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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谍战全文阅读

作者:可大可小     孤岛谍战txt下载     孤岛谍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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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谨慎的小胡子

    1939年8月13日,一个特别的日子。上海被日寇占领,租界成为孤岛。

    为保平安,数十万人拥入租界,产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租界到处都是车水马龙,路上的人力车、三轮车、汽车随处可见,繁华地段,甚至还会堵车。

    街上行人如织,商店货物琳琅满目,晚上灯红酒绿。无论是大马路的酒吧舞厅,还是四马路的长三堂子,都是顾客盈门。人们醉生梦死,过着只有今天不想明天的生活。

    法租界的金神父路,是1907年法租界公董局越界辟筑的,1914年划入法租界。金神父路北至霞飞路,南至徐家汇路,全长三里,主要是新建的里弄和公寓。

    路上人力车随处可见,据统计,公共租界的人力车和三轮车的数量就超过七万辆,全上海已经超过十万辆。

    如果想更体面些,可以招手拦一辆出租汽车。整个租界的出租汽车,超过了两千辆,昼夜营业,招手即停。

    天擦黑时,一辆三轮人力车,拐进金神父路双龙坊的一栋公寓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式衬衣的男子,中等个子,脚下穿着一双皮鞋,下车的时候,哼着曲儿,掏出钱包,随手结了车资。

    他叫曹炳生,是法捕房的华人副探长,今天刚配合日本宪兵队,抓了两名重庆“恐怖分子”,移交虹口日本宪兵队后,得“辛苦费”五十元。

    吃着法捕房的肉,拿着日本人的钱,不管上海怎么变天,他都能左右逢源。

    曹炳生习惯性地左右观望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转身便往寓所走,今天晚上得好好喝一杯。

    蓦然,他停住了脚步,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门口角落暗处,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留着小胡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相貌模糊不清。他手臂抬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自己。

    小胡子透过眼镜,射出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曹炳生,就像看着一具尸体似的。

    曹炳生心里一颤,感觉全身被一股巨大的寒意包裹,手脚冰凉,后背更是渗出冷汗。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自己经常抓捕重庆的人,对方来报复啦。

    曹炳生曾经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曹炳生迅速往腰后掏枪,可对方动作更快,手里的枪早就在暗中瞄准自己。枪口火光一闪,曹炳生甚至能看清射向自己的子弹。

    “砰!砰!”

    两颗愤怒的子弹,正中曹炳生心口,他身子往后倒,刚摸到的勃郎宁手枪也掉在地上。

    曹炳生的意识迅速变得模糊,恍惚间看到小胡子不慌不忙地朝自己走来,挎过身子,弯腰捡起了手枪,还在口袋外摸了摸,把钱包也拿走了。

    这人胆真大,杀了人不赶紧跑,还敢搜身,钱包里有五十多元呢。另外,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口袋里。然后对方又拿了出来,扔在自己身上。

    这是曹炳生最后的意识,他真希望周围的巡捕能迅速赶来替自己报仇。

    小胡子在曹炳生的颈部摸了摸,确定曹炳生死了后,小胡子走出巷子,朝北快步走去。他的步幅很大,而且左肩膀有点低,走路一瘸一拐的。

    走出双龙坊后,步伐才慢下来。看到街上有车,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汽车,迅速朝北离去。

    上车后的小胡子,借着路灯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刚刚好。曹炳生准时回家,他也准时完成任务,又准时上了汽车,暗杀任务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成。

    出了法租界,在福煦路亚尔培路口下了车,掏出曹炳生的钱包付了账后,沿着福煦路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奇怪的是,走着走着,小胡子突然不瘸了。

    他快步走到对面,将眼镜也摘了下来。此时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了一段距离后,拦了辆人力车,往东朝静安寺路方向去了,最终在戈登路口下了车。

    在路口对面观察了一会,才走进戈登路。约走了五十米,左侧有个里弄,他朝身后瞥了一眼,迅速拐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很暗,但小胡子对这里非常熟悉,一边走一边将脸上的假胡须和眉毛摘掉。

    卸掉伪装的小胡子,一下了年轻了十几岁,而且相貌堂堂:高个子,眼睛明亮,脸部棱角分明,鼻梁高而挺。走路时,步伐轻盈,上半身稳重沉着,看着走得慢,实则很快,一边走还一边还用余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在里弄右转右转再左转,从另一处里弄回到了戈登路。一边走,手里也没停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嘴里,又在头上戴了个假发。另外,他的黑色衣服也换成了白色的汗衫。

    再次出现的小胡子,因为戴了个牙套,脸部因此变形,加上发型更换,简直就像换一个人。

    沿着戈登路往北走着,右拐到奉贤路,快到南汇路口时,就能看到外面亮着霓虹灯的大都会舞厅。

    小胡子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大都会舞厅对面,拐到南汇路,再从南汇路走到静安寺路。围着静安寺路、戈登路、奉贤路、南汇路再次绕了一周,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他在门口买了张舞票,缓步走进舞厅。

    虽然从转了一个圈,但走进舞厅的小胡子,心里异常平静。只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和冷静,再危险的地方,也能变得安全。

    舞厅内人很多,推开门,就听到悦耳的歌声。一位穿着暴露的女郎,在台上唱着: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年轻男子没进舞池,通过甬道走向对面的座位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但他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先转了一圈,确定了舞厅的后门道路畅通,才坐在旁边的角落,暗暗观察着舞厅的其他客人。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移了过去。

    座位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短发,微微有点发福。此时正专注地望着台上的歌女,看到年轻男子坐下,侧过身子看了一下,他差点没认出来。

    年轻男子露齿一笑,短发男子恍然大悟,他趴在对方耳边悄声问:“孝民,得手了吗?”

    他叫钱鹤庭,军统上海区直属新编第二组组长。今晚金神父路双龙坊的行动,由新二组执行,他将任务交给了刚到上海的胡孝民。

    胡孝民把钱包放到桌上,推到了钱鹤庭身前,轻声说:“有先生运策帷幄,岂有不得手之理?”

    钱鹤庭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虽然他只告之了曹炳生的住址,剩下的事情全由胡孝民单独完成。但奉承的话,谁都爱听。

    钱鹤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随口问:“东西放好了吧?”

    胡孝民提出,为扰乱敌人视线,在曹炳生身上放个密写本,干扰76号的判断。钱鹤庭并没在意,只要曹炳生死了,任务就算完成。

    胡孝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地方接头,已经非常冒险了。就算他重新化了装,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钱鹤庭微笑着说:“坐下喝一杯,有事跟你说。”

    胡孝民看了看四周后,悄声说:“这里太吵,要不换个地方?”

    从事特务工作后,胡孝民最信奉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必须永远谨小慎微。只有比别人心思更慎密,行事更谨慎,计划更周详,才能活得更长久。

    舞厅人多眼杂,谁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呢?

    钱鹤庭三天前就将任务交给他,但胡孝民花了两天半时间,用来设计行动方案以及撤退路线。

    从双龙坊曹炳生到金神父路,步行362步,他量过两次。从开枪到坐上汽车离开,最长需要三分半钟,他在脑海里演练过十次以上。

    如果没有出租汽车,就坐人力车,那得走备用路线。如果有人纠缠,该如何应付?如果碰到巡捕,又该怎么脱身?诸如此类,只要是可能出现的意外,他都有备用方案。

    暗杀曹炳生,一般人开一枪就够了,但他开了两枪。而且弹头用锉刀划过,击中心脏部位,能把心脏捣个稀八烂。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两枪。

    至于金神父路周围的地形,他早就烂熟于胸,就连这个接头地点,这两个晚上他都侦查过。他早知道有后门,但每次都要确保后门是畅通的。

    胡孝民到上海后,如果没有任务,就只做一件事:熟悉地形。

    这种熟悉,不是通过地图,而是亲身走一遍。也许多知道一条里弄,以后就能救自己一命。

    钱鹤庭不以为然地说:“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胡孝民暗暗叹息一声,钱鹤庭是他的上司,再多劝就是不识趣了。但是,胡孝民却不怎么说话了。隔墙还有耳,何况舞厅乎?

    如果只是汇报结果,他其实都不用说话,只需要点点头就行。可曹炳生跟他有事要谈,肯定要换地方。

    钱鹤庭看了胡孝民一眼,站起了身,叹了口气说:“你啊,太紧张了,一点也不会享受,走吧,换个地方。”

    他制定了一个新计划,只能由胡孝民执行。

    钱鹤庭和胡孝民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起身后,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走出去后,那人也随即跟了出来,看到他们拦了辆出租汽车,他正想跟着出去,发现胡孝民回头望了舞厅一眼,他吓得迅速转身回了舞厅。

    等他再出来时,汽车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叹了口气,只能掉头离开。

第二章 入角炮

    离开大都会舞厅后,钱鹤庭带他在南汇路靠近卡德路的平吉旅社开了个房间。

    得知要去的是平吉旅社,胡孝民让汽车绕到静安寺路,两人再步行回去。

    钱鹤庭一边走,一边不满地说:“就几步路,何必坐车呢?”

    舞票白花了,车钱也白付了,这都是钱啊。

    胡孝民笑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多花一块钱,说不定可以节省一千元。”

    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省。该省的钱,一分都不能花。

    钱鹤庭叹道:“开房还得花钱呢?”

    胡孝民笑道:“在房间谈话还是安全些,这是正常开支嘛。”

    房间是钱鹤庭开的,胡孝民只提醒一点,要靠端头的。作为一个异常谨慎的人,任何地方都觉得不安全。靠着端头,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外侧那面墙外有人偷听。

    进房间前,胡孝民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确定没人后,他才稍微放心。

    到房间后,胡孝民先把窗帘拉上,侧着身子观察周围的情况下,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开始检查房间。

    钱鹤庭掏出烟,吸完后,胡孝民的检查还没完。他将烟头丢到脚下,一脚踩熄:“孝民,我们的工作,谨慎是好事。但如果谨慎过头,会被人笑话的。”

    胡孝民将钱鹤庭的烟头拾起,拿手帕包好装进口袋:“组座,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宁愿被人笑话,也不想丢了性命。”

    自从进入军统后,他最信奉一句话: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

    把功劳让给上司,过错自己承担,就能赢得上司的信任。做事时,戒备警惕之心不要丢失,而聪明和勇敢尽量不要显露。

    一直以来,胡孝民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不管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还能得到上司的信任和重用。

    钱鹤庭叹息着说:“但你也得讲效率嘛,上峰三天前下的命令,结果今天你才完成。你是不知道,戴老板催得有多急。”

    胡孝民轻笑道:“让他多活两天,以后我们的麻烦会少很多。”

    钱鹤庭缓缓地说:“好吧。让你到这里来,是要告之一个重要的计划,此计划名为:入角炮计划。以后,你的代号就叫:入角炮。这个计划,将由你单独完成。”

    入角炮是象棋术语:指一方的炮从边线切人对方的底角,威胁将或帅,故而得名。如有车相助,一般可以构成“抽将得子”的攻势。实用性和技巧性很强,是一般对弈中常用到的狠招。

    钱鹤庭希望,自己的这一狠招,把76号打得昏头转向。

    胡孝民一脸疑惑地说:“入角炮?”

    钱鹤庭拿出一个信封,郑重其事地说:“这是计划内容以及相关资料,在这里看完,当场销毁。”

    “是。”

    胡孝民是浙江宁波人,在上海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顾慧英。顾家在上海办厂经商,生活富足,最重要的是,顾慧英还在76号任职。

    入角炮计划的主要内容,是让胡孝民以未婚夫的身份与顾慧英住在一起,借机获取汪伪情报,如能策反顾慧英,则为上策。

    钱鹤庭笑骂道:“你小子在临训班时就用化名,要不是我细心,还真发现不了你还有这层关系。”

    胡孝民分到新二组后,身为组长,他自然会看到胡孝民的档案。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马宁一”这个名字,到新二组后,依然用这个名字。

    要不是他看得仔细,都不会注意胡孝民的真名,也不会发现他与顾慧英的关系。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钱鹤庭灵机一动,才制定了入角炮计划。

    也就是说,入角炮计划,是特意为胡孝民量身定制的。

    胡孝民边看材料边说:“离开宁波后,‘胡孝民’这个名字,我就不用了。”

    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马宁一”这个名字,结果只在档案中记录“曾用名:胡孝民”。

    改名字很常见,很多人因为某种原因,都会改名字。包括他们的戴老板,也改过名字。

    钱鹤庭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你就用‘胡孝民’这个名字,也只能用这个名字。我已经申请,将你的档案列入机密。入角炮计划启动后,你的档案不再保护在区里,直接送总部存档。”

    胡孝民欠了欠身,说:“多谢组座。只是76号和顾慧英的资料,为何如此少?”

    既然要住在顾家,自然得对顾家有详细调查才对。可资料上面,只是寥寥几句。对异常谨慎的胡孝民来说,这远远不够。

    钱鹤庭笑了笑,解释道:“我是在看到你的资料后,才开始制定的入角炮计划。剩下的资料,需要你自己完善。”

    入角炮计划,或许还有漏洞,以胡孝民谨慎过头的性格,他会不断完善和修复。或许入角炮计划的进展会慢点,但绝对不会有太大的漏洞。

    胡孝民应道:“是。”

    他没有多问,正如钱鹤庭所说,这个计划很粗糙,剩下的靠自己完善。

    钱鹤庭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微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你要以最短时间住进顾家,区里亟需76号的情报,一切都看你的了。”

    胡孝民蹙起眉头:“住进顾家?不是与顾慧英住一起就行吗?”

    钱鹤庭诧异地说:“你的意思是与顾慧英结婚?”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与顾慧英有婚约,只要组织全方位支持,应该没问题。”

    只要为了抗战,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顾慧英原是中统,现在是汉奸,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喜欢这种人的,也不可能娶她。

    钱鹤庭意味深长地说:“我刚才说了,‘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入角炮计划刚刚制定,上面没批经费,也没有人员配合,最多也就是调动新二组给予支援。

    胡孝民一脸窘态:“全看我?没钱没工作没房子,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可能嫁给我呢?再说了,顾慧英原来是中统,咱也不能真的把她娶进门啊。”

    钱鹤庭缓缓地说:“所以才让你住进顾家,你刚到上海,既无工作又无住所,顾家不可能将你拒之门外。”

    胡孝民沉吟良久,郑重其事地说:“我需要更多顾家和顾慧英的资料,以及她在76号的表现,还有其他76号成员的资料。”

    以这种方式住进顾家太过被动,胡孝民做事,喜欢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不敢说一切事情都控制在手里,至少要争取主动,引导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详细的资料。只要与入角炮计划相关的人、物、事,最好都搞清楚。

    钱鹤庭指了指胡孝民手里的材料:“我知道都写在档案里了。”

    胡孝民无奈地说:“好吧,给我一段时间,一定尽快住进顾家。”

    一个谨慎过头的人,怎么可能打无准备之仗?他要研究顾家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顾慧英。还要对76号有所了解,特别是沪西那一带的地形,必须做到了若指掌。

    钱鹤庭叮嘱道:“越快越好,你早一天住进顾家,就能早一天获取76号的情报。”

    他坚定地说:“请组座放心,一定尽快。还有件事,76号有没有认识我的人?有没有临训班的同学?”

    与顾慧英接触,一定会与76号的人接触。如果76号没有认识自己的人,行动失败顶多撤回来。如果有的话,可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钱鹤庭缓缓地说:“你刚来上海,76号哪有你认识的人?倒有个叫陈培文的,是临训班毕业,但你们见面的机会不大。我会尽快除掉他,或许你住进顾家前就已经除掉了。”

    胡孝民马上说:“能不能除掉陈培文后再执行入角炮计划?”

    不管陈培文认不认识自己,也不管陈培文会不会与自己见面,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钱鹤庭摇了摇头:“陈培文在76号第三处,除了参加行动外,他一般不会离开76号,我们也在等机会,只要他外出,会想办法除掉他。你现在的任务是住进顾家,基本不会与陈培文接触。”

    胡孝民在临训班用的是化名,当时可能违反规定了,但现在看来,却是神来之笔。至少陈培文听到“胡孝民”这个名字时,不会想到“马宁一”。

    胡孝民却暗自皱眉:“基本不会与陈培文接触”,还是有可能与他接触嘛。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以百分之一百来对待。

    胡孝民决定,将陈培文当成自己的最大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陈培文认出他身份的机会。

    为此,胡孝民要做好一切准备。比如说,他得尽量改变自己的外貌以及口音。

    从现在开始,他说话要带点宁波口音。他是宁波人,上海有超过五十万,甚至一百万的宁波籍人,在这里说话带宁波口音很正常。

    他的发型,也会与以前完全不一样。还有牙套,这是个好东西。虽然看上去,会让他有点丑,但戴着牙套,估计陈培文当面都认不出来。

    未谋胜先谋败,只要陈培文活着,他随时都要作最坏的打算。

第三章 老手

    金神父路双龙坊的枪声,迅速惊动了附近的巡捕。得知被杀的是法捕房的副探长曹炳生,法捕房出动了上百巡捕和几乎所有包打听协助办案。

    法捕房决定,由华人探长彭惠民负责此案,他第一时间赶到了金神父路双龙坊。看着地上躺着的曹炳生,彭惠民暗暗叹息了一声。

    曹炳生抓捕抗日人员积极,与日本宪兵队和76号来往密切,被人当街枪杀,不用勘查,也能猜到结果。

    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很多都在76号拿钱,多的一二百,少的也有几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76号在法租界行动时,能得到他们的密切配合,曹炳生就是其中之一。

    彭惠民走访了左邻右舍,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事发突然,就算有人听到枪声,也吓得躲在家里。

    彭惠民又到金神父路双龙坊口询问,终于得到一个消息,有人看到,案发时有个瘸腿的陌生人,快步从双龙坊走出来。可惜,那人没看清凶手模样,只知道戴着眼镜,好像坐着一辆汽车离开的。

    上海有四大出租汽车公司:祥生、云飞、银色、泰来,拥有全上海八成以上的出租汽车。

    换在平时,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查出结果。但今天晚上,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查到了那辆汽车。

    彭惠民亲自与司机谈了话,可惜,司机并没注意眼镜男子的相貌,但他又提供了一个线索,眼镜男子是个小胡子。

    彭惠民坐着汽车,让司机按照原路线,沿着金神父路朝北往福煦路开。车子停到福煦路亚尔培路口,彭惠民下车后,将周围店铺和居民的门全敲开。

    然而,将附近几条街的人都问了个遍,也没问到任何线索。那个戴眼镜的瘸腿小胡子,好像凭空消失了。

    彭惠民很沮丧,出动了上百名巡捕,竟然查到一半就断了线索,这枪手如此谨慎,彭惠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杀人后不留一点线索。

    彭惠民在法捕房干了十多年,干了几年指挥交通的巡捕,后来当了包打听。所谓的包打听,就是不穿警服的巡捕,经常出没于酒楼茶馆,留意别人闲谈,打探各方消息的密探。

    从包打听到副探长,再到现在的探长,彭惠民经手过成百上千的案子。像这种敢杀巡捕,而且干得干净利落、毫无痕迹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正当彭惠民束手无措时,一辆林肯牌汽车开到了福煦路,从车上下来一名男子。二十多岁,相貌普通,属于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但此刻的他,却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彭惠民看了一眼,认出了来人,是76号的陈明楚,负责76号第一处,专职对付军统。

    “彭探长,查得怎么样子?”陈明楚的声音不大,但很冷,大热天听着像进了冰窖一样。

    死的虽是法捕房的人,但打的却是76号的脸。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其他巡捕以后还敢和76叫合作吗?

    彭惠民叹了口气,说道:“只知道是个戴眼镜的小胡子,瘸着腿,最后在这附近消失。”

    陈明楚点了点头:“应该是军统干的,手法很熟悉,是个老手。”

    彭惠民叹息着说:“不但是个老手,还是个精明的老手。”

    此安非常棘手,他倒是很愿意陈明楚参与。

    陈明楚突然问:“彭探长,能否再去趟现场?”

    这里只是枪手临时落脚的地方,要找到更多线索,应该去案发现场。

    彭惠民想了想,说:“好。”

    自己查不到线索,或许陈明楚有办法。

    陈明楚将知情者又仔细问了一遍,同时将双龙坊的住户,一个个问话。果然,又发现了一个新线索,昨天……,不,现在应该是前天下午了,有一个大胡子,在双龙坊出现过。

    彭惠民问:“陈处长觉得凶手是什么人?”

    从案发现在,看似查到了好多线索,但没一条有用的。一个小胡子,一下子又变成大胡子,还戴眼镜,必然是化了装。

    陈明楚喃喃地说:“这是一个人作的案,此人心思慎密,行事谨慎,计划周详。把钱包和枪拿走,让我们以为是劫杀,还敢坐车离开,胆子不小。凶手化了装,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特征。”

    调查之后,他得出同样的结论,这是老手干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干净利落,也不会准备得那么充分。他们掌握的线索,都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

    陈明楚敢肯定,常规调查不会有任何进展,就算能找到线索,也一定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只为了将他们引上歧途。

    在曹炳生身上,发现了一个用过的空白小本子。这个小本子有些奇怪,用完的部分,全部撕掉了。陈明楚觉得有些奇怪,带回去后交给了化验室。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76号的组织机构,刚开始时,76号下设各种委员会和一、二、三、四厅。后又把各委员会和厅一并撤销,改为四处四室,没过多久,又增加了四个处。目前76号的主要机构是八处四室。

    八处为第一至四处,以及机要处、总务处、情报处和电讯处。四室为督察室、专员室、审讯室和化验室。

    此外,76号还设有警卫大队、修械所、看守所、招待所、警官训练班、警犬训练班、女特务训练班等附属机构。

    实验室主要负责研制各种毒药、炸药等各种特工高新技术。很多新技术、新炸弹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曹炳生身上的空白小本子,很快就发现了线索,上面用密写的方式写了一句话!

    陈明楚不敢怠慢,马上向76号的主任孙墨梓报告。

    孙墨梓为湖南常德人,早年参加过**,1934年曾任军委会调查统计局三处处长。1938年8月,军委会调统局一处改组为中统,二处改组为军统,三处则撤销,他仅领个少将参议在香港“养病”,一怒之下到上海组建76号。

    陈明楚说道:“主任,这是用牛奶密写的,用碘酒洗后就显出字迹。”

    孙墨梓看着小本子上的内容,脸色平静如水,念着本子上的字:“二十三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

    陈明楚没有说话,虽然他怀疑,曹炳生可能还有其他身份,但孙墨梓没问,他不能说。毕竟,他是军统过来的。进入76号前,陈明楚是军统上海区负责人事的助理书计。

    看到本子上的字时,他心惊肉跳。木先生是谁?葱油饼又指的什么?

    孙墨梓放下密写本,沉声问:“这是曹炳生的字迹吗?”

    陈明楚摇了摇头:“暂时不能确定,因为这是左手写的。”

    曹炳生的笔迹可以找到,但左手笔迹则无迹可寻,毕竟,谁也没见过曹炳生用左手写字。写这个字的人,不管是不是曹炳生,都很聪明。

    孙墨梓翻看着这个本子,发现前面被撕掉了几页,显然,每次写了内容后,不用多久就会撕掉。或许,这张纸条,会在二十三日之后撕掉。

    孙墨梓缓缓地说:“你继续追查凶手,同时注意曹炳生的其他关系。或许到了二十三日,真相就会大白。”

    其实,在看到“木先生”这三个字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只是当着陈明楚的面,他没说出来罢了。

    陈明楚沉吟道:“这个凶手很谨慎,曹炳生的枪和钱包都被他拿走了。或许,这是他故意留下混淆视听的。”

    孙墨梓问:“你以前在军统待过,他们的行动人员,有心思如此慎密之人吗?”

    他虽然没在军统干过,但军统的行事风格很是清楚:重行动,轻情报。曹炳生用如此隐秘的手段记录这个信息,一定很重要。

    陈明楚听出孙墨梓话里的嗔怪之意,心里一颤:“那倒没有。”

    投靠76号后,他选择站在孙墨梓的阵营。可很快他就发现,孙墨梓只是名义上的头头,赵仕君才是76号的实权人物。

    可既然选择了孙墨梓,自不能再改换门庭。他本从军统投靠过来就低人一等,再转而投靠赵仕君,只会更令人瞧不起。

    孙墨梓叮嘱道:“不管如何,这句话一定要查清楚。”

    陈明楚突然说:“曹炳生不算我们的人,或许这是他的私事也未可知。”

    孙墨梓说:“你不是在军统有内线么?让他查查不就清楚了么?”

    陈明楚点了点头:“好。”

    就算没有这个本子,他也会跟内线见面。这次暗杀曹炳生,是军统上海区新区长上任后的第一次行动,想必会有消息传出。

    出去之前,陈明楚拿着一个包装精装的纸袋去了情报二科。

    陈明楚将纸袋拿给顾慧英,笑吟吟地说:“慧英,这是永安百货刚到的法国香奈儿香水。”

    顾慧英长得柳眉如月,一双丽目顾盼生辉,瑶鼻娇俏,粉腮微晕,两瓣樱唇娇艳欲滴,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雪肌如霜如雪。虽然不施粉黛,还特意穿着一身男式中山装,但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陈明楚第一次看到顾慧英时,就深深地爱上了她而不可自拔。

    76号交际科虽有几个交际花,也算体态妖娆,但跟顾慧英一比,就是野花与百合之别。

    顾慧英微微一叹,故作惋惜:“陈处长破费了,可我从不用香水,还请退掉。”

    准确的说,她在76号从不用香水。

    陈明楚不以为意,又发出邀请:“你天生丽质,香水确实多余。好久没去大世界了,要不晚上一起?”

    顾慧英说道:“听说我们的人在法租界被杀,此案由陈处长负责,等你破案后再说吧。”

    陈明楚说道:“那说好了,破案后去大世界庆祝。”

    顾慧英轻轻一笑,像一朵盛开的海棠:“看你这么有把握,是不是有线索了?”

    陈明楚看得眼睛发直,不由自主地说:“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了。”

    顾慧英把纸袋递过来:“把香水去退掉吧,太贵了。”

    虽然顾慧英没接受自己的礼物,也没答应去大世界玩,但陈明楚还是很高兴。只要能跟顾慧英说几句话,哪怕多看几眼,他就很满足了。

第四章 熟悉地形 上

    密写本上的“二十三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正出自胡孝民的手笔。

    其实,密写的方式很多,比如说用淀粉浆写,碘酒或淡盐酸洗,可以显形。用五倍子写,绿矾洗;用牛奶写,碘酒洗;玫瑰精写,玫瑰露洗,都可以显出字迹。

    胡孝民觉得,用牛奶写,最合适曹炳生,他每天都有喝牛奶的习惯。

    至于“木先生”,自然是杜撰的,76号拿到后,想怀疑谁都行。至于“吃葱油饼”,并没专指。这就是一记迷宗拳,胡孝民也没想着,凭着一个密写本,就让76号阵脚大乱。

    胡孝民行事谨慎过头,从来不对任何事情有过高的期望。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都只认为有七成把握。而只有三分危险的事,他又会当成十分危险来对待。

    比如昨天晚上,钱鹤庭原本让他在平吉旅社住下,反正付了房钱,何乐而不为呢。胡孝民当时应下,钱鹤庭走后不久,他也离开了。但没有退房,半夜退房会引起旅社的注意。

    有两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安全系数就大降。哪怕钱鹤庭是他的上司,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到他身上。

    况且,胡孝民还要将入角炮计划向组织报告。

    胡孝民是民国二十五年加入**的,去年初,军统临训班招人,组织派他考入临训班,作为一枚冷子布在军统。

    这次军统派他来上海,胡孝民的组织关系转到了江苏省委,到上海的第一天,他就与组织取得了联系。

    胡孝民身份特殊,无法在固定时间与组织联络,故在公共租界福德里3号安排了一个固定联络站。

    联络的安全信号为门口是否挂扫帚,如果有扫帚,则说明可以接头。

    然而,胡孝民几次经过福德里,门口都没有扫帚。这让胡孝民有些担忧,可不管他再担忧,也不能违反组织纪律。

    作为一名地下工作人员,胡孝民学知,组织纪律大于天。

    虽然没能及时向组织汇报,但入角炮计划还是要执行。化了装的胡孝民到了极司菲尔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接近顾慧英,必须先了解76号。

    极司菲尔路从沪西的东南走到西北,76号位于极司菲尔路北侧的康家桥附近,东邻武宁路、地丰路,南邻新闸路,西南的镇宁路与极司菲尔路交接,北边是武定路。

    新闸路南侧不远是愚园路,顾慧英家就在愚园路433弄5号。而愚园路433弄5号的南边,则是租界最繁华的马路之一:静安寺路。

    胡孝民在双龙坊暗杀曹炳生,都用了两天半时间熟悉地形。如今要潜伏在顾家,更得把周围地形牢记。每一条里弄,每一处房屋,都要刻在脑子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76号。76号东邻74号、马路对面75号均为当年外国人向道台衙门购买土地修建的花园洋房,门牌为公共租界的蓝底白字门牌。沦陷前为皖省主席的住宅,有一座洋楼、一座新式平洋房、一座很大的花园。

    胡孝民每天化装,以不同的身份在附近侦查。76号外面有几家店铺,像铁皮店、杂货铺等。

    胡孝民刚走进杂货铺,靠着柜台的伙计,马上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胡孝民随口问:“有香烟吗?”

    伙计点了点头:“有的。先生面生,每一次来吗?”

    胡孝民一脸“佩服”地说:“上海的店员真是厉害,第一次来都知道。”

    伙计很是自得,又问:“先生刚来上海?投亲还是访友?”

    胡孝民微笑道:“既是投亲也是访友。”

    他心里却暗暗警惕,店员不关心顾客买什么,却在想顾客要做什么,这就有些不正常了。一般人可能不会在意,毕竟伙计与你搭讪也很正常。

    伙计又问:“在这附近?先生要什么烟?”

    胡孝民问:“有三猫么?”

    “有的。”

    “拿一包,再来盒火柴。”

    刚走出杂货铺,敏锐的胡孝民就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他借着点烟,侧过身子护着火,用余光瞥了身后一眼。那人穿着店员一样的衣裳,二十出头,看到自己停下,故意转过身子。

    胡孝民明白了,这家杂货铺是76号的暗哨。

    胡孝民在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转悠,一心要找到他的陈明楚,却去了忆定盘路上的九风茶楼。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陈明楚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右手压着左手,警惕地望着门口。

    陈明楚微笑着说:“放心吧,刀锋,这里安全得很,你又是从后门进来的,没人会注意你。”

    所有的背叛者,内心都是胆怯的。不管他们给自己的背叛,找了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男子轻声说:“不知陈先生找我何事?”

    军统的家法他很清楚,如果他向76号告密之事被发现,肯定得死。他早向陈明楚提出,愿意到76号效劳,可陈明楚却让他留在军统,发挥更大的作用。

    每一天他都提心吊胆,每次与交通员见面都心惊胆战,每天晚上都会在噩梦中惊醒。这种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陈明楚问:“昨天法租界的事情听说了吧?是不是军统干的?”

    刀锋轻声说:“早上看到了报纸,确实是新二组干的。听说动手的,刚来上海。”

    陈明楚叮嘱道:“新二组?务必把此人找出来!”

    刀锋站起来说:“陈先生,找到此人,我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如果细心的人,就会注意到,刀锋的左手手背上,有道一寸的刀疤。特工最忌有明显特征,哪怕是在陈明楚面前,刀锋也不想让刀疤显露。

    陈明楚缓缓地说:“你是一把尖刀,要深深地扎在军统的心脏上。你回来的时候,也是功成身退之时。到时候,不仅我第一处副处长的位子会给你留着,还有一笔巨额的奖金,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刀锋犹豫道:“可是……”

    陈明楚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慰道:“要相信自己,你现在非常安全。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刀锋突然干笑了一声:“好吧。陈先生,最近手头有点紧。”

    为了缓解压力,他经常流连四马路的长三堂子、赌场和烟馆,开销大得很。

    陈明楚拿出一个信封,叮嘱道:“把刚到上海的这个人找出来。”

    刀锋接过信封,捏了捏,折了一下塞进口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昨天晚上,我跟着钱鹤庭到了大都会舞厅,他在那里了一个陌生男子。”

    陈明楚吃惊地说:“大都会舞厅?”

    刀锋回忆着说:“那男子相当警惕,我都没敢靠近。”

    原本他想跟着出去,可那男子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他只能转身走进舞厅。等他再出来时,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陈明楚有种感觉,这个男子就是枪手,忙不迭地说:“你详细说说过程。”

    听着刀锋的描述,陈明楚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男子进入大都会舞厅后,并没直接与钱鹤庭见面,而是在旁边观察了一会。

    这需要多么冷静的人才能做到?至少陈明楚觉得做不到。刚才他与刀锋接头,就没在旁边观察嘛。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留痕迹。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钱鹤庭露出马脚。只要跟住钱鹤庭,就能找到枪手。

    刀锋看陈明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问:“陈先生,这个情报,有没有额外奖励?”

    陈明楚看了刀锋一眼,淡淡地说:“如果能找到钱鹤庭的住处,或者抓到这个枪手,我保证奖励不低于一万元。”

    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充满鄙夷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个靠奖励才提供情报的特工,与情报掮客有何区别?

    刀锋压低声音说:“过两天,新二组的人员要在国泰旅社见面,钱鹤庭或许会出现。”

    陈明楚眼睛一亮,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国泰旅社?非常好。”

    刀锋轻笑着说:“希望陈先生使出雷霆手段,将新二组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把军统上海区一窝端。”

第四章 熟悉地形 下

    这几天,胡孝民北到吴淞江的曹家渡、大夏大学,西到上海西站,南到徐家汇,东到黄浦江,将整个公共租界、法租界以及沪西的地形熟悉了一遍。

    但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他却只转了一圈。不是他不想了解,而是周围暗探实在太多。76号非常警觉,生人只要多露面几次,就会被跟踪。

    至于探访76号内部,胡孝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搜集情报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为熟悉沪西的地形,他经常乘坐人力车,或者坐出租汽车,甚至,他会化装成乞丐。

    他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就算来上海前,已研究过上海的地图。但地图与实际地形,还是差别很大。胡孝民觉得,准备得越充足,计划成功的几率就越高,反之亦然。

    曹炳生的钱包和那把勃郎宁手枪,他没有上缴,军统也没有一切缴获归公的习惯。就算钱鹤庭以后知道,也应该不会追究。

    胡孝民到上海后,除了领取薪水后,基本没有活动经费。每一分钱,他都要用到实处。钱包里有五十多元,除了保证自己的正常开销外,他给自己准备了两个安全屋。

    一处在延年坊7号,在公共租界静安寺路东头,靠近海格路。这里距离愚园路不远,成为他在附近侦查的一个据点。所有化装的东西,全部放在这里。另外一处靠近苏州河,算是备用据点。

    经过这么一折腾,胡孝民基本真成穷光蛋了。

    至于曹炳生的那把勃郎宁1910型手枪,胡孝民去五金店买了把锉刀,将枪号锉掉,那把勃郎宁手枪,就算易主了。

    法租界无论是华籍,还是安南籍巡捕,甚至包括法籍巡捕、水上巡捕,都使用比利时生产的勃郎宁枪械。华籍和安南巡捕,一般使用9mm口径的勃郎宁m1903型手枪。包打听及法籍巡捕使用7.65口径的勃郎宁m1900型手枪和7.65口径勃郎宁m1910型手枪,俗称:枪牌手枪。

    作为一名特工,武器多多益善。特别是对他而言,有时使用军统的枪支并不方便。再说了,勃郎宁手枪在黑市很抢手,几乎相当于硬通货。

    除了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还有愚园路433弄5号,也是胡孝民的重要目标。这是顾家的别墅。愚园路很多别墅公馆,各家都有佣人,也不怎么来往,陌生人出入都不那么引人注目。

    顾慧英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出门,一般坐顾志仁的便车,到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下车。她对外宣传,在招待所上班。顾志仁送她上班后,再去哈同路122弄2号的志华纺织厂。

    但下班时,经常有人开车送她,偶尔,还要吃了晚饭才回来。只要回到家里,她一般倒不再出门。

    胡孝民观察了三天,有两天是陈明楚送回来的。这让胡孝民很是忧心,顾慧英与陈明楚,不会有特殊关系吧?

    胡孝民与顾慧英虽自小指腹为婚,但那只是他父亲与顾慧英父亲的笑谈,可当真,也可不当真。

    钱鹤庭给他的资料,顾慧英还没结婚,可没说她没有心上人啊?顾慧英既然落了水,为了攀炎附热,嫁个汉奸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得调整入角炮计划才行了。

    胡孝民现在算看出来了,钱鹤庭估计是看了自己的档案后,心血来潮才制定了这么一个计划。还让自己完善计划,也就是说,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全靠他自己修补呗。

    至于经费、人员支持,恐怕也是没有的。甚至,上峰对这个计划都不甚重视。

    入角炮计划成不成功,胡孝民并不担心,他只希望自己的档案能列入机密,如果送重庆保存就最好了。

    不管如何担忧,入角炮计划已经启动,只能执行下去。不管计划如何简陋,也不管上面会不会重视,胡孝民都必须让计划成功。

    为了掌握顾慧英的真实心态,胡孝民只能另辟蹊径。他在顾慧英下班时,分别在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门外、愚园路433弄5号对面,分别观察顾慧英的表情。

    顾慧英与陈明楚的关系如何,从她细微神情和动作,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胡孝民没有心上人,也不知道何为爱情,但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心情愉悦,哪怕掩饰得再好,也总会有迹可寻。

    顾慧英几乎面无表情,只是在上车或上车时,礼貌地笑了笑。隔着马路,胡孝民也是看得一呆,长大后的顾慧英,真的美貌无比,一颦一笑美的不可方物。

    细心的胡孝民也注意到,顾慧英与陈明楚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她还特意保持足够的距离。下车走后,她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这些举动,让胡孝民稍稍放松。

    要住进顾家,顾慧英就不能有心上人。至于娶她,胡孝民仔细考虑过,能不娶尽量别娶。自己是**,顾慧英之前的中统身份不说,现在还落水为奸。

    况且,胡孝民表面还有层军统身份,军统、中统历来就不对头。当然,就算胡孝民愿意娶顾慧英,军统也未必会同意。

    入角炮计划没有经费支持,胡孝民只能以普通人,甚至以落难投奔的形象进入顾家,不被白眼相看就不错了。他相信,顾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顾家有两个佣人,刘阿福和刘妈。听着好像一对夫妇,其实不是的。刘阿福在顾家干了十来年,而刘妈三个月前才进入顾家。刘阿福负责修剪花草和门房,刘妈负责厨房和卫生。顾家父女出门后,她会挎个菜篮去买菜。

    胡孝民如果住进顾家,必然会与这两人接触,他也就没正面与他们接触。刘阿福除了修剪花草,就是待在门房,基本不出门。刘妈除了每天早上买菜外,有时也会陪顾慧英的母亲王淑珍上街。

    王淑珍每天不是约人打麻将,就是去做头发、购物,生活最为惬意。

    如果不知道顾慧英的真正身份,会觉得这是一个标准的富裕家庭。

    至于顾慧英的父亲,经营着志华纺织厂,早上出门,晚上回来。胡孝民也去志华纺织厂附近侦查,志华纺织厂后面是宿舍和工厂,前面有个营业部,专做批发。

    化了装的胡孝民,还特意去营业部探听消息。一走进去,店员站在柜台后对他欠了欠身,纵然胡孝民穿着普通,店员脸上也是和颜悦色。

    一位三十来岁的伙计,恭敬地说:“先生需要什么货物?我们有花呢、凡立丁、哗叽、华达呢等各色布料,还有毛巾、汗衫、背心、卫生裤等,志华纺织厂既纺又织,品种繁多,物美价廉。”

    胡孝民注意,伙计不仅态度谦和,而且站有站姿,双脚分开约十厘米,上身保持平直,双手交叉放平于小腹处,面带微笑,把顾客的脸视为钞票,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

    胡孝民说:“你们的品种还不少,价格怎么样?”

    伙计微笑着说:“价格当然是最优惠的,我们的厂子就在后面,不信可以去看。”

    胡孝民摇了摇头,他没买任何东西,伙计也没摆脸色。

    胡孝民傍晚在延年坊7号卸下伪装后,会绕到西藏路480号的宁波旅沪同乡会,这段时间晚上他就住那里。既然要住进顾家,就得有一套完整的履历和尽量真实的经历。

    顾志仁、王淑珍好糊弄,顾慧英可是真正的特工。况且,还有那个陈明楚,傻子都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与顾家十几年没联络了,他们还能承认当初的指腹为婚吗?如果承认,自己能与顾慧英生活在一起吗?要是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综合自己掌握的情况,胡孝民觉得,与顾慧英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但想要住进顾家,还是有办法的,只要……让顾志仁生出怜悯之意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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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丈母娘的嘴 上

    清晨,胡孝民换上旧布鞋,穿了套旧粗布衣服,带上牙套出了门。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胡孝民希望给顾家一个清贫的形象,这样才符合他投亲的意愿。

    顾家住的是一幢西式洋房,门前一道大铁栅门,房子隔着门口有好十几米,有一块大的草坪,中间做了个小花园。

    按了按门铃,过了一会,才有一个穿着长衫的清瘦中年男子走出来,正是顾家的男佣刘阿福。

    刘阿福原本是小跑着出来,看到胡孝民的模样后,马上停住了。上下打量了胡孝民一眼,不屑一顾地问:“侬是啥宁?”

    作为一个上等人家的佣人,看到穷鬼时,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哪怕他只是一个下人,可在乡下人面前,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胡孝民不卑不亢地说:“我叫胡孝民,从宁波来的。”

    刘阿福冷哼了一声,这种乡下人他见多了,不是想攀亲戚,就是想讨几个钱花。

    “侬是做啥额?”

    明知道胡孝民可能听不太懂,可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更要说本地话。

    胡孝民来上海前,受过方言训练,基本能听懂上海话,也能说一点。况且,对方的轻蔑,就算不懂上海方言,也能听得出来。

    胡孝民也不生气,只是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宁波口音:“我找顾志仁顾伯伯,宁波胡孝民前来拜访,麻烦你去通报!”

    刘阿福知道顾家都是宁波来的,这可能是个真亲戚,马上说道:“依等等。”

    胡孝民是掐着时间来的,这个时候顾志仁和顾慧英都没出门。

    果然,胡孝民顺利见到了顾志仁。

    顾志仁四十多岁,中等个子,嘴唇上留着一字胡,穿着英式短袖,眼神有些混浊,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有心事,看上去有些憔悴。

    看到顾志仁,胡孝民眼睛一红,似乎站立不稳,哽咽着说:“顾伯伯好,我是胡孝民。”

    自从打入军统后,胡孝民就像随时戴着一副面具。他内心的真正想法,都隐藏在面具之下。这次来顾家,相当于又戴了一副面具。

    昨天晚上,胡孝民在脑海里一直模拟着今天见面的场景。他的主要目标是顾志仁,只要让顾志仁生出怜悯之意,留在顾家就不成问题。

    见到突然出现的胡孝民,虽然很意外,但脸上还是洋溢着笑容。顾志仁拉着胡孝民的手臂端详着,笑吟吟地说:“孝民贤侄,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胡孝民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地说:“距离上次见面,正好十二年了。”

    顾志仁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感慨地说:“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成大小伙子啦。嗯,跟颖明兄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着胡孝民的穿着,顾志仁有些黯然,也有些惭愧。他与胡颖明是结义兄弟,十二年前胡颖明死后,顾家与胡家慢慢就断了来往。没想到,胡家竟然没落到如此田地。

    胡孝民伤感地说:“我也很想念父亲……”

    他的父亲胡颖明,与顾志仁是结拜兄弟,当初两人的夫人同时怀孕,他们就约好,如果是男的,就结为兄弟,如果是女的,就是结为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当时虽是玩笑之谈,但两个男人却当了真。胡颖明当时还在世,经常带胡孝民来上海拜访顾家。十岁前,胡孝民确实来过几次上海。

    顾志仁叹了口气,问:“颖明兄如果还在,该多好啊。你妈身体怎么样?家里靠什么生活?”

    胡孝民迟疑了一下,黯然神伤地说:“我娘身体还好,只是老家的家产变卖得差不多了……。这次来上海,娘嘱咐我来找顾伯伯,先安顿下来,找份差事……再成个家。”

    虽然他没提指腹为婚的事,但顾志仁应该是明白的。

    顾志仁愣了一下,缓缓地说:“对,你确实该成家了……。有地方住吗?也别在外面租房了,就住我家。”

    看胡孝民的穿着,顾志仁自然知道他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就算有地方住,也能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环境。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顾伯伯,身上的盘缠快花光了。”

    顾志仁果然同情他的处境,没白费自己装出的窘态。只要住在顾家,入角炮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顾志仁微笑着说:“来,见见你伯母还有慧英。”

    顾志仁的夫人王淑珍,相貌端庄,穿着旗袍,身子保养得很好。只是看向胡孝民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不屑。富人家最不喜欢的就是穷亲戚,何况胡孝民还要打她女儿主意,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顾志仁与胡孝民的谈话,王淑珍在餐厅可是尖着耳朵听到了。胡孝民蓬头垢面的,比乞丐差不了多少,这种人住在家里,能把她恶心死。想到顾胡两家的指腹为婚,她更是恨不得马上将胡孝民赶走。

    顾慧英只比胡孝民小几天,他们小时候见过面,现在的顾慧英,出落得亭亭玉立,鹅蛋脸,弯眉如钩,鼻梁坚挺,素口蛮腰,唇红齿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她没有穿旗袍,也没有跟其他时髦女性一样,而是穿了件小纺绸的白内衣,领口翻在外面,西装长裤,上身一件灰色中山装。

    这种偏男式的打扮,非常另类,但别有一番风味。

    胡孝民刚进来时,顾慧英瞥了他一眼。胡孝民跟她打招呼时,顾慧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顾慧英还是小时候见过胡孝民,对胡孝民的印象很模糊。此时见到胡孝民,既没有轻视,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疑惑。

    顾慧英原来在市党部工作,后加入中统担任情报员。上海特别市党部被76号侦破,大部分人改弦更张,顾慧英也从中统的情报员,变为76号的情报员了。

    王淑珍走到胡孝民身前,拿出手帕遮在鼻下,一脸嫌弃地说:“阿拉窝里相不养闲人,胡先生准备长住的话,还是要寻份工作的。”

    顾志仁让胡孝民住在家里,她是坚决反对的。再想到,胡孝民要“成家”,更是担忧,难道真要兑现当年指腹为婚的承诺吗?

    如果胡孝民家境富贵,倒可以考虑。但胡孝民一副穷酸相,一辈子也别想发财,她可不想女儿以后受苦。

第五章 丈母娘的嘴 下

    王淑珍的意思很明显,找份工作赶紧滚蛋!

    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胡孝民也能理解,只要她不立刻赶自己出门,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胡孝民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说:“我会找工作的。”

    胡孝民刚到上海,就接受了暗杀曹炳生的任务,确实没有正式工作。加之他要单独执行入角炮计划,也不能安排进军统的掩护商店。

    这几天,胡孝民借机找过工作,要能自由活动,收入还得能养活自己,又不受人摆布,这样的工作还真不好找。

    王淑珍意味深长地说:“有了工作才有收入、才租得起房子,寄人篱下总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连身像样衣服都没有的人,竟然还有非分之想,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顾慧英不想听母亲刁难胡孝民,朝胡孝民礼节性点了点头,对母亲说:“姆妈,吾出门上班了。”

    顾志仁马上说:“吾也要去厂里,一起走。孝民,侬先住下,工作的事情勿急,慢慢寻嘛。”

    上车后,顾慧英抱怨道:“爸,你怎么能让他住在家里呢?”

    她虽没跟胡孝民交谈,但胡孝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次来家里,是奔着娶她来的。这可不行!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她只隐约记得有个小男孩,陪自己玩捉迷藏、寻宝等游戏。长大后也知道,还没出生就被指腹为婚。

    当时她以为,不过就是个笑话,但现在看来,这个笑话要成为现实了,怎么能不急呢?

    顾志仁缓缓地说:“孝民身无分文,总不能让他睡大马路吧?”

    看到胡孝民的穿着,想着这些年他们母子一定过得不容易,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知道,早应该把胡孝民接来上海。

    顾慧英撅起嘴:“可以给他点钱嘛。”

    顾志仁正色地说:“如果是别人,给点钱可以。他不一样,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顾慧英声音猛地提高:“什么未婚夫?我可不嫁给他!”

    顾慧英不想嫁给胡孝民,倒不是因为他穿着寒酸,家道中落,而是因为她的职业。

    她是76号的人,是情报处二科的情报员。她的职业注定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生活如此、事业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顾志仁郑重其事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孝民指腹为婚,是我与颖明兄当年约定的,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他提亲,咱们就得答应!”

    顾慧英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爸,如果他不提亲,这门亲事是不是就作废了?”

    顾志仁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都来了,怎么会不提亲呢?”

    “那可不一定。”顾慧英悄声说。

    顾志仁不解地问:“什么?”

    顾慧英挽着父亲的胳膊,娇笑着说:“没什么,我已经到招待所了,先下车。”

    顾慧英是特工,还是76号的特工,别说让胡孝民不提亲,就算让他消失,也是一句话的事。

    极司菲尔路76号的恶名全市皆知,顾慧英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也为了便于工作,谎称在在极司菲尔路55号招待所工作。

    进了招待所后,从后门穿过巷子,再从旁边绕到极司菲尔路。招待所在76号斜对面,她走过去,从76号的侧门进去。情报处有三个科,她在情报二科,负责情报编审。

    76号的情报,每天必须汇总审核,所有情报一式三份,分开存档。

    到办公室后,顾慧英急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姆妈,那个姓胡的,真赖在咱们家啦?”

    王淑珍叹息道:“你爸答应了,我有什么办法?囡囡,你是怎么想的?”

    顾慧英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让他知难而退。他不是要成家么?如果找别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要是胆敢向咱家提亲,总不能空着手提亲吧?装奁费、酒席钱、洋房、汽车,每一样都得几百,甚至几千元,吓也把他吓死。”

    王淑珍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囡囡有办法。”

    胡孝民连饭都吃不饱,听到结婚要花费这么多钱,就算不吓死,也会吓退。

    胡孝民要住在家里,王淑珍自然不便公开反对,但她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比如说,给胡孝民安排的房间,就在一楼厨房后面,那是下人住的房间。

    对这样的蔑视,胡孝民没在意,只要能住进顾家,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半。剩下的,就看能不能从顾慧英那里获取情报了。

    胡孝民朝王淑珍深深鞠了一躬,感激流涕地说:“多谢伯母,这里宽敞明亮,比我原来的地方好太多了。”

    王淑珍原本想羞辱胡孝民,哪想到自己家佣人住的房间,胡孝民还能如此满意。

    王淑珍拿出手绢,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你先住着吧,需要什么找阿福就可以了。”

    胡孝民问:“伯母,慧英妹妹什么时候下班?”

    王淑珍迟疑了一下,说:“慧英……要下午才回来。孝民,你是不是想与慧英……”

    胡孝民点了点头:“是的,我母亲说,这是我还没出生就定下的婚事。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希望能完成母亲的愿望。”

    他听出了王淑珍的担忧,要不是入角炮计划,他也不想提起这桩婚事呢。

    王淑珍嘲弄地看了胡孝民一眼,轻蔑地说:“这确实是当初定下的婚事,但这个婚,也不是随便就能结的。”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明媒正娶的。”

    如果他真到了娶顾慧英的那一天,他当然不会让顾家轻看自己。但他也知道,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王淑珍突然提高了声音:“当然要明媒正娶!有些事你顾伯伯不好说,那我就告诉你,按照规矩,结婚时男方要给女方装奁费,还要办酒席,你在上海可能没什么亲戚朋友,但我们至少有五六十桌。另外,现在坐包车已经不行了,得有辆汽车吧?你得准备新房吧……”

    胡孝民淡淡地问:“还有什么条件吗?”

    王淑珍冷笑道:“等你先有房有车再说吧。”

    胡孝民真是煮熟的鸭子——只剩嘴硬了,这种人她见多了,嘴里说得漂亮,永远都做不到。

    胡孝民的行李没带来,他借机外出,去了趟爱仁里7号,这是新二组组长钱鹤庭的住处。

    爱仁里位于法租界,福煦路南边。如果法租界有什么事情,只要穿过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

    胡孝民先去了延年坊7号,化好装后步行出来,此时的胡孝民,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上身一件灰衣衫裤,脚下换了双旧皮鞋,牙齿有点外露,半洋半土,有点混迹上海滩的味道了。

    他换了几次人力车,在爱仁里7号前经过,观察没有异常后,在前面下车,周围观察了一圈才回到爱仁里7号。

    接头碰面看似小事,胡孝民却不敢掉以轻心。特工想要活得长,唯有小心小心再小心。任何事情,小心无大错。

    钱鹤庭听到三长两短敲门的暗号,打开门将胡孝民请了进来,急切地问:“进展如何?”

    胡孝民叹了口气:“顾慧英母亲发话了,想娶顾慧英得三书六礼,不说比其他人高,至少不能低于别人家的。按照上海的通例,结婚不但要请酒布置新房,还要送女方妆奁费,一般人家都是两千、四千,顾家要八千不算为过吧。另外,新房不能是公寓,至少得是洋房,最好是带大花园的别墅。还要求我有辆汽车,不要太好,二三千大洋的小汽车就行了。”

    钱鹤庭骂道:“你丈母娘的嘴,是不是一口就能把黄浦江的水吸干?!”

    胡孝民气道:“当时,真想在她嘴里塞枚手榴弹。”

    钱鹤庭正色地说:“据可靠情报,近期汪伪准备召开所谓的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你既已住进顾家,要通过顾慧英,弄清具体的召开日期、地点。”

    胡孝民说道:“我会尽力而为。”

    钱鹤庭叮嘱道:“所以,你目前必须住在顾家。哪怕受点委屈,也不要意气用事。”

    胡孝民笑了笑:“组座放心,我会赖在顾家,不完成任务绝不撤出。”

    住进顾家是他特意之设计,看顾志仁的态度,住多久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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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会计制度

    胡孝民的自信也感染了钱鹤庭,胡孝民心思慎密,行事谨慎,虽然办事效率低点,但绝对稳健。有的时候,慢就是快。

    钱鹤庭说道:“对了,你除掉曹炳生有功,这又是上海区重建的第一次任务。戴老板很高兴,局里奖励新二组三百法币,你独得一百。”

    胡孝民一听,眉开眼笑:“多谢组座,没有组座的英明领导,我怎么可能立功呢?这功劳,应该归组座,我最多也就执行到位罢了。”

    钱鹤庭很是受用,有这种识相的手下,干起工作来也舒心。

    他善意提醒:“另外,这段时间的开支,详细写个明细,总不能老垫钱。”

    军统的会计制度,是戴立为了显示“廉政”而规定下来的。他强调,任何开支,包括在敌占区活动的开支,都必须凭着原始单据才能向上报销。

    这些单据包括:项目、人名、品名、公司行号名、时间、地址等多种项目。

    胡孝民蹙起眉头:“入角炮计划的开支,是不是用其他名义报销?”

    他自然知道军统的会计制度,在后方用这样的制度当然没有问题,越详细越能杜绝贪污嘛。但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也要如此详细,并且还要留档,就特别危险。

    以胡孝民的性格,宁愿不报销,也绝对不会提交原始单据。用马宁一报销单据,他还能接受。但要让他将入角炮计划的开支列出来,只要看到单据,马上就能知道“胡孝民”就是“马宁一”,他潜伏在顾慧英身边,也就不是秘密了。

    钱鹤庭摇了摇头:“这是戴老板规定的,谁敢违反?”

    财务造假,等于违反家法,这是要杀头的。一直以为,所有外勤人员,也都严格遵守这项制度。

    胡孝民坚定地说:“既然如此,入角炮计划的开支,待完成后再一起报销。”

    钱鹤庭劝道:“入角炮,你没必要这么固执。”

    胡孝民笑了笑,却丝毫没有让步:“组座,要不先预支点经费?组里申请特别行动经费,总没问题吧?”

    钱鹤庭叹息道:“这样做,是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嘛。能担任区的会计,绝对忠诚可靠。。”

    胡孝民坚持着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要不我先垫着,等入角炮计划完成后,再一起报销就是嘛,先用把这一百元用完再说吧。”

    与自己的安全相比,他宁愿少花点经费。

    钱鹤庭无奈地说:“好吧。”

    既然胡孝民要自己垫钱,他也没办法。只是换成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胡孝民从爱仁里出来后,横过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走到赫德路上,有一个福德里,里面的3号房,也是一个地下联络站。

    来福德里接头,胡孝民更加谨慎。他将嘴里的牙套取下,顺手戴了个头套,又换了件长衫,在周围暗暗观察着。

    福德里是东西走向,东面过了赫德路就是电车公司,而西头是外国公墓。

    福德里住着很多人家,在弄堂口摆着一个凉粉摊,西式搪瓷杯中放一些凉粉,再加些糖水,在这样的季节,来一杯凉粉,实在是惬意。

    一般的凉粉摊,后面还会挂起山水亭台的布景:山上喷出一注喷泉,水珠飞溅,只看到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头顶。

    这个凉粉摊也挂了布景,摊位上放了四条长木凳,和一张八仙桌,有两位顾客正在喝着凉粉。

    胡孝民远远看到3号房子门外挂着一个扫帚,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是可以接头的暗号,但路过凉粉摊时,他突然停下来,坐到长凳上叫了杯凉粉。

    胡孝民注意到,坐在桌旁的有名顾客,杯中的凉粉已经空了,可他并没有走。

    此人三十多岁,半秃,只剩下周围一圈头发。身着灰色衣服,黑色长裤和皮鞋。腰后处微微鼓起,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把枪。

    76号?还是公共租界的巡捕?

    胡孝民脑海里急速思索着对方的身份,一扬手对摊主说:“老板,给吾来杯凉粉。”

    按照接头步骤,胡孝民应该用一轻两重去敲门,他的联络人会亲自来开门。

    但门口的这个秃顶,让他改变了主意。不管他是不是针对福德里3号,今天都不能再接头。

    今天的接头,只是例行性报告,可接可不接。既然有异常,坚决不能再接头。

    而且,胡孝民还得给对方示警。门口挂着扫帚,说明联络员并未察觉外面的情况。

    凉粉的味道还可以,糖水放得特别多,要不是有事,胡孝民还想再喝一杯。

    喝完凉粉,胡孝民点了根烟,才起身离开。刚喝了凉粉,再来根烟,实在很惬意。

    胡孝民抽的是大前门,上次在76号门前杂货铺买的三猫牌香烟,他一根都没抽。不是不想抽,而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从福德里3号前经过时,胡孝民很想把那个扫帚拿掉,这是一个暗号,意味着可以接头的暗号。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知道,那个秃顶的目光,会一直注视着他。

    表面无动于衷的胡孝民,内心万分焦急。他虽然非常谨慎,但并不胆小,更不会置同志的安全于不顾!

    拐到北面的正明里后,胡孝民决定去福德里3号的后面看看。前门被人盯着,或许后门就没人。

    然而,还没走到后门,他就看到不远处摆了个鞋摊。摊位没顾客,而摊主的目光,有意无意盯着福德里3号的后门。

    除掉此人?胡孝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可周围还有其他人,前面还有帮玩耍的孩童。

    蓦然,胡孝民冒出一个主意,他看到有个杂货铺,进去买了半斤糖果。

    胡孝民走到孩子们面前,拿出一把糖,轻笑着说:“小朋友们,要不要吃糖啊。”

    “我要吃,我要吃!”

    胡孝民将糖收了回来,悠悠地说:“要吃可以,但得帮我一个小忙。”

    没过一会,一帮玩耍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跑到3号房子门前玩耍。他们手里拿着粉笔,在墙壁上胡乱画着,有个小孩一脚把门口的扫帚踢倒在地,还有个小孩,在对面画几个三角形。

    这些孩童并没有停留,嘻笑着一窝蜂似的跑了过去。

    这群小孩子跑过来时,坐在凉粉摊的秃顶早就注意了,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帮孩子就跑了过去。

    秃顶一直仔细观察着,并没有看到异常,里弄有小孩玩耍,实在太正常不过。

    秃顶叫史进松,是76号情报处的,他确实是在监视3号房。刚才的插曲,他并没放在心上,哪个里弄的小孩不喜欢玩耍呢。

    门外的吵闹,自然惊动了屋内之人,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打开门,看到门口的扫帚被踢倒,眉头暗蹙,正想扶正时,突然看到对面墙壁的三角形,顿时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若无其事的将倒在地上的扫帚拿起来,将门口的灰尘扫了扫后,就顺势收了回去。在家里待了一会后,男子穿着件灰长衫出了门。

    在赫德路斜对面二楼的胡孝民,看到男子出了门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第七章 司机 上

    因为胡孝民的出现,顾慧英到情报处后,显得心事重重。作为一名特工,她对突然出现的人和事,必须保持高度警觉。

    早上她虽没跟胡孝民说话,但从对方的眼神中,她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胡孝民面对顾家人时,不卑不亢应对如流。可见这是一个有主见、有自信之人。

    她虽然唆使母亲断了胡孝民提亲的念头,但总觉得胡孝民未必会甘心。她在胡孝民的眼中,还看到了坚毅,这让她有些担心。

    还有,胡孝民会不会带着其他目的来顾家呢?如果是这样,就得特别警惕。

    她加入76号虽才几个月,但很多人已经将她打上了汉奸的标记。再有,她还在情报二科,负责每天的情报编审。虽然不是负责最核心的情报,但位置也很重要。

    又或者,胡孝民只是想在顾家暂避一段时间呢?要是这样倒好,给点钱就能让他离开。

    “慧英,晚上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伐?”

    顾慧英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抬头一看,却是三处的陈培文。

    相比陈明楚的相貌普通,陈培文倒是一表人才。与陈明楚一样,陈培文也很仰慕顾慧英。

    76号的“二陈”,是顾慧英众多仰慕中,表现得最热切的。陈培文虽然只是队长,但在追求心上人时,从来不会因为陈明楚是处长而有所收敛。

    顾慧英灵机一动,马上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家里来客人了,晚上得回去吃饭。”

    对76号的追求者,顾慧英也是烦不胜烦。可她又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她未婚,不能不让别人追求吧?哪怕她明确表示,对“二陈”无意,可对方也放出话了,只要她一日单身,绝不放弃。

    陈培文不急不恼,笑吟吟地问:“吃完饭我来接你?”

    顾慧英轻笑道:“三处没任务吗?不怕霞姐收拾?”

    顾慧英与三处的处长洪霞关系较好,原因无他,76号女性较少,而洪霞是唯一的女处长,还兼着极司菲尔路55号招待所主任。对外,顾慧英还是洪霞的手下呢。

    陈培文望着顾慧英露出笑容的脸,差点呆住了。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最近确实很忙,我担心你太累,想请你看电影消遣一下。”

    顾慧英意味深长地说:“回家才是最好的休息。”

    她心里暗道:你们不来打扰我,就不会累了。

    看到陈培文失望地离开,顾慧英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十分钟,陈明楚也来了。他拿着一个纸包的盒子,笑吟吟地说:“这是巧克力,给你尝尝。”

    顾慧英这次没办法拒绝,接过来说:“谢谢。”

    陈明楚笑道:“你喜欢就好,吃完了再给你买。”

    顾慧英问:“这东西吃多了发胖,不介意我分给其他同事吃吧?”

    “当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陈明楚虽然肉痛,这玩意可贵呢,但在顾慧英面前,又怎么会表现得小气呢。

    顾慧英回来时,一身疲惫。她不但要做好本职工作,还得应付很多人,稍不留神就会出问题。

    到茶几上拿了个苹果,没有看到胡孝民,连啃边上楼。

    “姆妈,走了吧?”

    “没走,去咱家厂里了。”

    顾慧英手里的苹果停在半空,胡孝民的行为,出乎她的意料:“他脸皮还真够厚的。”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但凡有点志气,怎么会空着手来咱家,还开口闭口要先成家呢。囡囡,再怎么样,也不能嫁这样的人。”

    顾慧英笑着说:“姆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爸爸提起指腹为婚的事,你帮我挡着。”

    王淑珍叮嘱道:“我一个人怎么挡得住?主要是你要有个态度,必须坚决。”

    顾慧英突然说:“如果我同意呢?”

    胡孝民没有离开,确实出乎意料。早上看到胡孝民时,她确实很反感,76号的那帮男人,她已经疲于应付,再来个胡孝民,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现在,她却有了更好的想法。如果让76号那帮人知道胡孝民的存在,自己是不是就能安心工作了呢?

    其实从加入中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样了。普通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结婚生子,可她到现在还没动过结婚的念头。

    不是没有碰到合适的,而是她的身份,不适合结婚。如果一定要结婚,也是为了工作。

    王淑珍惊叫着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慧英连忙安慰道:“姆妈,我是说‘如果’。”

    王淑珍坚定地说:“‘如果’也不行,你要是嫁给了这种人,以后我们家还怎么见人?我这张脸往哪搁?”

    顾慧英没想到母亲这么大反应:“此事以后再说。”

    王淑珍趁机催婚:“为了让他死心,我看你早点嫁人算了。这段时间,不是老有辆车送你回来么?什么时候把人请进来坐坐。”

    顾慧英不高兴了,怎么又扯出这个话题了呢?

    顾慧英高声说:“姆妈,那只是同事!”

    王淑珍不满地说:“侬嗄大反应做萨额?”

    顾慧英正要说话时,听到外面有声音,探头一看,是父亲的车子回来了。

    她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开车的司机换了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胡孝民!

    胡孝民怎么会开车呢?看他停车的熟练程度,是个老手。这更加重了顾慧英的疑虑,胡孝民的到来,是不是另有目的呢?

    因为胡孝民会上桌吃饭,顾慧英借口身体不舒服,特意让刘妈把饭送到楼上的房间。

    顾慧英在刘妈摆放碗筷时,问:“刘妈,你觉得胡孝民正常吗?”

    刘妈穿着整洁的布衣,头发整理得纺丝不乱,四十左右,做事勤快。

    刘妈一愣:“小姐认为他有其他目的?”

    顾慧英缓缓地说:“他穿着普通,却会开车。身无分文,却敢来我家,开口就要成个家。你以后帮我注意点,就怕他别有用心。”

    刘妈沉吟道:“要不要汇报?”

    刘妈并不只是顾家的女佣,她真正的身份,是顾慧英的交通员。而顾慧英,也不仅仅是从中统落水的汉奸,她其实暗中还与中统联系,利用情报二科的便利,为中统源源不断提供情报。

    顾慧英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刘妈每天都要外出买菜,最适合担任交通员。顾慧英通过刘妈与中统保持联络,既安全又便利。

第七章 司机 下

    王淑珍吃完饭后上楼准备休息,顾慧英听到动静,跑过去问:“姆妈,到底怎么回事?”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他下午去了厂里,你爸知道他会开车,让他先给咱家开车。”

    顾慧英大声说:“那怎么行呢?我找爸去!”

    顾志仁晚上一般待在一楼的书房,顾慧英悄悄溜了进去。

    顾慧英走到顾志仁书桌旁,搂着父亲的肩膀,一边摇一边撒着娇说:“爸,您怎么把胡孝民留下了?”

    这是她的绝招,每次使出来,顾志仁必定对她百依百顺。不管她是几重间谍,在父亲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囡囡。

    顾志仁放下手里的书本,微笑着说:“孝民会开车,而且开得还不错。没找到正式工作前,先让他干着吧。这孩子心气高,直接给钱肯定不要的。”

    看到神似胡颖明的胡孝民,顾志仁总觉得心里有愧。不要说胡孝民会开车,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干,也会想办法给他开份工钱。

    顾慧英随口问:“他什么时候去的厂里?”

    顾志仁说:“下午来的。孝民很懂事,可能知道我的用意,不想开车呢。”

    顾慧英问:“既然他给你开车了,是不是不用住家里?厂里也可以住人的嘛。”

    顾志仁语重心长地说:“慧英,小时候你不是跟孝民玩得挺好吗?两人还在房子里捉迷藏,那时候多好。”

    顾慧英红霞满面,不依地说:“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

    顾志仁笑道:“是啊,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你们十几年没见面了,在一起多培养感情,我倒觉得,孝民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看一个人的品行,主要看他有没有担当。顾志仁觉得,胡孝民有志气,有责任,虽然现在处于社会低层,但以后未必。

    顾慧英娇羞地喊道:“爸!”

    她只是想知道顾志仁的想法,也想打听胡孝民下午都干了些什么,进一步确定他的用意。

    顾志仁望着女儿,脸上洋溢着父亲的慈爱,缓缓地说:“一个男人是否能托付终身,重要的是人品。孝民跟他父亲一样,人品肯定没问题。”

    顾慧英犹豫道:“爸,我现在不想结婚。”

    顾志仁笑了笑:“那怎么行呢?女孩子总归要嫁人嘛。”

    顾慧英不再说话,撅着嘴跑了出去。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胡孝民马上打开门,是顾慧英。

    胡孝民微笑道:“你好,慧英妹妹。”

    在家里的顾慧英一肩长发,弯眉如钩,鼻梁坚挺,肤白如玉,看得胡孝民目眩魂摇。

    顾慧英将门关上,脸上挂着寒霜:“胡先生,请自重!”

    她扫了一眼,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上海地图。

    胡孝民愣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好吧。顾小姐找我,所谓何事?”

    打入顾家,首先要接近的是顾志仁。顾家目前能接受他的,也只有顾志仁。下午他去志华纺织厂,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判断。果然不出所料,顾志仁得知他暂无工作,又得知他会开车,让他担任司机。

    顾慧英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挖空心思住在我家,到底有何目的?”

    胡孝民的到来,透着很多不正常。身无分文来上海讨生活可以理解,但开口就要“成家”,不是一般人敢想的。她的身份不一般,对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总会特别警惕。

    胡孝民正色地说:“我只是想完成母亲的愿望,如果顾小姐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我随时可以搬走。”

    顾慧英缓缓地说:“你只是想完成母亲的愿望?也就是说,你其实并不打算娶我?”

    胡孝民望着顾慧英,诚恳地说:“没看到你之前,我确实不太乐意。但现在,我很愿意。”

    顾慧英脸上浮起两朵红晕,转过头,羞涩地说:“你这人脸皮还真的很厚。”

    胡孝民声音大,但却异常坚定地说:“这是我母亲的意思,也是顾伯伯的意思。今天顾伯母已经向我提了要求,钱、房、车,我都会有的。”

    顾慧英冷笑道:“现在是新社会了,指腹为婚只不过是当初的玩笑罢了。”

    胡孝民坚定地说:“只要顾伯伯不反对,胡家一定会完成这桩婚事!”

    顾慧英原本是兴师问罪,最终却落荒而逃。就这样,胡孝民成了顾家的临时司机,负责接送顾志仁去公共租界哈同路122弄2号的志华纺织厂。

    第二天早上,顾慧英故意没坐顺风车,等胡孝民走后,悄悄进了胡孝民的房间,她要亲自察看。刘妈正在一楼打扫房间,见顾慧英进了胡孝民的房间,连忙在外面给他望风。

    胡孝民的行李,只有一个自制的木箱。虽然挂了把锁,但对顾慧英来说没有难度,她凭着一个发卡就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套换洗衣服、一双布鞋,以及一床旧的薄棉被。在棉被下面,放着几本书。

    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什么异常,顾慧英只好恢复原样。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如果胡孝民执意要留在顾家,她只能采取折中方案:同意与胡孝民的婚事。

    但有一个前提,胡孝民必须配合她演戏:表面成婚,实际两人互不干涉。

    其实,顾慧英在76号被那些仰慕者,骚扰得快无法正常工作了。她又不像其他特务,还肩负着特殊使命。如果接受从天而降的胡孝民,至少可以安心工作。

    顾慧英相信,中统这边,肯定也不会反对,这个决定,有利于她的潜伏工作。

    只是,恐怕会愧对胡孝民。毕竟,让一个普通人卷入进来,实在祸福难料。可为了抗战,个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更好的潜伏在76号,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

    在外面拖地的刘妈,突然轻声咳嗽了两声,顾慧英连忙溜出来,正好碰到王淑珍。

    看到顾慧英还在家,她诧异地问:“囡囡,依哪能还么上班?”

    顾慧英吐了吐舌头,随口说道:“睡过头了。”

    王淑珍急得招了招手:“赶紧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派车送你上班。”

    顾慧英不以为然地说:“用勿着,吾自家走。”

    王淑珍突然说道:“就让胡孝民送你,让他知道他只是个司机,永远也高攀不上你。”

    王淑珍亲自给厂里挂了电话,让胡孝民迅速开车回来,送顾慧英上班。

    顾慧英没再阻拦,她想再试探一下胡孝民。也想找个机会,跟胡孝民正式谈一次,如果他愿意,就执行自己的挡箭牌计划。

第八章 第一次交锋

    哈同路距离愚园路不远,开车的话,顶多十分钟就能到。得知是送顾慧英上班,胡孝民很快开着车回来了。

    他其实也在寻找与顾慧英单独相处的机会,昨天晚上顾慧英来找他,既是质问,更是试探。如果顾慧英对他的到来不闻不问,那才麻烦呢。

    胡孝民相信,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

    果然,上车后,顾慧英就说道:“先去九风茶楼。”

    胡孝民发动车子,一踩油门,车子就开了出去:“好。”

    顾慧英诧异地问:“知道在哪里吗?”

    胡孝民听到九风茶楼,好像是回家一样,让她很意外。

    胡孝民眼睛望着前方,微笑着答道:“在忆定盘路上,过了开纳路口就是。”

    顾慧英诧异地说:“你以前去过九风茶楼?”

    九风茶楼的招牌并不显眼,胡孝民又是刚到上海,怎么就记住这个地方了呢?76号的人倒是经常去那里,她带胡孝民去九风茶楼,也有借用胡孝民身份的意思。

    胡孝民连忙说:“上次路过那里。”

    顾慧英淡淡地说:“你的记性很好嘛。”

    胡孝民暗暗警惕,平静地说:“刚到上海,对什么都有兴趣。”

    顾慧英故意又问:“良友别墅在哪里?”

    胡孝民想了想,才说道:“兴仁路口吧,再过去就是中西女学。”

    顾慧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你怎么知道开纳路和兴仁路的呢?”

    胡孝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上海地图:“顾小姐,知不知道有样东西叫地图呢?”

    顾慧英这才记想,昨天晚上胡孝民就趴在房间的桌上看地图。到九风茶楼后,顾慧英突然说:“一起进去吧,有事跟你谈。”

    胡孝民原本以为,顾慧英要去九风茶楼办事。现在看来,她是想找自己谈话。

    胡孝民故意踌躇不前:“我进去不合适吧?”

    虽然一万个乐意,但此时必须端着。合适的场景说合适的话,这两年胡孝民早就习惯了。他现在是顾家的司机,与顾慧英一进起茶楼确实不合适。

    顾慧英艴然不悦,冷声说:“我说合适就合适!”

    说完,顾慧英就抬脚走了进去。胡孝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连忙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九风茶楼有前后两栋楼,二楼通过廊道连在一起,中间有个戏台,前面摆着十几张八仙桌。而二楼主要是雅座,除了凭栏开了窗,其余都隔开了。这样既可以看戏,也能保护隐秘。说是雅座,其实跟包厢差不多。

    上午的九风茶楼还算安静,一楼有几个掮客在低声交谈着,相互打探消息。上海滩的各种茶馆酒楼,大多有货物交易所的功能。

    二楼没什么客人,顾慧英选了个靠北的雅座,方便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

    肩上搭着毛巾的堂倌很是机灵,抢先一步把毛巾捏在手里,揩椅抹桌后,殷勤地问:“您俩是要龙井还是茉莉?”

    顾慧英说:“我要杯茉莉花茶,给他杯龙井,再来碟瓜子和点心。”

    胡孝民突然问:“伙计,不是说茶馆有说书的,还有唱曲的么?什么时候开始?”

    堂倌朝胡孝民打了个躬,恭敬地说:“回先生,弹唱的红先生要下午才来。您要是想赏曲,得那时来。”

    胡孝民的衣服虽然很普通,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不恭。进门就是客,可不能得罪人。再说了,顾慧英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等堂倌走后,顾慧英盯着胡孝民的眼睛,问:“你来上海多久了?”

    胡孝民暗道,自己还没开始,她倒抢先一步了。顾慧英对他的出现,确实值得怀疑。如果顾慧英不正面接触,或许私底下会派人暗中调查。

    他故意偏头想了想,才说道:“十来天吧,具体多少天也记不清了。”

    顾慧英又问:“你是怎么来的上海?”

    胡孝民马上说道:“坐船。”

    “什么船?在哪个码头上的岸?”

    “宁绍客轮,公共码头下的船。”

    “你从宁波过来的?”

    “是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三四年前在宁波。”

    “到上海的这些天,住在哪里?都做过些什么事?”

    胡孝民不满地说:“你这是审问我么?”

    他早就发现,顾慧英并不好对付。这种从细节入手的调查,看似普通,实则厉害。只要自己这九天中露出一丝破绽,马上会被她察觉到异常。

    幸好,他早有准备。

    顾慧英淡淡地说:“我只想知道,你来我家的真正目的。”

    胡孝民“气极而笑”:“这几天我都住在西藏路480号的宁波旅沪同乡会,每天都在找工作,甚至还去过荐头店。住在你家,是暂时的,也是顾伯伯邀请的。如果你不高兴,明天我就搬走!”

    所谓的“荐头店”,是一种男女佣役介绍所,每条大的马路上,都会有二三家。他现在“身无分文”,为了混口饭吃,什么工作都愿意干。

    虽然他说出了,明天就可以搬走的话,但胡孝民相信,顾志仁不会答应的。顾志仁对他很关照,多年没见,还怀有愧疚之意,怎么可能让他走呢?

    顾慧英沉声问:“除了会开车,你还会什么?”

    胡孝民说得漂亮,可她却深知,父亲没开口,谁也不能赶走胡孝民。

    胡孝民平静地说:“我学过生意,当过账房,还替别人写过书信,也当过教书先生。”

    顾慧英问:“既然你会这么多,为何找不到工作?偏偏要给我家开车?”

    胡孝民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找一份最适合自己的事。”

    他的工作,既要能掩人耳目,也要能自由活动,最好可以出入各种地方。可这样的工作,目前来看最好是当小贩。小贩可以走街串巷,可并不适合目前的胡孝民。

    顾慧英嗤之以鼻地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最适合的事,就要永远在我家住下去?”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相信,凭我的能力,最多一二个月就能找到。”

    顾慧英冷笑道:“我倒想知道,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差事。”

    胡孝民突然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顾慧英一愣,好奇地问:“什么事?”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顾伯伯的工厂,最近生意很不景气。或许用不景气,还不太准确。应该说,负债累累,你家或许快破产了。”

    此事在没来顾家前,他已经发现端倪,但昨天到厂里与工人们交谈后,才确定了这一点。志华纺织厂很快就因为没有原料,无法开工了。

    之所以突然告诉顾慧英,主要是不想再让顾慧英质问下去。反击的最好方式,就是转移话题。

    顾慧英呆住了:“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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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仰慕者

    突然出现的话题,打乱了顾慧英的思绪。她本想跟胡孝民提起挡箭牌计划,也一下子没有兴致。

    顾慧英从来没注意过父亲生意上的事,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富足的生活,从来没想过,父亲在生意上要花费多少心血。

    胡孝民缓缓地说:“日本人占领华界后,华界的纱厂和纺织厂都被日军接管。你家的纺织厂虽在公共租界,但今年国内的棉花供应中断。其实从去年开始,顾伯伯就在勉力支撑了。”

    顾慧英惊诧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对家里工厂的事情,确实没上过心。但胡孝民只来一天,就什么都知道,这也太神奇了吧。

    胡孝民缓缓地说:“你应该很少去工厂吧?如果你去一趟,也能发现。”

    顾慧英站起来马上说:“去厂里!”

    胡孝民望着桌上的茶、瓜子和点心说:“茶还没喝呢?”

    顾慧英不耐烦地说:“走!”

    胡孝民迅速把瓜子倒进口袋,又胡乱塞了两块点心在嘴里,还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好。”

    顾慧英看到胡孝民的做态,觉得今天带胡孝民出来,真是个错误,生气地说了句:“乡下人。”

    胡孝民倒不以为然,既然付了钱,自然不能落下。如果顾慧英不那么急的话,他想把茶叶都吃掉。

    看着胡孝民的样子,顾慧英突然有些明白,胡孝民为何要赖在自己家了。一个如此吝啬之人,又怎么会错过住洋房别墅的机会呢?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突然之间,顾慧英莫名地轻松了,她暗暗笑话自己,是不是太过敏了。

    去厂里的路上,顾慧英几次想提起自己的挡箭牌计划,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胡孝民也注意到了顾慧英几次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顾慧英见到父亲后,顾志仁倒也没隐瞒,坦然承认了一切。顾慧英已经长大了,可以承担家里的事情。

    顾志仁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家破产,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姻大事。孝民的突然到来,让我可以放心了。”

    顾慧英跑到厂里来问起经营之事,他其实很欣慰。这说明,顾慧英终于长大了。

    顾慧英脸上一红,娇羞地说:“爸,我还不想嫁人呢。”

    顾志仁笑了笑:“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他让胡孝民住在家里,也是想增进两人的了解。他也知道,有人在追求女儿,但顾慧英似乎并不喜欢。

    顾志仁晚上一般不外出应酬,胡孝民自然也不用工作。他在房间的电灯下,仔细看着上海地图。

    来上海前,胡孝民就研究过上海地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处里弄都熟悉了。但他还是得在顾慧英面前经常看地图,否则无法解释自己初来乍到,就对上海这么熟悉。

    “咔嚓”

    房门突然打开,顾慧英闯了进来。

    胡孝民正要说话,她打断胡孝民的话:“我有事跟你说,去九风茶楼。”

    晚上的九风茶楼,比上午热闹得多,楼上全坐满了,卖零食和小吃的小贩川流不息。胡孝民甚至还看到了女堂倌,这绝对是上海一景。他们在一楼最端头,找到了一个座位。

    招待他们的,还是上午那位堂倌,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两位来啦,一杯龙井一杯茉莉?”

    顾慧英等堂倌走后,质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快破产了,为何还不走?”

    事情反常即为妖,她很担心胡孝民的表现,是别有用心。

    胡孝民平静地说:“别人可能会走,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会尽力帮顾伯伯走出困境。”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顾慧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的事,我会解决。找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个朋友,想找一个会计,薪水足够你在上海生活了。”

    胡孝民摇了摇头:“不必,我不靠女人生活。”

    好不容易才住进顾家,怎么能离开呢。

    “顾小姐……”

    顾慧英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胡孝民转头一看,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西装革履的,脚下的皮鞋能当镜子使。只是相貌普通,属于那种看一眼会忽略的那种。看到顾慧英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顾慧英眉头暗蹙,犹豫一下,说:“你好,陈……先生。”

    此人正是陈明楚,一直很仰慕顾慧英。

    顾慧英不化妆、不穿时髦的服装,多一半是因为要应付这样的追求者。

    陈明楚看到旁边还有空位,径直坐了下来:“顾小姐,这位是……”

    顾慧英无奈地介绍道:“他叫胡孝民。”

    陈明楚斜睨了胡孝民一眼,侧着身子抱了一下拳:“鄙人陈明楚,是顾小姐的朋友。”

    胡孝民穿得很普通,要不是跟顾慧英坐在一起,他都不会多瞧一眼。

    胡孝民笑了笑:“在下胡孝民,陈先生既是慧英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陈明楚听到胡孝民说“慧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他与顾慧英同是76号的人,但还不能用这样亲密的称呼。

    顾慧英听到胡孝民如此称呼自己,原本应该很不高兴的。但今晚是例外,胡孝民的一句“慧英”,能免她很多麻烦。她暗想,挡箭牌计划,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

    顾慧英看了陈明楚一眼,故意问:“你晚上不是有‘事’么?”

    今天晚上一处有行动,陈明楚早跟她说过。

    陈明楚随口说:“要凌晨才去爱仁里,先来这里听会曲。顾小姐有喜欢的曲子吗?我替你点一曲。伙计,加盘点心和水果,计我账上。”

    顾慧英摇了摇头:“不必。我有点不舒服,得回去了”

    胡孝民听到“爱仁里”,心里狂跳了一下。陈明楚是一处处长,第一处负责针对军统的行动,从陈明楚说出“爱仁里”这三个字,就只有一种可能:钱鹤庭暴露了。

    陈明楚关心地问:“要不要去医院?”

    胡孝民也想快点离开,站起来顺势扶着顾慧英的手臂,柔声问:“是不是头有点晕?”

    顾慧英手一缩,但却没挣开:“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被胡孝民扶着,她真的不舒服了。

    看到胡孝民竟然扶着顾慧英离开,陈明楚眼里露出复杂的神情。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胡孝民,像是要把他射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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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挡箭牌 上

    胡孝民终于知道,顾慧英为何要来九风茶楼了。自己之前的观察没错,陈明楚一直在追求顾慧英,但顾慧英对他并无好感。顾慧英是想借自己之口,断了陈明楚的念想。

    只是,仅靠今天晚上的偶遇,也化解不了她的处境吧?除非,顾慧英正式承认自己是她未婚夫。

    胡孝民似乎有点明白顾慧英的想法了,他心里暗喜,顾慧英想借用他的名义,他何尝不想借机潜伏在顾慧英身边?

    他承认,顾慧英国色天香、光艳逼人,但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的相貌,而改变自己的信仰。顾慧英只是他工作的对象,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配偶。

    顾慧英突然说道:“停车。”

    胡孝民并没有停车,脚依然放在油门上:“这才刚到愚园路?”

    顾慧英娇嗔薄怒:“有事跟你说。”

    胡孝民看得心里一荡,连忙收起心神,将车停到路边:“好吧。”

    顾慧英迟疑了一下,问:“你……来我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胡孝民“诚恳”地说:“当然是为了亲事。原本我想,再找不到差事,就带你回宁波。在上海找不到事做,在宁波还是饿不死的。”

    此时的胡孝民,确实有些激动。顾慧英的想法,他猜到了七八成。只要配合顾慧英演场戏,入角炮计划将会有实质性进展。

    顾慧英不置可否地问:“今天晚上的事,你怎么看?”

    她还有些犹豫,胡孝民只是一个普通人,把他拉进这个旋涡真的合适吗?自己的一个决定,或许会害胡孝民一辈子。

    胡孝民斩钉截铁地说:“那个陈明楚不是好人,我会保护你。”

    顾慧英缓缓地说:“如果这样的话,你恐怕会受不少委屈。”

    胡孝民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委屈?”

    “比如说,让你做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或者名义上的丈夫,对外还得装作很恩爱,你愿意吗?”

    这一刻,顾慧英觉得自己良心难安。虽然她经常利用自己的相貌获取各种情报,但这次面对的是普通百姓啊。

    胡孝民愣了一会,才说道:“名义上的?是暂时的吗?”

    顾慧英心一硬,咬着牙说:“目前是暂时的,但以后……可能……。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就算我们真的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也随时可以提出离婚,我绝不阻拦。”

    顾慧英的提议,正合胡孝民心意。他心中大喜过望,但脸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真要跟顾慧英结为夫妻,组织上还不会同意呢?而且,他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这下好了,当名义上的夫妻,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胡孝民真想补充一句,只要做到小日本滚蛋就行了。

    胡孝民很想一口答应,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在顾慧英看来,胡孝民这是在犹豫。她突然有些担心,如果胡孝民拒绝,自己又要陷入麻烦,甚至有可能影响到她的潜伏。

    还好,胡孝民最终说出了口:“我愿意。可是,暂时没能力置办聘礼。”

    顾慧英抿嘴一笑:“既是让你受委屈,这些问题自然由我解决。姆妈给你提的那些条件,其实不作数的。”

    胡孝民马上说:“那就没问题了。”

    顾慧英要下车的时候,突然说道:“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协议,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也未可知。”

    胡孝民忙不迭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此时的他,心里愿意,表面上也得欢喜。与顾慧英这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只做假夫妻,也心甘情愿。

    看到胡孝民眼中露出的喜悦,顾慧英心里反而不忍。自己再一次利用了美貌,让胡孝民这个普通老百姓为她遮掩。

    可是为了抗战,为了打败小日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顾慧英心想,如果自己能活到抗战胜利,一定会向胡孝民解释。

    回到家的顾慧英终于感觉轻松了,她的挡箭牌计划,将开始实施。有胡孝民帮她挡着那些仰慕者,她能留出精力干更多事。

    至少,她不会再被那么多人死死盯着。

    回到家后,胡孝民换了套衣服后又出去了一趟。他让刘阿福给开的门,理由是想出去吃碗馄饨,并承诺给他带一碗回来。

    走出顾家后,胡孝民走到附近的阴暗处,迅速戴了顶鸭舌帽,还戴了副眼镜,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

    走出来时,他的步伐和姿态,与之前完全不一样。走了十来分钟,在第三家公用电话,他突然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拨通了钱鹤庭的电话,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今晚上出去玩玩。”

    这是事先约好的暗号,表示今天晚上法捕房会拘捕钱鹤庭。

    接到胡孝民的电话,钱鹤庭马上把文件和枪支藏好,在外面找了个旅馆,今天晚上是不能在家里住了。

    挂了电话,胡孝民又一拐一拐的走出来,转了两个弯后,才恢复正常步伐。到他提前发现的一家馄饨摊前时,他把帽子和眼镜都摘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胡孝民拿出一个瓷碗,对摊主说:“两碗馄饨,一碗在这里吃,一碗带走。”

    看着胡孝民走出去,顾慧英又到了书房。胡孝民和顾志仁是挡箭牌计划中最关键的两个人,胡孝民愿意配合,剩下的就看顾志仁。

    只要顾志仁点头,挡箭牌计划就再无问题。

    至于王淑珍,顾慧英相信,不管怎么劝说,她都不会同意的。她怎么能接受一个千金小姐,嫁给已经是穷小子的胡孝民呢。

    顾慧英挽着顾志仁的胳膊,有些羞涩地说:“爸,我仔细考虑过你的建议,晚上也跟胡孝民谈了。他……虽然没有工作,也没有钱,但还算真诚。”

    潜伏在76号,她的表演能力也大为提升。为了掩护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家人面前,也不得不带着面具。

    顾志仁望着顾慧英,眼中充满了喜悦:“你终于想通啦?”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顾慧英的婚事。目前来看,胡孝民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奢望顾慧英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顾慧英“担忧”地说:“就怕姆妈不同意。”

    顾志仁笃定地说:“她的工作我来做。”

第十章 挡箭牌 下

    午夜,76号的陈明楚带着一处的特务,在日本便衣宪兵板本一郎军曹的监视下,一起去了法租界。他们在法捕房的带领下,直扑爱仁里7号。

    然而,他们翻墙进入时,里面一片漆黑。法捕房的人进入房间搜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陈处长,看来你们的情报有误。”

    配合76号抓捕的,正是法捕房的探长彭惠民。自从曹炳生死后,法租界的巡捕,对配合76号的行动,非常的消极怠工。

    陈明楚淡淡地说:“情报没问题,可能碰巧不在。”

    76号抓人,必须通过法捕房,不仅效率低下,也容易走漏风声。他敢断定,对方提前得到了消息。

    彭惠民问:“曹炳生那案的凶手有线索了么?”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追查此案的凶手。然而,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明楚不置可否地说:“很快会有的。”

    他相信“刀锋”,一定能帮自己找到这个凶手。陈明楚是军统过来的,他在军统南京区和上海区都待过,深谙军统的行动手法。

    这个杀掉曹炳生的人,一定会得到上面的奖励,因为这是军统上海区重建之后的第一次像样的行动。只要知道对方的姓名,要找到人就容易了。

    房子里没人,法捕房的人自然不会干等,陈明楚只能失望地收队。

    陈明楚望着黑漆漆的爱仁里7号,问:“彭探长,能不能留两个兄弟守到天亮?”

    如果是碰巧外出,今天晚上或许还有机会。哪怕机会再渺茫,他也想试试。

    彭惠民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曹炳生惨死街头,与76号合作的巡捕,心里都在打鼓。如今谁也不敢公开站在76号这边,钱虽是个好东西,但也得有命花啊。

    如果让陈明楚的人留下,那就更不行了。租界只有巡捕有执法权,如果让76号随意捕人,还要他们这些巡捕干什么呢?

    陈明楚让手下自行回去,他则拦了辆汽车,上车后,他对司机说:“厦门路。”

    晚上行动失利,他得跟刀锋见一面才行。

    第二天早上,胡孝民开车送顾慧英上班。因为顾志仁也在车上,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志华纺织厂后,顾志仁把胡孝民叫到办公室。

    顾志仁给胡孝民倒了杯水,关切地问:“孝民,你说想成个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孝民拘谨地说:“伯母跟我说过条件,我会多存钱,早日来顾家提亲。”

    顾志仁笑着说:“不要理会你伯母提的什么条件,她是跟你开玩笑呢。”

    这两年他最担忧的,就是顾慧英的终身大事。哪怕现在厂里资金短缺,快要倒闭,人也没这么忧心。

    胡孝民虽然家道中落,但这孩子诚实可信。他不乞求顾慧英大富大贵,只需要女儿能平平淡淡过一生。

    胡孝民“眼睛一亮”,热切地说:“伯父,我……”

    顾志仁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慧英先订婚。”

    胡孝民“激动”地说:“我愿意!”

    他的情感与表情,必须配合得天衣无缝。

    顾志仁拿出点钱递了过去:“你去挑几套衣服,最好定做套西装或礼服,再买双皮鞋。”

    胡孝民拒绝:“伯父,我有钱。”

    顾志仁将钱硬塞到胡孝民手里,眼睛一瞪:“你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吗?”

    借着购物的机会,胡孝民去了趟延年坊7号,化了装后,在四马路一家咖啡馆与钱鹤庭见了面。

    钱鹤庭心有余悸地说:“昨天晚上幸亏你及时通知,要不然就麻烦了。”

    如果被捕,那就成笑话了,入角炮计划,也将流产。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们内部肯定出了问题。”

    钱鹤庭突然说道:“三天前,我们在国泰旅社有位兄弟去接头失事了。”

    敏锐的观察力和准确的判断力,是一个优秀特工的基本特征。胡孝民能作出这样的判断,他深感欣慰。

    只是,出问题的是新二组?还是在上海区?

    胡孝民是“军委会交通技术研究班”毕业,也就是所谓的临训班。他的情报和行动科目,都很优异。但胡孝民最厉害的,还是化装。

    化装并不仅仅是改变外表,还包括表情、语言甚至是心理活动。只有调动了情绪,脸上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胡孝民如果去演戏,绝对是一流的演员。

    如果不是小鬼子打进来,胡孝民还真有可能当演员。抗战前,中国的电影行业蓬勃发展,光是上海就有一百多家电影公司,一年能制作四百多部电影。美国的好莱坞,一年也不过制作五百部电影罢了。

    军统上海区有5个情报组、8个行动大队、2个直属新编组。新编组为情报、行动混编组。

    军统局为了支持上海区的工作,专门派了一批新人来充实力量,胡孝民就是其中之一。

    胡孝民心里一动,问:“国泰旅社出事,与昨晚会不会有联系?”

    钱鹤庭心事重重地说:“暂时还不清楚。当初让你使用化名,真是明智之举。”

    胡孝民要执行入角炮计划,“胡孝民”的名字,自然不能被人知晓,在新二组,胡孝民用的依然是临训班的化名:“马宁一”。无论是他的嘉奖令,还是薪水发放,用的都是“马宁一”的名字。

    胡孝民顺嘴恭维道:“多亏组座有先见之明,要不然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爱仁里和国泰旅社。这两者一定有关系!只是胡孝民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没办法分析出合理的结果。想要找到这个泄密者,只能另想他法。

    钱鹤庭叮嘱着说:“爱仁里7号暂时不能使用,除非有汪伪召开六大的情报,否则我们不见面。这是我的最新电话和地址,有事打电话。”

    胡孝民接过写着电话的纸条,恭敬地说:“组座考虑得极是。”

    记下电话后,拿起桌上的火柴,当着钱鹤庭的面,将纸条烧掉。如果他是钱鹤庭,恐怕不会把最新联络方式给自己。住处被76号搜查,还能相信谁呢?

    钱鹤庭突然问:“内部出了叛徒,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胁。有什么办法,能迅速准备地找出这个叛徒吗?”

第十一章 借力 上

    钱鹤庭说的问题,既是询问,又是考验。

    胡孝民沉吟道:“有谁既知道国泰旅社的行动,又知道爱仁里7号是的住处?”

    钱鹤庭缓缓地说:“知道我住处的只有你和新二组的交通员。知道国泰旅社行动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

    胡孝民连忙说:“不必说出他们的姓名。要甄别他们,可以分别给他们任务。可惜的是,我还不能随时掌握76号的情况,否则很容易证实。”

    钱鹤庭还是很谨慎的,特工的住处告诉别人,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就算钱鹤庭住在法租界,但法捕房面对日本人时,也是不断退让。

    钱鹤庭点了点头,又问:“没关系,有其他办法证实。你觉得,给他们什么任务合适?”

    胡孝民笑了笑,谦逊地说:“组座这是考我吧,那我就献丑了。卑职以为,76号对除掉曹炳生的那个人很有兴趣,另外,他们对所谓的‘木先生’也应该很好奇,马上就到23日了。如果告诉这些人,‘木先生与我’将在某个地方见面,76号一定会上钩。当然,这些地方组座得亲自挑选,并提前安排合适的人观察。只要76号的人出现,马上就能知道谁是内奸。”

    况且范围只有两个人之时,要找出这个内奸就更容易了。

    钱鹤庭沉吟良久,微微颌首道:“就按你说的办。”

    胡孝民的办法简单有效,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钱鹤庭对胡孝民越来越满意,如果入角炮计划顺利完成,他会推荐胡孝民担任自己的副手。

    胡孝民说:“组座,还有件事,顾慧英愿意接纳我。或者说,她需要我替她挡麻烦。今天上午,顾志仁正式跟我提起订婚了。”

    钱鹤庭惊喜地说:“进展这么顺利?”

    只要胡孝民与顾慧英订婚,这个不被上海区看好的入角炮计划,很快就能实施。上峰对他拟定的入角炮,并不寄予太高的希望。甚至告诉他,区本部也在类似计划,并且进行得很顺利。

    幸好胡孝民暂时不报销入角炮计划的账目,否则他也很头疼呢。

    胡孝民疑惑地说:“我觉得奇怪,顾慧英为了拒绝76号那些人的追求,宁愿与我订婚,甚至是结婚?”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顾慧英明显对他无爱,却愿意牺牲名誉,何必?何苦?

    顾慧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胡孝民暂时还没想透。他相信,只要在顾家待的时间够长,一定会有所发现。

    钱鹤庭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是指腹为婚嘛。”

    胡孝民笑了笑,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或许顾慧英落水为奸后,渴望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两人分别离开后,胡孝民去了趟五马路的东南商业银行。顾志仁的志华纺织厂确实出了问题,但只要有钱,还是能救活的。

    一般的银行,自然不会给志华纺织厂贷款,但东南商业银行不一样,他的五个股东与76号有着密切关系。

    反正其他银行也不会贷款给志华纺织厂,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胡孝民按照正常贷款程序,递交了申请表。他在填写顾志仁的住址时,特别写到了愚园路433弄5号。76号的人都知道,这是顾慧英的住处。

    下午,顾志仁告诉胡孝民:“孝民,刚才慧英打来电话,让你接她下班。”

    胡孝民到厂里后,对什么都感兴趣,无论是纺机还是织机,甚至是前面店铺的店员,也会与之交谈。

    顾志仁相信,不用多长时间,胡孝民就会对纺织行业非常熟悉。胡孝民很聪明,也很能干,待在这一行,一定会成为一把好手。

    胡孝民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就要“受委屈”了。按照顾慧英的下班时间,他提前十分钟到了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

    顾慧英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女性,也穿着中山装,三十岁左右,圆脸,杏眼,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另一个是位二十出头的男子,长得一表人才。

    看到男子时,胡孝民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愕然,他认出了这个人:他在临训班的同学陈培文!当时胡孝民在一大队,而陈培文在二大队。

    陈培文也看到了胡孝民,但他没有认出胡孝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具体怎么个熟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胡孝民换了发型,嘴里又随时戴着牙套,脸型与临训班时已经有所区别。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则很难认出来。

    顾慧英看到穿着衬衣,打着带领,穿着西裤皮鞋的胡孝民,对身边的女人说:“霞姐,那我先回去了。”

    霞姐微笑着说:“怎么,男朋友来了,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顾慧英走到胡孝民身前,温柔地说:“孝民,这是洪霞,霞姐,是招待所的主任。这位是陈培文,是我的同事。”

    胡孝民欠了欠身,故意加重了宁波口音,不卑不亢地说:“霞姐好,陈先生好,我是胡孝民。”

    洪霞微笑着说:“听说胡先生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们办喜酒时,可一定得通知我。”

    顾慧英漂亮迷人,整个76号没结婚的男性,都为她疯狂。今天突然得知,顾慧英竟然有了未婚夫,想必很多人会很失望,包括陈培文。

    而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赢得顾慧英的芳心。

    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慧英,发现顾慧英脸上飞现两朵红霞,眼中也满是羞涩,只用余光去瞥胡孝民。

    胡孝民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那是一定的。”

    旁边的陈培文突然问:“不知胡先生在哪高就?”

    听到陈培文的话,胡孝民心里一紧,但脸上却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大脑迅速转动着,很快得出一个结论:陈培文表现得很平静,应该只是礼节性询问。

    胡孝民犹豫着说:“我……”

    ps:昨天在高速上连环撞,吓得魂飞魄散,现在手还在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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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慎密,行事谨慎的胡孝民, 在上海成为孤岛时,借军统身份潜入76号,与日、伪、军、中各大势力周旋到底!孤岛谍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孤岛谍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孤岛谍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