样的面具,给众人分了,宁君惜注意到面具两边耳侧上有并不明显的符文痕迹,说明这面具应该不只是一张面具那般简单,不过也不刻意提醒。

    几人摆弄了一阵子,便各自戴上,走入陈慈寨。

    其中之人见到这么一群锦衣之人,男女老少皆有,便知这群人一定不好惹,便表明态度,互不干涉。

    在小巷子里随便转了一圈,除了王春燕和丝丝买了些胭脂水粉,几个人都没什么购买的**,索性直接往拍卖之地而去。

    拍卖之地也是露天,只是稍微搭了顶棚,放置了张桌椅,简陋至极。

    不过,姚靖城几人到时,四周已经来了不少人,喧哗热闹得很。

第三百一十二章

    前来参加竞拍之人皆随意站在顶棚下,各自相安无事,也没人抱怨拍卖场的疏忽怠慢。

    越盘城近百年的规矩,远道而来者,愿者上钩。

    主要原因还是这座古城鱼龙混杂,又牵扯了某些隐秘,哪怕是朝廷大官来此,也不敢过多造次。

    青鸢显然对此处情况早有了解,从随身携带的芥子戒中取出毡布铺在地上,顺便取出了些现在季节难见的桑葚,草莓等水果糕点和两壶酒水。

    只是这点小动作,便引得不知多少人侧目。

    姚靖城与姚君知习以为常,潇洒抖抖衣衫,便席地而坐,王春燕和丝丝也跟着毫不客气坐下,最后李禅也拉着宁君惜落座,青鸢跪坐斟酒,剩下几个人也就是站着了。

    姚君知是恣意的性子,没坐一会儿便松松垮垮,最后顺势就拉过身量还未长成但容貌已是水灵难得的裴嘉佳,自己半躺在温香暖玉里,眯着眸子小酌酒水,偶尔还会让裴嘉佳喂自己水果,有兴致了便倒了杯酒水自己喝一半,挑起裴嘉佳下巴给她喝一半,看到小姑娘呛得满脸通红也只是低笑,纨绔风范尽显。

    裴嘉年在一边眯着眸子,遮住眸子中的厌恶与恨铁不成钢,转头看向姚靖城时却又笑得花容月貌。

    姚靖城很受不住这么个少年人笑得这般风情万种,就往宁君惜那边挪了挪,结果位置太小,索性就跟宁君惜背靠着背,故意不去看裴嘉年的幽怨目光,脑袋枕在宁君惜肩膀上蛊惑宁君惜要不要喝酒,或者说要不哥哥喂你个葡萄之类的酸话。

    宁君惜听得浑身别扭,若不是众所瞩目,说不得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对于远安王府的这个世子殿下,宁君惜可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丝丝和王春燕在一边吃水果吃得开心,王春燕还忽悠着丝丝灌了一杯酒,辣得丝丝直吐舌头,丝丝就过去忽悠宁君惜,宁君惜实在拗不过,就一饮而尽,被姚靖城竖拇指喊了声,“好酒量!”

    宁君惜对此调侃之言自然不予理会,冲丝丝很无辜眨眨眼。

    丝丝顿时毫无兴致,闷闷又缩回去吃水果去了。

    李禅只是以一种很悠闲放松的卧佛姿态小酌葫芦里的酒水,身边有这么个大财神,自然也没什么不舍的。

    等不过一炷香时间,顶棚上的一串金铃铛忽然叮当作响,声音便悠悠传荡开来。

    众人皆盯向那张简陋木桌,眼中期待审视不屑等复杂情绪不一而足。

    宁君惜几个人倒是淡定,依旧自顾自喝酒,淡定得很。

    倏忽,一股黄烟在桌椅间冒出。

    桌前便站了一位眉目清秀,唇色却是酱紫,目光呆滞的少年来,轻敲锣鼓,机械还略带稚音的声音随锣鼓声渐渐传开。

    “拍卖会即将开始,请各位客官做好准备。”

    “呦,傀儡!”姚君知只瞥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语气很是不屑道。

    “活人偶。”宁君惜声音中透露着寒意,补充道。

    活人偶是将活人作为傀儡原材料,经过改造让活人肌体大大增强的残忍办法,不仅改造过程中活人偶要经过千

    般折磨,三魂还被会背封在活人偶内,失去自我,永世沉沦。

    元臻王朝以儒治国,活人偶原本便是禁术,这几年销声匿迹,如此忽然,实在是巧合多了点。

    姚君知瞟了宁君惜,淡淡收回,微微坐直了些身子,并未再接话。

    姚靖城连忙咳嗽一声,打圆场笑嘻嘻道,“美人好眼力啊,我当时还怕吓着美人呢。”

    宁君惜没理会他,而是紧紧盯着虚空,出自自身的直觉让宁君惜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铃铛声依旧彼此起伏,悠悠四散。

    渐渐,脚下震颤起来,只几个呼吸,长街开始塌陷,街道上出现一条深痕裂缝,裂缝中是无尽的黑暗,迅速蔓延开来。

    “地龙翻身啦?”姚靖城扯着嗓子大叫。

    宁君惜半跪撑着身子,一只手贴在地面,感受来自地底的震动,摇头道,“不是。”

    轰隆!

    天地间忽然一声闷响。

    几个人只感觉眼前一亮,面前便似乎又多了一个人间。

    之前顶棚位置,似乎从天而降,面前多了一座山水诗意的浮空小岛,其内有花开叶落,群山绵延巍峨,放眼望去,蔓延长远,空间极其广阔。

    四周逐渐平静下来。

    场中之人大多是一脸愕然。

    倒盘城,是有过封印了一座岛的传闻,只是没料到如今竟成了现实。

    远处,也遥遥走来几人,说是专门前来竞拍将军令之人。

    所有人恍然大悟,又猛地一惊,这般说,将军令应该在这座浮岛里,这拍卖之人拍卖的不就是进入里面的名额嘛,原来这一切早就被人知晓了天机。

    那活人偶这是敲了敲锣鼓,果不其然机械道,“拍卖会现在开始,入浮游岛,机缘天定,名额十人。”

    场中一时安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表明态度。

    姚靖城掏掏耳朵,笑眯眯嘀咕,“让小爷陪各位玩玩。”

    他说完,便随随便便抬高声音喊了声,“十万两。”

    场中沉默了几个呼吸,紧接着报价声此起彼伏,最后一个名额高达五十块一品灵石,听得姚靖城都有点肉疼了。

    本来打算斯文一点不惹祸的世子殿下丢了颗葡萄进嘴里,很有失形象郁闷了一句,“太贵了,要不不花钱吧。”

    他这句话才说完,青鸢几个人的眼神瞬间便是一凛,手持大戟的汉子魏巍主动请缨,“属下愿前往闯阵。”

    舒蒅美眸流转,显然心里在思忖该不该适时而上,免得这位表面看着纨绔不羁的世子殿下日后惦记上。

    姚靖城立即坐直身子,点头道,“魏巍和舒蒅一起去,若是能破了这浮游岛的阵法,大大有赏,另外,劳烦乐前辈出手保驾护航了。”

    如今沦为马夫的音律大家微微颔首,上前两部,两指并拢在空间中微微一弹,便有一道道波纹状的涟漪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但凡碰触到这涟漪之人,皆如同被大力退出,整个身子瞬间爆退。

    那敲锣鼓的傀儡少年自然也不会幸免,而且因为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人如同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被震得口鼻间鲜血溢出,半晌爬不起身来,口中却依旧在重复之前的话。

    “拍卖会现在开始,入浮游岛,机缘天定,名额十人。”

    接着,第二波,第三波涟漪接踵而至。

    来此之人自然并非庸才,被接二连三的袭击,并未一退再,反而半数以上的人都硬生生止住退势,运功挡住攻势。

    有人大骂,“莫要欺人太甚!”

    姚靖城掏掏耳朵,不屑道,“小爷就是欺人太甚了,真有意思!”

    在几波音律攻击之后,魏巍和舒蒅几乎同时冲出,往浮游岛上冲去。

    魏巍手持大戟,携有雷霆万钧之势,迅猛直刺过去。

    舒蒅则双手在蜉蝣岛的虚幻结界上轻轻一拍,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只这么轻轻一拍,其力绝对不下于一位大宗师的全力一击。

    只是两人在一前一后触及结界之际,大戟如同刺在了棉花上,力道尽数化去,顿时难以前进分毫,纤纤玉手在拍在结界的同时力道也似乎胡泥流入海。

    下一刻,二人只觉得一股大力瞬间反弹回来,喉间一甜,整个人就那么倒滑了出去。

    魏巍以大戟插地,硬生生止住退势,这是悍不畏死,又要冲杀上去。

    不过,这时,姚靖城忽然出声,“回来!”

    飘然退出几十丈才稳住身形的舒蒅暗暗松了口气,与魏巍几乎同时返回姚靖城几人身后。

    四周之人原本愤怒,见姚靖城吃了这么个闷亏,心情顿时舒坦了几分,脸上露出讥诮之色。

    姚靖城摸摸下巴,有点为难道,“倒是我小瞧了它,这个,乐前辈,要不您试试?”

    乐名扬并未出声,而是直接上前再几步,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空间中弹出数不尽的涟漪波动。

    前方的数人顿时被震得口鼻间鲜血汩汩,一部分见势不妙的眼见可能自己连小命都搭上,不再停留,瞬息远遁。

    其余之人也算有些手段,自然不会被这般轻易吓退,使出各种本领抵抗这蛮不讲理的音律攻击。

    十几个呼吸,乐名扬抖了抖双手,双手笼袖,转身微微摇头。

    姚靖城也不失望,眼珠子滴溜乱转。

    宁君惜眼神闪烁,他对于浮游岛上的山峦略感熟悉,猛地想起来,脱口而出,“重陵!”

    姚靖城挑了挑眉,回头嬉笑道,“重陵距离此处少说万里,美人可莫要开玩笑。”

    宁君惜笑了笑,有些心事重重。

    姚靖城自然不晓得宁君惜心中所思,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转头道,“老刀,你跟我透个底,这个,你有没有法子?”

    对于这个当初照顾自己一路游历的老仆,哪怕亲眼所见,姚靖城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个顶天高的高高手。

    老刀依旧是以往的腼腆笑笑,伸出两根手指,用一口老蜀州口音道,“俺试试。”。

第三百一十三章 硝烟

    越盘城存世虽然比不得王朝的底蕴深厚,也算得上是底气十足。

    往年举行了不知多少场拍卖会,南来北往之人不知凡几,可真正敢这般砸场子还成功了的,也就那么几人。

    拿最近了说,十年前风头极盛的剑仙左思在也不过是这里犯了次混拿了件罗英石讨佳人欢心,后来还不是给人找了去,最后折了剑,原本的大好前程毁于一夕,自此销声匿迹。

    引起轩然大波最大的,是当年被当世人称为刀皇的家伙,皇与帝,这二字可是大忌,这人能坐实刀皇的名号,能耐可见一斑,在江湖评定的武榜上甚至排到了前九的高位。

    相传,此人习惯配两把刀,一把绣刀名青堰,另一把是一把阔刀名长龙。

    这位江湖顶尖高手当时也并非无理取闹,而是与当时武榜第四切磋掉落了‘长龙’,后来出现在越盘城。这位虽是高手却是个穷鬼,喝酒都是喝掺了水的糙酒,哪有什么空闲银两将自己的刀买回来,结果只能抢了。

    后来,他是扬长而去,可也自此杳无音讯。江湖人都猜也是夭折了,毕竟便是那道教祖庭武当山当年如何昌盛,不还是被铁蹄践踏了两次,自此被龙虎山狠狠压着几十年,到现在还没喘过气来,更何况是个人呢。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盘城的这些商家也就是看着好欺负,其中水深得很。

    所以,哪怕是再纨绔的大少爷公子,到了这里也要被家中长辈嘱咐收敛些,不要整出大篓子来,以后难以收场。

    便是剑气长城的那伙儿刀口上舔血的不讲道理之人在这里气焰也会收敛。

    当然,这对于六岁就站在真武大帝雕像脑袋上撒过尿,九岁在宴会上当着天元帝的面调戏皇后娘娘,还吧唧亲上一口的远安王府世子殿下来说,这就不算事儿。

    虽说洛京不待见他,可好歹他老爹是扶天元帝那老头儿上位又拓土无数的大功臣兼亲弟弟,自己便也是皇亲国戚,明面上,他身后站着的不仅是远安王府和百万郦蜀铁骑,还有整个元臻王朝皇室,可以说,远安王府的几个子嗣可是背景比皇子还要高上一筹呢。

    这一路上风光无限,姚靖城可就是为了现在呢。

    如今局势,姚凌殇看得很清楚,有郦蜀的百万铁骑在,洛京就不可能不提防着青莲山甚至随时翻脸,可顾忌着忠义两全一再退让,但姚靖城不可能不给远安王府留后路,不想十几年前类似的悲剧重现。

    权利相争,可没谁会手下留情。

    姚靖城在看到老刀只是瞬息破了结界诶,微微眯了眯眸子,瞬息大笑道,“该赏!”

    老刀回头咧嘴一笑,才有的那点高人气瞬间荡然无存,还是那个邋遢没脾气的老仆人,“那要一壶絮梅酒。”

    姚靖城指着老人大笑,“十壶百壶都行。”

    老刀屁颠屁颠跑回来,羞涩道,“一壶就够!”

    “这就不高人了!”姚靖城起身,拍了拍老刀的肩膀,见老仆咧嘴露出缺了的门牙傻笑,顿时觉得还是那个跟他狼狈三年的牵马老仆人,大笑道,“各位,去看看!”

    与他同路

    的几人也早已起身,宁君惜给李禅递了个眼神,结果被李禅回抛了个媚眼,顿时无语。

    一不留神,肩膀上就搭了一只纤纤玉手,转头看到一张挺熟悉的脸庞,是姚君知。

    宁君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觉得整个肩膀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那般别扭,“郡主殿下,有何事吩咐?”

    姚君知挑了挑眉,“进去陪我走一遭,清平城之事一笔勾销。”

    宁君惜眼角去瞟李禅,却见到李禅眼神飘忽,故意避开他视线,不由皱眉,“殿下吩咐,小民自然不敢违逆。”

    李禅捂住额头,一脸无语。

    姚君知转身掩去眼底情绪,追着姚靖城而去,追上骂道,“跑这么快做什么,以为自己是兔子啊?”

    被殃及池鱼的姚靖城低眉顺眼,毫无之前的嚣张气焰,“老妹说得是。”

    姚君知哼了一声,往前数步,微微提气,整个身子瞬间飘掠而去,在靠近山水时虚空荡起层层涟漪,整个人瞬息消失。

    宁君惜微微一愣,有些愕然。

    这东西竟然是一幅画,就像虚无洞天那样的画。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幅画!

    丝丝在经过宁君惜时,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没什么。”宁君惜回过神,见只剩下了他和丝丝,下意识看了眼那幅画,“走吧,别让他们等着。”

    丝丝哦了一声,快跑上前,“那你快点。”

    “好。”宁君惜应了一声,抬头又看了眼画卷,微微提气,在丝丝之后也进入了画里。

    画外,人群盯着那幅画,眸子逐渐赤红起来,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

    几个人耐不住性子,身形往画中冲了过去。

    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大半人争先恐后往画中冲去,半路又怕身边人超过自己,相互使绊子,最后打成了一团。

    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

    那几个先行的因为快了一步,与争斗的人群顺利错开,抵达画前,便要进入之际,一道金色光芒忽然在几人之前掠过,紧接着,几人面前多了个一身红色裟衣的老和尚,施了个佛礼,“人数已满,几位请回。”

    几人对视一眼,一人冷笑一声,“看你有何能耐!”

    说着,便气势汹汹一掌打过去。

    那老和尚并不躲避,也没任何动作。

    那一掌毫无阻碍落到老和尚胸口,那人却觉得一股绵力传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几人见势,掐起法诀。

    顿时五光十色。

    “退下!”老和尚大喝一声。

    一阵声波顿时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那几人顿时也倒飞了出去,又爬起来,却见到老和尚跟着那幅画一起不见了。

    ……

    越盘城外,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手中捧着一卷画轴,缓缓而行,最后停在一棵老树前。

    他盘膝而坐,将画轴捧在面前,声音中透漏着沧桑悲悯,“求之而不能得,世间一切,早已注定。阿弥陀佛

    。”

    老和尚保持捧画卷姿势,缓缓闭上眸子。

    ……

    荒草,绿树,鸟雀叽喳,山峦巍峨连绵,登高远望不知其终,巍巍浩瀚。

    表面看来,一切与现实并无分别。

    宁君惜掉落在一座山峦之顶,因为良久都并未看到其他人找来,索性便不再管他们,打算四处看看。

    他观察了此地的空间道痕良久,还是没能发现此地空间道痕与现实空间道痕的明显差别,不由感慨,这制画人的技艺倒是精细巧妙,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山顶天高地阔,鸟雀啼鸣,树木葱郁,看来此地是四季如春的好气候,只是身处山顶有些冷意。

    宁君惜打了个哆嗦,便从芥子戒中取出保暖一物,顺便拿出了些许糕点,作为这一路走来的无聊消遣了。

    反正闲来无事,他对于所谓的将军令也没什么兴趣,便将小怪也放了出来,让它啄虫子吃,就算是放养了。

    小葫芦不吃这些东西,就站在宁君惜肩膀上晃悠双脚,是不是发出个奇怪音节,这小家伙近日似乎是在学语,不过似乎是学的小怪的鸟语,这就让宁君惜很是无奈。

    小怪虽然是鸟,却是一点都不喜欢吃虫子,走一段距离才象征性啄个虫子进肚里,走的还挺慢,最后宁君惜索性就席地而坐,等这小家伙走出一段距离,才自己找过去,也一点都不耽误事。

    期间宁君惜发现一种脑袋上生有一簇黄毛的小巧黄色小鸟,在外界名叫黄莺,是一种能学语的聪明禽类,喜欢昼伏夜。

    宁君惜注意到这种鸟是因为这种鸟会学语出奇怪的音律,比如雷霆闪烁声,战马奔腾声,有嘈杂人声喊快跑之类的。

    宁君惜一开始听到以为是人声,后来找到这种装神弄鬼的小鸟,有点失望又有点奇怪。

    临近黄昏时,他索性不再走,早早升起一堆篝火,靠在一棵老树上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大霹雳。

    他猛地惊醒,睡意全无,见到昏暗天宇不知何时堆积了浓厚乌云,蓝紫色的雷霆隐现,在天宇间不断炸开。

    他愣了愣,又见到四野之景早已不是白天的苍劲葱郁,入眼战火连天,硝烟四起,满目疮痍。

    他抬手看到手心沾了不少黑色灰烬,竟是不知何时,草色已化为无尽灰烬。

    正在宁君惜疑惑不解时,远处忽然又遥遥传来号角之声,空寂辽源。

    宁君惜心中疑惑丛生,索性是在画中,没什么顾忌,便顺着号角声音跑去。

    跑了不过片刻,他在一片山崖前猛地顿住身形。

    山崖下正有两军对峙。

    此时,正是阵前的捉对厮杀结束。

    随着号角的再次吹响,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蚂蚁,马蹄奔袭,喊杀声震天,两队人马如同洪水,几个呼吸相融,惨叫声,喊杀声,马匹嘶鸣声,金铁相击声,喧嚣之际。

    杀戮以这般震撼的形势在宁君惜面前上演,只是短短几十个呼吸,四野便已是硝烟弥漫。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将军令

    山崖下的乱战持续了一晚。

    待东方现出鱼肚白时,一切人马乱战硝烟战场却渐渐淡去,直至四周又是那片巍峨山势,昨夜之景仿若从未出现。

    宁君惜在山崖上待了整整一宿,亲眼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宏大,也见到了远处一切如梦幻般散尽。

    他心中震惊,良久才平复下心绪,猜测山下一切应该只是往昔征战留下的投影,不过是何时何地何事的引发的,他便一无所知了。

    他思绪转了几转,决定今日先不走,再这里多待一日。

    难得碰上些有点意思的东西,总比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要好很多。

    宁君惜小小补了一觉,晌午时沿着岩壁去往山壁下,山崖却是出乎意料得陡峭,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自己半山腰上掉下来。

    到了山崖下,宁君惜抬头往上看,见到岩壁往内倾斜,呈喇叭状往东扩大,竟是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留声谷,在其中但凡有一点声音便会回荡良久,而出了喇叭口,便可见一片空旷草原,绿草如茵,出奇得平整辽阔。

    宁君惜在喇叭里转了一圈,天色已近黄昏。

    他微有倦意,便跟小怪分吃了些干粮,在喇叭口的一处遮蔽风沙的岩石后靠着岩壁打起盹儿来。

    依旧是一声巨大霹雳声,宁君惜睁眼便见四野景致再次变得凄凉萧条起来。

    他站起身,走出喇叭口,便听到了辽远的号角声,他便往岩壁上攀爬十几丈,以凸出岩石遮蔽身形,见到不远处两军依旧是对峙,但与昨日场景大有不同。

    比如,两军之间有昨晚遗留的盔甲尸骸,但皆已风化腐朽,似乎一夜之间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再比如,两军之间除了精锐之师,其后还有伤员病员。

    这是两军的最后一战!

    宁君惜心中震惊。

    这一战役到底用了多少时间?

    不对,不对,哪怕真能打这么久,尸骸盔甲也不该这般完整,似乎一夕之间便是如此。

    天底下有这般瞬息沧海桑田的数术吗?

    或者是神明?

    宁君惜脑海中百般思绪闪过,已经听到远处熟悉号角声再次传来。

    他转头见到两军再次如洪水般相融,喊杀声,惨叫声,咆哮声,怒号声,金铁相击声,不一而足。

    他定了定神,沉下心来看着远处的杀伐,心中有思绪在蠢蠢欲动。

    此间诡异之事,到底是投影还是真实,他依旧难以完全确定,所以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战团中试一试。

    可他也有所迟疑,以身犯险向来不是他愿意做的事,他也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放不下,这种感觉说不上好坏,只是让他很矛盾,想走也想留。

    “是福不是祸……”宁君惜最后还是给了自己答案。

    他几次借力跳下岩壁,往滚滚人潮中冲杀了过去。

    但在他距离战局十丈之内,便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

    马蹄滚滚,利器入肉声,惨叫声,咆哮声,金铁相击声,震耳欲聋,一股令人几欲窒息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宁君惜脚步一顿。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却忽然朝着他飞了过来,铜铃大的眼睛依旧睁着,带着不甘与怨恨,似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宁君惜连忙往一侧一躲,几滴鲜血摔落在宁君惜身上,鲜红得刺目。

    宁君惜伸手一抹,心中便是一惊,竟然是真的,几乎下一瞬,他身形

    骤然爆退。

    然而,这一切却是徒劳。

    两军队队伍二十余人踏马狂奔而来,挥动着手中的寒冷长刀,朝着宁君惜杀去。

    宁君惜心中暗骂自己怕是被猪油蒙了心,微微提气,沿着岩壁快速而行。

    那一队人却是紧追不舍。

    为首那人脚尖在马背上微微请点,身子拔高,往宁君惜身后一刀砍了过去。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脸上。

    宁君惜顿住身形,目光冷冷盯了眼那个被自己一剑劈死的家伙,又环视将他瞬息围住的二十余骑兵。

    虽然这一伙儿骑兵不像普通人,但想这般轻易将他拿下,可就真是小瞧了他。

    马上武将提起铁矛,借着马势,往宁君惜胸口就刺去。

    宁君惜身体微微后倾,既迈开脚步,面朝高坐于马上的武将,往后掠去,动作可谓干脆潇洒。

    那武将涌起一股狂躁与愤怒,直接弃马,长矛带着凛冽破空声,快速刺去。

    长矛来势汹汹,宁君惜却是不慌不忙握住矛尖,猛然往后一拽,在助长了骏马前冲的万钧如雷势头的同时,身形跃起,在那人背上狠狠一踩,整个人快速飞掠落到战马之上。

    战马皆是认主,岂容许陌生人踩踏,顿时长嘶一声,上窜下跳起来。

    宁君惜没料到如此,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这时,十数根长矛齐齐刺来。

    宁君惜猛地跃起,可怜那战马立时被刺成了筛子,轰然落地。

    宁君惜却是快速上前,软剑炸出无数剑气,围剿向那些围杀之人。

    数十个呼吸,满目断臂残肢,宁君惜脚下多了二十余尸首,风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宁君惜喘了口气,出乎意料的真实,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抬头看向远处战团,无休止的征伐还在继续,似乎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残酷结局。

    宁君惜甩甩头,不再尝试,转身往岩壁方向跑去,跑到之前藏身之地,隐匿身形看着远处的大战,等待慢慢天亮。

    这一战格外得长,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衣衫甲胄皆被被鲜血沾湿,脚下踏着血河,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尸骸,血淋淋的画面,哪怕宁君惜都看得头皮发麻。

    宁君惜抬头看向东边,天色依旧昏暗,不见半点鱼肚白色,这夜也格外的长。

    宁君惜耐着性子又看了许久,看得眼睛酸涩,这一久没有天亮的意思。

    宁君惜猛地站起,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微有难看。

    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以他了解,若他猜得不错,这是他贸然闯入,导致自己陷入其中,逃脱不得,只能顺应大势随波而流。

    宁君惜反应过来,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好好呆在那里晒晒太阳不好吗,为什么要冒个险,这次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宁君惜攥了攥拳,缓缓坐下,继续看向战团。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嚎叫。

    宁君惜循着声音看过去,眸子不由一凝。

    数之不尽的妖兽如同浪潮而来,短短几个呼吸便融入那两军队伍之中,疯狂撕扯身边的甲胄军士。

    一时间哀鸿遍野。

    宁君惜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对此战愈发感觉有意思。

    世人皆知,剑气长城后是魔域,其中生存率无数妖魔,每隔一段时间便对魔域外发起进攻,以求拓宽自己的生存领域。

    而剑气长

    城,据书籍记载,建成已有两千六百余年,本身是为了抵御魔域妖魔,后来随着前去驻守之人大半有去无回,自愿前去驻守之人越来越少,导致剑气长城被破一次,东城墙有一段距离是重新修葺加阵的。

    最后,几方大佬不得不出面定下规矩,将剑气长城化作了牢笼,剑气长城不破,魔域妖魔勿侵,而其中的囚徒,是当年驻守剑气长城却让剑气长城被破的那群人。

    这其实是一种很讽刺的事,人家自愿驻守剑气长城,结果力有未逮,自己反而成了罪人。

    实则,不过是替罪羔羊而已。

    那么,假设此处真是重陵,大量妖魔涌入腹地,只有两种可能。

    此战役发生在两千六百年以前,或者此战役是剑气长城被破的那一次。

    不过这两种可能,宁君惜都推延不出有什么意义,毕竟典籍记载微乎其微,大多一笔带过,他也没问过李秋白。

    他只是有些奇怪,将军令,跟这有什么关系?

    两军厮杀正是惨烈,忽然多出一群不速之客,而且是毫不讲道理的一群妖兽,结果可想而知。

    两军哪怕化敌为友,互相扶持,仍是兵败如山倒,输得一塌糊涂。

    满目很快尽是断肢残骸,面目狰狞的妖兽肆意啃食着那些肉食,撕得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人血肉模糊,即便宁君惜身处局外,仍心中一阵阵发寒。

    一切如同覆水难收,军士们只能垂死挣扎或者认命自戕,数百万的人类大军渐渐被无尽的兽潮吞没。

    正在无尽的绝望将所有人吞并,东方忽然闪过一丝白芒。

    接着,一剑东来!

    无数的妖兽被这一剑剑气瞬息搅成飞灰。

    紧接着,一道人影一掠而来。

    那是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背负一把无剑之鞘,整个人散发着敦厚平和的气质。

    他身手将那柄长剑摄回,声音一如其气质平静,“当从来处去!”

    话音刚落,天空中起了风,风带动云卷动起来,形成浓厚漩涡。

    接着,无数妖兽被席卷入漩涡之中。

    短短数个呼吸,天地寂寥。

    那年轻人微微伸了个懒腰,环视了眼如同仰视神明般仰视他的人,勾了勾嘴角,玩味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

    没人听懂他的话。

    年轻人也不是很在意,摆摆手,一块浅灰色令牌便自他手中飞出,漂浮在空,发出淡淡光晕。

    年轻人继续道,“当自去处来!”

    浅灰色令牌顿时光芒大炽。

    所有一切再不分明。

    “回来!”灼目光芒中,那年轻人大喝一声。

    令牌光芒瞬息收敛,落到年轻人手中。

    四野无论尸骸活人还是妖兽再也不见。

    年轻人掂了掂令牌,眼角瞟了眼一个方向,唇角微微一勾,随手一抛。

    一道光芒闪过,落到群山之巅,消失不见。

    “未来,看你们的了。”年轻人忽然有些感慨说了句,然后抬高声音,“再见,这个世间!”

    他如同萤火般渐渐消散。

    一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剑吟阵阵,似在悲鸣。

第三百一十五章 画中画

    天地间一片寂寥。

    远处战场格外空旷。

    岩壁间躲藏身形的少年人愣了会儿,还是释怀。

    天地间曾经也是有神明的,那么存在些超出人认知的手段,也是理应如此。

    不过,那位前辈最后那是化道了?

    只是在别人口中了解,对化道一说实际上一知半解的少年很不能确定,索性不再纠结这一茬,见四下再没了动静,便沿着山壁下行,最后将那柄长剑拿在了手里。

    长剑的剑与鞘皆是银色,剑鞘与剑刃已有些磨损,并不是好剑,便是在暗红色的泥土中被埋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

    实在难以置信,一个手段通天的家伙,会用这么样的一柄剑。

    宁君惜打量了那柄普普通通的剑好一会儿,虽然不能理解,到底还是接受了现实,想着逝者已矣,虽然不认识,可好歹是碰上了,便用那柄剑做了个衣冠冢。

    他收拾完一切,拍拍衣衫,起身看四下依旧昏暗空寂,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他想了想,依稀是记得将军令的方向的,便沿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在这里,急也没用。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宁君惜芥子戒中的干粮本就不多,如今更是吃得七七八八,四周却依旧是荒芜破败的黑土,一片寂寥。

    这让宁君惜也发起愁来。

    若是困在这里被饿个半死,岂不是要憋屈死。

    可惜小怪和小葫芦除了解闷,也没什么用处,宁君惜数次恐吓两个小家伙,再出不去就把它们烤了吃掉,想着怎么着给点意见,奈何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又翻过一座山头,休息时碰巧发现脚下草地竟隐隐可见绿意了,这让宁君惜兴奋了一阵子。

    至少不会饿死。

    待得心情平复,他靠着一棵烧焦了的树墩子坐下,微微仰头正好可见东边,忽然觉得昏暗天幕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某一刻才恍然大悟,这是一种暗黑夹杂猩红的颜色。

    然后,他猛的站起。

    天快亮了!

    清晨的光线变化得极快,不知不觉东方光线明亮起来,猩红也逐渐扩大,渐渐弥漫到整个天宇。

    天宇如同染上了层胭脂,云气呈鱼鳞状,微微光晕便从云层间透出,显得天空诡秘诡异。

    宁君惜一直盯着天空的变化,心中已早有不好的预感。

    他想着,若是这里真是重陵,这里与峨眉传承的大劫有关,那妖魔之乱后,会是什么?

    他不停思虑,搜肠刮肚,奈何当年之事,除了峨眉传承,他几乎一无所知。事到临头,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自然只能见机行事。

    宁君惜索性又坐了下去,拔了根草掸掉泥土在嘴里嚼着。

    汁水酸苦辛涩,不是一般得难喝。

    宁君惜不由脸色怪异,吐了吐舌头,到底没舍得再把汁水吐出来,硬生生咽了下去。

    小怪和小葫芦异常老实,待在宁君惜口袋里一声不吭,倒是让宁君惜有些不习惯。

    他下意识伸手便将两个小家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见小怪缩成一团,小葫芦也一副装死模样,愣了一下。

    好在下一刻,小怪啾了一声,小葫芦也啾了一声。

    宁君惜有点哭笑

    不得,便将两个小家伙放在膝上,在抬头的一瞬间却立时寒毛竖起。

    云层间,不知何时,显出了一个人脸。

    那人脸只是一晃而过。

    可就是那一瞬间,宁君惜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第一次渡劫时,第一次见那座巨大门户时,如同俯视蝼蚁那样俯视着他,说他该死见到的那张脸。

    那张脸他做梦都忘不了!

    天空中几道流星状的东西闪过,越来越大,撞破云层,擦出无数火花,忽然砸落地面,激起无数土石。

    接着,陨石接二连三落下,擦出一道道璀璨光华。

    远处的清明逐渐被烟雾取代。

    四野不知不觉烟雾缭绕,全然没有半点置身事外之处。

    懂得这个道理,宁君惜也未乱跑,只是尽量保存体力。

    一颗陨石砸落在不足宁君惜百丈的位置,顿时掀起大片土石,哪怕宁君惜反应足够快,及时打出了符篆,仍被震得浑身止不住颤抖,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见到,远处的大坑里开始冒出浓厚的烟,本就模糊不清的视野愈发烟雾缭绕。

    他被呛得几乎窒息,掩着口鼻距离那坑远了些,那坑里忽然忽一下,瞬间火光冲霄。

    他还没反应过来,接着,远处传来轰一声闷响,脚下大地都跟着震了一震,紧接着,此起彼伏。

    宁君惜此时哪会不明白什么情况,连忙转身就跑。

    跑不过百步,身后轰的一声,宁君惜只感觉身后一股大力猛地一推他,整个人瞬间身不由己飞起。

    好在他重心找得快,整个人稳稳落地,喉间一甜,便吐出了口鲜血出来。

    再抬头看,四野浓雾如云,火光透过浓雾显暗红之色。

    四周已尽是火光。

    红色云层,风卷云涌,无数雷电隐现,砸落下去。

    霹雳声,轰然爆鸣声,连绵不绝。

    宁君惜猛的想起当初在雪灵域传承中的一幅画面,心中不由一颤。

    这是整个人世间的熊熊业火,有无数的人兽在其中挣扎毁灭。

    这是千年前的那场大劫。

    宁君惜牙关紧咬,浑身控制不住的轻颤,盯着云层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冰冷倔强,渐渐透漏出几分疯狂。

    “宁君惜!”

    在宁君惜几乎准备不顾一切搏一把时,有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焦急少女嗓音忽然响起。

    宁君惜身子一僵,眼中的疯狂快速褪去,缓缓转身,然后微微一愣。

    “你刚才准备干什么?”来人声音清冷傲慢,似乎刚才那个有些变调的声音不是她喊的一样。

    “郡主怎么会在这里?”宁君惜微微偏开视线,不去与姚君知对视,顿了顿又道,“这里很危险,我打算试试能不能把这幅画打破了。”

    “口气不小。”姚君知嗤笑了一声,丢过去一个小刻章,“快走,这里快毁了。”

    “你知道出口?”宁君惜看了眼被随意丢过来的价值绝对连城的一枚不知道是哪位金刚境大人物的本命神通,没舍得用,只是又从芥子戒中取出了两张符篆,是属于水系术法的水膜结界,也就只能抵挡炼气者巅峰的一击。

    姚君知瞟了宁君惜一眼,没说话。

    宁君惜便也识趣不说话。

    出口距离宁君惜之前待的

    地方并不远,只是一盏茶的时间,这大大出乎了宁君惜的预料。

    原来宁君惜之前待的地方竟然是另一幅画,换句话说,宁君惜自个儿钻进了画中画里。

    一画一世界,也难怪宁君惜一直走不出来。

    宁君惜仔细琢磨了琢磨,应该怪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一直能看懂空间道痕,自然习惯往熟悉的方向上靠,而他误入之地的空间道痕要比他们先前进入的画更接近现实,他便下意识停在了他觉得顺眼的地方休息,才会有画外看画和误入画中的尴尬处境。

    至于姚君知,她消息灵通着呢,这里什么情况早已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怎么进画又安然出来。

    两人出画时,剩下几个人都在外等着,几个年长些的只是瞟一眼便收回视线,老刀冲宁君惜咧嘴一笑,宁君惜尴尬回笑回去。

    丝丝见宁君惜出来,第一个关心的却是小怪怎么样了,让宁君惜有点无奈。王春燕好歹有个做师娘的样子,嘘寒问暖有模有样,只是后面飘了一句,“所以,里面什么情况啊?”

    只是,宁君惜没说,因为接着李禅就笑眯眯揽着王春燕一边去了,显然有意不让王春燕掺合进来,所以哪怕后面王春燕怎么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宁君惜都三缄其口。

    宁君惜这边的队友对宁君惜是真不上心,这让刚关心完自家老妹的世子殿下又找到事儿了,腆着脸跑来给宁君惜打抱不平了,愤愤说好歹是出家人,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太不像话。

    只是才两句,他便原形毕露,嬉皮笑脸道,“还是你哥我好吧,美人要不要考虑跟哥回青莲山,绝对是座上之宾,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那种,你要是啥时候想开个荤儿了,也不用将就着,保证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哪个都比你家丝丝漂亮,怎么样?”

    宁君惜和丝丝齐齐翻了个大白眼,宁君惜没好气道,“将军令找到了吗?”

    “没啊。”姚靖城笑眯眯摇头。

    “那你怎么这么开心?”宁君惜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姚靖城。

    “美人能跟我回青莲山,十个将军令都划算。”姚靖城得意洋洋道。

    宁君惜嗤笑了一声,转身去一边。

    姚靖城大喊大叫起来,“美人,你若不去,可就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啊,以后可是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反悔的。”

    宁君惜没理会。

    丝丝冲姚靖城做了个鬼脸,小跑追宁君惜去了。

    姚靖城耸耸肩,一脸玩味盯着两个人,忽然说了一声,“青鸢,来盏青梅酒。”

    他转头接酒,结果看到老刀一脸小娘子被欺负了的幽怨目光看他,顿时反应过来,“还有一壶絮梅酒。”

    老刀却摆摆手,又有点羞涩道,“少爷有没有就是那种黄酒,有点嘴馋。”

    姚靖城哈哈大笑,“有!管够!”

    老刀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立即如同盛开的菊花般灿烂,“谢谢少爷!”

    另一边,宁君惜和丝丝在李禅二人身边坐下,李禅给宁君惜递了些食水,并不多问,只王春燕在一边欲言又止,然后死命掐李禅腰上的软 肉,李禅就龇牙咧嘴。

    宁君惜灌了两口水,便开始一块块掰着干粮吃,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候,丝丝忽然拿胳膊肘捅了宁君惜一下,好奇又兴奋问,“开荤为什么要用美人,吃人肉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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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江湖如何?酒还行。那庙堂呢?......剑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