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喝酒
从沪西大旅馆离开时，施健吾和石桥信都喝高了，两人对酒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热爱。胡孝民离开时，施健吾是朱子明扶着了来送的。
朱子明个子矮小，只到施健吾肩膀那里，扶着施健吾也是摇摇欲坠。
晚上朱子明没有上桌，负责在旁边端菜倒酒，这本是伙计干的事，他今天全包了。朱子明话不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是沪西大旅馆的伙计。
朱子明尽力扶着施健吾，对着胡孝民一脸歉意地说：“处座，施科长今天喝高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的声音不大，软绵绵的，不注意听还以为是女人。他整个人对人的感觉，也很阴柔。
胡孝民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多喝几杯没事。往后可得注意，喝酒是会误事的。”
“走了吗？”
胡孝民的车子刚走，施健吾突然不再摇晃，趴在朱子明的耳边轻声问。
“走了。”
施健吾拍了拍朱子明的肩膀，虽然满口酒气，眼神却很明亮：“子明，这次你没能当上副科长，可不能怨我。胡孝民坚决反对，我们在情报处势单力薄，以后有机会再提你上来。”
朱子明望着胡孝民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淡淡地说：“我没事，只要能跟着科长，不当组长都行。”
范桂荣回去的时候，特意挤上了胡孝民的车子：“处座，这个施健吾不简单。”
胡孝民一边开着车子，一边冷冷地说：“你要跟二组的韦耀先、三组的许志高、四组的陶准然打好招呼。要经常听取他们汇报，你分管情报一科和四科，又有我在，岂能让他翻了天？”
如果情报处长和副处长联合起来，还不能拿住一个科长，而且这个科长还是外面调进来的，那他们两个也不用再混了。
汤伯荪早上接到余升龙的指示后，迅速把吴顺佳约了出来。他们两人现在见面必须特别谨慎，每次接头如果只是布置任务，尽量安排在公众场合。如果要详谈，则要临时安排地方，并且，还要做足充足的保护措施。
吴顺佳是在特工总部挂了号的，谁能保证76号就没人跟踪吴顺佳呢？
吴顺佳来到事先约好的地方，这是法租界靠近徐家汇的一处僻静地方，看到汤伯荪一脸严肃，他连忙问：“汤先生，出什么事了？”
汤伯荪沉吟道：“知道吗，你在76号的联络人换了。”
吴顺佳诧异地说：“程蔚君死了，肯定得换啊，但我还不知道换的是谁？”
汤伯荪轻声说道：“是现在的情报一科科长施健吾。”
吴顺佳没什么毛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诧异地说：“原来二处的情报科长？”
汤伯荪点了点头：“不错，程蔚君死后，范桂荣担任副处长，施健吾接任情报一科科长。也许，明天就会与你接头。”
吴顺佳问：“这是组座提供的情报吧？”
汤伯荪说道：“明知故问！施健吾不好对付，这个人很狡猾，组座特别叮嘱，一定小心对付。你第一次与施健吾见面，一定要注意，有些事项必须记清楚。这是组座给的一些问题，以及给你准备的答案，必须全部记熟，并且要配合相应的表情和语气。”
接下来，汤伯荪模仿施健吾，用各种语气和话语与吴顺佳对话。整整一天，他们都没离开，一直在练习，不断的练习。
吴顺佳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情报员，经过这段时间与程蔚君的接触，他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间谍。
胡孝民相信，吴顺佳一定能成功。因为施健吾不会想到，吴顺佳一直都是军统的人。而且，吴顺佳的身份，经过胡孝民与板本一郎验证，变相让施健吾更加确信，吴顺佳已经是76号的编外人员。
哪怕在暗中控制着一切，胡孝民依然表现得跟往常一样。在情报处开了会后，到梅机关的东南贸易公司转转，再去九风茶楼。
到九风茶楼后不久，情报四科的新任科长蒋晓光也来了。四科依然负责董枢的保卫，十五个人，几乎占据了四科的所有机动力量。
蒋晓光是来诉苦的：“处座，吴顺佳怎么能给施健吾呢？”
胡孝民安慰道：“新二组的余升龙是个很谨慎的家伙，就算有吴顺佳，可我们也一直没拿到有用的情报。新二组的人员，互相之间也不发生联络，想通过吴顺佳找到余升龙，困难不少。你刚担任科长，先把四科的工作做好，如果吴顺佳提供了重要情报，不会忘了你。”
吴顺佳能提供什么样的情报，由他说了算。目前来看，施健吾不会有什么收获。
蒋晓光无奈地说：“好吧，我听处座的。”
他本是一个小小的副组长，要不是机缘巧合，恐怕现在还是个副组长。
胡孝民说道：“你们的任务是保护董枢，对了，下个月的经费请他支付一下。下个月的钱不变，但人要少五个。四科不能把人都压在他那里，我们也得做自己的事。”
施健吾果然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吴顺佳，见面之后，跟程蔚君一样，他请吴顺佳吃饭。但是，却上了两瓶酒。
施健吾好酒，他觉得喝酒能增进彼此的感觉，而且酒后才会吐真言。
吴顺佳没想到施健吾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谈话，连忙摇了摇头：“我喝酒不行的。”
作为一名间谍，可以喝酒，但绝对不能喝醉。看着施健吾的架势，今天这两瓶酒得他们两人喝完。
施健吾举起酒杯，不以为意地说：“没事，你少喝一点，我多喝一点。吴兄弟，初次见面，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先干一个，以后就是兄弟了。”
吴顺佳连忙说道：“以后请施科长多多关照。”
施健吾给吴顺佳倒上酒：“既然要关照，那得再喝一杯。”
吴顺佳暗暗叫苦，还好自己提前吃了解酒药，否则真会被施健吾灌醉。
喝了小半瓶后，吴顺佳开始装醉，就算提前吃了解酒药，他也不能这样喝。以后要是没提前吃药呢？谁知道自己喝醉后，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第七百七十三章 盯梢
吴顺佳的表现，基本上在施健吾的意料之中。吴顺佳以后是他的内线，也不能把他灌醉，否则回去之后吴顺佳胡乱说话，岂不是让军统扔便宜吗？
施健吾又给吴顺佳倒了杯酒：“吴老弟，今天也没什么具体任务，就是认识一下。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喝两杯。咱们边喝边聊，聊到哪里算哪里。”
吴顺佳连忙说道：“施科长，你是酒仙，我身负特殊使命，不敢喝醉。今天为了陪施科长，已经是舍命陪君子。再喝的话，怕要趴桌子底下了。”
施健吾没有再强劝，毕竟要以工作为先：“好，你喝半杯我喝一杯如何？”
吴顺佳忙不迭地说：“多谢施科长。”
施健吾把杯中的酒喝完，放下酒杯后突然说道：“吴老弟，能跟我说说雷勇辉的事吗？当初程蔚君是怎么计谋的？”
“这没问题。”
吴顺佳对施健吾的话中，有八句半是真的，关键的几句没说真话。在他的表述中，程蔚君为了谋得副处长之后，不惜给他钱，让他把雷勇辉的情报告诉新二组。
施健吾听得很认真，他也没想到，吴顺佳早就知道他会来接头，并且会问哪些问题。
喝酒的人话多，施健吾也跟吴顺佳说起自己在行动二大队当情报科长的事情，甚至还跟他提到一个疑问，雷勇辉被杀，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泄露了情报？
吴顺佳叹息着说：“据我所知，没有其他人向新二组提供情报。他们根据程蔚君提供的情报，足够提前埋伏了。”
吴顺佳与施健吾见面的过程，回去之后详细写了下来，要汇报给余升龙的。而施健吾回去后，只是向胡孝民报告，与吴顺佳接上了头，多余的一句都没说。
胡孝民也没在意，反正他会知道详细情况的。
施健吾在情报处有自己的办公室，回到办公室后没多久，他就接到了朱子明的电话。
“科长，没跟住，吴顺佳很警觉，怕被他发现，不敢跟得太近。”
朱子明接到施健吾的秘密任务，在他们接头后，暗中跟着吴顺佳。
然而，喝多了酒的吴顺佳，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朱子明在盯梢方面也很厉害的，他都跟丢了人，说明吴顺佳太过小心。
施健吾笑了笑：“有趣，看来这小子是装醉。”
他喜欢酒量大的人，如果酒桌上的人，都喝不了什么酒，而他每次都因为没人作陪，而喝得不尽兴，心里会很不爽的。
朱子明突然问：“科长，我下午跟一下古老板？”
他所说的“古老板”，正是胡孝民的代号。在特工总部直呼胡孝民的名字，很容易被人察觉。毕竟，他们通电话时，都是要经过接线生的，如果接线生听到“胡孝民”的名字，很有可能会上报，他们就麻烦了。
施健吾叮嘱道：“可以，要注意，不能被他发现了。”
朱子明得意地说：“他哪能发现我呢？”
他早就听说，胡孝民业务能力很差。这个半路出家的特务，竟然能成为情报处处长，实在是很奇葩的事。到现在，估计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情报处这么多人，偏偏无能的胡孝民就成了处长呢？
朱子明觉得，如果自己当处长，都会比胡孝民当得好。他跟踪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抓现，唯独盯胡孝民的梢，不用有这样的担心。
施健吾刻意压低自己的大嗓门，轻声叮嘱道：“还是要注意，被别人发现就不好了。”
胡孝民每天都不会刻意观察周围的情况，他只会借着别人不注意的空当，迅速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比如说，通过后视镜，通过手表的表盘，通过油光可鉴的鞋面，或者街上的玻璃橱窗。
在旁边人眼里，胡孝民在这方面根本不注意。可能很多人觉得，跟踪胡孝民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对面新来了一个小个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胡孝民离开九风茶楼，经过冯五身边时，突然听到冯五迅速说了一句。
朱子明自认为高明，但胡孝民还没出来，他就被冯五发现。冯五每天都要见面各种各样的人，朱子明在对面一出现，他就注意到了。
朱子明在对面既不是做生意，也不像等人，引起了冯五的怀疑。
九风茶楼是情报处的交通站，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做生意当掮客，或者听戏喝茶的。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搞情报的。
胡孝民没有回话，身子甚至都没有停留。他走到自己的车上，借着观察路面的时候，才随意瞥了一眼。
对面的人看到胡孝民出来时，已经背过身子，胡孝民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个子不高，戴着帽子，隔得这么远，胡孝民也看不真切。
如果对方在走路或者与人交谈，都能给他更多的住处。一个人的步伐、姿态，以及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能暴露身份。
但胡孝民在回去的路上，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朱子明。
他很奇怪，朱子明没事跟着自己干什么？自己是情报处长，朱子明是情报处情报一科的情报组长，他敢盯自己的梢，简直是吃了熊心豹胆。
胡孝民装作不知道，到76号接上顾慧英后，去霞飞路的法国餐厅用餐。
看到胡孝民和顾慧英在一起，朱子明没有再跟着。胡孝民无能透顶，可顾慧英受过职业训练，不要小看这个女人，人家可是中统的正规军。比胡孝民这种半路出家的，不知道强多少。
朱子明也知道，不能被胡孝民察觉。否则，就算有施健吾罩着，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顾慧英对胡孝民这个临时的举动很是不解，一边享受着胡孝民给她推送座椅，一边不解地问：“今天晚上怎么突然要出来吃饭？”
如果是在以前，她会觉得这是胡孝民想讨好自己。
在见识了胡孝民的厉害之后，她知道胡孝民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胡孝民微笑着说：“我们有很久没出来吃饭了，就算你没意见，别人也会议论的。”
顾慧英没有再问，胡孝民如果不浪漫一点，还真会有人怀疑。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大不敬
胡孝民第二天在情报处准备去九风茶楼时，特意把范桂荣叫上。范桂荣擅长跟踪，当然，也懂反跟踪。
两人坐同一辆车，快到忆定盘路时，他果然发现，后面的朱子明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刚开始范桂荣还没在意，他瞥了胡孝民一眼，看到他并没察觉，也就没吭声。等他一个人从九风茶楼出来后，发现朱子明还在对面。
范桂荣径直走过去，拦住想走的朱子明：“你在这里干什么？”
朱子明眼睛眨了眨，强装镇静：“我在盯一个人。”
范桂荣可没这么好糊弄，盯着朱子明的眼睛，冷声地说：“盯谁？”
朱子明随口说道：“对面的车夫。”
范桂荣转过身，嘴朝对面呶了呶，问:“哪一个车夫？”
朱子明随口说道：“那个国字脸的。”
他发现对面的冯五，目光游离，总是不断张望着四周，不像一般的车夫。
范桂荣缓缓地说：“他叫冯五，是情报处的编外人员，归九风茶楼交通站管。”
朱子明连忙说：“那是我搞错了。”
范桂荣不说话，只是望着朱子明不说话。
朱子明一脸窘态，朝范桂荣欠了欠身后，推着自行车转身走了。
范桂荣望着朱子明的背影，等他消失不见后，又回到九风茶楼，向胡孝民报告了朱子明的事情。
胡孝民随口说道：“让他去吧。施健吾和朱子明刚来情报处，有些人不认识，你派人注意一下。”
范桂荣点了点头：“明白。”
胡孝民的意思他懂了，朱子明敢派人盯他，那他也要派人盯施健吾和朱子明。
施健吾和朱子明刚来情报处，不熟悉情况，范桂荣作为主管副处长，完全可以在他们身边安排自己人。
朱子明被范桂荣发现后，回到76号向施健吾报告。
施健吾摆了摆手：“不用再跟了，胡孝民的心思都在迎合上司和享乐上面，工作上的事，全靠下面的人干。”
朱子明跟了胡孝民一天，对方一点都没察觉。一想到自己的上司竟然如此无能，他心里就充满了轻蔑和嘲弄。在胡孝民手底下做事，总感觉很窝囊。
不要说胡孝民，就连范桂荣这个副处长，施健吾都没放在眼里。范桂荣本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员，被胡孝民看中后，一路升迁，从副组长到组长，再到副科长和科长，现在竟然成了情报处的副处长。
是情报处无人？还是胡孝民任人唯亲？
或许两者皆有。
朱子明问：“科长，你跟吴顺佳谈得怎么样？”
施健吾缓缓地说：“吴顺佳出卖过新二组的情报，又从情报处领了不少钱，不敢再有二心。”
朱子明问：“雷处长确实是死在程蔚君手里吗？”
施健吾与雷勇辉原来是搭档，关系较好，雷勇辉被军统伏击，施健吾总觉得另有隐情。这次借着与吴顺佳接头，想问清整个事情的过程。
施健吾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该死的程蔚君，为了一己私心，不仅给军统提供了孟香谷的行踪，还把雷勇辉的行踪也告诉了新二组。”
朱子明诧异地说：“吴顺佳不会是军统派过来的双面间谍吧？”
施健吾摇了摇头：“那不会。”
吴顺佳现在只关心两件事：什么时候能回到76号，另外就是能给多少经费？
施健吾与吴顺佳喝了顿酒，就算施健吾喝高了，吴顺佳还是向他要了一笔钱。吴顺佳最大的爱好是赌钱，有这种爱好的人，不可能是双面间谍。
朱子明问：“雷处长手里的**案子要不要接着查呢？”
雷勇辉死的时候，正是去抓贺佐临。这个曾经的九风茶楼的老板，有很大的嫌疑。施健吾和他都看过那个案卷，觉得贺佐临是地下党的可能性很高。
因为程蔚君的自私和愚蠢，不仅没抓到贺佐临，还被军统伏击，白白丢了性命。
施健吾问：“查个屁啊，贺佐临早跑没影了。我们安插在安泰轮船上的耗子，有什么消息吗？”
朱子明挠了挠后脑勺：“昨天一直跟着胡孝民，没跟他联系。”
施健吾说道：“安泰轮船走的是去苏北的航线，**运人运货，很有可能在安泰轮船上现身。让他擦亮眼睛，只要发现地下党，可以给他找个老婆。”
这个所谓的耗子，是朱子明在行动二处时发展的下线。当时也没在意，反正多个线人总是好事。然而，耗子报告，安泰轮船经常有可疑人员。
朱子明也不管真假，每次都给点钱。耗子提出，想娶个老婆，那得抓个真正的地下党才行。
朱子明笑道：“耗子要是知道科长答应给他找老婆，命都会豁出去。”
朱子明离开后，胡孝民才有机会去拿新二组的情报。他被朱子明跟踪，以自己的无能，又不能发现，只好让范桂荣帮着驱赶。
吴顺佳详细汇报了与施健吾见面的过程，施健吾说的每一个字，说话时的神情，甚至喝了多少杯酒，吴顺佳都记得清清楚楚。
胡孝民把这份情报仔细看了两次后，就烧掉了情报。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施健吾多次问到了程蔚君和雷勇辉，显然，施健吾对雷勇辉之死，还有所怀疑。
只不过，吴顺佳回答得天衣无缝。程蔚君也确实有私心，吴顺佳是他的老乡兼下线，程蔚君要除掉孟香谷和雷勇辉，吴顺佳只能配合。
况且，吴顺佳用这两个情报，更加赢得了新二组的信任。
胡孝民一个人在包厢里待了两个小时，抽了一包烟。施健吾和朱子明，是外来的狼，要把他们训服很难。
施健吾刚上任，就派朱子明跟踪自己，这是大不敬。
胡孝民表面上装作没发现，暗地里却准备给他们吃点苦头。情报处是自己的情报处，任何人想翻出自己的手心，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胡孝民离开前，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发挥吴顺佳的优势，让施健吾再跌个跟头。自己很快要去清乡委员会，情报处不能有任何反对自己的声音。
第七百七十五章 小胖
胡孝民早上开着车子到76号时，看到有人在大门与警卫争吵，他很诧异，上海滩还真有不怕死的，竟敢来这里闹事。
警卫心情好，会把人赶走，否则抓进来往看守所一送，如果关到水牢，半条命就没了。
快到门口时，他扭头看了一眼，突然一脚刹车，把车停到了那人身边：
“小胖！”
正在与警卫争吵的男子，突然转过头，他长着一张圆圆胖，眼睛不大，个子中等，穿着西装，头发抹了蜡油，跟镜子一样。看到胡孝民时，眼中满是惊喜，眼睛笑起来时，眯成了一条缝隙。
“孝民！”
小胖大名柏仲超，宁波人，是胡孝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中学同学。自从胡孝民来了上海，两人的关系就断了。
胡孝民下车替柏仲超办好手续，领着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顾慧英得知是胡孝民的老乡，也跟着来了。
“小胖，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顾慧英。”
柏仲超努力睁开小小的眼睛，裂嘴笑道：“顾慧英……？这就是你从小指腹为婚的顾家大小姐？嫂子真好看，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胡孝民佯装不高兴地说：“你嫂子不好看的，我会从宁波跑来娶她吗？”
顾慧英圆润温柔的美人鹅蛋脸上，露出似嗔似恼的笑容，轻声啐了一口：“贫嘴。”
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胖很有兴趣，胡孝民到上海后，宁波那边的关系几乎全部切断了。就算是胡孝民的母亲，也只在他们新婚时住了几天，就嚷嚷着不习惯，被送回了宁波。
柏仲超突然问：“嫂子，你也在这里工作？”
胡孝民微笑着说：“你嫂子可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我做点内勤工作，小……兄弟，晚上来家，我让杨妈做几个宁波菜。”
胡孝民介绍道：“小胖大名柏仲超，我们是同学，一起玩到大。他家做米生意，是宁波有名的米商。这次来上海，是不是要来上海做生意了？”
最近上海的米、煤价格疯涨，很多老百姓的生活一下子变得艰难。每天赚的钱，已经不够养家糊口了。
柏仲超说道：“我就是跟着来玩的，一到上海，就听说你现在发达了，特意来看看。”
顾慧英听到柏仲超家是宁波的米商，对柏仲超的戒备马上降低了：“你们聊着，我先去工作。”
等顾慧英一走，柏仲超这才仔细打量着胡孝民的办公室。这一排房子虽是平房，可胡孝民身为情报处长，他的办公室还是装潢得不错的，有一张大的办公桌，前面摆着两把椅子，对在的会客区有一长两短三张沙发，办公桌旁边有一个大的文件柜，胡孝民的办公椅后面，则摆着一个保险箱。
在靠窗户的墙边，放着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只不过与重庆的旗子有些不一样，多了和平**建国几个字，还有一个黄三角。
对面的墙上，则摆着一副字画和一个钟。
胡孝民说道：“别看了，你在这里等会，我带你去喝茶。”
他与柏仲超久别重逢，也确实很高兴。但76号不是说话的地方，柏仲超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适合待在这样的情报机构。
胡孝民把范桂荣叫过来，让他主持早上的例会，他则带着柏仲超去了九风茶楼。
得知胡孝民为了一个从宁波来的同学，竟然放弃情报处的早上例会。其他人倒也没什么，但施健吾听到后，脸上的鄙夷不屑却一闪而过。
当他将目光投向范桂荣时，却看到对方冷冷地望着自己。
胡孝民带着柏仲超到了九风茶楼，直奔二楼东头的包厢。
“我经常在这里喝茶，我们在这里说话也方便些。”
柏仲超到了这里，说话就直接多了，犹豫了一下后，突然问：“孝民，你……为什么要当特务？”
胡孝民掏出烟，递给柏仲超一根：“你是自己要问，还是替别人问？”
柏仲超推开胡孝民的烟，从口袋里抽出根雪茄：“我抽茄立克。”
柏仲超从小家境优越，学会抽烟后，也一直抽雪茄。
胡孝民把烟收了回去，从柏仲超口袋里也掏了根茄立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柏仲超一边点着烟，一边说道：“既是替我问，也是替别人问。”
胡孝民淡淡地说：“如果不当特务，我一辈子也别想在上海出人头地。知道吗？刚到上海准备结婚时，顾家是准备让我入赘的。就算是现在，我的第一个小孩，也必须姓顾。”
哪怕他与柏仲超以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可现在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说真话。或许，永远也不能解释。
柏仲超抽了口烟，叹息着说：“你在宁波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来上海呢？带着嫂子回宁波不好么？”
胡孝民问：“你刚才说，也是替别人问，是替谁问的？”
柏仲超说道：“你大舅也来上海了。”
胡孝民惊诧地说：“什么？他也来上海了？”
自从他父亲过世后，胡家就家道中落，得亏两个舅舅照顾，否则他们母子早就饿死了。
他大舅在柏仲超家的米店当差，这次柏家来上海开拓业务，没想到把他也带来了。
柏仲超微笑着说：“他现在比较忙，说过两天来看你。”
胡孝民摇了摇头：“他是长辈，怎么能让他来看我？应该是我去看望他才对。”
胡孝民也没跟柏仲超再聊，拉着他开着车子就去找舅舅。娘亲舅大，既然知道对方来了上海，当然要第一时间赶紧过去。
路过糕点店时，胡孝民还下车买了四色礼物。晚辈去见长辈，那是必须要提点东西的。
在法租界八仙桥小菜场附近，胡孝民看到了已经挂了招牌的柏记米号。胡孝民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舅舅戴朗如。
胡孝民走到戴朗如身边，恭敬地说：“大舅，你来上海怎么也不提前来封信？我好去接你啊。”
“你现在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可不敢惊动你。”
戴朗如个子不高，一生忠厚诚恳，公正无私，在柏记米号干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外甥却当了汉奸。
第七百七十六章 赔罪
胡孝民一听大舅的语气，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意见。但他也不生气，提着礼物在旁边恭敬地站着。
戴朗如干活时，他还在旁边搭把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有什么委屈和误会，在长辈面前都不能争辩。
戴朗如一直没理会胡孝民，等了一会，见胡孝民没有作声，他把手头的事忙完，才去后院。
胡孝民连忙跟了过去，戴朗如原来是他父亲的帮手，父亲死后，胡家生意歇业，戴朗如才来柏家，在宁波时是管事，到上海后怕是这家新开柏记米号的掌柜呢。
“坐吧。”
戴朗如到后院后，才稍微轻闲些，坐在椅子上对胡孝民说。
胡孝民朝戴朗如欠了欠身，将礼物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大舅，我只是帮新政府做点事，对国家还是有点用的。”
戴朗如缓缓地说：“你的事我不懂，但有人说你是汉奸，是东洋鬼子的狗腿子，我听着不舒服，也不敢跟人家争辩。要是可以，你还是换个工作，或者带着媳妇回宁波也行。以你的学识，不管干什么，都不会比别人差。”
胡孝民轻声说道：“暂时还不能回去。”
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怎么能回去呢？他也是一名战士，一名在隐蔽战线上整天与日军暗中交锋的忠诚战士。他们的战场看不见血雨腥风，可斗争的残酷，比正面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戴朗如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如果传回宁波，传到你娘的耳中，她会怎么想？恐怕整天都会抹泪。”
胡孝民正要说话时，前面跑来一个伙计，一脸的惊慌，还没到跟前，就慌乱地喊道：“掌柜的，不好了，少爷被人打了。”
戴朗如连忙站起来就往前冲：“什么？”
胡孝民在后面跟着，心里暗暗思忖，这是法租界，什么人敢来捣乱？柏仲超才来上海，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
走到前面一看，门口围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为首之人是个络腮胡子，正一把抓着柏仲超的胸口：
“你们一帮乡下人，也敢来八仙桥开米号，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们的店拆了，让你们全部滚蛋！”
戴朗如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峻，拱着手连连作揖：“这位先生，请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暗暗叫苦，米号还没开张，就得罪这些小瘪三了，以后还有安生日子么？
络腮胡子一把将柏仲超推开，脑袋45度角望着楼顶，很是豪横地说：“我跟你们好好说，可这小子不长眼，说什么店铺是你们租的，想开米号关我们什么事？告诉你，开其他店子都没有，就是不能开米号！知道吗？这是万爷的买卖！”
柏仲超义愤填膺地产：“凭什么我们不能开米号？你这是流氓行径！”
络腮胡子得意地笑道：“我们是流氓怎么啦？有本事你也可以耍流氓，只要能压过万爷，我马上乖乖走人。”
胡孝民在旁边轻声说道：“你们万爷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手段抢生意，恐怕脸上也无光吧？”
他已经认出这人了，正是杜公馆的邱炳奎，显然，这帮人是替万默林的万昌米号来出头的。最近租界米、煤价格飞涨，开米号跟抢钱差不多。万默林为了垄断米价，自然不会允许其他米号再冒出来。
邱炳奎没听出胡孝民的声音，马上讥讽地说，然而，说到一半，马上就变得结结巴巴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万爷的事……胡……胡处长……”
胡孝民淡淡地说：“告诉万默林，他要是还不老实，我不介意再请他去76号作客。”
邱炳奎身后一名男子站了出来，冷笑道：“你谁啊，竟敢喊万爷的名讳。”
“啪！”
邱炳奎反手就是一巴掌，怒声骂道：“知道这是谁吗？76号的情报处长胡先生，还不给我滚蛋！”
胡孝民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万默林在上海算一号人物了，但也在胡孝民手里吃过亏。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胡孝民的出现，突然之间烟消云散。甚至，这帮穿黑衣的帮派分子，开始变得畏惧和胆怯。
“小胖，你没事吧？”
胡孝民看了柏仲超一眼，发现他脸上有个巴掌印。他的目光望向邱炳奎，对方马上缩了缩脖子，不敢与胡孝民对视。
邱炳奎暗暗挥了挥手，准备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逃。
“怎么，打了人就想跑？”
胡孝民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似的，自邱炳奎以下，全部被定住了身子，再也不敢移动一步。
柏仲超拉了拉胡孝民的衣袖，轻声说：“孝民，算了。”
邱炳奎转过身子，朝胡孝民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胡处长，这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是我鲁莽了。今晚，在华懋饭店略备薄酒，向两位赔罪。”
胡孝民冷笑道：“打了人，喝顿酒赔罪就行了？这未免也太轻松了吧？要不，等会我也去给万默林一记耳光，明天再去大三元摆一桌赔礼？”
戴朗如也在旁边劝道：“孝民，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交朋友为好。”
刚才他也看呆了，他知道胡孝民名头大，没想在法租界也能唬得住人。
邱炳奎脸上堆着笑：“对啊，以后柏记米号的事情我罩了，大家是朋友，这次还请胡处长高抬贵手。”
胡孝民问：“谁打的？”
“是我，刚才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胡处长和这位兄弟原谅。”邱炳奎突然伸出手，朝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啪！”
声音比抽柏仲超还要响亮。
胡孝民叹息一声：“你啊，还是这么鲁莽。你抽了人家的耳光，得让人家抽回来才对嘛，或者把手剁下来也行，自己抽自己，算什么事嘛。”
邱炳奎暗暗叫苦，早知道胡孝民在这里，打死他都不来，他低声下气地说：“还请胡处长手下留情，邱某的这只手，还想以后替胡处长效力。”
第七百七十七章 诚意
柏仲超听着胡孝民的话，在旁边跃跃欲试，他的脸颊火辣辣的，如果让他抽邱炳奎一巴掌，他很乐意。
柏仲超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能作主的，一切让胡孝民决定就是。
胡孝民斜睨了邱炳奎一眼，好整以暇地说：“这样吧，饭就不要吃了，也不再打你，毕竟你也是要面子的嘛。让万默林赔辆全新的汽车，我这兄弟来上海，也不能总坐包车吧？”
邱炳奎为难地说：“这个……”
胡孝民淡淡地说：“怎么，觉得一辆车还不够诚意？是不是还想加栋洋房？万默林要是这么有诚心的话，我倒是小看他了。”
邱炳奎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耳光，忙不迭地说：“够诚意了，够诚意了。”
戴朗如望着邱炳奎等人狼狈而去，担忧地说：“孝民，你这样对待人家，他们以后会不会报复我们？”
作为一个见惯风雨的人，他对胡孝民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可刚才胡孝民要不出面，这件事就处理不了，搞不好柏记米号上海的第一家分号，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
这让他很矛盾，胡孝民是汉奸，他不希望借汉奸的名头，让别人以为他是汉奸家属。但在上海想要立足，没有胡孝民的帮助，这些流氓阿飞随时都会捣乱。他们是外来户，没有一个靠山，是做不好生意的。
这件事得尽快向东家报告才行，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刚来上海得拜码头，但不是拜胡孝民这样的汉奸码头。
胡孝民说道：“以后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了，安心做生意就是。你们的米号，如果生意不好，还可以帮你们介绍生意。”
戴朗如摇了摇头：“今天谢谢你了，生意上的事，我和东家会料理。”
如果胡孝民不是汉奸，他倒很乐意让胡孝民帮忙。胡孝民中学毕业后，他曾经想过，要让胡孝民到柏记米号来当学徒。跟着自己，一年后出师，以后当伙计当襄理，以后搞不好也能开家米号。
柏仲超与胡孝民离开柏记米号后，坐进胡孝民的车里，兴奋地说道：“孝民，刚才你好威风。”
胡孝民突然说道：“你不会怪我吧？”
他没教训邱炳奎，只是让他赔一辆车，对柏仲超来说，钱不重要，车子也随便都能买得起。或许这样的惩罚，并不会让他满意。
柏仲超说道：“我怪你什么？你帮我出了气，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走，中午我请你去华懋饭店吃饭。”
胡孝民帮他出了气，感谢还来不及。看到邱炳奎诚惶诚恐的模样，他就感觉特别舒服。
胡孝民笑着说：“那行，好久没吃柏少爷请的饭了，你可要作好心理准备，华懋饭店的消费，可不是一般的高。”
施健吾与吴顺佳第二次接头，有了第一次的谨慎，再次接头后，两人更多的是关注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以及经费问题。
吴顺佳看着施健吾给他带来的钱，有些不满地说：“施科长，我的经费好像少了不少？”
他现在，必须装成对钱非常有兴趣，并且要一心想着回到特工总部。然而，施健吾想借着他的手消灭新二组，又怎么会同意他“回归”呢？至于经费，施健吾知道吴顺佳好赌，之前的高利贷估计还没还完，故意用经费控制着他。
施健吾给吴顺佳倒了杯酒，安慰着说：“之前给你的经费，足够养十个内线了。而你并没有提供重要的情报，以后，只有重要情报，才能申请奖励。我们的工作，不能和钱挂钩，否则，以后谁给再给你更多的钱，是不是不要改换门庭了？”
吴顺佳没有再说什么，喝了口酒后，问：“施科长平常有什么爱好？”
施健吾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干：“当然是喝酒啦，能喝酒的才是兄弟。我这个人，只结交喜欢喝酒的朋友。”
吴顺佳突然说道：“今天我接到命令，监视社会部的蒋兆祥，估计是准备对他动手。”
施健吾眼睛一亮，喃喃地说：“蒋兆祥？”
他是知道蒋兆祥的，是社会部的专员。社会部人虽较多，但与特工总部既无组织关系，亦无工作联系。但在外人看来，社会部的人都是特务，与76号同在一个地方办公，都是一帮汉奸特务。
吴顺佳稀疏的眉毛扬了扬，低声问：“施科长，蒋兆祥的情况是真报告还是假报告？”
施健吾马上说道：“当然是真报告，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跟踪蒋兆祥。”
他在心里还补了一句，如果吴顺佳没拿到蒋兆祥的情报，他还可以帮忙。
施健吾回去之后，把朱子明叫来，让他暗中监视社会部的蒋兆祥。
朱子明摸了摸小脑袋，不解地问：“科长，为什么要盯蒋兆祥？”
施健吾得意地说：“因为新二组在搜集他的情报，估计要对他动手。”
之前新二组对尤馥赓也动过手，可程蔚君没能借机发现新二组。在军统对孟香谷和雷勇辉动手时，程蔚君也没能抓住机会。
可以说，程蔚君也很无能。情报处的胡孝民无能之级，手下也都是帮饭桶。
朱子明大喜过望：“好机会啊。”
施健吾说道：“是不是好机会，要看你能不能跟得住新二组的人。”
吴顺佳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看朱子明。只要能跟住新二组的人，破获新二组并不难。
朱子明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完成任务！”顿了一下，朱子明又说道：“科长，今天来找胡孝民的叫柏仲超，是胡孝民在宁波的同学，他们家是米商，在上海新开了一家柏记米号。”
施健吾喃喃地说：“同学？”
朱子明说道：“不仅如此，胡孝民的舅舅也到了上海，现在是柏记米号的掌柜。”
施健吾叮嘱道：“这两个人，以后你派人注意一下。”
胡孝民与柏仲超吃了顿饭，把他的情况基本摸清了。胡孝民离开宁波后，柏仲超跟着家里学做生意。只不过这小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每天吃喝玩乐，把宁波好玩的玩了个遍，好吃的都吃到了。
这次来上海，也只是借着开分号的名义，实际上是想见识上海滩的十里洋场。
第七百七十八章 麻烦
晚上，胡孝民与顾慧英早早到了家，两人盛装等待胡孝民的舅舅戴朗如和柏仲超的到来。顾慧英还是第一次见胡孝民的舅舅，心里还有些紧张。
顾慧英又大又圆的杏眼不时望向外面：“孝民，我们应该去接一下的。”
胡孝民微笑着说：“上海的交通这么发达，他们出门就能坐到车的。”
难得见到顾慧英紧张，以顾慧英的心理素质，应该泰山崩而面不改色才对。
顾慧英的鹅蛋脸上，两道弯眉如钩，轻轻蹙到一起：“他们能坐到车是一回事，我们去接又是另外一回事嘛。”
胡孝民苦笑着说：“大舅说了，不让我去接，以后也少去八仙桥的柏记米号。”
这是嫌弃自己的身份，76号的情报处长，在上海也算一号人物。但在戴朗如看来，唯恐避之不及。
顾慧英正要说话时，突然听到门铃声。两人赶紧往外走，门房老杨已经领着戴朗如和柏仲超进来。
“大舅，仲超。”
戴朗如走进房子，抬头看了看，缓缓地说：“你这房子气派倒是气派。”
“大舅，这是慧英。”
顾慧英甜甜地喊了一声：“大舅。”
戴朗如看着顾慧英，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孝民好福气。”
戴朗如来愚园路473弄3号，主要是想看看胡孝民的媳妇。看到顾慧英温柔贤惠，他很高兴。唯一觉得有问题的是，两人结婚快两年，竟然还没生孩子。
在胡孝民家吃了饭，胡孝民开车送他们回去。快到八仙桥时，戴朗如坚决要下车，他不想让胡孝民再出现在柏记米号。
戴朗如下车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说道：“胡家从来没出过作奸犯科之人，更没出过汉奸卖国贼，你好自为之吧。”
得知胡孝民在76号做事后，他很生气。胡孝民不为国出力也就罢了，竟然还当了汉奸，这让她母亲以后怎么见人？
柏仲超也跟着下了车，下车时轻声说道：“孝民，明天我再找你玩。”
“明天来九风茶楼。”
回到家时，顾慧英在二楼等着胡孝民。今天晚上，她倾情“演出”，完美诠释了一个贤淑妻子的形象。
然而，戴朗如得知她也在76号工作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顾慧英有点担忧地问：“大舅没有说我什么吧？”
胡孝民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说你呢？”
戴朗如觉得，顾慧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加入76号。殊不知，自己是因为顾慧英才进的特工总部。要不是顾慧英，他也没办法潜伏在76号。
只不过，他的身份，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戴朗如对他的误会再大，责备得越深，他也不能作任何解释。
身为一名潜伏人员，他的身份除了组织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顾慧英说道：“刚才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明天晚上，请大舅去我家作客。”
戴朗如虽只是柏记米号的掌柜，说得难听点，只是柏家的一个伙计，最多也就是个高级伙计。要不是胡孝民的舅舅，他怕难得登顾公馆的门。
胡孝民第二天上午到九风茶楼时，发现平常停车的地方，多了一辆新的福特t型轿车。车子很新，他打量了一眼，记住了车牌。
九风茶楼是情报处的交通站，也是胡孝民在外面的大本营。这里的任何异常，胡孝民会第一时间关注。上午茶馆的人不多，开着新车来喝茶的，自己应该认识才对。
“春三，门口的新车是谁的？”
春三回道：“是柏先生，我斗胆给安排到了二楼的包厢。”
昨天胡孝民带着柏仲超来了一趟，虽然只待了一小会，但他知道两人关系亲密。今天柏仲超再来时，他已经打听清楚，两人是发小还是同学，在宁波时，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以。”
胡孝民点了点头，认可了春三的安排。
胡孝民到包厢后，果然看到了正在抽着雪茄的柏仲超，问道：“新车是邱炳奎送来的？”
柏仲超笑道：“一大早就送过来了，朗如叔让我别要，说要了就结成怨家了。可邱炳奎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还说如果不要，他就得送栋洋房给我。没办法，只好却之不恭。”
他倒不是因为白得了一辆汽车，对他来说，汽车不算新鲜玩意，在宁波家里就有两辆。他高兴的是，邱炳奎这样的帮会分子，对自己的这份恭敬。
看得出来，邱炳奎对胡孝民很畏惧。他对自己越恭敬，说明他越怕胡孝民。
胡孝民微笑道：“你既然送了，你收着就是。有了车子，你在上海也方便些。最重要的是，会少很多麻烦。”
柏仲超如果遇到事，都不用提自己的名字。只要说出，这辆汽车是邱炳奎送的，应该就能解决一大半的麻烦。
柏仲超却误会了胡孝民所说的“麻烦”：“对，有了车子出来玩就方便了。”
胡孝民说道：“你以前应该来过上海，但肯定不熟悉。这几天自己多去转转，我一般要晚上才有时间。”
对他来说，白天就算没事，也要待在情报处或在九风茶楼。一旦他出去，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胡孝民的工作，不仅仅是上班这么简单。一个情报，或许就关系到几个甚至几十名同志的生命安全。
柏仲超突然说道：“孝民，我感觉朗如叔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
胡孝民无奈地说：“那有什么办法，你不会也把我当成汉奸吧？”
柏仲超笑道：“新政府都成立了，怎么能说是汉奸呢，最多也就是各为其主罢了。我对你的身份羡慕得紧呢，你比那些帮会头子还威风些。”
胡孝民微笑道：“你要是不怕柏叔把你的大腿打断，我也可以给你弄个76号的身份。”
76号除了名声不好听之外，其身份还是很好用的。比如说，柏仲超遇到麻烦时，只要亮出身份，谁也奈何不了他。
柏仲超高兴地说：“好呀，你是情报处长，我也不用太高的职位，给我弄个副处长就行。”
第七百七十九章 特派员
胡孝民倒没想，柏仲超竟然这么喜欢76号的身份。给他安排副处长做不到，给个编外人员的身份还是可以的。
胡孝民给柏仲超这样的身份，并不是想让他给特工总部提供情报，而是给他加一层保护。柏记米号虽开在法租界，可未必就能保证安宁，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这层身份还是有点用的。
胡孝民提醒道：“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进了76号的门，再想退出来就难了。有人会说你是特务，也有人会说你是汉奸。”
柏仲超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我不跟别人说就可以了嘛。就连朗如叔也不说。”
胡孝民说道：“那行，你去拍几张照片给我。”
柏仲超拿出一个小的纸袋，里面装着照片：“我来上海前就拍了照片，都是为了准备办证。”
胡孝民有些意外，看到照片后调侃道：“你这是有备而来嘛。要不要现在带你回特工总部，马上把手续办了？”
柏仲超笑道：“好啊，这玩意就是护身符，早点拿到手早点安心。”
胡孝民再次提醒：“你不考虑考虑了？”
柏仲超摆了摆手，语气很坚决：“这个有什么好考虑的，你能进76号，我就不能进了？我们一向共进退的嘛。”
胡孝民随后带着柏仲超回了极司菲尔路76号，当场就办好了手续。为了让柏仲超知道他现在的真正身份，还带着他到宣誓室宣了誓。
之后，又给他在特务人员训练班插了个班，柏仲超想去的话，可以去学点东西，不想去的话，胡孝民也会给他弄个毕业证，到时也算是一份资历。
胡孝民把柏仲超的证件给他，郑重其事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一名特务了。本本给你，不仅意味着权力，更多的是责任和使命。从大义上讲，要为和平运动出一份力，为*****添一块砖。从小义上讲，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柏仲超笑嘻嘻地翻看着证件，随手装进口袋：“我可不懂什么大义，只要能保护自己就行。”
胡孝民说道：“你的首要任务是熟悉上海的地形，另外，将大米行情每天报告，这一点能做到吧？”
柴米油盐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活，米价的波动，也与上海的局势息息相关。柏仲超掌握的第一手大米行情，直接体现了上海民众的生活水平，对重庆和延安分析上海的经济，也是很有作用的。
柏仲超说道：“这个也不用每天报告吧？我给朗如叔说一声，让他把每天的行业记下来，以后你想要，随时拿到过来就是。”
胡孝民瞪了柏仲超一眼：“你倒是会偷懒。”
下午，焦一诚与胡孝民联系了。两人现在是合作伙伴关系，焦一诚虽然还是中统上海直属潜伏组的组长，可他与胡孝民的关系，反倒更亲密些。
焦一诚的利益与胡孝民捆绑在一起，没有胡孝民的支持，他现在已经在中统局的监狱里了。在胡孝民面前，他也无需隐瞒任何事：“据可靠消息，局里派了一个特派员来上海，暗中调查潜伏组的工作。”
胡孝民惊讶地说：“特派员？调查什么？还是暗中调查，这是不信任你了？”
从刚开始的新组长魏生凡，再到后面的特派员喻铁英，现在又派特派员，还是暗中调查，中统这是要搞事啊。
焦一诚神色凝重，缓缓地说：“这是我从重庆私人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局里并没有说起特派员的事，但我相信，特派员已经到了上海。”
胡孝民沉吟道：“看来中统局对喻铁英和魏生凡的事还耿耿于怀，你是怎么想的？”
特派员到了上海，焦一诚这个潜伏组长，却要通过私人关系才知道。可见中统局对他已经有了防备，如果不能迅速破解这个问题，焦一诚就危险了。
焦一诚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想向你讨个主意。”
胡孝民沉声说道：“继续通过私人关系打探特派员的情况，知道的信息越多越好。另外，表面上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向重庆正面询问。特派员是来暗中调查的，就让他查个够嘛。我明天给你拿几份情报，你发给重庆看看局里的反应。”
焦一诚的潜伏组，除了给重庆弄一些紧俏物资外，还要向重庆提供上海的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各方面的情报。有的时候，还要负责锄奸。
焦一诚说道：“好。”
有胡孝民的配合，要糊弄局里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他现在认真履行着潜伏组长的职责。他与胡孝民的见面，哪怕被特派员发现，也没什么。他早就向中统局报告，通过胡孝民为中统搜集情报。
胡孝民提醒道：“另外，注意最近出现在你身边的陌生人。”
焦一诚是五福公司的负责人，每天接触的人员很杂。如果中统特派员真的暗中调查潜伏组，很有可能会以客户的名义，直接去五福公司。甚至，两人有过接触都不一定。
焦一诚想了想，喃喃地说：“我身边没出现过生人。”
胡孝民提醒道，说到后面时，他突然停住了：“反正最近突然出现的人都要注意，未必就是生人嘛，也有可能是好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找上门来，那就得注意……”
胡孝民突然想到，柏仲超和戴朗如，他们也是突然出现在在自己身边的。虽然他们是柏家想来上海开分号，甚至戴朗如对他的身份很反感。可柏仲超已经拿到到了特工总部的编外人员身份，这小子两年不见，不会有其他身份了吧？
胡孝民来上海后，就与柏仲超失去了联系，两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焦一诚见胡孝民发愣，问：“怎么啦？”
胡孝民摆了摆手：“没什么，我是想到了其他事。你先回去吧，明天下午再在这里见个面。”
焦一诚走后，胡孝民陷入了沉思。他拿出烟，点上一根后，认真思考着。戴朗如是他大舅，柏仲超是与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两个人。
第七百八十章 愤怒
在顾慧英的事情出来后，胡孝民对自己反思过几次。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竟然没有察觉，实在是失职。幸好没给组织造成破坏，否则于心何安？
焦一诚的话也提醒了他，出现在身边的生人，或者突然出现的，久不联系的亲人或朋友，都需要警惕。
胡孝民对戴朗如和柏仲超，并没有起疑心。就算柏仲超拿到了76号的身份，他也觉得正常。柏仲超在宁波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叔叔是警察局的副局长，可没少干荒唐事。
到上海后，见识到了76号的权力，想拿个76号的身份，也是可以理解的。
“处座。”
胡孝民正抽着烟，有人敲了敲包厢门，情报四科的新任科长蒋晓光探进半个身子，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
胡孝民招了招手：“进来吧，坐。”
蒋晓光朝胡孝民欠了欠身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孝民对面：“处座，董枢觉得我们少了五个人，钱还是两千多，不想给了。”
看到胡孝民的茶杯空了，连忙拿起茶壶给倒上。
胡孝民冷冷地说：“我给他的可是优惠价，十几人天天守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我们保护的时间越多，耽误的工作就越多，价格贵点也是有道理的。你告诉他，从下个月开始，恢复原价，每人三百一个月，十个人就得收三千。”
原来是十五个人，每人按照一百五一个月算的，现在抽走了五个人，董枢觉得吃了亏。
蒋晓光看了胡孝民一眼，轻声说道：“董枢已经知道，之前宪兵队的人，每人总共才给了十日元。”
蒋晓光得知此事后，大骂76号和胡孝民，说他们一点交情也不讲，做人没良心。名义上保护他，实际上是敲诈勒索。
胡孝民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词地说：“这个人是财迷吗？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怎么就拧不清呢？他人要是死了，这些钱还在，能用到吗？”
蒋晓光终于明白，胡孝民为何资历比自己还要浅，却能当处长了。就凭他这不要脸的劲，什么事都能榨出二两油的贪婪，自己就学不来。
至于胡孝民迎合上司，想尽一切办法讨好赵仕君，更是他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蒋晓光苦笑着说：“他觉得请我们，不如请保镖，可以二十四小时保护，还不用花这么多钱。”
胡孝民淡淡地说：“所以说，你们被赶了回来？”
蒋晓光拿出一个红包，双后递给胡孝民：“董枢给每个兄弟都发了个红包，还给处座也准备了一份。他只请求一件事，如果有军统暗杀他的准确消息，请务必提前告之。”
他倒不觉得是被赶了出来，准确地说应该是“礼送”。
胡孝民打开红包一看，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钞票，还是中储券，面值还是十元的，他将红包扔到桌上，不屑一顾地说：“这点钱就想要准确消息？”
蒋晓光解释道:“他可能觉得，不管如何，我们都会保护他的。”
胡孝民把红包扔了回去：“那可未必，我们的目标是破获新二组，至于董枢是死是活，不关心。这些钱你拿去请兄弟们吃顿好的，另外再派两个机灵点的，暗中盯着董枢。他每天的行踪，我们都要掌握，每天都要有记录。”
之所以要记录董枢的行踪，不仅是显得情报处的工作专业，更是为了让他能轻松掌握董枢的最新动向。
既然上海区有命令，要除掉媚敌的董枢，胡孝民自然不会放过他。董枢不满76号的保护，他心里还巴不得呢。
蒋晓光走后不久，春三进来报告，范桂荣想过来谈点事。
“处座，朱子明在监视柏记米号。”
范桂荣觉得，这件事更适合来九风茶楼谈。
柏仲超到76号找胡孝民，虽然没闹出什么风波，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胡孝民眉目一扬：“哦。”
朱子明和施健吾这是要找死的节奏啊，难道他们不知道，柏仲超和戴朗如与自己的关系吗？
监视柏记米号，如果出自他的授意，倒也罢了。胡孝民在心里，已经宣判了施健吾和朱子明的死刑。
范桂荣说道：“明天我会听取施健吾的报告，如果他不主动提起柏记米号，我要质问他。”
胡孝民站了起来：“不，我们现在去趟柏记米号，朱子明的行为，很像地下党。把情报五科的杨辉叫上，他们逮人有经验些。”
既然施健吾不提前报告，那他对朱子明动手，施健吾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范桂荣惊讶地说：“地下党？”
胡孝民冷哼道：“不是地下党也是重庆分子，要不然，他监视我的亲人和朋友干什么？我收到情报，抗日分子准备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原本以为是针对慧英，没想到他们的目光放在柏记米号。”
范桂荣的思维被胡孝民带乱，朱子明怎么突然就成了抗日分子呢？虽然觉得事有蹊跷，可他还是坚决执行胡孝民的命令。
这已经成了他脑海里下意识的行为，只要是胡孝民吩咐的事，不要问原因，直接执行就是。而且，还要办好。
朱子明对胡孝民是有怨气的，不，应该是怨恨。施健吾本提议他担任一科副科长，正是因为胡孝民的刁难，他副科长的美梦落空了。说是看他的表现，可要让胡孝民点头，何其难也？
监视柏记米号，朱子明亲自执行。他想了解胡孝民的亲人和朋友，找到胡孝民的破绽，抓住机会，给他以致命一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先迎来的是胡孝民的致命一击。
为了方便监视柏记米号，朱子明在对面不远的茶楼盯着。这个茶楼的位置很好，二楼临街，正好把柏记米号尽收眼底。就算是整条街的动静，他也能看到。
他拿起茶碗，正准备喝茶时，突然瞥见街上多了几个人。定神一看，竟然是胡孝民。
朱子明大喜过望，看来自己还是有收获的。然而，等他看清胡孝民旁边的范桂荣，以及看到他们正朝着茶楼而来时，他开始慌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审问
朱子明希望，胡孝民和范桂荣没有发现自己。他侧着头，目光尽量不看茶楼，心里不停祈祷，希望胡孝民和范桂荣不要发现自己。
然而，越是担心什么，偏偏越是出现什么。他感觉对面坐了一个人，回过头一看，赫然是胡孝民。
“处座！”
朱子明连忙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此时心生恐惧，原本声音就不大的他，现在的声音更是跟蚊子似的。
胡孝民掏出烟，好整以暇地说：“你是在这里说呢，还是回去说？”
胡孝民刚要去摸打火机，机灵的范桂荣，已经划燃了火柴，双手护着火苗送到了他的烟前。
朱子明强行镇定下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胡孝民肯定很愤怒，为了不牵连施健吾，他必须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胡孝民吸了口烟，轻轻吐了出来，烟雾在他们之间漂浮着：“你是**还是军统？或者是中统？”
“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胡孝民的话听在朱子明耳中，有如晴天霹雳。他马上明白，这是胡孝民的毒计，给自己戴一顶抗日分子的帽子，想怎么对付自己都行。
胡孝民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你确实什么都不是，带走吧。”
朱子明被带回76号，直接送到了审讯室。审讯是在他被绑在十字架之后才开始的，由范桂荣亲自问话。
朱子明原本以为，回到76号，最多也就是把自己关起来。哪想到，胡孝民这么狠，竟然要对自己用刑，他央求着说：“范处长，我要见施科长。”
范桂荣已经明白了胡孝民的用意，朱子明竟敢监视胡孝民的大舅和老同学，这不是找死么？这样的人，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可怜，他冷着脸说道：“先把你的问题说清楚，到时自然能见到施健吾。你的真实身份？上线是谁？联络方式？有没有下线？”
朱子明声音不高，但语气非常坚定：“我是特工总部的人，既不是地下党也不是军统，更不是中统。”
范桂荣本就没打算审，他的任务是用刑：“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说了。”
朱子明是不是抗日分子，他清楚得很。借着审问的机会，对朱子明用刑，让他吃足苦头，甚至丢掉性命，才是胡孝民的真实用意。
朱子明大叫道：“范处长，我是冤枉的，请你把施科长叫来，我会当面向他解释。”
范桂荣挥起鞭子，狠狠地抽在朱子明身上，冷笑着问：“你的意思，施健吾是你的同伙？”
朱子明发出痛苦惨叫：“啊！”
然而，范桂荣觉得还不够惨，皮鞭、针扎、老虎凳、水刑、烙铁，只要是审讯室有的，他都给朱子明来了一遍。
哪怕几个小时前朱子明还是自己的部下，可现在他是抗日分子，至少是嫌疑人，对他完全可以用刑。
范桂荣知道，朱子明越惨，胡孝民就会越满意。就算把朱子明弄死，胡孝民也不会在意。
胡孝民在办公室悠闲地喝着茶，蓦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无礼地推开，宪兵分队的伍长石桥信带着身材高大的施健吾冲了进来。
施健吾在后面一脸焦急地说道：“胡处长，请停止对朱子明的用刑，他不是抗日分子！”
胡孝民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起身：“请问二位有什么事？”
日本人在特工总部确实有超然的地位，但如果胡孝民不把他放在眼里，石桥信就只是一个伍长。
石桥信摆出日本人的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胡桑，朱子明不是抗日分子，请赶紧放人。”
胡孝民淡淡地说：“石桥伍长愿意为朱子明担保？”
胡孝民一般称呼日本人，后面都会带个“君”，以表尊重。如果确实有身份的，他会在后面加上“阁下”。
他称石桥伍长，是想提醒石桥信，他就是一个伍长，上面还有军曹、曹长。就算是曹长，依然是士官。日军的士官，没有特殊情况，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军官。像涩谷，虽然只是一个准尉，却是石桥信永远都达不到的高度。
胡孝民与渡边义雄的关系不错，与涩谷也时常有来往，与宪兵队的林少佐甚至是冈村，都有交往。他这次占着理，完全可以顶住石桥信的压力。
施健吾在旁边急道：“他不是抗日分子，一切都是误会。”
他听到朱子明在审讯室用刑后，大惊失色，知道找胡孝民求情没用，只好把石桥信搬出来。
胡孝民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平洋房涩谷的电话，特意用日语说道：“涩谷队长，石桥信要为抗日嫌疑分子担保，你看可以吗？”
听到胡孝民用日语说话，石桥信的气焰马上熄了。他只是一个伍长，确实没有与胡孝民平等对话的资格。如果他有理还好些，可以让涩谷力挺自己，但胡孝民让他担保朱子明，他却踌躇了。
胡孝民挂了电话后，冷笑着说：“朱子明是不是抗日分子，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他监视我的亲人和朋友，明显居心叵测。最终目的，必然是针对我。他不是抗日分子，谁会是抗日分子？”
施健吾急道：“处座，朱子明是我派到八仙桥的，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报告。”
他暗暗庆幸，朱子明跟踪胡孝民没被发现，否则朱子明怕是早被收拾惨了。
胡孝民冷冷地说：“哦，你是朱子明的上线？”
施健吾连忙说道：“我是觉得那个柏仲超可疑，就让朱子明去盯一下。如果他别有用心，属下也能替处座分忧。”
他对胡孝民暗暗鄙夷，这算什么情报处长啊，要诬陷朱子明，这样的手段也太低级了吧？
胡孝民冷冷地说：“替我分忧？监视我的舅舅和同学，想通过他们谋害我呢？还是想把我的情况报告给抗日分子？”
石桥信说道：“胡桑，既然是误会，是不是把人放了？”
胡孝民沉吟道：“这样吧，施健吾你把详细经过写个材料，如果朱子明跟你说的对得上，我再考虑下一步。这也就是石桥先生在这里，否则……”
第七百八十二章 十分钟
听到胡孝民的话，施健吾急得直冒汗。胡孝民表面上是给了石桥信面子，可他写材料要多长时间？朱子明正在受刑，弄死他只要几分钟。
施健吾一脸焦急地说道：“处座，能不能先别动刑？”
胡孝民斜睨了施健吾一眼，淡淡地说：“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回去写材料了。你耽误的每一分钟，都会让朱子明多受刑一分钟。”
施健吾没再说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石桥信看了胡孝民一眼，没有说什么，也转身走了出去。
胡孝民在后面扬声说道：“石桥先生，你满意了吧？既没让你担保，又做了人情。”
石桥信站到门口，不满地说：“但你拒绝了我的提议。”
石桥信虽只是个伍长，但在他眼里，自己比任何中国人都高贵。不要说胡孝民，就算是面对赵仕君，甚至是汪即卿，他都应该高他们一头。
胡孝民微笑着说：“我是不想给石桥先生留下隐患，如果朱子明真是抗日分子，你替他担保，是不是很不合适？”
“哼。”
他知道胡孝民说得对，但嘴里却不承认。
石桥信对施健吾很是信任，认识朱子明很久了，觉得朱子明不可能是抗日分子。但要让他替朱子明担保，他还真不想。
石桥信在中国人面前很高傲，但他知道自己在宪兵分队的地位。没必要为了一个中国人，而赌上自己的前程。
他在宪兵分队逍遥自在，津贴高，地位更高。如果犯了错，会被送到前线部队，不出三个月，就会死在战场上。
他们走后，胡孝民给审讯室的范桂荣去了个电话：“十分钟之内要有结果。”
范桂荣为难地说：“朱子明嘴硬得很。”
胡孝民冷冷地说：“抗日分子能一问就承认？有些人就算打断他两条腿，再把手指头一个一个敲烂，把眼睛挖出来，舌头也割掉，他们也未必会承认。”
范桂荣感受到了胡孝民的怒意：“是。”
自己用刑几个小时了，都没撬开朱子明的嘴，怪不得胡孝民生气。胡孝民这是提醒他，既然朱子明是“抗日分子”，那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的。
施健吾从来没有这么快写过一篇材料，他知道自己写得越快，朱子明受的罪就越少。用最简短的语句，把自己得知柏仲超与胡孝民的关系后，派朱子明去监视柏记米号的过程写了。
他相信，就算朱子明开口，也会这样说。
殊不知，范桂荣根本就不问了。他知道胡孝民的用意，根本不管朱子明的身份，只要借机收拾朱子明就行了。
他亲自拿着一个榔头，走到朱子明说明，朝着他的膝盖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哟……妈啊……痛啊。”
膝盖骨头粉碎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入耳中。朱子明从没想过，一锤子下来，能让自己如此痛不欲生。
最令他恐惧的是，自己的这条腿怕是废了。
皮鞭抽、烙铁烙，看着恐怖，其实都是皮外肉，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膝盖被敲碎，就成残废啦。
然而，朱子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也被击中。
这次，朱子明没有再痛苦地嚎叫，因为他痛昏过去了。
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而膝盖上被一只脚踩着，碎裂的骨头，被外力抗压着，巨大的疼痛通过神经迅速传到大脑，加上那一桶冷水，朱子明迅速清醒。
然而，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范桂荣拿着沾着血的榔头，又站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手死死按着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扬起了榔头。
“范处长，何必呢，大家都是76号的人。啊……范桂荣……我跟你没完！”
朱子明一开始是哀求，在范桂荣的榔头砸碎他右手食指时，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对着范桂荣破口大骂。
范桂荣再次举起榔头：“说吧，早点说了，你就要少受点罪。”
朱子明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手指，哭丧着脸说：“我……我真没什么说的。”
“啊！”
范桂荣其实都不想跟朱子明废话，榔头刚敲下，又高高扬起。他时间有限，十分钟之内，就要彻底废掉朱子明。
其实，朱子明的两个膝盖都被敲碎，就算现在去医院，也会留下终身残疾，已经算半个废人了。
施健吾在平房的办公室，似乎也能听到朱子明的惨叫声。他拿着钢笔奋笔疾书，不敢说十分钟，但最长也就二十分钟。一写完，来不及检查，拿着就往胡孝民的办公室走去。
施健吾等胡孝民在看时，轻声说道：“处座，情况就是这样，我真是一片好意。”
胡孝民慢条斯理地看着，放下材料后，拿起桌上的烟，点上之后，吐出烟雾才轻声说道：“你是一片好意，朱子明未必就是好意了。我们要时刻警惕，特别是身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是敌人。”
施健吾说道：“处座，现在能去看看朱子明么？”
胡孝民点了点头：“好，一起去看看吧。”
施健吾恨不得跑去审讯室，可胡孝民走得很慢，他又不能催促。
才到审讯室门口，就听到朱子明传来阵阵惨叫。施健吾再也受不了，越过胡孝民跑了进去。
朱子明满嘴是血，一只眼睛已经被刺瞎，范桂荣正让人对他另外一只眼睛动手。看到施健吾进来，朱子明“嗷嗷”叫着，他的舌头少了一截，已经说不出话来。
施健吾冷声说道：“范处长，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胡孝民在后面淡淡地说道：“对抗日分子不狠，怎么能让他们开口？难道还要把他们当上宾不成？”
施健吾气愤地说：“可朱子明不是抗日分子啊。”
看到朱子明的惨状，他内心充满了愤怒。胡孝民干事不行，整自己人倒是高手。
范桂荣拿出朱子明的口供，双手递给胡孝民：“朱子明已经承认，他是军统的人，监视柏记米号，是想知道处座与柏记米号的关系，在合适的时候，伏击处座。”
胡孝民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眼施健吾：“军统？没看出来啊，他的上线呢？”
第七百八十三章 老斗
范桂荣看到胡孝民的目光，马上明白了胡孝民的意思。如果朱子明是军统，那施健吾就是他最好的上线。
范桂荣冷笑道：“施健吾，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么？”
施健吾连忙摆了摆手，慌张地说：“此事与我无关，我不是朱子明的上线。”
胡孝民面对石桥信时，强硬的态度，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到朱子明的惨状，他才明白胡孝民有多愤怒。这一切，都是胡孝民的怒火所转化。
胡孝民淡淡地说：“把事情说清楚就行嘛，来人，把施健吾带下去。”
施健吾没有用刑，只是被范桂荣关在看守所单独审问，让他解释朱子明的行为，并且质问他是否为军统的潜伏间谍。
施健吾自然不会承认，他知道自己得罪了胡孝民，可这事不能拿出来说。就算说了，范桂荣和胡孝民都不会承认的。
施健吾信誓旦旦地说：“范处长，你觉得我可能是军统么？朱子明确实是我命令去监视柏记米号，可那是替处座分忧，担心他的亲戚和朋友被有心人利用。我以人格担心，所作所为毫无私心。”
范桂荣冷笑道：“如果你不知道柏记米号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为何事先不请示不汇报？难道说，这点事处座都不会处理？”
施健吾没有争辩，但他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胡孝民被人跟踪都不知道，会注意到柏记米号？
范桂荣说道：“你好好反省吧，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另外，再写一份深刻的检讨。”
范桂荣走后不久，施健吾对面的牢房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守把人扔在房间就走了，施健吾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朱子明。
此时的朱子明，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十根手指全被砸烂，眼睛和嘴里全是血，他已经成了瞎子，舌头被割了一半，再也说不出话。躺在地上也不能站立，两只腿的膝盖都被砸碎。
“子明！……朱子明！”
“嗷嗷……唔……”
朱子明听到施健吾的话，想说话，但舌头已经不在，一开口嘴里全是血。他想站起来，膝盖痛得让他不能动弹。他想爬向铁栏门处，手指一碰到地面，痛得他额头冒汗。
看到朱子明痛苦地叫着，施健吾心如刀割：“子明，都是我害了你。”
“唔唔……”
朱子明没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悲鸣。
施健吾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眼中满是关切：“你眼睛看不见了么？”
朱子明不能说话，只是点了点力。他只要一动，身体就要承受巨大的疼痛。为了让施健吾知道，他还是用力地点着头。
施健吾眼睛里濡着泪花：“子明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在隔壁的房间，范桂荣摘下耳机，对胡孝民说道：“处座，施健吾也没说什么。”
给施健吾安排的牢房，提前装了窃听器。那边的谈话，能清晰地传到耳机里。
“走吧。”
范桂荣问：“什么时候放施健吾？”
胡孝民淡淡地说：“等两天吧，他不是跟朱子明关系好么？让他们多待几天。”
范桂荣突然低声说道：“处座，还有件事，据朱子明交待，施健吾其实是个老斗。”
胡孝民诧异地说：“老斗？”
所谓的老斗，其实就是嫖男妓者的同性男子。在上海，除了公寓、长三堂子外，还有一种男子卖淫机构，称之为：相公堂子。上海人俗称：后堂窑。堂主都是男子，称老肯，男妓则称“相公”，或者“像姑”，而上海人则俗称他们为：“兔子”。而像姑或相公的客人，就是老斗。
老斗除了去相公堂子外，还会在生活中寻找“伴侣”，朱子明个子不高，长得眉开眼笑，像个姑娘一样，被施健吾发展成为自己独有的“像姑”。
范桂荣趴在胡孝民耳边，轻声说道：“除了朱子明外，石桥信也是他的情人。”
朱子明的这些供词，他没写在笔录里。毕竟，如此不堪之事，他都觉得脸色。
在上海，去逛相公堂子其实是很时髦的事。法租界菜市街的后堂窑中，就有闻名上海的十“姐妹”，客人不泛政界、商界巨公，甚至还有外国人。这些相公或兔子，有些还被送去学校学习英文呢，学了英文，长客很多都是外国洋行的大班。
只是，施健吾竟然在76号发展了两个伴侣，就显得很另类了。
怪不得石桥信与他关系这么亲密，怪不得施健吾要极力推荐朱子明为情报一科的副科长。
胡孝民诧异地问：“此事怎么没写在笔录里？”
范桂荣叹息着说：“他们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写。”
胡孝民说道：“人家都能做，你怎么就不能说呢？等会就把内容加进去，再把笔录抄录一份，我要亲自送到梅机关和宪兵队。”
两天之后，朱子明只剩下一口气。他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守把饭菜摆到门口，就算在施健吾的指引下，他也拿不到。而且，他的伤口没有治疗，已经感染化脓。不用多久，就会全身流脓而死。
最让施健吾痛苦的，并不是看着朱子明被无声的折磨。而是他出去后，依然什么都不能做。
施健吾并不知道，他“老斗”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朱子明和石桥信与他的关系，也成了公开的秘密。
他马上去找石桥信，想给朱子明治疗。哪怕朱子明是抗日分子，就算不送医院，至少也要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石桥信安慰道：“施桑，忘记朱子明吧，他是军统，你护着他，只会让胡孝民拿到你的把柄。”
施健吾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说：“石桥，你要帮我扳倒胡孝民，我要替子明报仇！”
石桥信握着施健吾的手，声音变得柔和：“放心，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两天，76号已经出现他与施健吾有一腿的消息。他毫不在意，只要施健吾愿意，他愿意可以“嫁”给施健吾，这也是为中日友谊作出贡献嘛。
第七百八十四章 钝刀
施健吾回到情报一科后，根本没有心思工作。特别是石桥信也表示无能为力后，他愤而回了忆定盘路的行动一大队，向行动总队长江之林诉苦。
江之林是他的老长官，自己在情报处受了委屈，老长官应该替自己出头才对。
施健吾愤愤不平地说：“江队长，胡孝民这是拿我行动一队的人不当回事。朱子明只是监视了他的朋友，没必要把人往死里整吧？”
他身材魁梧，此时眼中带泪，堂堂七尺男儿，当着别人的面潸然泪下，看着确实可怜。
江之林看了施健吾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朱子明到了情报处，就是情报处的人了。”
他的潜台词是：你施健吾也调到了情报处，还回来诉苦干什么？另外，朱子明和你施健吾，是与胡孝民作对，才落得如此下场。这种与上峰顶牛的下属，没有哪个人会喜欢。
况且，施健吾“老斗”的身份，他也知道了。
老斗虽然时髦，但江之林却看不惯。他暗暗庆幸，施健吾幸好去了情报处，如果留在行动一队，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施健吾说道：“胡孝民整朱子明，既没给行动一大队的面子，也没给您面子。胡孝民口出狂言：就是要弄死朱子明！这是拿我们一大队过去的人立威。”
江之林淡淡地说：“胡孝民对朱子明用刑前，给我打了电话。我的意见很明确，朱子明监视上司，光这一条就是自取其咎。你们到了情报处，就要尊重新的长官。你跟石桥信关系好，可以找他嘛。”
施健吾一听傻眼了，江之林说“朱子明监视上司”，这说明胡孝民心里明镜似的。另外，江之林提到“石桥信”，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与石桥信的这种关系，怕也是尽人皆知了。
江之林话说到这份上了，施健吾知道自己只会徒劳无功。回到情报处后，他去看守所看望了朱子明，他带了点伤药，亲自给朱子明涂上。
看着朱子明死又死不了，活着又这么痛苦，他真想亲手结束朱子明的生命，让他早点解脱。
施健吾一边给朱子明上着药，双手颤抖，满脸痛苦地说：“子明，是我害了你啊。”
“呜呜……”
朱子明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他眼睛看不见，嘴巴说不出，偏偏还能听得到。
现在的朱子明，内心充满了懊悔。这两天待在牢房里，他什么都想通了。从自己跟踪胡孝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的命运。
跟着施健吾来情报处，不仅是因为两人依然可以在一起，更因为胡孝民和范桂荣资历都不高，在情报处可以闯出自己的天地。
哪想到，这一闯，就闯进了胡孝民的陷阱里，满身是伤，痛不欲生。现在的朱子明，也只想快点死，早点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
施健吾声音不大，但却是咬着牙齿说的：“放心，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仇！胡孝民、范桂荣，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一直以来，他都没将胡孝民当回事，包括范桂荣这个副处长。胡孝民和范桂荣资历都浅，却位居高位，在他看来，这两人应该让贤才对。
情报处比他资格老的，要么调走了，要么被军统干掉了。施健吾觉得，以他的才能和资历，完全可以担任更重要的职务，比如说接替胡孝民当处长。
他派朱子明监视胡孝民，再让朱子明监视柏记米号，都是想拿到到胡孝民的把柄。哪想到，胡孝民的把柄没拿到，朱子明反被收拾得这么惨。
“呜呜呜呜……嗷嗷。”
朱子明说不出话，只能像狗一样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施健吾安慰道：“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要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
“呜呜呜呜……”
朱子明很感动，施健吾这句话，让他再次燃起了活着的念头。
施健吾回到情报一科后，情报四组的陶准然已经在等着他：“施科长，处座让你回来后马上去一趟。”
施健吾诧异地说：“什么事？”
陶准然轻声说道：“蒋兆祥在亨利路口遇袭，死了。”
朱子明的事情他听说了，这不是憨吗？想当初自己对胡孝民也不敬，结果组长被撸掉。幸好及时醒悟，重新赢得胡孝民的信任。
自那之后，陶准然对胡孝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这个看似无能以只会阿谀奉承的年轻人，手段厉害着呢。
施健吾吓了一跳：“死了？”
他这才发现，朱子明的事情，让自己分心了。吴顺佳提供的情报非常准确，朱子明被抓后，后续行动没有跟上，导致蒋兆祥被杀。
施健吾不敢停留，马上去了胡孝民的办公室。
施健吾收起对胡孝民的怨恨，轻声说道：“处座……”
胡孝民一拍桌子，怒声说道：“你是怎么搞的？军统要暗杀蒋兆祥的情报，情报一科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还是被军统得手了？为什么不是你第一时间向我报告这件事？你这个情报科长到底是怎么当的？你要是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蛋，情报处不留废物！”
施健吾低着头：“属下失职。”
胡孝民的话再难听，他也只能听着。这件事他确实没做事，原本想着借军统暗杀蒋兆祥之际，抓几个军统露回脸。
胡孝民冷冷地说：“一句失职就能免责了？军统要暗杀蒋兆祥，你没有通知社会部吧？要不是朱子明开口，你是不是也没打算让我知道？”
施健吾一脸惭愧地说：“我知错了。”
胡孝民沉吟道：“一科的副科长，以后由陶准然接任，他是情报一科的老人，以后有什么事，你要多跟他商量。把精力放到工作上，不要搞什么邪门歪道。另外，你跟石桥信的事情，不要影响正常工作。”
施健吾诚恳地说道：“以后我会全力以赴搞好一科的工作。”
他知道，这次自己成了胡孝民立威的垫脚石。胡孝民拿到朱子明开刀，自己丢光了脸，胡孝民却在全处立了威。再公开自己与石桥信的关系，以后自己在情报处再无威信可言。
胡孝民这次虽没对付他，可钝刀切肉更痛。
第七百八十五章 想法
陶准然得知自己将担任一科的副科长后，对胡孝民更是敬畏，同时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恩。
向施健吾报到后，陶准然就去了胡孝民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也知道胡孝民提拔自己担任副科长的用意。
朱子明原本是副科长的最热门人选，可现在呢，手指被一个个敲烂，膝盖也被敲碎，双眼被刺瞎，舌头也被割掉。
为什么？
跟踪胡孝民，监视胡孝民的亲人，这不是找死吗？
陶准然说道：“处座，以后一科的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他知道，自己当了副科长后，二组的韦耀先、三组的许志高，都不会跟自己作对。至于一组，不管是谁当组长，都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胡孝民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你到一组挑一个可靠的人，让他积极向施健吾靠拢，再将此人安排为一组组长。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就从其他组调一个，尽量不要调你四组的人。”
陶准然脑海里迅速浮现一个身影，马上脱口而出：“三组的苗刃之如何？”
陶准然在担任情报四组组长之前，是情报三组的组长，苗刃之正是他的手下。苗刃之很机灵，长相虽普通，可擅长盯梢。之所以一直没升上来，是因为有点口吃，说话结结巴巴的，越是紧急情报，越是说不出来，办砸一件事，给上峰的印象就很不好了。
胡孝民疑惑地说：“苗刃之？他能行吗？”
这个新的情报一组组长，要跟原来的廖新民、叶明和孔振球一样，表面上与自己作对，实际上是潜伏在对手那里的卧底。
胡孝民不仅要以抗日者的身份与敌人交锋，还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帮助自己与敌人交锋。
陶准然说道：“没问题，他平常话不多，主要是因为口吃，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平常其实还好，私底下跟我们在一起，说话还算流利。”
胡孝民沉吟道：“知道怎么跟他说吗？”
陶准然说道：“知道。表面上是施健吾的人，其实是处座的人。”
许志高为什么能先一步当组长？叶明、廖新民等人，为何能成为胡孝民的亲信？当初他们表面上都是跟胡孝民对着干的，如今却成了胡孝民的心腹。
胡孝民缓缓地说：“不仅表面上是施健吾的人，还要对我不满。他因为口吃，一直没提到提拔，对我有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陶准然忙不迭地说：“那他不敢。”
胡孝民看着也就是早上主持下会议，平常不怎么管事，也不怎么负责具体事务，但他在情报一科和四科有很高的威信。
胡孝民微笑着说：“有没有是一回事，敢不敢是一回事。就算没有，也要让这么想，想着想着就有怨气了，跟施健吾就有共同话题了。”
陶准然伸出大拇指：“处座妙计。”
要不是亲耳听到胡孝民的吩咐，谁能想到，胡孝民的反应会这么机敏呢？自己一提到苗刃之，他就马上想到了苗刃之与施健吾迅速接近的理由。
陶准然回去后，去情报三组把苗刃之约出来。
陶准然才一开口，苗刃之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做好了，以后就是胡孝民的人，苗刃之显得很激动：“陶……陶科…科长，以…以后就看我的，一定…一定当好处座和你的…你的耳目，像…像一枚钉子一样，死死地……死死地盯在……盯在施健吾……身边！”
陶准然对苗刃之的态度很满意，问：“知道怎么跟施健吾接近吗？”
苗刃之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似乎费尽了力气：“知道，朱子明被……被弄得半死不活，施健吾……施健吾手下没人，这个时候……我投靠他，正是时候。”
陶准然说道：“处座交待，你可以在施健吾面前表现得对他有怨气。比如说，以你的能力，应该早就提拔。”
苗刃之连忙说道：“这是……是我的…问…问题，不能……不能怪处座。”
陶准然笑道：“我知道你是有怨气的，不管是对谁的，都在施健吾面前发泄出来吧。处座说了，只要能赢得施健吾的信任，他背后骂他都行。”
当天晚上，苗刃之就找上了施健吾。他知道施健吾好酒，提着两瓶好酒找上了门。正好施健吾很郁闷，两人当时就喝开了。
苗刃之去之前也吃了解酒药，但还是喝得“人事不省”，还把施健吾家吐得一地都是。但也正因为这样，他赢得了施健吾的好感。
喝酒时，苗刃之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气，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特别是说到胡孝民时，大骂胡孝民是个马屁精，屁事不会干，就因为会拍马屁就当上了处长。
当了处长后还排除异己，打压有能力的人。苗刃之论能力有能力，有资历有资历，不就是结巴吗？难道说，他就不是一个好特工了？
施健吾今天晚上是真的喝高了，苗刃之虽吐了，但人还是清醒的。只不过他也没走，晚上就和衣倒在施健吾的床上睡了。
他是知道施健吾“老斗”身份的，这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与他同处一床，直到快天亮时才醒着。
然而，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吓醒了。现在跟施健吾单独待一晚，名声都不保啊。
苗刃之佯装诧异地说：“施……施科长，我怎么……在这里？”
施健吾看着苗刃之一脸惊诧，微笑着说：“昨晚我们都喝多了，还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吗？”
他知道苗刃之的来意，朱子明死了，他手底下缺人。昨天一顿酒，看出了两人是有共同点的：对胡孝民都不满。
这是共事的基础，只要是胡孝民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
苗刃之犹豫着说：“我只记……得，好像……好像说了胡处长……处长的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是考验他能否赢得施健吾信任的关键，一定要特别小心。
施健吾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错。刃之，有没有想法到情报一组？以你的能力和资历，完全可以当组长。”
ps:十一啦，祝大家双节快乐，晚上去看电影了，夺冠，前面很燃，后面一般，回来已经凌晨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得意
情报一科目前有四个情报组，施健吾身为科长，至少要掌握一个情报组才行。否则，他就成了光杆司令。
陶准然突然当了副科长，胡孝民都没跟他打招呼，这既是对他派朱子明监视柏记米号的不满，也是郑重其事地警告他，谁才是情报处的头儿。
苗刃之主动找上门来，正合他意。两人昨晚促膝长谈，越聊越投机。两个人如果有共同的爱好，能很快成为朋友。但如果两人有共同的敌人，会更快成为朋友。
苗刃之一直被胡孝民打压，没办法施展自己的才华。而施健吾的副手兼亲密伙伴，刚刚被胡孝民收拾，两人对胡孝民都非常不满。
早上，施健吾到情报处后，向胡孝民报告，想让三组的苗刃之，担任情报一组的组长。
胡孝民听着施健吾的话，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苗刃之只是一个普通的情报员，能胜任组长吗？是不是先当个副组长？”
施健吾摇了摇着，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我跟苗刃之聊过，也看过他的档案，苗刃之资历老能力强，一直没有升迁，是因为有点口吃。我们的工作主要看能力，嘴上说得再好，也是纸上谈兵。”
胡孝民提醒道：“你是一科的科长，按说一个情报组长，我不应该反对。可你要想清楚，苗刃之之前一直都没提拔，在你手里突然提拔了，一下子当了组长，别人会服吗？”
施健吾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得很清楚了，苗刃之是情报一组最适合的组长。除了他，谁来干这个情报组长我都不同意！”
胡孝民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好吧，既然你看中了苗刃之，那就让他担任情报一组的组长。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苗刃之犯了错，我只找你算账。”
施健吾见胡孝民退让了，很是高兴，忙不迭地说：“没有问题。”
施健吾回到一科后，马上把陶准然和其他几位情报组长叫来，当众宣布苗刃之调任情报一组的组长。
韦耀先、许志高和陶准然都表现很惊诧，其中陶准然的表情更是夸张：“施科长，苗刃之只是个普通组员，一下子当组长，是不是太快了？他一没立功，二没办成什么事，其他兄弟会不服的。”
施健吾看着陶准然反对，心里非常舒服，故意语重心长地说：“一组是重建的，需要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当组长。苗刃之在情报处的时间较长，资历和能力都够。这次提拔，也不算破格。”
陶准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你是科长你说了算的神情。
施健吾很是高兴，胡孝民和陶准然反对的事，他一定要极力支持。
中午，他在谢记饭馆，请石桥信和苗刃之一起吃了饭。他把苗刃之介绍给石桥信，这是把苗刃之当成自己人。
当然，这个自己人，并不指性趣相同，而是政治上的合作。从今天开始，苗刃之将取代朱子明，成为他的重要助手。
胡孝民暂时没有时间去算计施健吾，他突然接到赵仕君的通知，去南京参加清乡委员会第一次筹备会议。胡孝民已经内定是清乡委员会总务处的副处长，还负责清乡委员会的情报工作，筹备会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除了胡孝民和赵仕君外，其余都是清乡委员会的重要人员，包括常明生，唐东平以及梅机关的晴气庆胤和中岛信一。
这次会议只开了一天，只为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说清乡地区如何划定、清乡委员会与当地行政权限如何，以及清乡委员会工作细目，最重要的是，提出清乡预算。
这些事情都很重要，因为出席的人员，大多都在上海，具体的事宜也无需汪即卿和周费梅参加，所以决定第二次筹备会议换到上海举行。
会议之后，胡孝民把会议纪要，分别送给了军统和地下党。
很快，胡孝民接到军统上海区的命令：借用日伪力量消灭**，如果需要，军统可以提供关于新四军的情报。
胡孝民没想到，军统竟然如此无耻。
可对军统的命令，他又得无条件执行。毕竟，他是军统潜伏在76号最重要的卧底。如果他的政治信仰不坚定的话，军统随时会放弃他。
王淑珍轻声说道：“孝民，我请求回重庆的申请被驳回了。”
她是上海区的内交通，一直负责上海区与外勤单位的交通联络。按照军统的惯例，内交通一般只用女性，并且每隔三个月到半年就要更换。
王淑珍已经担任内交通超过半年，按照规定可以回重庆。然而，她向上级提出申请时，并没有被批准。
王淑珍的情况很特殊，她女儿是76号情报处情报二科的副科长，负责情报的编审。而女婿更是情报处的处长，在上海滩，也算有名的汉奸特务了。
王淑珍有着这样的关系，确实很利于工作。退一步说，就算哪一天她的工作出了纰漏，有这两层关系，也没太大的事情。
胡孝民问：“你的工作换了吗？”
外交通一般可以长期担任，只要没出事，就能一直干下去。可内交通不一样，内交通掌握着区部机关与外勤机关、电台的地址，一旦内交通出事，会给整个上海区带来灭顶之灾。
王淑珍说道：“我暂时担任区部直属情报员，直接与区机关发生联络。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依然可以给你担任交通。”
胡孝民点了点头：“你等于是半退休。”
王淑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整天出入区机关，时间长了也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王淑珍说道：“是的，上峰不让我走，估计也是因为你和慧英的身份。”
胡孝民沉吟道：“你既已经半退休，再与区机关联络多有不便。你向区部申请，新二组与区部以后不再用内交通联络，直接用电台如何？”
王淑珍担忧地问：“电台？会不会更危险？”
胡孝民摇了摇头：“有我在，电台不会有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