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借力 下
胡孝民正要说话,顾慧英连忙抢着说:“他现在是我父亲的助手。”
洪霞吱吱笑着说:“哇哦,还没结婚就帮着老丈人管理工厂,这是准备一结婚就接班吗?”
胡孝民谦逊地说:“阿拉只是熟悉情况,还算不上管理。”
他的话中,依然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既然顾慧英要抬举他,自然不便拆穿。
洪霞和陈培文只是对胡孝民好奇,看到真人后,自然不会纠缠。陈培文也只是盯着胡孝民看了一眼,也没有再问什么。
上车后,顾慧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胡孝民转头看了顾慧英一眼,笑着说:“就嘴里说说?”
顾慧英银牙半咬,别过头望着窗外说:“那你还想怎样?”
胡孝民佯装不满地说:“不要请我吃饭,至少也要看场电影吧?”
透过车窗玻璃隐约能看到顾慧英半嗔半恼的神情,虽然胡孝民知道她是汉奸,但也看得心里阵阵荡漾。
顾慧英无奈地说:“好吧。”
既是为了感谢胡孝民,也是为了补偿胡孝民。
胡孝民突然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顾慧英坚定地说:“不行!”
“明天?”
“不行!”
“后天?”
“也不行!”
胡孝民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
顾慧英见胡孝民不说话,轻声解释道:“这段时间,我都不能外出,随时准备加班。”
胡孝民心里一动:“那得到什么时候?”
顾慧英想了想,笃定地说:“至少要到本月28日以后。”
胡孝民无奈地说:“今天才23日啊。好吧,28日之后再去看电影。”
顾慧英一句无心之言,让他确定了汪记国民党全国六大的召开日期。至于地点,不是在愚园路就是在极司菲尔路,到时看76号的安保措施就能判断。
沉默了一会,顾慧英突然又问:“你今天给厂里跑贷款了?”
胡孝民随口应道:“是啊。”
顾慧英不想打击胡孝民,也就没说更刺耳的话,只是提醒道:“我爸都申请不到贷款,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胡孝民笑了笑:“总得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
顾慧英看了一眼胡孝民,没再劝他。总要撞几回南墙,才知道回头。这样也好,会让胡孝民知道,上海不是宁波,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送顾慧英到家后,胡孝民又去哈同路122弄2号接顾志仁。去的路上,他通过公用电话用暗语通知了钱鹤庭:28日一起吃饭,可能在女友单位。
钱鹤庭回复:“先出来玩玩。”
钱鹤庭也有事要跟他说,约好明天见面。今天见到了陈培文,胡孝民也希望将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告诉钱鹤庭。
晚上,胡孝民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脑海里总想着陈培文的事情。
在执行入角炮计划前,胡孝民就一直担忧,会不会碰到陈培文。果不其然,今天碰到了。
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化名“马宁一”,加之今天说话时带了宁波口语,陈培文应该还没有起疑。
但胡孝民不敢掉以轻心,他遇事习惯先往最坏处着想,明明有十成把握的事,都只敢说八成。
或许,钱鹤庭会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但胡孝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得有预案。
下午,陈明楚与刀锋接了头,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今天晚上钱鹤庭与木先生将在中央旅社208房间接头。
陈明楚大喜过望,他知道终于可以收网了。回到极司菲尔路76号后,他一脸兴奋地向孙墨梓汇报。
“情报属实?”
孙墨梓一听很是高兴,马上就要召开六大,最担心的就是军统搞破坏。在这个时候,把军统上海区新二组端掉,将大大打击军统的气焰。
陈明楚激动地说:“这是刀锋的交通员透露的,晚上八点钱鹤庭与木先生接头,九点与刀锋见面。枪杀曹炳生的凶手,今晚也会露面。另外,今天可是23日,吃葱油饼的日子。”
孙墨梓喃喃自语:“23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
这正是从曹炳生身上发现的暗语,难道说,曹炳生真是军统的人?
陈明楚笑道:“今天军统想吃葱油饼,怕是吃不成了。”
孙墨梓拍了拍陈明楚的胳膊,笑吟吟地说:“明楚老弟,预祝今晚得胜归来,到时候为你办庆功会。”
陈明楚嘿嘿笑道:“庆功会倒无所谓,主任要是能帮我保个媒,明楚必将感恩戴德。”
孙墨梓淡淡地说:“你对顾慧英还没死心?人家不是有意中人了么?”
“胡孝民是个乡巴佬,哪配得上慧英?我相信慧英心里有我。”陈明楚说及胡孝民时,一脸的不屑一顾。
孙墨梓不置可否地说:“等你凯旋归来再说吧。”
陈明楚冷哼道:“请主任放心,这次绝不会再让钱鹤庭跑掉。我倒要看看,木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孙墨梓叮嘱道:“你的主要目标还是钱鹤庭,只要抓住了钱鹤庭,木先生也好,曹炳生案的凶手也罢,都跑不掉的。这次你可要吸取上次的教训,不能再让人通风报信了。”
陈明楚得意的说:“这次我准备来个声东击西,保准让军统摸不着头脑。”
76号要去租界抓人,必须先向驻在76号的日本便衣宪兵报告,由他们联系宪兵队,通知捕房协助,再一起去抓人。
陈明楚吸取在爱仁里扑空的教训,他向捕房报备,六马路的华商旅社有恐怖分子。实际上,他的真正目标是五马路中央旅社。这两家旅社,也就相隔几百米。
陈明楚很是得意,到时候在中央旅社抓到人,应付完巡捕后,直扑中央旅社208房。
因此,他们到华商旅社抓人,自然是扑空了,76号只能“悻悻”撤退。等捕房的人离去后,陈明楚带着手下冲到中央旅社。
这次倒没有扑空,208房间有四男一女在打麻将,其中有两个男的是洋人。陈明楚管不了这么多,吩咐把人带走。
中央旅社可不是随便能抓人的地方,他们刚出大堂,就有巡捕赶了过来。
陈明楚让日本宪兵板本一郎跟巡捕解释:“华商旅社扑了空,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人。之所以没报备,完全是事发突然。”
经过交涉,最终把两个洋人留下,另外两男一女被带回了76号。
第十二章 见面 上
第二天,也就是24日上午,胡孝民依然开车送顾慧英上班,胡孝民将车停好后,迅速下车,走到另一侧,很礼貌的给顾慧英打开了门。
胡孝民很体贴地说:“晚上我来接你。”
顾慧英轻轻摇了摇头:“这几天我都加班。”
胡孝民只是她的挡箭牌,让76号的人知道就行了。胡孝民的任务,是让自己不再被那些仰慕者骚扰。除此之外,她不想与胡孝民发生太多关系。
胡孝民看到招待所内有人朝这边张望,轻声说:“不管多晚,打个电话,我马上就来。”
顾慧英也注意到了,她嫣然一笑,注视着胡孝民掉头后,才转身进了招待所。
将顾志仁送到志华纺织厂后,胡孝民便去了延年坊7号,精心化了装后,去了三马路的一家旅社开了间房。胡孝民的要求,房间最好临街,还得是端头。
开好房后,胡孝民去了二马路,找了个公用电话,告之钱鹤庭房间号后,再回房间躲在窗帘后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小半个时辰后,戴着眼镜,穿着长衫,将帽檐压得很低的钱鹤庭走进了旅社。
胡孝民沉声说:“昨天碰到了陈培文,他虽没认出我,但感觉会怀疑。”
不管他再怎么伪装,能瞒得了一时,绝对瞒不了一世。与陈培文再接触几次,依然有可能露出破绽。最好的办法,是除掉陈培文。只有他消失了,才能永绝后患。
为了长期潜伏,胡孝民决定慢慢改变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毕竟临训班有那么多人,有了第一个陈培文,就会有第二个。
钱鹤庭惊诧地说:“你怎么见到他了?”
胡孝民苦笑着说:“顾慧英让我给她当挡箭牌,她长得那么漂亮,估计76号很多人愿牡丹花下死。”
他把昨天见面的的详情向钱鹤庭报告了,这既是日常汇报,也是督促钱鹤庭早点动手。
钱鹤庭缓缓地说:“放心,我会安排人除掉他。”
胡孝民马上说:“交给我就可以了。”
钱鹤庭摆了摆手:“你另有任务,已经找到了内奸,你的任务是除掉他。”
陈培文是胡孝民的同学,由他出手,一旦出现意外,胡孝民也完了。哪怕胡孝民再谨慎,他也不能冒这个险。但除内奸这事,他觉得必须让胡孝民执行。只有心思慎密之人,才不会给对手抓到把柄。
胡孝民吃惊地问:“是谁?”
钱鹤庭缓缓地说:“昨天晚上76号突袭了中央旅社208房。这个地址,我只告诉了何大钧。”
同样的情报,他告诉了其他怀疑对象,只是接头地址不一样。76号的人只到了中央旅社,内奸是谁不言而喻。
听着钱鹤庭的介绍,胡孝民也很吃惊。陈明楚果然老奸巨滑,先在华商旅社虚晃一枪,再突击中央旅社。就算有人通风报信,恐怕也来不及。
胡孝民惊讶地说:“这么说,何大钧是内奸?”
钱鹤庭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胡孝民:“这是何大钧的住处和照片,他最明显的特征,上颌有颗金牙。另外,左手手背上,有道寸许的刀疤。”
要不是胡孝民提议,光是排查内奸,他就会头大如斗。
胡孝民沉思默虑一会,突然说:“组座,就这么除掉何大钧实在可惜。他给76号传了不少情报,我们亏大了。能不能借何大钧的嘴,给76号传递假消息呢?”
钱鹤庭疑惑地说:“假消息?”
得知何大钧是内奸,他的第一想法是除掉叛徒,从来没想过要借何大钧的嘴,给76号送假消息。这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军统的风格。
胡孝民缓缓地说:“这样既可以再次确定何大钧的身份,也能让76号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内部。昨天正好是23日,曹炳生身上的暗语,也该发挥作用了。”
钱鹤庭沉吟道:“你的任务是清除内奸,怎么除掉他,是你的事,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至于给何大钧传假情报,你斟酌着办。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尽快处决他。”
军统家法很严,像何大钧这样的人,一定要尽快制裁。
之所以有“家法”这个说法,是因为戴立将军统称为团体,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
胡孝民突然说:“组座,处决何大钧之前,能不能再给他一个任务?”
钱鹤庭一愣:“什么任务?”
胡孝民露出神秘微笑,附在钱鹤庭耳边,轻声说着自己的计划:“何大钧在76号搞砸了两次任务,76号也应该会担心他会暴露。如果我们让何大钧除掉陈培文,结果会怎么样呢?”
钱鹤庭听后,眼睛顿时一亮。
胡孝民叹息道:“可惜,何大钧只能用一次,亏大了。”
钱鹤庭没好气地说:“能用一次已经不错了,如果让他察觉,你就等着挨处分吧。”
上海区各组、队与组员、队员之间,通过外交通站的交通员联系,组长、队长与手下也不直接见面的。
要不是入角炮计划,钱鹤庭与胡孝民也不会直接见面。很多行动人员,工作几年也不知道队长长什么样。在军统,在工作中使用化名也很普遍。
何大钧与交通员见了面后,才知道昨天晚上突然接到“木先生”的紧急通知,76号将在中央旅社有行动,才临时取消见面。
何大钧很紧张,他生怕自己身份暴露。然而,交通员带来了新的任务,令他顿时松了口气。
下午,何大钧与陈明楚在沪西九风茶楼见了面。
何大钧为了与陈明楚见面,也是特意化了装的,他嘴唇贴着胡须,还戴了副墨镜。
在包厢见到陈明楚后,低声说:“昨天晚上接到‘木先生’的紧急通知,中央旅社的见面取消。”
他嘴里镶了颗金牙,说话的时候金光闪闪,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陈明楚蹙起眉头:“取消?昨晚208的人是谁?这个‘木先生’又是谁?”
带回来的三人,现在还在审讯室呢,他原本还想,让何大钧去悄悄指认。
何大钧悄声说:“昨晚的人,与军统无关。”
陈明楚冷笑道:“这个‘木先生’什么时候会再露面?”
他现在对木先生的兴趣,要高于钱鹤庭。昨晚的行动,连捕房都不知道,只能是内部泄密。可知道消息的,都是一处的人啊,难道木先生就在身边?
这个想法,让陈明楚怵怵惕惕
何大钧随口说:“据说要二十八日之后。”
陈明楚惊诧莫名:“二十八日之后?”
这个日子对其他人没意义,但76号的人都知道,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他由此断定,这个“木先生”一定是76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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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见面 下
陈明楚和何大钧在九风茶楼见面的时候,化了装的胡孝民就在对面的巷子里监视。临训班时,情报和行动队的学生,会有跟踪和脱梢的实习,胡孝民当时的成绩都是优异。
与钱鹤庭分开后,他就去了顺康里,一路跟着何大钧。为了不让何大钧发现,胡孝民换了三套行头。
何大钧离开九风茶楼后,胡孝民没再跟着,没过一会,陈明楚也走了出来。看到陈明楚,胡孝民终于确定了何大钧的身份,并且也知道了何大钧的主子。
“先生,要申报伐?”
胡孝民正准备走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怯声怯气的声音。
胡孝民看了一眼正走出来的陈明楚,这才将目光投向说话之人。
既然知道陈明楚与何大钧在九风茶楼见了面,无需再跟着他们。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蓬头垢面,背着一个装着报纸的纸袋,光着脚丫。他的眼睛天真纯洁,手里抱着铺开的一沓报纸,望着胡孝民腼腆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上海的报社有雇报童卖报的习惯,这些人生活在最底层,生活仅能勉强渡日,距离温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胡孝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起来不像施舍:“来一份吧,再给你一元钱,去买双鞋穿。”
望着胡孝民手里的钞票,报童呆住了,一元钱能解决他很多问题,可他却犹豫着。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不是自己的钱,用着也不安心。
胡孝民劝导着说:“拿着吧,买了鞋以后才能多卖报纸。”
看到报童,他想到了年少的自己。少年丧父后,胡孝民的生活也陷入困境,记得好几年也是打光脚。
报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深深地看了胡孝民一眼后,才接过钱:“多谢先生。”
胡孝民转身就走了,他戴着假胡须和眉毛,还架着一副圆头眼镜,他没想让报童感恩,也不需要对方回报。
回到76号后,陈明楚马上向孙墨梓报告,木先生很有可能是内部的人。不,这个木先生,就在76号!
陈明楚急切地说:“主任,昨天晚上的行动,也是这个‘木先生’透露的。”
他现在很后悔,早就知道“木先生”的存在,却没引起重视。更没想到,这个木先生真的隐藏在76号。
如果让他发现谁是内奸,绝不手软!
孙墨梓缓缓地说:“看来军统知道了六大召开的日期,也应该知道开会的地点。”
76号负责此次“六大”的保卫,如果出一点差错,他将受到日本人的严惩。
陈明楚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全力侦破军统上海区。”
有何大钧的配合,他相信消灭军统在上海的势力指日可待。
孙墨梓摇了摇头:“不,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做好保卫工作,确定六大顺利召开。”
陈明楚说:“新二组给了刀锋新的任务。”
孙墨梓随口问:“什么任务?”
新二组给刀锋下达新任务,至少说明军统还没怀疑刀锋。这也说明,钱鹤庭太愚笨,接连出了两次事情,却没引起足够的警惕。可以预料,不久的将来,新二组将悉数落到我手。
陈明楚说:“要求他暗杀一名至少队长级别的我方人员,初步拟定为陈培文。”
孙墨梓看了陈明楚一眼,皱着眉说:“陈培文?”
陈培文跟陈明楚一样,都是从军统过来的,大部分人都分到了一处,陈培文却在三处。新二组为何不选一处的目标?
陈明楚解释道:“刀锋提供的两次情报,都没让我们打掉新二组。就算钱鹤庭没起疑,我们也得提防。为了稳定钱鹤庭,刀锋该有所表示了。这既是新二组给他的任务,也有可能是对他的考察。”
新二组让何大钧除掉陈培文,陈明楚心里是很乐意的。倒不是因为陈培文是三处的,而是因为陈培文跟他一样,也在追求顾慧英。
孙墨梓淡淡地说:“你的意思,就算不除掉陈培文,也要装装样子。”
陈明楚欠了欠身:“主任明鉴。”
有了孙墨梓这句话,陈明楚就敢真动手,谁让三处的洪霞是赵仕君的人呢?
胡孝民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五马路的东南商业银行身上。他知道这家银行的后台老板是76号,但敢给志华纺织厂贷款的,也只有这家银行。
当然,仅靠顾慧英的关系,也不可能贷下款。
胡孝民对银行业务不熟悉,对纺织行业也不甚了解,想要让东南商业银行放款,还得从人身上下手。
胡孝民把目光,放在东南商业银行信贷科长孙任叔身上。不管东南商业银行有几个老板,管放贷业务的,还是孙任叔。只要孙任叔点了头,志华纺织厂的贷款好说话。
孙任叔三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油光可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孙任叔有两个爱好:打牌、女人。
这两个爱好在上海可以同时实现,很多交际花在酒店长期包房,供人打牌消遣。在上海的上层圈子里,打牌如果没有交际花陪,是很没面子的。一般的饭局,都会叫局听上一曲的。
最近,孙任叔下班就会去会乐里附近的扬子饭店。心情好,下半夜会回去,心情不好,第二天直接回东南商业银行上班。
今天,孙任叔下班后,照例坐着人力车去扬子饭店。不幸的是,刚下车人还没进饭店,手里的皮包就被一个戴着帖帽,瘦得跟只猴子一样的人抢了。
孙任叔气急败坏的在后面追着:“小瘪三,知道老子是谁吗?”
皮包里装的不仅有钱,还有银行的文件,真要是丢了,他的逍遥日子也到头啦。
只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身材已经变形,让孙任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包越来越远,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蓦然,狂奔的打劫者被人用脚挡了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返身看了一眼,扔下皮包就跑远了。
孙任叔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看到有个年轻人正捡起自己的皮包,还拍了拍皮包上的尘土。
孙任叔看到皮包,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双手抱拳作着揖说:“多谢这位先生。”
“也就是伸一脚的事。”
这位“先生”当然是胡孝民了,想要正式认识孙任叔,总得有个“小插曲”才行。
没错,刚才抢包之人正是胡孝民花钱雇的。
此事他没惊动军统,更没让组织参与,做得也不算特别隐秘,有心人如果调查,还是能查出来的。但胡孝民并不担心,就算哪一天孙任叔知道,也不是觉得他有心机罢了。为了濒临破产的志华纺织厂,他做什么事都不算过分。
孙任叔端详着胡孝民,越看越觉得在哪见过,疑惑地说:“先生看着有些面熟……”
胡孝民也“惊诧”地说:“是吗?”
犹豫了一下,胡孝民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你是孙科长?”
孙任叔也突然想了起来:“你前几天来申请过贷款吧?”
胡孝民笑吟吟地说:“真是有缘,鄙人胡孝民,志华纺织厂的。孙科长还没吃饭吧?能赏脸吗?”
孙任叔连忙说:“你帮我夺回了皮包,哪能让你请呢?走,我在扬子饭店定了酒席,一起喝一杯。”
胡孝民摇了摇头:“我去太唐突了,下次再单独请孙科长。”
“也好,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明天来银行找我。”
孙任叔觉得有道理,他早约好了人打牌,突然加个生人,确实不方便。
“那是谁?”
孙任叔走到扬子饭店时,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带着眼镜的男子,他望着胡孝民的背影问。
“胡孝民,来银行申请贷款的。”
“胡孝民……,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走吧,夏秘书,早点吃完饭打牌。”
第十三章 阳谋 上
胡孝民回到志华纺织厂时,天已经快黑了。顾志仁还在办公室没走,厂里的原料很快就要用完了,而他手里连进一件棉纱的钱都拿不出来。
坐在办公室里,回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顾志仁知道,这里很快就不再属于自己,这里留着他很多美好的回忆。况且,胡孝民还没回来,他们早上是一起出来的,晚上自然得一起回去。
胡孝民与孙任叔之间的事情,胡孝民暂时还没告诉顾志仁。没有把握的事情,胡孝民不想提前说起。言不轻信、诺不轻许,哪怕再有把握,他也希望在做好后再向人说起。
志华纺织厂的情况,胡孝民非常清楚,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坚持到下个月发工资。假如近期没有资金流入,顾志仁很快只能变卖工厂,甚至是家产。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们一家人将流落街头。
“侬哪个回来嘎晚?”
刚走进客厅,王淑珍就迎了上来,不满地说。
胡孝民连忙解释:“对不起,伯母,是我回来晚了。”
王淑珍一听,更是不满:“侬一个司机,难道比志仁还忙?真是不晓得自己身份!”
顾志仁帮胡孝民解围:“厂里正好有点事。”
胡孝民与顾慧英的事,王淑珍意见很明确,只要胡孝民答应自己之前提的条件就行。可现在胡孝民的情况,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洋车洋房嘛。他现在很急,正在做着王淑珍的工作。
王淑珍尖声说:“侬就晓得滥做好人!我们是什么人家?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对等,结婚也是如此,总得门当户对!”
王淑珍可以接受胡孝民住在家里,也能让胡孝民在志华纺织厂工作,但不接受两人在一起。顾慧英如果嫁给一个穷酸的,她一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胡孝民自然知道王淑珍的冷嘲热讽都是针对自己,但他不急不恼,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淑珍也注意到了胡孝民的表情,自己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他羞愧难当吗?可胡孝民毫不在意,似乎说的不是他。一个男人竟然投奔女人,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得到?
顾志仁不想当着胡孝民的面说这事,转而问:“慧英呢?”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今晚加班,我们恰饭。”
重拳打在空气上,没伤到对方,自己反而很郁闷。
第二天上午,胡孝民去了东南商业银行,很顺利见到了孙任叔。胡孝民走过去时,看到孙任叔的桌上,正摆着志华纺织厂的贷款申请书。
孙任叔说:“这东西你拿回去修改一下。”
胡孝民诚恳地问:“怎么修改呢?”
孙任叔让胡孝民附耳过来,轻声说道:“这个嘛……你得这样……”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孙科长,如果贷款能下来,一定重谢。”
他的贷款申请,是顾志仁之前准备的。重点说明了志华纺织厂遇到的困难,急需这笔贷款。
但孙任叔告诉他,志华纺织厂的贷款缘由,应该是:扩大规模、增加纺锭和织机。
都是申请贷款,理由一换,就显得理直气壮。
孙任叔微笑道:“这是两份表格,你拿回去填好再盖章,让顾志仁来办一趟即可。”
胡孝民走后,孙任叔拿起桌上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夏秘书,刚把表格给胡孝民了。”
电话那头的夏秘书笑着说:“多谢了。”
孙任叔好奇地问:“夏秘书,我多嘴问一句,这个胡孝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背景?”
夏忠民说道:“老孙,咱们都是赵主任的人。此事跟你说也没什么,我可能要用一下这个胡孝民。”
孙任叔问:“怎么用?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找他。”
“晚上扬子饭店约起?”
“现在哪有时间?过几天吧。”
胡孝民回到哈同路122弄2号时,正要去顾志仁的办公室,就看到王淑珍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色很难看。
胡孝民欠了欠身,恭敬地说:“伯母好。”
王淑珍冷声说:“你不在厂里待着,到处跑什么?”
家里没现金了,她到银行没取到钱,特意来厂里。到了厂里,顾志仁才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顾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快破产了。
胡孝民轻声说:“我去了趟银行……”
王淑珍厉声说:“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银行?”
她现在的心情很低落,原本以为家里有花不完的钱。突然之间发现,顾家的洋房别墅、车子、工厂都要落入别人手里,巨大的落差,令她非常沮丧。现在的她,看什么都不顺眼。看到本就不顺眼的胡孝民,几乎暴跳如雷。
顾志仁走到门口,解释道:“我们不是需要贷款么?孝民帮我在跑银行。”
王淑珍讥讽道:“他一个乡下人,晓得银行的门朝哪边开吗?”
胡孝民拿出孙任叔给的表格,平静地说:“伯父,上午我跑了一趟东南商业银行,信贷科的孙科长,给了我两张表格,我已经填好,请您过目并签字盖章。”
他已经猜到王淑珍为何会如此刻薄,估计也是知道了工厂的真实情况。
顾志仁惊喜地说:“这是好事啊。”
不管东南商业银行会不会贷款给自己,至少人家给了表格。
胡孝民笑了笑不说话,同时看了王淑珍一眼,收回了目光。他以后要在顾家住下去,甚至长期住下去,可不想天天受窝囊气。
王淑珍在旁边已经听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孝民,以后吾家厂子的事,还得多辛苦侬。”
胡孝民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恭敬地说:“伯母放心,给厂里办事,就是给自己办事。”
一时之间,王淑珍对胡孝民好感大生,要不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真想认下这个侄子。
顾志仁点了点头:“那行,下午一起去一趟。现在,辛苦你开车送你伯母回去。”
胡孝民开着车子送王淑珍回家时,在志华纺织厂对面,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身影:陈培文。
陈培文第一次看到胡孝民时,只觉得胡孝民有些熟悉。他也很仰慕顾慧英,希望有朝一日执子之手。而胡孝民的出现,令他很失落。原本他的最大对手是陈明楚,但现在胡孝民的出现,他恐怕永远也得不到顾慧英了。
那次之后,陈培文脑海里想的都是胡孝民。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人,昨天晚上,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马宁一。
但他又不敢肯定,毕竟胡孝民的发型、相貌和口音,都与马宁一不一样,只是脸型有些相似,身材和眼神有些神似。
但心底,还是有个声音,驱使他来看看,如果是真的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试试。
哪怕76号现在任务很重,他还是挤出了时间。如果胡孝民是军统的人,自己不但能救顾慧英一次,说不定还能赢得她的芳心。
第十三章 阳谋 下
胡孝民看到陈培文后,心里一惊,但表面没任何异常,车子依然匀速往愚园路开。王淑珍虽然没拿到钱,但也不用担心顾家破产了。胡孝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顿时升了好几个等级。
陈培文侧着身子靠在墙边,以胡孝民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发现他的存在。
拐到愚园路后,胡孝民发现陈培文坐着人力车跟在后面。胡孝民依然正常速度开着,到愚园路433弄5号顾家别墅后,胡孝民停好车后,跑到另一侧,给王淑珍打开了车门。
王淑珍下车时,看到刘阿福站在车边,不满地说:“阿福,怎么这么没眼力劲?你就不会来开门?非得等着孝民。”
刘阿福只负责门房和花草,像这种事都是司机干的。他之所以跑过来,也是想看着胡孝民怎么服侍的。
刘阿福张口结舌:“太太,这……不是他的事么?”
刘阿福第一次看到胡孝民时,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一个乡下人,还想娶小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王淑珍看了胡孝民一眼,又望向刘阿福,叮嘱道:“孝民是咱家世家,只是帮忙做事,他可不是帮佣。”
她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胡孝民听的,算是对他今天表现的回馈。
刘阿福在顾家多年,早就练会了察言观色,既然王淑珍转变了态度,自己也应该及时跟进。
他连忙欠了欠身,恭敬地说:“是,太太。”又看了一眼胡孝民,谦恭地说:“还望胡少爷见谅。”
胡孝民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没事。阿福,等会能不能辛苦你把我房间打扫一下?”
自从搬到顾家后,房间就再没打扫过。
刘阿福看向王淑珍,见她一脸愠怒地望着自己,他缩了缩脖子,连忙说:“请胡少爷放心,等会就去。”
不给胡孝民打扫房间,当然是故意的。但以后,怕是再也不敢了。
王淑珍柔声道:“孝民,你早点回厂里吧,下午还得陪你顾伯父去银行呢。”
胡孝民欠了欠身,回到车上,将车开了出去。刚拐到愚园路,就看到陈培文站在路边,并朝自己招手。
胡孝民将车停下,摇下车窗,微笑着问:“陈先生来找慧英?”
陈培文看了看车内,没有别人后,才走了过来,笑了笑说:“路过。”
胡孝民热情地说:“陈先生去哪里,正好车空着,送你一程?”
陈培文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问:“多谢,不必了。胡先生认识一个叫马宁一的人吗?他也是宁波人。”
胡孝民一愣:“马宁一?我才来上海不久,认识的人少。要不,给陈先生打听一下?”
陈培文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多谢胡兄弟,打扰了。”
陈培文突然朝胡孝民敬了个礼,在临训班时,他们是按照军校的要求来训练的。胡孝民也扬起手,但却只朝陈培文摇了摇,同时眼中满是疑惑。
陈培文暗暗叹息一声,朝胡孝民敬礼,是希望对方能下意识的做出回应。只要胡孝民哪怕有一丝异常,他也有继续调查的动力。
然而,胡孝民的言谈举止一切如常,没看出任何端倪。或许是自己多心了,陈培文暗暗安慰自己。
胡孝民第一次看到陈培文,就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不管陈培文今天抱着什么目的,他都不允许事态再进一步发展。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这次过关,不代表下次能过关。胡孝民只相信自己,从来不相信侥幸。
胡孝民与顾志仁一起去五马路时,一边开着车,突然问:“伯父,东南商业银行的贷款如果能批下来,是不是要感谢一下孙任叔?”
上午他跟孙任叔可是表示过,事成一定要“重谢”。胡孝民从来不说做不到的事情,除非是为了演戏。
所以,如果顾志仁不答应,胡孝民得自己解决。他从曹炳生身上搜刮了五十几块,再加上军统奖的一百,以及他这段时间的开支,身上只有不到五十块了。
顾志仁缓缓地说:“当然。其实不管事情成不成,都应该跟孙科长搞好关系。我们经商的,经常要与银行打交道,也需要与孙任叔这样的人打交道。”
胡孝民突然问:“刚才您让我搬上车的,是不是……”
顾志仁叹息着说:“对,我办公室的一个纯银台面。你也知道,我手头上的钱,已经买不起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胡孝民安慰道:“伯父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其实很想问一下顾志仁,为什么志华纺织厂会亏损。无论是从经营、管理、销售,志华纺织厂都很不错的。无论如何,顾志仁都不应该把自己搞得破产啊。
傍晚时,胡孝民带着顾志仁,在扬子饭店等着孙任叔。银台面孙任叔收下了,顾志仁回去的时候很高兴。
顾志仁坐在车后座,笑吟吟地说:“看来贷款的事有门。”
到家后,王淑珍一直在客厅等着,看到车子进来,马上冲了出来。
王淑珍小心翼翼地问:“办好了吗?”
上午在厂里,顾志仁可是跟她说了,如果银行不贷款,最迟下个月他们一家就要手服帖愚园路433弄5号。
顾志仁笑了笑:“很有希望。”
王淑珍解颜而笑:“太好了。孝民,快去洗手吃饭,一会饭都凉了。”
27日晚上,顾慧英没回来,她打电话告诉家里,今晚还需要加班。
为了保证伪国民党六大的安全,76号连内勤都派上了用场。整个极司菲尔路76号周围,布满了76号的特务。
而当天的报纸,突然报道了伪国民党六大召开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他们将成为日本人傀儡的事实。
76号以及汪即卿等人虽然恼羞成怒,但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更改时间和地点。
为了安全起见,汪即卿于27日已经搬到76号。他担心军统刺杀,都不敢睡到床上,与秘书搭起临时床铺,让保镖睡在门外。
趁着76号全力防守之际,胡孝民与钱鹤庭在29日秘密见了一面。陈培文都找上门了,铲除陈培文刻不容缓。
胡孝民问:“组座,陈培文来找过我了,何大钧怎么还没动手?”
钱鹤庭摆了摆手:“现在还不行,陈培文除了见你一面外,就没再离开过76号。再说了,何大钧未必会执行这个任务。”
胡孝民微笑着说:“他是陈明楚的人,如果想立功,或者与把新二组一锅端,必须执行暗杀任务,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钱鹤庭沉吟道:“所以,我们可以再制定一个计划。”
胡孝民笑道:“对,不管何大钧执不执行,或者是假执行,我们都可以借机除掉陈培文。并且,顺便除掉何大钧。这会让陈明楚进一步确信,是76号的木先生,给我们传递了重要情报。”
钱鹤庭大笑:“你这是阳谋嘛。”
陈培文死、何大钧亡,再让陈明楚上一恶当,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第十四章 后手 上
虽然何大钧会多活几天,但能借何大钧之手除掉陈培文,还能让陈明楚怀疑76号有个木先生,还是很值得的。如果把这看成一笔生意的话,一点也没亏,还赚了。
胡孝民刚开始提出借用何大钧时,钱鹤庭是持不同意见的,但他不想打击胡孝民的积极性,才没有反对。现在看来,当初的自己还是很明智滴。
钱鹤庭拿出一份申报递给胡孝民:“今天的报纸看了吧?上面登了汪伪六大的新闻,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胡孝民谦逊地说:“这是新二组的功劳,是组座领导有功。我的所有行动,都是在组座的命令下行事嘛。”
钱鹤庭对胡孝民的回复很满意:“这是我们的功劳,上峰发话了,再次嘉奖。”
知道把功劳让出来的下属,是他愿意提拔和重用的下属。那种自以为是,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手下,哪怕能力再强,也不能重用。
胡孝民眼睛一亮,眼中露出渴望:“这次除了嘉奖,就没点奖金?”
钱鹤庭瞪了他一眼:“你吃住都在顾家,要这么多钱干吗?。”
胡孝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与顾慧英一起,总不能花她的钱吧?而且,我也不能总给顾志仁开车,得有份正式的工作才行,至少也得有掩护工作。”
钱鹤庭嗤之以鼻地说:“你不报销开销,怪谁?又或者,你自己能解决经费?”
胡孝民的谨慎他很欣赏,但有些做法他却不太认同。比如说,胡孝民从曹炳生那里拿到的钱包和枪,却没有说起。
胡孝民苦笑道:“组座,我现在快山穷水尽了,上次在曹炳生弄了把枪,还有个钱包,可钱包里才一点钱。本想孝敬组座,可实在拿不出手。”
钱鹤庭一说,他就察觉到了问题。他突然记起,曹炳生的案子上了报纸,上面说到,曹炳生的钱包和手枪被抢走。
“你想找什么工作,要不要我来安排?”
果然,听到胡孝民的解释,钱鹤庭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要的是胡孝民的态度,而不是曹炳生的那几块钱。
胡孝民微笑道:“不用,我已经想好了,就当一名掮客。”
钱鹤庭诧异地说:“掮客?”
胡孝民笑道:“掮客多好,可以随意在茶楼酒店出没,与陌生人联系,也不会被怀疑。”
钱鹤庭微微颌首,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说:“对了,这次中统得到了伪六大召开的情报,并且知道得比我们还多。”
胡孝民疑惑地说:“中统?”
钱鹤庭喃喃自语道:“对啊,看来中统在76号也埋了线。”
胡孝民沉吟不语,76号与中统的关系太深了,孙墨梓、赵仕君、唐东平等人都是从中统出来的。76号身上,有着很深的中统印记,如果中统要在76号发展内线,也不算难事。
8月28日,极司菲尔路76号门外,来了一队意大利士兵,携带机枪守在对面。表面是维持秩序,实则为了保护76号。76号整日大门紧闭,所有与会人员,要么提前一天住进76号,要么当天从侧门进入。
军统上海区原准备采取行动,见76号防守严密只得作罢。
幸好,无论是军统、中统和**都没有动静,汪伪自导自演的六大,算是顺利召开了。
陈明楚这几天一直在想着何大钧的任务,可六大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作为专门对付军统的第一处处长,陈明楚压力很大。
幸好,日本人和孙墨梓作了妥善的安排,门外有意大利的部队看守,76号大门紧闭,所有人员全体上阵,包括秘书和翻译,全部都派上用场了。
翌日傍晚,陈明楚在九风茶楼与何大钧接了头。
何大钧急道:“陈处长,今天钱鹤庭又派人跟我联络了,催促我尽快动手。”
陈明楚问:“看来他们也知道会快开完了。木先生是谁,有线索了吗?曹炳生的凶手,有眉目了吗?”
何大钧说:“暂时不知道,但上面说了,如果我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将与木先生合作,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陈明楚沉吟半晌,突然冷声说:“那就除掉他!”
何大钧张口结舌:“可他……不是……”
他来找陈明楚,就是想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既应付了差事,也别伤了76号的人。
陈明楚叹息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陈培文可死可不死,但他死了,才能让军统对你更信任。”
陈培文其实可以不死,他可以让陈培文假死,陪何大钧演场戏就是。到时候,只要在报上登一则假新闻,军统就会上当。
但从此,陈培文将成为何大钧的死穴。一旦军统发现陈培文没死,不仅何大钧身份暴露,自己要铲除军统上海区的计划也将落空。
而且,陈培文是他的情敌,他们都仰慕顾慧英。既然军统要除掉陈培文,自己正好趁机出了这口气。还能让何大钧觉得,自己为了他的安全可以不顾一切。想必,何大钧以后将对他死心塌地。
此事他早跟孙墨梓汇报过,为了挖出木先生,为了找到曹炳生案的凶手,也为了除掉自己的情敌,陈培文都必须死。他这一招,也是一举三得。
何大钧一听,果然感激涕零说:“多谢陈先生。”
除掉陈培文,他当然一百个乐意。但是,必须得到陈明楚支持。
陈明楚摆了摆手,故作姿态地说:“你是我的人,你的安全最重要。我会安排,让陈培文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去伊文泰舞厅。”
何大钧果然很感动:“多谢陈先生,以后何某唯先生马首是瞻。”
胡孝民倒没想过,何大钧真会动手。不管何大钧怎么执行,都跟他没关系。他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何大钧的住处上。
不管何大钧是否行动,任务期限一到,就要处决何大钧这个叛徒。
何大钧住在公共租界的顺康里,位于厦门路北侧,靠近吴淞江,距离老闸桥也较近,是个理想的住所。
胡孝民对何大钧的行踪并不关心,他只想尽量熟悉着顺康里周围的地形,以及设计撤退路线,还有如何处理何大钧的尸体。
至于何大钧的行踪,以及他住的地方,胡孝民都没观察,不是他没兴趣,而是不能观察。一旦何大钧发现被跟踪,或者有人进入了他的房子,他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新二组“得知”陈培文出现在伊文泰舞厅后,马上派交通员通知了何大钧。
陈明楚邀陈培文去愚园路的伊文泰舞厅玩,没有多想答应了。陈明楚是一处长,大家又都是从重庆过来的,说不定以后会调到一处呢。
伊文泰舞厅的灯光比其他舞厅要稍微差点,气氛虽然不太好,但闲杂人等也少了。
陈培文玩得很开心,跳了几支舞。当他们走出舞厅大门,在侧面突然射出两枚子弹,全部击中陈培文。
陈明楚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枪手已经跑进了旁边的巷子,等他们追过去,人已经消失不见。
“砰砰!”
才跑到巷子的陈明楚,突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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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后手 下
在陈明楚的预想中,此时不应该再出现其他枪声。可突然传来的枪声,让他心底升起一团疑云。
刚才的暗杀,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突然出现的枪声,却是未知的。
“砰砰砰砰砰!”
枪声突然如炒豆子般响起,陈明楚迅速返回。他相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处座,刚才又出现了一名枪手,朝陈队长又开了两枪。”
陈明楚怒声问:“人呢?”
“朝法租界跑了,但受了伤,地上有血迹。”
陈明楚怒吼道:“追!”
等手下走远后,陈明楚又在后面喊道:“通知法捕房,杀害曹炳生的枪手受了伤,并且逃进了法租界。”
陈明楚很兴奋,他觉得这个后来出现的枪手,应该是条大鱼。或许,这就是那个杀害曹炳生的凶手。
暗杀陈培文的行动,胡孝民只计划不参加,他的任务是除掉何大钧。如果何大钧不行动,他将在十天后除掉何大钧。
但今天下午,胡孝民回来时,看到了留在愚园路433弄5号顾家别墅大门旁边的暗号:用粉笔画的两个三角形。
这说明今天晚上何大钧会行动,不管何大钧是否得手,胡孝民的计谋也正式启动了。
吃过饭后,胡孝民约顾慧英一起看电影,顾慧英自然不肯。胡孝民只是她的挡箭牌,没有特殊事情,又怎么会陪他去看电影呢。
顾慧英蹙起眉头:“你一个人去看吧,我有点不舒服。”
胡孝民佯装失落地说:“那我只能一个人去看了。”
顾慧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胡孝民晚上不是在房间看地图,就是出去逛街,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都快被他跑遍了,顾家的人习以为常,顾慧英也是知道的。
胡孝民先去了静安寺路,在大光明电影院买了张九点的电影院,再返回自己在白克路九如里5号的安全屋。
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进去前,胡孝民先看了锁孔,发现锁里留的头发还在,这才稍微放心。打开门后,大步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关上门后,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门槛后方的一层细沙是否有异常。
进到里面的房间时,还没进门,他就划燃了一根火柴,看到门框上的那根绒毛是否还在。如果有人进到房间,哪怕发现了绒毛,也很难恢复原状。
三道安全措施都没问题,胡孝民才放下心来。这是他个人花钱租的房子,就连钱鹤庭都不知道。
胡孝民在这里化了妆后,将全身的衣服和鞋子全部换掉后,又将安全措施原样恢复,才去了厦门路与苏州路之间的顺康里。胡孝民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何大钧房间的灯没亮,他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胡孝民还是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这才从后门潜了进去。
胡孝民不敢走正门,何大钧也是特工,而且还是已经叛变的特工,在门口也可能会有保险措施。至于后门,就算做了手脚,也应该等进门后再检查。
将房子简单的检查一遍后,胡孝民坐在门后,静静等着何大钧回来。
胡孝民的首选不是枪,而是用一把涂了毒药的刀子。临训班时,有过毒物学训练,但多是简单易制的,大部分毒药,是提前配制好的,只需要知道如何使用就行。
比如说他现在用的毒药,一旦进入血液,就只有死路一条。也就是说,只要划破一点皮,何大钧就必死无疑。
当然,胡孝民也留了后手,他还准备了手枪。至于撤离路线,早在接受任务后,就已经在规划。
虽然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胡孝民一点也没烦躁。耐心,是特工的基本素质,而胡孝民的素质非常好。
约两个小时后,胡孝民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马上站了起来,并作好了准备。
何大钧枪杀陈培文后,按照既定线路,很顺利的离开了现场。后面的枪声,他并没有听得真切,以为是陈明楚的人在配合他演戏呢。
这次任务之所以成功,他得感谢陈明楚。宁可牺牲76号的人,也要成全他。何大钧想过了,这辈子就跟着陈明楚干了。
不就是木先生吗?找机会套出来就是,不就是钱鹤庭么?能盯他一次,就能盯住他第二次。这次任务完成后,钱鹤庭一定会见他,到时就有回报陈明楚的机会了。
“咔嚓!”
关上门后,何大钧整个人完全轻松下来了。他的住处虽是军统安排的,但76号和日本人都不会来找麻烦,无论他住哪里,都非常安全。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安全。
“哒!”
门关上的一瞬间,何大钧顺手去拉门口的电灯开关。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绳子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股疾风,他的嘴突然被从后面突然冒出来的手捂住,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尖刀插进心口,随后迅速抽出,又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何大钧根本没反应过来。
“咚。”
房间灯光突然亮起,何大钧在死前甚至看到了自己喷出的鲜血,是那么的艳,那么的红,那么的刺眼。
关门、亮灯,何大钧的死,并没有影响到这个过程。就算此时有人在外面盯着,也会认为何大钧开门后,正常回了房间。
确定何大钧死亡后,胡孝民才开始检查他的相貌特征,上颌的金牙,左手的刀疤,全部对上号后,才仔细检查这个房间。房间内有用的东西,他要全部带走。
先从何大钧身上开始,身上有把枪,是把勃郎宁1910,卸下弹夹,发现少了两发子弹。将子弹放在鼻孔下闻了闻,并没有特别的味道。
何大钧的钱包只有几块钱,虽然很失望,但胡孝民还是顺手掏了出来。蚊子再小也是肉,几块钱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巨款呢。
胡孝民觉得,何大钧是陈明楚的密探,应该会有不少赏钱才对。胡孝民在房间待了两个多小时,硬是忍住什么都没有动,但现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原本以为,很难找到何大钧藏的东西。毕竟一个藏物,十人难寻,何况一个职业特工藏的地方,恐怕要掘地三尺才能找到。
但胡孝民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收获,就在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信封。摸出来一看,厚厚一沓钞票。
胡孝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次总算没有空手而归,总算可以给钱鹤庭分一份了。
胡孝民正准备深入搜查时,突然外面传来急骤的敲门声。胡孝民一愣,突然脸色一变,急速从后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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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木头计划
胡孝民前脚刚走,何大钧的房门就被一脚踹开,陈明楚带着人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躺着的何大钧,陈明楚一摸他脖子,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他朝后面一指:“赶紧追,没跑远。”
一步慢,步步慢,等76号的人追到后面,早就没有了人影。
接到报告的陈明楚,脸色铁青,暗暗懊恼,还是来迟一步。
在伊文泰舞厅,何大钧枪杀陈培文后,又出现神秘枪手,当时陈明楚很兴奋,觉得踩到了军统的尾巴。
然而,陈明楚很快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军统为何要这样做?是对何大钧的支援?还是对他的不信任?
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军统一定是对何大钧有所怀疑。是怀疑他的能力?还是怀疑他的忠诚?
想到这个问题时,陈明楚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何大钧暴露了。
虽然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只有这样,后面的两声枪响,才有最合理的解释。他顾不上再去法租界缉拿枪手,带着手下直奔顺康里。哪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从何大钧的死状,以及房间的情况来看,他可以断定,杀何大钧的人,与杀曹炳生是同一人。
胡孝民其实并没要走远,他虽然非常谨慎,但并不胆小。谨慎强调的是处事方式,胆小则是做事的态度。胆小之人都很谨慎,但胆大之人,同时也会很谨慎。
胡孝民对周围的地形,勘察了好几遍,熟悉无比。就算有人追出来,他也能安然脱身。
从何大钧的房子离开后,他在后面的巷子里待了一会,看到追出来的人后,才迅速拐到了苏州路。在震源里的口子上,遇到了两名巡捕。
胡孝民计上心来,迎面走了过去,“慌张”地喊:“顺康里杀人了!”
除掉何大钧,是钱鹤庭交给他单独执行的任务,刚才敲门的人,是敌非友。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76号的人,喊巡捕去,正好可以让他们狗咬狗。
“嘘嘘!”
陈明楚听到门外的警哨,顾不上再在房间搜查,带着人马上离开了,没与巡捕碰上面。
就算他是76号的人,在公共租界也没有执法权。哪怕是日本宪兵队的人,也必须在中央捕房的协助下,才能搜捕抗日人员。
如果他留在案发现场,会被巡捕当成凶手抓回巡捕房。到时候,还是得请日本宪兵队来捞人。
陈明楚带着手下,无奈地从后门离开。他们离开的时候,绕回来的胡孝民就在不远处望着。
胡孝民对陈明楚的身材和步伐较为熟悉,哪怕后巷光线较暗,他一眼也认出了陈明楚。
胡孝民几次摸向腰后的手枪,但每次手碰到枪都缩了回来。陈明楚是军统的暗杀目标不假,但现在的环境,不适合出手。至少,这不是胡孝民的行事风格。
十拿九稳的事,胡孝民都不会干,他要十拿十稳!
在这里开枪,不仅无法保证陈明楚必死,而且还会引来何大钧房子的巡捕。
除掉何大钧的几率只有五成,被巡捕发现的几率有三成,顺利离开的几率也只有八成。任何一条,都不符合胡孝民的办事原则。
况且,胡孝民觉得,陈明楚还可以发挥作用。
确定陈明楚的身份后,胡孝民悄然离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留下来毫无益处。
胡孝民能安心回家睡觉,陈明楚却不行。他沮丧的回到76号,主动向孙墨梓请罪。
看到何大钧的尸体后,陈明楚才明白一件事,自己被军统耍了。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陈培文主动送给了军统,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何大钧,也被军统除掉了。
陈明楚失落地说:“主任,现在可以肯定,军统早就知道了何大钧的身份!”
作为专职对付军统的第一处长,竟然落入军统的圈套,实在是奇耻大辱。陈明楚相信,给他带来羞辱的,正是潜伏在76号内部的“木先生”。
还有那个凶手,杀人干脆利落,这是他第二次杀自己的人了。不,很有可能是第三个。他怀疑,陈培文也有可能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也很懊悔,如果自己能更早点识破军统的圈套,何大钧不仅不会死,还能抓到杀害何大钧的凶手。他就会知道杀害何大钧的凶手,是不是与曹炳生案同一人了。
孙墨梓皱起眉头:“何大钧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连我都不知道,军统又是知道的?”
陈明楚缓缓地说:“我怀疑,是上次中央旅社的行动。”
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第一次爱仁里7号扑空,就应该警惕,第二次中央旅社再次扑空,还是没引起重视,这才导致何大钧被杀,陈培文身死。
孙墨梓马上想来了:“你的意思,上次何大钧提供的情报,其实是军统的甄别行动?”
陈明楚隐约有些担忧,叹息着说:“应该是这样,自从李公树到上海后,军统行事风格大变。”
军统一向只热忱行动,如果发现内奸,第一时间会处理掉,绝对不会让内奸我活一天。可这次军统不仅让何大钧活了,还让他活了那么久,以至于得知何大钧要暗杀陈培文时,自己还傻傻地把陈培文抛了出去,以为何大钧可能赢得军统进一步的信任。
陈明楚甚至能想象,此时的军统,一定在放肆的嘲讽自己。
孙墨梓看了陈明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找到这个木先生。”
种种迹象表明,木先生就潜伏在76号。陈明楚没端掉新二组没关系,但要是找不出木先生,恐怕没办法交待。
陈明楚说:“主任,我有一个计划,但需要主任配合。”
孙墨梓郑重其事地说:“只要能找到木先生,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只要想到76号有一个军统的卧底,他晚上还敢睡觉吗?其实,自从知道木先生隐藏在76号后,他就再没在卧室睡过,每天都睡在浴缸。
陈明楚悄声说:“我的‘木头计划’是这样的……”
听着这个“木头计划”,孙墨梓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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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掮客
胡孝民回到愚园路433弄5号时,将门口墙柱的两个三角形暗号擦掉了,在旁边画一个“直角”。这是胡孝民的标记,“入角炮”的位置,不就是在最角上么?
这个标记也是告诉钱鹤庭,暗杀何大钧的任务顺利完成。
胡孝民在外面按了下门铃,没过一会,刘阿福就小跑着来开门。自从王淑珍当着胡孝民的面,训斥了他一顿,刘阿福就再也不敢在胡孝民面前趾高气扬。
刘阿福满脸堆笑地说:“胡少爷看完电影回来啦。”
胡孝民点了点头:“阿福,麻烦了。”
刘阿福忙不迭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要不要泡个澡?我给你烧热水。”
胡孝民笑了笑:“也好,辛苦你了。”
他知道刘阿福想奉承自己,既然对方有这片心意,要是不收下,既看不起对方,也对不住自己。忙了一晚,回来泡个热水澡,既解乏又舒服。
半人高的木桶,刘阿福还不时来加着热水,胡孝民差点在桶里睡着了。
“你倒是会享受。”
胡孝民哼着小曲正要回房间,才到门口就听到了顾慧英嗔恼的声音。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胡孝民其实早就注意到有人进了自己房间,但他还是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
虽然就在顾慧英的眼皮底下,但他还是做了些不太引人注目的防备:比如在门缝下方放根头发,有时会在门后放一点烟灰,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抽烟时弹掉的。而在抽屉里,他会立一个铜板,床下再撒点灰尘。
这一切看上去,显得很随意。正是这些细微之处,成了他的警戒哨岗。
顾慧英早就听到了胡孝民哼着小调,故意问:“晚上的电影好看吗?”
胡孝民叹息着说:“一个人看电影,又有什么意思呢。”
今天看的是胡蝶主演的《永远的微笑》,以前他就看过,就算有人问起电影的细节,也随时能应付。
他很愿意保持现在的关系,既可以完成入角炮计划,又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之所以表现出失落,只是不想引起顾慧英的怀疑罢了。
顾慧英问:“好了,下次有机会一定陪你去看场电影。我问你,是不是给我家申请了一笔贷款?”
伪国民党六大召开期间,她根本没时间做其他事。哪怕家里快破产,也无暇兼顾。今天晚上她才得知,家里的危机已经渡过,银行给贷了一笔款,还是胡孝民帮忙申请的。
胡孝民一脸得意:“是啊。”
顾慧英嗔恼地问:“为什么这么多银行不选,偏偏要选择东南商业银行?”
胡孝民随口说:“其他银行也申请了,只有东南商业银行愿意贷款。”
他这倒没说假话,要不是顾慧英在76号任职,恐怕东南商业银行也不会贷这笔款。
顾慧英气道:“你好像还很得意,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一个不好,自家的工厂就被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笔贷款看似救了顾家一时,却也埋下了祸根。她要是在76号犯点什么错,恐怕得搭上顾家的家业。
胡孝民“不解”地问:“有什么利害关系?”
顾慧英气得一跺脚:“跟你说了也不明白。以后,少跟东南商业银行打交道就对了。”
胡孝民突然说:“说到以后,我有个想法,我想去当掮客,给顾伯伯当‘助理’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谓的掮客,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的居间商人,讲得好听点是货物交易员,不好听点,是提篮子的。
倒不是胡孝民想“学生意”,而是他发现,做掮客很适合目前的状况。掮客可以四处打探消息,在茶馆、酒楼、游乐场,甚至是长三堂子都可以任意出现,而不会被人怀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掮客也是特定的情报员。
顾慧英暗暗侧目,问:“你有本钱么?”
给顾志仁当助理,每个月不用干活就能领一笔钱,胡孝民却能放弃,倒让她有些意外。
胡孝民自信地说:“掮客也无需要本钱。”
卖主托掮客办事,一般要提供货样,如果卖主不肯卖了,货样归掮客所有。买主向掮客买货,一般也会付定洋。定洋收过,货物交不出,掮客就要加倍偿还定洋。
只有讲诚信,并保持足够的谨慎,不被卖主或买主欺骗,不说赚大钱,解决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顾慧英点了点头,站起来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掮客,如果表现得好,我在姆妈那边也好说话。”
这几天她在极司菲尔路76号,不仅连续加班,还经常受到陈明楚等人的特别“关照”。她觉得,自己亟需一个名分,一个可以把人拒之门外的名分。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好好表现的。”
顾志仁跟他也谈过此事,但顾家多事之秋,此事还没提上日程。
顾慧英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说:“以后在房间少抽烟,至少烟灰不要弹得到处都是。”
显然,她看到了门后的烟灰。
胡孝民暗暗警惕,顾慧英的观察很敏锐,自己的行动要更谨慎才行。
第二天早上,胡孝民正准备送顾志仁上班,顾家突然来了一辆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留着一字胡,眼睛不大,但眉毛很浓。
他正准备去按门铃时,突然看到了门口不远处的那个直角,还有被擦掉的粉笔痕迹。愣了一下,他按响了门铃。
他是来找顾慧英的,顾慧英看到中年男子时很是诧异:“苏……先生”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光霄会来家里。苏光霄是中统上海区副区长,兼侦行科长和中统局行动总队队长。顾慧英没到76号前,他们曾经是同事。
苏光霄微微欠身,满脸都是笑容:“顾小姐,好久不见。”
顾慧英诧异地说:“你怎么来了?”
苏光霄是中统在上海的负责人,是76号抓捕的对象,怎么能找到自己家呢。他是行动总队长,总不会为了除掉自己而亲自动手吧?
苏光霄平静地说:“有事想跟你说。”
顾慧英却有些慌乱:“去外面说吧。”
苏光霄知道她担心什么,点了点头:“好。”
王淑珍看到顾慧英跟着苏光霄上了车,担忧地问:“志仁,这人是谁啊?”
顾志仁皱起眉头,连忙说道:“不知道啊。孝民,你赶紧开车跟着,别让慧英出什么事。”
胡孝民马上说道:“好。”
胡孝民抬脚就走,刚走到院子,就看到苏光霄和顾慧英已经走出门口。苏光霄给顾慧英拉开车门,到他上车时,身子停住,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口旁边的墙柱。
胡孝民吃了一惊,自己已经很谨慎了,还是被他看出端倪了吗?他虽不知道苏光霄是什么人,但已经猜到,苏光霄与顾慧英应该是一类人。
胡孝民开着车在后面跟着,跟了一会就发现,苏光霄的车子竟然拐到了极司菲尔路,最终,在55号停下了。
胡孝民远远地停着,看到苏光霄和顾慧英走进55号后,他迅速掉头离开了。
第十七章 劝说
胡孝民回来后安慰顾志仁:“顾伯伯,慧英不会有事的,他们去了招待所。”
他早上还是给顾志仁开车,晚上也会跟他一起回来,但白天不再待在志华纺织厂。胡孝民现在是掮客,得四处跑信息。
上午去茶馆,下午跑酒楼,晚上去游乐场或是电影院。他刚“学生意”,四处打听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上午,胡孝民去了趟九风茶楼,在一楼要了一壶茶。还是以前的那个伙计招待的他,见胡孝民,马上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先生来啦。”
胡孝民顺手递过去一张一元的法币:“茶钱,剩下的赏你了。春三,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春三善于察言观色,对客人曲意奉承,胡孝民给他钱,只是想培养他替自己打探消息。九风茶楼各色人等都有,包括76号的人,也喜欢来这里喝茶听戏。
胡孝民在何大钧家里找到了一笔钱,现在手里相对宽裕。
接过钱,春三脸上笑开了花,趴在胡孝民耳边低声说道:“听说有人要出手三十听糖精。”
胡孝民心里一动,问:“是谁?”
春三嘴巴朝前面呶了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别看貌不惊人,却是开着汽车来的,生意做得很大呢。
胡孝民点了点头,此人他认得,叫凌生明,是个老掮客,与西药行较熟,主要做与药品相关的生意。
此时的凌生明正被数人围着,也不知道是旁人的恭维,还是他要做生意了,一脸的春风得意。
胡孝民在九风茶楼也露过几次面,两人算是点头之交。掮客虽有新老之分,但做掮客比的是生意经,谁的手段高明,谁就能当老板、坐洋车、住洋房。谁要是吃了“赔账”,那就连瘪三都不如,大饼油条阳春面也吃不起。
换成别人,听到有卖主要出货,肯定会赶紧过去套近乎。但胡孝民不然,他为人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
胡孝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掮客,特别是76号的人。他每天来九风茶楼,不就是因为,76号的特务经常来这里么?
快中午时,胡孝民准备离开。除了九风茶楼外,他还要去大马甲、四马路的几家茶馆转转。不管是药品、书画、五金、房产方面的掮客,各有各的场所。既然是学生意,当然可以四处打探消息。
刚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两个人,当先一人正是陈明楚。胡孝民故意侧着脸想避开,但陈明楚却看到了胡孝民。
陈明楚停下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这不是胡先生吗?”
今天他来九风茶楼,是为了执行自己的木头计划。看到胡孝民,他马上有了一个主意。自己除掉了陈培文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如果还能把胡孝民这个情敌除掉就更好了。
这次六大召开期间,他与顾慧英整天待在76号,想跟顾慧英在一起的愿意更加强烈。
胡孝民欠了欠身,平静地说:“陈先生好。”
旁边还有一个西装眼镜男子,胡孝民并不认识,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陈明楚目光敏锐,很快发现了胡孝民的异常:“胡先生似乎清瘦了。”
胡孝民摸了摸脸颊,不动声色地说:“前段时间牙龈出血,这两天才消肿。”
今天早上,他就把牙套悄悄摘了,看起来脸型自然有些异常。他的发型和口音还没有换回来,就算脸型变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胡孝民走后,陈明楚身边的眼镜男子随口问:“这就是顾小姐的未婚夫吧?”
他叫夏忠民,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是76号的翻译,兼任外事秘书。
陈明楚望着胡孝民的背影,特意强调地说:“暂时还不是。”
夏忠民的话再次提醒,胡孝民不能是顾慧英的未婚夫,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永远都不能是!
夏忠民随口问:“做什么的?”
陈明楚说:“刚到上海不久,好像是顾小姐父亲的助理。”
夏忠民没有说话,望着胡孝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夏忠民虽然只是外事秘书,但他是日本人推荐的。孙墨梓对他有所防范,只让他担任外事秘书,但副主任赵仕君将他视为心腹。
76号的主任虽是孙墨梓,却是赵仕君一手创建的。在76号,赵仕君的威望,比孙墨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明楚约夏忠民来九风茶楼,自然不是为了喝茶,两人要了间包厢,等伙计上了茶后,陈明楚给夏忠民倒了杯茶。
陈明楚郑重其事地说:“忠民兄,你神通广大,是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夏忠民不以为意地说:“但说无妨。”
他来与陈明楚喝茶,并不代表与陈明楚就是一路人。事实上,他是76号赵仕君的人。而赵仕君与孙墨梓的竞争,在特工总部正式命名后,两人的竞争更是趋向于白热化。
陈明楚问:“国府即将还都,谁负责保卫工作呢?”
夏忠民诧异地说:“这件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陈明楚神秘地说:“后天汪先生将在中央旅社会见一位朋友,到时你会作为翻译随行。”
这就是他向孙墨梓提议的“木头计划”之一,既然军统可以甄别何大钧的身份,他也能找出真正木先生。
军统一直痴心妄想要除掉汪即卿,哪怕国府已经成立,军统依然没死心。
如果木先生知道汪即卿的行踪,一定会告诉军统,只要军统行动,就能知道谁是木先生了。
除了夏忠民外,还有不少人都会接到类似的消息,只不过他们的地址和时间都不一样。
夏忠民蹙起眉头:“后天?中央旅社?”
陈明楚笃定地说:“对,正是后天。”
木头计划看似简单,执行起来却很复杂。要保证每名怀疑对象,接收到的消息都是完全不一样。军统行动时,才能准确知道谁才是木先生。
夏忠民点了点头:“如果真谈及此事,我会留意。”
陈明楚诚恳地说:“要是汪先生谈及,还望忠民兄能美言一二。”
夏忠民沉吟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如果办不成,也请别怪我。如果你还有其他渠道,也可以多拜托一下别人。”
陈明楚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夏忠民面前,微笑着说:“不管成不成,我都记住这份情了。”
夏忠民顺手将信封收进口袋,笑吟吟地说:“放心,有机会我就会提的。还都是保卫工作,由你负责再合适不过。”
钱装进了口袋,但夏忠民心底却冷笑不止。不要说他未必有接触汪即卿的机会,就算有,也不会帮陈明楚说一句。
陈明楚闻言喜出望外:“多谢多谢,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陈处长,问你件事,曹炳生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夏忠民突然问,见陈明楚不说话,又说道:“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陈明楚叹息着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到目前为止,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刚到上海,分在新二组。”
这个神秘的杀手,先杀曹炳生,后杀何大钧,陈培文就算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也是间接死在他手里。
可陈明楚到目前为止,连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之前他还雄心勃勃,想通过何大钧一举端掉新二组,甚至破获整个军统上海区。可现在他完全没有信心,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找出木先生。
目前来说,找到木先生,是他唯一的机会。
为此,陈明楚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为了找到木先生,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第十八章 第二个 上
胡孝民下午送顾志仁回家时,发现后面有“尾巴”,这让他吃惊不小。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长袖绸衣,骑一辆脚踏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胡孝民到家后,那人就停在愚园路433弄5号对面。胡孝民很想确定对方跟踪的目标,可又不想打草惊蛇。他希望顾慧英能早点回来,或许她能发现对面的异常。
然而,顾慧英打电话回来,晚上要加班,不回来吃饭。
吃过晚饭,胡孝民一个人出去了。他没开车,叫了辆人力车。没想到,那个男子又跟在后面。
胡孝民暗暗心惊,自己在上海行事异常谨慎,怎么会有人对自己有兴趣呢?
是谁?
胡孝民默默回忆,今天只遇到了陈明楚和他身边的眼镜男子。看来派人跟踪自己的,就是这两人,或其中一个。
不知道对方的用意,胡孝民也不敢贸然行事。他只能遵循掮客的行事方式,大大方方去了九风茶楼,特意在二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泡了杯茶后,静静地坐着。
令他意外的是,那个黑衣男子并没跟进来。
正当胡孝民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中午跟着陈明楚一起的那个西装眼镜男子,走上了二楼。看到此人,胡孝民顿时明白了一切。
夏忠民在茶馆里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胡孝民,径直朝他走来。
夏忠民在对面坐下,微微点头:“你好,胡先生,我们下午见过面的,鄙人姓夏,名忠民。”
上午与陈明楚分开后,他回到76号就向赵仕君报告了。赵仕君交待了他两件事,与陈明楚蛇虚委与,打探他的真实意图。第二件事,暗中监视顾慧英。
赵仕君得到一个情报,76号有中统的人,他想暗中监视所有从中统过来的人。76号有不少从中统过来的,如果有人与中统暗中保持联系,很有可能就藏在这些叛逃者当中。
原本这个任务是交给情报处,但顾慧英本就是情报处的人,赵仕君希望单独监视,不能由情报处经手,最好还不由76号的人执行。
夏忠民在扬子饭店第一次看到胡孝民开始,就对胡孝民产生了兴趣。
孙任叔的皮包被抢,76号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就找到那个混混。得知真相后,不但没有责怪胡孝民,反而觉得胡孝民是个可造之材。
向赵仕君报告后,赵仕君也认为胡孝民做事不择手段,可以一用。当然,赵仕君很谨慎,他需要对胡孝民做全面调查。
胡孝民点了点头:“夏先生好。”
夏忠民报出名字,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夏忠民名义上是76号的翻译,实则为日本人的眼线,替日本人监视76号。赵仕君为了证明对日本人忠心,对夏忠民就特别看重,任何机密之事,从不避开夏忠民。
夏忠民直截了当地说:“胡先生现在做掮客?”
他对胡孝民有了兴趣后,就开始调查了胡孝民的情况。得知胡孝民刚到上海,又没再给顾志仁当助理后,他决定见胡孝民一面。
今天下午派人跟踪胡孝民,只是为了进一步确定胡孝民的身份。事实证明,胡孝民正急于出人头地。
胡孝民谦逊地说:“对,刚入行。”
他很愿意在76号的特务面前,表明自己是个刚入行的掮客。在见到夏忠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下午跟踪的人是谁派来的了。
夏忠民问:“你主要做什么?纺织?药品?五金?粮食?还是情报?”
胡孝民疑惑地问:“这个……我还没想好。夏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情报是什么?”
夏忠民主动来找他,肯定不会是为了认识他这个无名小子。而且,还特意提到了“情报”。虽然夏忠民很想装出一副不经意的表情,但他的重点,其实就在情报上。
胡孝民的大脑,在这一刻高速运转着。夏忠民、跟踪、情报、见面,胡孝民迅速将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并且很快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夏忠民要利用自己搞情报,并且,很有可能是针对顾慧英。
夏忠民解释道:“情报就是消息,特定的消息,或是事实。比如说,有人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你能提供,对方就会支付酬劳。”
胡孝民摇了摇头:“我刚来上海,还在熟悉阶段,恐怕做不了这个。”
夏忠民的目的很明显,胡孝民也很想顺水推舟,但他得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不仅要能说服自己,也得说服夏忠民,更要说服夏忠民背后的人。
夏忠民没有放弃,问:“胡先生知道顾小姐的真正身份么?”
胡孝民“诧异”地说:“她不是招待所的职员么?”
他平常就需要戴一副面具,面对夏忠民时,还得再加一副面具。所有已知的信息,得再次过滤,然后用一种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是惊讶还是茫然,一点都不能出错。
夏忠民笑了笑:“顾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对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其实我和她是同事,都是76号的人。”
胡孝民“脸色大变”,几乎是惊叫着说:“76号!”
“学生意”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可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机构。此时的胡孝民,必须表现得惊恐失色。
看到胡孝民脸色剧变,夏忠民无声地笑了。一旦胡孝民知道顾慧英的身份,整个观念都会颠覆。谁能想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就与杀人不眨眼的76号有关系呢?
夏忠民望着胡孝民缓缓地说:“顾小姐是特工总部情报处二科的科员,你现在知道她的身份了,准备怎么办呢?回宁波?还是离开顾家?”
胡孝民沉吟半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郑重其事地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依然会娶她!”
夏忠民正色地说:“在76号工作并不丢人现眼,我们做特务工作,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每个汉奸并不觉得自己是汉奸,总会给自己一万个理由。
胡孝民沉吟半晌,深以为然地说:“对,我相信慧英,也相信夏先生,你们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爱国。”
夏忠民很是欣慰,继续劝导着说:“我知道你不给顾志仁当助理,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配得上顾小姐。据我所知,顾志仁夫妇,并不认同你们的关系,特别是王淑珍,坚决反对你和顾慧英的婚事。就算是顾慧英,也可能是想借用你们的关系罢了。”
胡孝民坚定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嫁给我的。”
看着胡孝民的表情,夏忠民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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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二个 下
在夏忠民看来,胡孝民之所以这么想出人头地,就是为了与顾慧英门当户对,最终娶她进门。只要胡孝民有这样的强烈愿望,就能为他所用。
夏忠民劝导着说:“如果真想娶顾小姐,应该变成跟她一样的人。要不然,她永远不会嫁给你。”
顾慧英用胡孝民做挡箭牌,确实是着妙棋。胡孝民愿意配合她,恐怕也是想娶顾慧英。哪怕是演戏,胡孝民也愿意。但如果变成跟顾慧英一样的人,就能假戏真做了。
胡孝民喃喃地说:“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她一样的人呢?”
夏忠民微笑着说:“先从情报掮客做起,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她的同事。”
在夏忠民的反复“劝说”下,胡孝民终于答应当一回情报掮客。见胡孝民答应,夏忠民像看到烧鸡的黄鼠狼一样,嘴角向上翘起,无声地笑着。
胡孝民疑惑地问:“情报掮客要怎么做呢?”
夏忠民躲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露出诱惑的光芒:“你给我消息,我给你钱,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
胡孝民佯装不知,问:“夏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消息?”
夏忠民缓缓地说:“为了锻炼你,先提供些顾慧英的消息吧。”
胡孝民“惊诧”地说:“这不是让我出卖慧英么?”
夏忠民苦口婆心地说:“这是帮助顾小姐。胡先生,我要先申明一点,你的行为必须完全自愿,我们这是生意,要讲诚信。作为一名掮客,要把诚信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他向赵仕君报告时,赵仕君除了要求全面调查胡孝民外,还必须是胡孝民自愿。如果胡孝民不答应,今天晚上就让胡孝民“种荷花”。所谓种荷花,就是把人装进麻袋,绑块石头丢进黄浦江。
胡孝民担忧地说:“这样做,会不会对慧英不利呢?”
夏忠民微笑道:“例行公事罢了,怎么会对她不利呢?就算你不干,也会有别人来干。你只要把这当成一桩生意就行。”
胡孝民眼睛一亮,好像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忙问:“对啊,这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有报酬的吗?”
夏忠民伸出一根手指:“半个月,一百元。”
夏忠民心里的石头完全落地,胡孝民主动提到钱,事情就好办了。如果胡孝民不提钱,他反而会担心。只有贪婪而自私的人,才能成为他们的同类。
胡孝民自动忽略了刚才的担忧,反而问:“我该怎么做呢?”
夏忠民说:“只要把顾小姐在家里的表现告诉我就行了,比如她说了些什么话,有没有人来找她?或者她有没有出去,见过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胡孝民故意夸张地问:“就这样?”
夏忠民说:“当然,例行公事嘛。但有一点,不能让顾慧英知道。否则,你不但要退回一百元,还得双倍赔我。”
胡孝民忙不迭地说:“肯定不让她知道。”
夏忠民拿出五张十元的法币,说:“这是五十,你数数,半个月后再给你剩下的五十。明天上午九点,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胡孝民的表现,让他彻底放了心。只要胡孝民把钱看得重,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胡孝民急忙收了钱,恭敬地说:“多谢。夏先生,有件事我能问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成了夏忠民的“春三”。
夏忠民不置可否地说:“说说看。”
胡孝民迟疑了一下,说:“今天上午,有位苏先生把慧英接走了,他是你们的人吗?”
夏忠民意味深长地说:“你说的是苏光霄吧?他对顾小姐可是仰慕已久。”
让胡孝民知道,还有人惦记顾慧英,他工作时会更卖力。
胡孝民沉声问:“苏光霄是什么人?”
夏忠民轻声说:“苏光霄原来是中统上海区的负责人,也是中统上海区侦行科长兼行动总队长。昨天晚上,他已经加入76号,成为守护国家和民族安危的一员。”
胡孝民或许只把这次监视当成生意,但在夏忠民看来,胡孝民已经成了他的线人。
胡孝民眼中露出深深地担忧:“也就是说,苏光霄与慧英是同事了?”
夏忠民微笑道:“你是顾小姐的未婚夫,苏光霄如果对顾小姐有什么举动,我会及时告诉你,免费。”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夏先生。”
回到76号后,夏忠民向赵仕君报告了此事,胡孝民的档案,也送到了他桌上。
赵仕君,浙江遂昌人,1905年4月出生。与孙墨梓一样,赵仕君早年参加了中国**,担任地下交通员。1932年初,赵仕君被当时的中央党部调查科逮捕,随即叛变。但当时他名不见经传,在中统并没受到重用,甚至还被中统怀疑,坐了一段时间的牢。
赵仕君的老婆为了救他,上下奔走,求了很多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身子,才将他解救出来。赵仕君内心非常痛恨中统,抗战爆发后,他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与日本人暗中联系上后,马上跑到上海组建76号。
赵仕君疑惑地说:“胡孝民?会替我们效力吗?”
作为一个两度叛变的特工,他对一切都保持着高度警惕。76号除了刚开始组建时的那一百多号人,是在上海帮派中招募的外,其他人员,基本上是中统和军统转化过来的。
这些两统人员,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是否会暗中与原来的东家联络。对这些人员暗中监视、考察是常态。
夏忠民笑着说:“胡孝民是个穷小子,想在上海立足,或者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多赚钱。主任没看到胡孝民两眼放光的模样,我相信他很快会加入我们。”
胡孝民贪婪自私,看到钱时眼中露出的那种渴望,让他很放心。
赵仕君淡淡地说:“先用着吧,如果出了纰漏,再处理掉就是。”
胡孝民没受过专业训练,一旦监视顾慧英露出马脚,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永远消失。如果他只拿钱不办事,也会让他消失。
夏忠民突然问:“赵主任,陈明楚找我帮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仕君冷冷地说:“他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恐怕在找退路了。”
陈明楚先查曹炳生的案子,到现在都没查到凶手。再抓钱鹤庭,可连钱鹤庭的影子都没见到。听说在军统的内线出事了,还害得陈培文陪葬,如果不是孙墨梓的人,他早把陈明楚关起来审讯了。
夏忠民冷笑道:“他能找什么退路?”
赵仕君淡淡地说:“比如说,向顾家提亲。”
“什么?”
夏忠民惊讶地说,随后,他又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陈明楚如果真向顾家提了亲,胡孝民不得更卖力替他做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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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入赘 上
第二天上午七点,愚园路433弄5号先后来了两个人。先来的是苏光霄,后来的是陈明楚。两人像是商量好似的,几乎是前后脚,间隔不到十分钟。
两人都提着礼物,目的也一样:提亲!
这个时候,顾慧英和顾志仁都还在家,胡孝民也在。
王淑珍看着苏光霄,随口问:“不知苏先生贵庚?家住哪里?在上海是否有产业?”
她一直担心顾慧英会嫁不出去,没想到一来就是两个。虽然这两人年纪稍微大了点,可成熟稳定啊。而且两人穿着体面,比胡孝民不知道强多少!
顾慧英又羞又急道:“妈!”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光霄和陈明楚竟然会来提亲,而且还是几乎同时来提亲。
苏光霄诚恳地说:“顾伯伯、顾伯母,我与慧英认识多年,我愿意与她……。”
陈明楚一听急了,连忙也很是诚挚地说:“顾伯伯、顾伯母,我与慧英虽只认识数月,但已经有了深厚感情。这次登门,是想请你们将慧英许配与我。”
他本想等查出木先生后,请孙墨梓来顾家提亲,哪想到苏光霄要先下手为强。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顾志仁沉声说道:“两位先生恐怕误会了,小女从小就许了人,看到没有,就是胡孝民贤侄。他们近日将……举行婚礼。”
苏光霄和陈明楚两人,给他的印象很不好。幸好胡孝民来了,否则他很为难。
陈明楚和苏光霄异口同声地说:“婚礼?”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瞪向胡孝民。特别是陈明楚,他的目光中带着杀气。如果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他肯定毫不犹豫拔枪。
王淑珍听到也惊呆了:“志仁?!”
她还想说什么,但顾志仁瞪了一眼,用目光制止了她后面的话。王淑珍将头一偏,独自生着闷气。
苏光霄和陈明楚虽然都不是最理想的女婿,但比胡孝民还是要好得多。顾慧英不管嫁给他们中的哪一个,至少不会受苦。如果嫁给胡孝民,
顾志仁劝过她几次,想让顾慧英与胡孝民履行当初的指腹为婚。但她都没同意,她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乡下人,更不会把女儿推向火坑。
顾志仁缓缓地说:“慧英与孝民的婚事早就定了,只是最近家里事情较多,一直没有机会宣布。今天两位前来,为免误会,顾某只能据实相告。”
如果说刚见到胡孝民时,他还有所犹豫的话,现在他觉得,胡孝民才是顾慧英的最好选择。
苏光霄、陈明楚是什么样的人?王淑珍可能不知道,但他清楚得很。
胡孝民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快。他所谓的幸福,并不是要与顾慧英结婚,而是终于可以潜伏在顾慧英身边,源源不断获取情报。
他现在又是夏忠民的情报员,通过夏忠民,他可能与76号也搭上线。苏光霄和陈明楚上门提亲,看似羞辱他,实则帮了他大忙。
陈明楚望着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恭喜胡先生。”
苏光霄和陈明楚走后,王淑珍马上不依不饶起来:“志仁你是失心疯啦?我们什么时候答应把女儿嫁给胡孝民了?连婚都没订,你就要举行婚礼?我不同意,绝不答应!”
顾志仁没正面回答,转而望向顾慧英:“慧英,你说说刚才这两个是什么人。”
顾慧英无奈地说:“姆妈,苏光霄原是上海党部的人,是上海区的行动总队长,刚刚投靠了76号。陈明楚原是军统上海区助理书记,几个月前也投靠了76号。”
王淑珍一呆:“他们不是你的同事么?”
顾志仁叹息道:“他们也是汉奸,是民族败类!慧英能嫁给这种人吗?他们今天提了亲,如果不回绝,以后会没完没了。”
王淑珍急道:“可也不能嫁给胡孝民啊。”
胡孝民在旁边轻声说:“伯母,我觉得,慧英完全可以嫁给我。”
王淑珍厉声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顾志仁缓缓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嫁出去,但也要看现在是什么情况?陈明楚、苏光霄如狼似虎,把慧英交给这样的人,你愿意吗?”
王淑珍坚定地说:“我不愿意。”
顾志仁说道:“这不就结了吗?”
王淑珍指着胡孝民说:“但我也不愿意女儿嫁给他。”
顾志仁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同意?难道得孝民入赘?”
王淑珍马上说道:“入赘好啊,如果真能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
顾志仁歉意地望了胡孝民一眼,问:“孝民,你们结婚后就住在家里如何?”
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当上门女婿意味着什么。但凡一个男人有点办法,恐怕也不愿意入赘吧。
胡孝民点了点头:“可以。”
他并没答应入赘,只同意住在顾家。虽然跟入赘的形式差不多,但心理上会好受得多。而且,他保留随时离开顾家的权力。
顾慧英也突然说道:“另外,我们以后的孩子,可以姓顾。”
王淑珍眼中闪过惊喜:“真的?这就是说孝民要入赘?”
她就一个女儿,如果嫁得不好,下半辈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果胡孝民是上门女婿,那就无所谓了,差就差点吧。
顾慧英望着胡孝民,犹豫道:“这个……”
她虽提前跟胡孝民说过,会让他受点委屈,但也没说要让他入赘。这件事,必须胡孝民亲自点头。
顾志仁说道:“你们的孩子,如果真有一个能姓顾,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你们先在家里住着,也不算入赘。”
王淑珍说道:“孝民啊,如果你能买得起房、买得起车,能养得起慧英,搬出去住也可以。在此之前,你还是先住在这里。以后你要搬出去,我只有一点要求,不能委屈了慧英。”
她相信,以胡孝民的能力,别想在上海买房买车,也别想养得起顾慧英。他下半辈子,只能在顾家当不是上门女婿的上门女婿。
胡孝民缓缓地说:“感谢岳父岳母,以后我和慧英的第一个男孩,可以让他姓顾,并且由二老抚养。”
反正跟顾慧英也是演戏,只要自己不吃亏就行。一旦入角炮计划完成,自己就会离开。顾慧英让他受委屈,以后恐怕也要让顾慧英受点委屈。
王淑珍态度,此时也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行,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想早点抱孙子。”
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顾家传宗接代。如果真能把顾慧英的儿子过继到顾家,她可以勉强接受胡孝民。
再说了,顾慧英和顾志仁,都认可了胡孝民,她一个妇道人家,再多坚持也没意义。
顾志仁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我看今天就可以。”
王淑珍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得去城隍庙求个黄道吉日。不能风光操办,还不能选个好日子?”
顾志仁说道:“那行,今天晚上把亲朋好友请来,算是正式订婚。孝民没意见吧?”
他太知道苏光霄和陈明楚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了。不要说有个现成的胡孝民,就算没有,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胡孝民自然不会反对:“一切听岳父安排。”
不用自己花钱,白捡一便宜媳妇,傻子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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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入赘 下
上午九点,胡孝民准时到了九风茶楼,夏忠民已经在二楼的雅座等着。
胡孝民见到夏忠民,忙不迭地说:“夏先生,昨天晚上慧英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让刘妈送了宵夜到房间,今天早上,苏光霄和陈明楚来家里提亲,结果顾志仁觉得,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今天晚上,我就与顾慧英订婚,选好日子后就成亲。”
如果向夏忠民作第一次汇报,胡孝民斟酌了一夜。既不显示自己受过专业训练,又不能让夏忠民觉得他一无是处。同时,还不能被顾慧英发觉。
胡孝民没时间与其他人商议,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了他,只能独自琢磨。
比如说,他现在与顾慧英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得让夏忠民相信,他并没有偏向顾慧英。
夏忠民点了点头,笑着说:“恭喜。”
胡孝民是个普通人,没受过专业训练,能准时来报告,就已经很不错了。总不能让他第一次监视,就表现得比职业特工还厉害吧?
胡孝民笑嘻嘻地说:“多谢夏先生,这钱赚得轻松。晚上订婚,夏先生会来么?”
胡孝民真想好好感谢苏光霄和陈明楚,他们的提亲,直接促成了自己与顾慧英的婚事。以后,他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顾家,就算与76号接触也不算什么。
夏忠民摇了摇头:“晚上我就不来了。你有表吗?以后记录时,要尽量有个准确的时间。比如说,她是几点几分回来的?什么时候接了电话?与人交谈的内容和时间。一些重要的内容,你还得记录下来,最好用只有你自己能看得懂的方式。刚开始你可能不习惯,但必须做到。描述得越仔细,你以后获得的报酬就会越高。”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顾家有台落地钟,我也准备买块表,以后尽量按照夏先生的要求去做。”
夏忠民点点头:“很好。对了,明天上午,我们在中央旅社的咖啡厅碰头。”
今天他已经正式接到通知,明天去中央旅社公干。为了不耽误工作,只能让胡孝民改变接头地点。
胡孝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中央旅社?”
夏忠民脸一寒,郑重其事地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这样,才活得长。”
胡孝民不解地问:“情报掮客不就是四处打探消息么?”
夏忠民站起身,走到门口转身说道:“打探消息没错,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关于我和76号的事情,就要少打听,对你有好处。”
胡孝民初出茅庐,他有义务提高对方的业务水平。夏忠民希望,胡孝民能长期给自己当线人。
作为一名掮客,胡孝民没有固定行踪。他现在的身份,也没人对他有兴趣。况且他现在是夏忠民的线人,算是76号的运用人员了。
但胡孝民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警觉,每一次接头,都异常小心,这是他最有可能暴露的时刻。
跟上次一样,胡孝民先去了九如里5号,那是他的安全屋。这间安全屋,除了胡孝民外,再没任何人知道。租房子的钱,他也没报销,为的就是不留下痕迹。
胡孝民孤身涉险,谁也不敢相信,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精心化装后,他从后门悄然离开。步行三百米、换人力车、步行四百米,最后在成都北路与大沽路口附近,找了家不起眼的旅社,开了一个临街的房间。再步行至福煦路,打电话用暗语通知钱鹤庭旅社和房间号。
钱鹤庭很快到了房间,握着胡孝民的手,微笑着说:“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借着何大钧的手,顺便除掉陈培文,还让76号疑神疑鬼,可谓一举三得。特别是陈培文的存在,对胡孝民威胁极大。
胡孝民谦逊地说:“都是组座领导有方,陈培文不死,我无法完成入角炮计划。这是从何大钧搜到了钱。”
说着,胡孝民递过去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百元。有好处,总是不能忘记上司的,否则以后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钱鹤庭捏了捏信封,诧异地说:“这么多?”
胡孝民扭捏着说:“我还留了一半,估计这是陈明楚给的。”
钱鹤庭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信封随手装进口袋,又问:“这几天有什么进展吗?”
他不仅喜欢像胡孝民这种能干的手下,更喜欢这种懂得孝敬自己的手下。不管胡孝民截留了多少,只要记得自己这个上司,他就不会有意见。
胡孝民伸出两根手指,沉吟道:“三件事,第一,中统的苏光霄投靠了76号,前天晚上76号展开了大搜捕,中统苏浙区损失惨重,多人被捕。第二,夏忠民让我监视顾慧英,估计想发展我为情报员。第三,苏光霄和陈明楚今早去顾家提亲,顾志仁当场拒绝,并宣布我和顾慧英的婚事。决定今天晚上先订婚,择日结婚。”
钱鹤庭诧异地说:“中统的事,报纸上已经登了。夏忠民怎么会找上你?你与顾慧英结婚后,就能更方便获取情报了。”
胡孝民分析道:“估计是看中了我的身份。昨天上午,我在九风茶楼偶遇陈明楚和夏忠民,晚上夏忠民就找了我。我与顾慧英结婚后,还会住在顾家,以后生的第一个男孩也得姓顾,现在我虽不是入赘,其实已经当了上门女婿。”
钱鹤庭眼睛一亮:“这倒是接近76号的机会。”
如果胡孝民加入76号,能从顾慧英处,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顾慧英视胡孝民为普通人,自然不会跟他说起76号的事情。如果两人成了同事,顾慧英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胡孝民微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鹤庭郑重其事地说:“夏忠民是日本人派来监视76号的,这个人非常重要,就连赵仕君对他也很看重。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力配合你。不但要当好线人,还要让夏忠民信任你。”
胡孝民通过夏忠民打入76号,比主动投靠特工总部,更容易赢得赵仕君、孙墨梓的信任。
胡孝民奉承道:“有组座的英明领导,打入76号小菜一碟。说不定,以后还能在76号混个一官半职呢。”
钱鹤庭虽觉得胡孝民言过其实,但这种话,他还是很愿意听的。
钱鹤庭说:“你暂时安心当掮客,这段时间,我们尽量通过死信箱传递情报,没有特殊情况不再见面。”
他既是胡孝民的上司,也是胡孝民的联络员。两人之间的这种单线联络方式,会最大限度的保证入角炮计划顺利进行。同时,也给了胡孝民最大的自主权。
晚上,胡孝民与顾慧英在顾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来的只有顾家的几个亲戚。他们也知道,胡孝民将入赘顾家,看向胡孝民的目光也是不屑一顾。
76号也来了一位代表,三处处长洪霞。她对胡孝民倒没有那种轻蔑,只是有些好奇。胡孝民面对异样的目光,表现得很平静。她很想知道胡孝民的真实想法,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直到走的时候,胡孝民和顾慧英一起出来送客,洪霞才突然问:“胡先生,你是真心的吗?”
胡孝民愣了一下,马上说道:“当然,这是我母亲的意愿,也是我的想法。”
第二十章 大鱼 上
第二天上午八点,胡孝民就到了中央旅社附近。他与夏忠民见面,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谨慎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快变成天性了。要不是早上得送顾志仁上班,他昨天晚上就会在对面监视。
才到一会,就看到夏忠民急匆匆地走进咖啡厅。胡孝民很是诧异,夏忠民为何会提前这么久来咖啡厅呢?难道他还要见其他人?
八点五十分,胡孝民也走进了中央旅社的咖啡厅。夏忠民坐在靠窗户的位子抽着烟,看他面前烟灰缸的烟蒂,至少抽了半包烟。
胡孝民在外面观察了一个小时,除了发现对面一个穿白绸衣戴礼帽的神秘男子外,并无其他异常。那名男子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夏忠民身上。
胡孝民很惊诧,他怀疑这个是重庆的人。难道重庆要暗杀夏忠民?可为何自己没收到消息?
胡孝民走到夏忠民对面坐下,问:“夏先生,我没来晚吧?”
他不知道夏忠民为何烦躁,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计划就行。他虽然坐在对面,但身体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窗户。
夏忠民看了一眼手表,没好气地说:“是我早到了。”
早上他到中央旅社后,却被告之,今天的翻译任务取消。夏忠民很是生气,汪即卿的行程,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夏忠民一打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自己竟然成了嫌疑对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到夏忠民的神情,胡孝民暗想,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夏忠民如此失落。他虽没加入76号,却可以通过夏忠民,给76号制造点矛盾。
胡孝民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桌上推向夏忠民:“夏先生,这是昨晚的情况。”
夏忠民接过纸条一看,问:“这是你写的?”
这次倒写清了顾慧英回家和上班的时间,但用的都是明语。如果不小心被顾慧英看到,事情就麻烦了。
胡孝民低声解释道:“慧英离开家后才写的,我担心这里不便交谈。”
夏忠民看着纸条,内容虽平淡,但胡孝民写得一手好字,他点了点头:“你会变通,很好。另外,恭喜你与顾小姐订婚。”
搞情报的人,就要能随机应变。胡孝民虽然没受过特务训练,但很有天赋。有天赋,再加上谨慎、懂得变通,胡孝民已经具备一个特务人员的基本素质了。
胡孝民问:“明天,还是在九风茶楼吗?”
夏忠民摇了摇头,一脸怒容地说:“不,换个地方!”
他被陈明楚戏弄,而戏弄的地方正在九风茶楼,他对那里特别厌恶,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九风茶楼。如果再踏足九风茶楼,除非陈明楚完蛋了。
胡孝民“关心”地问:“怎么啦?”
在夏忠民眼里,胡孝民一点经验也没有。但在胡孝民眼里,夏忠民何尝不是很业余呢。夏忠民只是一个翻译,一个外事秘书,最多就是日本人的眼睛,让他搞情报,肯定会搞砸。
夏忠民将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丢,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被人耍了。”
胡孝民蹭地站了起来,“义正辞严”地说:“谁敢耍你,我去教训他!”
夏忠民叹息着说:“敢戏弄我的人,你惹不起的。”
看到胡孝民的态度,夏忠民很是感动。他的朋友虽多,但替自己出头的恐怕没有。陈明楚之所以敢怀疑自己,是孙墨梓的支持。他虽很气愤,但此时还真拿陈明楚没办法。
胡孝民“大义凛然”地说:“惹不起我也要惹一惹,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夏忠民叹了口气,说:“陈明楚你惹得起么?”
胡孝民吃惊地说:“陈明楚怎么敢耍你呢?”
胡孝民内心却欣喜若狂,陈明楚与夏忠民有矛盾,那才好呢。他巴不得76号内斗不止,只有他们将精力放在内斗上,才没有时间去办抗日人士的案子。
夏忠民气愤地说:“他让我今天来中央旅社,给汪先生翻译,还煞有介事地正式通知我。可昨天汪先生就去了南京!这是个圈套,他怀疑我是军统的人,故意给我下套呢。”
不管是谁,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很恼火。何况他还是赵仕君的人,是日本人的眼睛。76号谁都可以怀疑,唯独不能怀疑他。
胡孝民斩钉截铁地说:“我看陈明楚才是军统!不管陈明楚是什么身份,他敢戏弄夏先生,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会盯死他,让他原形毕露,给夏先生出气。”
夏忠民很是欣慰,甚至还有些感动,但他还是摇摇头说:“陈明楚不比顾慧英,你要盯他的梢没那么容易。”
胡孝民的话也提醒了他,或许陈明楚跟重庆还有联络,所谓的甄别木先生,只是陈明楚自导自演的一出丑剧罢了。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小心的。他敢戏弄夏先生,我一定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夏忠民感动地说:“好吧,如果你能查出陈明楚是军统,我会另外给你加钱。”
“我纯粹是看不惯陈明楚的做法,与钱无关!当然,如果有钱更好。”
胡孝民说前半句时斩钉截铁,但最后的话,又暴露了他的心性。
夏忠民沉吟道:“不管你有没有调查出线索,我都会给你加钱。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知道胡孝民为何看陈明楚不顺眼,人家都要抢他老婆了,能看得顺眼才怪。他愿意胡孝民与陈明楚作对,也希望胡孝民能真心站到自己这边。
胡孝民突然说:“陈明楚既然给夏先生设了陷阱,肯定认为你是重庆的人。他不会认为,你和我见面,是在和重庆联络吧?”
胡孝民四处张望,蓦然,“看”到窗户外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
胡孝民突然问:“夏先生,认识窗外那个穿白衣服戴礼帽的吗?”
夏忠民脸色一变,惊呼:“顾桂荣?!”
胡孝民跟在夏忠民身后,刚才夏忠民叫出“顾桂荣”的名字,他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76号第一处一队长,他也是与陈明楚一起叛逃的原军统人员。胡孝民知道很多76号的名字,但因为没有照片,只知其名不识其人。
顾桂荣在外面,并没意识到夏忠民发现了他。等他看到满脸怒容的夏忠民,从咖啡厅直奔他冲来时,才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走。
胡孝民故意问:“夏先生,这个人是不是陈明楚派来的?”
夏忠民望着顾桂荣钻进一辆汽车,阴沉着脸说:“顾桂荣是陈明楚手下的队长。”
胡孝民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道:“陈明楚如此肆无忌惮了么?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留在你们那。他今天能怀疑你,下次就能陷害你。”
夏忠民冷冷地说:“你给我盯着陈明楚的人,有什么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胡孝民的挑拨离间下,他与陈明楚已经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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