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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殇全文阅读

作者:无殇人     剑殇txt下载     剑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一颗星辰

    剑光霞光交织中,宁君惜伸手向了那柄剑。

    入手温润,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令人失望。

    于是,宁君惜微笑起来。

    他微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剔透玲珑的长剑被宁君惜握在了手里。

    长剑反射着晶莹光华,似乎晨曦的光亮,绚丽梦幻。

    于是,他看看长剑,笑得愈发开怀了些。

    头顶忽然无数的雪花飘落,落在孤峰之上,和着万道霞光,刹那间景色醉人。

    宁君惜微微阖目,轻轻踏前了一步。

    一道极为耀眼的光芒闪过。

    一声闷响。

    紧接着,滴答两声。

    鲜血滴在孤峰上。

    骤然间,孤峰顶的繁星混乱起来,最黯淡的一颗星辰光芒大炽,瞬息又黯淡下去。

    ……

    青山绿水竹楼,老人悠闲喝茶。

    突然,他腰间玉佩剧烈震了下,紧接着,整个山水天地都震颤了起来。

    砰一声闷响,老人手里的茶杯猛地炸裂。

    老人猛地起身,皱眉四顾。

    四周山水竹楼渐渐扭曲,似乎要化为虚无。

    老人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可能,谁有能力去到那个地方?

    扭曲空间中,涟漪微扬。

    老人已消失不见。

    ……

    莲花峰上风景绝佳,淡淡的云雾缭绕,如临仙境。

    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躺在石龟背上晒太阳。

    他一招手,远处吃草的一头毛驴便走上前,一侧悬了个书箱,书箱里几册道藏古籍。

    他摘下一册,刚要翻阅,脸色忽然微变,又缓缓放松下来,将封面是《黄庭经》却要厚实不少的书籍缓缓放了回去。

    不知何时来到道士身后一身灰色长袖道袍的长须老道倒是不计较,只是轻声说道:“怎么,舍不得山下的风景了?”

    这位在山上待了十多年只出过一次山的俊雅道人抬起头,看了眼身后之人,疑惑道:“大师兄,你怎么今日出来了?”

    “出来看星星。”老人捻着胡须笑笑,“你出去一年,可碰上那人了?”

    “他很好。”小道士想了想,一本正经说。

    天空骤然有东西闪了闪,连艳阳都不能掩去其光彩,瞬息消失。

    小道士怔了下,略一掐指,跳下龟背,便想寻根枯枝好衍算。

    “莫算!”老人一把拉住他,“这些算不得。”

    小道士疑惑看向老人。

    老人捻着胡须,轻轻叹一口气,“它终究还是出世了。”

    ……

    雨水淅淅沥沥,即使在匆忙热闹的帝都也能营造出小雨润如酥的诗意。

    远处两个道士迎着小雨缓缓走在街巷里,一胖一瘦,形貌分外显眼。

    那高高瘦瘦的道士手里持着一道浮尘,脚底踩着道靴,走在路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倒是那矮胖道士,走起路来有几分滑稽,大腹便便更像是一个富家翁,笑起来双眼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两人从远处走来,四周之人却似乎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皆缩着脖子匆匆而过。

    “上次你我这般,还是十三年前。”高高瘦瘦的道士淡淡开了口。

    “当时,客星有入紫宫之兆,你我一夜看尽帝都,如今彗孛互见,何如?”矮胖道士看了眼头顶,微微叹息。

    “西北。”高高瘦瘦的道士看了眼天空。

    乌云压顶,不见天日。

    “祸源也是西北。”矮胖道士也抬头看向天空。

    阴云中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春雷滚滚。

    矮胖道士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垂天瀑布下,白衣僧人盘坐在大青石上,静静看着阳光穿过水汽氤氲出五彩缤纷。

    一棵菩提树在僧人身后,山风徐来,枝叶摇摆。

    一点极璀璨的光映在白练上,微微闪烁,瞬息消失。

    山风依旧,瀑布依旧。

    白衣僧人微微后仰,阖上眸子。

    菩提树微摇,掉落露珠几许。

    ……

    红岩洞窟,老和尚闭目说禅,小和尚闭目听禅。

    “师父,人间苦,可为何苦而不知?”小和尚忽然睁开眸子,打断道。

    老和尚话语微微停顿,“身在庐山,如何知庐山?”

    小和尚懵懵懂懂挠挠头。

    老和尚却忽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小和尚莫名其妙。

    老和尚走向洞窟外,看着红色山岩,喃喃自语,“该来的总会来的。”

    ……

    风吹碧湖,有水草浮摇,荡起圈圈涟漪,衬得湖水翡翠之色,遥遥看去,浅浅深深,一望无际。

    万毒岛虽是危险,其景却是极美的。

    一身着浅绿色罗裙的小少女坐在松软的湖畔,单手托腮看着湖面如镜怔怔出神。

    “丫头,想什么呢?”不远处老人缓缓走来,在少女身边坐下。

    “想出去看看。”少女微微浅笑,文静说。

    老人叹了口气,摸摸少女的脑袋,也转头看向湖面。

    碧波荡漾,千层

    绿漪,波光粼粼。

    老人忽然怔了下,抬头看向天空。

    天静如洗,白云悠然。

    老人揽少女入怀,慈爱说,“丫头,爷爷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少女眨眨眼。

    “万里雪原。”老人幽幽道。

    ……

    荒凉城墙上,盘腿独坐了位不知岁数的老人。

    他一身宽薄青衫在风沙中飘扬,手上身边皆空无他物。

    早年时,他也是用剑的,只是断了一把又一把,最后除了他的本命飞剑之外,便干脆不用了。

    他平静看着城墙外漫无边际的黄沙,翻滚如潮。

    每当这个时节,剑气长城总能安静一段时间。

    他活了太长时间,见识了太多人,可至今仍记得那个突然而来,让这里硝烟暂止百年,在城墙上写下‘万法归一’的年轻人。

    城墙上仅有十八个字,那人便占了四个。

    这世间都欠那个年轻人的,可世间人无人知晓。

    北方有微光透过沙尘,并不明显。

    老人怔了下,喃喃自语,“千年了吧。”

    ……

    孤峰顶,没了混沌星光。

    雪光剑光交织,映在一身雪色的少年身上。

    少年在沉睡。

    寂静中幽幽一声叹息,老人出现在孤峰顶。

    成百上千柄长剑嗡鸣起来。

    老人挥挥手。

    一切重复平静。

    于是,老人往前迈出了一步。

    然后就出现在了少年身边。

    蜷缩在少年臂肘间的小兽本能瑟缩了下,往少年身上靠了靠。

    老人看着那小兽半晌,叹了口气,“因果轮回,罢了。”

    他弯腰抱起少年,锐利眸光看着小兽,“你与他互不相欠,此后,若再利用他,后果自负。”

    小兽瑟瑟发抖。

    这时,老人忽然咦了声,再迈出一步。

    瞬间,他出现在一片雪白天地里。

    天地间,仅有几座雪色覆盖的冰雕。

    老人衣袖一挥,冰雕瞬间破碎,其中一个冰雕里现出个少年来,身上散发着微微莹白。

    老人微微皱眉,伸手在少年眉心一点,随即一拂衣袖。

    一块白玉色玉佩从少年身上飞出,少年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幽幽的话语却在这片空间里传荡开来。

    “今日后,峨眉与林家再无瓜葛。”

    风雪漫漫,落却无声。

第十七章 月色如纱,静谧如画

    天昏地暗。

    宁君惜沉溺在一种彻骨的冰寒和虚弱中,比之坠阳草发作还要难受的无力感,翻来覆去叠在心头,似乎无尽的窒息,永远无法摆脱。

    “啊!”

    宁君惜从梦中惊醒,猛然睁眼,大口喘息,全身大汗淋漓。

    过了好一会儿,心口那阵恶心乏力的感觉才渐渐消去。

    眼前一片黑暗,唯月色皎洁,透过窗户映在地上,似乎一层流动的银沙。

    “我还活着吗?”

    他伸出手,无意间触碰到了身边的东西,一个温软毛绒绒的小家伙。

    那小家伙咿呀了声,蹭了蹭他的手。

    宁君惜竟也不是很排斥,只是觉得别扭,顺手摸回去。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少年四下环顾,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盘起腿来,在黑暗中坐直身子,五心朝天,深深呼吸。

    下腹之中一阵暖流淌过,温暖了他冰寒的四肢。

    他忽然浑身一震,猛地睁眼,一抬手。

    手腕莹白如玉,那条血线已经没了。

    他呆了呆。

    他起灵了,但他没死。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有些零碎的画面闪过,地生胎,那柄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脑袋好痛,似乎要炸开了。

    他抱住脑袋,栽倒在床上。

    对,他起灵了,可起灵之后呢?

    发生了什么,那地生胎毁了吗,他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从那鬼地方出来的?

    为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一双温暖却粗糙的大手忽然抵在了宁君惜额头。

    “静心,凝神,不思,不想。”

    淡漠的话语紧接着传来。

    宁君惜放空思绪,浑身渐渐放松。

    忽然,一股几乎难以抑制的恶心乏力泛上来,宁君惜忍不住干呕起来,然后又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整个肺都要咳出来。

    那大手的主人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又过了好半晌,宁君惜躺回床上,脸色惨白,一头冷汗。

    他闭着眼缓了会儿,喊了声,“老头子?”

    身边的人没有出声。

    宁君惜皱了皱鼻子,睁开眸子,转头一看,然后呆了一下。

    身边的人的确不是老头子,他比老头子年轻得多,看样子不过半百的岁数,只是头发已经斑白。

    “前辈是?”宁君惜试探性问。

    他知道这是虚无洞天,可身边人除了老头子,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

    “李老让属下守着少主。”那人淡淡说。

    宁君惜又呆了一下。

    什么什么?李老?属下?少主?都是些什么鬼?

    他翻身下床,眼前不由

    一阵眩晕,连忙蹲下缓了缓,又慢慢站起来,连鞋都没穿,推门跑了出去。

    那人便影子般跟了出去,顺手就关上了门。

    小兽慢了一拍,砰一声砸在门上,缓缓滑了下去。

    这时已经深夜,寒月皎洁,微微星辰显得夜色格外幽远。

    宁君惜却一下子皱起眉头。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再加上与这虚无洞天有种很玄妙的联系,一眼便看出了些端倪。

    他伸手在夜色中微微一点。

    四周荡起一圈圈涟漪,往四方扩散了开来。

    宁君惜眉头皱得愈紧,忽然大喝一声,“秋!”

    繁花近凋,绿叶染黄。

    一瞬之间,夏去秋来。

    “怎么会这样……”宁君惜眉头几乎纠结成了疙瘩。

    景色虽变,可太虚假了。

    他记得老头子说过,虚无洞天是一幅画。

    他见过这幅画,准确的说是卷纸,因为上面什么也没有。

    老头子说,要不是他与这幅画有缘,老头子不会救他。

    老头子说,虚无洞天是虚也是实,只要他想,这幅画就是一方山水。

    可现在,是要变成一幅画了吗?

    宁君惜颓然坐在地上,将自己蜷曲起来。

    一定是他没毁了那地生胎,那地生胎出世了,连虚无洞天都受了影响,所以他才会活下来,才会被老头子又带回来。

    他真没用,自己是个药篓子,一直拖累老头子,现在连个死物都毁不了。

    宁君惜难过得想哭,可他从小就不会哭,只会笑。

    于是他更难过了。

    “冷啊?冷就回屋睡觉,大晚上的缩在那儿干什么,跟被人丢了的小兽一样,老头子可没虐待你。”身后一道熟悉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宁君惜愕然回头,“老头子……”

    老人端着一筛子药草往屋里走,“怎么,睡了两月,睡傻了?”

    宁君惜猛眨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把节气变回来,你这么变来变去,小心种菜的那几个家伙明日来找你。”老人脚步微微一顿,补充道。

    宁君惜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子跳起来,窜过去就问,“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

    “九星连珠,虚无洞天受了点影响。”老人浑不在意摆摆手,点了点天空,“过两天,等星象轨迹回到正轨,就没事了。”

    宁君惜抬头看看,北方紫薇星附近,正巧九颗星星连成一线,眨眨眼,还有这一说吗?

    “我怎么回来的?”宁君惜试探性问。

    “这个,老头子也想问你呢,”老人吹胡子瞪眼,“老夫那日去后山洗澡,结果看到飘下来个白乎乎的东西,便去瞅一眼,谁知道是你小子,你说你采个药而已,怎么从水里飘回来了,关键是一睡俩

    月,看来以后都不放心你去采药了。”

    宁君惜无语,“真的?”

    “骗你干什么,老头子闲的。”老人不搭理他了,直接往屋里走。

    “等等等等。”宁君惜连忙拉住,“你说,溪水?我是在虚无洞天里?”

    “你想在哪儿?”老人奇怪看着他。

    宁君惜有点尴尬,“那小小岳呢?”

    “它每天都在门口叫唤,老头子懒得搭理它,找它有事啊?明天它来了问就是。”老人随口道。

    “哦。”宁君惜有点没脾气了,又想到坠阳草,“对了,老头子,我起灵了。”

    老人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一个板栗砸下去,“谁让你起灵的?知道老头子花了多少好东西才把你救回来吗?都说了,听老头子的。老头子医术高,还是你医术高?自作主张,胡作非为,三年都不许出洞天了。”

    宁君惜一下子蔫头耷脑,一点脾气都没了,可怜兮兮问,“那解了没?”

    “不知道,老头子再观察观察。”老人黑着脸说,“你起灵了就好好修炼,到了玉璞境那肯定解了。”

    宁君惜更加蔫头耷脑了。

    起灵是上天对凡人的一种怜悯,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从不会有人是例外,所以宁君惜若是这次没把坠阳草解了,即使再到中三品巅峰,也不可能寂灵。

    至于玉璞境,这天底下满打满算也超不过百人,宁君惜从不觉得自己天资很好,就没想过。

    “对了,你手腕上那条白线,你注意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说。”老人嘱咐道。

    “白线?”宁君惜呆了下,抬臂一看,眨眨眼,又仔细看看,脸也黑了下来。

    血线变雪线了,他刚才就没看见,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天爷玩他吧?

    老人面色略微缓了缓,又说,“小齐,你别赶他,老头子让守着的。好歹是个大宗师,你别欺负人家。”

    宁君惜嘴角抽搐,大宗师,他敢欺负?

    “那你是李老喽?”他揉揉脸,决定刨根问底。

    “老头子姓什么你管的着?”老人脸色又沉了下来,“回去,睡觉!”

    “可是……”宁君惜不想罢休。

    “不困就去炼体,老头子正好得空。”老人威胁。

    “算了,我去睡觉。”宁君惜立即蔫下来,转身就走。

    少主就少主吧,一个称号而已,他才不招罪受。

    “节气。”老人提醒。

    “哦。”宁君惜蔫蔫应了声,微微抬高声音,“回去!”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角落里,老人冲中年人点了点头。

    中年人微微颔首,跟着少年回了房间。

    月色如纱,流水般倾泻于竹楼湖畔。

    美好如诗,静谧如画,

第十八章 蓝天白云下

    虚无洞天的天,向来蓝得醉人,四周之景更是风光无限。

    绿茵茵的山坡上,宁君惜懒洋洋仰躺着晒太阳。

    几尺之外,小兽也翻着肚皮学着宁君惜晒太阳。

    小兽旁边,中年人盘膝闭目,似乎什么事也与他无关。

    日头从初升逐渐到了头顶,宁君惜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摸了摸小兽脑袋,“你说,那只大笨熊什么时候来啊?”

    自从醒来,宁君惜对小兽就不怎么排斥了,他也说不准为什么,又不愿多想,便索性以患难之交的由头揭过了这一茬儿。

    小兽抬头蹭了蹭宁君惜,咿呀了声。

    它抬起脑袋,便可见眉心有一点红印子,似乎一滴血,显得小兽十分灵动讨喜。

    这是宁君惜醒来便看到的,他看着碍眼,私下给小兽擦了几遍,可惜都没擦掉,最后只能认命,便不理会了。

    “咿呀什么,我又听不懂。”宁君惜很郁闷撇撇嘴。

    这时候,那中年人忽然淡淡说,“来了。”

    宁君惜怔了下,四下看看,果然看到一只笨拙的白熊扭着大屁股跑来。

    宁君惜忍不住笑眯起了眼,跳起来便跑了过去,一下跳到了大熊身上。

    大熊立即紧张兮兮起来,连忙举爪子往宁君惜面前凑,“嚯嚯嚯嚯。”

    宁君惜扫了眼,竟然把那只鸡蛋给忘了,又从大熊身上跳下来,“来,我看看。”

    大熊献宝似的递过去。

    “给岳叔看没?”宁君惜捧着那颗蛋瞅,随口问。

    大熊摇摇头,“嚯嚯。”

    “那小岳呢?”宁君惜又问。

    大熊再次摇头,“嚯嚯。”

    “老头子呢?”宁君惜有点惊讶,这可是两个月,不是两天,小小岳也能瞒得住。

    大熊挠挠脑袋,不叫了。

    “没事没事。”宁君惜随意摆摆手,席地而坐,伸出根手指敲了敲蛋壳,“这东西里面没什么动静吗?”

    大熊摇头。

    “不会是死了吧,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可能性还真不小。”宁君惜自个儿嘀咕,凑去中年人那边问,“哎,齐叔,你说这是个什

    么蛋?”

    中年人睁开眼看了看,也很疑惑,犹豫了下,“可否让属下拿着看看?”

    宁君惜觉得这中年人对他真是尊敬得过分,而他向来不喜欢这种相处模式,连忙递过去,“给你给你,别客气嘛。”

    中年人仔细看了看,依旧摇头,“属下不知。”

    宁君惜挑挑眉头,倒是不意外,笑嘻嘻接过蛋来,“齐叔,咱俩商量个事怎么样?”

    “少主请讲。”中年人认真看着宁君惜。

    宁君惜被看得直想捂脑袋,也很认真商量,“那个,咱能不能换个称呼?”

    中年人疑惑看宁君惜。

    “我都叫你齐叔了,你属下属下的叫不别扭?”宁君惜毫不拐弯抹角。

    中年人更加疑惑。

    宁君惜觉得这小齐比他还像活在世外的人,怎么这么不谙世事,发愁道,“你换个距离感稍微近一点的自称,比如我啊,小齐啊,老齐啊,随便了,比那个什么属下好多了,是不是?”

    中年人面无表情点点头。

    “至于我,你喊……”宁君惜更加犯愁,喊小惜小宁铁定不行,可喊少主他浑身都不自在,那能喊什么?公子?太疏离了吧。那就……

    “少爷。”中年人淡淡说。

    宁君惜怔了下,挥挥手,“随你吧。”

    中年人勾了勾嘴角。

    宁君惜却已经大大咧咧跑去大熊那里了,捧着蛋问,“小小岳,你怎么跑出来的呀?”

    大熊挠挠头,指了指头顶,两爪成钩往外一抹。

    宁君惜脸黑了黑,“你是说头顶突然裂出个大口子,你就出来了?”

    大熊捣蒜般点脑袋。

    宁君惜想着,就是雪磷龙那块地儿距离地面少说也有几十丈,就是真裂出个口子来,小小岳也爬不出来,更何况雪原里裂出个大口子来,也是冰雪先把它埋了,能不能活都两说,还爬出来,脸色不由更黑了几分,“你确定?”

    大熊继续点头。

    宁君惜几乎气歪了鼻子,将蛋放在地上,扑上去就揍。

    大熊连忙抱起脑袋来,委屈地呜呜直叫。

    一人一熊扭打了会儿,宁君惜

    终于累了,往一边一躺,呼哧呼哧的直喘大气。

    大熊就瞅着宁君惜直咧嘴。

    这时候,一阵清风吹过。

    紧接着,一道白影忽然从宁君惜面前掠过,往坡下冲去。

    宁君惜心中奇怪,这个小家伙又犯了什么病,坐起身看去。

    然后,他看到一只反射金光的蛋正咕噜噜往坡下滚,小兽一个猛扑,将蛋抱住,然后也像一只蛋一样滚了起来。

    宁君惜猛地跳了起来,拔腿就追。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儿,这么长的坡,里面的小东西就是没死,摔下去也死定了。

    大熊见宁君惜跑,也跟在他后面跑,可惜笨手笨脚,跑两步一个趔趄,也滚成了个球。

    宁君惜眉头猛地一跳,连忙一个前扑,也滚了起来。

    三个球声势浩荡一路滚下坡,到底有一股巨力微微一撞,速度一下子缓下来。

    宁君惜昏头昏脑爬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几乎散架。

    白云悠悠下,一个中年人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是故意的。”宁君惜甩甩头,恶心得想吐,恶狠狠说。

    中年人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一只手抵在宁君惜额头上,“闭目,静心。”

    宁君惜觉得额上一热,紧接着,一股清凉感涌入脑海。

    他本能般闭上眼,过了会儿,神清气爽。

    他睁开眼,笑得极其灿烂,“谢谢齐叔。”

    似乎刚才那个恶狠狠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中年人点点头,“小齐的本分。”

    宁君惜咳了声,差点笑出来,便不去理中年人,跑去看小兽。

    小胳膊小腿的,还帮他护蛋,可别摔坏了。

    大熊爬起身来,见宁君惜看也没看它,立即委屈巴巴。

    小兽还没缓过来,被宁君惜一摸,本能般抬头蹭了蹭,低低咿呀了声。

    然后,小兽怀里的蛋就咕噜噜滚了出来。

    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

    宁君惜脸色一僵,缓缓看去。

    一只丑兮兮的小脑袋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第十九章 蛋宝宝小怪,七绝体少女

    宁君惜瞠目结舌盯着那颗丑得惨绝人寰的小脑袋。

    皮肤皱巴巴的,仅头顶寥寥数根绒毛黏糊糊贴在脑袋上,眨巴眨巴眼便完全睁开了,是银色的眼珠子,严重外凸,占了四分之一个脑袋,还有如同烫缩了的奶黄小喙。

    这好像是只鸡。

    宁君惜眨眨眼,似乎是反应了过来。

    还是一只没了毛,又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怪鸡。

    宁君惜有点不能接受。

    那就是说,他千辛万苦,顶风冒雪,性命相拼,就捡回来个……

    鸡蛋?!

    那小脑袋动了动,整个蛋都剧烈摇晃起来。

    “停停停。”宁君惜脑袋不知抽得什么疯,连忙喊起来。

    他实在不想看这么个丑得无法直视的脑袋下面会是多么令人记忆深刻的身子,他还想吃饭。

    那小脑袋又动了动,银色的眼珠子好奇看向宁君惜,看得宁君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半晌,它张了张嘴。

    “啾!”一声极其尖锐的音节传入宁君惜耳朵里,然后那颗蛋摇晃的幅度更大了些。

    咔嚓咔嚓一连数声轻响,蛋壳快速碎裂了开来。

    宁君惜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一点不让他失望的,那脑袋长着个与它极为搭配的身子。

    瘦骨嶙峋的身子,几乎没肉还没发育好的软趴趴双腿,缩小版鸡翅上竖了几根黄毛,又细又长的蛇脖子。

    宁君惜沉默了半晌,淡淡说,“我以后再不吃鸡了。”

    有人吭哧了声。

    宁君惜抬头看了眼。

    小齐就又面无表情了。

    小兽似乎对于这么个会动的小东西很好奇,戳了两下,见那小东西还动,啪叽一声拍了下去。

    宁君惜目瞪口呆,“混蛋,你干什么?”

    长得丑不是人家的错,可你一巴掌拍死就是你的错了啊。

    小兽委屈咿呀了声。

    宁君惜黑着脸直接把小兽提溜了起来,连忙去看那个小东西。

    那小东西动了两下,忽然蹦了两下,两只小鸡翅一张,软趴趴的腿一蹦一跳往宁君惜方向爬了过来。

    这可比它静悄悄的吓人得多。

    宁君惜脑袋嗡得一声,觉得世间真是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了。

    他面色

    瞬变,赶紧往一边躲了躲,一定是巧合。

    那小东西方向却也变了变,坚定不移。

    “不对,是小小岳孵的蛋,两个月呢。”宁君惜找挡箭牌把大熊拉过来。

    小东西绕过大熊继续往宁君惜方向啪嗒啪嗒跳。

    宁君惜脸色涨得通红,一步步后退,如临大敌。

    小东西却不依不饶,乘胜追击。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半晌后,宁君惜终于抓狂,大吼一声,拔腿就跑。

    小兽与大熊莫名其妙对视一眼。

    小兽慢吞吞走到那小东西面前,抬爪子戳了戳,然后一巴掌又拍了下去。

    一旁不吭声的中年人终于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

    宁君惜逃命似的跑回竹楼时,竹楼里竟来了人。

    他不愿多理会,放轻了脚步,准备偷溜回自己屋子。

    他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才走到楼梯口,身后忽然有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喊,“你是宁君惜吗?”

    宁君惜皱皱眉,他不是讨厌声音的主人,而是不喜欢有人在虚无洞天里叫他的全名。

    这就好像在自己家里,却感觉别人是主人一样。

    老头子屋前站了个青色衣裙的少女,年纪跟他差不多,很柔弱文静的样子。

    他自觉摆出个极灿烂的笑脸,大度道,“你好,我是宁君惜。”

    少女呆了下,轻轻柔柔笑笑,“我叫唐婉晴,你真漂亮,我可以叫你君惜哥哥吗?”

    宁君惜挑了挑眉,男孩子被夸漂亮可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不过他跟少女不熟,也不计较,淡淡哦了声。

    “李爷爷在同我爷爷说话,他让你带我四处转转。”唐婉晴似乎没察觉出宁君惜的疏离,细细说。

    “好办。”宁君惜并不意外,翻身从楼梯上跳下来,引得唐婉晴一声轻呼,“走吧。”

    先去让她看看那只小东西,吓唬吓唬她,然后就交给小小岳了。

    宁君惜心中淡淡想。

    “谢谢。”唐婉晴定了定神,露出个甜美的笑容。

    宁君惜偏偏头,并不在意。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过绿水画桥。

    宁君惜礼貌介绍些四周景致,或者提些老头子的糗事,尽量尽地主之谊。

    唐婉晴就一直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也不说话。

    宁君惜想,真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小丫头片子。

    走过千丈湖泊,宁君惜很快便见到了小齐和大熊。

    小兽流星一样跑过来,两下便爬上了宁君惜肩膀,脑袋蹭了蹭他脸颊。

    “好可爱。”唐婉晴羡慕道。

    “别闹。”宁君惜尴尬笑笑,抬手推了推,脸色忽然一僵。

    小齐左手捏着那只小鸡走了过来,那小东西就一直在小齐手里挣扎。

    宁君惜头皮发麻,退了一步。

    “怎么了?”唐婉晴很细心,有些担忧看向少年。

    “没事。”宁君惜脸色僵硬扯了扯嘴角。

    然后,小齐在宁君惜快吃人的目光下将小鸡递给他,“少爷,您忘了拿。”

    唐婉晴看着那小东西,只微微皱了皱眉,并不害怕。

    “小小岳!”宁君惜直接吼了一嗓子。

    “嚯嚯。”大熊立即应了声。

    “照顾好你家娃!”宁君惜豪气转身,“婉晴,我们走。”

    大熊莫名其妙,委屈呜呜了两声。

    小齐嘴角微微翘起。

    他这个小少主真是有意思得很呢。

    走了没两步,唐婉晴忽然低低喊了声,“君惜哥哥……”

    “怎么……”宁君惜回头刚想问干什么,这姑娘忽然软软朝他倒了过来,“哎?”

    宁君惜几乎本能去探脉,眉头微皱,越皱越紧,最后呀了声,“七绝体?”

    七绝体是一种缺陷体质,出生体弱多病不说,一生还要经历七劫,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修习资质极佳。

    来不及多想,宁君惜从腰间取出五六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扎在少女几处穴道上。

    少女身躯突然一颤,发出一声痛呼。

    “水。”宁君惜冷静喊了声。

    认真起来的少年可是半点嬉笑都不会有的。

    小齐将水囊递过去。

    宁君惜左臂将唐婉晴半扶起来,右手给她喂水。

    “咳咳咳……”唐婉晴重咳了几声,睫毛眨了眨,终于睁开眼,呆了下。

    宁君惜想到这呆了一下跟之前那呆了一下一般无二,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知道我很漂亮,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没事了吧?”

第二十章 背着个人的庞大影子

    唐婉晴一下子涨红了脸,唯唯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了。

    “看来你还没好,抱歉,我医术就会点皮毛,这就带你去找老头子。”宁君惜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严肃,站起身,“小小岳,背着。”

    唐婉晴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一紧,已经到大白熊肩膀上了,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别怕,别怕。”宁君惜连忙安慰,“小小岳很乖的,再者,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背你,实在不妥。”

    其实,他只是懒得背而已。

    少女还很天真,勉强笑笑,“是婉晴的错,不过婉晴已经没事了,不必找李爷爷了。”

    “这哪行,你都昏倒了,怎么能草草了之。”宁君惜很严肃。

    其实,他只是想赶紧摆脱这少女而已。

    小岳岳要照顾怪小鸡,自然不可能再帮他照顾少女。

    唐婉晴却不知道宁君惜的想法,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少年是第三个主动关心她的人,真好。

    ……

    湖泊范围内对于虚无洞天里的妖兽是禁地,除了几个跟老头子很熟识的精怪,其他妖兽都不敢逾矩半分,小小岳自然也是不敢的。

    宁君惜威逼利诱了半天,还是没把小小岳骗上桥,就只能让唐婉晴下来,让小小岳拿着它孵出来的小怪物滚一边玩去。

    小小岳却比划,它怕一屁股把小怪物坐死,然后逃命似得跑了。

    宁君惜好气又好笑,看来小小岳也嫌弃了啊,也不指望它了,抬头看了眼小齐。

    小齐抬手便将小东西凑在了宁君惜面前。

    宁君惜脸色一白,退一步差点跌进湖里。

    唐婉晴见宁君惜为难,便细细弱弱说,“婉晴可以走过去的。”

    宁君惜想点头,又觉得不妥,他找老头子看病,总要有点要看病的样子,便微微蹲下,“上来!”

    “男女授受……”唐婉晴呆了下。

    “不亲什么不亲,我们还小呢。”宁君惜不以为然,“快上来,蹲着很累的。”

    “哦哦哦。”唐婉晴胡乱应了声,只觉得心里乱乱的。

    两个少年人穿过画桥,衬着绿水青山,宁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卷。

    小齐在后面看着,不由微微摇头,已经十四岁了,自家少主可一点不小了。

    跑到竹楼前,宁君惜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才起灵炼体,身子很虚,经不起太多折腾,只是他自己却比较喜欢折腾。

    老人正好与唐无渊从竹楼里走出来,都怔了下。

    唐无渊笑眯眯调侃,“看来两个小家伙相处的不错。”

    老人似笑非笑瞅着宁君惜。

    宁君惜不太懂老头子那是什么意思,将唐婉晴放下,就自顾自吐舌头,大喘气。

    唐婉晴有些愧疚,“对不起,婉晴太重了。”

    宁君惜摆摆手,“老头子,快过来,性命攸关……”

    老人眉头一皱,身形一闪便到了宁君惜面前,给他探脉。

    宁君惜直翻白眼,指着唐婉晴说,“不是我,是她。”

    老人顿了一下,一个板栗砸下去,“谁让你胡吵吵的。”

    宁君惜撇撇嘴,也不说话。

    “去,把你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以后婉晴便住那儿了。”老人接着说。

    宁君惜一下子瞪大了眼,“什么?”

    “快去。”老人敲敲宁君惜脑门。

    宁君惜胸口堵得慌,哼了声,转身噔噔噔上楼去了。

    “君惜哥哥似乎不欢迎婉晴。”唐婉晴眨眨眼。

    老人低头给她探脉,“不是,他就这臭脾气。”

    唐无渊弯腰摸摸少女脑袋,“那好好呆在这儿,过段时间,爷爷来接你?”

    唐婉晴眨眨眼,乖巧点头,“嗯。”

    “小惜医术还过得去,你去送送你爷爷。”老人拿根针在少女手腕处一扎,取了滴血,又抬头吼,“小惜,去送送人。”

    “忙着呢,不去。”宁君惜很不客气拒绝。

    老人胡子抽了抽,看了眼唐婉晴,这小子还是第一回在外人面前使脾气,难不成是这丫头真惹了他了?

    “罢了罢了,老夫送你们出去。”老人无奈笑笑,招呼了声。

    “少爷,这样不好。”小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房间,站在宁君惜背后说。

    “早知道她会住下,我会疏远她一点,我不喜欢身后一直跟着人。”宁君惜弯腰收拾东西,却眉头微皱,脸色很认真说。

    小齐哑口无言。

    宁君惜又笑起来,“不过,也没事,从明天开始,我便忙了,上次炼体用了三年,这次……一年吧。”

    小齐笑笑,没接话。

    宁君惜却抬头

    起来,“既然齐叔来了,帮我一起收拾吧。”

    小齐将那个已经睡过去的小东西提到宁君惜面前。

    宁君惜头皮一麻,“算了,我自己干,齐叔,你出去,不要碍事。”

    小齐哑然失笑。

    接下来的时间,唐婉晴就住了下来。

    她每天会去找宁君惜,虚无洞天里只有四个人,她也只能找宁君惜玩。

    只是每次去,宁君惜都忙得很。

    他在炼体。

    早上天不亮便开始晨跑,随便对付点早膳,便再跑出去,直到傍晚才筋疲力尽跑回来,去老头子书库里读些书,到了深夜便一声不吭泡药浴,然后倒头就睡。

    渐渐地,唐婉晴刻意早早起床,偶尔能见到宁君惜,他会歉然笑笑,“真是抱歉啊,我很忙,你可以让小小岳带你去玩。”

    唐婉晴觉得宁君惜真累,可宁君惜没觉得,因为他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还要惨得多,他现在就是在享福。

    时间平静如白驹过隙般过去,转眼半月。

    下午,唐婉晴依往日下楼等着宁君惜回家,却再次犯病,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老人骇了一跳,好在发现得早,也没什么大碍。

    他给唐婉晴看完病,出了房间,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老人看了眼书库,又看了眼宁君惜房间,微微皱起眉头。

    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抬头看了看如盘的皓月。

    今日正好满月之日,虚无洞天的月特别大,显得分外漂亮。

    但是不知为什么,老人总觉得今日的月皎洁得有些诡异。

    “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老人心中不免担忧。

    那小子手腕上的那条白线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些天又没什么事发生,他又分心在七绝体的解除之法上,没顾及上这小子,这时候没回来,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老人叹了口气,他到底不是这儿的主人,不可能将这里的事都知晓,那小子更是看不到,真是愁煞个人。

    这时候,画桥方向忽然传过来吱呀吱呀的声响,这是严重超压的声音。

    老人有些不悦,转头看去。

    一个庞大的影子正疯了般往竹楼方向跑,完全不顾及什么所谓的禁地,肩膀上似乎背了个东西。

    老人瞳孔一缩,身形骤然闪去。

第二十一章 剑有灵噬主,少年人茫然

    那庞大影子自然是小小岳,背上背着宁君惜,身后跟着小齐。

    小齐面色惨白,行走间步履踉跄。

    宁君惜脸色更是难看,双目紧闭,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回事?”老人皱起眉头,伸手去接宁君惜。

    一股彻骨的冰凉,紧接着一股大力却将他的手弹了开来。

    老人怔了一下。

    大熊挠挠头,不太能理解。

    小齐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吐出口鲜血,血水中混杂着冰晶,表情很痛苦。

    老人一掌抵在小齐后背,沉声道,“老夫让你守着小惜,怎么成了这样?”

    小齐呼吸顺畅了几分,表情仍很痛苦,“我也不知道,少主忽然被瀑布冲倒,我去拉他,他身上便有股力量排斥我,当时我也顾不得其他,怕少主溺水,强行将少主拉上岸,少主便已经这样了。”

    老人眉头一皱,在小齐背上用力一拍。

    小齐又吐出口带着冰渣的鲜血来,脸色略微缓和了些。

    老人取出几根针在小齐身上一掠,瞬息收回,“去休息,小惜老夫先守着。”

    “是。”小齐欠身一礼,身形一闪不见。

    “放下。”老人想了会儿,略微明白了点,冲大熊喊了声。

    大熊很听话放下。

    “退后!”老人又斥了声。

    大熊挠挠头,退后了好远。

    老人手上掐诀,瞬间亮起银辉。

    “出!”他清斥一声,一指点向少年。

    宁君惜周身骤然华光大盛,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缓缓升空,剑身上有微微血丝,如同花纹将剑身全部包围。

    “孽障,你想害死他不成?”老人上前一步,斥骂道。

    长剑震颤了下,嗡鸣起来。

    老人却脸色愈发难看,暴喝道,“你敢!”

    长剑滞了下,接着,嗡鸣得更加剧烈起来。

    老人几乎面沉如水,“孽障!”

    他骤然踏前一步,伸手就是一抓。

    明明距离老人数丈之外的长剑倏然停止震颤,似乎被禁锢在半空中般,剑身中发出尖锐叫声,似乎婴儿在啼哭。

    老人脸色却更加阴沉,手指虚空,瞬息画出数个繁杂图案,低斥一声,“去!”

    金色图案瞬间缩小数倍,将那柄长剑上包围。

    长剑中发出一声极尖锐厉啸,瞬间又戛然而止。

    老人哼了声,伸手去抓那柄剑。

    触及剑时,那柄长剑却似乎流水般从老人手心流了下去,只是瞬息钻进了少年身体里。

    老人面色又难看起来。

    ……

    宁君惜觉得浑身又冷又痛,难受得厉害,不禁皱了皱眉头。

    “君惜哥哥,你醒了。”

    一个惊喜柔弱的声音立即从身边响了起来。

    “婉晴?”宁君惜眉头又皱了皱,睁开眼,眨了眨。

    “难受吗?我去叫爷爷。”唐婉晴关切道。

    “没事。”宁君惜依旧皱着眉,伸手将额头上的毛巾取下,便想坐起身来。

    “君惜哥哥!”唐婉晴就不乐意了,拉住他手臂,喊了声,“你多躺一会儿。”

    “我睡了几天?”宁君惜顿了下,半坐起身子,歪头问。

    “三天呢。”唐婉晴心疼道。

    “三天啊。”宁君惜打了个哈欠,四下看了看,“那个……”

    他眨眨眼,想起来好像没给小兽取名字,顿时有些尴尬。

    “嗯?”唐婉晴疑惑眨眨眼。

    “毛球呢?”他胡诌了个应急。

    “毛球?”唐婉晴呆了一下,“哦,你说那只小兽?不知道,三天前就没回来。”

    宁君惜皱皱眉,心道那小家伙也跑不出去,便不理会,“那个,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嗯。”唐婉晴立即笑眯起一双丹凤眸子,连连点头。

    “我这又怎么回事?”宁君惜看着唐婉晴拐出里间,捏了捏拳头,有些郁闷。

    他好歹到了炼体二品,怎么睡了一觉,没了。

    他翻身下床,打算偷溜,却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在地上。

    唐婉晴被屋里的轻响惊了下,连忙跑进来,怔了下,“君惜哥哥,你干什么?”

    “腿软。”宁君惜更加郁闷,扶着床沿坐回床上,“要不,你帮忙把老头子叫来吧。”

    唐婉晴连忙点点头,将水杯递给宁君惜,“先喝水。”

    宁君惜接过喝了口,也不真觉得口渴,索性便放回桌子上。

    唐婉晴已经跑出去叫人了。

    宁君惜心情很不好,有些郁闷吐出口气,翻开袖口看了眼,手腕处那根雪线还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个?”宁君惜看着雪线发了会儿呆,有些怀疑。

    他记得,他昏倒是因为浑身忽然发冷,刚开始他以为是在瀑布下冲的太久,便打算出来的,可才走两步,那股寒冷骤然加重,他头脑一闷就栽在了水里。

    “啾!”手边忽然一声尖锐叫声传入脑海,宁君惜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

    “娘啊。”他怪叫一声,直接跌下了床。

    这小东西怎么在他枕头边上,不该齐叔养着吗?它不会是在这儿呆了三天吧,那多可怕。

    “啾。”小怪鸡又开始叫,啪嗒啪嗒就想往床下跑。

    “喂,你敢!”宁君惜连忙拿个竹竿挑它,心道这竹竿真沉。

    小怪鸡啾啾了两声,偏头看宁君惜。

    宁君惜很郁闷给小怪鸡精神威慑,为什么这些怪东西都喜欢找他,而且他怕什么来什么,这老天爷最近闲得无聊是吧。

    “小惜!”老人噔噔噔跑上楼,怔了下,把宁君惜拉起来,往床上抱,“你身体出了点状况,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炼体,调理调理。”

    “我不要上去。”宁君惜却要跳脚了,他才不要跟小怪鸡一张床。

    “抱着它睡了三天,还怕啊?”老人挑挑眉,调侃。

    “我宁愿跟小小岳挤一张床。”宁君惜一本正经道,“齐叔呢?”

    “他有事,出去两天。”老人也不勉强,将宁君惜放在椅子上,从怀里摸出本蓝色封面的古朴书籍来,“老头子给你翻出了本炼气典籍,先练着。”

    “我还没过炼体期。”宁君惜提醒,重修也没有修得这么快的啊。

    “你现在身子太虚,前几天跌进瀑布里,差点淹死,还想着炼体?”老人点了点宁君惜脑袋,有点吹胡子瞪眼,“好好炼气,等身体养好点再补上。”

    “这样也行?”宁君惜有点惊奇。

    “老头子让你练,你练就是,还能害你不成?”老人瞪眼道。

    宁君惜皱皱眉,他觉得老头子有点怪怪的,铁定又瞒了他不少事,只是老头子不想说,他也没力气折腾老头子,便只能先搁置,便随便应了声。

    他翻开典籍随便看了两页,又奇怪抬头,“寒水诀?你不是让我五行皆习吗,怎么是本水系功法?”

    老人本来打算走,闻言身形顿了一下,摆摆手,匆忙出了房间, “你先修习这个,契合属性,过些日子我自有安排。”

    “这么忙,在捣鼓什么?”少年撇撇嘴,也不多想,低头继续翻书。

第二十二章 少年识愁不言愁

    旭日东升烟霞飞,鸟雀四起山间鸣。

    宁君惜从入定中醒来,郁闷至极,扔了块石子入水里。

    他自觉资质不怎么样,可悟性向来是极好的,当初入中三品到圆满也不过花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可重修一遍到现在,竟然连一口气都没练出来。

    也不是练不出来,而是刚练出来莫名其妙便没了,问老头子,老头子忙着找东西,只说只管练,其他的都不要管。

    咕咚一声轻响,山涧里激起一朵小小水花,和着溪水潺潺,很快又消失无踪。

    “不管,那好歹别跟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啊。”他有些赌气吼了声,又委屈压低了声音,“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到底怎么了嘛,活不了就直说嘛,反正以前也差不多,好歹让我自在些啊。”

    小齐盘膝闭目,闻若未闻。

    “凭什么。”宁君惜揉了揉鼻子,嘀咕了声,仰头栽进绿茵茵的草地里。

    头顶天蓝如洗,白云悠然。

    宁君惜看着,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小齐在他醒来的第二天便悄无声息溜了回来,他问去干什么了,小齐也不说。

    小兽还没回来,他倒是隐约知道在哪儿,可这些天老头子不让他乱跑,连小小岳也不让他见了,还让小齐看着他,几乎寸步不离。

    他一肚子疑问,身子又弱,想蛮不讲理也没力气,比以往遭罪的时候还憋屈,问了几次都自讨没趣,便索性不问了,老老实实炼气。

    一开始在房间里,唐婉晴一直往他那里跑,他又练不出真气,老头子也不理会他,心烦得厉害,又不想冲人发火,便索性呆在了山里,谁也不搭理了。

    可他醒来已经近一个月光景了,不仅没炼气入门,连身体也越来越差。

    似乎,一夜之间,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想着想着,便又开始犯困。

    这些天,少年是越来越嗜睡了。

    “齐叔,你真不能帮我去找毛球吗?”他甩甩头,眼皮却越来越重,迷迷糊糊道。

    四周瀑布声震耳,鸟鸣声欢快清脆,风声细微灵动,却唯独没有人声。

    宁君惜有些失望哦了声,沉沉睡去。

    过了会儿,小齐睁开眸子,叹了口气。

    他将少年抱起来,往不远处茅庐走去。

    茅庐里,老人不知什么时候进去的,将少年接下,淡淡说,“这几天,那柄剑估计又要作妖,老夫接小惜回去,你便不要跟着了,省得他又想往这里跑。”

    小齐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那只小家伙在那儿呆几天,也罚得差不多了,将它接出来吧。”老人似乎知道中年人想说什么,又说。

    小齐松了口气,露出了个浅笑,“多谢李老。”

    老人摇摇头,抱着少年出了茅庐。

    ……

    风急云涌,黑云遮住了日光,于是天空昏暗下来。

    墨云层层叠叠,越积越多,整个天地都压抑了下来。

    忽然,一道光破云而出。

    刹那间,雪色如絮。

    ……

    宁君惜猛地惊醒,一头冷汗。

    呆愣了会儿,他有些痛苦抱住脑袋,将自己蜷曲起来。

    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真实得令人心惊。

    他不想睡觉,不想做那些奇怪的梦,可不知不觉便会睡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便会出现在他梦里,他毫无办法。

    没人听他说,没人知道他的难过,他也不知道告诉谁,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

    以前,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再苦他也能忍,可现在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没人愿意告诉他,他即使咬牙撑着,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儿。

    老头子瞒着他,是好心的,他知道,可他很累,即使他强迫自己不想,也很累。

    月色照进窗户,洒下银辉点点,风卷着绿叶吹进房间。

    老人伴着月色走进房间,点上油灯。

    “小惜。”他拍了拍少年肩膀。

    “齐叔呢?”少年低低问。

    老人在少年身边坐下,“他有点事,过两天来。”

    少年哼了声,不再出声。

    “小惜。”老人又喊了声。

    “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便走开,我要睡觉了。”少年倔强道。

    老人叹了口气,“一个月了,这气该消了。”

    “我要见小小岳。”沉默了几个呼吸,少年又说。

    “它那天擅自闯进来,被你岳叔叔关禁闭了。”老人无奈道。

    “我困了。”少年冷冰冰说,一扯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老人又叹了口气,熄灭了油灯,出了房间。

    过了会儿,少年将被子踢到一边,扶着墙去了窗前。

    窗前是绿水青山,远处有竹林小亭,景致很美。

    少年揉揉鼻子,他想在那片黑暗里的那个怪婆婆了,可他去不了。

    “君惜哥哥

    ?”一个极轻微的少女嗓音响起。

    少年眨眨眼,揉了揉脸,“进来。”

    少女披头散发跑进来,嘟着嘴撒娇,“你睡了一天呢,可睡醒了。”

    “我在夏眠。”少年一本正经说。

    “夏眠?”少女怔了下。

    “像蛇,熊冬眠那样。”少年很认真解释,又想起来,小小岳似乎从不冬眠的。

    “胡说,哪有东西夏眠的。”少女一点不信。

    “有啊,比如落寒蝉,夏天就是缩在冰疙瘩里面睡觉的。”少年说得煞有其事。

    “是吗?”少女眨眨眼,又反应过来,“可是你不是蝉呀。”

    “我在练寒水属性的功法,所以要夏眠。”少年继续胡扯。

    “是嘛?”少女有点懵,“那你岂不是还要睡?”

    “是呀,过会儿我就去睡觉,所以,你有什么事吗?”少年点点头。

    “哦。”少女嘟了嘟嘴,“我就是想问炼体的事。”

    “老头子教你修炼了?”少年有些惊讶。

    “是呀。”少女点点头,“李爷爷说,第一劫来之前必须到炼体巅峰,否则会撑不过去。”

    少年低下脑袋想了想,“别担心,很好过的,你到哪儿了?”

    “刚入品。”少女眨眨眼,“李爷爷最近在让我冲瀑布,我还没走过去。”

    少年笑眯起眸子,“没事,已经很快了,老头子办事向来靠谱,你听着做便是。”

    “可是,你炼体时明明很累,李爷爷为什么只让我跑步,劈柴,冲瀑布,连药浴都没有。”少女很不踏实道。

    “傻丫头,我这是勤能补拙。”少年一个板栗敲在少女脑袋上,“故意来显摆的吧?”

    “没有。”少女连忙摇头。

    “我看就是。”少年板起脸,“看我以后甩你几条街,看你怎么显摆。”

    “讨厌,我非不让你落下。”少女不服气道,“我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看你怎么甩我。”

    “志气不小。”少年坐直身子,笑嘻嘻双手环胸,“我看着啊。”

    “看着就看着。”少女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身就跑了出去。

    少年勾勾嘴角却笑不出来了,双手交叠趴在窗沿上,静静看向窗外。

    月色洒满湖畔,万物都似乎铺了层银纱。

    “怪婆婆!”他有些委屈低喃了声。

    月光照在少年紧皱的眉上,整张面颊显得稚气又倔强。

第二十三章 红色的雪

    夜色渐深,月光倾城。

    少年趴在窗沿上,不知不觉睡去。

    房门被人推开,老人走到少年身后,叹了口气。

    这小子的心事,他岂会不知,只是,有些事,还没到时候。

    他弯腰,想将少年抱上床。

    可在触及少年身子时,老人的手一僵,骤然爆退。

    一道光芒从少年头顶钻出。

    是一把虚化的剑。

    老人一挥衣袖,房门关闭,房屋四周泛起了流溢的光。

    然后,整个空间都回荡起了剑鸣之声。

    老人面色很难看,斥道,“混账!枉主公仁慈,千年前留你,你竟恩将仇报,老夫今日便灭了你。”

    他手中掐起繁奥法诀,一道金光瞬间钻入少年身体里。

    瞬间,少年身体四周华光如霞,房间里剑鸣声愈发清晰。

    渐渐,虚幻的剑真实起来,似乎要凝聚为实。

    这时候,四周温度忽然骤降,瞬息如同寒冬腊月。

    老人面色微变,一拂衣袖。

    从少年面前的窗猛地吹进来一股寒风,风中夹杂着雪,却是血色的。

    “混蛋!”老人勃然大怒,大喝一声,“禁!”

    如同天罚的一字落下,四周一下子成了混沌。

    风止,雪静,长剑也停止嗡鸣。

    远处,一片黑暗里,天机盘缓缓顺次转动。

    长剑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少年的七窍开始鲜血汩汩。

    “闭嘴!”老人冷斥一声。

    那尖锐声音戛然而止。

    寒光一闪,匕首瞬间在老人手上划出道大口子。

    混沌里,一颗血星出现。

    “天地鉴,星辰表,衍世间缘落,万物有因,循序而退,定万本之源……”

    天机盘微微一滞,逆向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老人眼中爆射出一抹精芒,大喝一声,“镇!”

    天机盘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声响,猛地停止转动。

    长剑依旧停在少年头顶,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

    “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老人冷笑一声,走上前,在长剑上微微一抹。

    长剑似乎冰晶般碎了开来,落在少年身上,消失不见。

    老人弯腰将少年抱起,

    一步迈出。

    瞬间回到了少年房间里。

    天还是很冷,风还在吹,红色的雪铺满了窗前。

    老人将少年放回床上,给少年探了探脉。

    然后,他忽然皱起眉头,有些吃惊看着少年。

    脉象上说,这小子是清醒的,可他就剩一口气了啊。

    想了想,老人抓起少年左手看了看,果然剔出一枚细针来。

    “止痛穴。”老人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叹了口气,又在少年头顶摸了摸,同样摸出一枚针来。

    老人神色有些复杂,又叹了口气,“该你知道的,老头子自然会告诉你,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少年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

    老人盯了少年半晌,却还是什么也没解释,给少年擦了擦脸,起身关窗,推门离去。

    少年张张嘴,终究没有力气说出什么来,沉沉睡去。

    ……

    一个庞大的影子穿过画桥,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很快到了竹楼前。

    “李老,少主怎么样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湖畔。

    “现在没事了。”老人有些疲惫说。

    白熊松了口气,又恶狠狠起来,“都是那小崽子惹出来的,老岳回去就扒了它的皮。”

    “这片雪原到底是与那柄剑有些渊源的,它年纪尚小,被蛊惑也属正常。”老人叹了口气,“把它放出来吧,小惜挺想它的。”

    “不行,这太便宜它了,长不了记性。”白熊挥了挥拳头,暴躁道。

    “小惜现在不听老夫的了,你别让他也气上你,老夫还指望着过两天他醒了,你来劝劝他,免得他多想。”老人无奈说。

    “这个……”白熊挠挠头,“迟早要说,要不直接同他说了得了,要不胡乱扯个谎也行,少主整天闷闷不乐的,他们几个都挺心疼的。”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白熊又挠挠头,有些郁闷,“不行便算了,老岳就是个大老粗,你们的弯弯绕绕可看不懂。那没事,老岳就去跟那几个说一声,省得他们着急。”

    老人点点头。

    白熊再次跳上画桥,很快不见了影子。

    ……

    第二日清晨,血色入眼,整个虚无洞天都变成了雪景。

    唐婉晴将自己裹成个球,打着喷嚏,推门出来,然后

    一下子就呆住了。

    “君惜哥哥,快出来,君惜哥哥!”她反应过来,两步便去敲宁君惜的房门,“出大事了。”

    敲了半天,房间里没人回应。

    她有些郁闷,无意一低头,呆了一下。

    房门在外面被反锁了。

    她眨眨眼,心中嘀咕,难道君惜哥哥昨晚又跑回山里去了?不对啊,他说要夏眠的。

    “丫头!”老人从楼下上来,端着碗药喊了声。

    “爷爷,君惜哥哥什么时候走的?”唐婉晴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拉着老人袖子问。

    “没有,那是老头子锁的。”老人笑呵呵说。

    “啊?”唐婉晴有点发懵。

    “这臭小子,昨晚睡过去忘了锁门,叫又叫不醒,风太大,只能先这样了。”老人摸钥匙开门,随口说,“丫头,今早可是起晚了,快晨跑去,否则可没你饭了。”

    “啊?这就去。”唐婉晴一呆,又大囧,连忙往楼下跑去。

    老人摇摇头,推门入了房间。

    少年在沉睡,眉头紧紧皱着。

    老人托着少年的背将他扶起来,把药给少年服下。

    一碗洒了半碗。

    老人也不在意,给少年擦了擦手脸,又关门出去了。

    ……

    宁君惜昏睡了三日。

    这三日里,虚无洞天的天气再次回到了艳阳如烧。

    三日前的雪落纷飞似乎并没有对虚无洞天的生灵产生多大影响除了那些种下的菜,眼看结了果,一晚上全冻死了。

    倒是红雪融化竟然不是成水,而是直接挥发,这让唐婉晴惊奇了一阵子,不过想想虚无洞天里什么也可能发生,便也不觉得多么奇怪了。

    老头子没让唐婉晴再见宁君惜,而是带她去了宁君惜之前呆的茅庐,理由是宁君惜在夏眠,唐婉晴便信了。

    茅庐前正巧有条瀑布,方便唐婉晴在里面炼体。

    老头子则顺便出虚无洞天采了些药,这些天宁君惜没去采药,老人的备货可都快吃没了。

    小齐被老头子叫回了竹楼,照顾宁君惜的日常起居,顺带照顾小怪鸡。

    老头子实在看不上小怪鸡的模样,这几天差点把小怪鸡饿死,虽然老头子是知道小怪鸡是个什么东西的。

第二十四章 夏去冬来

    转眼已是大暑,阳光火辣辣得刺眼,晒得爬到窗沿上的爬山虎也有些蔫蔫的。

    宁君惜看着窗外发呆,看到手边两片叶子纠缠,便随手拨弄了两下。

    小兽轻轻跃上窗沿,抱着少年的手,打了个滚儿,咿呀叫了声。

    宁君惜替它顺了顺毛,拍了拍小兽的脑袋,“小心掉下去。”

    小兽又咿呀了声,有些委屈。

    为什么它回来,少年跟它便不亲了,它讨好了几次,少年都不理会它,它没做错什么啊。

    宁君惜却又转头继续看向窗外,过了会儿,小声说,“齐叔,我想出去。”

    小齐皱了皱眉头,“少爷,日头太毒了。”

    “可是房间里好冷。”宁君惜将手伸出窗户,有些无助。

    阳光灿烂,照在那只苍白无力的手上,有种剔透的感觉。

    小齐看了眼少年,没再说话。

    “老头子什么时候回来?”宁君惜又看了会儿窗外,问。

    “快了。”小齐淡淡说,顿了顿,“回来了。”

    “哦。”过了半晌,宁君惜轻轻应了声,有些疲惫闭上眼。

    小齐将少年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少爷好好休息。”

    “等会儿。”宁君惜一下子拉住他。

    小齐担忧看着少年。

    “我……”宁君惜犹豫了会儿,又缓缓松开手,“没事。”

    小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屋子。

    小兽跳上床,钻进宁君惜怀里。

    它似乎一点不怕热,也一点不怕冷。

    “我怕……”宁君惜摸了摸小兽脑袋,低喃。

    小兽咿呀了声,浑然不知。

    过了好半天,老人推门进来,“小惜,喝药了。”

    “老头子,我想跟你谈谈。”宁君惜说话的声音有些抖。

    “喝完药再说。”老人淡淡说。

    “那柄剑,我见过。”宁君惜咬了咬唇,哑声说。

    “先喝药。”老人声音依旧淡淡的。

    “我才不要喝。”宁君惜轻轻说,“我没病,我只是在给那柄剑提供养料,它要长大。”

    “别乱想。”老人脸色略微沉了沉。

    “我不是笨蛋,那个婴儿模样的东西是假的,那柄剑才是真的,我毁了那个婴儿,它只能问我要养分。”宁君惜抬头看着老人,神色很平静。

    老人皱皱眉。

    “对不起,是我自不量力,擅作主张

    ,应该惊动了很多人吧。”宁君惜有些委屈揉了揉鼻子,“我知道老头子你对我很好,岳叔叔他们对我也很好,我不该辜负你们的,可是我不想当什么少主,我只想做宁君惜。”

    他轻轻说,神色却渐渐黯淡下来,“你说过的,我从小就是闲云野鹤,没有大志向的,对,如果不是娘亲,我不想出去的,我就是胸无大志,无用得一塌糊涂,所以,你别替我费心了。”

    他微微攥起拳头,顿了顿说,“老头子,你换人吧。”

    老人脸色瞬间惨白,不可置信看着少年。

    少年却已低下头,闭上眼,低低说,“如果那柄剑长成了,我还活着,你把它取出来吧,我不怪你,这样谁也不欠谁的了。”

    哐当一声,药碗落在地上。

    “对不起。”宁君惜抬头看老人,愈发歉然。

    “你以为这就一了百了了?你以为虚无洞天是什么人都能承认的?你以为你一句换人,就能把少主之位推了?”老人红着眼瞪少年,“你就是个笨蛋。”

    他一拂袖,转身而去。

    他多少年没发过火了,又多少年没发过这般大的火了。

    宁君惜呆了会儿,痛苦抱住脑袋。

    说不通,避不掉,连死都不可以,那要他怎么办?

    ……

    时间,有时候会很难熬。

    好在,再难熬也终究是要过去的。

    不知不觉,开心难过会渐渐淡忘,往昔厌恶的事也会变得不是太难以接受。

    转眼夏去冬来,一场大雪将虚无洞天彻底银装素裹。

    “齐叔,给小怪窝里多垫些棉絮,别冻死了它。”宁君惜小心翼翼给一盆凤羽花松土,随口嘱咐。

    “少爷放心,这些早已打点妥当。”小齐浅笑了下,回答。

    “哦。”宁君惜应了声,放下小铲子,转头看到小兽在玩他前几天才移进屋子的腊梅,又微微皱起眉头,“毛球,你如果把花骨朵打下来,今晚睡屋外。”

    小兽身形微微一滞,委屈咿呀了声。

    宁君惜却不再理它,顺手拿来本书籍翻看,看了两页便咳嗽起来。

    小齐连忙递去一杯白开水。

    宁君惜抿了口,放到桌上,“齐叔,明日十五?”

    小齐神色一滞,“是。”

    宁君惜有些疲惫揉了揉额头,时间过得真快,“老头子最近在忙什么?”

    “唐丫头前几天刚破境,李老在帮她巩固境界。”小齐回答。

    “那丫头修炼速度倒是快,这是第三境了吧?”宁君惜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很快掩去。

    “是。”小齐再次点头。

    这时候,小兽玩够了腊梅,跑回了宁君惜怀里,打了个滚儿,宁君惜的长发就扫了它一下,它便立即来了兴致,一下下抓着玩。

    宁君惜也不在意,“那别打扰老头子了,我自己试试。”

    “少爷。”小齐心中咯噔了下。

    “这两天,毛球和小怪便拜托齐叔了,那几盆花也先搬走,好不容易养起来,别毁了。”宁君惜却又低头继续看书,随口嘱咐。

    “是。”小齐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小惜!”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房外传来。

    宁君惜露出个极无奈的表情,将书放回书架上,“岳叔,您怎么又来了。”

    “老岳的猴儿酒酿多了,给你送来两坛。”一头三人高的大白熊弯着腰钻进屋子,爽朗道。

    “岳叔,我不喝酒的。”宁君惜更加无奈。

    “那以前你偷了干嘛?”大白熊瞪眼道。

    “送人。”宁君惜从容说,“现在不用了。”

    “小毛孩子忽然不皮了,有点不习惯。”大白熊有点惋惜,“老岳的猴儿酒都不见少了。”

    “过些日子,小惜身子好些,说不得还是会去的。”宁君惜笑笑,“不止是送酒吧?”

    “过两天,唐家那丫头过第一劫,李老没空来,让老岳来守着点。”大白熊一屁股坐下,木凳发出一声承重到极限的咯吱声。

    “这么快。”宁君惜有些惊讶,瞬间又释然下来,“麻烦岳叔了。”

    “跟你岳叔还这么客气。”大白熊有些郁闷,“对了,你柔姨她们不放心,明天也来。”

    “嗯。”宁君惜笑了下。

    “也不躲她们了。”大白熊更加郁闷嘀咕了声,拆了一坛子酒喝了一大口。

    宁君惜有些无语,“岳叔,你不是给我拿的吗?”

    “你不是不喝吗?”大白熊又喝了一大口。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宁君惜很认真说,“再说,不是还有齐叔嘛。”

    大白熊呛了口气,瓮声瓮气道,“成心气老岳的,老岳不稀罕待了。”

    说着,起身往外面去了。

    宁君惜好笑摇摇头,伸了个懒腰,“齐叔,你出去吧,我该练功了,这坛酒也顺便拿去吧。”

    小齐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第二十五章 春来燕子飞

    月色清寒,映得湖面与雪色都粼粼生辉,景致甚美。

    宁君惜静静看着窗外的美景,神色有些恍惚。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看看这份月色了。

    以前他喜欢看满月当空,记忆最深的是老头子常常说月满则亏,他却不以为然。

    有时候,他甚至会孩子气地让虚无洞天一连很长时间都是圆月。

    你不是说月满则亏吗,那我便不让它亏。

    之后,几个长辈们就会苦着脸来求他可怜可怜他们,然后老头子也会来服软,是他说错话了。

    只是现在,他却没了这份心情。

    每月十五日,他都会忙得焦头烂额,因为那柄剑总是会出来作妖。

    虚无洞天四周的能量潮汐每月都会变化,十五日是潮汐最弱,那圆盘的能量会压制不住那柄剑。

    这是宁君惜心中的猜想,只是他不知道对不对,也不愿问老头子。

    有些东西,老头子总是不怎末愿意让他知道的,问与不问,没什么意义。

    远处,有几个奇奇怪怪的影子穿过画桥而来。

    宁君惜叹了口气,关上窗户。

    他的窗户并不是朝向画桥的,不过他能知道。

    “齐叔,让岳叔他们在外面守着吧,我想自己来,你也出去。”他平静说。

    小齐皱皱眉头,“少爷!”

    “你们在这里,我会分心。”宁君惜眉头微微皱着,往房间内走去。

    小齐眉头皱得愈紧,却点头道,“是。”

    月色愈发清寒。

    少年房门紧闭,一群打扮奇怪的人静静守在房门前。

    房内偶尔剑鸣阵阵传出,冰冷的气息自房间内涌出,似乎大潮般,一波接一波,越来越重,似乎无休无止。

    有淡淡的风吹来,遮住了月色星辰。

    “要下雪了。”兔鼻子红眼睛的白衣女子抬头看了看天空,黛眉微皱说。

    “为什么会下雪?”大白熊瓮声瓮气道。

    “不知道。”生了双猫耳朵的黄衣女子摇头,神色有些担忧。

    风愈发大了些,云层越积越多,压在头顶,越来越厚。

    整个竹楼范围似乎都蒙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压抑。

    忽然,房间内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呼吸都滞了一下。

    “我不管了,不能任由着小惜胡闹。”一身火红色长袍,长着条狐狸尾巴的女子一把推开大白熊便想往里面闯

    “小惜不是没分寸的孩子,你这般冒失闯进去,可能会害了他。”背后生了一对鸡翅膀的女子一把拉住她。

    “走开,你拦我,我以后把你的蛋全偷了。”红袍女子甩开她,恼道。

    “别冲动。”大白熊拉住她,“你该信小惜的。”

    “下雪了。”白衣女子忽然说,声音有些抖。

    雪很小,可是真的下了,似乎米粒。

    红袍女子怔了下,不再往里面闯,只是看着大白熊身上的雪粒子,喃喃道,“红色的。”

    这时,房间内忽然剑鸣声大作,整个房间骤然华光大炽,一抹亮光从房间内激射了出去,撞进了浓厚的阴云里。

    如冬日破云。

    霎那间,雪落如毛,血羽漫天。

    几个人都呆了下,面色刹时惨白,推门冲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大半的东西都被剑气撕成了碎片,包括陪少年长大的木桌。

    “你找死吗?”红袍女子将瘫在地上的少年卷进红袍里,全然不在乎少年一身的血渍,吼道。

    宁君惜眉头紧缩,却还清醒着。

    他笑了一下,“媚姨。”

    女子的话刹那间噎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回来。”宁君惜动了动嘴角。

    一抹流光瞬间飞回,钻进了少年身体里。

    宁君惜便又笑了一下,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终于让它听我的话了。”

    小齐胸口蓦地堵了一下。

    所以说,这半年,这少年一直在想办法让那柄剑听话。

    可是,为什么他从未说过,为什么他不去问李老?

    空间微微扭曲,老人从扭曲空间中一步迈出。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眼神复杂,叹了口气,又转身离去。

    ……

    时间如流水般悄然过去。

    冬至日时,虚无洞天内雷云密布,唐婉晴在老头子的帮助下成功渡过了第一劫。

    宁君惜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每月十五再不需要他人守在身边。

    冬去春来,房檐下转眼住下了一窝燕子。

    宁君惜抬头看着那些嗷嗷待哺的雏鸟,有些好奇又有些欣喜。

    以往,他是从来不会注意这些小东西的,也不会允许这些小东西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今年,他没有力气到处乱跑,也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让他发怵的小东西,这才给了这几个小

    东西在房檐下筑巢的机会。

    不知什么时候,他出来晒太阳,总会抬头看一眼房檐。

    看着巢里有了蛋,蛋孵出了小鸟,看着小鸟一点点成长。

    一切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

    原来,有些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糟糕,也很有意思。

    原来,有些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是还没到不得已的时候。

    “少爷。”小齐从竹楼里出来,将一只毛绒绒的小黄鸡递过去。

    宁君惜笑了下,捧在手里,摸了摸小黄鸡的喙,“齐叔,你说,一年仅仅长全了毛,这真是一只鸡吗?”

    “不知。”小齐退到少年身后,淡淡说。

    “我也不知。”宁君惜将小怪放到地上,任由着它啄自己的衣角,“老头子说,婉晴今日回来,怎么还不来?”

    小齐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宁君惜打了个哈欠,“再不来,我便去练功了,太浪费时间了。”

    面前空间突兀一阵扭曲,两个身影出现在少年面前。

    “君惜哥哥!”唐婉晴大喜喊了声,“婉晴便知,君惜哥哥说话一定算数。”

    宁君惜轻轻咳嗽两声,微笑说,“你若晚上片刻,我说不准已经走了。”

    “才不会。”唐婉晴一蹦一跳到少年面前,又皱起眉头,“君惜哥哥瘦了。”

    “听说你炼体巅峰了?”宁君惜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反问。

    “是呀,我回来就是选功法,准备入中三品的,”唐婉晴立即又开心起来,“爷爷说,君惜哥哥只用了一年便到了圆满呢,君惜哥哥可要教我。”

    宁君惜笑笑,“你房间,我让齐叔收拾出来了,你去看看?”

    “啊?君惜哥哥最好了。”唐婉晴呆了下,又大喜,在少年脸颊上快速亲了一下,往楼上去了。

    宁君惜眉头微微一皱,抬手抹了抹脸颊。

    几声欢快鸟鸣,两只雨燕在天空中划过优美弧线,停在了屋檐下。

    屋檐下立即响起一片幼鸟啼鸣。

    宁君惜回头看了眼,抿了抿唇,“齐叔,我要去练功了。”

    小齐冲老人点点头,抱起少年,掠身上了二楼。

    老人走到房檐下,抬头看了眼五只欢腾的小家伙,也抿了抿唇,入了竹楼。

    于是,四周便只剩了春风绕水,莺燕啼鸣。

第二十六章 宁君惜不见了

    唐婉晴在老头子书库里挑了一整天的功法,等出来便被告知,宁君惜闭关了。

    她有些失望,觉得宁君惜是在躲她,可齐叔说,少爷可能要冲破瓶颈,她又觉得一切不过碰巧而已。

    她到底是不愿相信,那个笑起来能比阳光还灿烂的少年已经不喜欢她了。

    虽然这种喜欢并不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时间依旧过得很快,转眼幼燕羽翼渐丰。

    窗前,宁君惜摸着再次长满绿叶的爬山虎,看着那些幼燕跌跌撞撞着学习飞行。

    愈发圆滚滚的毛球时不时扑上去抓住一只,幼燕们也不惊慌,显然习以为常。

    宁君惜知道,再过些日子,幼燕将会离巢,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他有些伤感,也不是很伤感。

    他移开视线看向一边啄食的小怪,微微勾起嘴角。

    这小家伙长得越来越像鸡了,不仅仅模样,连习性也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夜视。

    “少爷,唐小姐炼气入门了。”小齐从外面进来,回答。

    “一个月……”宁君惜微微蹙眉,“这悟性到底是差了点,老头子没去管她?”

    小齐抿了抿唇,到底没说出来,这已经算是很快的了,毕竟面前的人入门只是须臾而已。

    “李老说,让您指导她。”他提醒道。

    “我不是闭关了吗?”宁君惜眉头皱得愈紧。

    小齐再次不说话了。

    少年所谓的闭关,就是每天看书打坐或者在窗前晒太阳,总之窝在房间里不出去。

    宁君惜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抬头道,“齐叔,你去婉晴那边吧,不必守着我了。”

    小齐眉头一皱,“少爷,不可!”

    宁君惜转身弹了下手指。

    一抹蓝色流光激射出去。

    不远处的茶杯骤然被一层寒冰包裹,可桌子及其他茶杯茶壶却半点未受波及。

    “我那口气练出来了。”宁君惜继续靠回窗沿上,漫不经心说。

    小齐呆愣了半晌,既欣喜又苦涩,五味杂陈。

    若是以前,少年一定会开心得要蹦起来的,只是现在却平静得这般理所当然。

    “李老那边……”他试探性问。

    “我连走路都勉强,怎么可能炼体,”宁君惜打断道,

    “以后再说吧。”

    炼气需要在炼体的基础上完成,否则庞大而驳杂的灵气在转化为真气时会很快将武者的身体破坏得千疮百孔,这是常识。

    准确地说,炼体并非境界,只是个铺垫而已。

    宁君惜以前不求甚解,如今却是很明白这些。

    小齐胸口有些郁郁的,却知少年心意已决,只能点头道,“是,少爷。”

    “嗯。”宁君惜应了声,随手摸过来本书籍翻看起来。

    小齐转身离开。

    毛球在下面玩够了跑了上来,一头钻进少年怀里,拿脑袋拱了拱少年的手臂。

    宁君惜顺手摸了摸,“别闹。”

    毛球将嘴里叼的小怪放下,咿呀了声,打了个滚儿。

    小怪便一直啾啾啾地直叫。

    宁君惜低头看了眼,皱皱眉,一个板栗敲在毛球脑袋上,“以后不许叼它,听到没?”

    毛球身子一僵,一下子病蔫蔫了。

    被毛球糊了一身唾沫的小鸡却立即开心起来,啾啾啾着去啄少年的衣角。

    于是一身的唾沫星子都蹭在了宁君惜衣服上,看得少年眉头直打结。

    没了小齐在身边守着,宁君惜便理所当然地开始胡作非为。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好起来,或者永远好不起来了,但他不可能任由着自己一直这般下去。

    所以,他开始尝试一种大胆而前所未有的想法。

    前人都是炼体蕴气,他反其道而行之,利用真气一点点增强体质。

    先炼气再炼体。

    这些,若换其他人,自然不可能。

    先不说调用真气不是生来便会的,也不提灵气转化为真气的繁琐复杂,便是调用的熟练度及量度也有大讲究。

    调用少了,毫无用处,调用多了,便是重伤甚至经脉尽毁的下场。

    再者,没有前人的经验,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不过宁君惜修炼过一遍,许多困难便会降低很多,再加上如今的情况,除了这条路,他别无选择。

    比之等着老头子姗姗来迟的办法,他宁愿自己走出条路来,哪怕荆棘满途。

    宁君惜变得很忙,甚至没了时间去窗前晒太阳,去看幼燕啼鸣,即使春日甚好。

    等他终于摸索出了门路,已是

    晚春将逝,他问了下小齐,才知道,几只幼燕前几日正好飞走。

    他笑了笑,看着房檐下的空巢,有些遗憾,却并不伤心。

    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他与几只幼燕的缘分或许连宴席都算不上。

    他又开始忙碌,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他不再需要小齐将他抱来抱去,可以自己下楼,自己安排去处。

    只是走不远,他也不会走远。

    他不再闭关,有时会打坐一天,有时会去老头子的书库里看一天的书,偶尔晒晒太阳,看着两只小兽嬉闹。

    唐婉晴入门后修习得依旧不快,即使有小齐教导。

    宁君惜常常奇怪,她不是七绝体吗,资质不该是极好的吗,怎么比他当初修习慢了不止一点两点?

    不过,他也不会刻意去指点或探查些什么,毕竟他从来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有一天,他无意看到了画桥那头的小小岳,才恍然发觉,已经近一年没见它了。

    小小岳显然知道少年看到它了,在那边又蹦又跳,一个劲儿地冲他招手。

    宁君惜看着那个没怎么变化的大家伙,还是那么憨憨傻傻的,觉得挺好。

    他不知道小小岳是第一次来,还是来了不知多少次了他才发现,这些,他很久没在意过了。

    不过他没有过去。

    不是怪当初小小岳拉他下了那个地窟才有之后的一系列后果,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怪不得任何人。

    而是,桥太长了。

    他冲小小岳挥了挥手,转身回到竹楼继续他的忙碌。

    小小岳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不理会它,在桥那头急得抓耳挠腮,却愣是不敢上桥。

    老爷子说,它若再上桥,会扒了它的皮。

    之后,宁君惜每天都会看到小小岳在桥那头看他,他总会挥挥手,便自顾自忙自己的。

    隔桥相望这种事,宁君惜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时间便这般平静又快速流逝,很快到了仲夏。

    这日,虚无洞天内阴云压顶,闷热得如同蒸笼。

    唐婉晴热得静不下心来打坐,索性便去找宁君惜玩,可找遍了竹楼和书库,却一直找不到那个一直不会走远的少年。

    这时,所有人才察觉,宁君惜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莫名其妙的劫

    虚无洞天里的所有人,宁君惜现在都打不过,即使是唐婉晴。

    可在虚无洞天里,如果宁君惜不想让人找到他,便不可能有人找到,即使是老头子。

    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这就是事实。

    所以老头子与小齐虽着急,却没有出去找,而是抬头看着天空。

    宁君惜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虚无洞天的天象。

    阴云越来越重,天空逐渐昏暗下来,四周开始刮起了风,越来越急。

    整个虚无洞天都蒙上了层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似乎世界末日。

    忽然,轰隆一声巨大雷鸣。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后都松了口气。

    不是下雪。

    更不可能是下红色的雪。

    豆大的雨点儿从黑云里坠落,坠入广阔的清凉湖里,激起无数涟漪。

    老头子仰头看着天空,任由雨水砸在脸上,打湿了须发衣衫。

    黑云间,闪电如同游蛇般一闪而逝。

    老人看着那些闪电的走向,忽然眯起了眸子。

    然后,他往前迈出了一步。

    身影瞬间消失。

    紧接着,第二声雷鸣传遍了整个洞天。

    小齐怔了下,也抬头看向天空。

    他看到无数闪电似乎是朝着一个方向蜂拥。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倒吸了口凉气。

    ……

    一片绿茵茵的草原,如今已被劈得焦土四布,看不出半分生机盎然。

    宁君惜盘膝而坐,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稻草人。

    稻草人已经被劈成焦黑,浑身燃着雷火,即使大雨倾盆也未浇灭。

    而宁君惜身周却绿草如茵,似乎还是一片草原。

    宁君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渡劫,以他的身体状况也渡不了劫,可他以前和不久前都看了足够多的书,便有足够多的手段从容应付。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只要稻草人燃尽之前,这劫雷过去,他便没事,所以他想让这雷再快一些。

    轰隆!

    又一声震响,闪电自上劈下。

    稻草人终于成了碎片,无数泥沙草屑四溅,有些碾入沉泥里,有些落在宁君惜身上。

    宁君惜猛地吐出口鲜血,轻轻咳嗽起来。

    李代桃僵,但到底还是差了点。

    他想站起身,

    却是站不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索性便那么坐着,抬头看了眼天空。

    “乌云未散,难道还有吗?”

    他皱起眉头,微微攥起了拳头。

    他勉强只能算到炼气,什么劫,三道雷还不够,便是断元体也不可能。

    或许,这并不是劫,而是想要他的命。

    宁君惜不甘心看着天空。

    可他做错了什么?

    胎儿时,坠阳草差点要了他的命。

    一年前,那柄剑差点要了他的命。

    现在,忽然而来的雷云也想要他的命。

    难道他便不该活在这世上?

    凭什么?

    他眸子闪现一抹疯狂之色。

    黑云再次涌动起来,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四周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闷雷之声,整个天地都动荡起来。

    然后,漩涡龙卷里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紧闭的,古朴的大门。

    伴随着闷雷之声,一声亘古沉重的门户打开的声响瞬间传遍整个洞天。

    “小惜!”一个严肃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宁君惜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是虚无洞天动荡,老头子怕空间扭曲,再把他传送到别的地方,只能从空间里跑出来了。

    可他只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头顶忽然一股庞大的,难以抗拒的压力如同山岳压顶压了下来,宁君惜似乎听到了他骨头摩擦的声音。

    他又吐出口鲜血,觉得连呼吸也成了一种奢望,咚咚的心跳声如同雷鸣,整个脑袋都昏沉起来。

    他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却依旧强撑着,偏头看向天空。

    黑云中的门户已完全大开,门前有一张庞大陌生的脸,正如同俯视蝼蚁那样俯视着他。

    宁君惜忽然很厌恶,也很厌倦,觉得那张脸,那个门户都特别碍眼。

    他恍惚听到一个威严洪大的声音说,“你该死!”

    伴随声音落下的,是一道金色闪电直坠而下。

    宁君惜忽然笑了起来,鲜血染红了唇齿,却很畅快。

    他该死,凭什么?

    他看了眼远远奔来的老人。

    老人的面色几乎都出现了扭曲,显然着急到了极致。

    宁君惜眼中浮现一抹歉然,很快被疯狂取代

    他轻轻说,“去!”

    一抹流光从他头顶冲出。

    与金色闪电相击。

    然后,冲进了云霄里,撞在了那张冷漠木然的脸上。

    空气在那一刻凝滞。

    骤然,天地间一声惊天炸响。

    人脸与门户在扭曲中轰然破碎,云涌风急,那抹流光直直从云层上坠了下来。

    ……

    小齐不再去指点唐婉晴,而是又寸步不离地开始守着宁君惜。

    除此之外,一身红袍的媚姨也赖在竹楼里不走了。

    你可以胡闹,可以瞎折腾,可以不惜命,但是一声不吭跑没了影子,这就吓人得很了,所以连你可能溜走的机会都不给了。

    “躺下,不许坐起来。”女子冷着脸对宁君惜斥道。

    “媚姨,我真的没事了。”宁君惜很无奈叹气,这都七日了,这次的伤都让葬花剑受着了,他除了受了点反噬,能有什么伤。

    “是呀,只是力竭而已。”女子阴阳怪气说,又骤然暴怒,“你当我傻不成?”

    宁君惜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来,喝药。”老头子端着碗药进来。

    宁君惜松了口气,就想坐起来。

    “你敢动!”女子又一惊一乍了,“我喂你。”

    宁君惜身子一僵,苦下脸,“我会被呛死的。”

    “别闹,苏媚。”老头子拍拍女子,示意她去一边,扶着宁君惜起来。

    宁君惜接碗一饮而尽,苦得吐舌头。

    小齐将一杯白开水递过去。

    老头子神色复杂看了眼少年,忽然说,“寒水诀不合适你,改修以前那本吧。”

    宁君惜喝了一大口水,将水杯拿在手里,并不意外点点头,“寒水诀会与抱元诀冲突?”

    老头子点点头。

    宁君惜笑了下,“知道了。”

    老头子便不再多说,拿着药碗下了楼。

    自始至终,老头子都没问雷劫和门户的事,少年也没提。

    但是,隔日,宁君惜一声不吭废了自己修到二品的寒水诀,开始修习抱元诀。

    没有抱怨一字,也不曾有任何不愿,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小齐就在一边看着,觉得心里涩涩的。

    时间走得依旧很快,似乎一眨眼,夏日便悄然离去了。

第二十八章 遮住了日光

    抱元诀很难练。

    一种属性精习和五种属性同练,差距总不会是一点两点的。

    况且抱元诀很特殊,与其他功法都不太一样。

    宁君惜又开始自己琢磨试探,每一步都走得很难,每一天也变得很忙。

    小齐就像个影子,宁君惜不问他便不会出声。

    苏媚却是个话唠,经常逗着宁君惜玩,不让宁君惜好好修炼。

    宁君惜很无奈,便是去了山里也甩不开苏媚,更何况老头子也不让他出竹楼,他便整日扎在老头子书库里。

    那里,苏媚是不能进去的。

    之后,宁君惜经常莫名其妙受伤,身子便会变得很虚弱,最严重的时候,连自己起身都困难。

    小齐在旁边看着,他知道少年在自己摸索修炼之法,便只能任由着他。

    秋分时,宁君惜终于琢磨清楚了门道。

    那日,他睡了一日,醒来后调侃,寒水诀太简单,修习了一年,脑袋都不灵光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了个笨蛋,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以后他再不碰了。

    小齐哑口无言。

    他有些庆幸唐婉晴不在,否则这丫头一定会撇嘴掉眼泪,说她笨得无药可救了。

    因为唐婉晴修习得‘焱涛经’是与‘寒水诀’同样难度的功法。

    立冬时,唐婉晴到了一品巅峰,开心得手舞足蹈,跑来同宁君惜炫耀,宁君惜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小雪时,宁君惜再次渡了场劫,老头子在旁边守着。

    这次也是三道雷,只是没有那扇门户。

    然后,宁君惜悄无声息入了炼体二品。

    宁君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向老头子问。

    转眼大雪。

    老头子说,他捡到宁君惜时是在大雪,自然而然,宁君惜便将这天当做了生辰。

    这天,他没有修炼,而是坐在竹楼前晒太阳。

    他从小就喜欢晒太阳,所以虚无洞天一般都是晴天。

    天忽然暗淡下来。

    宁君惜皱皱眉,抬头看去。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远处飞来,正巧遮住了日光。

    “信天翁。”宁君惜眯起眸子。

    信天翁是一种巨型灵禽,一生皆在海上,天资愚钝,寿命却极长,又是最倔强的,这普天之下,只有堰州的林家有手段将它们从海上叫出来。

    宁君惜想了想,回头道,“齐叔,去找老头子来。”

    他记得,这个林家似乎与老头子有些渊源,他的记忆里林家来过两次,老头子都曾出手帮忙。

    小齐点点头,转身离去。

    宁君惜也没了晒太阳的兴致,转身进了竹楼。

    有些事,少年一直看得很透,便鲜少愿意与这些远来之客接触,除非老头子嘱咐。

    他坐去窗前看书。

    爬山虎的藤蔓从窗户上垂下来,在书上投下阴影,偶尔寒风卷着些许积雪吹进窗户,落到少年素白的长袍上,他也不在意。

    “君惜哥哥!”一个轻快清脆的声音传来上来。

    “走了?”宁君惜抬头看了眼,怔了下,“老头子让他来的?”

    唐婉晴身后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穿了一身浅蓝色衣衫,轩眉朗目,气质很是不俗。

    “李爷爷让君惜哥哥带他四处转转,婉晴便把他拉上来了。”唐婉晴笑嘻嘻跑到宁君惜面前,“君惜哥哥不会怪婉晴吧?”

    “怎么会。”宁君惜笑了笑,“不过我身子不适,不如你替我带他四处逛?”

    “不嘛,你多久没出清凉湖了。”唐婉晴有些不开心嘟起嘴,“李爷爷好不容易让你出去走走,你却要窝在房间里,多没意思,再说,小小岳每天都来,你不去看看?”

    “若宁兄弟不嫌弃,林南可做宁兄弟的双足。”少年适时插口,语气真挚温和,自有一份如沐春风。

    “对呀,我也可以背你哦,”唐婉晴立即眼睛一亮,做了个弯曲肘臂的动作,“我现在身子很壮了。”

    宁君惜看了林南一眼,又没好气白了眼唐婉晴,“哪有男孩子让女孩子背的,你这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君惜哥哥,去嘛,去嘛。”唐婉晴实在没办法,便蹲下身扯着宁君惜衣带撒娇。

    宁君惜无奈将书放回架子上,“好,不过可是你开口介绍,我累得很。”

    “君惜哥哥最好了。”唐婉晴立即笑开了花。

    小齐找了件大氅给宁君惜披上。

    少年身体虽有好转,却也不会比普通人好多少,内炼与外练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宁君惜下楼时,看到一大群陌生人跪在老头子门口,显然是与林南一起的。

    他怔了下,转头对小齐道,“齐叔,你不必跟着了,去帮老头子招待那些客人。”

    小齐皱眉不言。

    “放心,有婉晴跟着呢。”宁君惜似乎知道小齐顾忌什么,提醒道。

    毛球正巧从外面野完,见

    到宁君惜兴奋在雪地里打个滚儿,猴儿一样攀到少年肩膀上去了,小脑袋一个劲儿蹭宁君惜脸颊。

    这小家伙,近两年竟似乎没长多少。

    “别闹。”宁君惜很无奈拍它的脑袋,低斥道。

    毛球便不再闹腾,却又咿呀咿呀直叫起来。

    林南看着那个在少年肩膀上撒娇的家伙,眼中有些惊异感慨,不过被他很好掩藏了起来。

    三个少年人穿过雪景画桥,走过林间小路,看过积雪松柏……

    唐婉晴开心得像春天的小蜜蜂,拉着宁君惜小嘴一张一合,一直没停下过,完全忘了身后的客人。

    宁君惜却很平静,只是微微浅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都大笑不起来了,也闹不起来了,可能是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猜到了太多东西,心便沉了。

    林南在两个少年人身后不急不缓跟着,静静看着,笑得很温和干净。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了瀑布前,瀑布不远处是一间茅庐,宁君惜与唐婉晴都住过的那间。

    宁君惜实在累得够呛,三人便在瀑布前稍歇。

    唐婉晴有些口渴,便捧着甘甜的瀑布水畅饮,丝毫没有小女儿姿态。

    毛球悄悄跑过去,一下子扑在少女背上,然后一人一兽一个不稳,齐齐栽进水里,也不怕水流冰寒,闹作了一团。

    宁君惜也不阻拦,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们闹,脚下积雪覆盖,偶尔可见雪下枯草。

    他闭上眸子,静静听着瀑布轰鸣,隐约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远处还有白鸟嬉戏,微微勾起嘴角。

    “可想出去?”

    温和低沉的嗓音从身边响起,林南微笑看着宁君惜。

    宁君惜眼睑颤了颤,睁开眸子,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既然倦了这里,又为何不愿出去呢,外面虽不如这里美,却很热闹。”林南笑容亲和说,“我可以帮你。”

    “看来,老头子这次不会帮你们了。”宁君惜沉默了几个呼吸,淡淡说。

    “我们做错了事,前辈一时不原谅我们很正常,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不是吗?”林南笑得愈发温和。

    “我们之间,素昧平生。”宁君惜将视线移开,看向白练瀑布,“而且,你心思太重了。”

    林南毫不尴尬耸耸肩,将一块玉佩递过去,“别这么早下定论,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宁君惜没有接,而是再次闭上了眼。

第二十九章 玲珑心

    一人一兽闹了一阵子,很快爬上岸。

    毛球抖了抖身子,就往宁君惜怀里钻,宁君惜只能哭笑不得地拿大氅给毛球擦毛。

    林南很绅士风度地将自己的外衣递给唐婉晴,唐婉晴却摆摆手,没承他的好意。

    她修炼的是水火双属性功法,真气运转一个周天,身上便能如同蒸笼般热气腾腾,没多久,虽有湿意,却无伤大雅。

    林南也不觉的尴尬,慢吞吞再将衣服穿上。

    三个人又休息片刻,开始返程。

    此时,日已西斜,阳光铺了雪色一层金辉,整个草原极美。

    走得自然不是原路,虚无洞天条条大路都是通往清凉湖的,可谓进去容易出来难,不过景致仍甚美。

    路过竹林,宁君惜想到已经很久没去见怪婆婆了,便同唐婉晴打了声招呼,说他有些事,让她先走。

    唐婉晴本想跟着,宁君惜便逗她,头发都跟奓了毛的小狮子一样了,还不回去收拾收拾,打算吓人吗?唐婉晴立即红着脸窜了出去。

    这丫头的软肋,宁君惜总是能很轻易找到。

    林南自然不用宁君惜为难,很识趣追了过去。

    ……

    时隔一年多,宁君惜再次来到了至善墟。

    至善墟依旧没变,少年却早已不再无忧。

    宁君惜看着天机盘和那个狼狈的身影很久,才喊了声,“怪婆婆!”

    那身影颤了下,然后放开沉重的锁链,走到少年面前,缓缓坐下。

    宁君惜也缓缓坐下,靠在那堵看不到的墙上。

    “让我在这儿睡会儿,可以吗?”他轻轻说。

    女子愕然又无措看着少年。

    “我走了一天的路,很累。”宁君惜补充说。

    女子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宁君惜便阖上了眸子。

    他睡得很快,因为他真的很累。

    女子静静看着少年,看着她朝思暮想的小人儿,很想摸摸他稚气未脱的面颊,抚平他即使梦里仍紧皱的眉头。

    可她终究不敢。

    她怕把少年惊醒。

    她知道,少年一直怕她。

    昏暗混沌的空间,无日无月,时间似乎也是静止的。

    少年一直未醒,显

    然累极了。

    空间一阵扭曲,长须老人出现在至善墟里。

    他轻轻咳嗽了声。

    女子便似乎做贼被捉了个正着般一下子惊慌失措,“前……前辈……”

    老人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女子起身仓促离去。

    宁君惜被惊醒,有些茫然四顾。

    他先看到了女子离去的背影,然后看到了老头子。

    他抿起了唇,“他们走了?”

    老头子捻着胡须摇摇头。

    宁君惜沉默了几个呼吸,低敛下眼睑,淡淡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远处的女子身形顿在了原地。

    老头子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宁君惜也快步跟去。

    ……

    大雪之后,宁君惜又开始忙,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却恨不得每一息都掰成两半用,几乎十个时辰都安排得满满的。

    小齐觉得不妥,劝了几次,可每次少年都呀一声‘有吗?’,然后又自顾自翻书或者做其他事去了。

    日出又日落,很快冬至。

    这日,宁君惜翻出了本很破的书,上面很多看不懂的字,他便让小齐去书库找找类似的字帖,他好把书看完,自己就边想着心事,边抱了两本能看懂的书往楼上走。

    还没上楼梯,迎面一个人便跟他撞在了一起。

    宁君惜退了几步,抬头见是唐婉晴,又见她双颊绯红,神态扭捏得很。

    他有些愕然,本能就问了句蠢话,“发烧了?”

    唐婉晴脸更红了,羞羞怯怯说,“那个,林南哥说喜欢我。”

    “哦。”宁君惜没多想,又反应过来,“嗯?他还没走?”

    唐婉晴匪夷所思看着宁君惜,指了指老头子房门口。

    宁君惜瞥了眼,眉头微皱,“他们就这么跪了半月?”

    唐婉晴搞不懂宁君惜什么意思,点点头,“对呀,而且李爷爷除了大雪那天让你带林南哥四处转转,便再没搭理过他们。”

    宁君惜眉头皱得愈紧,不明白老头子什么意思,却知道了林南什么打算,不过他也不想多理会。

    便是把林家底蕴都加起来也比不过唐家的十分之一,一个林南除非疯了,

    否则还不敢真对唐家大小姐怎么样。

    “同老头子说过吗?”他随口问。

    唐婉晴没宁君惜脑袋转得快,呆了呆,“什么?”

    “林南的事。”宁君惜眯着眸子看着林家那些人问。

    “我拒绝了。”唐婉晴的俏脸又染上了绯红。

    那她跑来干什么?

    宁君惜惊讶看了眼少女,不过到底没问,而是笑着揉了揉少女头顶,“不喜欢便不喜欢,以后碰上的大好男儿多着呢。”

    他打了个哈欠,扬了扬手里的书,“好了,你去玩,我忙着呢。”

    唐婉晴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宁君惜思路跳的这么快,上一息还安慰她,下一息就赶人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宁君惜却已经快速上了楼,房门一关,去忙自己的了。

    于是,唐婉晴几乎快哭鼻子。

    君惜哥哥怎么能这样,一点不等她把话说完。

    这天晚上,宁君惜去找了老头子。

    老头子在炼药,整个房间火光交映。

    “我希望是我的错觉,你似乎想告诉我,林家是与我有些渊源的。”宁君惜站在老人身后,平静说。

    老人没有说话,四周唯有拉风车声和炉火呼呼作响声。

    宁君惜等了会儿,有些疲惫闭上眼,“既然,当初他们把我丢进了雪原里,便一定没想过我会活着,所以,日后,我不会再理会任何关于我身世的事,也不会主动找他们,即便以后无意得知,我也不会认他们,我只是宁君惜……和虚无洞天的少主。所以,林家,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必等我的态度。”

    老人依旧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宁君惜微微勾起嘴角,想笑得淡然些,却满满苦涩,“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一大把年纪了,别总熬夜。”

    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老人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少年背影。

    瘦弱单薄,似乎风吹即倒。

    老人又叹了口气。

    他本不想给少年负担,可少年自己却一声不吭担了起来,又能如何?

    他不再多想,继续一下下拉动着风车。

    急风兜兜转转穿过炉膛,红彤彤火光顿时忽明忽暗,整个房间也明灭不定起来。

第三十章 少年哭了

    转眼黎明。

    宁君惜依习惯晨读,炼气,研习术法,等松一口气已经是傍晚。

    他揉揉额头,有些疲惫,偏头正巧看到西斜红日。

    雪落无痕风吹絮,日落熔金红映天。

    那么一瞬间,宁君惜想一直这样就好了,不过很快又摇摇头,钻进了书库里。

    林家人什么时候走的,宁君惜没理会,也不想理会。

    他清楚,所谓的渊源只是老头子要他一个态度,与是林家还是唐家柳家都没关系,只是林家正巧撞在风口浪尖上而已。

    他不明白老头子想干什么,也不愿乱想,他就老头子这么一个亲人,如果一切都不是表面看的这样,要他怎么办?

    过了几天,唐婉晴噔噔噔跑进宁君惜房间,神秘兮兮说,“送你个礼物。”

    “说。”宁君惜抬头笑了下,低头继续翻书。

    唐婉晴有些不开心皱起眉头,一把将宁君惜的书夺过来,“不许看。”

    宁君惜无奈伸手,“我好好听,还我。”

    唐婉晴才不会还他,笑嘻嘻将一枚玉佩放到他手心里,“好看吗?送你的。”

    宁君惜微微皱眉看着似曾相识的玉佩,半晌后抬头问,“林南送你的?”

    “他让我送给你的。”唐婉晴笑眯眯说,她还有另外半句话没说,现在也只想藏在心里。

    “送你的想要便拿着,不想要抽空送回去。”宁君惜毫无情趣塞还给少女,伸手又摸过来一本书看。

    反正他房间里书多得是,唐婉晴抢就抢呗。

    “你……”唐婉晴差点气哭了,气呼呼把玉佩往桌上一拍,跑了。

    宁君惜皱皱眉,看了眼脸色怪异的小齐,“去给老头子。”

    小齐立即面无表情,“是。”

    可没一会儿,小齐又拿着玉佩跑了回去,“李老不收,让您送回去。”

    宁君惜很无奈揉揉脑袋,那丫头胡搅蛮缠的性子可是不比他当初差多少,他是真没法子。

    “收起来,抽空了我替她还回去。”

    小齐咳了声,悻悻然看少年。

    少爷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这个问题终究是不知道答案的。

    宁君惜又开始闭关,连除夕也忙得很,他说他准备春分之前突破到三品。

    于是,这个除夕夜成了

    虚无洞天十几年来最不像除夕的除夕,寂寥得很。

    自从少年知道了有除夕这个节日,除夕夜前总是有个小小身影忙前忙后地张罗,所有人兽都会成了他的助手,即使去年少年身子弱得很也是如此,只是有些事到底是过去式了。

    伴随初春的三声闷雷,少年修为入了三品。

    那时正好龙抬头,雨水淅淅沥沥下了数日。

    少年却不再急着修炼,反而一下子清闲下来,整日看着雨打屋檐发呆。

    倒是唐婉晴被少年刺激到了,原本懒懒散散的修习一下子紧锣密鼓起来。

    毛球和小怪依旧野得很,整日没个影子,一回来便蹭少年一身水,少年索性下了禁足令,雨停之前不准出去了。

    于是难兄难弟整日窝在少年身边,少年怎么赶也赶不走了,不由哭笑不得。

    雨后阳光大好,清凉湖上架起了硕大绚丽的虹桥,正巧与画桥相交,有天蓝如洗,白云悠然,景致极美。

    少年在明媚春日下伸了个懒腰,然后去找了老头子。

    “我想出去走走。”

    少年站在忙着翻晒药草的老人身边,坦然说。

    “去吧,出去晒晒太阳,在屋里窝了小半年,都要发霉了。还有那个小熊,整天隔着桥往这边瞅,老头子都觉得瘆人……”老头子头也不抬嘱咐。

    “我想出雪原走走。”宁君惜强调。

    老头子不再说话,自顾自翻药草,似乎没听到。

    “再往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宁君惜微微皱起眉头,不过仍耐心解释,“我看到一本书上说,万法相通,我想四处看看,看看我的法在哪里。”

    老头子依旧没说话。

    “我知道你会替我想办法,可那到底不知我的路。”宁君惜倔强看着老人,“路总要自己走的,否则就像这雪原,虽美,却不真实,更没意思。”

    老人抬头看向了少年,喃喃道,“三年,还没到。”

    少年毫不避讳看着老人的眸子,“提前晒到外面的太阳,其实也不错。”

    半晌,老人首先移开视线,摇摇头,去忙自己的了。

    宁君惜抿起了唇,“为什么?”

    老头子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忙活。

    宁君惜看着老人,清澈的眸子渐渐充满了愤怒,委屈,迷茫,面容有些扭曲,“凭什么?”

    “你若出去,我会把你抓回来。”老人头也不抬说。

    宁君惜脸色一僵,不由退了一步,似乎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老人的背影。

    老人依旧自顾自忙碌,似乎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我不是宠物。”宁君惜沉默了几个呼吸,漠然说,转身离去。

    小齐这次没看老头子,悄无声息跟去。

    老头子依旧没抬头,自顾自翻晒草药,可手却微微颤抖。

    ……

    风吹芦苇摇,湖平涟漪荡。

    宁君惜将自己藏在芦苇荡里,看着水面发呆。

    这两年,少年已经习惯了将不开心的事压一压,再压一压,然后便没什么感觉了。

    生气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委屈也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一遍遍想,可心里还是有些堵。

    “少爷。”小齐从枯黄芦花间钻出来,在少年身后喊了声。

    宁君惜闭上眼,语气尽量平静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齐没说话,也没离开。

    宁君惜觉得心口更堵了,越来越堵,脑袋里无数不好的想法像潮水一样蜂拥而出。

    他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双手抱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少爷!”小齐看不下去,又喊了声。

    “别叫我。”宁君惜头也不抬,低吼了声。

    小齐一下子怔住。

    不是因为少年发脾气,而是少年的吼声是带着哭腔的。

    还是稚童时,少年整日都会被坠阳草逼得浑身抽搐,冰火两重天,可毒被压下去后,他却能笑得一脸灿烂,奶声奶气说,老头子,我又多了一条命,是不是?

    炼体之前,老头子给少年调理身子,因为他身子太虚,他整日都要泡在那些让人痛得撕心裂肺的药里,他会大骂老头子坑他,等死狗一样被捞出来,他却还能有气无力说,老头子,等我有力气了,就拔光你的胡子。

    前两年,少年被葬花剑折磨得奄奄一息,几次几乎丧命,真气也被葬花吸收得点滴不剩,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又什么也知道些,于是,他学着不去在意,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

    少年从小就不会哭,因为老头子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可现在,不会哭的少年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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