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战局
乱战西北位置的茫茫荒草中,有道人影快速穿行。
野草莽莽,此时正是风疾,顺着风向往前铺天盖地而去,与那人正好方向相同,风声飒飒作响。
忽然,那人前面的荒草毫无道理尽数倾倒过来,那人猛地顿住了身形。
那人面前悄无声息站立了一人。
“你不能去。”冷淡的话语幽幽传荡开来。
“孤风。”小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瞬间又露出有点狰狞的笑,“我记得宁君惜跟过你两日。”
“阁主的安排。”孤风只是淡淡说。
“他说的是真的?”小丑皱起眉。
“若多一人,我会杀掉。”孤风情绪毫无波澜说了句,转身离开。
“这不太合适吧,”有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悄然自荒草中走出,声音如泉水清冽,“孤风。”
孤风顿住身形,眉头皱了一下。
那女子停在不远处,清冷道,“我也很好奇,那少年什么来头。”
“你们太大胆了。”孤风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
“能让阁主破例之人,应该也有保下我们的能力。”女子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讥诮玩味。
“那也要你们能出去了。”孤风声音平静,话音落,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丑脸色微微一变,身影瞬间不见。
女子静立不动,微微阖上眸子。
风吹草动,如海浪迭起。
女子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
战局并未僵持太长时间,短短十几个呼吸,便成了一边倒的压着打。
承玺虽说身手不凡,奈何一开始就中了招,才反应过来,三个人便扑杀了过来,连挨了两刀,才招架过来。
可落殇却是与蛇蝎美人一样喜欢用毒的难缠角色,稍不留意便会中招,承玺防得住明枪,防不住暗手,没交手几招,便又中了招,眼前模模糊糊,便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了。
代号楚晓的束发男子在落殇
一掌轻轻拍在承玺心口后,下一瞬便一拳击在承玺肋下,将承玺整个人砸飞了出去。
代号流火的男子瞬间追袭,匕首便往承玺面门刺去。
只是下一刻,楚晓忽然面色微变,急声道,“回来!”
“晚了。”清冷的话语响起,匕首堪堪触及承玺鼻尖之际戛然而止,下一刻,代号流火的男子砸飞了出去,落地脖颈处已是鲜血汩汩。
落殇与楚晓的面色都变了变,盯着那个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
红莲那火色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她手持匕首,站在承玺身前,看着那二人牵动了下嘴角,“速战速决。”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朝两人掠去。
“还行吧?”红莲歪了歪脑袋,算是打了声招呼,实际上视线一直在看着周围动静,并未放在承玺身上。
承玺甩了下脑袋,淡淡道,“还好。”
红莲便不再犹豫,瞬息杀去。
只是,在她插手的下一瞬,一侧三道身影瞬间扑杀而出。
红莲身子一顿,随脚尖一旋,险之又险避开袭来的匕首。
那二人毫不停留,一人脚步一顿,身形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柔韧性瞬间偏转,匕首划过。
另一人紧随其后,预测红莲闪避方向,笔直划去。
红莲毫不犹豫,双手手指一绕,匕首便如同风车,在手中转了半圈,却不脱力,与两道匕首撞在一起,身子后仰,在两人腋下穿过。
两人猛地空翻,落地再次袭杀过去。
另一边的三人对三人,千娇缠住了最难对付的落殇,落殇这家伙一身上下的毒,药,和乱七八糟的,稍不留神便会吃亏,千娇只是这片刻交手,便吃了两次亏,不过落殇没料到千娇身上也有乱七八糟的,一个没留神也中了一招,便让落殇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影缠住的是楚晓,月影的伤势较流云好些,楚晓是擅长近身搏斗的高手,力气极大,出招迅疾,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不过月影身上装了些简单暗器,一开始不太熟练被打了一
拳,再后来便渐渐游刃有余起来。
流云缠住的是随着菩萨来的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身手比之楚晓,落殇稍差一筹,流云便有些占了上风。
战团中战局进行得如火如荼,晚了一步来的丝丝与燕回就在草丛中隐藏身形看戏。
不是他们不想出来帮忙,而是他们察觉到暗处还有人盯着。
他们在暗,那暗处的人或许还有点顾忌,再者也能找好时机救援,要是他们出来了,怕是那些暗处的人也要出来,他们对付不了。
宁君惜离开前可是嘱咐过,以红莲的实力,同那些抱团的人硬抗便是以卵击石,最是愚蠢。
只是他们忘了宁君惜的另一个嘱咐,若是硬碰硬了,速战速决,免得被人家包了饺子。
而另一边隐藏身形的人是玉书生三人。
他们看着战团,一方面是想拖延时间,等着其他几个方向的人聚过来,好一网打尽,另一方面是有些忌惮,若是事不可为,他们可以直接开溜,不必有什么损失,所以他们并未立即加入战团。
玉书生不仅看着不远处的战团,还听着另一边有些异常的风声。
似乎是有游散的人在这里打起来了,也不知是何人,又为何在这里打?
当然,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不插手这边的战况,他便也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
宁君惜还在赶来的途中,他不仅要赶路,还要尽量调整自己的情况,争取不让自己的伤势影响到自己动手。
小青蛇在前面带路,因为感觉自己的主人很安逸,所以尽量配合宁君惜的拖后腿,一点都不着急。
东南方向的血狼,东北方向的袅烟在红莲经常逗留的河边百丈处聚首,已经往动静最大的方向赶来。
只有夏津还是懒洋洋的,走得不急不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在散步,也幸好这家伙没有队友,否则是真让人想揍人。
荒草中,风声飒飒,今晚似乎是要变天,风声,草木声,打斗声,连成一片,有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甘心
荒草摇曳,风声如潮,掩盖了远处的不时闷响。
两个战团的打斗仍未结束,孤风三人的战斗依旧是只闻声不见人的神秘诡谲,红莲与落殇几人的大战,落殇一方已经显出下风,但想分胜负,还需要时间。
只是,四方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近。
血狼带领九思,岳松,草履,辰启四人距离此地已经不足百丈,隐约能够听到些打斗声和异常风声。
五人知道,那里定是一场不小的大战。
袅烟带领雪鸢,宫羽,林筱三人,因为再进来之前踩到了雷果,慢了五人一步,却也距离不会太远,只是雪鸢,林筱二人战力有所减弱。
夏津还在慢悠悠地走,估计等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宁君惜也已经到了附近,只是他察觉到所过之处的异常,猛地停住脚步。
一条白练悄无声息往宁君惜腰际缠去。
一道璀璨剑光,瞬间将白练撕得四分五裂。
宁君惜抬眼四顾,四周杳无人声。
“小青,去找丝丝。”宁君惜轻声嘱咐了句,本来打算缠回宁君惜手腕上的小青蛇攀在草叶上吐了吐信儿,一闪即没。
在这一瞬,一点寒光快速自宁君惜身后逼近。
有所察觉的宁君惜瞬间前扑,身形却倒滑而过,寒光擦着宁君惜发丝而过,他猛地跃起空翻。
白练如一条白虹,瞬息缠在宁君惜腰上,一股大力猛地一拉,宁君惜一下子砸在地上,砸倒一大片荒草。
与此同时,寒光瞬息已到面门。
太快,快得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宁君惜眼见着匕首在瞳孔中迅速放大,直抵眉心,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奇怪的是,宁君惜没有一点恐惧,反而有点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
他一直害怕承担不起来想要逃避的那些担子,现在他终于不需要再担心了,那也不算太糟糕。
只是,那匕首在堪堪触及宁君惜眉心时,戛然而止。
一个气息沉稳清冷得中年男子手死死扣住了那抓匕首的手腕,让那人难以动弹分毫。
一瞬之间,宁君惜鼓足了力气,一脚就踢了过去。
孤风适时松手,小丑便一下子被砸飞了出去,落地稳住身形,似乎也没受什么伤,只是皱着眉。
那白练也瞬间收回,一身白衣的女子缓缓走出,很不满道,“为什么救他?”
孤风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宁君惜。
“我没事。”宁君惜站起身,因为刚才那一下几乎被摔散了架,身形有些踉跄,甩了甩脑袋,还是有点晕。
女子皱皱眉,衣袖一挥,白练从她袖里瞬间钻出,往宁君惜方向缠去,被孤风一把截住。
“玉石,你若不想出去,我成全你。”孤风冷冷说了一声,一把将白练丢掉。
“你……”女子微微攥拳,最后哼一声,身形瞬间消失。
小丑看了眼宁君惜,舔了舔唇,忽然说,“小子,我同意,但是,你们要能夺过这一遭。”
他身影在话音落下之际,也瞬间不见。
孤风本想离开,被宁君惜一把拉住,不由皱了皱眉。
“你帮我。”宁君惜又甩了甩脑袋,还没缓过来。
孤风挣了挣被宁君惜抓住的手臂,没抽回来,眉头便皱得愈紧,“松开。”
“你帮我,我求你。”宁君惜死死抓着不放手,哪怕他还没见到情况,具体如何他还是能猜出来的,现在他除了找这个人帮忙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一直都明白,有些事,欠了可以还,但有些事,发生了就还不了了。
“松手!”孤风眉头紧皱,又挣了挣,没挣开,便手臂一抖。
宁君惜只觉得双手一麻,面前便已经没了人。
“所以,没有办法了吗?”宁君惜闭上眸子,渐渐攥紧拳头,指甲插入手心,心中渐渐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不甘。
从小到大,坠阳草,三年酒肆生活,比逼入雪原,葬花剑,到出雪原至如今,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逆来顺受。
可这次,他兴致勃勃,给自己戴上假面具,谋划这些,想着护一人周全,想着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想着出去后他还是只欠虚无洞天的那些人,可现在又成了他无能为力的局面。
明明,他是有反抗的机会的啊。
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雨后
雨很大,打弯了人高的荒草,举目四野一片模糊。
雨水砸在草叶上,土地上的声音,呼啸的风声,沉重的呼吸声,充斥了整个脑海。
一切结束得这般突然。
红莲与千娇环顾四周,红莲在看到那个脖颈处伤口已经泛白的男子,视线便定在了那里,嘴唇颤抖。
千娇身形跃出,寻找两个同伴的下落。
丝丝大口喘气,因为有小怪和小青护着,这丫头伤势是几人里最轻的,只是她缠住的对手最多,有些脱力。
燕回半跪在地,捂着肚子,鲜血在指缝间溢出,不断融入水里,但他嘴角翘起,因为他没死。
宁君惜同样凄惨,身形摇摇欲坠,估计选择加入混战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愚蠢的决定了。
夏津啧了一声,快两步扶住宁君惜,声音略带些玩味,“傻小子,你又欠了我一命啊。”
这家伙也是个奇葩,来得最晚也就罢了,一上来便冲同僚出手,玉书生几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快速遁走,所以何止是宁君惜欠了他一命,而是宁君惜这一方活下来的人都欠了他一命啊。
宁君惜并未因为战局的突然反转心中激动,而是心里如同浇了一盆凉水,愈发心灰意冷,看了眼夏津,并未说话。
夏津扶着宁君惜席地坐下,顺手就戳了戳宁君惜身上的伤,啧啧道,“比以前的确进步了不止一点啊。”
宁君惜一言不发,只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上次呢,是我选错了。”夏津也跟着抹了把脸,“这次,老子跟你。”
宁君惜狠狠呼吸了口气,站起身,满脸愤怒,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将火气压下去,只是动了动嘴角,“谢谢。”
他说完便往丝丝那边去了。
夏津怂怂肩膀,并不是很在意。
“宁君惜……”丝丝缓过劲儿来,甩甩头,抬头见宁君惜的狼狈模样,有点担心。
“没事。”宁君惜抹了把脸,冲丝丝笑笑,“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丝丝摆摆手,将小青从手腕上撸下来,递过去,“不是说换吗,你怎么让它回来了?”
“不用了。”宁君惜推回去,那条小青蛇病蔫蔫的,很没精神,被雨一淋就成了一条绳子,“它怎么了?”
“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丝丝又放回手腕上,小青便动了动,继续缠着。
宁君惜点了下头,看了眼一直站在原地的草履,又看了眼站在承玺身边的两个人,示意了下。
丝丝点点头。
红莲不知何时摘下了那张覆盖了大半脸颊的面具,一双幽深眸子沉默看着已经死去的人。
她面容清秀,并不像气质那般清冷和咄咄逼人,此时神色沉肃平静,无悲伤,也无懊悔,却似乎一片阴云,看得周围人心里都压抑得厉害。
千娇面色担忧,欲言又止。
“走吧。”红莲忽然淡淡说了一声,转身正好看到宁君惜过来,动了动嘴角,又重复了一遍,“走吧。”
丝丝看了眼宁君惜,宁君惜去扶着燕回,三人跟着红莲二人离开。
夏津,草履二人也不用人招呼,快速跟去。
身后大雨滂沱,尸体倒在草里,血水融入雨里,都和在泥泞土里。
……
大雨过后,没有天晴气朗,还活着的人便愈发狼狈。
所有人退居密林,沼泽地里暂时没了人。
一伙儿人似乎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血水,泥水糊在身上,难过得很。
丝丝耐不住性子,跑去远处换衣服。
燕回之前受得伤不轻,宁君惜帮着他处理。
红莲几个人靠着树站着,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沉闷,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宁君惜给燕回包扎完,不再避讳让小葫芦给了燕回一滴葫芦汁,面向几人,“以后几位什么打算?”
千娇看了眼红莲。
红莲皱眉默然。
夏津掏掏耳朵,没说话。
“这次乱战离开的人除了我们几个,玉书生,血狼,袅烟,楚晓,九思,菩萨,雪鸢,林筱,宫羽九人也都活着,会不会聚在一起不好说,但我不建议分开。”草履淡淡说。
“呦,记得挺清楚啊。”夏津看了眼草履,有点玩味。
“我说过,那些人我都不信。”草履只是看着宁君惜,很淡然解释了一句。
“若非你伤了玉书生,那些人不会这般轻易离开。”宁君惜扯了扯嘴角,视线绕过他看向那两个女生,“红莲散不散?”
红莲继续默然。
千娇气不过,声音难免有些阴阳怪气,“承玺,流云,月影都因为你死了,现在红莲就我们两个了,还问这个做什么?想赶我们走,直接说,拐弯抹角的有意思?”
宁君惜张嘴想解释两句,又想到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千娇一点不客气打断,“我就问你,承玺是与你一起去的,他怎么跑去那边,还被人困住的?否则他怎么会死!还有,为什么你没同他一起?之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就不禁打了,就会吓唬人吗?”
她又指草履,夏津二人,“还有,这两个人,似乎跟你很熟啊,你敢说他们叛变与你没关系,那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你出来了才出来,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她又指向燕回,“还有他和蛇女,又没走远,怎么等玉书生他们都绕过来来才出面?他们都听你的,对吧?你就是想自己当老大,是吧?”
千娇越说越气,最后指着宁君惜破口大骂,“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先把你宰了,还让你弄出这么多幺蛾子?我呸!”
“小丫头,嘴皮子挺溜。”夏津咧嘴听得津津有味。
宁君惜心里如同塞了棉花,他之前是没想过保全红莲几个人的性命,但也没想过要害他们,可如今情况,他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无言反驳。
千娇似乎犹不解气,讥嘲道,“怎么不说话了?不知道怎么圆自己的谎了,还是考虑要不要为了维持自己光明正大的形象来个杀人灭口?”
“千娇!”红莲低斥了一声。
千娇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那你们便离开吧,免得我后悔了真杀人灭口。”宁君惜长长吐出口气,声音冷淡下来。
“好。”红莲淡淡说了声,转身离开。
“红莲!”千娇想把红莲拉住,奈何晚了一步,便愤愤瞪了宁君惜一眼,疾追过去。
宁君惜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消失,拳头渐渐攥起。
冷不丁一人将胳膊肘抵到宁君惜肩膀上,啧啧道,“傻小子呦,连反驳一下都不会,黑锅都自己背上了。”
宁君惜肩膀一垮,淡淡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帮我照顾着点燕回。”
“呦,会使唤人了。”夏津惊奇道。
宁君惜没理会他,视线看向草履,“过来聊聊。”
夏津摇摇头,慢吞吞走到燕回那里,在燕回伤口上一戳。
燕回立即一身冷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怒瞪夏津。
“再瞪,给你抠出眼珠子来。”夏津瞪着眼比燕回还大,恐吓。
燕回往一边挪了挪,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没意思。”夏津挥挥手,很是没趣。
宁君惜与草履走到一边,距离夏津,燕回挺远的位置。
“你愿意帮我,我应该谢你的,但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宁君惜看着草履的眸子,直接开门见山。
“我不信他们。”草履平静道。
宁君惜摇摇头,“你的身手不会比血狼弱,甚至更强,这个借口说服不了我。”
草履淡淡笑了下,没再说话。
宁君惜看了他一会儿,自己先败下阵来,有些烦躁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帮我,但是我现在要去找人,你若是想留下便跟着我去,否则便离开,我不信你。”
草履不在意笑笑,反而给宁君惜分析起来,“玉书生身侧已经无人,又是被我所伤,本是最容易对付之人,不过以他的脾性,想找到他很难,血狼与九思二人身手皆不在你我之下,也不宜找寻,你若想拿他们开刀,最好先去猎杀菩萨,他最弱,然后去找雪鸢三人,这三人不打散了,麻烦不小,至于袅烟,我不建议你去找晦气,除非你把你的灵兽要回来。”
宁君惜皱皱眉,几个呼吸后,终于又面无表情起来,伸手将小葫芦掏出来,在它葫芦皮上抹了些粉红的粉末,香味清淡,将小葫芦举到面前,“帮我找人。”
小葫芦手舞足蹈一阵子。
宁君惜点了点小葫芦的葫芦柄,小葫芦便嗖一下窜了出去。
宁君惜看了眼草履,追了过去。
草履跟在宁君惜屁股后面,紧追了过去。
……
丝丝收拾好自己,原路返回,便看到原来待的位置,没人了。
“喂,宁君惜!”丝丝压低声音喊。
夏津本来靠在树上闭目养神,闻言抬手挥挥,“这儿呢。”
丝丝连忙跑过去,眉头皱起,“宁君惜呢?”
“去单独聊聊了。”夏津懒洋洋说。
“跟谁?”丝丝双手环胸,很不客气问。
“草履,就是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家伙。”夏津总结,“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你也不像个好人。”丝丝接话。
夏津一下子坐起来,“小丫头片子,别胡说啊,我不是好人就没有好人了,你知道不?”
丝丝哂笑,“我记得没错,你这家伙是捅了宁君惜一刀吧,当时我还在那里呢。”
“他要是不发起组织,我也不会捅他。”夏津耸耸肩,轻描淡写道。
丝丝轻轻呸了一声,又四下看看,“对了,红莲那两个人呢?”
“骂了宁君惜一顿,被宁君惜赶走了。”夏津漫不经心道。
丝丝皱皱眉,“他往哪儿去了,我去找找。”
“宁君惜啊?”夏津四下看看,“不知道,没看。”
丝丝不甘心去看燕回。
燕回摇摇头,那时候夏津在戳他,他没注意到。
“没用!”丝丝气呼呼踢了夏津一脚,四下看看,走了。
夏津不在意抖抖身上的泥,继续闭目养神。
燕回皱眉,“你是故意的?”
“故意干嘛?”夏津眼皮都不抬。
“你……”燕回盯着夏津,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也闭目养神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面面相觑
血狼九人也在密林间隐匿身形,因为都受了些伤,再加上一场大雨,便都未散开,而是聚在一起闭目调息。
雨后密林间愈发阴湿,四野水汽弥漫个,每个人身上都**的,并不比其他人体面。
玉书生调息结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见几个人也已经调息得差不多了,声音清朗道,“我们此番占尽天时地利,唯独缺了人和,如今红莲一方……”
“算了,该散就散了,免得什么时候又被自己人捅一刀。”林筱抬高声音,很不耐烦打断。
玉书生话语顿了顿,咳了几声,“按理来说,我现在该最排斥联盟,但我现在既然退一步说了,自然是不得不说,这里,应该没有比我伤得更重的吧?”
“你且说说看,我们再定夺。”雪鸢懒洋洋道。
“首先,红莲一方现在还有七人,虽说比我们受伤严重,可还有草履,夏津二人,若是我们散开,最多不过三人,碰到他们,可能保证全身而退?”玉书生清了清喉咙,不急不缓回答。
宫羽掏了掏耳朵,跟雪鸢说了声去方便,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密林里。
玉书生继续道,“其次,之前,我们手下尚有心腹,难免参次不齐,如今虽说都是形单影只,可却都非庸俗之辈,要各自心知肚明,以我等之间的了解,可有信不过之人?”
“就信不过你。”袅烟阴恻恻道。
“谋者,诡也。”玉书生不在意微笑,“如此才正常。”
“现在还不急,不如过几天再说。”雪鸢出声提议。
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袅烟忽然如一抹烟雾般飘了出去。
血狼眉头微皱,略一犹豫,紧随其后。
剩下四个人也紧追了过去。
至于九思与菩萨,因为伤势重些,便未跟去。
等六人赶到,便见到宫羽倒在血泊里,已经在痛苦抽搐,脖颈间,鼻腔,嘴里,鲜血汩汩流出,已是奄奄一息。
“混账!”林筱怒骂。
玉书生脸色却微微一变,“回去!”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经往回掠去。
几人心中一凛,立时明白了玉书生的意思,也疾追而回。
袅烟的速度比之血狼等人都要快上数分,等回去正好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往密林里逃窜而去,他想也不想便追了过去。
血狼在其后,身形一顿,停在只剩一口气的九思面前。
“草……草履……宁……宁……”九思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便意识模糊,因为呼吸困难,抽搐起来。
血狼脸色难看,攥起拳头,看着三道身影消失得地方,咬牙切齿,“宁君惜!”
……
三个人一前一后疾掠而行。
袅烟的速度真的快得离谱,宁君惜跟草履一路疾行,左绕右转,不仅没跟他拉开距离,反而距离越来越近。
草履体力尚可,宁君惜就比较差劲,当机立断,往沼泽地去。
这是一次冒险,毕竟刚下了一场大雨,许多沼泽地带便变得不那么明显,要是一不小心自己踩进沼泽地,那就是束手就擒的下场了。
眼见两人一头扎进七横八落的沼泽地里,袅烟毫不停留,也一头扎了进去。
雨后的荒草沾了水,便有些沉甸甸蔫头耷脑,和风吹过,也不再是如同浪潮的波澜壮阔。
宁君惜与草履各自选了个方向,在入眼的杂乱荒草里分别绕圈,免得被袅烟真一锅端了。
据草履所说,袅烟的身手在这杀手之狱里绝
对能进前十,速度能进前五,若是以往,铁板钉钉是能出去的人物。
宁君惜寻思着,他碰上的人,身手最厉害的一定是死神猎手,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突然没了消息,不过并不影响宁君惜对他的忌惮。
之后是孤风,这家伙速度绝对数一数二,能在两个身手如那个脸上糊了一半的家伙的手底下游刃有余,其身手可想而知。
再之后,便是那个让他吃了大苦头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和那个白衣服的女子,哪个人他都够呛。
有了前面几个人的前车之鉴,宁君惜再想想袅烟,顿时连与他交手的心气都没了。
宁君惜在荒草间小心迂回,并渐渐往沉水河方向靠近,若是到了河边,他可以悄无声息泅水离开。
实在巧合得是,宁君惜越走越觉得熟悉,渐渐发现他竟然朝着红莲之前的驻地走,不由哭笑不得。
故地重游,这番荒草杂乱的模样倒是让人觉得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
这时,不远处砰一声闷响。
宁君惜脚步一顿,知道是有个倒霉家伙踩了之前安置的雷果,不过无论是草履还是袅烟他都不在意。
草履这个人,实在古怪得很。
谁知,就是他脚步那一顿,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便是一松,因为长时间运行轻功,真气在身体里似乎打了个结,整个身子都跟着僵了一下,荒草便发出了轻微折断声。
宁君惜心中暗道不好,深呼吸口气,提气便走。
只是很快,他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点无奈神色。
然后,他蹲下身,伸手在左脚脚下,从侧边往脚底下开始抠东西。
他抠得小心翼翼,尽量少弄出点动静来,好一会儿才将脚下的那个东西拿出来,是一颗雷果。
他将雷果攥在手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有些苦笑,抬头见到一个头发披散的人幽幽飘来,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算是自己把自己坑了吧?
“前辈,您不是该嗖一下出来吗,这么光明正大的是不是不符合您的形象?”宁君惜知道自己躲不了了,很尴尬咳了一声。
袅烟一言不发,忽然加速,呼吸间到宁君惜面前,右手往宁君惜方向抓去。
宁君惜哪敢让他抓住,后仰避开,身形倒滑。
袅烟如影随形,丝毫不落。
宁君惜抬手格挡,不知是这一番逃跑实在精疲力竭还是那人力气确实是极大,宁君惜的手一下子被格挡了开来。
宁君惜心中一惊,手上动作却毫不停留,反手扣住袅烟手腕,另一只攥着雷果的拳头便那么砸了过去。
袅烟伸手成爪,他面前捏住那只拳头,用力捏下,手里忽然一股大力传来,紧接着,从那拳头里砰地炸出来个东西,烟雾瞬间熏了他一脸。
宁君惜毫不停留,瞬间爆退,然后飞快遁走。
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受,整个右手似乎都散架了,所有骨头都疼,整条右臂被震得发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不逃难道等死?
袅烟没料到会有这等变故,本来就阴气森森的面色愈发阴沉,抹了把脸,脚步瞬间迈出。
因为知道越拖时间对自己越有利,宁君惜走得愈发小心,尽量找熟悉的路径走。
袅烟这次却没把宁君惜跟丢,紧追不舍。
两个人一追一逃,不知不觉便到了红莲之前的驻地,被清出的杂草与一些人迹还依稀可见,这是一片极好的交手之地。
“慢着!”宁君惜实在是跑得腿软,知道再跑就被追上了,
猛地转身,大吼了一声。
袅烟脚步一顿,微微抬头,露出一双阴鸷眸子,目光阴森看宁君惜。
“你我素昧平生,又往日无冤,近日之无仇,何必对我这么个小人物咄咄相逼。”宁君惜有点底气不足道。
袅烟嘴角扯出一抹很讥诮的弧度,一步步上前。
“慢着,你没觉得你足三里,神门酸胀,我告诉你,你中毒了,最好不要动武,毒性运转得快,等一下,神仙都救不了你了。”宁君惜动了动右手,整个手都跟着抽搐了几下,显然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袅烟脚步顿住,声音幽幽道,“接着说,我暂时不杀你。”
“那东西是我身上的,我自然也能配出解药,但需要些时间。”宁君惜继续活动右手,疼得他眉头紧皱,声音却冷静至极。
“多少时间?”袅烟淡淡问。
“找齐了材料,一个时辰足矣。”宁君惜可不敢漫天胡扯,很坚决道。
“什么材料?”袅烟缓缓上前。
宁君惜回答,“罗应草,流苏花,春来,绿颖,宝珠子,当然这里都没有,不过这里有一样东西,取到了药到病除。”
袅烟皱眉,“什么东西?”
“你的命。”宁君惜猛地前冲,如同一头正在奔跑的猎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匕首,划了过去。
袅烟伸手打去,宁君惜却忽然身子一矮,堪堪躲过,却见袅烟手肘弯曲直接撞了过去。
宁君惜抬手擎天,脚下一垛地面,整个人瞬间站直。
袅烟面色平静,另一只手握拳,一拳砸去。
宁君惜也同样一拳砸出,然后他一拳接一拳,一拳比一拳快,但到第六拳时,因为后力不足,并未打出,而是借势倒滑出去。
袅烟猝不及防,被连打了五拳,倒退数步,稳住身形,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小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让他后退数步。
不过,也就这样了。
他缓缓上前,并不说话。
宁君惜单膝跪地,大口喘气,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
一个东西忽然从宁君惜身上钻出来,如同幻影,一下子撞到袅烟身上。
袅烟觉得脖子上一凉,刚想伸手,那个葫芦样的东西嗖一下跑了。
宁君惜苦笑,这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吧。
袅烟却忽然觉得眼前模糊了一下,不由一皱眉,不再停留,直接抓向宁君惜脖颈。
宁君惜虽知躲避不掉,还是躲了一下。
耳边一点风声擦过。
袅烟忽然猛地抽回手,还倒退数步。
宁君惜眨眨眼,接着听到耳边有轻微嘶嘶声,连忙歪头一看。
小青盘在宁君惜肩膀上,警惕看着袅烟,吐了吐信儿。
袅烟视线模糊得愈发厉害,他也不确定是那个砰一声爆炸的烟雾还是被那个怪东西咬了一口的原因,不过留着这里必然讨不得好去,遂转身就走。
“小青,去咬他。”宁君惜连忙说,雷果里他放了迷药,虽然发挥效果慢一些,但也差不多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可是难找。
小青又嘶嘶了两声,整个蛇身蔫了下来,往宁君惜手腕上一缠,不动了。
“诶?”宁君惜一愣。
小葫芦见没了危险,不知从哪里又嗖一下溜了回来,钻进宁君惜怀里,抬头眨巴眨巴眼。
宁君惜看着它,也眨巴眨巴眼。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名额出来了
“哇,你轻点。”
“活该,谁让你不叫上我的。”
“你当时不是在换衣服嘛。”
“那你不能等等我。”
“我哪知道你回来得这么快。”
“那你也得等我,要不是我来找你,你已经凉了。”
“是是是。”
“这还差不多。”
……
丝丝给宁君惜包扎好伤口,便在一边游荡,因为闲得无聊便将小怪丢到泥坑里看它旱鸭子游泳。
小怪本来就比较笨拙,在泥泞里转一圈就似乎只青蛙,只会蹦跶了。
丝丝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笑得前仰后合,只差没满地打滚了。
于是乐极生悲,这丫头被草叶子一绊,一屁股坐在了个泥坑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你小心点。”宁君惜半靠在一堆湿漉漉的草上,昏昏欲睡,听到动静抬起头皮,打了个哈欠。
“咦?”丝丝忽然惊讶低呼了一声,然后用力一拔。
一大片木刺如同天女散花洒了出去,正好擦着宁君惜头顶,最后钉在不远处,范围足有数丈,噗噗噗一片木刺扎入泥里的闷响。
宁君惜愣是没敢动弹,等结束了,诧异看丝丝,“你刚才干什么了?”
丝丝还抓着一截草绳子,眨眨眼,一脸无辜,“不知道啊,我就是抓到了根绳子用力一拉,然后就这样了。”
宁君惜撇了撇嘴,猫着腰,沿着木刺射来的方向走过去。
“喂,你小心点啊。”丝丝连忙叫。
“嘘!”宁君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脚步放轻缓了些。
他才走出数步,草叶微微抖动,紧接着嗤嗤一连串声响,又是一大片木刺铺天盖地洒落过来。
宁君惜连忙后撤,后跃几个筋斗才顿住身形。
那一大片木刺来势迅速,等宁君惜稳住身形,已经没了。
宁君惜转头看了眼铺在地上的那些木刺,将右臂上的几个木刺拔下来,揉了揉手臂。
刚才右臂不好使,就被钉了几下,现在就更不好使了。
丝丝小跑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宁君惜苦笑了下,又看了眼之前大体射出木刺的地方,不想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走吧。”
“不再去看看了?”丝丝反而惊讶起来。
“不了,这应该是红莲他们的后手,只是没想到计划比不过变化,做了无用功。”宁君惜愈发苦笑起来,挥挥手,“走吧,走吧。”
“哦。”丝丝往那边瞅了两眼,也没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好心道,“用我扶你吗?”
“不用。”宁君惜小小打了个哈欠,“看到草履了吗?”
丝丝摇摇头,“对了,虽然我不喜欢她们,你也不用把红莲千娇赶走啊,好歹相识,这么做挺不厚道的。
宁君惜看了丝丝一眼,笑容有些勉强,“有点误会,她们跟我们一起,对谁都不好,所以便没留她们。”
丝丝没听懂,不由撅了撅嘴,刚想说话,身子忽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宁君惜见丝丝神色有异,便问了一句。
丝丝摊开右手,手心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金色王字熠熠生辉。
宁君惜莫名其妙眨眨眼。
丝丝也眨眨眼,抓过宁君惜右手粗暴摊开,疼得宁君惜龇牙咧嘴,然后,她皱起眉,很不解看宁君惜,“怎么会没有?”
“这是什么?”宁君惜连忙将手抽回来,捧着右手咬牙切齿。
“杀手之王的印记啊。”丝丝皱着眉头去翻宁君惜的左手,也没有,抬头道,“你脑袋里没出现点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宁君惜皱眉问,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知道温柔点。
丝丝瞅了宁君惜两眼,试探性道,“比如,出去的地方?”
宁君惜猛地一个激灵,“你是说,名额出来了?”
丝丝点点头,很郁闷道,“应该是的,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标记?”
她蓦地瞪大眸子,“你不会是死了吧?”
宁君惜没忍住翻个白眼,可手上一阵剧痛又让他皮不起来了,“可能是我不是缥缈阁之人,没有印记吧。”
丝丝哦了一声,还在不死心扒拉宁君惜的手,确定的确扒拉不出来后,抬头道,“宁君惜,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说不定在身……”
“行了。”宁君惜连忙打断,拍拍丝丝脑袋,“不是有你嘛,都一样,对吧?”
“也是哦。”丝丝瘪嘴,然后,眸子一亮,也跟着笑靥如花起来,挺挺胸膛,一脸傲娇,“那以后,我罩着你。”
“好。”宁君惜笑了笑,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后去,免得丝丝一皮又让他遭罪,“不过,这个杀手之王……不是只剩下十人才出现吗?”
“对呀。”丝丝点头,又歪歪脑袋,一脸天真,“也不知道又是谁凉了。”
宁君惜皱皱眉,心中有几分猜测,不过也不好信口开河,提议,“先回去看看,应该会有人给我们答案的。”
“哦。”丝丝应了一声,“去哪儿?”
“去找燕回。”宁君惜抬了抬手腕,小青缠在上面睡得正香,宁君惜便无奈看丝丝。
丝丝揪着小青蛇尾巴一绕便撸了下来,然后拎着尾巴在面前晃晃,“别睡了,带我去找燕回。”
小青缠成一个八字,不想动弹。
丝丝敲了敲它脑袋,“快去,否则十天不许吃饭,不许河水,不许乱跑。”
小青嗖一下溜走了。
“真好。”宁君惜有点羡慕,他家的宠物都是路痴,也不听话。
……
名额一确定,便是再有深仇大恨的人也不会再动手
宁君惜,丝丝跟着小青返回,便见到夏津,燕回与血狼,楚晓,红莲在一起。
夏津很悠闲嚼着根草,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曲儿,燕回在闭目养神,血狼,楚晓盘膝调息,身上略显狼狈,最狼狈的是红莲,只是略一扫便可见到十几道刀伤,脸上那张面具也不见了,目光却冰冷盯着血狼。
气氛稍微有些怪。
几个人听到动静,齐齐将视线投过去,红莲只是皱了皱眉,血狼眸子却霎时冰冷下来。
丝丝赶紧往宁君惜面前挡了挡,生怕谁忽然扑过来给宁君惜一刀,宁君惜却并不怎么在意。
宁君惜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你干嘛去了?”夏津将草丛嘴里揪出来,微微抬了抬眼皮问。
“我……去杀了几个人。”宁君惜清晰看到了夏津手心的金色王字,暗道看来名额真出来了,声音更低了几分。
“那两个丫头片子跟你想到一起了,结果,就这样了。”夏津也压低了些声音,还挤眉弄眼。
“其他人都死了?”宁君惜心中暗暗庆幸他快了一步,否则估计红莲也活不下来。
“玉书生没死,这龟孙子趁着人家打架,自己先溜了。”夏津呸了声,显然很看不上玉书生这个家伙。
“袅烟呢?”宁君惜又问。
“不知道,楚晓说追着两个孙子去了,你没宰了他?”夏津瞅着宁君惜,神色很惊奇。
宁君惜脸色有点黑,转移话题,“草履没回来吗?”
“他不是跟着你的吗?”夏津奇怪道。
宁君惜噎了一下,“那个,确定几个人了?”
“自己数。”夏津努努嘴,又拔了根草,继续嚼着。
宁君惜无奈看了丝丝一眼。
丝丝比了个七,表示还有七个人。
宁君惜咧咧嘴,“休息一会儿吧。”
丝丝才不累,眨眨眼,“我饿了。”
“你捉来,我给你烤。”宁君惜小小伸了个懒腰。
“好咧!”丝丝立即跳起来,神采奕奕窜了出去。
宁君惜看了眼燕回,撞撞夏津,“他怎么样了?”
“比你好。”夏津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宁君惜也不尴尬,只是笑笑,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只是树影婆娑。
他只当是自己这些天太谨慎,以致疑神疑鬼了,不过如今名额都出来了,应该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剑拔弩张,便小小打了个哈欠,闭上眸子。
夏津瞥了眼宁君惜,也歪头看了眼宁君惜之前看的方向,歪嘴笑了一下,继续哼唱小曲。
此时,正有个清冷淡漠的身影漠然看着几个人这边的场景,眉头微皱。
然后,他低头,右手微微摊开,疑惑低喃,“为什么是鬼哭丘?”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点绿芒
一伙儿人休整了近一个时辰,齐齐往鬼哭丘方向而去。
故地重游,丝丝与宁君惜都没怎么触景生情。
宁君惜对于上次来看到的黑影很好奇,所以到了鬼哭丘地带便时不时抬头往天上看看,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夏津不知道宁君惜的心思,只以为这小子是听到鬼啸似的风声心慌,就没好气说,不下雨,也不打雷。
宁君惜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丝丝手里抓着一条烤蛇,啃得穷凶极恶,似乎那条蛇惹了她八辈祖宗,宁君惜提醒过几次吃慢点,可这丫头就是不管不顾,最后宁君惜也不管不顾了。
事实上,丝丝现在看到蛇就满满恶意,似乎是报复当初群蛇咬她,所以要自己咬回来,宁君惜看着挺无奈的。
燕回现在被夏津背着,两个人都不怎么情愿,燕回看夏津就跟看到杀父仇人一样,夏津倒是轻描淡写,说有本事你不让我背,燕回也是个厚脸皮,回一句,我没本事,继续瞪夏津,夏津毫不在意。
血狼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楚晓,然后是夏津与宁君惜,这一路上,血狼时不时会瞟一眼宁君惜,瞟得宁君惜心里都有点发毛了。
楚晓是个老实的,似乎一个木头,与队伍最后面的红莲倒是很像,不多说,也不多问。
队伍走到鬼哭丘最深处,也是最高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血狼径直坐去一棵树下闭目调息。
楚晓与红莲也各自坐下。
夏津很不客气把燕回往地上一丢,疼得燕回龇牙咧嘴,抬头就又拿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瞪夏津了。
夏津回瞪回去,“再瞪抠出你眼珠子来泡酒喝。”
燕回继续瞪,不以为然。
夏津就没好气转头去看宁君惜,“傻小子,你看这个不识好歹的,我忍不了了,这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宁君惜刚劝丝丝把那条啃得它老娘都不认识的蛇丢掉,听到这么一句,很无奈道,“夏津,我饿了。”
“自己去找,我累了。”夏津往树上一跳,靠在树上不动了。
宁君惜毫不在意,解下水囊给丝丝,“喝水。”
丝丝接过,咕嘟咕嘟就喝起来。
宁君惜凑到燕回那里问,“估计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的确是饿了。
“不知道,要看出口什么时候出现。”燕回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皱眉。
“怎么了?”宁君惜看出燕回有心事,在他旁边坐下问。
丝丝也跟着坐下,将水囊还给宁君惜。
燕回张张嘴,最后只是摇摇头,“觉得不太对劲,但说不出哪里不对的。”
宁君惜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那就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他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
燕回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又看了眼头顶,闭上眸子。
丝丝本来也想闭目养神,结果闭目了没多少时间,又眸子睁开一条细缝,在宁君惜脸上扫了扫,偷偷伸手将小怪从宁君惜口袋里摸出来。
小怪赶紧啾啾叫起来。
宁君惜只是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丝丝顿时眉开眼笑。
小怪蔫头耷脑。
……
林风微冷,密林中不知何时传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一阵又一阵,东西南北,似乎无处不在。
宁君惜皱皱眉,睁开眼四顾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心中却开始打鼓,要是一群像冥兽的那东西将他们都包围了,那就有得乐子了。
丝丝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还是蜷缩在他身边,似乎一只小猫,梦里还抓着小怪不撒手,把宁君惜看得挺无奈的。
燕回受伤嗜睡,睡得沉了些,并未被惊动。
不过其他几个人已经察觉,血狼,楚晓,红莲三人已经站起身,做出防范姿态。
夏津虽还靠着树没睁眼,耳朵却也竖了起来。
宁君惜略一犹豫,去推了推燕回,见他睁眼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了下仔细听。
燕回点点头,表示明白。
宁君惜没急着叫丝丝,因为他只要把被这丫头压着的衣角揪出来,这丫头便能惊醒,而且很快做出警戒姿态,鬼知道这丫头为什么每次睡觉都能压着他衣角。
那窸窸窣窣声并未停,声音也没变大或变小,似乎是兔子
猫狗之类的东西在草丛里打滚儿的声音。
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几人便愈发难以释怀,而缥缈阁的人耐性都不会很差。
不过,很快,所有人心中一松。
密林中跳出来两个人,玉书生和草履。
夏津在树上啐了一口,“龟孙子!”
三个人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
玉书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还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才坐去一边树下等着。
草履冲宁君惜笑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宁君惜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
“小心些,这一片聚了很多,嗯,像猫的长了三个角的怪东西,来者不善。”草履坐下后,忽然收敛了笑意,低声说了句。
宁君惜心中一惊,又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来?”
“这里是出口。”草履并不在意宁君惜的怀疑,解释了一句。
宁君惜哑口无言,过了会儿又问,“不跟他们说一声?”
“我跟你说了一声,可你会走吗?”草履笑得有点玩味。
宁君惜愣了一下,皱皱眉,无奈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草履只是微笑。
宁君惜不再看他,晃了晃丝丝。
丝丝皱皱眉,不愿睁眼,含糊道,“做什么?”
“我要离开一下。”宁君惜轻声说了句,在听到丝丝嗯了一声,才把自己的衣角抽回来,点了点小怪脑袋,微微提气,跃上了树。他准备找夏津聊聊。
小怪啾啾了两声,仰起脑袋找宁君惜,没找到,不由蔫头耷脑起来。
草履也伸手点了点小怪脑袋。
小怪啾了一声,整只鸟都往丝丝手里缩了缩。
草履不在意笑笑,微微眯起眸子。
他双瞳中各有一点诡异的绿色,米粒大小,显得整张脸都有些诡异。
丝丝梦里忽然哆嗦了一下。
草履眸子闪了一下,那点绿芒消失不见。
小青从丝丝袖子里探出头来,四下看看,又缩了回去。
草履又笑了下,靠在宁君惜之前靠的位置,微微阖目,呼吸均匀。
第二百七十七章 陷阱
夏津前脚骂了龟孙子,几个呼吸就睡得很香了,连宁君惜坐到面前都没醒。
“夏津,我跟你说点事。”宁君惜踢了踢夏津坐着的树干,小声商量。
夏津砸吧了下嘴巴,翻个身,背对着宁君惜继续睡觉。
“我知道你在装睡。”宁君惜无奈扯了扯嘴角,这家伙还能装得更像点吗,“这里很怪,我想问你,我们能不能先离开,等出口出来了再来,免得出什么事。”
夏津打了个喷嚏,动了动鼻子,还在睡觉。
宁君惜可没心情跟他耗,耐着性子将上次他跟丝丝这里的经历说了一遍,又说了草履跟他说的那几句话,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微微皱眉,“你觉得没什么?”
夏津打了个哈欠,转身看了宁君惜一眼,睡眼惺忪,有一脸惊讶揉揉眼睛,“咦,傻小子,你怎么上来了,稀罕稀罕啊。”
宁君惜脸黑了黑,淡淡道,“打扰了。”
“回来,开个玩笑。”夏津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草,懒洋洋嚼着,抬头看了眼天空,伸手一指,“喏。”
宁君惜转头看过去,见天空虽还是昏暗,却不知何时有了一点光亮,在东北方向如同抹了一点胭脂。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要天亮了。”夏津意味深长说。
宁君惜还是没反应过来,不解皱眉,“什么?”
夏津无奈看了宁君惜一眼,“芥子中,混沌无日月分别,芥子开,清者轻,浊者沉,混沌分……”
宁君惜恍然大悟,“出口出现了。”
“差不多。”夏津小小伸了个懒腰,“终于又能晒太阳了,期待啊。”
“不对吧……”宁君惜抬头看着那点光亮逐渐扩大,似乎黎明将至的天色开始转亮,如同混沌芥子分开,愈发诡异玄奥,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他记得《芥子气》上写的是,芥子中,混沌无日月分别,芥子开,清者轻,浊者沉,混沌分,出口居于中。
可天象显示的,他们所在之地应该为清,沉水河下游为浊,那个中间位置应该是沉水河上游,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喂!傻小子,想什么呢。”夏津见宁君惜发愣,在宁君惜面前晃了晃手,“下去了。”
他招呼了一声,便跳下了树。
“是我理解错了吗?”宁君惜心中惊疑,又看了眼愈发给人天圆地方感的天空,愈发迟疑,“可是,怎么理解,也不该是这里啊。”
……
风卷起枯叶,在乱石间徘徊。
这里还是一片黑暗之地。
那条似乎白练天垂的沉水河,似乎河底出现了无底洞,半空中的河水开始打旋儿,渐渐愈发剧烈,激得河水四起,溅在不远处的一人身上。
“为什么会不对?”那人微微皱眉,愈发疑惑不解。
他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似漫天是云,光线便自云块间微微透出,又好像无数碎片强行黏合,某一刻便会支离破碎。
……
在鬼哭丘上,突兀两股狂风平地而起。
等待的众人只觉得两股澎湃的气流滚滚迎面,皆不敢大意,瞬间爆退。
等几人停下,但见虚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巨大的漩涡,漩涡边线上有狂暴的气流翻滚,似乎永无止息。
下一瞬,一道身影凌空而出,朝着那黑暗漩涡中扑去,是袅烟。
在他触及到漩涡的瞬间,一股黑暗气息将他彻底笼罩住,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接着,一道白练往漩涡中飙射过去。
是玉
石。
白练在触及漩涡的一瞬,玉石面色忽然一变,一甩衣袖,将那条白练舍弃,身影偏折而回。
这时,却见那巨大漩涡在吞没掉那条白练的同时,又一道黑色雾气自漩涡中涌出,直击向玉石。
玉石反手又一条白练打出,那道雾气如有实质,硬生生将白练逼得倒转回去,雾气一下子砸在玉石肩膀上,一瞬消失。
玉石吐出口鲜血,就那么昏了过去。
小丑落后玉石半步,见玉石转身,便快速转身,落地正巧在宁君惜几步外,让宁君惜眼角抽了一下,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小丑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见到了玉石的凄惨模样,心中不由一阵发寒,暗道袅烟那个家伙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其他人面色也都是一凝。
谁也没料到,杀手之狱的出口会是这么大的一个陷阱,一时都没了动作。
这时,密林间的窸窸窣窣声忽然大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
一只狸猫大小的东西嗖一下从密林间窜出,往燕回脸上挠去。
“滚!”燕回抬手将匕首划过去,将那只东西打飞出去,砸在一棵树上。
是一只三只角的像狸猫的小兽。
“好大力气!”燕回皱眉嘀咕了一声,忽然听到宁君惜大叫了一声,“小心!”
他想也不想,手臂一抡,一拳头砸了过去。
一只小兽被砸飞出去,两只小兽却扑在了他手臂上,张嘴就要咬下去。
这些小兽,速度实在太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拳头忽然抡过来,砸在一只小兽脑袋上,将那只小兽砸飞了出去。
另一只小兽受惊,猛地窜了出去。
“小子,这么菜?”夏津两只手臂挥舞,将扑上来的小兽一一砸飞出去,应付得焦头烂额,还不忘调侃一句。
燕回自然没空瞪他,手在脚踝处一抹,两手便各一柄匕首,勉强应付。
草履在燕回不远处防守,但他只伤不杀,下手并不重,甚至有些小兽被他砸一拳还能继续爬起来加入战团。
只是这点,所有人都忙着防守,没人注意。
另一边,宁君惜也在杀兽,他只左手持软剑,因为右臂不好使,与丝丝背靠背而立,心中前所未有地想毛球。
小青也不再睡懒觉,而是盘在宁君惜右肩膀上,免得宁君惜躲避不及被那怪东西得了空档。
别看小青个头小,它一尾巴甩过去的力道比丝丝的一拳还大,能瞬间将一只正在前扑的小兽就那么抽飞出去。
只是那些小兽似乎杀之不尽,一波打死,另一波又涌上来,逼得一伙儿人不断后退。
直到夏津大吼了一声,“别退了!不要命了!”
一众人这才察觉,他们已经距离漩涡很近了,心中都不由颤了下。
宁君惜心中也颤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丝丝,落雨盒!”
丝丝瞬间了然,一大片木刺接着铺洒了过去,十几只小兽跌落下来,被后面的小兽践踏淹没。
宁君惜砍落面前的几只小兽,“还剩多少?”
“二十三盒。”丝丝说着,又拆了一盒。
“这么少?”宁君惜惊讶抬头。
“你又没再给我。”丝丝还有心情跟宁君惜犟嘴。
宁君惜哑口无言,然后想到沼泽地里的那些木刺,早知道就把那些木刺捡起来回收利用,真是连肠子都快悔青了,见她还想拆,连忙道,“省着点!”
丝丝反手又扫出一大片木刺,宁君惜身侧的小兽顿时少了很多,“知道了。
“往这边走!”夏津又大吼了一声,方向却是往宁君惜这边凑了。
宁君惜看了眼他,也没心思计较,想突围他与丝丝两个人显然不太可能,多一个人要多一份力气。
一伙儿人聚在一起,每个人的压力都减了些。
宁君惜有空扫了眼跟着的人,竟然都没死,他不由皱了下眉,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妥当,不过这时候也没空多想,直接道,“丝丝!”
一大片木刺便在丝丝面前铺洒了出去。
一伙儿快速上前,在小兽涌上来之前,很快将那片空出的地方占领。
……
黑暗森林的那栋木屋里,坐在轮椅上的美人儿在摆弄他的瓶瓶罐罐,这时,手上动作一顿,微微皱眉。
然后,他转头看了眼房间里唯一那张桌子前的那个正在喝酒的白衣僧人,“出了些麻烦,需要禅师出手帮个小忙了。”
一禅歪歪头,有些睡眼惺忪,“嗯?做什么?”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与那个焚尸坑有关。”萧忆昔推着轮椅缓缓到桌前,“可能是又蕴养出了一个恶灵,活着是更难缠的东西,不过,那里经常……”
他还没说完,一禅猛地一拍桌子,酒已醒了大半,“这还叫小忙?”
萧忆昔微笑了下,“那里实际上经常会蕴育出一些怪东西,这次若不是那个小朋友进去了,那些人我都会舍弃,免得带出来不干净的东西。”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一禅指着萧忆昔的鼻子,手都有点抖,愤愤说了一句,身影瞬间离去。
萧忆昔摇摇头,语气中有些遗憾,“可惜了几枚好棋子。”
然后,他转动轮椅,微微抬高声音,“无情,活着出来的人,全杀掉。”
几个呼吸,一个迟疑声音响起,“丝丝呢?”
萧忆昔一愣,又笑了下,“罢了,你问问宁君惜要不要,他若不要再杀。”
“是。”
……
极致的疲惫,会让人变得麻木。
似乎永无休止的杀戮让所有人从理智变得麻木起来。
若是换其他人,可能会疯,会崩溃,会痛哭流滴,坐而等死,但这群人从小经历的便是命悬一线,所以只会麻木。
所有人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土地,而是有些温软的小兽尸体,几人手上的动作都已经是机械地挥砍,只要一停下,只可能引颈就戮。
燕回先一个倒下,很快被小兽淹没。
接着是楚晓。
然后,却不是宁君惜,而是丝丝。
宁君惜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杀得脑袋迟钝,但却记得要护着丝丝安全出去,所以在丝丝被小兽淹没的前一瞬,这个傻瓜直接扑了过去。
宁君惜没有感觉到啃噬,只是无数的踩踏,踩在伤口上,很痛,但浑身的麻木酸痛又让他觉得这种痛一点都不真实。
紧接着,他似乎听到了梵唱,隐隐约约,面前似乎看到了宏大的金身佛像,模模糊糊,肃穆又慈悲。
他脑袋里一片混沌,一时间不能理解怎么会这样,只觉得莫名其妙。
只是又感觉那种踩踏感渐渐减少,然后,有股大力一带他,整个身子轻飘飘的。
他努力睁开眼,眼皮却沉重至极,只是隐约看到模模糊糊的黑色逐渐填满了视线。
满目残肢里,一白衣僧人现出身形,皱眉看着那个渐渐缩小的黑色漩涡。
然后,他冷哼了一声,“便是地狱我李禅也敢闯闯。”
说完,他身影化作一抹金光,瞬间消失在黑暗漩涡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如佛身处地狱
杀手之狱开启之日,也是黑暗峡谷为数不多的几次能见到阳光的时间。
虽然,在无数密密匝匝的枝桠和雾气里,短暂的阳光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与光明。
萧忆昔推着轮椅坐在木屋前,摘掉帽衫,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太阳因为常年存在的雾气显得渺小而缺乏真实感,并不能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真是苍白无力的东西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微微抬高了些声音,“无情,拿枚铜钱来。”
“是。”
身后静立的人转身进屋,没一会儿又返回,将一枚模样普通的铜钱恭敬递过去。
萧忆昔接过将铜钱举在面前,透过浅淡光线,隐约可见铜钱微微透明。
于是,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欣慰道,“不过,还是能让人察觉的。”
他心情似乎变得愉快了许多,“无情,你说,这枚铜钱应该投给谁?”
黑衣淡漠的身影一言不发。
“每次都是我决定,太没有意思了。”萧忆昔补充了一句。
无情沉默了一个呼吸,“北边。”
“我以为你会说东边。”萧忆昔有些遗憾,将铜钱一丢,一处白雾迷蒙里传出清脆的玉石相击声,然后,他补充道,“但是,我选了南边。”
无情低头不语。
“出来的几个人关去桐林,不要让他们接触其他人。”萧忆昔又说。
无情身子一颤,瞬息低头道,“是。”
“死神和孤风也去。”萧忆昔补充,“去吧。”
……
往前推移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是白衣僧人李禅风头正盛的时候,那时他名动天下,数万人围观相迎,佛法之博大精深令人望其项背,为人之中正平和令人心向往之。
但往前推移四十年,也就是李禅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禅师时,是李禅最不讲理的时候。
那时,刚从等闲寺出来李禅会因为无意听了密宗的一句‘不过尔尔’,从东秦千里迢迢横穿万里雪原,孤身独闯北蛮,与整个密宗吵架,而且吵赢了。
要知道,密宗作为这天底下唯一一处上古炼体术最齐全之地,便是神游境的老前辈都少敢孤身前去踢馆子。
而那时,李禅不过而立,还未入宗师境。
后来,李禅因为与普陀寺老和尚寂空大师论道而渐渐名气大涨,却因为剑气长城那边有言传过来,佛者,不过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这位火气又大了的年轻人赤手空拳便去了剑气长城。
然后,这位年轻禅师在剑气长城一待就是五年,杀得妖不比任何一个金刚境的大佬少。
那时,他还只是宗师境。
在这位年轻禅师离开剑气长城时,那个狂妄发言的年轻人与他背后的整个家族都冲他低头弯腰,是敬重也是道歉。
不过,出了剑气长城后的年轻禅师,也被很多人抨击,说杀孽太重,年轻禅师只是淡淡一句,“苦海无涯,我助它们渡海,何错之有?”
再后来,因为拿这件事说事的人没人吵架吵的过李禅,这件事渐渐压下,李禅又因为西夏王后的一句‘姿容一般’跑去西夏王城与西夏王后讨论怎么
样才算姿容居上了。
这次,明面上,李禅没吵过,因为西夏王后是当时天底下最漂亮的美人儿,这点没人能质疑。
所以李禅丢了些面子,不过,为了那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女子,他也不觉得丢人。
但是,后来,这个出家人估计觉得不解气,便在西夏王城城墙上大吼,“王春燕,我李禅只参一禅,那你就是我的禅。”
这可真真是丢大人了。
不过,李禅可没在意这些。
因为,后来是西夏王后私下里捎了一句话给李禅,她输了。
于是,那天,这位胆大包天的年轻禅师又犯了一戒,他喝酒了,而且酩酊大醉,被人家丢到街上晾了大半夜的那种。
因为李禅被一个人忽悠过,那人说,痛快时大口喝酒,才是大善。
于是,这位年轻禅师就喝酒了,而且也觉得,大善。
所以,要说这位一禅法师是个好招惹的主儿,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这禅师混起来,那是真混。
在李禅现身在黑色漩涡中时,他背后霎时亮起一尊数丈高金佛,一道道梵音自他口中发出,自大佛口中吐出。
一瞬之间,无数黑暗被驱散。
方圆数丈,一片光明。
数丈外,幽绿色鬼火在起起伏伏,如同活物,却无一往前半寸。
不知边际的黑暗里,传出幽幽渺渺的鬼语,似乎无处不在。
“蝼蚁安敢与天齐?”
“残灵而已,口出狂言。”李禅冷哼一声,他身后的金身大佛瞬间长大数丈,愈发显得宏大肃穆。
“佛者,渡世,何以杀生!”那鬼语声音忽然缓和下来。
“既已死,何以寄人而生,害人也,不若渡之背苦海。”李禅不为所动,他身周金色扩散,无边黑暗渐渐退去。
“谬论!”那鬼语瞬间恼怒起来,幽绿色的鬼火骚动起来,一簇簇往金色佛光中撞去,发出尖锐的鬼叫,伴随着青烟袅袅,鬼火化作青烟消散。
“阿弥陀佛。”李禅席地而坐,眼中有慈悲之色。
然后,他干脆闭上眸子,岿然不动。
四周的佛光愈发宏大刺目,渐渐扩大,范围越来越广。
佛光四周,鬼火跳跃飘忽,鬼叫声彼此起伏。
如佛身处地狱。
……
桐林,也是一片枯木林,但其中生长了数之不尽的桐花。
桐花,是一种低矮小树,形似梧桐,花开却是火红,形如火凤,香如芙蓉,因此有了‘凤依梧桐,花开如火,其香芬芳’的美名。
当然,在黑暗森林这片只有黑白色的世界,这种桐花自然是没有多少美感的,只是却是缥缈阁之人避之不及之物。
但凡缥缈阁杀手,闻桐花香如嗅毒药,遭似灼心之痛,且嗅之越多,痛越重,最后痛不欲生。
所以,桐林方圆百丈之内,一般无人。
此时,一行七人正缓缓走在桐林之内,幽幽旋律在四周草木葱郁间飘荡,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在某一刻,为首那人消失不见,幽幽旋律也随之消失。
如同傀儡的人如同被一盆凉水瞬息泼下,
猛地惊醒,警惕四顾,下一瞬只觉得心如灼烧。
一阵寒风吹过,所有人尽数倒下。
……
宁君惜看着这片金光普照的世界,有点发愣。
倒不是面前的场面有多宏大,而是被这片白骨地惊住了。
这要多少人才能造就这般放眼皆是白骨的大场面啊。
“呦,醒了。”一个轻快声音忽然响起。
宁君惜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眨眨眼,“我好像见过你?”
白衣僧人笑容温和,“柳儿,我是李柳儿她爹。”
“那个,打了小齐叔一拳头的……”宁君惜恍然,便想抬手去指他,结果身子太弱,反而趔趄了一下,身下的白骨卡拉一声就碎成了几块。
“抱歉,抱歉。”宁君惜连忙龇牙咧嘴着道歉,还挪了挪身子,结果几根骨头都跟着碎了,看得李禅有点好笑。
“就你这样,还想报仇啊。”李禅调侃了一句。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宁君惜很快也破罐子破摔起来,不再理会那些骨头,好奇道。
“不要喊我前辈,叫我一禅即可。”李禅在宁君惜身边坐下,“这是一片神域,至于我怎么进来的,看到你被带进来了,就跟着进来了。”
“神域是什么?”宁君惜茫然,他读了那么多书,这个名词一点都没印象。
“就是神明的领域,在这里神明是主宰,进入这里的人反抗不了它。”李禅解释道,“就像,龙首山和黑泽。”
“你……”宁君惜愕然看他,又瞬间了然,神色便变得不那么乖巧了,“老头子让你来接我的。”
“幸好是我来,其他人来还真挺难办的。”李禅没否认。
“这里还是黑暗峡谷吗?”宁君惜不是很能听懂。
“你可以理解为一处折叠空间,还是在黑暗峡谷里。”李禅耐心道,“至于其他人,外面的我不知道,这里面的除了你,其他人情况都不会很好。”
“有没有进来一个少女,她手腕上应该缠了条青蛇。”宁君惜有些焦急起来。
“别急别急,”李禅依旧从容,“这里很大,要找完还需要些时间。”
“哦。”宁君惜瞬间蔫头耷脑下来,又想到小怪和小葫芦,连忙在身上摸,然后紧张起来,“有没有……”
“这儿呢。”李禅从僧袍一侧的布口袋里面拿出一只白鸟,一只小葫芦,“它们灵智浅薄,我就让它们睡一会儿,不必担心。”
宁君惜接过,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将两个小东西放好去摸水囊,没摸到,便赧颜起来,“有没有水?”
李禅将水囊递过去,“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节省着喝。”
“嗯。”宁君惜小小喝了一口,又递回去。
“你拿着便是。”李禅起身道,“可以多睡一会儿,我再四处找找,若是找到了出口,也好尽早出去。”
宁君惜点点头,抱着水囊躺下,乖乖闭上眸子。
李禅看着,不禁莞尔,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孩子气是难免的。
他又转头看向远处,金光之后便是黑暗,眉目又凝重起来,后迅速离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个叫王春燕的女子
极度的安静容易让人昏昏欲睡,或者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下场要么是自己吓唬自己,要么是好奇心爆棚。
宁君惜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两次,便再没了睡意,实在是骨头硌的难受,坐在白骨堆里抱着水囊四下张望。
他其实挺好奇这个神域的,这么多白骨总不可能真是这般金光普照的祥和景象,但有些担心,若是他乱走,会不会闯祸。
不过,宁君惜很快就不犹豫这个问题了,摇摇晃晃着站起来,四下看了一圈,想了想,晃晃悠悠往一个方向去了。
嗯,他就远远看着,觉得不对劲立即转头,绝对不添乱。
……
事实上,金光普照之地只是大约方圆一里的面积,在这片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里估计占了不足十分之一,但已经是李禅的全力以赴。
李禅站在金光与黑暗的交界之地,看着黑暗中鬼火如同飞蛾扑火,一**撞向金光,面色肃穆。
几百年积煞,总不可能真让一个只是大宗师的家伙轻而易举化解了,即使他是真的佛法精深。
他现在这般,更多的是在跟外面的家伙比耐性,等那个近乎半神境界的残灵出来,然后超度掉。
他可不信形成这片破损神域的是千年前那个陨落在此处的冥神,在他推测,多半是有恶灵借着那点气运误打误撞重修了神道,半神半鬼,还想找个合适的肉身做个半人。
既然那个不神不鬼的家伙还未善罢甘休,毫无疑问,外面的人都不能让它满意,里面的人倒是可能性很大。
但已经知道了部分真相的僧人更清楚,这有多荒谬。
“这世道果然多是糊涂鬼啊。”这个白衣僧人不由感慨,然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看到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便招了招手。
宁君惜走得依旧慢悠悠的,倒不是他不愿意走快了,而是没力气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一点东西了。
“难怪柳儿跟你熟,原来你们两个都喜欢乱跑。”李禅笑眯眯调侃。
“饿了。”宁君惜一屁股坐在白骨上,病蔫蔫道。
李禅沉吟了下,“那只鸟太小,你可以把那只小葫芦吃掉,味道应该不错。”
宁君惜愕然抬头看他。
“怎么,你想让我割肉喂你?”李禅忽然瞪大眸子,一脸惊悚。
宁君惜哭笑不得,便不再跟他开玩笑,“还没找到其他人吗?”
“你看呢,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李禅也不再瞒宁君惜,“干脆跟你说了吧,以现在的情况,外面估计都没活口了,所以,也别抱侥幸心理了。”
“哦。”宁君惜脸上倒看不出多少失望情绪,只是耷拉下脑袋,愈发病蔫蔫起来。
“话说,若是柳儿看到我带回去个这样的宁君惜,估计要一个月不理我。”李禅坐到宁君惜身边,很忧郁说了句。
“嗯,柳儿,她在雪原?”宁君惜愣了一下。
“对,去了便再没走,她娘亲在等闲寺估计要想死她了。”李禅愈发忧郁,似乎面前这般困局都比不过那娘俩。
“老头子应该很喜欢她。”宁君惜想了下说。
“那是,也不看谁闺女。”李禅挺挺胸膛,忽然得意起来。
“十方也很好。”宁君惜脸上露出了点笑意,那两个孩子总是比较有意思的。
“那是我徒儿。”李禅更得意了。
“话说,在雪灵域时,他念经是做什么?”宁君惜忽然问。
李禅呛了口气,连咳了好半天,愤愤道,“他这般年纪,就该好好明心静智,竟然好高骛远想着超度众生,简直太不像话了。”
宁君惜挑了挑眉。
李禅神色一滞,试探性道,“难道不是?”
宁君惜眸子闪了闪,却是又没精打采起来,抬起水囊晃了晃,有些无奈道,“一禅,你能不能把我也封印一下,等出去了再给我解开?”
李禅眼角抽了一下,“不能。”
“那我就睡觉,免得遭罪。”宁君惜舔了舔唇,又问,“我在这里睡觉,没什么吧?”
“没事。”李禅微微伸了个懒腰,“我也准备小憩一会儿。”
……
锦州城的这片江湖,近日来了个自称姓王的女侠,三十多岁,生得中等之资容,但为人洒脱豪迈,仅仅来锦州城的这两个月,便做下了不少让锦州这一带江湖人竖大拇指的事。
比如,大半年前,自酒剑山庄那次宴席之后,酒剑山庄便开始闭门谢客,因为当时堰州军围庄了近一日,再加上从中走出的江湖人三缄其口,江湖人难免各有猜测,可就是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但这个王女侠就是那么风风火火的去了,进去得五花大绑,出来却已经是跟销声匿迹了好些年的老庄主称兄道弟的角色了。
那天在清月酒家跟宋成陵的豪饮,简直将当时在一楼二楼的江湖好汉都惊掉了下巴。
再比如,这女侠与宋成陵风风火火闯了锦州城城丞府,在大庭广众下拿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锦州城兵器库的镇妖剑,闹得整个城丞府人仰马翻,最后调动了守城兵围剿,结果酒剑山庄老庄住的剑还不算钝,又将守城兵打了个丢盔卸甲。
江湖人都等着有后续呢,结果这近两个月来,什么都没发生。
此时,自称王女侠的女子正坐在料理烧里吃火锅,对面是寡言冷峻的酒剑山庄二把手宋成薪。
名叫王春燕的女子辣得直抽抽,还一口肉丸子往嘴里塞,又接着一大口酒兑下去,那叫一个爽快,抽了几口凉气,毫不在乎道,“这几件事呢,别算我头上。”
她打了个酒嗝,估计连自己都嫌弃,就拿手在鼻子边闪了闪,“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银子正好花光,收尾的事还是要找李禅的。”
她又继续开吃了,还不忘含糊不清继续道,“当然呢,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便送我几盒这锦州城最好的胭脂,要是顺便把盘缠送了,就更好了。”
她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把脸,一抱拳,“在这耽搁了两个月,我闺女该想我了,就此别过吧。”
然后,王春燕见宋成薪一点反应都没有,无趣撇撇嘴,也不停留,转身离开。
她年轻时也是闯过江湖的,还真能给点银子难住了。
不过,在王春燕走出锦州城城门,看到有个伙计模样的人朝她走过来,然后递给她了一包东西。
她莫名其妙,打开一看,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因为那一包东西,除了银两胭脂,还有干粮水囊。
“真厚道。”这位名义上是出来找闺女,实际上已经偏离目的地挺远,还在继续偏移的女子感慨了一句,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回去道个谢什么的。
不过,很快她就将这笔账记在了另一个小本本上,让她男人还。
……
“宁君惜,你在哪里?”
“宁君惜,你不来找我吗?”
“宁君惜,我很痛苦,四周好黑,好冷。”
“宁君惜,你怎么还在睡?”
“宁君惜,你就算不救我,帮我照顾小青好吗?”
“宁君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忘了我救了你那么多次吗?”
“宁君惜……”
“醒醒!”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忽然传入宁君惜有些懵懂混沌的脑海里,让宁君惜心中猛地一颤,霍然睁开眸子。
“你可醒了,”李禅似乎是松了口气,“梦到什么了?”
“我……”宁君惜茫然四顾,又皱眉摇摇头,“没什么。”
他说完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双手,“我……这是……”
“这里对你没有压制了。”李禅笑了笑,但宁君惜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便奇怪问,“所以?”
“挺好的。”李禅又笑了笑,伸手揉揉宁君惜脑袋,又觉得手感不对缩回手,讪讪道,“你说你这一头白头发多碍眼,不如跟我一样?”
他说着,还撸了把自己的光头。
宁君惜黑了脸,“我觉得挺好。”
“好吗?便比如现在,你看看,一绺一绺的,咦~”李禅搓了搓手,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宁君惜瞥了他一眼,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不说话了。
“生气了?”李禅凑近了点宁君惜,笑眯眯问。
“无聊。”宁君惜眼皮都不抬。
李禅想想,的确很无聊,便认真了点,“话说,你刚才到底梦到了什么?”
“有个人,她在怪我。”宁君惜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看着自己手心,“她怪我没去找她,没去找小青,没把她当朋友。”
“然后呢?”李禅示意宁君惜继续说。
宁君惜却摇摇头,“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没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李禅眉头猛地一皱,又舒展,耸耸肩膀,“不知道,”
“那要是你实在饿,吃我吧。”宁君惜抬头看向李禅的眸子,目光清澈平静。
李禅眉头猛地跳了跳,甚至有些毛骨悚然,这孩子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你撑的时间一定比我长,你也比我厉害,本来就是我的劫,我不想总连累别人,老头子那边,你若出去了,可以说没接着,老头子知道我的情况,很难活着离开这片黑暗峡谷的。”宁君惜很坦然笑了笑,“我很能忍痛的,再说,到那时候,我可能都不觉得痛。”
李禅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抬手就给了宁君惜一个板栗,“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如十方呢。”
“我是认真的。”宁君惜一板一眼。
“认真个屁。”李禅一不小心爆了句粗口,实在是面前这孩子脑袋瓜太不聪明了,然后,语气缓了缓,又说,“我堂堂一禅,要是连这个破神域都出不去,修什么佛。”
他才说完,空间中忽然一个清脆声音响起。
“宁君惜!”
宁君惜身子颤了一下,转头看去,然后,他神色变得很难看起来。
第二百八十章 蚁食象
灵之一说,古今皆有论述。
早先民间称灵为鬼,字形为魔头人身,直到有个闲得发慌的神游境高人以神行千万里,写下的《神行录》,其中记载,见林间雾气浅淡,却似有星星点点,遂前观之,却见光团起伏,疑似鬼怪,却又异,细究之,非无根之物,却又是无根之物,细究之,竟有神态,吾悚然惊闻,在此以灵称之。
高人的言论,自然少有人敢抨击,反而让人好奇,一群闲得脑袋疼的家伙便开始研究这种‘灵’,结果尽皆悚然,便愈发扩大研究,那时还掀起了一阵鬼灵论,闹得沸沸扬扬。
最后,有人提出灵乃神明陨世,得神明神力夺天地造化而存之物,修行界便将鬼改为了灵。
至于鬼之一说,便成了无解之谜。
民间流传的鬼,也多是修行界口中的灵,乃得天地造化而生。
最常见的灵,是魔域中的冥族。
魔域,传闻中记载是上古时期屠神的战场,也是腐尸坑,戾气重,造化也多,所以生出这么一个种族,不足为奇。
至于黑暗峡谷里为什么这般多灵,宁君惜不知道,但他清楚,趋利避害是灵的一种本能,最好的躲避灾难的办法就是变成一个不是特别特殊的存在,而灵恰好有这个能力。
灵可寄于人身,食生人魂取而代之,这种寄于人身的灵修行界中称之为半人,除非大能,少有人能看出痕迹。
此做法虽是违逆天道,但凭着前辈们对造化天成的爱护,除非涉及到自身,少有人理睬。
换句话说,几步外的那个少女极大可能不是宁君惜认识的那个人。
“丝丝。”宁君惜挤出个僵硬的笑,“小青呢?”
“没在你那里吗?”一身狼狈的少女站在金色之外的黑暗里,似乎平常那般奇怪问。
“没有,小怪和小葫芦也不见了,我觉得它们可能在这附近,过来找找。”宁君惜缓缓站起来,语气尽量平静说。
“那一起吧!”丝丝眸子一亮,又好奇歪歪脑袋,“嗯,那个大和尚是谁?”
“是……”宁君惜看了李禅一眼,见到他眸子幽深盯着丝丝,目光很是审视,“我家长辈。”
“小齐叔?
”丝丝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禅一遍,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说过,小齐叔是个佩剑的中年大叔,比你高一个半脑袋,是吧?”
“是。”宁君惜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微微攥起拳头,“这个是另一个。”
“好吧。”丝丝也不在意这些了,招手道,“走啦,你若是想一起,那便让这位大叔一起去。”
说着,她转身便走。
只是走了数步,见宁君惜没有反应,奇怪转头,“宁君惜,你怎么了?”
“我腿软,想休息一会儿再走。”宁君惜面色歉然。
丝丝撇撇嘴,一副了然模样,“罢了,罢了,那你休息会儿,我再四处找找,等会儿回来找你。”
等丝丝消失在黑暗里,宁君惜如同忽然被丢在大夏天艳阳下的小鱼,跌坐在白骨堆上,艰难大口喘息,几乎要呛出眼泪来。
李禅歪歪脑袋,微不可查摇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宁君惜才缓和下来,深呼吸了数次,艰涩道,“她还有救吗?”
“看不透。”李禅岂会不明白宁君惜什么意思,犹豫了下,又开口道,“你若真想救她,也可以,但你要明白,你是峨眉少主,所以,你不能去。”
宁君惜双手抱住脑袋,一言不发,然后,他便开始一直捏手。
时间过了很久,李禅和宁君惜都没说话,丝丝也未再出现,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
宁君惜猛地抬头,四下张望。
李禅忽然起身,往金光外走去。
宁君惜愣了一下,又猛地脸色复杂,瞬息又猛地喊道,“一禅!”
李禅身形一顿,歪歪脑袋笑了一下,脚步又迈了出去,就那么走进了黑暗里。
在他走入黑暗的瞬间,他身上亮起金色光芒,趁着他宝相庄严,眉目慈悲,似乎真是一尊古佛。
只是,在金光亮起的同时,那些不停撞向金色结界的鬼火如同受到了吸引,一起往李禅方向涌了过去,瞬间将金光吞没。
一瞬之间,宁君惜想到了李柳儿,想到了十方,想到了从未见过面的李柳儿她娘亲,以及李禅这个人与他
并不相欠什么,连同与丝丝的这数月朝夕相伴,一起涌上心头。
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不知从哪儿来得力气,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他在赌,赌葬花剑会不会帮他。
不过,在他冲出去的刹那,一只手忽然一拉他,又将他拉了回来。
宁君惜愕然转头,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我傻不傻?”李禅调侃说了句。
宁君惜顿时由惊愕愧疚变成了苦笑,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几步,坐在地上,他表情不再那般纠结,只是神色很低落。
然后,他抬手掐住一个法诀,一点脚下的骨头堆,一根手骨喀嚓喀嚓结了一层冰。
李禅眼睛亮了亮,将那个骨头捡起来擦了擦,瞅了瞅宁君惜,咔嘣一声掰成了两半,递给宁君惜一半,然后就像啃骨头那样啃了起来。
宁君惜拿着那半截骨头,却只是怔怔看着。
他在想,这半截骨头的主人应该也没想到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别人当作了画饼充饥。
……
无边黑暗里,远远可见一处幽绿,不时跳动。
一身着狼狈的十五六岁少女身形自远处而来,身后跟着五个年纪不一的人,去往那点幽绿之处。
那点幽绿逐渐放大,渐渐成了密密麻麻的光点,在围绕着一个东西不停跳动。
那东西不停翻腾,低吼传出。
那是一条青色巨蟒,无数鬼火围在它身边,似乎蚂蚁自啃噬大象。
少女停在巨蟒脑袋边,便如同面对一座山丘,她却面无表情,只喊了声,声音很友好,“小青。”
巨蟒挣扎的庞大身躯却是一僵,然后瞬间跃空而起,在空中挣扎翻腾,轰然坠地,无数白骨挫骨扬灰,那些鬼火却依旧不依不饶,它便挣扎得愈发剧烈起来。
“小青!”少女皱皱眉,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巨蟒身形又是一顿,几个呼吸,缓缓缩小,最后不过泥鳅粗细,细长一条。
少女上前将小蛇拿起来,一如往常缠在手腕上,摸了摸它脑袋,“这才乖嘛。”
小蛇一动不动,似乎没有知觉。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步不退
李禅啃了一次冰骨头,便再没了画饼充饥的机会。
因为,宁君惜似乎是真撑不住,开始昏昏欲睡,一开始李禅还没觉得什么,后来觉得宁君惜睡得时间有点太长,结果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实际上,两个人进来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就七八日,李禅一个差临门一脚进入金刚境的修士自然没什么事,但宁君惜一进来就伤痕累累的,哪怕是修士,也撑不了太久。
李禅有些后悔,也有一种期待。
死人,是不可能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
他每隔约莫两个时辰便去叫一叫宁君惜,免得这个倒霉孩子真一睡不醒了,期间便盘膝手作莲花状,口中轻吟梵音。
在他盘膝静神时,他身后便会显出一座数丈金星佛像,如同古佛降世,佛光愈发灼目宏大。
这不仅仅是等闲寺底蕴的丰富,也是李禅的天赋异禀。
古佛之像,在当今世上估计比玉璞境还稀罕。
宁君惜则一次比一次睡得沉,最后就只是皱皱眉便再没了反应。
再下一次,李禅又一次叫宁君惜,宁君惜就连反应都不反应,是彻底昏死了过去。
李禅便不再叫他,也不再继续念经,而是站起身,活动了下腿脚,然后面容平静又慈悲看着。黑暗中缓缓显出的几道身影。
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一位而立之年的黑衣男子。
一位绿衫长发的儒雅男子。
一位衣衫皆白的而立女子。
一位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
一位面容木然的中年男子。
面容木然的中年男人忽然加速,一拳往金色结界里砸去。
他整个人进入金光普照之地,速度不减,直接往李禅面门砸去。
李禅脚步退后半步,抬头捏住那只拳头,“不急不急。”
他才说完,一柄匕首便冲他肋下划去。
他抬手一挡,然后轻轻一推,那柄匕首便被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只是
,又两柄匕首瞬间到了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李禅胸口扎去。
李禅这次倒是不闪不避,反而硬撞了上去。
空间中发出叮的两声脆响,那两柄匕首似乎刺在了铜墙铁壁上,瞬间难以前进分毫,李禅却接着这股劲道瞬间飘退,半路带着宁君惜,整个人瞬间退出十几丈。
出手的几人也不追击,反而瞬间又退入了黑暗里。
“你这缩头乌龟当得,实在是太讨厌了。”丝丝用熟悉的语气看着李禅,很嫌弃抱怨了一声。
“若是单对单,我倒是不惧。”李禅将宁君惜放回骨头上,毫不在意往前走去,“你们想要什么,我倒是能猜出些来,不如打个赌,我赌输了,他拱手相让。”
“那个小家伙的体质,很奇怪,我很感兴趣。”而立之年的黑衣男子声音低沉。
“你叫草履,对吧?”李禅哈哈一笑,“要说一开始耍心眼的,应该是你吧?我听那个老家伙说,就一直没搞懂一件事,你弄这些图什么,现在倒是清楚了。”
草履一言不发,只是嘴角笑容变得轻蔑起来。
“那个小家伙,其实一点都不好,你看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儿,我告诉你,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以后可能更苦,所以你选他就大错特错了。”李禅真挚道。
“佛者,你有如今作为,已是不宜,可莫要自毁前程。”绿衫长发的男子声音温和。
李禅挑挑眉,有些意外,“只听说灵的灵智是全新的,你怎么还带了记忆?”
“呵,蝼蚁而已。”玉书生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李禅做恍然大悟状,又奇怪道,“如此,何必委身他人之躯?”
几个人面色都变了变,只有玉书生面色如常,“吾当年为天下殒命,如今只寻一副躯壳,有何不妥?”
“不对不对。”李禅又上前了几步,摇头晃脑,“当年,他为整个天下化道,如今千年,也不过是这个凄惨下场,你在他面前,有何自个评说?”
“他是谁?”玉书生皱眉道。
李禅呵呵一笑,“
是谁给你们庇佑之所,是谁帮你们搜罗典籍,助你们走上的神位,是谁帮你们塑金身,享受百姓香火信任的?当时的峨眉,名声盖世,如今不过那方圆万里……”
“不可能!”玉书生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不可能是他,他何曾是这般胆小怕事之辈!”
“你但凡有一丁点身为神明的骄傲,何尝又会这般卑微苟活?”李禅毫不留情道。
玉书生愣了一下,沉默了数个呼吸,面色忽然狰狞起来,“腌臜小人,我差点着了你的道。”
他身形瞬间往李禅方向扑来。
“不能等我说完?”李禅侧身一闪,几道身影瞬间欺身,他连忙左右闪避,倒是不显慌乱,反而有心情调侃他们,有点猫逗老鼠的意味。
几个人身形如同幽灵,辗转腾挪,轻飘飘得似乎没有一点重量,但不占上风的他们却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反而似乎铁了心不罢休。
最后,楚晓和燕回被李禅一脚踢出了黑暗里,然后丝丝被一拳砸在肩膀上。
但是,在丝丝砸飞出去的同时,一道青光与李禅擦身而过。
李禅面色微变,身形便想追去,结果玉书生和草履瞬间朝他背后刺去。
一声轻微入肉声,草履的匕首竟是直接插入了李禅肉里,入肉寸余。
这对于普通人都不算大伤的伤,对于李禅却是大伤,李禅面色霎时苍白数分,转身两掌打出,将二人打飞出去。
小青的速度何其之快,只是这瞬间的耽搁,小青已经到了宁君惜面前,整个蛇身一晃,瞬间如同山岳,竟然一口将宁君惜吞了下去。
李禅恰好看到,面色瞬间大变,怒极而回,却见小青长尾一扫,如同一道地龙翻身,卷起骨灰白骨铺天盖地而至。
李禅面色一凛,脚步重重一踏地面,抬手前推。
那长尾瞬息而来,骨灰白骨铺了李禅一身一脸,如同山岳压顶。
这位一禅法师,再退半步,右脚后跟抬起,脚尖用力碾地。
却是一步不退。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以身饲虎
一步与半步,在退这个方面上是没有区别的,就像五十步笑百步。
但有句话说,一步退步步退,却从没有一句话说半步退步步退的。
所以说,一步和半步的区别是,甘拜下风与尚有余力。
李禅在稳住身形的下一刻,微微后仰了一下,然后迅猛前冲。
整个庞大的巨蟒猝不及防,便被李禅带着往前冲去,如同山岳在滚动。
飞灰走骨。
一人一蟒所过之处,金色结界如同琉璃,瞬间支离破碎。
可李禅身后,有尊数丈金佛以肉眼可见速度清晰起来。
“唧!”
巨蟒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如山岳的庞大身躯瞬间扭动起来,四周白骨纷纷挫骨扬灰。
它冲天而起,一条巨尾重重朝着李禅头上砸了下去,如同山岳当头。
“喝!”李禅一声大喝,膝盖微微一弯,抬手擎天,将山岳抬起。
那巨尾却迅速抽回,下一刻又从侧面快速横扫了过来。
上天无法,下地无门,李禅瞬间转身,迎着飞沙走石快速奔跑。
只是,李禅再快,又如何快得过蛇尾扫来的速度。
那蛇尾瞬间扫过,将李禅打飞出了结界,蟒身转过,如山岳的巨大脑袋就那么咬了过去,李禅也被它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小青长尾一扫,瞬间掠回丝丝身边,只是身形依旧如同山岳。
一切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数个呼吸。
丝丝冷笑了下,转身离开。
其他人也紧跟着离去。
在所有人都走后,四周的金色结界与金佛如同失去了支撑,从四面开始溃塌,化作一点点金色光点,如同无根浮萍,在黑暗中游荡。
一点金光飘到幽绿色鬼火旁,微微一闪,瞬间不见。
鬼火便似乎感觉得了什么好处,快速往那些金色光点上靠去。
越来越多的鬼火无意吃掉金色光点,越来越多的鬼火开始往那些金色光点方向靠去,渐渐蜂蛹。
它们贪婪而不知满足,幽绿色中渐渐泛了金色,依旧在拥挤着抢夺那点还剩不多的金色。
金色越来越少,鬼火之间开始不再是相争,而是相杀。
金光越明显的鬼火会将弱者吞噬,吞噬的鬼火愈发壮大,循环往复。
渐渐,鬼火不再仅仅满足于金色光点,相互吞噬起来。
鬼火之间渐渐成了残酷无情的同类相残。
这一切,进行的时间也不算长。
……
萧忆昔今日有些闲情,又配制了一种茶。
他给自己沏了一杯,又沏了一杯让无情坐下尝。
无情知晓萧忆昔的秉性,自不推辞,坐下喝了一口,茶味甜中微苦,这才去看杯中茶色,澄橙如同美玉,实在是赏心悦目。
萧忆昔嗅着略有些甜腻的茶香,声音温和说,“我给它取了个不雅不俗的名,蜜杏,你觉得如何?”
“不知道。”无情很诚实道,在这人面前说谎会是一件比丢入桐林还可怕的事。
萧忆昔觉得有点无趣,毕竟让个不懂得欣赏的人喝这些东西便如同牛嚼牡丹,实在浪费,说这些东西更是浪费口舌,便不再说这个话题,浅抿了口茶,“这是第几日了?”
无情起身道,“七日。”
“左边,第三个瓶。”萧忆昔推着轮椅往屋外行去,“还活着的人,给他们,然后将他们安置去鳄鱼窟。”
等萧忆昔离开房间,无情站到萧忆昔的位置上,往左走出数步,拿起第三个瓶子,离开木屋。
……
萧忆昔行在密林间,轮椅的速度很慢,不时颠簸停顿,走的磕磕绊绊,似乎他真是一个废人。
密林间,有虫蛇爬行,时不时掉在他身上,轮椅上,又不急不缓离开,二者都不会慌张。
他数步外有一条河,名沉水,河水哗啦啦流淌,水势还算湍急,不时有水击声传来,也不知是鱼儿调皮甩尾,还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光线很暗淡,四周有些寂寥,也就虫声作伴。
他这般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他面前没了路,身边的河水也断流了。
他看着前面的似乎水墨画被洒了水的诡异景象,有些怜悯又无奈摇摇头,“原有伏虎力,何以一身饲虎?”
……
四周极静,几个人盘膝坐而坐,周身尽是黑暗。
不远处,一条巨蟒半盘,呼吸间如同山岳起伏。
盘膝的一人睁开眼,她眼中各有一点绿芒,显得一双眸子诡异至极,轻轻叫了声,“小青。”
那条巨蟒倏忽而至。
丝丝站起身,拍拍巨蟒的大脑袋,“该吐出来了。”
巨蟒晃了晃脑袋。
丝丝皱了皱眉,尽量温声道,“乖,出去了想吃什么自然给你了,吐出来。”
巨蟒后退了几步距离,又晃了晃脑袋。
丝丝面色一沉,眸子中的绿色便愈发幽深,“小青!”
巨蟒发出低细的嘶嘶声,又退了一段距离。
剩下的人忽然尽皆站起。
丝丝撅撅嘴,有点赌气的语气道,“真不乖!”
然后,她口中发出一种类似唱歌的奇怪声音,却一点不美好,反而让人听得感觉鸡皮疙瘩直冒。
巨蟒似乎受了惊,嗖一下消失在了黑暗里。
丝丝冷哼了一声,“追!”
几人如同幽灵,瞬息追去。
……
萧忆昔准备进入面前的诡异画面时,他动作忽然一顿,转头只看了一眼,瞬间低敛眉目,便想行晚辈之礼。
来人是个穿着威严体面的花甲老人,行走间隐隐可觉其儒雅风度,似乎是位儒家门生,摆摆手,“我来见一人。”
萧忆昔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那花甲老人抖了抖衣衫,也一步迈了进去。
……
小青很快遇上了一群鬼火,微微跳动,见小青蜂拥而来。
小青早被吓怕了,见此调转方向,飞快遁逃。
只是,运气不好的是,很快,小青又碰上了一群鬼火,那依旧是一群如蝇遇腐肉的东西,小青不得不再次逃窜。
但这里灵何其之多,小青数次调转方向,不知不觉,却是被包了饺子。
它长吟一声,瞬息冲霄而上。
那些鬼火却是半步不落,如同一条长龙,跟着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小青力竭下坠,那些鬼火瞬间蜂拥而上。
灵之噬,在伤魂,痛犹胜身。
小青轰然坠地,巨大的
身躯剧烈扭动,方圆百丈的白骨被拍打成齑粉,仰起粉尘漫天。
在漫天灰尘里,几道身影快速而来。
“小青!”一个少女的清脆声音传来,语气中略带笑意,“可以听话了吗?”
小青冲天而起,力有不逮又坠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四周如同生了浓雾,顿时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群星点不停跳跃。
几道身影钻进灰尘里。
没一会儿,灰尘中传出少女抱怨的声音,“太不乖了。”
紧接着,有个低沉声音道,“似乎不太一样了。”
“放肆!”有人低斥了一声。
灰尘里忽然骚乱起来,咒骂声,骨头折断声,低呼声,风声,兵器挥舞声,不一而足。
浓雾逐渐沉下,四周景致分明起来。
却见到那几道身影如同发了疯,正在用匕首疯狂砍那些鬼火,那些鬼火却如附骨之蛆,驱之不尽,甩之不掉。
时间流逝,鬼火越聚越多。
强烈疼痛让他们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也如小青那般只能苦苦挣扎,却摆脱不了,无能为力。
忽然,丝丝几个人不动了。
几人上空,缓缓漂浮起六个黑色的火团,不刺目却令人望之生寒。
这时,几团比普通鬼火大两倍,颜色明显不太相同的鬼火瞬间从鬼火间钻出,往六个黑色光团方向扑去。
这些光团如同打架,纠缠在了一起。
小青被无数鬼火纠缠,折磨得筋疲力竭,整个蟒身盘起,如同一座小山。
忽然,它一仰头,两个湿漉漉的人便被吐了出来。
宁君惜还在昏迷不醒,李禅却打了个滚儿后半跪而起,环视了眼四周。
他神色镇定,一点不惊讶于如今的现状。
无数鬼火这次却没有因多了两个活人,而似乎是受了惊,哄然四散,连带着小青的压力都减了不少。
李禅小小松了口气,扫了眼在地上的几个不知死活的人,微微摇头。
下一刻,他盘膝而坐,手中掐出佛印。
噗噗数声轻响,几个鬼火如同气球般炸了开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鬼火炸了开来。
李禅背后开始缓缓浮现一尊古佛,越来越清晰。
随着一个个鬼火炸开熄灭,相互纠缠的十几个鬼火也渐渐有了趋势,原本占了上风的幽绿色鬼火渐渐处在了下风,一点点缩小,被六个黑色火团渐渐蚕食。
周围的鬼火越来越少,如同将对将的对决也近尾声,这时,那六个黑色火团似乎吞噬上了瘾,转而开始相互吞噬。
李禅怡然不动,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的古佛几乎要凝为实质。
这时,李禅霍然起身,猛一剁地。
李禅身后的金佛似乎轻轻一颤,下一刻,似乎活得过来。
四周的无数金色蜂拥而来。
李禅伸手。
那尊金佛也抬手,朝着彼此吞并的六个火团抓去。
“放肆!”
整个空间忽然微微一震,一道低沉声音忽然响起。
金佛跟着一颤,顿时出现崩溃的迹象。
那六个火团也顿时安静下来,不再相互残杀。
李禅面色一凛,目光真正凝重下来,正主儿终于出来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迷茫
神域中突兀卷起一阵风。
风起旋儿。
剩下不多的鬼火忽然四散。
可下一瞬,鬼火却被那并不算大的风吹得倒飞回来,似乎被卷进漩涡的树叶,旋转越来越快,倏忽不见。
鬼火只是几个呼吸,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鬼火消失得中心,有极度的黑在快速扩大。
下一瞬,一只如烟似雾的黑色手掌自黑色漩涡中长出,往六个黑色火团方向抓了过去。
伴随黑色手掌的是越来越浓郁压抑的黑暗。
黑色手掌的巨大,那般抓下,便如同一座五指山迎头而来,覆手间六个火团尽数覆于手下。
但是,在黑色手掌将要抓起之际,一只金色大手一把扣住了那只黑色手掌。
庞大的古佛金身面色肃穆,一拉一拍,那黑色手掌瞬间被打回了黑暗漩涡里,金身古佛瞬息冲入了黑色漩涡里。
唯一清醒的一禅法师此时盘膝,双目微阖,面色肃然。
在某一刻,他脸色凝重下来,然后,面色逐渐苍白,最后,猛地吐出口鲜血来。
在那口鲜血吐出时,那尊庞大金佛从黑色漩涡里砸落出来,狠狠撞在白骨堆里,如同被山岳压下,动弹不得。
“区区伪佛,不自量力。”略有些讥嘲的淡漠话语在这片神域中飘散,无迹可寻。
有个模糊的东西从黑暗漩涡中一步迈了出来。
那东西长了人形,似乎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但它身形虚幻,身周散发着幽幽光芒,似乎星光点缀后的幽蓝天空的颜色。
这绝对不是个人。
李禅背上似乎压了千斤重担,以至于背脊微弯,浑身难以动弹,头抬得也很吃力,但他紧紧盯着那道有些透明的身影,半步不落。
“出来时间太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似乎无处不在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道身影已经走到了六个火团前。
它伸手向其中一个火团,火团似乎对其十分亲近,也主动开始靠近。
只是,接着,那东西忽然张嘴一吸,直接将那个火团吸进了嘴里。
剩下的火团似乎惊慌失措,立即四散,往远处飘飞。
却见那道身影深深吸一口气。
李禅眼中,神域掀起一阵狂风,那些火团尽数倒卷了回去,被那都半透明的身影尽数吞入嘴里。
然后,那道身影闭上眸子,似乎回味又像是缓和,身形显得飘忽不定,似乎风吹即散,可却开始渐渐凝实。
李禅眼睁睁看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人生有三魂七魄,人死三魂散,七魄不散,久混沌便可为灵。
魂无形,而灵有形。可面前这个东西半实半虚,现在逐渐趋实,那这个东西是死的,还是活的?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在李禅震惊无言时,那道身影愈发清晰,似乎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但它的眉眼却渐渐模糊起来。
不过,它终究没变得跟人一样,整个身形就像一只被女孩做出的第一个布娃娃,站在那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它睁开眸子,瞳孔是完全的绿色,妖冶又诡异,转头看向
李禅。
这一瞬,李禅生出一种汗毛直立的惊悚。
只是,金佛被这里的神力压制,而他自己与金佛又休戚相关,整个身子也如同被山岳镇压,低头容易抬头难,更别说闪避或防守了。
“佛,何时也多管闲事了?”那东西一步便到了李禅面前,声音说不出的讥嘲戏谑。
“你是谁?”内心已经开始往下沉的禅师想着死则死矣,不答反问。
“前因后果,你们这些秃驴会不知道?”那东西讥笑起来,“不逊于神的佛,也会有问这般愚蠢问题的一天?呵!”
“什么?”李禅不解。
“看来是我高估了你。”那东西忽然不笑了,声音便冷漠森寒起来,“现在是什么朝代了?嬴王朝还在吗?峨眉还存世吗?神道可是再次崩塌了?丘伯仲可是作土了?”
它似乎并不介意同李禅多聊两句,或许是认为李禅已无还手之力,也或者是经历了太长时间的孤身一人,只是单纯的想说几句话。
“嬴王朝几百年前便已经覆灭,峨眉神道都已不存……”李禅心中震惊,这难道真是千年前陨落在此的冥神,这何其荒谬,口中迟疑道。
“峨眉也殁了吗,那峨眉之主呢?”那东西似乎一点不惊讶随意,打断道。
李禅没接话。
“谁算计的?”那东西并不是很在意,又问。
李禅还是没接话。
“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那东西忽然莫名其妙说。
李禅面色微微一变。
那东西已经站在了宁君惜身边,
然后,它咦了一声,声音复杂道,“这是峨眉之主的徒弟还是传人?”
李禅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可身上如同压了千钧重量,动一下都困难,“都不是。”
那东西却似乎没听到,自顾自又道,“他在这里的表现我关注过,若是换在普通山门也算可圈可点,可峨眉,葬花剑,他实在都配不上,或者说,峨眉已经没落到这种地步了?”
它伸手往宁君惜身上探去,眸子忽然又是一凝,极不和谐的两条眉毛纠结了下,愈发奇怪,“是那只扁毛畜牲的后代吗,也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李禅死死盯着那个东西,若是眼神能当刀,那东西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那东西却毫不在意,伸手在宁君惜额头上一探,愣了一下,然后它面色变得很意味深长,转头看向李禅,见到李禅那副面黑如铁的模样,唇角微勾,玩味感慨,“原来是个可怜虫。”
它忽然一指往宁君惜眉心点去。
李禅差点吼出来,不过理智又让他只能沉默,不由在一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在那个东西的手指点在宁君惜眉心,它指尖亮起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很快又消隐下去。
几个呼吸,宁君惜皱了皱眉,眼睑轻轻颤抖,最后眼睛眯起,勉强睁开了眸子。
看到眼前似乎是个布娃娃冲他露出一种很诡异的微笑。
他脑袋中浑浑噩噩,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疲惫,并不想多想什么,只以为自己在做梦,便那么呆呆看着。
他看到那诡异的‘布娃娃’微笑不知道对谁说,“虽然我还不清楚峨眉现在什么情况,但能用出这
般卑鄙的手段,那么我取些方便,也不算说不过去,是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接着传过来,宁君惜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你堂堂冥神,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该为难个少年人,况且,有些事也不是你看到的这般。”
“比如呢?”
那个熟悉声音停顿了一两个呼吸,又传过来,明显缓和了许多,“前辈何必强人所难。”
那东西却不再理会李禅,声音幽幽道,“小家伙,你要死了。”
宁君惜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那东西看着宁君惜的眸子,等了一段时间,见宁君惜迟迟未回答,敲了敲宁君惜脑门,“你是不信,还是随意?”
宁君惜皱了皱眉,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干脆闭上眸子,眼不见为净。
那东西挑了挑眉,声音不由戏谑了几分,“小家伙,你可知道什么是化道?”
宁君惜累得很,已经不再听。
那东西轻笑了下,“小家伙,不妨拜我为师?”
宁君惜没反应。
那东西在宁君惜额头上又轻点了一下。
宁君惜依旧没理会,但李禅却脸色难看至极,大怒道,“住手!”
原来在那东西一指点在宁君惜额头上后,宁君惜的全身上下竟然诡异得泛出一种白色光芒,然后渐渐透明起来。
宁君惜忽然觉得很冷。
之前也冷,又饿又冷,却不是这般难过,现在却是发自心里的冷,由内而外,如同被困在深渊里的灵魂,冷入骨髓,令人惧怕。
他皱起眉头,迷茫又痛苦,却只是默默忍受。
那东西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神色,它摊开手,手心凭空浮现出一朵幽绿色火焰。
宁君惜忽然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如同无尽深渊的一点烛火,让宁君惜镇定下来。
宁君惜睁开眼,看到那个诡异的家伙笑容玩味又温和,让人敬畏又亲近,“放心,会解脱的。”
宁君惜想不明白,呆呆看着它。
宁君惜很艰难得想起这里是神域,他似乎是与李禅一起被困在了这里,然后他就睡了过去。
所以,这个东西是灵吗?
它手里的幽绿色火焰也是灵吗?
所以,他也死了吗?
宁君惜脑袋很痛,他想不明白,他脑袋为什么会忽然这般迟钝,越想事情越痛,甚至很多东西都有点难以串联。
“想这么多,不累吗?”那东西轻声说。
宁君惜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是啊,不累吗?
若是真死了便死了吧,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也什么都不用多想了。
他不再有什么迟疑,闭上眸子,又感觉到了那种让他温暖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渐渐如沐浴暖阳。
他有些痴迷于这种舒适。
在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手里,那朵火焰逐渐由幽绿色褪去颜色,却越来越灼目。
那东西脸上露出一种疯狂又灼热的期待神色。
一边李禅看着宁君惜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面黑如铁。
第二百八十四章 神生于人,会有人性。
小青在将肚子里的两个人吐出后,蛇躯便迅速缩小,到如今便软趴趴挺尸在一块半截的手骨上。
它眼皮沉重,从未有过的疲惫倦怠,很想睡上一觉,但它此时置身于这个空间中,便如同时时刻刻被什么可怕的东西俯视,让它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弹。
它睁眼看着不远处那个让它战栗的东西,视线丝毫不敢离开,看到那东西手里的火焰渐渐变成白色,愈发刺目,却也让它愈加亲近。
是与那个白头发的人一样的感觉。
它迟钝的小脑袋里如是想,便用余光看了眼那个跟自己主人很亲近的那个少年人。
它看到那个少年已经半透明,似乎要变成跟那个东西一样的东西。
他会变成像主人那样吗?
小青眨眨眼,心中本能恐惧,便缩了缩身子。
然后,它看了眼瘫软在地的丝丝。
它记得自己的主人被那团火钻进身体里,醒来后它便再也没办法跟主人心念交流。
主人变成了个让它恐惧的东西,让它做不喜欢的事,还让那些怪物欺负它,它想逃跑,可主人却总有办法找到它。
如果它早知道那团火会让主人变成那副模样,便不会偷懒睡过去了,会把那个东西吃掉,谁也伤害不了。
它又看向宁君惜,看向那个怪东西,看向怪东西手里的火焰。
是不是把那个东西吃掉,那个白头发的人就不会变得像主人那样了?
它扭动了下身子。
然后,它以它最快的速度往那团火焰方向扑去。
它才不管自己会如何。
只是,下一刻,它便悬停在了半空。
有两根灰白的手指捏住了它。
小青蛇身几乎本能缩起,细长的尾巴几乎要扭成一条麻花。
那自黑暗漩涡里出来的家伙将小青蛇凑在面前,显然洞悉小青蛇的想法,“小东西,你想救他?”
小青紧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那家伙显然没太放在心上,或者说注意力都在那团火上,将小青蛇直接甩去一边,“不要调皮。”
小青却不领情,蛇身忽然变大,张口就朝着那家伙咬了过来。
那家伙猛一皱眉,耐心已然耗尽,却知道轻描淡写抬手一按。
小青庞大的身子如同被什么东西蛮不讲理当头压下,轰一声坠地,激起大片灰尘。
这时,那家伙却面色微变,大喝一声,“混账!”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火焰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下去。
那家伙身形一步便要钻进灰尘四布里。
却见到灰尘中忽然投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如同阳光一缕缕照射出来。
然后,有个惨白的手骨从灰尘中伸出,咔一下捏住了那家伙的脖子。
那家伙先是眉头一皱,接着露出一脸匪夷所思,因为他发现在他的神域里,面前这个真正不人不鬼的家伙似乎不受半点约束,反而现在的自己如同陷入了别人的神域里,失声道,“你是谁?”
自灰尘中走出的是个白骨森森的骷髅,自然是看不出面色的,但他声音阴沉,“峨眉奴。”
“你……”那家伙眸子忽然瞪圆。
那骷髅却没等那家伙说完,硬生生将那家伙的头颅拽了下来,然后,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人曾经的言语:神生于人,会有人性。
他恍惚感慨,“主公之言,果然不虚。”
然后,他看了眼李禅,将那家伙身躯连同头颅都拖进了尘灰飞扬里。
神域没了主人,李禅所受的山岳压力自然而然消失不见。
李禅站起身,见灰尘渐散,其中却已经空无一人,不由苦笑。
今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他算是见识了,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呀。
他忽然一挥衣袖,将那尊金身大佛驱散,转头看去。
两道虚幻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这片神域里。
这是神游境以上修士惯用的元神出窍的手段。
李禅挑了挑眉,声音忽然带了些玩世不恭的意味,“看来外面的风不小,吹来了个大人物呢。”
那儒雅老人只是四顾。
“我来晚了。”萧忆昔声音略带歉然。
李禅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将那几个家伙带出去吧,到底是神明,还不至于贪图这几个人的低劣魂魄。”
他不再理会这两个人,四下看了看,忽然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神域里。
萧忆昔看了眼那儒雅老人,“前辈可是见到人了?”
老人摇摇头,有些遗憾又无奈道,“我是来还酒钱的,看来又要欠着了。”
萧忆昔微微一笑,“总有机会的。”
老人却只是摇头。
然后,身影在原地消失。
萧忆昔转头看向那六人,犹豫了一瞬,衣袖一卷,身影也跟着消失。
那六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这时,在宁君惜之前待的位置,有个极小的红点闪了一闪。
……
红梅如火,风吹花如雨。
花瓣落在一具巨大青铜棺上,吹入棺里,落在棺中雾气里。
雾气氤氲隐约可见一消瘦少年。
那少年穿了一身雪白衣衫,肤色白皙,头发也是雪白,这本该是个出尘脱俗的形象,可惜少年是个包骨头,眼窝深陷,实在看不出几两仙气俊秀来,乍一看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惊悚。
一条小青蛇正偷摸摸沿着青铜棺爬行,似乎是想钻进去。
青铜棺旁摆了一盘棋,棋桌前坐了一具骷髅,单手抵着额头,两指捻子,在想着该下哪里。
棋桌上也已经落了不少红梅,不多不少正好填满了所有空位。
骷髅犹豫了半天,终究没将手里那枚子落下,又放回了棋盘里。
然后,它仔细将黑白子落盒,棋桌收拾妥当,然后站起身走向青铜棺。
小青蛇身子僵住,犹豫在三又灰溜溜从青铜棺上爬入了碧绿色草丛里。
骷髅也不管它,踮脚去看棺内情况。
棺里那个少年还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只是红梅已经铺了他一身。
骷髅便又收回视线,绕道棺材另一头,将厚重的棺盖一点点推上。
在棺盖闭合之前,棺中少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少年想学棋了
葬界内的时光,日复一日。
骷髅不再垂钓,便愈发清闲起来。
他整日守在梅林里,守着那具很大的青铜棺,晒太阳,打盹或者摆起残棋就那么看上一日,全凭心意,无所事事。
时间一日又一日,枯燥乏味。
直到有一日,骷髅一个盹儿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棺里就发出咚地一声。
骷髅一步过去,见到青铜棺里那个清瘦少年坐在棺材里,看着上面呲牙咧嘴,看来一跤摔得不轻,它便也咧开嘴巴咯哒咯哒笑了起来。
“前辈!”才醒来还一头雾水的少年面色古怪,“这里是葬界吗?”
骷髅一把将宁君惜拉出来,在宁君惜额头上摸了一下,咧嘴道,“没睡傻。”
梅林中阳光和煦,照在宁君惜裸露的皮肤上,有种剔透的感觉。
宁君惜眯了眯眸子,觉得阳光有点此言,又甩甩脑袋,还有点迷糊,转头去看那个大棺材,有点瞠目,“前辈,晚辈怎么会在这……里面?”
骷髅没回答,转身坐回之前打盹儿的桌前,伸手就从桌子底下抓出来一只躺尸的白鸟。
“小怪!”宁君惜低呼了声,连忙跑过去,察觉只是睡觉,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戳了戳小怪肚子,眉头微皱。
然后,他又看到骷髅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只硬邦邦的小葫芦,捏着葫芦柄晃了晃说,“若是做成养剑葫芦,便是宝器级别的,勉强入眼。”
宁君惜又被吓了一跳,连忙拿过来,确定小葫芦还是完好无损的,一脸悻悻,犹豫了下,抬头看骷髅,“前辈,您能弄醒它吗?”
骷髅没说话,只是手指在小葫芦上点了一下。
宁君惜眼见这小葫芦光滑的外表倏忽长出来小胳膊小腿,然后小葫芦翻个身,看着面前的大脸,愣了一下,一下子蹦了起来,又被宁君惜一巴掌拍回去,“别闹!”
小葫芦也不觉得委屈,两只小手臂扑腾,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宁君惜自然是听不懂的,便只是笑笑,又看骷髅,示意还有小怪啊。
“它没被封印。”骷髅手指骨摸着棋桌上的纵横交错,淡淡说。
“哈?”宁君惜愣了一下,下意识戳了戳小怪,睡得跟死猪一样,抬头愈发不解。
“这只……鸟还处在幼年期,再加上灵力损耗,睡眠会多一些。”骷髅不急不缓解释
宁君惜眨眨眼,哦了一声,又转到起先那个话题,“前辈,晚辈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你睡了一年。”骷髅答非所问。
宁君惜又是一愣,想了想,试探性道,“发生什么事了?”
骷髅沉默了几个呼吸,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就那么盯住了宁君惜,“你是这个葬界的主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该放弃。”
骷髅说得平静,宁君惜却感觉到了它压抑的怒气,不由微微皱眉,“放弃什么?”
骷髅低下头,不再说话。
宁君惜眉头皱得愈紧,他似乎是想放弃过什么东西,但那时他很难过,记忆也是模模糊糊,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化道是什么?”他忽然问,这个他隐约有一点印象,而且当初他做梦听到有人说他是即将化道之躯,就问了出来。
骷髅猛地抬头,似乎是有些惊愕宁君惜怎么会问出这么个问题,看着宁君惜两个呼吸才说,“这是上古时期的说法。传闻,神道之中,有三千大神,掌三千大道,又有无数小神,掌管天地气运的万千小道。又有言论说,神明生于天地,所以,神明殒身,尸骨也归于天地,融入大小道中,称之为化道。”
宁君惜听得发懵,若是按这个说法,那岂不是说他是神明?开什么玩笑!
他揉揉脸,彻底把那个梦当成了胡思乱想,反而对这个化道愈发感兴趣起来,直接问,“我在雪灵域中做过一个梦,梦到一一阶阶白玉色台阶,然后登台阶时听到有人说,我是即将化道之躯,这是什么意思?”
骷髅又沉默了几个呼吸,“上古时期,也有一种体质名道体,是一种人身神资的奇葩,因为神力过于强大,人身无法驾驭,当人身无法承受神力后,便会灰飞烟灭,也是另一种身归天地,这种体质也叫即将化道之躯。”
宁君惜干咳一声,心里就有点打鼓了,底气不足道,“这种人真倒霉。”
骷髅淡淡嗯了一声。
宁君惜勉力压下心中的不适感,转移话题道,“前辈不垂钓了吗?”
“本来就不需要钓,是我魔怔了而已。”骷髅声音里有淡淡苦涩与恍惚,却是愈发轻描淡写。
宁君惜听不太懂,只是觉得骷髅前辈是真变了很多,平静了,也愈发孤独了。
“那前辈现在做什么?”宁君惜好奇道,“上次我与老头子进来,
都没看到您,哦对了,老头子姓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您认识吗?”
“李秋白。”骷髅淡淡说。
宁君惜面色一滞,有点迟疑,这老前辈不会又要发疯了吧,他才醒,可经不住这前辈折腾。
“那些人是另有图谋的,不是李秋白送进来的。”骷髅又说,“自始至终,这里真正进来的只有你一个,也只可能是你一个。”
宁君惜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骷髅看着宁君惜的懵懂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从桌底下又拿出来两盒棋子,“会下棋吗?”
宁君惜一愣,诚实道,“不会。”
骷髅没说话,打开棋盒开始落子,他似乎是要摆上一桌残棋。
宁君惜这时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前辈可以教晚辈,晚辈学。”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骷髅落子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宁君惜,忽然又将那些棋子一一捡回了盒里,然后将棋盒又塞回了桌子底下。
宁君惜莫名其妙。
骷髅做完这些,命令道,“去睡觉!”
“哈?”宁君惜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就苦了脸,“晚辈已经睡了一年了!”
骷髅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宁君惜后领,然后就往青铜棺那边提溜了。
“前辈,我睡,我睡!”宁君惜见势不妙,赶紧求饶。
骷髅却一扬手,直接将宁君惜丢进了青铜棺里,发出咚一声闷响。
宁君惜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忽然一暗,视线就黑了下来。
“前辈!”他心里一惊,连忙爬起来敲棺材板。
这青铜棺很高,宁君惜在棺材里站着都撞不到脑袋,倒是不吃力,但想顶开棺材板更难。
宁君惜敲了半天,结果外面的前辈铁了心不搭理他,便只能苦笑认命,喊了声,“前辈,帮我照顾小怪和小葫芦啊。”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或者回应了宁君惜也不一定能听到。
宁君惜背后靠着棺材缓缓坐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一禅怎么样了,丝丝怎么样了,还有小青……
棺材外,小青正趴在棺材板上,蔫蔫看着不远处桌前发呆的骷髅。
那家伙看着桌上不知何时又摆上的那盘残棋,面色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