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学棋
朝阳耀目,丝丝缕缕投射进雾气氤氲的青铜棺里,反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宁君惜感觉浑身一轻,便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彩色氤氲里一个骷髅伸着脖子往里面瞅。
这画面一点都不美好。
宁君惜愣了愣,面上露出点苦笑,“前辈。”
骷髅伸手过来,宁君惜便起身抓过去,被骷髅一带带出青铜棺。
外面阳光有些刺眼。
小青和小怪在棋盘上的一沓纸上懒洋洋晒太阳,小怪瘫成一堆,小青拉成一条,小葫芦坐在棋桌边沿调皮晃悠双腿。
宁君惜本能眯起眸子,见到小青,微微愕然。
小怪看到宁君惜,一下子一个激灵,一个蹦跳站起来蹦下纸丘,沿着棋桌边沿走,啾啾叫了了起来,似乎是想跑过来。
小青却是将自己缩成一盘,不动了。
小葫芦最灵活,直接跑了过来,已经顺着宁君惜衣服爬到肩膀上了,蹦蹦跳跳。
宁君惜一脑子都是小青怎么跑进来了,也没注意小青的反应,转头看骷髅,“小青,阿呸,那条小蛇怎么进来的?”
“你身上的,问你。”骷髅随意道,说着已经往桌前走去,“不过,这个小家伙之前咬了你一口。”
宁君惜这才又看了眼小青,见它明显心虚得厉害,也不是很在意,跟着骷髅坐下,才注意到那沓纸上是写了不少字的,看着还像新墨,便又眨眨眼看骷髅。
“自己抽空看。”骷髅随便说了一句,又补充了一句,“不懂就问,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小怪啾啾叫着跳到宁君惜身上,自觉钻进宁君惜口袋里,小眼睛瞅宁君惜。
“哦。”宁君惜应了一声,冲小怪笑了一下,两只手将盘成一团的小青拿到一边,让它继续盘着,拿过那一沓纸翻看了一下。
一开始是棋盘位置的说明,行棋规则,宁君惜看着就有点头大,至于后面的棋谱,就不是头大而是头晕了。
他自小就看不惯这种横横竖竖,星星点点,平常孩子都喜欢数星星,宁君惜就愿意盯着月亮看,觉得月斑极好,就是看着那些星星烦。
他抬头看了眼骷髅,脸色有些别扭。
骷髅淡漠的声音传过来,“不想学便不要拿起来。”
宁君惜深深呼吸了口气,他既然决定了,自然不会再反悔,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便尴尬笑了下。
小青偷偷伸脑袋看宁君惜,被宁君惜恰好看见,又赶紧缩了回去。
宁君惜也不管它,继续往下看。
棋谱之后是两篇剑经,一篇名青莲剑诀,另一篇名浑元剑经,前者是入世剑,后者是出世剑,在宁君惜记忆中的剑经中都属于上乘。
剑经之后是一篇很奇怪的功法,名蕴灵诀,与宁君惜目前走的路有几分相似,不过是一篇残缺功法,只记录到了宗师境。
“这个蕴灵诀没有下文吗?”宁君惜看得正起兴,忽然就没了,抬头问。
“这篇灵诀只能到宗师境。”骷髅淡淡道。
“不能往下推演吗?”宁君惜有些不甘心。
“可以尝试。”骷髅黑洞洞的眼窝看着宁君惜,忽然让宁君惜毛骨悚然起来,“不能胡来!”
宁君惜心虚低下脑袋,悻悻不再多问。
小葫芦顺着宁君惜衣襟溜下来,落到宁君惜膝盖上,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宁君惜一只手将活蹦乱跳的小葫芦按住,抬头冲骷髅尴尬笑笑。
骷髅没好气道,“去一边看,别碍眼。”
“哦哦。”宁君惜一下子蹦起来,抱着一沓纸就跑了。
小青抬头看看,就看到骷髅直勾勾盯着它,顿时一个激灵,也跑了。
骷髅没在意,抬头看向满目红梅,幽幽叹了口气。
……
接下来的一旬时间,宁君惜只是磕磕绊绊着将棋盘认全,倒是将青莲剑诀练得有了点模样。
没办法,他看着棋盘就发愁,一愁就练剑诀打发时间,越练越觉得顺手,结果一天就没了。
虽然这十日,他也没摸着剑境第二境的门槛。
骷髅一般不会管宁君惜,照例发呆,打盹儿或者盯棋盘,只是每天晚上都会将宁君惜丢进青铜棺里去。
一开始宁君惜还挣扎两下,被摔了两次后就学乖了,太阳一落山就赶紧往梅林里跑,免得被骷髅找到,被摔那么一下。
这日,宁君惜照例从棺材里爬出来,没看到阳光明媚,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梅林里正是一幅‘雪染压枝头,风簌添妆色’的景致。
宁君惜想着,这个天气正适合练剑。
结果,骷髅就幽幽问了句,“前些天的棋谱看得怎么样了?”
宁君惜心虚了一下,抬头认真道,“还没看完。”
骷髅倒是不勉强,直接问,“还需要多久?”
宁君惜眨眨眼,试探性道,“一个月?”
骷髅没说话,只是拿一双黑洞洞的眼窝看他。
“二十天也行。”宁君惜赶紧改口。
“这般勉强,便不要学了。”骷髅转身离开。
“十天!”宁君惜连忙拉住它,焦急又无奈道,“我保证!一定不会偷懒的,真的,真的!”
骷髅手臂一抖,便震开了宁君惜的手,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
宁君惜无奈苦笑,他已经尽力学了,但他一看那横横竖竖就心烦,一心烦就学不下去,就比如,他看书大部分都是一遍熟,两遍差不多能倒背,可仅仅记住三百六十一个点,他花了十天,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以后不能再偷懒了。”宁君惜认命叹了口气,他其实以为学棋是他自己的事呢,毕竟老头子也不曾忽然起兴抽查他的作业,所以也没很在意,结果没料到这老前辈会忽然抽查。
然后,他又想到那么多棋谱,不由烦躁挠头,“可是,是真的看不下去啊。”
……
溪水潺潺,偶尔有几片红梅悠悠顺水而过。
溪水旁的大石上,少年背靠着一棵梅树,膝盖上放了几张白纸,头在纸上面一点一点。
寒风习习,时不时有梅花随风凋零,落在少年身上,脚边,徘徊不定。
一只小葫芦咚一下落在少年脑袋上,又快速爬到少年肩膀上,乖乖待着。
少年猛地惊醒,茫然四顾,然后又反应过来,不由痛苦呻吟一声,“又忘了!”
不过,很快,他抓了把雪往脸上擦了擦,稍微有些精神头了,便站起身蹦跳了两下,坐回之前位置,继续翻棋谱。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叹了口气
一旬时间就这么匆匆没了。
因为这些天宁君惜的身体不断好转,现在已经不需要骷髅拉一把,自己也能从青铜棺里钻出来了,只是还需要骷髅开棺材板。
清晨,宁君惜按时从青铜棺里跳出来,落地就看到骷髅已经坐在棋桌前,捻着黑白子一一落下。
这前辈看来是要检查功课了。
宁君惜揉了揉脑门,有点发愁。这几天记棋谱,记得他头昏脑胀,脑袋里全是四四方方,横横竖竖,一团浆糊。
他走过去,坐在对面,面前果不其然是一盘残棋。
大清早的看着那些子,宁君惜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乱哄哄的了。
然后,他听到骷髅淡淡说,“落子!”
宁君惜深呼吸了口气,心情略微平复了些,便开始在脑袋里翻找棋谱。
小怪,小青和小狐狸早已经在桌子边缘站着,尽量不让自己碍事,此时也伸长脖子好奇看着,虽然这三个小家伙估计连看的是什么东西都不一定明白。
今日阳光明媚,朝阳从耀目逐渐温暖和煦,再抬头已经到了头顶。
宁君惜一子未落,他就那么呆呆看了棋局半日。
骷髅也不催他,单手抵着额头,似乎是在打盹儿。
一片红梅被风吹着幽幽飘落在棋局上,花瓣微翘,晨露剔透。
宁君惜眸子微微一亮,跟着一子落在了那片花瓣上,露珠浸出边沿。
半数僵局尽数活络开来。
骷髅并不抬头,却是捻着白子跟着落下一子。
全局尽数活络开来。
宁君惜挠挠头,想了会儿,又落下一子。
半壁溃塌!
骷髅抬头看了眼宁君惜,再落一子,起身离开,幽幽话语却传荡开来,“明日继续。”
留下宁君惜一人瞪着的面前再次僵住的局面,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三旬时间,宁君惜几乎都是在思考如何破局和如何在骷髅手下多撑过几个子中度过,只是收效甚微。
骷髅对此并未有什么态度,愿意让宁君惜多下两子就绕一绕,更多的是三子两子把宁君惜打回原形,然后
淡淡丢下一句明日继续,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让宁君惜愈发苦恼。
哪怕骷髅训斥他两句,他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可骷髅什么都不说,宁君惜就愈发觉得很对不起它。
时间如同漏斗里的流沙,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便是一年。
葬界中没有四季轮回,终年的红梅不衰。
宁君惜其实一直很好奇,葬界的梅花每天都凋零,怎么没有落尽的一日?
只是,日复一日,梅林中始终红梅如火,哪怕雪覆枝头,依旧鲜艳得夺目。
一年的沉淀,宁君惜至少能够很坦然地坐在棋桌前一日,而不会坐立难安,只是他依旧是臭棋篓子一枚。
说他偷懒,他偶尔坐在小溪边发呆的时候会想如何落子,在梅林里走动的时候会推演棋局,哪怕在青铜棺里满脑子里也都是棋盘,已经算是尽力,只是在棋这一方便,他就像个榆木脑袋,死活不开窍。
所以,宁君惜就愈发不明白,自己在老头子,小齐叔那里落下的棋路很宽的印象是怎么留下的。
这日清晨,又是一场翩翩雪舞。
宁君惜与骷髅这次下了七子,棋局再次僵得不能再僵。
宁君惜便抬头看骷髅,无奈之余想着这前辈又要丢一句明日继续,然后失踪了。
可这次骷髅却没动,只是直勾勾盯着宁君惜。
骷髅不动,宁君惜下意识也没动。
鹅毛大雪将棋盘上的子渐渐掩盖,一片雪白。
骷髅忽然低下头,将棋子一一捡入棋盒中。
宁君惜愣了一下,这一年里,骷髅从不收拾棋盘,今日忽然收拾,让宁君惜有点发懵。
“明天开始练剑诀。”骷髅收拾完棋子,将棋盒放回桌下,桌上的积雪扫落,淡淡说了句。
宁君惜眨眨眼,这是不学棋了?
然后,他不仅没如释重负,反而苦笑起来。
此后的一段时光里,梅林中不时剑气充沛。
梅瓣飘零带着剑气,雪花纷飞带着剑气,风中也夹杂着剑气。
青莲剑诀是一种道家剑诀,讲求无为清静,出世心
修入世剑,与宁君惜的心境恰巧吻合,再加上,青莲剑诀不受修为境界限制,能走到哪步全凭个人的努力和悟性,所以,宁君惜的进展很快。
只是,宁君惜依旧没摸到剑境第二境的门槛。
早在宁君惜出雪原经营酒肆前,虚无洞天里的那头老白熊就明确告诉过宁君惜,他剑境第一境的基础扎得很牢。
李秋白也告诉过宁君惜,第一境勉强合格,而以这位老人的苛刻眼光,口中的勉强合格自然就是已经能入他的眼的意思了。
所以,按理来说,宁君惜只要确定了自己为什么要拿剑,进入剑境第二境便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现在,宁君惜卡在了原地,寸步难进。
他心里有个疙瘩,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骷髅对宁君惜的指点依旧只是在旁边看两眼,偶尔的出手与宁君惜过招也是点到为止,然后默默离开。
一人一骷髅不知何时都变得沉默寡言,心里各自有沉甸甸的心事和苦衷,又不愿吐露。
大雪纷飞里,又过了一年光阴。
宁君惜板着手指头想自己实际上已经二十三岁,在外面却还不知道自己是多大年纪的人。
他初清醒时便想出去了,放心不下一禅,丝丝,对红莲有些歉意,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担心他,但前辈不说话,他也没办法,他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抬头看到满目雪花簌簌,风吹如乱絮,纷乱了人心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仗剑掠身而去。
下一刻,纷飞雪色中,炸出朵朵青莲。
剑气肆虐,搅乱了风雪。
乱絮随花凋零。
远处红梅树下,骷髅静立远眺。
骷髅心念中,映着少年,剑气,雪色,红梅。
倏忽间,剑气尽敛,青莲尽消。
平平无奇的剑悄无声息将花瓣分割,不远处整个梅树却霎时齐腰而倒。
宁君惜看了眼那棵梅树,没有丝毫欣喜,轻轻叹了口气,持剑远去。
骷髅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天空,看向这方世界,幽幽叹了口气。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出神域
葬界在没什么事,一天便过得分外快。
很快,日头西斜,阳光耀目金黄起来,映在溪水中也是一片金光。
宁君惜收剑而立,看着夕阳在河面渲染了的色彩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远处的微微红晕扩散开来。
小葫芦在宁君惜不再练剑便自觉爬上宁君惜肩膀,坐在上边晃悠两只小脚丫,与宁君惜一起看夕阳,调皮有趣。
小怪跑不快也不会飞,只能在原地待着,好在小青有点怕小怪,便乖乖跟在小怪屁股后面,老实得很。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小怪捞进口袋,往梅林里去。
再晚骷髅前辈可是要找来了,免不了又被粗暴丢进去。
小青自觉缠到宁君惜手腕上,并不需要宁君惜嘱咐,老老实实。
走入梅林近一盏茶,宁君惜却没看到那具青铜棺,反而看到骷髅摆了一盘残棋,似乎是在等他。
宁君惜神色一滞,倒是没多少犹豫,小跑过去,“前辈这是……”
“坐!”骷髅并未等宁君惜说完,说了一子,紧接着落了一子。
宁君惜只能坐下,看出这局残棋似乎是当初他下僵的最后一局,他虽然再没下过棋,可这局棋的破局之法,一年时间他差不多都吃透了,只是却没想到这次是老前辈破的局。
骷髅落子很稳,只是将整个局面小规模解冻,只有数个棋子能动,却也难给人扳回局面的机会。
宁君惜想了会儿,落下一子也是稳扎稳打。
这次,一人一骷髅各自落了二十子,最后,这局下了两年的棋到底有了胜负。
毫无疑问是骷髅赢了,不过宁君惜也没输得很惨,只是落后了五个子。
宁君惜面色如常,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一点不觉得失望,只是没想到骷髅前辈会给他放水。
骷髅将棋子一一逆次推演回去,放回棋盒,抬头看着宁君惜道,“是不是在这里早待腻了?毕竟只是个少年人。”
“还好。”宁君惜笑了一下,他可不算是少年人了,已经二
十多了。
“告诉李秋白,虚无洞天的事可以向外界稍微透漏些,免得他人起疑。”骷髅声音平仄。
“葬界的消息不能透漏出去?”宁君惜一下子就明白了骷髅的另一层意思。
“不仅是葬界,”骷髅淡淡道,“在那片空间里的所有遭遇,都尽量不要外传,你可以敲打一下知道的人,不敲打也无妨,他们应该也不太愿意让消息流露出去。”
“杀手之狱的那些灵是有人筹谋的?”宁君惜皱起眉头。
“不知。”骷髅敲了敲棋桌,提醒道,“先入为主是大忌。”
宁君惜点头表示明白。
“最后一件事,”骷髅声音忽然肃穆起来,“记住你的身份!”
它顿了顿,强调,“无论你愿不愿意。”
“好。”宁君惜依旧点头。
骷髅起身道,“你可有要收拾的东西?”
“晚辈以后可还能进来?”宁君惜也站起身问。
“神游境之后。”骷髅淡淡道,“至于这期间,除非你面临绝境。”
宁君惜沉吟了一下,除了那两身骷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衣服,其实葬界里也没有他的随身之物,所以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
正巧有红梅在眼前飘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剑光优美弧线。
宁君惜伸手将那片红梅抓住,迟疑道,“若是带走,可会留下隐患?”
“无妨。”骷髅声音依旧淡淡。
宁君惜浅浅一笑,“那就那这个了。”
骷髅点点头,示意宁君惜伸手,在他左手腕上轻轻一点。
宁君惜闭眼又睁眼,面前便已经成了一片黑暗,远处还有几点莹绿色似乎萤火虫的光点,闪烁不定。
宁君惜看了眼手里的梅瓣,轻轻一叹,活动着手腕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这已经是在那片神域里了,而且距离之前他待的地方并不远,所以毕竟当初小青留下的些许痕迹还清晰可见,便扯了扯嘴角,有些物是人非的复杂心绪。
他在这片神域中缓缓而行,偶尔可见似乎鬼火的灵在附近
活跃,只是相比于之前数量少得可怜,又非成群结队,所以并不敢对宁君惜怎么样。
它们不招惹宁君惜,宁君惜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寻它们的晦气。
很快,宁君惜脚步顿住,微微仰头看着头顶天空,空间道痕的异常让他觉得有必要试一下。
“小青,带我上去看看,可以吗?”他去问手腕上装睡的小青蛇。
小青身形嗖一下跃出,在空中摇身一变,顿时长大百倍,匍匐在宁君惜面前。
宁君惜只是两次借力,便轻巧站在了小青背上,动作潇洒轻灵得让人暗叹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接着,宁君惜就很没形象得趴在小青背上,两只手抠在小青的两片蛇鳞上,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小青可没有龙角,宁君惜若是就那么光棍站在小青光溜溜的蛇皮上,等小青一动,铁定是要被甩下来摔一跤的。
小青动了动身子,就那么一头撞了出去。
入眼光线黯淡,一大群像猫的小兽正在啃食满地残尸,哪怕是同类尸体也不在意,被小青这么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顿时就被吓得四散不见。
那些残尸还未开始大面积腐烂,空气中似乎老醋加馊菜的味道很清晰刺激着宁君惜的嗅觉。
宁君惜跳落在地,脚下便踩着残尸。
这里残尸铺了一地,几乎看不到土地。
小青又变成小蛇缠回宁君惜手腕上,结果蹭了宁君惜一手腕的血腥。
宁君惜眉头微皱,却也没心情计较这些,而是对面前的场景有些不能理解。
这里的温度不算高,尸体开始出现**现象大约需要五日左右,可现在这些小兽这般,难道他在葬界待的时间还不到五天?
无论如何,他是想不通这一点的,除了出去找到人问一问,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接下来,他便不再多想,而是擦了擦手腕和小青,警惕往沉水河上游走去。
当初,他竟然忘了自己是能看懂空间道痕的,反而跟着路标走,真是傻乎乎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出杀手之狱
此时的杀手之狱冷清得很,黯淡林间最多传出些许窸窸窣窣声也是蛇鼠所为。
即便如此,宁君惜仍不曾大意,走得谨慎小心。
一路上,宁君惜碰上过两具尸体。
一具已经大半腐烂,被虫子在肚子上做了窝,稍微一碰,虫子如同洪水涌出,还有一条毒蛇从眼眶里挤出来,看得宁君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另一具倒是具新鲜的,死了绝对不超过十日,不过也没逃了被蛇虫吃的下场,宁君惜检查时,一条毒蛇从那具尸体嘴里忽然探出脑袋来,可是把宁君惜吓了一大跳。
凉风在林间兜兜转转,吹得草木摇曳,树叶飒飒,人身处其中,如同被千军万马围困,让人神经都不由紧绷起来。
宁君惜摸着腰间的软剑,警惕四顾。
疏忽,一道人影飘来。
宁君惜身形退半步,迅速拔剑。
一道纯粹快的剑光一闪而逝。
“贵客!”那道飘来的身影爆退丈余,喊了一声,声音清冷淡漠。
宁君惜眉头一皱,手中却依旧握剑极稳,“无情?”
“是。”那道身影声音缓和了几分,似乎是松了口气,“阁主和一禅法师都在等你。”
“带我去。”宁君惜淡淡说了一声。
无情欠身道,“贵客请。”
他在前面带路,果然将宁君惜带去了沉水河上游,一路上一言不发,与当初带他和老头子去见缥缈阁阁主的态度一般无二。
宁君惜也不多问,当初杀手之狱的局几分是偶尔,几分是针对他的,他所知甚少,还难以确定,但缥缈阁的此间筹谋已经让宁君惜反感,所以缥缈阁中人,宁君惜现在都不怎么相信。
沉水河上游,河流如同自天而垂,可又不是瀑布的宏大磅礴,哪怕宁君惜知道原因,仍觉得很有意思,他便不由多看了数眼。
似乎起了风,四周安静,河水却起了旋儿,渐渐,平静河水成了湍流,激荡不休。
无情忽然开口,“若是阁主让贵客接手这一届杀手之王,贵客可否同意?”
宁君惜愣了一下,淡淡道,“此事,我决定不了。”
“你若不救他们,他们必死。”无情淡淡说了声,没等宁君惜反应,纵身跳入了湍流之中。
宁君惜眉头猛地一皱,最后只是摇摇头,微微提气也
跳入了漩涡之中。
落地是脚踏实地,入眼依旧是昏暗景致,似乎与之前并无分别。
宁君惜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身后景致虚假得似乎泼墨画,知道只是敷衍的局障眼法,便收回视线。
“请。”无情低头相请,继续带路前行。
宁君惜并不多问,小跑跟上。
……
这偌大黑暗峡谷,除了萧忆昔这里有些比较有意思得东西,其实无趣得很很。
李禅修养了三日,闲得便又跑去那间小木屋讨酒喝了。
免费的好酒,可是难得,李禅很是喜欢。
萧忆昔对此倒不在意,他虽说有些手段,身子弱却是无可奈何,那些佳酿自己享受不起,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
他小心记量着手中的药物,声音似乎漫不经心,“我得了点消息,尊夫人去了清平,惹了些小麻烦,禅师可是要去看看?”
“什么小麻烦?”李禅愣了下,随即脸上有点哭笑不得又释然的无奈神色。
“借着酒劲耍了次酒疯,得罪了几个宵小之辈。”萧忆昔平静道,“尊夫人若是能忍住气就此离开,倒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李禅小酌了口酒水,愈发无奈,那女子若是能忍气吞声,那就不是王春燕老,不过如今这里的事还没处理完,他可不敢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劳烦了。”
萧忆昔微微颔首,将手中两只琉璃筒放好,拿块布擦了擦手,“我知道禅师向来疼爱尊夫人,才留心了一二,禅师该知道,这对于缥缈阁并不难,所以请禅师不要误会。”
李禅端着酒壶起身走过去,“再过两日若还是找不到人,我免不了要通知李老那边,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只是冥神之事,如何同李老交代,萧阁主可是想好了?”
萧忆昔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自己的看似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前辈深明大义,我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李禅微微低头,看着萧忆昔的精致面容,“冥神残灵聚形成势,萧阁主当真不知?”
“里面没隔几年便会进入一批杀手,煞气成势不可避免,疏不可,封印亦不可,而以我缥缈阁的地位,也请不来释道的老祖宗,只能放任。”萧忆昔唇角依旧含笑,声音也平静至极,“况且,禅师已呈金身之相,尚且无能为力,我又何必为了些许蝼蚁,大动干戈。”
李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萧阁主为人,我不愿评说。我只是奇怪,曹家老祖为何会来。”
“老前辈说来找个小家伙还酒钱的,真假我倒也不好评判,禅师若真不放心,不如去洛京看看。”萧忆昔并不在意道。
说完,他脸上忽然露出了点笑容,说了一声,“回来了。”
话音才落,无情便从木屋外飘了进来,“阁主。”
李禅已经如影子般掠身不见。
“可是安好?”萧忆昔推动轮椅,依旧不急不缓。
无情点了点头。
“没多说什么吧?”萧忆昔忽然问了一句,脸上笑容有些玩味。
无情低了低头。
萧忆昔轻笑了下,轮椅与无情擦身而过,“走吧,不要失了礼数。”
无情欠了欠身,悄然跟上。
……
无情让宁君惜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稍等,宁君惜便乖乖站在那里,百无聊赖摸着手腕上的小青蛇。
小青伸脑袋蹭蹭宁君惜的手,便又一动不动继续当手镯。
宁君惜看着,不由哭笑不得。
来的路上,他其实很想问问,丝丝怎么样了,只是有些害怕又忌惮无情的身份,一直憋着没问 ,现在看小青似乎一点异常都没有,心中便有些焦急。
这时,面前人影晃了一下。
宁君惜下意识退后,又猛地顿住,笑了一下,“一禅。”
“好在没事,否则连十方估计都不认我这个师父了。”李禅上下打量了眼宁君惜,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心有余悸。
“是有些际遇。”宁君惜并不想多说,“先进屋吧,同阁主说一声,没什么事便尽早回去。”
“也好。”李禅也不多问,又说,“那个女孩命是保住了,不过什么时候醒,醒来什么情况,都不确定。”
宁君惜神色僵了一下,便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的蛇在我这里,若是方便,我去看一眼,顺便将蛇还她。”
李禅点了下头,“也好。”
这时,宁君惜见到萧忆昔与无情一前一后从木屋里出来,便歪歪头,示意了下。
“那走吧。”李禅拍了下宁君惜后脑勺,招呼了声,转身往木屋里去了。
宁君惜晃晃脑袋,小跑跟上。
第二百九十章 煮药
木屋内的布置与之前并无多少变化。
萧忆昔引着宁君惜入座,给宁君惜沏了杯‘蜜杏’,欣然道,“前几天才配出的新茶,上次见你对‘雪中花’似乎感兴趣,不如再尝尝这个?”
宁君惜只浅抿了一口,便放下琉璃杯,声音平静疏离,“太甜,微涩。”
“甜是有些。”萧忆昔迟疑了下,又给自己沏了一杯,喝了一口,“涩也有点,好在无伤大雅,此名为‘蜜杏’。”
宁君惜点了下头,视线下意识转到李禅那里。
李禅自然知道宁君惜的意思,也不顾忌萧忆昔的面子,直接敲了敲桌面,“萧阁主若是有事便直说,说完了也好让他去休息,忙活了大半年,挺累的。”
宁君惜眉头微皱,瞪了眼李禅。
李禅笑眯眯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木屋中并非以烛火照明,而是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无处不在的晶石,照得房内明亮如同白,彼此间的细微动作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萧忆昔浅笑依旧,“既然禅师这般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李老前辈临走时跟我打了个赌,赌他能不能活着出来……”
“这个赌,不能作数!”宁君惜沉声打断。
李禅无奈看了眼宁君惜,就不能耐心点?
萧忆昔也看了宁君惜一眼,点头道,“这个赌现在的确不公平,所以,要问你的想法。”
宁君惜皱眉不语。
李禅面色如常,“你且说说看。”
萧忆昔视线停在宁君惜脸上,“我与李老前辈之前的赌约是从杀手之狱中出来的十个人,不过此番情况特殊,无情也应该同你说了,你意下如何?”
“我若不要,会如何?”宁君惜眉头紧皱。
“无妨。”萧忆昔收回视线,端起琉璃杯浅抿了口,神态依旧随意从容,“我记得还有几个人与你有些恩怨,你可以只挑几个。”
宁君惜沉默了数个呼吸,开口道,“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萧忆昔嘴角笑容更开了几分,“我不急。无情,给贵客准备上房。”
“我想在这里四处走走。”
宁君惜打断道。
萧忆昔歪头一笑,“好,无情,先带贵客四处看看,黑暗峡谷对贵客没有禁区。”
无情原本站在萧忆昔身后,闻言上前道,“贵客请。”
“失陪。”宁君惜敷衍了一句,便跟着无情离开。
李禅无奈一笑,冲萧忆昔打了个手势,起身跟去。
萧忆昔微笑目送三人消失,收回视线,声音淡淡,“霜降,将鳄鱼窟中的几个人都带出来收拾一下,莫要惊吓到贵客。”
“是。”一清越女声响起,如玉石相击的冷清空灵。
接着,四周再次一片寂静。
……
缥缈阁的杀手多是树居,树林深处那些茂密树冠间的不足一人高的,类似鸟巢的简陋帐篷便是他们的栖身之所。
宁君惜随无情走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到了那一片树叶极其茂密以至于格外黑暗的树林。
其实,也不需要无情领路,在到达这片树林边界,小青便活跃起来,一直用不大不小的力气把宁君惜往一个方向拉,最后直接窜了出去。
宁君惜便直接运转轻功,追了过去。
李禅只是摇头微笑,并不追去,只是慢悠悠地走。
无情本来想追,被李禅一把拉住,淡淡说了句不急,便也如常带路。
……
宁君惜在一顶老久破损的树枝帐篷中见到了丝丝。
丝丝并未清醒,依旧是那日在神域中的一身破烂衣服,血迹污垢斑斑点点,看来自丝丝出来,便没人再管这个丫头了。
而这一路上,类似于这种情况,其实一点不少。
宁君惜心中有些恼,但想到这是缥缈阁,恼意便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了,只能压下,有些焦急给丝丝检查了下伤势,发现丝丝情况虽然不好,但并未发烧,才松了口气。
伤口没感染,那便是万幸之事。
宁君惜将丝丝打横抱起,微微提气往回掠去。
……
李禅见到宁君惜抱回来个人,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掏了掏耳朵,呦了一声,“回来了。”
君惜一门心思都在想,找个安稳地方好给丝丝处理一下伤口,没注意到李禅语气中的调侃,只随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转头对无情道,“给我安排住处。”
无情看到丝丝安然,似乎是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调转个方向,脚步略微快了些。
……
无情给宁君惜安排的房间是一间与萧忆昔的木屋类似的小木屋,只是圈了院子,围了栅栏,还养了些花花草草,若不是光线暗淡,倒是有些农家小院的即视感。
宁君惜给丝丝处理了伤口,又磕磕绊绊给她换了身衣服,等到煎药时才有空喘一口气,也算将悬着的那颗心完全放下来。
他看着在黑暗峡谷中似乎蒙了一层灰暗的橘黄色火焰,万千思绪在心头徘徊不定。
对于丝丝,他心中有亏欠,不仅仅是丝丝在杀手之狱的帮助,最多的是当初在神域里他选择李禅,放弃丝丝的愧疚,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如今,又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又该如何选择?
让萧忆昔抓住把柄,拿虚无洞天的利益换一个丝丝,或者再次放弃丝丝,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因为选择过一次,宁君惜便愈发纠结。
他总不能对不起丝丝两次啊。
李禅身形灵巧越过栅栏,坐在宁君惜身边,悄无声息。
宁君惜只是微微颔首,便又想视线投在跳动的火焰上。
“你如何打算的?”李禅丢了根枯枝进火堆里,声音轻松问。
宁君惜歪头看了李禅一眼,“你是不是有办法联系老头子?”
李禅咧了咧嘴,“没错。”
“我想知道此间利益关系,得失几何。”宁君惜扇了扇火,继续道,“我想先掂量掂量。”
李禅起身道,“忙完了来找我,我跟你说说。”
“多谢。”宁君惜笑了下。
李禅摆摆手,往栅栏外去了。
宁君惜收回视线,又扇了扇火。
药罐中此时已经煮沸,罐盖缓缓翘起,一股白烟自其中涌出,药香便在木屋前渐渐扩散开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油盐不进
李禅的住处也是与宁君惜类似的木屋,距离宁君惜的住处不过一盏茶的路程。
宁君惜忙完去找他时,这家伙正在屋顶上喝酒,见宁君惜来,手里那坛酒水便随手丢了过去。
宁君惜伸手接住,借力跳上屋顶,将酒坛又递回去,“我不喝酒,谢谢。”
“你又不是出家人,少年人哪有不喝酒的。”李禅并不接,而是随手又摸出来一坛,仰头喝得醉眼惺忪。
难得有机会多喝,自然要多喝一些。
宁君惜无奈笑笑,跟着坐在屋顶上,将酒坛放在脚边,“开门见山吧,说完了,我也好去睡个安稳觉。”
李禅打了个酒嗝,开始小酌酒水,随意道,“听真话还是假话?”
宁君惜笑了一下,“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论世俗王朝还是如今的修行界,都讲究一个下注,这个你可知道?”李禅好歹有点坐样,声音依旧随意平静。
“了解些。”宁君惜认真道。
所谓的下注,是手谈者针对某个势力甚至整个天下局势的赌博,本质与赌坊中的赌博没什么两样,区别是,一个是小赌,一个是大赌。
前者只是黄白之物,后者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赌局之大,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大势。
“那便很好理解。”李禅欣然道,“虽然老前辈不让说,不过隔了十万八千里,你不说我不说,老前辈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妨直说了。”
宁君惜正襟危坐。
“放松些。”李禅摆了摆手,紧接着却是灌了一大口酒,才继续道,“未来十年内,这天地间会有一场豪赌,缥缈阁甚至世俗王朝都只能做棋子的份儿。所以,总会有人在夹缝求存或者谋取私利,这是人之常情。”
“是这样啊。”宁君惜心中反而安定了许多,“缥缈阁是表明立场,还是另有图谋?”
“立场还谈不上。”李禅小酌酒水,声音随意,“只能算下了一注,最多讨些便宜,至于获益,他也怕自己撑死。”
“老头子说的?”宁君惜不是很相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李禅认真道。
宁君惜笑了一下,“你若不想说,大可不必说,我也不会强逼你。”
李禅有些无奈,直接道,“老
前辈让你自己决定,缥缈阁与萧忆昔都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嗯。”宁君惜应了一声,心中暗道,这的确是老头子的一贯作风,视线漫无目的转向幽幽密林,“那我再想想。”
李禅也不多问,只是提醒了句,“无论你多么不喜一个人,不要表现出来。”
“记下了。”宁君惜起身道,“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急什么!”李禅拉了宁君惜一把,调侃道,“那丫头死不了。”
宁君惜有些无奈,“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喏,尝一口?”李禅将酒坛递过去。
宁君惜摇摇头,又坐回去,只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便不再出声。
“你以前是开酒肆的?”李禅将手里的酒水喝光,哐当一声将酒坛砸在地上,陶片便四溅开来。
“只是玩闹。”宁君惜回过神来,敷衍道。
“岳老前辈的酒可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好酒,就没想过尝尝?”李禅的关注重点显然也不是宁君惜当年的三年酒肆经历。
宁君惜浅笑摇头。
李禅点了点宁君惜,似乎是觉得这少年人实在不太像话,从宁君惜脚边拿过来那坛酒,又喝了一大口,酒气熏天道,“这点就不能跟我们家十方比,他屁大时就敢偷我酒葫芦,虽然是柳儿教唆的,可每次被我抓到了,都是自己把错揽身上,这几年可是愈发频繁了。我就寻思着,过几年是不是也给他准备个酒葫芦,免得看着别人喝眼馋。”
宁君惜想到十方那副呆头呆脑模样,猜估计是那个小丫头喝,便只是微笑。
“少年人哪有不喝酒的?”李禅抹了把脸,使劲拍宁君惜肩膀,“喝酒,喝得可不只是酒味,酒逢知己是爽快,借酒绕愁是愁绪,更或者只是少年人该有的洒脱恣意,这点心绪可是过了年纪体会不到喽。”
“大老爷们的,娇气啥?”他将酒坛子往宁君惜脸上凑,“喝酒喝酒,喝了酒忘了愁,可别到懂了,倒回头才觉得错过了件天大的憾事呐。”
宁君惜被拍得龇牙咧嘴,打太极似的又将酒坛子推回去,寻思着这前辈估计还要絮叨一阵子,便索性将小怪和小葫芦拿出来,看着它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李禅又灌了几口酒,打了个酒嗝,见宁君惜不好好听他说话,一个
板栗敲下去,“不知道尊重长辈。”
结果,下盘不稳,差点一头从木屋上栽下去。
宁君惜连忙拉住,心道这前辈是喝高了,扶着李禅想带他下去。
李禅却不愿意,说什么屋顶上开阔,心情舒畅,最后宁君惜应承下,等过些日子替李禅向虚无洞天的那头老白熊讨几坛猴儿酒,李禅才不情不愿从屋顶上下来,走路摇摇晃晃,看来是真喝高了。
宁君惜哭笑不得,倒也不好这般离开,给李禅喝了两杯茶水,又扶他去床上躺着。
李禅酒品却不好,嘀嘀咕咕说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之类的言语,宁君惜只是一笑置之。
等安排好了李禅,宁君惜出来已经近两个时辰了。
宁君惜想着丝丝不知什么时候醒,若是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之地会不会害怕,便在李禅这里有些待不住,替李禅关好门窗,往自己住处跑去。
这时,醉得一塌糊涂一禅法师却猛地坐起来,挠挠头,似乎很郁闷不解,嘀咕了句,“怎么油盐不进呢?”
……
宁君惜返回住处,迎面便见到无情从屋里出来,愣了一下,有些不悦,声音却是平静,“有事吗?”
“阁主嘱咐这几日我一直跟着贵客,照顾贵客起居。”无情声音平仄,“贵客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不必,多谢。”宁君惜眉头微皱,眉宇间微带清冷,淡淡说了一句,便绕过无情进了屋子。
无情并不在意,又跟了进去。
丝丝还未醒,似乎睡得正香,倒是小青似乎是在宁君惜手腕上待习惯了,宁君惜一回来便又缠了回去。
宁君惜给丝丝探了探脉,察觉到她情况还算稳定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无情,“还有事?”
“我是她师父。”无情淡淡道。
宁君惜眉头皱了下,声音却愈发平静,“原来,是你啊。”
无情低头道,“她死不了。”
宁君惜瞬间大恼,又被理智硬生生压下,只是扯了扯嘴角,“带我去见其他人。”
无情淡淡点头,领着宁君惜出了木屋。
小青嗖一下又缠回丝丝手腕上。
昏暗光线下,少女眼睑轻轻颤动了几下。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分寸
无情领着宁君惜穿过一片密林,很快进入一片岩壁,地形走势朝下,渐渐四周水滴声滴答,台阶直通向下。
走过几个拐弯,脚边偶尔有水滴滴落,在岩壁间回荡,地势也渐渐平缓。
石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些凹槽,每隔不足一丈一个,其中装了煤油,无情轻车熟路摸出火折子点燃,整个岩壁间便顿时有了些光亮。
做完这些,无情示意宁君惜继续往前,又穿过两扇石门,最后四周才豁然开朗。
一盏灯的光亮只能照亮不足方圆一丈的距离,其他地方便模糊不清起来。不过,隐约能察觉,这是个四四方方的空间,空气湿冷,有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鱼儿甩尾,又或者是其他声音。
宁君惜微微眯起眸子,尽量往最远的地方看,隐约看到似乎有个蓬头散发的影子,只能看到上半身,一动不动。
他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便被无情拉住,递过去了只火折子。
宁君惜道谢了一声,吹亮火折子,缓缓凑过去。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泡在水里的那个人认出来。
夏津,那个第一个帮他,也是个挺实际的中年男人。
只是现在这家伙脸色煞白,还丢了一条胳膊,实在是凄惨狼狈得很。
宁君惜眉头微皱,又去看剩下的几个人。
安然出来的人都在这里了,还包括了死神猎手和孤风。
走出这片比较平静的水牢,宁君惜长长吐出口气,觉得有点闷。
“若我没记错,他们应该是杀手之王了。”宁君惜很不解。
“这只是一个游戏,游戏规则只取决于制定规则的人。”无情显然觉得理所当然。
宁君惜眉宇间的清冷愈发明显,他很讨厌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蛮不讲理,可却无可奈何。
就像萧忆昔之前说的,一地有一地的规矩,这也算缥缈阁的规矩,他一个外来人,根本无权过问,更别说干涉。
“燕回他们呢?”宁君惜心中权衡,淡淡问。
“在桐林。”无情淡漠道。
“情况如何?”宁君惜并不知桐林的情况,直接问。
“生死不知。”无情声音平仄。
宁君惜沉默了几个呼吸,深
呼吸了口气,“带我去见萧阁主。”
无情点头示意。
两人快步往岩壁外而去。
……
萧忆昔配制的每一种东西都会拿笔墨记录得清清楚楚,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抽出一日或数个时辰时间,单独冥想,不许任何人打扰。
此时,萧忆昔便坐在桌前,面前是纸墨笔砚,身前身后皆无人。
他微微阖目,细长眼睑便在眼底投下青影,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平静安详的气质。
本就眉目如画的男子愈发显得超凡脱俗。
不过,很快,他眼睑微微颤动,唇角翘起,“霜降,请贵客进来。”
……
宁君惜跟着无情一路飞奔,到木屋前却被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女子堵在了门口,说是阁主吩咐,谁也不让进。
宁君惜听无情喊她霜降,似乎对她颇有忌惮,便不想为难人,索性打算稍微等等,实在不行便将一禅叫过来。
他面子不够,可一禅的够啊。
他实在怕那些人还没等过三日,便先没了气,那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只是没想到,等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房间里的人便出声了。
萧忆昔没让无情进去,无情便不敢往内一步,便只有宁君惜一人走入木屋,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美人儿正在点墨书写。
萧忆昔并不抬头,只是声音微有笑意,说了声,“坐。”
宁君惜便依言坐下,瞥见萧忆昔正在写一些草药名,倒是不急于这一时,静待他写完。
“怎么没休息?”萧忆昔倒是随意,温和询问。
“我想见见那些人,一个不少。”只要不看萧忆昔那副似乎随时在笑的嘴脸,宁君惜便稍微能心平气和些,否则他就想一拳头砸在那张笑脸上。
“什么时候?”萧忆昔抬头看宁君惜。
宁君惜眉头下意识皱了下,“自然是三日后,但我不希望挑去一群弱病残。”
“理当如此。”萧忆昔笑容愈发温和了些,眉眼间似乎都溢满了阳光。
宁君惜眉宇间却愈发清冷起来,“多谢萧阁主体谅,晚辈还有事,先行告辞。”
“稍等!”萧忆昔抬高了些声音,见宁君惜眉宇间
几乎瞬间满是警惕疏离也不是很在意,只是笑了笑,“我听说丝丝搬去了你那里,这是她的芥子戒,你代我帮收着,里面有些丝丝的衣服用品,也方便些。”
他将一枚灰色的戒子放在桌上,推到宁君惜面前。
宁君惜面容稍稍缓和,“多谢。”
“无妨。”萧忆昔笑容愈发亲和,“另外,毕竟是男女有别,我之前未考虑好,现在打算将无情调回来,让霜降照顾你起居,你看可好?”
宁君惜略一迟疑,依旧点头,“多谢。”
萧忆昔摆摆手,“我毕竟是东道主,若是怠慢了贵客,才是过失。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多谢萧阁主好意。”宁君惜拱手道谢,还是想就此离开。
萧忆昔笑容有几分无奈,不过还是松了口,“小友既然这般着急,便先去吧,若是有空,可来我这里多尝几种新茶,若感兴趣,我也可同小友讨论一番。”
“前辈,告辞。”宁君惜抿唇笑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萧忆昔收回视线,微微摇头,然后他点墨在砚台上,又再次落笔。
字迹清晰飘逸,有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
宁君惜走出木屋,同无情点头示意,便一个人返回住处。
他有些心烦,或者说,在葬界里时就很烦,只是被压着,现在因为被人抓住了把柄,便一股脑儿都涌上来了。
现在,老头子让他自己决定,决定的一定不只是收不收人这一个问题,而是将黑暗峡谷里整个局面都交给他处理。
那他便不能一走了之。
以前,这些细枝末节,他从来不必操心,比如宁字酒铺前的那些死人,再比如他从雪原出来一路游历引出的人,这些一定是有人处理的。
但现在,萧忆昔的小手段,对丝丝的亏欠,对红莲的愧疚,以及遵循本心对燕回,夏津,孤风的尽量拉一把,这些黑暗峡谷的大小因果,都是需要他解决的。
这些是他学棋后才渐渐想通的。
当然,一禅也会帮他,但绝对帮得不会太多。
就像在杀手之狱里那般,若非出现神域,一禅绝对不会出手。
这点分寸,宁君惜也稍微掂量了掂量。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魂
萧忆昔整日待在木屋里,写些东西,或者配制些东西,总不会很清闲。
宁君惜一直没离开自己的住处,小丫头没醒,他便很放心不下,自然也谈不上在黑暗峡谷四处逛逛。
真正算得上清闲的也就是本该四大皆空,实际上只能算是活得自在的李禅,他百无聊赖将整个黑暗峡谷转了一遍,也找宁君惜说了不少黑暗峡谷的趣事,搞的自己倒想是个东道主。
三日的时间很平静过去。
这日清晨,宁君惜起床出房间,便见到无情站在栅栏口冲他颔首。
宁君惜颔首回礼,并不急着跟去见萧忆昔,而是在院子里缓缓练习了一遍走桩,之后思绪放空了一阵子,又嘱咐霜降照顾丝丝,才跟着无情离开院子。
两人没什么好聊的,一路上便都不说话。
近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站在了萧忆昔待的木屋前,萧忆昔坐在轮椅上靠着门框冲宁君惜微笑,“来了。”
“萧阁主!”宁君惜点了点头,便将视线投在其他人身上。
木屋前站了一排人,这一届的杀手之王,除了丝丝和红莲,剩下的人都在这里,皆目光空洞,面无表情。
“离魂?”宁君惜将这些人都打量了一遍,眉头微皱。
萧忆昔浅笑,“你修为尚浅,若不给些教训,恐怕会有人以下犯上,这般保险些。”
宁君惜心中很不喜。
人生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分别为天地命,天魂即民间常说的阳神,地魂即阴神,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又称之为元神。
所谓神游境的元神出窍,便是说的命魂出窍,但这是一种命魂足够强大,与天地产生共鸣进而相融的奇妙过程。
元神主动离体,感悟天地,甚至能一朝顿悟,战力上升几个层次,这既是神游境的一种能力,也是一份修行方式,不会对元神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而所谓离魂,是一种将元神强行从体内剥除,装于特殊容器的阴损手段,虽然能将一个人的生死系于手中,可对元神大有损伤。
以说,使用离魂之术,这个人无论资质多好,此生几乎不再可能入神游,更别说领略神游之上的光景了。
可萧忆昔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宁君惜着想,宁君惜便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声音清冷道,“红莲呢?”
“她走了。”萧忆昔面上有些歉意,“她命魂太弱,我只是稍不留神便让她走了。”
“怎么会?”宁君惜失声道。且不说红莲并未被抓入神域,便是三日之前,宁君惜看红莲的情况比夏津还好些,怎么夏津都没事,红莲却死了。
“是她不想活,”萧忆昔话语依旧平静,“或许是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宁君惜哑口无言,却也愈发不解。他记得红莲与承玺是有一份情谊的,那份悲痛做不得假,可后来红莲依旧不曾想过死,怎么会不想活了?
这些疑问,宁君惜自然不能说出来,便愈发沉默。
“你若挑好人,我将他们的命魂给你,以后他们便只听命于你一人,哪怕是我也无权过问。”萧忆昔继续说。
“离魂,终究只是旁门左道。”宁君惜很排斥道。
“你若不喜,等你挑好,我将这些人的命魂送回去,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萧忆昔微笑道。
宁君惜心中愈发不喜,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多谢萧阁主好意,不过此去郦州,路途遥远,一群不好掌控的人在身边的确麻烦,便不劳萧阁主再出手了。”
“如此也好。”萧忆昔毫不在意微笑。
“那萧阁主现在可以说你是什么赌注了吗?”宁君惜尽量人畜无害问。
“一次出手。”萧忆昔目光灼灼。
宁君惜不是很能理解皱起眉头。
萧忆昔强调道,“你的出手一次,无论修为几何,结果如何。”
宁君惜愣了一下,有些惊奇又无奈的复杂心绪,又有些迟疑,他在权衡他若出手能代表什么,影响有多大,但以他对现实情况少得可怜的认知让宁君惜只觉得心里没底,却难以深入了解。
最后,宁君惜就遵从本心,决定将这件事答应
下来,只是另外提了个极小的要求,只涉及个人,不牵扯势力之间的博弈。
萧忆昔点头应下,没有一点犹豫。
两人一番简单交涉,此事便这般定下。
宁君惜不想在木屋里多待,免得影响心情,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开。
萧忆昔原本打算给宁君惜再沏一杯新茶,闻言虽然无奈,倒也没强求。
离开木屋的少年缓缓返回住处,半路上碰到李禅靠着棵大树醉得迷迷糊糊,见到宁君惜拉着便给宁君惜劝酒。
宁君惜想着这前辈喝得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打太极似的将这件事揭过,领着李禅返回李禅的住处,
依旧是收拾了一番,宁君惜便不久待,便小跑离开。
李禅在床上翻个身,酩酊大醉,打了个酒嗝,酒气熏天。
……
返回住处,宁君惜见到无情竟然由在栅栏口等着,见到宁君惜主动上前,将一枚细小戒指举在面前,头微微低下,“贵客,这是阁主让送来交到您手上的东西。”
“芥子戒?”宁君惜伸手接过, 只打量了两眼。
“贵客若无事,不妨去阁主那里多走动走动,若是能将丝丝叫醒,自然最好。”无情提醒。
宁君惜面色一凛,又瞬间平静下来,淡然道,“那劳烦我向萧阁主道些谢。”
“是。”无情一点头,身影便在下一刻消失原地。
宁君惜上下打量了眼芥子戒,嗤笑了一下,然后,心念一动,芥子戒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十几个青色的只有人拇指大小的琉璃瓶,两套白衣,以及一小堆闪闪发光的三品灵石,足有百块。
他愣了愣,眉头猛地皱起,最后面色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几日必须去走几次了,否则实在对不起人家的煞费心机啊。
宁君惜心事重重走进屋子,很快看到床上的少女,那丫头如同小猫缩在霜降怀里。
似乎是醒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薄雾寒枝
霜降的感知能力自然不是宁君惜能比的,在宁君惜与无情说话时便察觉到了有人来,见是宁君惜只抬头微微点头示意。
宁君惜愣在原地,深呼吸了口气,才没被兴奋冲昏头脑,在一边安安静静坐下。
这一段时间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心中十分憋屈的少年终于觉得,还好。
小青因为自己主人醒了,就稍微含蓄一点,小心翼翼从丝丝手腕上缠下来,悄悄缠到宁君惜手腕上,吐了吐信儿。
宁君惜心情好极,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小青的小脑袋,小青便再回蹭回去。
宁君惜看着,就有点想毛球。
冷不丁一个清脆少女嗓音响起。
“它是我的。”
宁君惜着实吓了一跳,抬头见到刚才乖巧得似乎小猫的少女目光很不友好看着自己,神色一滞,视线飘向霜降,“丝丝……”
霜降微微摇头。
宁君惜眉头微皱,只是瞬息展颜,微笑道,“我跟它是好朋友,不会跟你抢。”
丝丝依旧直勾勾盯着宁君惜,显然并不相信。
“回去。”宁君惜戳了下小青。
小青在宁君惜手腕上转了一圈,才不情不愿缠回丝丝手腕上。
丝丝立即不看宁君惜了,低头对着小青嘀嘀咕咕一连串,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宁君惜给霜降使了个眼色,起身往屋外去了。
霜降对丝丝低声说了两句,见丝丝只顾着跟小青嘀咕,也不是很在意,抖了抖衣衫跟了出去。
丝丝眼角瞥见屋子里无人,皱了皱鼻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狡黠一笑。
……
宁君惜直到走到栅栏前才停下,转头看了眼木屋方向,又将目光转向霜降。
“贵客若是放心不下,可以让阁主来看看。”霜降的脾气与她的名字一般,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
“她都不记得了?”宁君惜皱了下眉头,语气却不动声色。
“是。”霜降淡淡道。
“是吗?”宁君惜目光审视,声音低沉下来。
“她第一个看到的是我,戒心会小些。”霜降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冷冷淡淡。
宁君惜眉头猛地一皱,瞬息又舒展,“你什么修为?”
霜降沉默了两个呼吸,“宗师。”
“为什么要加入缥缈阁?”宁君惜又问。
霜降低头不语。
“我若让你离开缥缈阁,你可愿意?”宁君惜不在意道。
霜降依旧不说话。
宁君惜忽然一笑,“你去吧,照顾好丝丝。”
“是。”霜降低头道。
还未转身,木屋里传来啪一声茶杯砸碎声。
她眉头一皱,转头看宁君惜。
宁君惜却已经擦身而过。
霜降便跟着宁君惜追去。
木屋的门不知被谁关上,只是微阖,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两人先后闯进了木屋,却听到窗户猛地打开声,紧接着见到木屋里空空荡荡。
“丝丝!”宁君惜连忙跑到窗户处查看,心中一急,喊了一声,却只见到窗外夜色幽幽。
“用不用找?”霜降提醒了一句。
宁君惜几乎一个‘找’字脱口而出,只是又瞬间咽回去,“同萧阁主说一下,不误伤了就好。”
霜降一
点头,瞬息离去。
小葫芦从宁君惜口袋里钻出来,站在宁君惜肩膀上蹦跳了两下。
“去找找。”宁君惜歪头笑了下。
小葫芦手舞足蹈了几下,窜了出去。
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这桩因果也就这样了。
关好窗户,往院外走去。
……
整理完琐碎小事,之后的一段日子算是萧忆昔最无聊的日子。
就像是一场大考之后,无所事事,所以,格外无聊。
往昔,萧忆昔会出黑暗峡谷,在附近走走,可能心情好还会收几个记名弟子回来。
玉璞境的老前辈,哪怕只是做个记名弟子也是挤破头的天大福源。
不过,如今黑暗峡谷里住了贵客,萧忆昔便不曾出去,所以,愈发无聊。
木屋前的房檐上有一只金色小铃铛,风吹摇摆,会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能悠悠传荡很远。
萧忆昔闭着眸子,听着外面铃铛声叮咚,心情平静。
这算是黑暗峡谷中为数不多的鲜活。
他面容安详,眼睑如同蝴蝶羽翼,轻轻颤动,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惊艳。
忽然,他浅浅勾起嘴角,如同拨云雾散显出的皎洁月色,声音低沉悦耳,“丝丝。”
趴在窗前看痴了的少女一个激灵,警惕盯着他,“你认识我?”
只是她说这句话时,还不忘抹了抹嘴角,一点威慑性都没有,反而让人觉得憨傻得可爱。
“傻丫头!”萧忆昔轻笑,“你忘了,我是你爹爹。”
“爹爹?”丝丝皱起眉头,“是什么?”
萧忆昔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悲悯,“真是可怜!过来,我同你讲。”
丝丝眨眨眼,“你认识我?”
“你的事,我都知道。”萧忆昔温和道,“只要你愿意信我,我全告诉你,如何?”
丝丝犹豫了下,倔强道,“你不许骗我。”
“我从不骗你。”萧忆昔笑容愈发温和。
……
宁君惜离开木屋,直接来找了李禅。
他自然知道李禅喝得酩酊大醉,不过,他在哪里都一样,都是闲着,便也不必在意自己是在自己住处还是他处。
他坐在桌前,想着从骷髅前辈那里学来的轻功,那种名为婆娑步的步法,行走间身如影动,似婆娑鬼影,以诡异莫测来形容。
因为,这种步法的难度并不比他练的青莲剑诀少,而轻功向来难懂,宁君惜只是才学会了皮毛,并不比他之前学的轻功身法熟稔多少。
李禅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反正也没人管他,他乐得清闲自在。
一觉睡醒,他迷迷糊糊,茫然四顾,见到桌前一白发少年静坐,眨眨眼,又眨眨眼,便以为自己睡觉没醒,索性又一头栽倒。
那少年睁开眸子,有点无奈,“一禅,可是酒醒了?”
李禅愣了愣,眨眨眼,猛地坐起,“你小子,怎么主动跑我这里来了?”
宁君惜轻声道,“丝丝醒了,与萧阁主的赌,我答应了。”
“难怪!”李禅恍然大悟,“那真不用像孵蛋那般守着了。”
“我想问问,什么时候回去,另外,麻烦你帮我看看丝丝,看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宁君惜有点不好意思,手一直在摸杯沿。
“我便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禅从床上蹦下来,打了个哈欠,“那小丫头情况怎么样?”
宁君惜摇头道,“似乎是失忆了,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失忆?”李禅揉揉鼻子,“也有可能,那以后应该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宁君惜瞬间皱起眉头。
“元神受损,以后入神游境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距离还远,也不着急。”李禅漫不经心道。
“可有什么办法弥补?”宁君惜声音微有低沉。
“先去看看人,其他的,之后再说。”李禅摆摆手,并不想多说。
“稍等。”宁君惜点点桌面,示意李禅坐。
李禅挑了挑眉,试探性道,“出了点小麻烦?她不认你了?”
“嗯。”宁君惜轻笑了下,顿了顿补充道,“也没关系。”
“呦,吃干抹净,不要了?”李禅惊奇道。
“什么?”宁君惜不解皱起眉头。
李禅咳了一声,有点尴尬摆手,“没事没事。”
宁君惜也不纠结,“另外,我这次将出来的十一人都要了,另外,打算要霜降,想问问你的看法。”
李禅瞅着宁君惜,有点无奈,“霜降是萧阁主一手提拔的,想让她归心可不容易。”
“这点我倒不担心,只是怕萧阁主不愿松手,或者交换的条件会大一。”宁君惜面色凝重道。
李禅抬头看了宁君惜一眼,有点好笑又不想笑的滑稽神色,“你太小瞧自己了,便是将无情一并要去,萧阁主也乐意得很。”
宁君惜点点头,长长吐出口气,“这样就好。”
李禅歪头看着宁君惜,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他们是心腹,如今缥缈阁立场不明,放在你身边,不合适。”
宁君惜笑了一下,“那些人被用了离魂,这是萧阁主的诚意。我给他一个机会,这是我的诚意。有来有往,至于怎么选择,他选,再合适不过。”
李禅眨眨眼,似乎有些惊讶,又哈哈一笑,“看来是真长大了。”
宁君惜浅笑了下。
李禅咳了一声,“那,我就说一件私事。李老前辈其实还让我教你棋的,但我听说,你挺排斥。”
宁君惜苦笑了下,“那是以前。”
李禅眸子大亮,“那便说好了,明天开始,我算你半个师父了。”
宁君惜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点了点头。
李禅却极其开怀,一开心就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痛快!”
“少喝点。”宁君惜提醒了一句。
李禅不在意道,“明天就不喝了。”
宁君惜无奈笑笑,无意看到一只小葫芦在门口蹦了两下,似乎是有点怕生,不敢进来。
宁君惜笑了一下,敲了敲桌面,起身道,“一禅,来了。”
李禅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正好看到小葫芦探头探脑,便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小葫芦赶紧躲起来,小葫芦柄却在门槛上晃啊晃,显然在偷偷往里面瞧,等宁君惜跨过门槛,嗖一下便往宁君惜身上一钻,没了影子。
宁君惜从袖子里将小葫芦揪出来,放在手心上,点点它的葫芦柄,“带路。”
小葫芦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然后嗖一下远遁而去。
宁君惜浅浅勾了勾嘴角,往远处追去。
远处薄雾寒枝,清寒迷蒙了视线。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场无妄之灾
两个人跟着小葫芦一路飞奔,眼见方向是朝着萧忆昔的木屋去的,脚步便下意识放缓了许多。
宁君惜将小葫芦叫回来,看着小葫芦手舞足蹈咿咿呀呀一阵子,确定的确是在萧忆昔那里,便由疾跑变成了缓行,眉头皱起。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李禅跟着宁君惜放慢脚步,半开玩笑半幸灾乐祸道,“小伙子,萧阁主可是特别喜欢开玩笑啊。”
“分寸应该是有的。”宁君惜皱眉说了声,也不知道是安慰的谁。
“将那丫头留在这里也不错,要不考虑考虑?”李禅揽着宁君惜肩膀,笑眯眯问。
“再说吧。”宁君惜深呼吸了口气,招呼道,“快些吧。”
说着,他微微提气往前方跑去。
李禅翻了个白眼,说得跟刚才减速的是他一样,无意间看到远处有微微火光快速靠近,不由眸子闪了一下,暗道,这家伙怎么来了。
他大步追上宁君惜时,宁君惜也已经注意到那团橘黄色光芒。
那是一头毛发火红的赤焰狮,疾行间周身火灵相随,十分炫目。
那头赤焰狮速度极快,只是宁君惜注意到赤焰狮到脚步顿住让开道路的数个呼吸便由远及近,身形庞大威猛,如同一座火焰山,热浪迎面扑来。
宁君惜来不及惊叹,李禅忽然拉了宁君惜一把,身形上前。
轰得一声闷响。
那庞然大物往后跳跃数下,仰头发出一声巨大兽吼,低头眼中露出警惕之色,身躯紧绷,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咆哮。
紧接着,响起暴躁声音,“哪来的秃驴,敢挡爷爷的道!”
李禅也飘然退后数步,抬高声音喊,“火灵真人不看好了兽,我一禅免不了要试试赤焰狮是不是真不怕火了。”
话音才落,一头火红长发的魁梧大汉便从赤焰狮头顶冒了出来,打量了眼李禅,惊奇道,“原来是你这憨驴,龟缩了二十年,这是出来了?”
李禅甩了甩手,呸了一声,“真人可敢同我出去一战?”
“打架还用挑地方了?”
那魁梧大汉哈哈一笑。
只看到红影一闪,李禅倏忽上前与那人硬对数招,空间中便泛起一阵阵不易让人察觉的细微道痕。
宁君惜在一边看得咂舌,单单**之力便能震动空间道痕,这两人不会都走着上古炼体士的路子吧。
宁君惜思绪完全放在两个人的打斗上,却完全没料到那赤焰狮还未罢休,只觉得一瞬间,迎面热浪滚滚,然后便是一庞然大物闯入视线。
他瞬间手腕一抖,一朵青莲乍现,迅速爆退。
那赤焰狮只是身形微微停滞,下一刻又扑杀过去。
“畜生!”李禅见状,面色一沉,怒喝一声。
“往哪儿去!”火灵真人大笑,招式却愈发大开大合,不让李禅脱身。
成年的赤焰狮便
是妖王境的实力,相当于修士大宗师巅峰的修为,只需稍有造化,便可直入金刚境,宁君惜自然不可能是对手,见状不妙,转身就跑。
婆娑步不同于其他轻功,不擅长旅,却胜在灵活,宁君惜身体前倾,险之又险与赤焰狮的爪子擦肩而过,很快带着赤焰狮往萧忆昔所在的木屋方向跑去。
李禅靠不住,萧忆昔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禅与火灵真人硬对一掌,两人各退三步。
李禅面色阴沉,早没了之前的随意平和,“闫旭,你在玩火!”
“老子本来就是玩火的祖宗!”火灵真人揉了揉鼻子,大笑一拳递出,“老早就听说你这憨驴,放开手脚与爷爷来场酣战,爷爷倒想看看那些人可是胡扯的!”
李禅双臂交叉格挡,右脚狠狠踩踏地面,挡住攻势,“若那头畜生真将那少年吃了,你就不怕雪原里来人?”
火灵真人一愣,“雪原?”
李禅手臂用力,将火灵真人手臂格挡开,冷道,“你连他身份都不知道,也敢招惹,就不怕捅了大篓子!”
“缥缈阁什么时候入了雪原那群变态的眼了?”火灵真人奇怪道,“还是说,萧忆昔那厮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蠢货一个。”李禅骂了一声,没理会他,朝着宁君惜和赤焰狮消失的方向跑去。
“老子以为是萧忆昔收的记名弟子呢。”火灵真人很无辜嘀咕了一声,摇摇头,食指与拇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
过了片刻,四周一片安静。
“跑远了?呦,跑得挺快。”火灵真人挠挠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嘀咕了声,“老子又不知道,与老子有什么关系。”
他耸耸肩,也往萧忆昔的木屋方向慢悠悠去了。
另一边,宁君惜屁股后面跟着赤焰狮一路疾奔,左闪右避,逃得跌跌撞撞。
未入金刚,修士修行只调用一口真气,一口气殆尽,再换一口气,虽然宁君惜特殊些,却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所以,在宁君惜旧力将尽,新力未起的换气间隙,他速度略微放缓。
赤焰狮却是狩猎的一把好手,经验老道,见势再次提速,眼见便到了宁君惜屁股后面,快速扑去。
宁君惜感觉身后热浪,瞬间前扑,一个打滚,半路动作硬生生顿住,身形往一侧滑去。
赤焰狮扑了个空,跃到对面树上,四爪轻点树干,借势返回,血盆大口便朝宁君惜脑袋咬去。
宁君惜侧身而起,手中掐诀。
一股寒流乍现,四周温度瞬间下降。
赤焰狮身子一僵,猛地狂吼一声,一大团火焰如同岩浆自口中喷涌而出。
热浪与视觉上的冲击让宁君惜头皮发麻,几欲窒息,理智却又让宁君惜手中法诀快速打出,瞬间将体内真气尽数倾泻而出。
接着,密林中发出咔嚓咔嚓一连串清脆结冰声。
宁君惜
脸色发白,看着面前的场景,眨眨眼,又眨眨眼,有点发懵。
面前赤焰狮被结结实实冻成了一块冰雕,保持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姿势,一动不动。
“这个,那个……”宁君惜哭笑不得,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禁法的。
原来,那如岩浆的火焰看着声势浩大,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接着便成了火苗,又冒了几缕青烟,竟然连火苗都没了。
而宁君惜当时想着水克火,他擅长用冰,索性就将真气都用在冰诀上了,他在神域里时真气就不再受限,所以他打出的冰诀就把赤焰狮冻住了。
不过,他才反应过来,那冰雕内便传出细微的声音,以赤焰狮的四颗长牙为中心,冰雕开始一点点裂开。
宁君惜心里骇了一跳,哪敢再停留,喘了口气,提气就跑。
“宁君惜!”
这时,不远处有个声音喊他。
宁君惜转头看过去,见是李禅,身形顿住,小小松一口气的同时紧张又忐忑盯着细纹越来越多的冰雕。
终于,在李禅到来的前一刻,咔一声脆响,那冰雕炸成了无数块碎片。
那赤焰狮从冰雕里出来,似乎冻得不轻,晃了晃脑袋,没怎么反应过来。
宁君惜却是猛地退了好几丈,警惕看着那妖兽,等着它再扑过来。
李禅低斥了一声,“滚!”
那赤焰狮看了眼宁君惜,又看了眼李禅,转身便消失在了密林里。
宁君惜这次放松下来,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吓死他了。
李禅走到宁君惜身前,上下打量了眼宁君惜,玩笑道,“行啊,小子!”
宁君惜勉强笑笑,缓了会儿终于缓和下来,询问李禅,“那个前辈呢?”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李禅翻了个白眼。
“不是,我是说怎么这么快?”宁君惜爬起身,舔了舔唇道。
“不跟蠢货打。”李禅没好气说了句,似乎还有点郁闷。
宁君惜眨眨眼,识趣不再多问。
李禅解释道,“那个老鬼是火焰山的山主,可能是来找萧阁主的麻烦的,可能正巧碰上你,以为是缥缈阁的人,想着恶心恶心人。”
“无妄之灾。”宁君惜摇头苦笑。
“可以跟萧阁主说说,讨些好处。”李禅提议。
宁君惜一愣,迟疑道,“可以吗?”
“火焰山太小,跟它结因果不值。”李禅摸了摸宁君惜脑袋。
宁君惜了然笑笑,“我会看好分寸。”
“不感情用事就好。”李禅小小打了个哈欠,“差不多了,莫叫萧阁主寻着机会,再赖账。”
“好吧。”宁君惜活动了下腿脚,“走慢点,我真气恢复还没跟上。”
“也不太急。”李禅哈哈一笑,爽快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祸福难料啊
木屋内,因为四处镶嵌了看似简朴,实际上价值连城的晶石,散发着温和浅淡的光芒,光线并不暗淡,反而如同黑暗峡谷外的白昼。
萧忆昔撑着脑袋坐在桌前,微微阖目,似乎打盹儿,眼睑垂落便投下淡淡青影。
丝丝坐在一边,手中捧着一只琉璃小口,一点点喝这其中粉红色的香甜液体,不时转头看一眼身边的美人儿。
可惜那美人儿只是浅眠,毫无反应。
丝丝便有些无聊,自己喝茶的同时还让手腕上的小青蛇尝试喝了一些。
之后,丝丝还是无聊,便趴在桌子上,在手指上蘸水比比划划。
丝丝其实很希望身边的人能陪她多说些话,她喜欢听他说话,不喜欢他睡觉,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身边人除了喜欢,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所以,不敢打扰他。
很快,丝丝也厌倦了比比划划,小小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睡一觉。
木屋四周一般无人,哪怕有人,也少有人会喧哗,所以,四周很安静。
窗外微微风声,树叶飒飒声,偶尔传来窸窸窣窣声,都是和谐静谧的。
直到,这些声音中多了一种枯叶踩塔的轻微声音。
丝丝还没睡着,皱了皱鼻子,抬头看了眼萧忆昔。
萧忆昔眼睑轻轻颤动,眼皮睁开,转头冲丝丝微笑了下,“无妨。”
丝丝便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睡觉
只是几个呼吸,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粗犷声音,“萧忆昔,老子来看看你啦。”
萧忆昔缓缓转动轮椅,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位一头火红长发的魁梧男子,才停下动作,微笑了下,“真是难为你了。”
“老子来时,在你园子里碰到了个白头发的古怪娃娃,不是你收的记名弟子吗?”火灵真人很不客气找了位置坐下,还自觉给自己砌了杯新茶。
丝丝皱皱鼻子,将剩下的茶,水往一边挪了挪。
火灵真人毫不在意。
“他啊,”萧忆昔笑容亲和,慢吞吞道,“是前些日子一个老前辈托付的,因为服用过坠阳草,又起灵失败,体质稍微异于常人。”
“雪原那边的?”火灵真人不愿绕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道。
萧忆昔云淡风轻道,“你可要欠我份人情了。”
火灵真人嗤笑了一声,“你该怎么做怎么做,别把老子牵扯上。
萧忆昔微笑摇摇头,抬头道,“你那赤焰狮回来了。”
“进来。”火灵真人直接喊了一嗓子。
几个呼吸,从木屋外走进来一头火红色的狮子,五尺高,已经算不得庞然大物了。
“怎么搞得?”火灵真人眉头一下子皱起。
“同等的神明,在神明的神力下才不会受其影响。”萧忆昔略有些调侃的话语响起。
火灵真人一愣,眉头耸动了几下,脸色便阴晴不定起来。
……
宁君惜与李禅慢吞吞走进萧忆昔的木屋里时,屋里的气氛很古怪。
萧忆昔倒是依旧自在,冲两人微笑颔首,示意二人不必拘礼,自便即可。
丝丝瞥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睡觉,对两个人都不感冒。
火灵真人就要拘谨得多,直勾勾盯着宁君惜,表情很是微妙,惊奇,怀疑,不解,迟疑等等复杂心绪如同一盘炸酱面,丰富至极。
宁君惜看着这个大老粗一张面孔上表现出这般多丰富情感,很是叹服,不过也仅此而已。
宁君惜在距离丝丝最近的位置坐下,李禅便坐在宁君惜另一边,尽量将两个前辈都与宁君惜隔开,免得两人再使点坏心思。
“丝丝的事,我已经知晓,并无大碍,只需休息几日,便可启程离开。”萧忆昔直接说出了宁君惜最关心的问题。
“她现在是何情况?”宁君惜并不满足于这一点了解。
“元神受创后的自我保护,他若愿意想起,适当的时机自然会想起,”萧忆昔淡然道,“不过,她的事情我已大半同她说完,贵客不必担心。”
宁君惜眉头微皱,这次却不说话,看向李禅。
“如此最好。”李禅打了个哈欠,老神在在,“不过若让她跟着我们离开,恐怕会排斥吧?”
“不会。”萧忆昔轻笑,“毕竟,贵客是丝丝的朋友,从小玩到大,就像小青与丝丝那般。”
李禅面色忽然阴沉下来。
宁君惜歪头看了眼丝丝,见到丝丝在偷偷瞧着他们说话,不由笑了一下,刚想说话,被李禅皱眉拉了一把。
宁君惜微微摇摇头,淡然道,“丝丝与小青是契约,与我只是朋友,还是不太一样的。”
李禅眉头紧皱,抿唇不语。
火灵真人听得一知半解,便索性不听,咕嘟咕嘟喝
了那一杯茶。
萧忆昔轻笑,“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毕竟人无完人。”宁君惜意有所指说了一声,又道,“丝丝大概需要休整几日?”
“三至五日。”萧忆昔颔首道。
“也不算长。”宁君惜也点点头,“那我便先冲萧阁主打个招呼,我走之前想跟阁主要两个人,不知道阁主是否舍得?”
李禅眉头耸动了下,又舒展开来,只是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萧忆昔微笑得如同皎皎月色,“贵客一下子要拿走我的左右手,还真是让我为难。”
“那只能将丝丝留在这里了。”宁君惜遗憾叹了口气。
萧忆昔面上有些无奈,“我倒也乐意如此,不过是怕丝丝待腻了,再往外跑,到时会更麻烦许多。”
“我倒是还不急,三五日时间,还有些时间来想,萧阁主不必这般快答应,顺便让丝丝重新考虑考虑。”宁君惜淡淡道。
萧忆昔点头微笑。
李禅无奈扯了扯嘴角,怎么不听劝呢。
“一禅还有事吗?”宁君惜歪头道。
“一件小事。”李禅有点有气无力,“小惜挑拣的那几个人,我们带着实在不方便,不如萧阁主帮个忙送去雪原,应该不算困难吧?”
“放心。”萧忆昔点头微笑。
“还有一件小事。”李禅忽然想到一事,“明天给我准备棋桌棋盒,我打算琢磨琢磨。”
萧忆昔点头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李禅又想到一件事,“送我个牌子,许多事做起来方便些。”
萧忆昔并不犹豫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递给李禅,“此事是缥缈阁长老令,持此令的权利相当于缥缈阁长老的权益。”
李禅呵呵一笑收下,“此事谁赚谁赔,还真不一定。”
他站起身,笑眯眯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感觉,嗯,相谈甚欢”。
“走了,小惜。”李禅敲了敲桌面,示意宁君惜跟上。
宁君惜有看了眼丝丝,便小跑跟去。
萧忆昔收回视线,轻轻感慨,“塞翁失马啊。”
火灵真人一直尽量透明,此时见人都走没了,才又冒出来,“好事坏事?”
萧忆昔微微摇头,心情似乎还不错,语气却是悠悠,“祸福难料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就此作罢
一禅教棋,开始与骷髅前辈并无区别,也只是给宁君惜抄录了些理论知识,再加上一些基础棋谱,语句略有不同,实际意思差别不大。
不过碍于葬界的消息不能透漏出来,宁君惜将基础又回顾了一遍,怕李禅看出端倪来,进程中规中矩,还因为无聊睡过去一次,被李禅撞了个正着。
这般度日,时间过去得很快。
因为丝丝住在宁君惜的住处,这几天宁君惜就赖在了李禅住处,只回去过一次拿衣服,并未刻意与丝丝套近乎。
丝丝黏萧忆昔黏的厉害,却是没心情搭理宁君惜,除了小青偷偷来找过宁君惜一次又被宁君惜赶回去,也与宁君惜没什么交集。
在这期间,萧忆昔跟宁君惜打了招呼,让孤风几个人提前离开了黑暗峡谷,把死神留下了说是与宁君惜一路,李禅帮着宁君惜应下。
丝丝跟无情重新认了师徒,虽然关系生疏了些,好在并不耽误丝丝的修行。
霜降被宁君惜嘱咐了照顾好丝丝,这几天便一直跟在丝丝身侧,倒是成了丝丝第二亲近的人,第一自然是萧忆昔这个爹爹。
不过,有意思的是,火灵真人一直待在黑暗峡谷没离开,还让萧忆昔差人跟宁君惜打了声招呼,问宁君惜要不要那头赤焰狮,宁君惜当时只是玩笑了一句,放在我这里,除了烤了肉,也没其他用处。
结果隔一天,无情就送了一条狮子腿来,说火灵真人让宁君惜尝尝鲜,宁君惜看着愣了半天,最好被还李禅嬉皮笑脸接下当了下酒菜。
之后,但凡火灵真人的一点消息,宁君惜便都当耳聋眼瞎,让李禅一并挡了回去了。
宁君惜将棋道的基础知识过了一遍,五日时间恰好也没了,宁君惜拜年有些坐不住,看了会儿棋谱,跟李禅嘀咕,“一禅,你说五日时间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哦?”李禅挑了挑眉,盯了宁君惜几个呼吸,看得宁君惜都莫名其妙心虚起来,忽然一拍桌子,“那就走啊,时间到了,不走等着发霉?”
说着,他跳起来就往木屋外走去。
“不收拾东西吗?”宁君惜还没反应过来,捧着棋谱眨眨眼,反应过来,连忙问。
“都在身上。”李禅晃了晃手上的芥子戒,“你还需要回去一趟?”
宁君惜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罢了。不必。”
“那就走了。”李禅笑呵呵道,等宁君惜追上,懒洋洋道,“在这里感觉自己跟老鼠似的,黑咕隆咚,不见天日,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宁君惜笑笑,拆台道,“这里有酒,免费的好酒。”
李禅一愣,眨眼道,“对呀,出去没酒喝了。”
他眼神飘忽了下,忽然又一摆手道,“没有就没有啊,酒啊,喝得是舒心。”
“那火灵真人怎么应付?直接打发了可以吗?”宁君惜不置可否,干脆转移话题。
“是不是觉得,他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因为你才杀了自己的爱宠,若是一直晾着人家,有点过意不去?”李禅转头笑眯眯问。
“是有些。”宁君惜撇撇嘴,他的确心里有点别扭。
“知道释家为什么要讲究因果吗?”李禅漫不经心问。
宁君惜眨眨眼,摇了摇头。
“因为这是天底下最复杂也是最简单的东西。”李禅仰头喝了一口酒,抹了把嘴角,“好好想想,可别再感情用事了。”
他说完,大步离开。
宁君惜挠挠头,发愣了几个呼吸,猛地回神,见李禅已经走远,连忙追去。
……
萧忆昔的木屋里,此时坐了三人。
萧忆昔,丝丝和火灵真人闫旭。
三人都在喝茶水。
丝丝因为闫旭一直赖在这里,这几天对此人深恶痛绝,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这么个丫头片子自然对闫旭没什么压力,他悠闲喝茶,心情放松。
萧忆昔将琉璃杯放下,微微浅笑,“我就说,今日会来,这不就来了。”
闫旭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已听到脚步声,便朗声道,“小娃娃,我那妖兽烤了,道歉也差人送了,你这几日一直敷衍我,难不成真想让我当面给你不是?心眼忒小!”
到门口的两人脚步微微一顿,李禅咳了一声,快宁君惜半步,“蠢就是蠢!火灵真人说我们敷衍了事,敢问你可曾上心过?雪原虽说少有人出世,可若真出来了,这天下都要跟着震上一震吧?”
闫旭面色一沉,“小秃驴,你这狐假虎威的,就不怕出去栽了。”
“那一架没打完,要不要现在分出个胜负来?”李禅已走到三人面前,冷哼了一声。
“去便去,老子试试你斤两,让你小子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闫旭起身怒道。
“走走走,我一禅除了老婆,还真没怕过谁。”李禅毫不退让。
宁君惜无奈苦笑,这一禅法师分明是想搞事情啊,眼见两人这是真要打起来,连忙拉住李禅,“打架改日打,在萧阁主这里,先谈正事。”
“老子这就是正事。”闫旭暴躁道,“小子,你晾了老子五日,怎么,是想跟老子打一架?”
宁君惜被呛了一下,却是猛地反应过来“前辈是在试探吧?是试探晚辈的底线还是雪原的?晚辈若是好招惹,前辈难不成还让晚辈再赔前辈头赤焰狮,或者给前辈的灵宠陪葬?”
这话说的实在太不客气,木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萧忆昔嘴角噙出一点玩味的笑,只是浅尝茶水,并不明显。
丝丝嘟着嘴,听不懂也没心情理会一伙人的谈话,只是因为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爹爹了,就满心的不情愿。
李禅抿唇,想笑又不能笑的神色,有点奇怪。
闫旭愣了下,瞬间骂道,“胡扯八道!老子堂堂火焰山山主,试探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试探个屁!”
“不是试探,那就坐下来好好谈。”宁君惜摸了下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有萧阁主做个见证,无论什么结果,总比兵戎相见好。”
萧忆昔微笑道,“若是打起来,我这东道主倒是难做,不如都坐下,心平气和谈谈,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
“你这厮顺坡下驴的本事倒是没落下。”闫旭嘲讽了一句,一
屁股坐下,倒了杯水喝。
“无情,再拿三个琉璃杯来。”萧忆昔嘱咐。
李禅连忙道,“我喝酒,别给我拿。”
萧忆昔立即改口道,“两个琉璃杯,一坛酒。”
宁君惜无奈看了眼李禅,一本正经道,“这次,将真人晾了几天是小子失了礼数,小子在这里先给真人赔个不是。”
闫旭面色一凛,呦,这是先礼后兵呢,摆手道,“老子可受不起,再被雪原的人找来说老子倚老卖老,以大欺小,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该道歉的地方还是要道歉,这对谁都公平。”宁君惜镇定道,“况且,有萧阁主从旁见证,自然不会出现真人口中这等荒谬之事。”
萧忆昔微微点头。
闫旭呲牙笑了一声,几乎都能想到面前的小子的那套说辞了。
果不其然,宁君惜接着道,“既然是好好谈,小子便直言不讳了。小子有做错之处,小子愿意道谦,但真人无故让灵宠追小子,之后敷衍了事,一禅法师一句话说得没错,小子一个人的面子不算什么,可雪原里难得走出来个人,被这么扫了面子,总归不太体面。”
“小子,说话可不能仅凭靠山啊。”闫旭面色微冷,狞笑道。
“小子自然知道。”宁君惜微笑道,“所以,小子的意思是,此事知道的只是我们几人,你不说我不说,自然不会有外人知晓。既然之前真人拂了小子面子,后来小子又让真人面子上不好看,两相抵消,就此作罢,如何?”
闫旭神色一滞,忽然哈哈大笑,“不愧是雪原出来的人,大气风正,跟世俗闲人果然不是一个路子的。”
“那这事便这般作罢了?”萧忆昔适时开口。
“你这厮,莫不是真想看老子跟他们打一架,你好来个作壁上观?”闫旭瞪眼道。
“闫兄说笑。”萧忆昔从容道。
宁君惜小小松了口气,瞟了李禅一眼。
李禅端着酒壶喝酒,嘴角往上翘了翘。
“小兄弟,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要不去我火焰山坐坐?”闫旭大笑道。
“离开黑暗峡谷,小子还有事,若是有空,必然前往叨劳。”宁君惜礼貌微笑。
“那也行,给你个东西,拿着,等到了我地盘上,谁也不敢惹你。”闫旭从怀里摸出一块火红色腰牌,直接丢了过来。
宁君惜脑海中思绪闪过,伸手接过,拱手道,“多谢真人。”
“嗐~真人啥,叫闫大哥就行。”闫旭摆手道,“行了,老子走了,一头畜生换一个兄弟,不亏不亏。”
他大笑离去。
宁君惜拿着那块玉牌,感觉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他瞟了眼李禅。
李禅隔着酒壶偷偷给宁君惜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表现不错。
宁君惜便忍不住翘起嘴角,有点开心。
丝丝猛地打了个喷嚏。
萧忆昔一挥衣袖,将门窗尽皆关闭,微笑道,“风有些大,晌午走如何?”
宁君惜去看李禅。
李禅瞟了眼丝丝,抽了抽鼻子,“随意。”
第二百九十八章 楼上楼下
清明月色酒家,太平盛世昭华。
清平县的清平二字取意极好,其民风原也是配得上这番意境的,奈何自打藩王岳磬接手了藏浦水军,清平县二字便与民风清平二字越来越不沾边。
一方面,藏浦水军的愈发声势浩大,风头直追当年战王麾下的铁骑千万,清平县便愈发不太平起来。
另一方面,清平县第一著名的是清平酒,虽是糙酒,却比之醉仙酿还要醇香几分。其次是藏浦大潮,春分潮来,白虹横江,一线东来,秋分潮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煞是壮观。仅这两样东西,便吸引游人无数,再加上藏浦水军恢宏仪仗,便愈发热闹起来。
还有一点,岳磐的独子岳自成是出了个名的纨绔子弟,在清平这些年声名狼藉的程度只输给了青莲山的那位天下一等一的大纨绔,这几年愈发变本加厉,清平便愈发与这个地方不相称了。
不过,近来清平发生了一件趣事,是有人跟这位世子殿下抢人的稀罕事,据说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还把这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世子殿下痛扁了一顿,坊间流传后本来等着听俊美公子哥儿落难的消息,结果却是世子殿下大半月了还没出门,这事便在城里城外传得沸沸扬扬,还延伸出了数个版本,讲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正在那肥腻的大手伸向那对年弱的并蒂莲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清叱,住手!”
“在场众人尽皆大惊,怎有人敢违逆这位风光无限的殿下,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位手持折扇,风神俊朗的少年自人群中缓缓走出。那少年声音淡然道,这两人可人儿生的甚合我心意,我便收了。”
“那世子殿下老鼠眼一瞪,原本打算发火,却见那少年生得实在俊美,一时间看得痴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抹了把嘴角口水,狞笑道,没想到还碰上了个这般可人儿,上去一并抢了,爷今日重重有赏。”
“世子殿下身后扈从闻言,立即蜂拥而上,却不想那少年功夫甚是了得,连剑都未拔,只轻描淡写动了动手脚,便将无法无天的十几个扈从打得人仰马翻。”
酒肆中立时一阵
喝彩。
那说书的瞎眼老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喝了口茶水,继续道,“那少年一脚将世子殿下踢翻在地,踩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笑得开心,敢打爷的主意,你是头一个,那爷就好好陪你玩玩。说着,他一脚就踩在了世子殿下右手上,世子殿下立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酒肆靠窗位置,一身蓝色衣衫的男子吃着酒菜,听得津津有味。
他捡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了两下,仰头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再倒却发现酒壶里已经没有酒了,便冲店伙计招了招手。
“爷,什么事吩咐?”店伙计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小跑过去问。
“没酒了,另外,来点荤菜。”男子点了点自己酒桌,说了一声。
“好咧。”店伙计说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一阵风吹入酒肆,尘土卷着酒肆门帘掀起,几个提着长刀的护院打扮的黑衣男子冲了进来。
蓝衫男子啧了一声,跃窗直接冲了出去。
“追!”那群黑衣男子中一人冷叱一声,所有人尽皆冲了出去。
……
清平县最有名的酒名清平酒,最有名的酒肆名清平楼。
清平楼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也不是谁地位高便能为所欲为的。
因为清平楼是一座天堑楼。
今日,难得的清平楼三楼被人给包了。
天堑楼被包,这种事并不常见,除非两种情况,来人富可敌国,或者是地位显赫到连仙人都忌惮。
而今日,包下清平楼三楼的是一位面目俊朗的公子哥儿。
此时,这位公子哥儿正在靠窗位置上浅酌酒水,视线看向窗外人流的熙熙攘攘。
近来临近秋分,正是藏浦江大潮将去之时,又恰巧是五年一届的藏浦水师检阅,藩王岳磐会亲临压阵,可谓是五年难得一见的盛况,人流四面八方,自然也多些。
公子哥儿左右两侧各坐了一位美貌少年人,大概十三四岁,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若是长成,必然
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只是这位公子哥儿对身边的并蒂莲并不怎么上心,还刻意距离一人远了些,还不时瞪上那个偷偷往他身边靠的少年人一眼,警告他莫要得寸进尺。
一位负剑黑衣男子从楼下跑上来,行了个标准的行军礼,“公子,大公子已入城门。”
公子哥儿唇角微勾,便透出一种让人惊艳的魅惑狡黠,“请他来。”
“是。”男子转身下楼。
公子哥儿伸手揽过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少年人,那是一位美娇娥,挑起她下巴,轻佻道,“一会儿会来个流氓,你可莫要被他勾了魂儿去。”
那位美娇娥眼睑垂落,有些局促害羞。
公子哥儿身后的那位少年人却是死死盯着二人,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倔强与恨意。
公子哥儿忽然回眸。
那少年人立即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笑容可掬。
公子哥儿微微一笑,将视线又投向窗外。
在他视线里,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停在对面的街道上,从上面先跳出来一位白衣僧人,紧接着跳出一位黑衣女子,然后是一位白衣白发的少年人。
那白衣白发的少年忽然抬头看了眼,正巧与公子哥儿视线对上。
公子哥儿呼吸一下子停滞。
那公子哥怀里的美娇娥脸上也有些惊愕神色,似乎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公子哥儿忽然猛地站起。
美娇娥没反应过来,被桌角磕了一下,眉头微蹙。
那公子哥儿却一点不怜香惜玉,头也不会,往楼下冲了出去。
一直被冷落的少年人对于美娇娥的遭遇无动于衷,反而眼神愈发冰冷。
美娇娥触及到自家弟弟的视线,眼睑垂落,低头不去看他。
那少年面色便愈发冰冷。
另一边,面容俊美的公子哥儿追到街上,却发现那辆马车与那几个人都没了踪影。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第二百九十九章 歌水轩,公孙芷
隔了清平楼两条街有一座名为歌水轩的茶楼,装饰清雅,颇有象牙塔之风。
因二楼设有棋局,常有文人骚客在此对弈,或者以茶会友,还有不少人在此地扬名,颇受文人喜爱。
比如,近来风头盛极的余子杰,便是在此地与当地出了名的大才子枫晓晨闲来的一局手谈后在清平县名声大振,后来愈演愈烈,风头大有盖过枫晓晨的趋势。
此时,歌水轩二楼正在进行又一局比较众人瞩目的对弈,手谈双方分别是在当地初露锋芒的少年俊杰洛溪和一位自称小雨公子的外来年轻才俊。
因为两人棋力旗鼓相当,下百子依旧不分伯仲,气氛便有些紧张凝滞。
二楼上的看客尽皆保持安静,稍有棋力的便在心中推演双方几何胜算,有思路的面色轻松,一副洋洋得意或者胸有成竹姿态,没有思路的便眉头紧锁,还有些完全看不懂的便各自使眼色打哑谜,多是下注谁输谁赢,道上的都看得懂。
有琴声自三楼幽幽渺渺,多是高山流水的清雅曲调,并不会影响到行棋者的思路。
三楼上,近来弹琴的是个一身淡黄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在歌水轩被尊称公孙大家,据说是自洛京而来,专门来看藏浦大潮,一贯轻纱覆面,气质优雅出尘,颇有大家之风。
至于听曲者便是清平县里公认的才俊英杰,人数并不多,多是悄无声息而来,否则会引来众人争相瞻仰,便免不了背上个爱慕虚荣或者卖弄浮夸的不好名声了。
文人雅士之间多爱惜羽毛,恣意随性之人倒是不多见。
现在,三楼上的听曲者只有三人,近来风头盛极的余子杰,清平第二才子亭渊以及与之交好的才子项自谦。
三人皆浅尝茶水,并不言语。
一曲终了,公孙大家手按琴弦,抬头看向三人,浅笑如风吹皱一池春水,“二楼那局棋似乎颇有意思,三位公子可有兴趣一观?”
三人皆微微一愣。
余子杰笑道,“既然公孙大家邀请,自没有推脱之理。”
亭渊眉头微皱,却是有些迟疑。
项自谦见势,出言宽慰,“惺惺相惜,无关人言,况且佳人相邀,岂有失约之理。”
亭渊看了眼公孙大家,这才点头赞同。
四人联袂往楼下而去。
……
歌水轩下,此时缓缓停下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驾车的是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人,其身侧坐着一位白衣僧人。
白发少年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看到那座名为歌水轩的白色小楼,眉头就纠结在了一起,“这里啊,要不先找住处?”
白衣僧人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四下环顾了一圈,笑嘻嘻道,“来,小惜,下来,这里可是个好地方,这几天纸上谈兵,该上战场练练兵了。”
“太高雅了,跟我实在不搭。”宁君惜很不情愿,磨磨蹭蹭不想下车。
“快点下去吧。”丝丝推了堵在马车口没下去的少年一把,钻出马车,转头冲霜降眨眨眼。
霜降跟着钻出马车,四下打量了一圈,微微皱眉。
宁君惜被推得踉跄跳下马车,习惯性往前了几步,也不是很在意拍了拍衣衫,“这一看就是风雅之地,铁定一大群文人骚客衔觞赋诗,是非多着呢。”
“试试手,这几天就走了,是非也找不到你头上。”李禅笑眯眯揽着宁君惜肩膀晃了晃,“你总不会想跟我过过招吧,我可不会留手。”
“我不是怕给你丢脸嘛。”宁君惜耸耸肩膀,抬头又打量了眼这座三层小楼,“话说,怎么样才算合格?”
“我说的合格那就是合格了。”李禅仰头喝了口葫芦里的酒,将葫芦丢给驾车的黑衣男子,“无情,去给我打葫芦酒来。”
无情视线落到宁君惜身上。
“喏。”宁君惜无奈将一块碎银丢过去,“回来了直接上去找我们。”
无情点了下头,转身瞬息消失在人群里。
“听说近日这城里来了个公孙大家,嗯,似乎是洛京那个公孙氏,说不得会发生点有意思的事。”李禅漫不经心说,见宁君惜转头盯着一处眉头微皱,拍了宁君惜脑袋一下,“瞅啥呢?”
宁君惜微微摇头,“走吧。”
……
歌水轩附近有几条死胡同,其中堆放了不少麻袋杂物,也会有乞丐在其中落脚,总之有些脏乱。
有个一身破烂的乞丐藏在麻袋后,视线有意无意往街道上瞅一眼,有些贼眉鼠眼。
他看到那辆普通马车被伙计牵去喂马,便收回视线,眉头微微皱起。
过了几个呼吸,他不准备再停留,准备起身离开。
只是,下一刻,他身子僵在原地。
因为,不知何时,他脖颈处被抵了一柄匕首。
“好汉饶命。”那乞丐一动不敢乱动,低声求饶。
“你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腰间别了只酒葫芦的黑衣男子冷冷问。
“俺就是个要饭的。”乞丐苦着脸道。
一道血线闪过,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掉落在地。
那乞丐目瞪口呆,瞬间又抱着手指惨叫起来。
“说!”只是这短暂的时间,无情
又将匕首抵在了乞丐脖颈上,声音依旧冷冷淡淡。
“俺……俺就是个……”那乞丐满头冷汗,断断续续开口,只是他还没说完,嘴里便被无情塞了个东西,一下子噎住。
“你若再胡说八道,一个时辰后必然全身腐烂而亡。”无情冷漠道。
那乞丐视线一下子冷下来,眯起眸子,一言不发。
……
元臻王朝地方治理分州县城三级。
清平城作为清平县的中枢,又是藩王驻扎之地,城门守卫极其森严。
不久前,却有三辆马车未受任何检查,便那么施施然走了进来。
为首一辆驾车的是个背负大戟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甲胄,像是个官家人。
第二辆马车驾车的是位青衫少女,模样普通甚至木然,一直面无表情。
第三辆马车驾马的是个丰腴妇人,身材玲珑得恰到好处,特别是在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衬托下,看得人心里颤巍巍的。
马车进了城没多久,便有一个黑衣男子堵在马车前,与那背负大戟的中年男人低语了两句,那男人眉头微皱,回了两句,结果两个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
歌水轩一楼颇为热闹,多是文雅之士携酒赋诗,不过几人有几分真凭实学是真不好说。
李禅嘱咐让霜降带丝丝在一楼吃些茶点,领着宁君惜顺着楼梯往二楼而去。
一楼与二楼之间设了隔音门,相互之间影响不大。
宁君惜被伙计迎进二楼,感觉其内人颇多,却颇为安静,不由奇怪看向李禅。
李禅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小声道,“估计是又出了好局,你小子运气不赖。”
宁君惜咧咧嘴,不置可否。
两人前后穿过人群,见到棋盘上两军对峙,恰好正是蓄势待发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微妙局面,暗道果然是一盘好棋。
棋手双方显然也看清了局势,下得愈发小心翼翼,半晌才慎之又慎落下一子,看得旁观的人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顶替一人破了这局,有些眉头紧锁,冥思苦想,却是一筹莫展,也有些坐立难安,显然有些耐不住性子的赌客,还有不动声色或者泰然自若的,却是不多。
宁君惜注意到的,第一个是位气质脱俗的淡黄色长裙女子,其在人群中实在显眼,再者是三个气质同样不俗的年轻俊彦,所有人都自觉避开这四人一段距离,不像是畏惧,而更像敬仰。
当然,这些宁君惜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他在葬界中跟骷髅前辈对弈了一年,虽然过程比较让他没面子,可最后也算是勉强在合格与不合格的分界线上,所谓居高临下,乍一看这局好棋觉得不错,细看竟然发现,不是特别难解。
不过,在李禅看来,宁君惜还只是纸上谈兵的雏儿,宁君惜自然不敢就这么说出来,他可不敢让李禅误会自己在棋道上多么天赋异禀,那就是个笑话。
在宁君惜悄悄打量那黄色长裙女子时,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了眼宁君惜,微微一笑。
宁君惜愣了一下,尴尬又不失得体回笑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装模作样继续看棋,眉头紧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在洛溪做出先发制人架势,首先开始大军压境时,李禅转头看宁君惜,低声道,“看出什么门道了?”
“东边扑吃,瞬便能截断四分之一局的气,之后绕个大圈,慢慢周旋,应该不会输得太惨。”宁君惜小声回答。
“北角伽吃,接着双吃,你觉得如何?”李禅笑道。
宁君惜沉吟了会儿,不确定道,“倒是可能反败为胜,只是风险稍大?”
“你再看看。”李禅点了点棋局。
宁君惜微微皱眉,想了会儿,“平局?”
李禅嘿笑了一声,“小子,记得,纸上谈兵不要想胜负,想平局。不过,这个平局不是让你不在意输赢,而是努力将全局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最后胜负,你能看得更远一些。”
“嗯。”宁君惜应了一声,并不是很能理解。
“那你看现在还能落几子?”李禅又问。
宁君惜眨眨眼,迟疑道,“若将天元吃掉,至多能下七子,若不吃,二十子内必败。”
“看着。”李禅抬了抬下巴。
洛溪很快吃了天元上的子,小雨公子跟着落子,棋到收官,反而落子越发快速。
很快七子落下,直到落了十子才分出胜负,并不出乎宁君惜预料,小雨公子险胜半子。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议,各自返回各自位置,不过都冲宁君惜注意到的那四人点头致意,还有人意犹未尽,讨论应该往哪个位置上放,还能多走一步云云,不过都不高声语。
洛溪与小雨公子一局手谈结束,倒是没上了彼此之间的和气,相互客套了几句,还想约了秋分共赏藏浦大潮,宁君惜注意到的那四人也上前冲二人打了声招呼,六个客套一番,洛溪与小雨公子便拱手离去。
宁君惜与李禅只对棋局有点兴趣,找了位置坐下,等着下一局开棋。
那四人站在原地又交谈了数句,三个男子似乎打算上楼,却见那黄色长裙的女子往宁君惜和李禅所在的位置
来了。
“小女子公孙芷,见过公子,见过前辈。”女子施了个万福。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连上楼的三人都顿住了脚步,一脸诧异看向黄色长裙的女子。
这女子来到歌水轩近月余,众人只知叫公孙大家,却没想到今日听得了闺名,原是公孙芷大家。
宁君惜则有些诧异看了眼李禅,莫名其妙。
李禅却是淡然,“原来是公孙家的丫头,可有他事?”
“小女子刚才听前辈与公子交流破局之法,觉得甚妙,厚颜前来想与这位公子切磋一二,不知可否赏光?”公孙芷声如黄鹂,清越道。
“哈?”宁君惜有点惊讶,这姑娘莫不是猫耳朵,听力敏锐得过头了啊。
李禅却立即欣然道,“赏光赏光,小子,去吧,别丢人。”
“我我我……”宁君惜瞠目结舌,见公孙芷目光灼灼盯着他,在场所有人也都盯着他,脸上稍微有点挂不住,干咳一声,“既然公孙大家相邀,在下就斗胆了,只是在下棋力尚浅,还望公孙大家手下留情啊。”
公孙芷浅笑了下,“公子请。”
宁君惜起身坐去棋桌前,笑容便变得有点勉强起来,他其实挺发怵跟人手谈的,实在是跟骷髅前辈一起练棋时输得太惨。
二楼的大多数人一听估计又是妙棋,便又蜂拥了过来,那三个原本打算离开的年轻人也都倒了回来,饶有兴致。
公孙芷坐在宁君惜对面,伸手一请,“公子请。”
宁君惜愣了一下,看到自己右手边放了一盒黑子,不由尴尬了下。
围棋之道,益州及以北统一规格是黑子先行,而益州以南则是白子先行,这点文化习俗,自然是入乡随俗最为恰当。
不过,其他人也并不在意宁君惜占这点小便宜,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公孙大家虽然给人的印象都是在音律上造诣颇深,但在棋道上也不是凡俗之辈,否则也不会有与枫晓晨对弈到天明的一场佳话了。
不过,宁君惜很快做了个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放弃了中间位置,而是一子落在了第十列第三行上。
这是自己主动放弃了先行的先机啊。
这不是傻,就是狂。
人群中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公孙芷看了眼宁君惜,知道宁君惜这是有意相让,便也落了第十列第四行上,算是也给了宁君惜一个人情,相互制衡。
两人走得皆中规中矩,开局平稳,步步扎营,既不急功近利,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神仙手,只是落子清脆,让看客都觉得有点无聊。
……
秋风扫落叶,卷起千层黄沙。
一道蓝色身影快速掠过树林,骤然跃起,往后空翻,一掌打在身后追来一人的脑袋上。
那人身子抽搐了一下,便软软倒了,下去。
蓝色衣衫的男子稳稳落地,被身后追来瞬间围困住。
“喂,我说你们,老娘不想开杀戒,可莫要得寸进尺呀。”蓝色衣衫的男子出声大骂,却是女子之音,这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
“得罪了肖家,不赶紧逃命,反而招摇过市,你这厮莫不是以为我肖家无人?”护院打扮的为首一人刀指包围圈中人,冷哼道。
“强抢民女,还撞伤老人家,你们还有理了。”女扮男装之人不屑道,“追了我一个多月,都拿我没辙,傻不拉叽的一群人。”
“不必留活口,上!”那人冷笑一声,抬刀朗声招呼。
女扮男装之人毫无惧意,折扇翻转,前掠而去。
只是,在这人与为首袭杀之人硬接一招之后,心中便是一沉。
小宗师!
她低估了袭杀之人的实力,没想到小小肖家派出这般多炼气士后还舍得派出名小宗师。
这次,她可能要宰!
……
并不算茂密的树林里,一个一身土黄色衣衫的邋遢老汉和一位身穿锦袍的俊美公子哥儿一人啃着根黄瓜缓缓行走。
“老刀你说,我这次金蝉脱壳,回去了能脱几层皮去?”锦衣公子哥儿三两下将黄瓜啃完,看着邋遢老汉的滑稽模样,倒一点不想笑,反而有点哭笑不得。
那邋遢老汉因为缺了两颗门牙,啃得黄瓜就好像狗啃的,而他啃时便活脱脱像一只啃玉米的耗子。
“这次少爷是干正事,郡主不会太怪罪的。”邋遢老汉忽然眯起眸子,伸出手臂,挥了挥手,然后抹了抹嘴角道。
“那不是也不能跟她说嘛。”锦衣公子哥儿轻轻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老刀,你说,怎么才能让老妹心甘情愿的把这一茬揭过去?”
邋遢老汉咧嘴傻笑,不说话。
锦衣公子哥儿没好气道,“跟你说你也不知道,对牛弹琴。”
邋遢老汉笑得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锦衣公子哥儿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不过,锦衣公子哥很快理会他了,“老刀,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邋遢老汉羞涩往前面指了指。
锦衣公子哥儿撇撇嘴,又走了几步,然后他就愣在了原地,喃喃道,“乖乖,这么狠?”
第三百章
两人皆稳扎稳打,随着落子的越来越多,步步为营的局面愈发根深蒂固,以至于渐渐形成了大片的僵局。
两人的落子速度便渐渐放缓下来。
场中明眼人不由惊疑,暗道莫不是要成平局?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局棋实在中规中矩,因为套用定式,显得整个棋路有些刻板无趣,很不客气得说,若不是对弈一人是公孙芷,围观的大半人都不会过多停留。
可手谈双方的基础实在扎实,才弄出了如今这番乍一看很普通,多看两眼还是普通,可想破局就无从下手的僵局。
所以,这便也成了妙棋。
宁君惜捻子在手指间摆弄,迟疑不决。
让宁君惜来看,这局棋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他很为难。
落一子算十子,是真正的行棋者的基本能力。
宁君惜学棋两年多点,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掌控全局更是力不从心,所以李禅所说的平局他并未刻意追求,而是以那些棋谱定式稳扎稳打,免得被李禅看出自己的老底来。
却不想对面这个公孙芷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其他,竟然跟他走得是同一路数,而且公孙芷的棋艺应该在他之上,以至于宁君惜只能跟着她的路子走。
以宁君惜的推演,锐意进取可能会比较容易破局,但这种办法最容易透漏老底,弃子认输更是突兀,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便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但这就让宁君惜不由心中迟疑,这局面可是公孙芷刻意所为,又为何这般做,想干什么。
对于公孙氏,宁君惜在虚无洞天的书库里倒是也有了解过,在嬴王朝时属于大姓,并非皇亲国戚,却因门风极佳,特别是公孙氏的《大梦浮生》,公孙氏在嬴王朝的治理上卓功伟建,地位与皇亲国戚无异,后来嬴王朝覆灭,公孙氏怀璧其罪,被追杀利用,便日渐没落,最后销声匿迹,《大梦浮生》也不知所踪。
洛京的公孙氏是不是当年公孙氏,书籍上没有明确记载,宁君惜也不敢妄自揣度,但这女子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所以,宁君惜有些迟疑,是该先发制人,还是继续虚与委蛇。
公孙芷自然也看出宁君惜并未动用真本事,见宁君惜迟迟不落子,下巴抵着手背,有些幽怨,“公子莫不是看不上小女子?”
宁君惜试了几个位置,最后落下,苦笑道,“在下棋力浅薄,实在拿不准分寸。”
“公子过谦。”公孙芷沉吟几个呼吸,落下一子。
宁君惜愈发无奈,抬头看了眼李禅,深深呼吸了口气。
接着,他落子便没了章法,一顿一子,好好一局棋只下了几子便被搅得乱七八糟,看得场中之人目瞪口呆,还有些人拂袖直接走了。
好好一盘棋,被似乎稚童涂鸦地糟蹋,实在是惋惜得很。
最后,自然是宁君惜输得很惨。
胜负分出后,公孙芷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往三楼去了。
二楼上的剩下人看着宁君惜,面色古怪。
宁君惜却是拉着李禅直接下楼。
在楼梯上,宁君惜似乎心有余悸松了口气,“我以为他们要打我呢,还好还好。”
李禅没好气道,“我还想打你呢。”
“我觉得那个公孙大家没安好心。”宁君惜一本正经说。
“白瞎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李禅敲了宁君惜脑袋一下,力道不轻,“走吧,明日你可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宁君惜捂住脑袋,嘀咕道,“过两天就走了,怕什么。”
“你这家伙。”李禅点了点宁君惜,有点无奈,又忽然点头道,“还行,继续保持。”
说完,他绕过宁君惜下楼去了。
宁君惜莫名其妙,眨眨眼还是没明白,索性不再理会,赶紧小跑下楼。
……
清平楼下停了三辆马车。
此时,清平楼三楼多了七个年纪大小不一身份各不相同的人,皆冲包下了整个清平楼三楼的俊朗少年低头施礼。
少年却是面色阴沉,并不应承,这些人便继续保持欠身前倾的施礼动作。
年纪尚小的一对双胞胎虽然不明缘由,却是眼力劲儿极好之人,低头一言不发,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
十几个呼吸的沉默,少年抬头视线冷冷扫视七人,最后落在面前茶杯上,浅抿一口茶水,“世子殿下去哪儿了?”
七人自然没有说话的。
“当时,他说什么了?”十年声音冷了几分。
背负大戟的中年男人沉声道,“殿下只是让我等入城与郡主汇合,一切如常,并无其他吩咐。”
少年视线清凌凌投过去,“若是岳磐前来,如何应付?”
“殿下未说。”中年男人头略微低了低。
少年呵了一声,“还不是让我给他收拾这些烂摊子。”
她忽然困倦起来,很没精神挥挥手,“滚滚滚,看着就心烦。”
七人便再施一礼,在三楼散开。
……
歌水轩一
楼,衔觞赋诗者有之,抚琴作曲者有之,谈笑风生者有之,但对于丝丝来说,无聊加无趣。
她原本对于歌水轩的精致糕点还是有些兴趣的,但在吃了一个多时辰后就开始昏昏欲睡,一觉睡醒结果见宁君惜和李禅还没回来,就差点没忍住放小青了,好在被霜降拦住,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捋顺了毛。
待宁君惜和李禅自楼上下楼,还没喝一口茶,丝丝已经抬头直勾勾看着二人,“无聊。”
“这就走。”宁君惜笑笑,又一皱眉,“无情没回来吗?”
“不曾。”霜降淡淡道。
宁君惜去看李禅。
李禅耸耸肩膀,“看我做什么,他是缥缈阁的人,又不是我的人。”
“罢了。”宁君惜无奈叹了口气,“霜降,沿途留下消息,走吧。”
霜降点头表示明白,起身跟着宁君惜几人离开。
……
歌水轩三楼,再次响起悠悠扬扬的琴声,曲调依旧清雅,似仰视高山静听流水。
余子杰三人听完一曲,便各自告辞离去。
没几个呼吸,屏风后走出一位浅蓝色长裙的女子,模样娟秀,有些精灵古怪。
“刚才听姐姐一曲,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姐姐可是碰到了烦心事?”浅蓝色长裙的女人,席地坐在公孙芷对面,将手臂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歪头问。
“碰上了个奇怪的少年人,原本以为他是棋手,却是徒有其表,真让我丢了大面子。”公孙芷双手覆在琴弦上,声音有些小女子赌气的娇憨刁蛮。
“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浅蓝色长裙的女子摸了摸公孙芷头顶,想了想,又说,“那我给你看看,看是好是坏怎么样?”
“你这丫头,就知道哄我。”公孙芷一只手戳了戳浅蓝色长裙女子的脑门,伸手拔了根长发递过去,“喏,若不是感觉与我或许有牵扯,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他。”
“我知道啦,公孙大家的面子在洛京都值钱得很呢。”浅蓝色长裙的女子玩笑了一声,然后双指捏着那根头发两端,打了个极复杂的结,接着那根头发上泛出浅蓝色的荧光,瞬息又消失不见。
“如何?”公孙芷见浅蓝色长裙的女子面色不好看,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离他远点。”浅蓝色长裙的女子面色愈发凝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天机告知我如此。天机不会错。。”
“他是什么人?”公孙芷直接问。
浅蓝色长裙的女子微微摇头,忽然局促起来,“不要招惹他,我只能说这些。我还有事,先离开了。记住我说的话。”
她说完,没等有人回应,便快步往后门出口方向离去。
公孙芷微微皱眉,沉默了几个呼吸,清声道,“青莲山二郡主如今身处何处?”
“在清平楼。”有个苍老老妪自屏风后走出,“今日青莲山的那位世子游历到此,他便留在了那里。”
公孙芷又沉吟了几个呼吸,淡淡道,“纸墨。”
……
宁君惜几个人在一家名为凡舍的客栈住下。
凡舍是简简单单的一座三层黄色木楼,属于平民客栈,不招待朝廷中人,因为几桩趣事在清平县小有名气。
一件是战王姚凌殇曾在此处居住过三日,门前那句四月絮飞遍地,恰逢故人归便是他写下的。
一件是白衣女剑仙一剑卷雪龙的趣闻。
还有一件是关于麒麟的踪迹,据说曾在凡舍上停留盏茶,之后便踪迹全无,这件事的真假无从辨认。
凡舍的掌柜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半盲人,右眼被一条黑色丝巾围着。
因为如今清平县人满为患,恰巧只剩了两间客房,掌柜便笑呵呵提议李禅与霜降一间,丝丝与宁君惜一间,惹得一马车人面面相觑。
最后自然是男生一屋,女生一屋。
长途跋涉一月余,宁君惜自然也是风尘仆仆,收拾完东西,便仰面躺在床上,目光怔怔看着房顶,不想再动弹。
李禅倒是好兴致,将东西收拾好,转头见宁君惜一副不想再动弹的死狗模样,过去拍了拍宁君惜肩膀,“起来了,等会儿还要去吃饭,吃了饭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还去个地方?”宁君惜顿时就不乐意了。
“距离秋分还有二日,你总不会想躺上两日吧。”李禅笑眯眯道,“快点,大好少年人,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宁君惜咧咧嘴,无奈坐起来,“好了好了,我起了,不过我看丝丝吃点心吃得很撑,她还去吗?”
“你去问问喽。”李禅懒洋洋耸了耸肩膀。
宁君惜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四人在楼上聚首,一起下楼,在楼梯口碰上半盲的掌柜的正颤巍巍喝水,见到四个人打了声招呼,“要出去吗?”
“出去转转。”李禅笑呵呵回应,“掌柜的开店了大半辈子,可知道清平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初来乍到,指条明路呗。”
掌柜低笑摆摆手,“明道可谈不上,不过建议还是有点。要是这少年嘛,不如去城南看看;那小
姑娘去花鸟鱼龙街逛逛,至于客官,清平楼的清平酒,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尝尝,实在可惜。”
李禅竖拇指道,“掌柜的眼盲心不盲啊。”
掌柜的爽朗大笑,“这话中听。不过,我可是提醒两句,戌时之前可必须要赶回来,这清平县管得紧,被岳王府的巡逻队逮着,秋分之前想出来可是难了。”
“宵禁这般严了?”李禅诧异道。
“以前不严,这不是近来人多,恐怕一个不小心生出诸多事来嘛。”掌柜的心态极好,一点都不担心。
“多谢了。”李禅咧嘴笑笑,态度比之之前多了份正经与严谨。
“行了,那我也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免得惹人烦了,走吧走吧。”掌柜的很快开始赶人。
一伙儿人便赔笑着很快走出凡舍。
宁君惜想着丝丝二人跟着也是无聊,便提议去花鸟鱼虫市场转转,午饭在路边随便对付点便是。
丝丝自然愿意,李禅却说要带宁君惜去个好地方,宁君惜无奈,最后还是霜降保证了会把丝丝安全去送回,四人再次分道。
李禅带着宁君惜去了城南,其中的一条巷弄里盘膝做了三个年轻人,宁君惜打听了打听才知道是靠下棋输赢糊口的可怜人。
李禅这次没让宁君惜胡来,而是领着宁君惜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个靠着墙浅眠的灰衣读书人。
在李禅叫他时,这个读书人猛地惊醒,吓了一大跳,只是瞬间镇定下来,“两位是?”
“你下一局下注几文?”李禅蹲在读书人面前,很随意问。
“二十文。”读书人有些底气不足,咬了咬牙,他补充道,“你若嫌贵,十五文也可以,再少就是折辱岑某人了。”
李禅点点头,又说,“听听我的要求。你若赢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若输了,你只需给我二十文,如何?”
读书人微微愕然,然后嘴唇颤抖,半晌颤声道,“尊下可是看不起岑某人?”
李禅摆摆手,手指了指宁君惜,“这家伙资质比较驽钝,反应可能慢一些,所以我想这局棋时间可能长一些,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耐性。”
读书人看了眼宁君惜。
宁君惜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算是默认。
“好。”读书人颤声道。
他清楚这二十两意味着什么,这可能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机遇,容不得他不战战兢兢。
“那你们玩,我四处溜达溜达。”李禅小小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离开。
“一禅!”宁君惜忽然叫他,在他回头时将一块碎银丢过去,笑了一下。
李禅立即眉开眼笑,冲宁君惜竖了个拇指,施施然往巷弄口而去。
这边,姓岑的读书人小心翼翼擦拭棋盘,棋盒,然后擦拭了下手,才打开棋盒,冲宁君惜示意了一下。
他推给宁君惜的是白子,却是示意宁君惜先行。
宁君惜点头表示明白,也擦了擦手,才去捻子,一子落在天元位置。
读书人愣了一下,又点点头,在偏下位置落下一子。
没了李禅在旁边看着,宁君惜便要游刃有余得多,毕竟宁君惜学棋不够精湛,目前藏拙就比较困难,不藏拙了反而从容不少。
他这次棋路风格并非稳扎稳打,而是大开大合,不再刻意的追求基础棋谱的定式,因为在与公孙芷的那局棋前半段,对于这一部分的棋路宁君惜已经到了瓶颈,再在这部分纠结,只是做无用功,倒不如换个思路。
读书人棋路更加稳扎稳打,与公孙芷的风格却也不尽相同,更多的是脚踏实地,却也并不缺乏灵活变通,甚至很多次故意留手的巧妙落子让宁君惜想上会儿便觉得赞叹不已。
这一局,两人足足下了半日。
宁君惜依旧是输者。
不过,这读书人大概是不想欠李禅人情,有意指点宁君惜,让宁君惜获益匪浅。
好巧不巧的是,在两人胜负分出时,李禅施施然又从巷弄那一头溜达了回来,让宁君惜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直看着。
最后付钱的自然是宁君惜,李禅身上没钱。
两人冲读书人点头示意,也未询问读书人的真实姓名,便拱手离去。
只是在李禅拐过街角时,忽然回头冲那读书人竖了个拇指。
一直目送的岑姓读书人愣在原地,半晌后冲两人离开的方向躬身一礼,然后收拾行囊,缓缓离去。
离开那条巷弄后,宁君惜曾问李禅是不是认识那个读书人,李禅只是神秘微笑,并不正面回答。
宁君惜也不是较真的性子,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
之后,两人去花鸟鱼虫街去找两个女子,却被街道上的喧哗吸引了视线。
街道上出现的是一场卖身葬父的老套戏码,但是参与这场戏码的人物一点都不老套,便是销声匿迹了近一个月世子殿下和他的一群扈从。
可能是名利犯太岁,那世子殿下好巧不巧碰上了宁君惜,然后不依不饶掐了。宁君惜哪知道自己耐力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