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抗命
听着胡孝民的话，雷勇辉和孟香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雷勇辉之所以通知胡孝民，并没想到他还会赶过来。之所以报告，是想对林福全动手。哪想到，胡孝民却让他们先监视。
胡孝民见他们望向自己，耸了耸肩，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雷勇辉暗暗苦笑了一声，胡孝民本是无能之辈，业务本就不精通，怎么能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呢？如果论敲诈勒索、溜须拍马，那真得听听他的意见，这方面胡孝民是行家。
雷勇辉突然问：“处座，你说林福全会不会真是李林木？”
林福全请假之后，一直没有露面。宁愿在四马路喝花洒，也不愿意回情报处上班，这不是很奇怪么？
胡孝民掏出烟，抽出一根夹在手里，不置可否地说：“这个问题，要见到林福全才知道。”
孟香谷连忙给胡孝民点上火，跃跃欲试地说：“处座，我去会会林福全。”
胡孝民抽了口烟，打量了孟香谷一眼，问：“如果林福全真是李林木呢？”
孟香谷脸色一变：“这个……”
胡孝民伸了个懒腰：“找人拍几张照片，再派两个机灵的跟着。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明天早上再通知我。”
孟香谷等胡孝民走后，哼了一句：“雷处长，这算怎么回事？”
雷勇辉瞥了胡孝民离开的方向，不以为然地说：“本来也没指望他，走了正好。”
孟香谷试探着问：“真的只拍照和跟踪吗？”
雷勇辉扶了扶眼镜，虽然看着斯文，此时却异常冷峻：“咱们刚开始定的计划是什么？”
孟香谷说道：“抓林福全，不，抓李林木！”
说到一半时，他马上醒悟过来。胡孝民的命令是监视林福全，但如果他们抓的是李林木，就不算违反胡孝民的命令了。
雷勇辉干脆将眼镜摘下来，一边用手帕擦着镜片，一边叮嘱道：“不要把里面的人当成林福全，而要把他当成李林木。今天晚上，李林木不是来喝花酒，而是与军统三大队的人接头。”
孟香谷斜嘴笑道：“不错。李林木是三大队的大队长，我们抓的就是他。”
雷勇辉戴上眼镜后，微笑着说：“就是这个意思。”
孟香谷问：“什么时候动手？”
雷勇辉想了想，说道：“午夜之后吧，那个时候他正在作乐，最没防备的时候。”
雷勇辉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给了李林木充分的时间。
其实就在胡孝民到四马路不久，三大队的交通，就到了荷花宛。如果这个时候雷勇辉动手，或许还有一线。等到午夜，太迟了。
情报虽是上海区转来的，李林木一看就知道，这是余升龙的手笔。区里不仅告之他已经被情报处监视，随时可能面临抓捕。还给了他一个反击计划，正是这个计划，让他看到了余升龙的影子。
李林木很奇怪，自己都离开了特工总部，这么及时准确的情况，是从哪里来的呢？余升龙在军统还有内线？如果有的话，应该就在情报处，还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
李林木在荷花宛，原本是与吕进接头，商量三大队接下来的工作。既然外面有情报处的人，又有余升龙的计划，正好让情报处尝尝三大队的厉害。
吕进轻声问：“会不会太冒险了？”
他身材匀称，行动矫健，已经是行动三大队的副大队长。听着李林木布置任务，还是觉得太过冒险。
吕进对李林木打入情报处，又能从情报顺利脱身还是很敬佩的。能从特工总部一进一出，不仅需要过人胆识，更需要高超的智慧。他在特工总部其间，就像在钢丝上行走，稍有闪失，就会掉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刀山火海。
瘦高的李林木非常有自信：“没关系，情报处除了五科，都是帮废物。”
还没到午夜，李林木竟然离开了。孟香谷马上向雷勇辉报告：“雷处长，李林木出来了。”
雷勇辉喃喃地说：“现在离开是不是早了点？”
孟香谷说道：“或许今天真是来接头。”
孟香谷说道：“先跟着，找合适的机会动手。”
李林木离开荷花宛后，在门口拦了辆人力车，坐上后就走。
孟香谷开着车子，慢慢跟在后面。除了这辆汽车，还有两辆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跟着了一会，确定李林木只有一人，孟香谷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只要等时机成熟就能动手。所谓的时机，要么是李林木到目的地，要么是到了僻静处。
李林木的人力车，朝着吴淞江方向走去，从戈登路拐到昌平路后，一路朝东。接近吴淞江，周围越来越偏僻，孟香谷的嘴角不断上扬。地形对他越来越有利，再往前走就是吴淞江了，李林木很快到地方。
果然，快到麦根路时，前面的人力车终于停了下来。李林木付了车钱后，就朝旁边的里弄走去。
“动手！”
孟香谷对司机说道。
他的汽车突然加大油门，想冲到前面截住李林木。
然而，李林木似乎早有准备，头也不回，加快速度里弄走去。
车上跳下两个人，加上两个骑自行车的特务，四个人准备围捕李林木。至于孟香谷，他突然想起胡孝民的叮嘱，最后一刻决定暂时留在车内。
“砰砰砰砰砰！”
孟香谷突然听到一阵像豆子炸裂般的密集枪声，他的四名手下，遭到了军统的伏击。他看到的身影，都倒在了地上。黑暗中，还有人朝汽车开枪。
“快走！”
孟香谷此时哪还顾得上手下的死活，趴在座位上大吼道。
还好车子没拐进里弄，也没有熄火。司机加大油门朝吴淞江方向开去，到了麦根路后，猛的一打方向盘，朝着南边的麦特赫斯脱路狂奔。
孟香谷怕死，司机更怕死。子弹打在车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一道道催命符一样，他的一脚将油门踏到底，差点直接踩进油箱了。
ps:接编辑通知，本月要到十月底或十一初才好结束，差不多还要写三十多万字。
第七百零五章 不要问
车子开出几里后，孟香谷才让司机找了个公用电话，雷勇辉还在情报处等着他的好消息。
孟香谷到电话亭后，左右观察着，看到不远处有个阿三巡捕，恐惧才稍稍平缓：“雷处长……”
雷勇辉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希冀的目光：“抓到了？”
孟香谷哭丧着脸，无比沮丧地说：“出事了。”
雷勇辉头偏了偏，让耳朵靠近话筒，生怕自己听错了：“出什么事了？”
孟香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恐惧，心有余悸地说：“我们一路跟着李林木，他从昌平路快到麦根路时才下车。我们正准备在里弄里动手，结果里面有埋伏，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雷勇辉皱起眉头，喃喃地说：“有埋伏？”
孟香谷急道：“雷处长，赶紧派人来吧，要不就晚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埋伏不埋伏，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昌平路的枪声，很快惊动了周围的巡捕。军统也知道不可恋战，这里本就是临时选择的伏击点，位置偏僻，便于撤离。
等雷勇辉带着宪兵分队的便衣宪兵和情报五科的人赶到现场时，军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而现场，躺着三具尸体，雷勇辉的手下，三死一伤。那个伤者，巡捕已经送到戈登路口的医院。
胡孝民原本说过，要明天早上才向他报告。情报处三死一伤，雷勇辉感觉兜不住，只好硬着头皮向胡孝民报告。
雷勇辉明知道会挨骂，也不得不报告：“处座，出事了，我们被军统袭击，死了三个兄弟，还有一个受伤严重，生死未卜。”
向胡孝民汇报工作，特别是报告自己失败的行动，他更是很不自在。胡孝民业务能力很差，向他报告无异对牛弹琴。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胡孝民喜欢不懂装懂，动不动就仗着上司的身份训斥他一顿。
胡孝民其实一时在等着雷勇辉的报告，三大队的行动能力很强，雷勇辉和孟香谷听从自己的命令也就罢了，如果擅自行动，会吃个大亏。
只是胡孝民也没想到，李林木的收获会这么大。
情报处的人死了，胡孝民当然很生气，他板着脸，很是不满地说：“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拍照跟踪吗？派四个人去干什么？打麻将吗？”
雷勇辉笃定地说：“林福全出来后，我们确实只跟着，到昌平路后，孟香谷想确定他的住处，派人跟了进去。哪想到，刚到巷子就被伏击。处座，我敢断定，林福全就是李林木！”
胡孝民提醒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林福全也许只是跟李林木长得像呢？你们黑暗之中没看清也是正常。”
胡孝民的话，让雷勇辉气得想骂娘。苗己生都已经确定，林福全就是三大队的李林木。胡孝民却不承认。苗己生刚投靠，他的话不足为信，那也就罢了。孟香谷的手下被袭击，明显是军统所为，胡孝民还不承认林福全的身份，那就没意思了。
如果不是胡孝民对军统的打击力度还挺大，又亲自抓了军统南京区的钱民新，雷勇辉真会怀疑胡孝民与军统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只是觉得胡孝民实在太无能。这么明显的事情，胡孝民怎么能看不出来呢？碰到这种年纪又无能的上司，还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教训自己民，实在是最大的悲哀。有的时候，他真想一头撞死，也不想被胡孝民训斥。
雷勇辉有件事没注意到，胡孝民没做事，但也没犯错。他犯了错误，又不听命令，能力再强，也是挨骂的命。
胡孝民换好衣服准备出去时，顾慧英披着外套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将她完美的身材尽情显现，蓦然发现自己的动作不雅，露出一个温馨而略带歉意的微笑，肤光胜雪，梨涡浅笑宛如灿烂桃花：“出什么事了？”
声音温柔甜美，哪怕是随口一句话，听着也令人如沐春风。
胡孝民平静地说：“我们的人在昌平路盛昌里被袭击了，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刚开始的时候，他面对顾慧英，偶尔还会调戏几句。那时的顾慧英娇羞可人，似嗔似笑，最近他发现顾慧英似乎能够接受自己，可胡孝民却犹豫了。
顾慧英的身份，他也没有把握。贺佐临那边掌握的情况，顾慧英是一个坚定的党员。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符合**的标准。
然而，越是这样，胡孝民就越是担忧。
一个没有缺点的特工，才是最可怕的特工，也是最值得怀疑的特工。
情报处的三个人，尸体已经送到了万国殡仪馆。胡孝民去医院看望了受伤者，那人很机灵，听到枪响后就趴在了地上，一个侧滚到墙边，靠着墙角爬出了里弄。
其他三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身上多的中了六枪，少的也中了两三枪。根据现场找到的弹壳，军统至少有五个人，每人起码开了七八枪。也就是说，他们弹夹里的子弹，几乎全部打光了。
孟香谷跟着胡孝民离开医院时，紧跟着说：“处座，种种证据表明，林福全就是李林木！”
这是他与雷勇辉商量之后的共同看法，林福全原是情报四科的副科长，如果林福全真是李林木，他这个科长责无旁贷。
“啪！”
胡孝民突然站定，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像是有人鼓掌似的。
这一记耳光，不仅孟香谷懵了，跟在后面的雷勇辉也很意外。胡孝民虽然嚣张跋扈，可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吧？
雷勇辉正要说话，胡孝民却已经站定，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寒冬腊月传来的声音：“你为什么听不懂话？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就不舒服吧？林福全梅机关中岛信一和宪兵队渡边义雄认定的雪狼，你说他是李林木，置梅机关和宪兵队于何地？显得你厉害吗？还是你想得罪梅机关和宪兵队？”
听着胡孝民的解释，雷勇辉满腔怒火突然消失，他觉得自己都该打。
ps:不是编辑要强制完本，而是我想这个月就完本，编辑说再推一推，看能不能再抢救一下，让我多写一点，大纲都在的，就往后移了移。
第七百零六章 老闸
胡孝民第二天到情报处，再也没人说林福全是李林木。孟香谷的报告，也是说在四马路发现军统三大队的李林木，而不是什么林福全。
但胡孝民随后去梅机关，向中岛信一报告时，却说出了孟香谷的判断：林福全就是李林木。
当初把李林木带回来的是渡边义雄，中岛信一和渡边义雄都证实林福全就是雪狼。现在发现，林福全就是李林木，打的是日本人的脸。
胡孝民诚恳地说道：“中岛君，此事我已经控制住了，以后林福全在情报处的档案里，永远都是‘失踪’。至于李林木，就是李林木。”
中岛信一微笑着说：“哟西，胡桑，你的很好。”
胡孝民的做法，深得他心。这种识时务的中国人，如果再多一些，梅机关也不用在76号对面设立分机关了。
胡孝民轻轻欠了欠身，一脸谦逊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做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中岛信一突然说道：“老闸捕房昨晚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之人，很有可能是昨天晚上盛昌里伏击你们的军统人员。”
如果胡孝民不主动说起林福全的事情，他也不会告之此事。林福全是李林木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默认了。现在回想起来，他才发现上了李林木的恶当，他以雪狼的名义，向他提供似是而非的情报，或者快过期甚至是已经过期的情报。
想着每次雪狼张口就是两千、三千甚至五千美元，他的心就在滴血。最令他不堪的是，自己并没有识破李林木的计谋。如果传出去，特别是传到日本同行耳中，他会无比羞愧。
老闸巡捕房抓到人后，发现是军统分子，巡捕房的人就送到了宪兵队。
胡孝民脸上一喜：“哦，太好了，能把人交给我吗？”
内心哪怕再吃惊，胡孝民脸上也不会反应出来。胡孝民永远都戴着一副面具，让人对他放松警惕，不会防备的面具。
中岛信一想了想，沉吟道：“我与渡边君沟通一下。”
胡孝民连忙站起来，朝中岛信一鞠了一躬：“我回去等中岛君的好消息。”
胡孝民很庆幸，自己及时来了梅机关向中岛信一报告。同时，又为那个被捕的军统人员担忧。
近段时间，军统的行动越来越频繁，失手的行动人员也越来越多。如果不能做好防备工作，随时可能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引发整个组织的崩溃。
胡孝民到办公室不久，一根烟都没抽完，中岛信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胡桑，你可以带人去宪兵队提人。”
胡孝民将手上的烟掐熄，眉头露出喜色，感激地说：“嗨，多谢中岛君。”
不管宪兵队的是什么人，只要是抗日的人，落在自己手里，总比落在宪兵队要强。在宪兵队，可能会生不如死，而在自己手里，至少会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胡孝民去宪兵队，自然要用“自己人”，他给情报五科打电话，让诸福鸣带两个人，随自己出去一趟。
诸福鸣并不知道胡孝民就是他们的“组座”，接到命令后，带着两个人向胡孝民报到。
胡孝民沉声说道：“去宪兵队提人，他们抓到了一个军统的人。”
诸福鸣听到胡孝民的话，心里咯吱了一下，他很担忧，抓到的不会是新二组的人吧？作为新二组的行动小组副组长，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自己的弟兄被捕。
但这也是一次好的机会，至少他能提前知道情况。
在宪兵队的刑讯室，胡孝民看到了被捕的军统人员，一身是血，被当成猪一样，下颌挂在铁钩上，双手绑在背后，脸肿得跟包子一样，就算是熟人也未必认得出来，此时已经昏迷。
胡孝民把诸福鸣拉到一旁，轻声叮嘱道：“把人放下来，可不能让他死了，先送到医院去包扎一下，我去办手续，你们把人直接带回看守所。”
诸福鸣低着头轻声说道：“好。”
看到刑讯室的这个人时，他心里就阵阵发酸。这可是自己的兄弟啊，看着他的惨状，诸福鸣眼圈都红了。
胡孝民走的时候，叮嘱道：“醒来后，如果不招，也一样要用刑。”
诸福鸣气得暗暗攥紧着拳头，胡孝民这个混蛋，心这么狠，以后不会有好下场。
诸福鸣把人带走，胡孝民才去了渡边义雄的办公室。他得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来的，还得拿到宪兵队的口供。
胡孝民到渡边义雄的办公室后，看着宪兵队的笔录，上面只有几行字，都是宪兵队问的，而对方一个字都没说。
胡孝民觉得有些奇怪，至少要把名字住处说出来吧。
“渡边君，怎么没有口供？”
渡边义雄摇了摇头，随口说道：“还没开始问，他就昏过去了，这人极有可能招供。”
胡孝民冷笑道：“只要他是抗日分子，不招供就只有死。”
渡边义雄突然说道：“对了，这个人是老闸巡捕房的督察长尤馥赓送来的，既然人给了情报处，尤馥赓那边的好处费，也由你们支付。”
胡孝民爽快地说：“没有问题。”
他正想问起这个人的由来，渡边义雄就告诉他了。
渡边义雄说道：“尤馥赓是我们的老朋友，多次协助我们逮捕军统人员。你要与他多沟通，争取成为朋友。”
胡孝民问：“军统知道吗？”
尤馥赓这样的汉奸，以前没接触，也就让他活着。借着这次机会，尤馥赓很快就会列入军统的暗杀名单。
渡边义雄得意地说：“知道又如何？尤馥赓是老闸巡捕房的督察长，军统不敢对他下手。”
这些租界的华人巡捕，都想脚踏两只船，知道日军随时可能接收租界，机灵的都主动与宪兵队合作。
胡孝民说道：“军统对中储行的人都敢动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动手的呢？我得提醒尤馥赓，注意军统的报复。”
这种人一定要严惩，敢当汉奸，敢与日寇合作，绝不会有好下场！
渡边义雄摆了摆手，尤馥赓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胡桑，你带回去的这个人，要好好审讯，不要弄死了。”
第七百零七章 捡功劳
胡孝民走出办公室时，渡边义雄望着他的背景，眼中闪过一个狡黠的笑容。
渡边义雄拿起电话，给76号的便衣宪兵分队长涩谷准尉打了个电话：“涩谷，胡孝民把人提走了，情报处那边拜托了。”
涩谷恭敬地应道：“嗨。”
他只是准尉，渡边义雄是大尉，两人相差好几级，渡边义雄的命令，他必须无条件执行。
胡孝民没有急着回去，诸福鸣把人送到了医院，自然会照顾好。胡孝民也不担心他会把人放跑，除非是汤伯荪或者卢义刚被捕，否则诸福鸣不会因小失大。
老闸捕房在贵州路与大马路的交叉路口，大门原来在大马路，后来改到贵州路。贵州路西侧是云南路，东侧是广西路，附近先施公司、新新公司、永安公司。最有名的亨得利、大三元也都在附近的大马路上。
胡孝民开着车子过来的时候，看到门牌号是101号。拿出证件后才能进去，里面有四栋楼。
大门的门楼上，有一排排枪洞，四周筑高墙。公共租界雇佣的印度巡捕，都驻在此地，因此老闸捕房又称为：红头巡捕房。
逮捕的人会先押到总写字间登记，再到指纹室留下手指印。另有刑讯室和拘留所。房间顶上装大铁杠，将犯人吊起，严刑拷打，刑罚有：老虎凳、皮鞭、火烙、水烫、刀割和电刑。
尤馥赓身为督察长，有单独的办公室。
尤馥赓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最明显的标志是左脸颊上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非常醒目。
胡孝民朝尤馥赓拱了拱手：“尤督察长，幸会。”
尤馥赓笑了笑：“胡处长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以后还望能多亲近。”
他已经接到了渡边义雄的电话，昨晚抓到的人，由胡孝民接手。相应的，他的报酬也由胡孝民支付。
他称赞着胡孝民的相貌，却没说他的能力。可见，在尤馥赓眼中，胡孝民也是个无能之辈。胡孝民最大的长处，擅长钻营投机，这是他能往上爬的最根本原因。
胡孝民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千元：“尤督察长过誉了。这次来，除了送点辛苦费外，还是想提醒尤督察长，最近军统活动猖獗，望能提高警惕，切莫中了军统的暗算。”
尤馥赓接过信封，在空中扬了扬，得意地说：“我的活动区域西到西藏路，东到浙江路，这也是老闸捕房的巡逻范围，如果军统敢来，我还巴不得呢，还有辛苦费可拿。”
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要注意。”
尤馥赓收起信封，也下了逐客令：“多谢老弟提醒，今天公务繁忙，下次一起喝酒。”
胡孝民拱了拱手，也知道自己的话别人不喜欢听：“下次还有抗日分子，请务必第一时间给我来电，只要人到，立马奉上辛苦费。”
与尤馥赓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用说什么废话，一切以钱开路就行。尤馥赓要的，其实也不仅仅是钱，还有他的态度，愿意与日本和新政府合作的态度。
胡孝民来见尤馥赓，其实也不仅仅是送钱，而是想亲眼看看尤馥赓的特征。还好，尤馥赓的特征很明显，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回到情报处后，胡孝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涩谷的电话，请他过去一趟。
涩谷虽然只是一个准尉，可他是宪兵队在特工总部的代表，特工总部的行动，要得到宪兵分队的批准和配合，涩谷在76号是见官大一级。
胡孝民的态度是诚恳的，语气是谦逊的，同时还带了一份小礼物：两瓶清酒。也不管涩谷是不是收，顺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涩谷君，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从宪兵队带了一个人回来？”
涩谷个子不高，清瘦，他的眼睛很有特点，不大，但有点宽，总体来说就是细长。说话的时候，涩谷总习惯眯着眼睛。
胡孝民说道：“是的，他身上的伤很重，已经送到医院治疗，应该快回来了。”
刚才回到办公室时，他就问起，诸福鸣还没有回来。涩谷这么急着问起此事，他有些奇怪。如果日本人重视，又怎么会让自己带回来？
原本胡孝民觉得，这是一次很平常的事情。听着涩谷的话，他突然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胡孝民是个非常警惕的人，任何的异常，都会引起他的高度警觉。军统的人还没回来，涩谷就打来电话问起此事，也太急不可耐了吧？
涩谷似乎明白了胡孝民的疑惑，眯着眼看了胡孝民一眼，说道：“渡边义雄打来电话，说这个人可能招供，让我注意一下。你去之前，差不多要开口，只不过昏迷罢了。等他一醒，再一审，胡处长等着立功便是。”
胡孝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要多谢渡边君的照顾。到时还希望涩谷君能大力支持，争取一举打掉军统这个组织。”
日本人对他应该没什么心眼，纯粹是为了照顾他，让他捡个功劳罢了。
应该是中岛信一的那个电话，帮了胡孝民的忙。渡边义雄担心自己的能力，特意让涩谷过问。
诸福鸣把人带回来后，胡孝民通知涩谷，一起去审讯室。
正准备把他绑到十字架上，还没开始用刑，那人就招了：“你们也不用动刑，我招就是。”
胡孝民看了涩谷一眼，大笑着说：“爽快。”
“我叫程蔚君，是军统三大队一小队的行动人员。”
胡孝民听到“程蔚君”这三个字，马上确定对方身份了。当初为了诱杀黄生道，胆大心思的程蔚君扮作三大队的交通，让原76号情报处长黄生道，误认为中行别业那附近的杂货铺，就是军统的交通站。黄生道本想破获这个交通站，结果反被军统狙杀。
胡孝民不动声色地说：“三大队？昨晚盛昌里的行动，是不是你们干的？”
程蔚君点了点头：“不错。”
胡孝民淡淡地说：“说说详细的过程吧。”
第七百零八章 到位
程蔚君在说起昨晚盛昌里的伏击行动时，胡孝民一边听着，一边暗暗推断他的真实态度。
程蔚君被捕受刑，是因为受刑不过，为留着有用之身不得不开口？还是转变了观念，一心想当汉奸特务呢？
两者虽然都是招供，可性质是不一样的。
对军统来说，前者可以谅解，后者必须执行家法。当然，前者需在事后向团体作出解释，并且保证不再替日伪做事。一旦得到谅解，依然能加入军统的地下工作。
程蔚君闭着眼睛，轻声说道：“昨天晚上，我和吴成杰是被紧急通知的，我们隔壁的杂货铺装了电话，交通老马直接打了电话，让我们带上家伙到昌平路东头的盛昌里，到那里后才知道详细命令，我们的任务是设伏，李林木会把人引到盛昌里。”
涩谷问道：“你和吴成杰住在一起？”
程蔚君点了点头：“是的。”
涩谷连忙问：“说说这个吴成杰的情况。”
程蔚君喃喃地说：“吴成杰是江苏武进人，中学毕业，抗战期间，参加军统工作，是三大队行动一队的行动人员。”
他和吴成杰住在法租界，两人平常跟亲兄弟似的，现在，他为了活命，只能出卖兄弟了。
涩谷问道：“你们住在哪里？能不能找到这个吴成杰？”
胡孝民突然问：“程蔚君，你们是不是有规定，行动之后所有行动人员就要转移住所？”
程蔚君说道：“我和吴成杰行动之后碰了面才分散离开，按照规定无需转移，约好在外面玩一天，今天下午再回去。”
每次行动都换住所确实会更安全，但如果频繁更换住所，一来太费钱，二来房子也不是那么好找。再说了，他和吴成杰住在一起，就算换了住所，两人之中如果有投敌者，一样会出事。
如果他是在现场被抓，吴成杰一定会更换住所，而且新的住所一定是他不知道的。他与吴成杰在离开后，确定安全后才与吴成杰分开。在三大队眼里，此时的程蔚君应该在某个地方躲避风头。
涩谷细长的眼睛露出狡黠的光芒：“你们一定有约定的暗号吧？”
程蔚君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不错。”
如果一方先回去，无论安全或危险，都会放置一个标记。
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你会放一个安全的暗号吧？”
程蔚君迟疑了一会，才说道：“当然。”
涩谷转头对胡孝民用日语说道：“胡处长，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再接触任何人。为了保密，所有知情者都不得离开76号一步。”
下午，涩谷带着便衣宪兵分队的人，配合以胡孝民为首的情报处人员，去法租界公董局，先备案再行动。而且，行动得以法捕房为主。
涩谷到公董局后，非常倨傲，开口必是日语。哪怕与胡孝民交流，也全程是日语，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人似的。
事实也证明，日本人在公董局办事很方便。否则，同样的黄皮肤黑眼睛的涩谷，容易被误认为是中国人。
公董局为了配合日本人，特意把秘书处的翻译董枢叫了过来。董枢有多层身份，不仅是法租界公董局秘书处翻译，还是国民新闻社编辑。他不仅用行动支持日伪的工作，还需要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为汪即卿的和平运动唱赞歌。
董枢四十来岁，在涩谷面前点头哈腰，一副奴颜婢膝之相。
旁边的胡孝民看得大为佩服，在媚敌方面，他自认做得还不错。可跟董枢一比，他觉得还需要学习，有进一步提高的空间。
董枢也特意用日语说道：“涩谷君，以后这种事情，你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妥的。”
涩谷拍了拍董枢的肩膀，用日语说道：“哟西，董先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胡孝民在旁边也说道：“这次真是多谢董先生了。”
董枢只是瞥了胡孝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涩谷：“为日本国服务，是我的荣幸，也在所不辞。”
在他眼里，涩谷这个准尉比胡孝民这个情报处长要重要得多。
办好了手续，再去法捕房，自然能得到配合。因为吴成杰还没回来，涩谷要求晚上十二点行动。根据程蔚君与吴成杰的约定，他们要晚上才回来。
涩谷带着程蔚君，还有一个日本宪兵进入程蔚君的住处。胡孝民带着情报五科的人，在外面等候。
进入之后，程蔚君将楼上的窗户打开，搬出一瓶花摆在窗台上。这就是他与吴成杰的约定，窗台有花则安全，没花的话就得注意了。
这次行动，胡孝民也让诸福鸣参加了，并且把他安排在身边。他自己也没传出任何消息，就算告之李林木，三大队也联系不上吴成杰。两人在外面待一天，去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说了，胡孝民也不会承担任何风险，也不想让诸福鸣行动。三大队的事情，论不到新二组报信。
这让诸福鸣很郁闷，他在医院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医生，要好好给程蔚君治伤。哪想到程蔚君竟然投敌了！
他现在真想回到上午的医院里，一伸手把程蔚君的脖子扭断。他本想通知汤伯荪，让他转告三大队。然而，胡孝民却让他行动，根本不给他报信的机会。
晚上八点半，有一个人影出现。借着路灯，驻足察看着窗台上的花盆，确定之后，才去敲门。
对面的门打开，男子左右看了一眼，迅速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对面的胡孝民就带着人跑了出来。等胡孝民冲到房子，涩谷正拿枪对着那人。
胡孝民手一挥，低声吼了一声：“拿下！”
吴成杰看到程蔚君后，又眼通红，就算双手被反扣着，也想扑上去撕咬，怒不可遏地说：“程蔚君，你这个叛徒！”
胡孝民语重心长地劝道：“吴成杰，程蔚君已经幡然悔悟，你要向他学习，支持和平运动，为大东亚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
吴成杰不屑地瞪了胡孝民一眼，猛地吐出一口脓痰：“呸！”
幸好胡孝民机灵，及时避开，否则会恶心死。他心里叹息一声，汉奸真他娘的不好当。
第七百零九章 得手
诸福鸣在旁边平静地看着，吴成杰那口痰没吐在胡孝民身上，他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胡孝民说道：“带走。”
回到76号后，吴成杰被直接送到了刑讯室，双手双腿都被架在十字架上后，先由程蔚君劝降。
程蔚君在劝导吴成杰的同时，其实也在不断安慰自己：“成杰兄弟，过来一起干吧，我们反正是拿钱干活，给谁干不是干？”
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在昨天之前，他一直都以抗日英雄自居，以抗击日寇，杀敌报国为己任。
吴成杰愤怒地瞪着程蔚君，这位曾经的兄弟和同志，越来越让他陌生，他痛心疾首地说：“这种钱，你拿着安心吗？这种钱，你用起来不觉得可耻吗？”
胡孝民没参加晚上的审讯，他忙了一天，功劳到手，可以回去休息了。
诸福鸣也找了个机会回去，他要向汤伯荪汇报此事。半夜的时候，两人在百乐门见了面，躲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昏暗的灯光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诸福鸣气得在桌子上重重地捶了一拳，目光中能喷出火，很是愤慨地说：“胡孝民这个混蛋，一直不给机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成杰被抓。”
汤伯荪安慰道：“你没机会送出情报，不能怪你。就算你下午送出情报，晚上之前也找不到吴成杰。所以，你不用自责。”
诸福鸣虽没送出情报，可他变相在情报处立了功。上午协助胡孝民提回程蔚君，晚上协助胡孝民抓捕了吴成杰，以后这些都是诸福鸣的成绩，能让他更好的潜伏在情报处。
诸福鸣紧握拳头，在空中狠狠地挥了一下：“我对胡孝民越看越气，真想找个机会把他干掉！”
汤伯荪连忙说道：“你的任何行动，都需要组座批准才能执行。”
诸福鸣好不容易才打入情报处，可不能暗杀胡孝民就暴露。再说了，诸福鸣的行动，必须得到余升龙的批准后才能实施。
诸福鸣气道：“可我越看他越来气，真想哪天行动时，在后面打他的黑枪。”
汤伯荪低声说道：“胡孝民的行为固然可耻，但他也无形中帮你在情报处站稳了脚跟。组座传来命令，我们有了新的任务。”
诸福鸣问：“什么任务？”
汤伯荪说道：“除掉老闸捕房的尤馥赓。程蔚君就是落在手里，马上就送到了宪兵队。如果尤馥赓能迟点送走，程蔚君也只需在公共租界受审，最多也就是判个二三年。你的任务是搜集尤馥赓的行踪，另外，注意程蔚君，有条件我们要把他干掉。”
不管什么人，落到日伪手里总没好下场。尤馥赓的做法尤其可恶，你是老闸捕房的督察长，怎么能替日本人做事呢。
诸福鸣有了任务，对胡孝民的怨恨也没那么深，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
胡孝民晚上到家时，发现顾慧英不在家，这让他很奇怪，顾慧英一向是下班就回家，难道晚上执行任务了？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哪怕再接头，也应该回来了才对。
正当他疑惑时，突然听到大门处有汽车的喇叭声，走到窗口一看，有一辆小车开了进来，到大门口车子停下，顾慧英走了下来。
借着门廊的灯光，胡孝民看清了车牌，这是顾志仁的车子。他马上明白，顾慧英是回了娘家。
愚园路749弄68号和愚园路433弄5号相隔并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顾慧英回娘家确实很方便。
胡孝民等顾慧英上楼后，故意说道：“怎么不打个电话，我可以去接你。”
顾慧英圆润温柔的美人鹅蛋脸，在白炽灯下的映衬下如玉色琉璃，她走到胡孝民对面的沙发坐下，轻启贝齿：“你这么忙，没必要打扰，我让家里的司机送一下就是。”
顾慧英回娘家，是因为接到了组织上给的一个命令：替**采购一批小型机床，包括铣床、钻床、车床等。
她回去就是侧面向顾慧英打听，上海有没有这方面的厂子。顾志仁的志华纺织厂，需要与各种类型的工厂打交道。这些经济情报，76号弄不到。
胡孝民说道：“今天确实很忙，如果他们问起，你可得替我解释一下。”
顾慧英是知道程蔚君投靠的事，军统的人相当一部分是软骨头：“晚上有收获？”
当然，中统是没资格说军统是软骨头的，毕竟，中统的人一旦被捕，很多都无需用刑，只要原来的同僚劝几句，马上就会答应落水。原来的市党部、苏浙区和后来的上海区，都是整批整批的投敌。搞得现在的特工总部，中统过来的人竟然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胡孝民随口说道：“抓了一个军统，还在审着。”
吴成杰的骨头要比程蔚君硬，虽然没开始用刑，他凭着经验就知道，想让吴成杰成为第二个程蔚君不太可能。
这也是他为何晚上没守在刑讯室的原因，待在那里，除了看到吴成杰被不断折磨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顾慧英突然说道：“爸问你，有没有门路，他需要运一批违禁品出去。”
胡孝民不问是什么违禁品，只想知道货物的动向：“往南还是往北？”
顾慧英的纤纤玉手指着茶几上的电话，问：“不知道，要不你问一句？”
胡孝民沉吟道：“有个叫耿生炳的，是吴淞一带的走私大王。如果货不多，可以走陆路的话，我可以给他弄张登部队的派司。”
“不管走什么路，你先把派司准备好再说嘛。”
胡孝民嬉皮笑脸地说：“遵命。”
顾慧英突然说道：“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她打听到了有家机器厂，专门仿造明精名牌车床和各种机械设备，厂子不大，老板是浙江余姚人，交大毕业后，又去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深造，回国后创办了这家机器厂。因为机器做的好，价格也贵，销路不景气。
胡孝民大气地说：“你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情报处表面我说算，其实是你说了算。”
第七百一十章 很顺利
胡孝民的话，顾慧英一个字都相信。这个男人鬼得很，在情报处被日本人、同僚甚至下属觉得无能，一点也不反驳，相反还以此为荣。
但凡有一点志气的人，谁能忍受别人的轻蔑呢？
胡孝民却能做到，不仅能做到，还能坦然自若的面对。
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一个人能做到唾面自干，一定很可怕。
章详庆已经离开了上海，新的中统上海潜伏组长，很快就会到来。章详庆离开上海前的那些话，顾慧英当时没放在心上，回来仔细想想后，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冯香莲被杀，胡孝民只是表示出东家对雇工的关心，最多加了点朋友的关怀。顾慧英清楚记得，冯香莲死去的那段时间，胡孝民的情绪一点都没波动。
她一直认为胡孝民是地下党，是因为他在胡孝民身上，看到了**员的影子。她之前刻意表现出对**的向往，也得到了胡孝民的回应。
当然，所有的这些，都是她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也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她觉得，也确实要做好，胡孝民不是**的准备。
任何时候，做两手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顾慧英原本觉得，为了打入**，对胡孝民献身也没什么。可如果胡孝民只是一个纯粹的汉奸特务，那就恶心了。
胡孝民太会演戏，从他出现在愚园路顾家，就一直在装傻。直到现在，她都没看透胡孝民的真面目。他似乎很正义，可抓起抗日者来又绝不手软。他似乎很老实，但却一肚子坏水。他像**，到底是真正的**吗？
这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如果冯香莲没死就好了，通过她可以侧面观察胡孝民。
冯香莲是**，这是可以确定的。她与胡孝民平常也没怎么接触，至少顾慧英没看到他们之间传递过情报。如果冯香莲是刻意被安排到胡孝民身边，借机探听情报，也是能解释得通的。
顾慧英轻轻翻动着身子，她真想俯下身，正对着胡孝民的眼睛问他：你到底是不是**？
这个问题，永远只会得到否定的答案。
顾慧英也多次试探过贺佐临，毕竟贺佐临与冯香莲当初是一条线上的。然而，贺佐临对胡孝民没有任何看法，只要提起胡孝民，贺佐临就会不由自主的面带厌恶。
顾慧英确信，这种情感是发自内心。要么胡孝民真不是**，要么贺佐临并不知道胡孝民的身份。
如果贺佐临都不知道胡孝民的身份，冯香莲也应该不会知道。难道……自己的判断真的错了吗？
不管如何，就算胡孝民不是**，她也要坚定不移的执行回门计划。她已经是预备党员，这次帮**购买一批车床，只要机器顺利运到苏北，自己一个正式党员应该跑不掉的。
第二天早上，顾慧英等胡孝民上班后，也提着一个包出了门。包里是她化装的用品，包括衣服和鞋子。
作为一个姿色绝佳的女子，顾慧英天生就会化妆。出门之后，顾慧英先去了法租界，找了家小旅馆开了间房，出来之后，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三十多岁，相貌也算俊俏，衣着普通，像个家庭妇女似的，远比不上顾慧英的惊艳。
顾慧英如果以本来面目出现，不管在哪里，都会惊艳四座，成为众人的焦点。哪怕她极力掩饰，故意让相貌普通，故意穿着粗布衣服，让身材变得臃肿，还是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如果不是顾慧英手里拿着一份国民新闻报，手指的食指着戴着一只银戒指，贺佐临都不敢认。女人真是可以千变万化，明明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家庭妇女。
顾慧英低声说道：“在大西路江苏路口，有一家敏昌机器厂，厂长盛际元，浙江余姚人，交大毕业后，又去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深造，回国后创办了这家机器厂。专门伪造明精名牌车床等各种机械设备，他的货很好，价格也贵，因此生意不好，厂里有不少存货。”
贺佐临眉目扬起，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是吗？太好了。”
顾慧英问：“要不要去看看？”
她特意请一天假，可不是只想贺佐临接头。想要早点摘掉预备党员的帽子，必然要多参加行动。
贺佐临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去试一下价格。”
贺佐临以北面来的商人名义，去敏昌机器厂见到了盛际元。这里的机器确实不错，但价格了贵，4呎双杆车床每台5两黄金，6呎要6两黄金。
价格很贵，但对**来说可以接受。在苏北，哪怕再有钱，也买不到这些机器。
贺佐临离开敏昌机器厂后，想到一个问题：“机器定了，运输还是个大问题。”
这些机床体积大、数量多，又是禁运物资，要从敌人眼皮底下运出上海，难度大，危险更大。以前根据地需要的棉纱、棉布、通信配件等，可以通过跑单帮的小商小贩带出去，这么大的物品，非汽车船舶不可。
顾慧英抿嘴一笑：“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到了，吴淞一带有个走私大王叫耿生炳，他跟日本人沆瀣一气，只要找到他，没有运不出上海的东西。”
她还有最后一招呢，实在不行，就拿出胡孝民从登部队搞来的派司。只要有登部队的派司，上海各个关卡谁也不敢拦截。
贺佐临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去找耿生炳，你就不用去了。”
这件事，他还得请示上级才能行动。再说了，机床也还没定好。一台4呎的双杆机库就要五根小黄鱼，也不知道上级能不能同意呢。
贺佐临向上级报告后，很快得到批准，第二天，上级就派人与贺佐临联系，一起去敏昌机器厂定了4台6呎、5台4呎的车床，言明黄金折法币当场成交，隔日付款取货。
贺佐临又去找了耿生炳，这位走私大王只要有钱，不管什么货都敢接。当场议定，运费按货物总金额的二成收取，也就是说，十万的货，他要收二万的运费。
第七百一十一章 考察
胡孝民是在几天后，才收到冯五转来的情报，知道顾慧英帮着买了九台车床。连同另外购买的一些军用物资，一起运出了上海
耿生炳门路确实广，地下党的货物，直接用日商电讯株式会社的车运走的，当然，不是用这个会社的名义，而是花钱请的那个司机，晚上加个班，打着电讯株式会社的名义，运到杨树浦陈家港秘密装船。
最牛逼的是，装着这些走私货的船，由日本宪兵的汽艇牵引，拖出吴淞口。只要出了吴淞口，就已经摆脱了海关的检查，畅行无阻一路顺风到了鸭窝沙岛。到了鸭窝沙，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先回苏中，至于哪些要运到苏北，哪些留在苏中，就由军工部门分配了。
将手里的情报烧掉后，胡孝民点了根烟。顾慧英的表现，可以说无懈可击。就算是与她朝夕相处的胡孝民，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顾慧英行动时，中统那边没有任何动静。76号和宪兵队、梅机关，也都没收到这方面的情报。否则，宪兵队的汽艇，绝不会帮着耿生炳把船舶拖出吴淞口。
同时，上级还告诉胡孝民一件事，新四军军工部，想在上海成立一家公司，方便公开采购物资。同时，也可以通过合法的办理报关手续，无需再通过耿生炳。
耿生炳的走私关系还保留，但只应急。一次收取货物总额的两成作为运费，偶尔一二次重要的军用物资还是可以的，长此以往，新四军的军费吃不消。
这家公司对顾慧英保密，但可让她参加一些物资采购。比如说药品、颜料、布匹，既是为了考察她，也可借用她的身份。毕竟，顾慧英家里就是开纺织厂的，在布匹和颜料方面，她有先天优势。
胡孝民给组织提了个建议，既然要开公司，那就搞个合股公司，动员几个上海有名望，同情**的知名人士，开在大马路最热闹的地方。公司的人员，尽量不要是上海地下党和新四军的人。
这家公司，只以采购物资为主，完成任务后即撤离，公司到时也会关闭，不给敌人留下追查的线索。
几天之后，在大马路浙江路口，新成立了一家振业贸易公司，公司有几个股东，经理叫杨志义，是上海地下党的同志。
振业贸易公司有不少本地人，但也有上海地下党的同志，还有从根据地来的同志。秘密工作在江苏旅馆谈，正常工作在振业贸易公司搞。
顾慧英并不知道地下党已经成立了振业贸易公司，她接到贺佐临转来的新任务：打探采购药品、布匹、颜料、五金的渠道。
布匹和颜料，她从顾志仁那里就能探听不少消息。如果不行的话，还可以到上海纺织工业协会打探。只不过，顾慧英需要露面的次数就多了，经常要请假。
对此，胡孝民自然是大力支持。顾慧英每天只要上半天班就可以了，其他时间自由活动，当然，名义上她执行“特别任务”，知情人会知道，她其实是购物、逛街、做头发，甚至是打麻将。
汤伯荪接到一个任务，在新二组寻找与程蔚君有交集的人，比如同学、同乡、一起共过事的同志。同时，余升龙还给了他一个名单，先从这里面寻找。
接到任务时，汤伯荪莫名其妙，余组长这是要干什么？程蔚君是三大队的人，与新二组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叛变，要除掉的话，让卢义刚的行动小组动手就是。
不解归不解，余升龙的命令还是要执行。新二组虽然换了组长，汤伯荪觉得，这位汤伯荪与原来的马宁一不相伯仲，两人都称得上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计划周详，做事的风格也极为相似。
如果不是换了名字，他简直会怀疑，余升龙就是马宁一，根本就没换人。
在余升龙给的名单里，汤伯荪逐一排查，还真找到了一个叫吴顺佳的。他与程蔚君是老乡，两人一起参加的军统，程蔚君到三大队，吴顺佳到了新二组。自那之后，两人就很少联系。
汤伯荪知道余升龙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将吴顺佳的档案，详细抄写了一份交给交通。
到目前为止，汤伯荪从未与余升龙见过面。他知道，这对双方都有好处。然而，每次接到余升龙的命令，他都忍不住好奇，余升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在汤伯荪的想象中，余升龙应该是一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精明干练、擅长交际之人。汤伯荪相信，余升龙一定有一个公开的掩护身份。甚至，这个身份经常会与日伪打交道。否则，余升龙的情报不会这么准确。
程蔚君投诚后，除了养伤，就只有一件事，劝降吴成杰。然而，吴成杰不比程蔚君，他坚贞不屈，程蔚君好话说尽，换来的只是无尽的羞辱。
最终，程蔚君亲自对吴成杰用刑。
程蔚君把在宪兵队遭受的一切，都施加在吴成杰身上。他自己成了叛徒，也希望吴成杰也能成为叛徒。这样的话，他的心理就没那么大的负罪感。
程蔚君认为，吴成杰也会受不了，可是，不管他怎么折磨，吴成杰就是不软化。只要有机会，就对他破口大骂。如果程蔚君靠近，不是对他咬就是往他身上吐痰。
程蔚君没有胡孝民这么好的身手，第一次靠近吴成杰时，就中招了，脸上一口脓痰。也就是从那次开始，程蔚君才决定对吴成杰来狠的。
诸福鸣看到程蔚君，把他叫过去，很不客气地说：“吴成杰招了没有？”
胡孝民把程蔚君分到了五科，他每天都能借机训斥他几句。
程蔚君摇了摇头，沮丧地说：“还没有。”
他到情报处后，唯一做的事，是抓到了吴成杰。如果吴成杰不招，他的功劳就变得微不足道。
诸福鸣说道：“吴成杰骨头硬，不要再用刑了，换个别的办法。”
程蔚君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我再试试，就不信他骨头有这么硬。”
第七百一十二章 狠毒
诸福鸣也不知道，程蔚君为什么会这么卖命。他要对付的，还是曾经的兄弟。几天前，两人住在一起称兄道弟，每天同进同出。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生死仇敌呢。
不行，得找个机会除掉程蔚君才对。虽然程蔚君是三大队的人，新二组也可以动手嘛。
诸福鸣晚上与汤伯荪见了一面，诸福鸣一见面就说了自己的想法：对程蔚君执行家法。
汤伯荪惊讶地说：“程蔚君现在你手下？”
诸福鸣不以为然地说：“程蔚君本是行动人员，又是从军统过来的，他不分到我手下，还能分到谁手下呢？”
汤伯荪摆了摆手：“目前还不能对程蔚君动手，组座应该有了计划。”
他有些明白余升龙为何要找一个能和程蔚君接触的人了，跟了余升龙这么久，他也能猜到一些这位组长的思维。不出意外的话。
诸福鸣惊讶地说：“什么计划？”
自己才想刚对程蔚君动手，组座就有计划了？这个组长也太厉害了吧？相比胡孝民，他真的很庆幸。如果余升龙到情报处当处长，自己恐怕一天就得暴露身份。
汤伯荪笑着说道：“刚接到组座命令，让情报小组的吴顺佳与程蔚君接触。他们是老乡，又是同时加入军统的。程蔚君在你手底下做事，就更方便他们接触了。”
程蔚君如果不在情报五科，这个计划与诸福鸣就没关系。既然程蔚君在他手底下，诸福鸣就必须参与进来。
诸福鸣不解地问：“组座这是要干什么？”
汤伯荪笃定地说：“组座是什么人？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他让吴顺佳接触程蔚君，绝不会只让他们攀上老乡关系。我敢断定，程蔚君虽然投了敌，说不好就要为我们所用。”
他对余升龙非常信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诸福鸣得意地笑道：“让程蔚君为我们所用？妙。也只有组座才能想出这样的计谋。情报处的胡孝民，这次怕又要栽个大跟头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余升龙的远见卓识，更加衬托了胡孝民的愚不可及。
汤伯荪说道：“你的任务，让程蔚君和吴顺佳，能巧妙地碰上。”
诸福鸣有些为难地说：“程蔚君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他又在审着吴成杰，恐怕这几天不会出去。”
汤伯荪说道：“没事，吴顺佳正好也需要培训几天，才能执行组座的计划。”
吴顺佳虽是情报人员，可他面对程蔚君时，未必能保持平静的神色。这些，都是需要训练的。吴顺佳第一次要装作不知道程蔚君的身份，还要趁机给他提供一些情报。这些情报，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假的。
胡孝民让汤伯荪找人，确实是为了利用程蔚君。为此，他也将自己的计划报告给了区里。区里批准了他计划，同时也告诉他，李林木得知程蔚君投敌后，准备亲自对程蔚君执行家法。如果程蔚君能侥幸躲过一劫，胡孝民才能执行他的“借鸡生蛋”计划。
早上，胡孝民到办公室时，雷勇辉突然向他报告了一件事：“处座，吴成杰快不行了。”
胡孝民诧异地说：“什么意思？不是只有程蔚君一个人对他用刑吗？”
吴成杰坚贞不屈，胡孝民也是很欣赏的。军统的人，靠的都是一腔热血。被捕之后，还能像吴成杰这种刚烈的，实在不多见。
雷勇辉叹息着说：“就是程蔚君动的手，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把所有的刑具都在吴成杰身上用了一遍。结果，吴成杰还是没招，反倒是昏死过去几次。刚才我去看了一下，身上皮开肉绽，估计快不行了。”
他也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可看到吴成杰，还是有些不忍。因为对他动刑的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还称兄道弟的程蔚君。
胡孝民随口说道：“送医院吧，别让程蔚君审了。”
他有些懊悔，涩谷提议让程蔚君审讯吴成杰，当时他不好反对，想着程蔚君总会讲点以前的交情吧？哪怕到程蔚君下手这么狠，这哪是什么兄弟，简直就是生死仇人一样。
下午，胡孝民得到消息，吴成杰死在了医院里。当时胡孝民呆了呆，但很快又恢复了神情，特意吩咐让程蔚君去处理吴成杰的后事。
胡孝民原本想看看，程蔚君是否有羞愧之心。哪想到，程蔚君不仅没安葬吴成杰，把他的尸体扔到万国殡仪馆火化了事，也不说要骨灰，等于间接把吴成杰挫骨扬灰。
胡孝民把诸福鸣叫到办公室，让他给程蔚君一笔钱，算是奖励他抓到了吴成杰。
诸福鸣不满地说：“处座，这还给钱啊？”
程蔚君把狼子野心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人是没人性的。不管对他多好，随时都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胡孝民叮嘱道：“你把钱给他，让他再休息几日。要告诉他，不要到处乱跑，三大队的作风一向彪悍。”
诸福鸣真想给胡孝民一巴掌，程蔚君混账透顶，竟然还给钱奖励。让他死在三大队手里不好吗？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诸福鸣却没有原话转告，把钱塞给程蔚君：“这是处座赏的，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不要亏待了自己。”
程蔚君感激地说：“多谢诸组长，多谢处座。”
他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胡孝民没有责备自己弄死了吴成杰，还给了一笔钱，说明胡孝民还是想借重自己的。
他回去之后，也没想躲起来，自己想在情报处站稳脚跟，只能用三大队的人来当垫脚石。
程蔚君每天都在外面跑，他每天都会穿不同的衣服，戴着大大的礼帽，将帽沿压得低低的，有时还会戴一副茶色眼镜。
他和吴成杰出事后，三大队的人都会更换住处。程蔚君也没想着，能从原来的住址发现三大队的行踪。
程蔚君每天都会买十几份报纸，他不看新闻，只盯着上面的招租广告。看到有合适军统使用的房子，就跑到附近蹲守。
三大队这次更换了住所，又得租新的住所备用吧？否则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岂不没房可搬？
第七百一十三章 笨办法
如果胡孝民知道程蔚君的办法，恐怕会改变借鸡生蛋的计划，先把这小子除掉再说。
可惜，胡孝民并不知道程蔚君会有这么歹毒的手段。就算知道，胡孝民也没办法，这几天程蔚君并不需要到情报处报到。就连胡孝民，也不知道程蔚君的住处。
程蔚君是牺牲了休息时间，去寻找三大队的踪迹。这种精神，太他娘的可恨了。
程蔚君原来就是三大队行动一队的人，他很清楚李林木的手段。既然走上了汉奸这条路，为了自己能活得久些，就要把李林木的三大队除掉。他们不死，自己就活不长，每天都要担心会被执行家法。
程蔚君每天都没有固定的住所，有时在舞厅过夜，有时随便找家小旅馆过夜。他觉得，以后到76号后，最好住在特工总部西侧的华村。那里住的都是汉奸，军统再有能耐，也不敢到那里行凶。
程蔚君的办法虽笨，还真有效果。他找了一个比较适合军统使用出租地点：福煦路南侧明德里，安心守了几天，竟然被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三大队的交通老马，大名马智慧。
马智慧相貌普通，五官没有明显特征，个子不高也不矮，穿着也很普通，属于那种放进人堆就看不到的人。
马智慧是三大队的交通，为人机警，最大的特点是不管到哪里，总会四处张望。如果不被人注意，这是很好的习惯。
马智慧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能提前守在对面，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程蔚君以前跟着李林木时，也见过马智慧几次。只不过两人没打招呼，都知道不能询问对方的身份，但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马智慧与房东见了面后，当即交了房钱，签了合同，也拿到了钥匙。原本这是区里会计和出纳的事情，可区里不会给他们多租房子备用，三大队根据原来马宁一的规定，自己出钱租房。
李林木以雪狼的名义，从日本人那里弄了上万美元的经费。这些钱，足够三大队开支好几年的了。
三大队的经费充足，马智慧这个交通，也就兼了出纳的工作。他也没想到，程蔚君竟然会通过这个办法发现他。
程蔚君一路跟着马智慧，为了不惊动对方，他隔着至少五十米以上。有几次都差点跟丢了，程蔚君也没在意，只要知道明德里这个地方，总能发现什么。
然而，程蔚君的运气很不错，或者说马智慧实在太倒霉。他虽然很警觉，可哪想到身后远处有人跟着呢？如果程蔚君靠近三十米之内，他一定能发现。五十米之外，已经是他眼睛余光的死角。
几次跟丢之后，程蔚君信步而行，又被他发现了马智慧。
马智慧从明德里离开后，先顺着福煦路往西走，到西摩路后就往北走，再到威海卫路时又往东，最后在同孚路时又往南。如果他再往前南，等于又回到了福煦路。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马智慧只是为了隐藏他的真正住处：新华里。
看到马智慧走进新华里的一处房子后，程蔚君在里弄好等了好一会。过了半小时，马智慧还没出来，他终于确定，这是马智慧的住处。
作为一名交通，马智慧不会在对方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一般三五分钟就能完成情报或任命传递，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
马智慧将帽沿压了压，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了新华里。快到马智慧的住所时，他随意瞥了一下，记住了门牌号：新华里11号。
这几个字，让马智慧看到了似乎有一堆金钱和充满光明的前程在等着自己。他脚步突然加快，走到福煦路后，才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情报五科打电话。
打到76号，电话接线员问他要接谁的电话时，程蔚君突然犹豫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报告给五科的杨辉或诸福鸣，自己能得多少好处？搞不好他们一脚把自己踢开都有可能。
程蔚君一咬牙，觉得还是日本人靠谱：“请帮我接涩谷队长。”
他到特工总部后，就与涩谷见过面。抓捕吴成杰时，也是涩谷与他守在房内。如果向杨辉和诸福鸣报告，不如向日本人报告。
程蔚君压低声音说：“涩谷先生吗？我是程海涛，我在福煦路明德里发现了军统三大队的交通马智慧。”
涩谷笑道：“哟西，你在哪里，我马上带人过来。”
军统三大队，一直是特工总部挥之不去的阴影。甚至，三大队的大队长李林木，还曾经潜伏在情报处。这实在是宪兵队和梅机关最大的耻辱，原本新二组才是日伪最大的敌人，现在三大队成为必须消灭的对象。
胡孝民一直认为，程蔚君这几天应该躲在哪个角落疗伤。毕竟三大队要对他执行家法，程蔚君怎么敢去找三大队的线索呢？
涩谷通知他，程蔚君在新华里发现军统交通老马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孝民疑惑地说：“涩谷君，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三大队的交通，程蔚君才来两天，就知道三大队交通的住处了？”
涩谷微笑着说：“去新华里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胡孝民点了点头，平静地说：“这倒也是。”
挂了电话，胡孝民亲自去情报五科通知杨辉，在五科的大办公室，他直接吩咐杨辉带队随自己出去抓人。
杨辉不解地问：“处座，抓什么人？”
胡孝民淡淡地说：“军统三大队的交通，程蔚君提供的情报，在新华里。”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旁边的诸福鸣应该是听到了。
马智慧能不能逃掉，就看诸福鸣能不能及时把情报送出去了。
杨辉马上说道：“诸福鸣，你去喊人。”
胡孝民冷声说：“他就不用去了，程蔚君是他的人，却直接向涩谷报告，好好在家里反省吧。”
诸福鸣连忙说道：“是。”
心里却很是高兴，正想找机会报信，胡孝民这个糊涂蛋竟然给了他机会。
第七百一十四章 通讯录
胡孝民带着情报五科的人，会合宪兵分队，在老闸捕房督察长尤馥赓的配合下，直扑新华里。尤馥赓对抓捕军统的行动很热心，亲自带队去新华里抓人。
胡孝民拿出一个信封，若无其事地塞到尤馥赓口袋里，微笑着说：“尤督察长，这次又要辛苦了。”
这次的辛苦费只有两百元，无他，这次尤馥赓是配合，不是主动把人送过来。如果尤馥赓抓到马智慧再送到特工总部，胡孝民会给他一千元。
尤馥赓嘴里推辞着，手却差点去抢胡孝民的信封了：“胡处长太客气了。”
胡孝民微笑着说：“请兄弟们喝茶。”
尤馥赓收了钱，带着一帮巡捕去了新华里11号。
敲门。
没人应。
胡孝民脸色一沉，瞪了程蔚君一眼，冷冷地说：“程蔚君，人没离开吧？”
程蔚君信誓旦旦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自从打完电话后，他就在对面守着。新华里11号的门，一直没有开过。
胡孝民沉声说：“杨辉，去后门看看。”
军统租房子，会优先考虑有后门的，马智慧身为三大队的交通，他住的房子，一定会有后门。不仅有后门，从二楼的阳台，也应该能跳到旁边的人家。
胡孝民抬头看了看，新华里11号与13号果然连在一起，两家的阳台隔得很近。
也就是说，马智慧可以从前后门离开外，还可以从二楼屋顶离开。只要平常与邻居搞好关系，就能悄无声息的脱身。
听到胡孝民的话，程蔚君脸色一变。身为三大队的交通，岂会只从前门出入呢？
果然，五科的耿剑青很快来报告：“处座，有后门。”
胡孝民当机立断：“翻墙进去！”
一个短小的宪兵，踩着别人肩膀翻身进了院子。打开院门后，里面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仔细搜查每一间房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踪迹。
胡孝民注意到一个细节，墙壁上的电话没挂到位，听筒孤零零的吊在半空。他走过去拿起话筒，听了听后，将听筒挂回了原处。
涩谷注意到了胡孝民的动作，走到旁边问：“胡桑，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胡孝民沉声说道：“问电话局，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另外，将外面的人撤走，一切复原。我们的人留在这里，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尤督察长的兄弟，在同孚路周围策应。”
“哟西，胡桑的考虑很周全。”
“涩谷君，咱们先休息一下，来个守株待兔如何？”
既然是通过电话报信，马智慧几乎不可能回来。而通过电话局查电话来源，能查到的几率比大海捞针还难。
至于在这里搜到有价值的东西，也应该不可能。
胡孝民以马宁一的化名兼任三大队的大队长时，与马智慧有过合作。这是一个机警之人，不应该在家里留下与军统有关的东西才对。
作为一名交通，回家之前应该将一切危及到自己的痕迹全部清除。
但有一件东西，是交通必须要带的，那就是整个三大队的通讯录。交通掌握着全大队所有人员的住处，而且三大队的人员住处经常更换，如果马智慧记忆力不佳的话，只能记在通讯录上。
胡孝民相信，这个东西，马智慧如果不能记在脑子里，就一定会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毕竟，通讯录就是几张纸，随便藏哪里都行。
然而，令胡孝民没想到的是，他与涩谷刚坐下，下面的人就找到了通讯录。马智慧可能走得太急，通讯录竟然掉在后门的角落里。
看到上面写着的十几个地名，胡孝民知道，三大队要完蛋了。
胡孝民拿着通讯录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
他真想把马智慧一脚踹死，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在家里呢？对一个交通来说，通讯录比生命还重要。
胡孝民也基本能猜得出来，马智慧接到电话后，急着从后门撤离。慌乱之后，还是想到了通讯录，估计还特意拿出来看了看，结果却没塞进口袋。
越是看重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
总想着会丢的东西，总有一天真的会丢失。
马智慧的通讯录，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胡孝民现在只希望，马智慧能发现通讯录丢了，并且第一时间通知所有人。
涩谷看到通讯录后，拍了拍胡孝民的手臂，也忍不住变得激动：“胡桑，恭喜。”
胡孝民一边翻看着通讯录，眼中惊喜之色越来越盛：“涩谷君，我的意思是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地抓捕。”
一个人内心无比担忧，脸上还要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力，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涩谷摇了摇头，此时的他显得非常冷静：“不，要速战速决。已经有人通知了马智慧，这本通讯录上的人，估计很快都会接到通知。只有跟他们抢时间，才能有所收获。”
胡孝民说道：“可以，分成两个组，公共租界一个组，法租界一个组。”
涩谷说得也有道理，马智慧离开后，就算没察觉到通讯录掉了，也会与李林木联络。根据三大队的原则，所有人都会再次转移。只要三大队的时间够快，他们完全有可能赶在特工总部行动前撤离。
时间就是生命，谁能抢先一步，谁就是胜利者。
涩谷摇了摇头：“不，宪兵队一个组，特工总部一个组。”
就在新华里11号，涩谷向宪兵队的渡边义雄报告并求援。得知胡孝民拿到了军统三大队的通讯录，渡边义雄答应派出大批宪兵支援。涩谷将通讯录上一半的地址，通过电话向渡边义雄报告。
随后，胡孝民则向赵仕君报告了剩下的地下。
这个时候，宪兵队的训练有素就体现出来了。渡边义雄记下地址后，宪兵队的人二十分钟后就出发了，他们分成八个小队，每个小队拿着一个地址。
而特工总部这边，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开始行动。
至于胡孝民与涩谷，则带着新华里的人，奔向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地址，马智慧对那里的备注是：木。
第七百一十五章 同名
马智慧的通讯录，有些记着详细的门牌号，有些则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址。比如说，备注“木”的这个地址，只是写着承遂里。
对马智慧来说，有“承遂里”和“木”就足够了。
胡孝民与涩谷坐着车子刚到同孚路，胡孝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涩谷君，上海有两个承遂里，都在法租界，一个在亚尔培路上，一个在贝勒路上，我们去哪个？”
他来上海前，就仔细研究过上海地图。到上海后，更是买了一份民国二十五年的地图。刚到情报处时，照着地图每天不停地转。
在担任情报一科副科长时，上海市地图就完全装进了他脑子里。可以说，胡孝民就是一本活的上海地图。
他担任新二组的组长，需要制定行动计划，这其中就包括撤离计划。如果对上海地形不熟悉，制定的撤退路线是死胡同，或者还要临时熟悉路线，他的工作就没办法开展了。
涩谷惊讶地说：“两个承遂里？”
上海就是这一点不好，里弄特别多不说，还经常有重名的。有的时候一个里弄名，公共租界有，法租界也有，不熟悉的话，经常会走冤枉路。
胡孝民介绍着说：“亚尔培路的承遂里，应该在力士汽车公司对面，我们沿着同孚路往南走，到薄石路往西走，到亚尔培路口就到了。而去贝勒路的承遂里，在薄石路就要往东走，拐到贝勒路后再往南，在白尔路口，就是另外一个承遂里。”
他知道涩谷的汉语水平其实并不高，故意说着各种拗口的道路。此时的涩谷，应该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两个承遂里在什么地方。
涩谷确实被胡孝民说迷糊了：“那怎么办？”
胡孝民想了想，提议道：“我建议兵分两路，你路去亚尔培路的承遂里，一路去贝勒路的承遂里。”
他并不知道李林木会在哪个承遂里，他和涩谷分开，力量也就分散了。李林木如果真在承遂里，压力也会少一半。如果碰到自己，李林木很有机会逃脱。
涩谷说道：“可以。”
胡孝民没再让涩谷选择，他在最近的亚尔培路承遂里下了车。
他提前下车，可以给李林木争取时间。涩谷想去贝勒路的承遂里，还要十几分钟。而且，涩谷带着日本人，更容易惊动李林木。
马智慧出来后刚上人力车，就发现通讯录丢了，他当时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三大队所有人的住址，都在通讯录上，一旦落到敌人手里，无异于断送整个三大队。
等他赶回去时，已经看到后门有了陌生人。他马上让车夫往前走，自己也躺在人力车上，后门的人倒也没注意到他。
马智慧几乎是刚接到电话，日伪就赶到了新华里。如果他再迟两分钟出门，就会被堵在家里。
马智慧赶到亚尔培路力士汽车公司对面的承遂里李林木家里时，垂着头，一脸沮丧地说：“李先生，我的通讯录丢了。”
通讯录上的第一个住址就是承遂里，旁边还标注了一个“木”字。只要对三大队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李林木的住处。
唯一令马智慧欣慰的是，他没有标明门牌号。也就是说，日伪想要找到李林木的住处，必须把承遂里包围起来，一间一间的搜查。
李林木紧张地问：“丢在哪里？”
马智慧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李林木的眼睛，盯着地面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接到电话后，我什么都没收拾。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把通讯录掏出来看了一眼。出门后就拦了辆人力车，上车后拐到福煦路才发现通讯录丢了。估计不是丢了后门，就是丢在家里。”
李林木重重地叹息一声：“老马啊老马，你让我说什么好！”
马智慧咬着牙，异常坚定地说：“李先生，你赶紧转移吧，我再去通知其他人。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让兄弟们安全转移。”
李林木叮嘱道：“有电话的赶紧电话通知，没电话的，只能上门通知。”
李林木不像马智慧，作为三大队的大队长，他的住处有不少资料需要销毁。这些资料一旦落到日伪手里，同样会造成极大的损失。
这些资料中，也包括了一份三大队的通讯录。
整个三大队，除了马智慧有通讯录外，就只有李林木这里有一本。
马智慧见李林木还要拿火盆烧资料，急得跳了起来：“李先生，敌人随时都会赶过来，资料先烧着，不行就带走，这里一刻都不能留了。”
李林木挥了挥手，拿出火柴点燃了文件：“你先去通知兄弟们，我五分钟后出发。日伪就算拿到通讯录，也不可能五分钟后就赶到吧？你赶紧走，不能再耽搁了。记住，先通知各个队长，再由他们通知下面的兄弟。”
现在一分一秒都很重要，安全转移固然重要，家里的文件同样也很重要。这些资料带在身上，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李林木要烧的资料很多，他得确保每一份资料完全销毁。哪怕烧成灰烬，也要打散。这样的话，敌人才没办法复原。
没有马智慧的提醒，李林木的五分钟变成了十五分钟。等他把所有资料全部烧完后，才发现过去了十五分钟。
“时间应该够的。”
李林木安慰着自己，他将子弹压上膛，又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一下，才提着一个包袱从后门离开。
李林木从日本人那里弄了不少美元，这些现在是三大队的活动经费，这些钱必须带走。
等李林木从后门离开时，他马上察觉街上多了不少陌生人。不，应该说是曾经的熟人。他在情报处当情报四科副科长时，与这些人都是打过交道的。
杨辉吸取了新华里的教训，专门走后面的小巷子。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主动打着招呼，脸上还挂着微笑：“喂，林科长，你怎么在这里？”
“砰砰！”
杨辉没想到，“林福全”回答他的是两颗子弹。
第七百一十五章 天意
杨辉的反应很快，看到林福全掏枪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往一旁躲闪。等林福全开枪时，他的枪也拿到了手里，同时身子蹲下还击。
林福全的两颗子弹，贴着杨辉的身体飞过，杨辉匆忙中射出的子弹，也没击中李林木。
只是，形势对李林木非常不利。
杨辉有帮手，李林木却孤身一人。
胡孝民听到枪声时，马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李林木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看到他，恐怕第一枪会打向他。
胡孝民大手一挥，自己却朝着车子走去：“快，到后面看看。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们要是死了，抚恤金就是别人替你们花。”
听到胡孝民的话，这帮原本就畏惧的手下，这下更加谨慎了。哪怕后面巷子里枪声四起，他们迈出的步伐跟小脚女人一样。
胡孝民能帮李林木的，也只有这么多。
钻进汽车后，胡孝民暂时有了一点安全感。他突然打开后备厢，拿出一件防弹马甲穿上。
怕死没什么好丢脸的，任何人都怕死，惜命是人的天性。
面对抗日者，胡孝民哪怕再勇敢，也只能装成胆小如鼠。他现在才明白，这是避免与自己人交手的最好方法。
身为情报处长，他无需深入一线，就算必须与抗日者交手，只要他装出胆小怕死的样子，能省很多麻烦。
或许手下会暗中讥笑他，以胡孝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管什么样的讥讽，他都能坦然受之。
穿着防弹马甲，钻时汽车里，胡孝民尤嫌不足，他发动车子，把汽车开出承遂里，停到贝勒路与白尔路的十字路口。
“李林木啊李林木，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胡孝民暗中叹息着说，他希望李林木能逃走。
程蔚君听到后面的枪声后，心里一喜。如果李林木被堵在这里，那就太好了。
“兄弟，能不能借你的枪一用？”
程蔚君走到最后一名行动队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时候，情报五科的人畏惧不前，很有可能让李林木逃走。程蔚君当机立断，别人不冲是为了保命，李林木如果跑了，他又少了一个资本。
程蔚君似乎看到了对方的犹豫：“放心，枪是你的，如果立了功，你也有一半。”
果然，那人把枪递给了程蔚君。正如胡孝民所说，命是自己的，死在这里，抚恤金是别人花。
除了耿剑青之外，就只有程蔚君敢冲到后面。他们带头之后，其他人才加快步伐。毕竟，后面是三大队的大队长，抓到人的话，功劳大大的。
李林木确实不想恋战，可杨辉的枪法很好，他被压得抬不起头。他突然朝杨辉的方向开了几枪，正准备借机撤离，蓦然，旁边又冲出两人。
其中一人李林木很熟悉，正是原来自己的手下程蔚君。
当初程蔚君在行动一队时，非常英勇，胆大心细，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哪想到，被日本人逮捕后，转身就当了汉奸，还带着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
李林木放弃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他觉得有必要除掉程蔚君这个叛徒。
“砰砰！”
李林木一边开着枪，一边怒骂道：“程蔚君，你还有良心吗？好好的中国人不当，偏要给日本人当狗！”
程蔚君抬手就是一枪，嘴里也大声说道：“李队长，你被包围了，投降吧，咱们还是兄弟，你还是我的长官。”
李林木怒吼道：“去死吧！”
愤怒会让人迷失双眼，李林木的注意力都在程蔚君身上，忘记了地上的杨辉，还有跟有程蔚君身边的耿剑青。
“噗呲！”
李林木似乎听到了子弹射进体内的声音，他低头一看，腹部多了一个枪眼，正在汩汩往外流着血。
此时的李林木，再想离开已经不可能。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除掉程蔚君。
“咔擦！”
李林木听到撞针击在空处的声音，他这才发现没子弹了。
“冲！”
杨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爬起来朝着李林木冲来。
李林木迅速卸下弹夹，换上新的弹夹，他手在枪把上一推，弹夹到上，再一拉枪栓子弹上瞠，抬手就要射。
可对方的速度更快，程蔚君和杨辉的子弹，几乎同时射中李林木。
“噗呲噗呲……”
李林木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手里的枪似乎有千斤重，再也拿不稳，摔落在地上。
“砰砰砰！”
程蔚君冲到李林木面前，又朝他心口开了三枪，溅得血肉横飞。
杨辉不满地说：“人都死了，你还开枪干什么？”
胡孝民在路口，得知李林木被杀后，才慢悠悠赶到了现场。望着李林木的尸体，胡孝民暗暗叹息一声。
李林木从后门离开，他应该知道承遂里已经暴露。马智慧离开承遂里至少有半个小时了，李林木为何没能第一时间撤离？
杨辉迟疑着问：“处座，这人是不是……林……”
胡孝民摇了摇头，又加大声音说道：“不是，只是长得有点像罢了，他就是三大队的大队长李林木。兄弟们今天运气不错，三大队是我们的死对头，李林木今天死在这里，真是出了口恶气。”
程蔚君拿过来一个鼓鼓的皮包：“处座，这里有个包，里面……”
胡孝民举着手里的皮包扬了扬，又吩咐道：“这是重要的物证，杨辉，你去打探一下李林木住在哪里？去他的房子搜查。来两个人，把人移到一旁，不要吓了别人。”
趁着杨辉找李林木住处的时间，胡孝民又回了车上。正如他所料，皮包内装着不少美元。胡孝民也没客气，拿出大部分，留了约一千美元。
其实，他连一千美元都不想留。可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吃独食的。
为了让皮包看着还那么鼓，胡孝民在车上找了两张报纸，胡乱塞了进去。
杨辉很快来报告：“处座，李林木的住处找到了。”
胡孝民走下来，将车锁好后才动身：“走吧。”
他暗暗叹息一声，一切都是天意啊。
第七百一十六章 借鸡生蛋
虽有马智慧遗落的通讯录，抓捕三大队的行动，并没有完成成功。宪兵队的八处地址，只有两处抓到了人，都还不是重要人物。而特工总部安排的行动，只抓到了一个人。
宪兵队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电话。马智慧拿着通讯录，几个电话打过去，重要的人员马上就转移了。
军统的人员安排住处，首先会选择装了电话的，其次是附近有电话，能请人转达的。电话联络不上的，要么是特别重要的人物，要么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宪兵队和特工总部抓到的，都是没有电话，来不及通知的。
这次的行动，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捣毁了三大队几乎所有的据点。最大的亮点，当然是承遂里击毙了李林木。虽然胡孝民当时穿着防弹马甲躲在车里，可他是现场职务最高的，功劳自然也落到了他这个情报处长头上。
搜查了李林木的住处后，胡孝民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法捕房。法租界公董局秘书处翻译董枢，得知宪兵分队配合情报处在法租界行动后，马上给法捕房打招呼，都没用涩谷过去，就把一切手续办好。
诸福鸣得知后，心里对胡孝民充满了仇恨。李林木的三大队，近期频频出击，制裁了不少汉奸和敌寇。可就是这样一位抗日英雄，去惨死在胡孝民手里。
晚上，诸福鸣与汤伯荪见面后，悲愤填膺地向汤伯荪报告了此事。
“当时我不在，否则一定能协助李林木离开。”
汤伯荪摆了摆手，安慰道：“你传出了情报，挽救了三大队大部分兄弟，已经很了不起了。组座命令，对你口头嘉奖一次，再报区里备案。”
诸福鸣问：“胡孝民杀了李林木，下一步是不是对他制裁？”
李林木死在胡孝民手里，实在太憋屈。胡孝民是什么人？除了溜须拍马就是阿谀承迎，天天练枪法，真碰到要用枪时，躲得比谁都远。
汤伯荪摇了摇头：“组座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擅自行动。”
胡孝民不是日寇，要制裁，必须提前请示，得到上峰批准才能行动。军统的歼敌计划，只是针对日寇，其他汉奸，还是要提前备案的。
诸福鸣攥紧拳头，重重地挥了一下：“请一定向组座申请制裁胡孝民！现在看到胡孝民，就觉得特别的恶心，恨不得给他一枪。”
汤伯荪劝道：“胡孝民能力不强，对你的潜伏工作是有利的。除掉胡孝民简单，如果来一个厉害角色呢？再说了，胡孝民也会点庄稼把式，枪法练得也不错，他只是地位越来越高，贪污的钱财多了，干的坏事数不胜数，自然而然就怕死了。”
诸福鸣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那就让他再多活一段时间。”
对李林木的死，胡孝民也很遗憾。李林木没有及时撤离，只能怪他自己。马智慧都得到了消息，李林木不可能不知道。
在李林木的住处，胡孝民发现了很多资料被销毁的痕迹。他明白，李林木是为了销毁这些机密文件，才耽误了撤离时间。
身为三大队的大队长，李林木确实需要保管很多机密文件。胡孝民身为新二组的组长，也有很多资料要保管。
胡孝民无法将这些机密文件放在身边，只能专门安排一间安全屋，用来存放这些文件。还记得鸿莲公寓吗？那里有两间张小通的公寓，胡孝民把203当成保密室，303用来出租。
李林木从特工总部顺利撤离后，并没有危机意识，当危险真正来临时，他才发现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没办法一走了之。
李林木低估了特工总部，他的大意，断送了自己的生命。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纵观整个事件，李林木犯了好多错误。首先，他的住处竟然会在马智慧的通讯录上，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马智慧可以记录所有人的住址，唯独不能记载李林木的。还在旁边标注一个“木”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李林木的住处一样。
胡孝民与新二组的交通，一年多时间了，从来没见过面。新二组的交通，不要说胡孝民的住处，连这位组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之间一般是通过死信箱，偶尔会电话联络。
但电话是单向的，只能胡孝民打给交通，交通永远不会知道胡孝民的联络方式。哪怕新二组发生再紧急的事情，交通也只能通过死信箱传递消息。
其次，李林木在家里存放了太多机密文件。平常不处理好，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就会拖累自己。
最重要的是，李林木出门没有化装。他是在特工总部潜伏过的人，相貌早被情报处大多数人熟悉。就这样，他还敢毫无掩饰地走出来。
如果李林木化了装，杨辉未必会认出来。只要过了杨辉那一关，李林木就能顺利脱身。
当然，还有李林木出手不够准、不够狠。当时后面只有杨辉一人，如果他能一枪毙命，也不会被杨辉拦住。
这次行动之后，程蔚君被胡孝民任命为情报四科的副科长。从情报五科的丢员，到情报四科的副科长，跨过了情报组副组长、组长这两个级别，程蔚君也算平步青云了。
程蔚君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申请搬入华村。他这次差点来了三大队，还把李林木弄死，只要他出去，随时会面临三大队的制裁。
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后，胡孝民特意去了趟梅机关，向中岛信一报告承遂里的行动。
胡孝民双手抱拳，“中岛君，李林木这一死，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林福全了。”
中岛信一特意站了起来，朝胡孝民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胡桑，此事多谢了。”
三大队原本想对程蔚君执行家法，哪想到反被程蔚君咬了一口，李林木身死，三大队差点全军覆没。三大队的新大队长由吕进担任，吕进原本发誓要杀程蔚君替李林木报仇。然而，上海区下达命令，三大队目前的任务是休整，不参与任何行动。
同时，新二组的借鸡生蛋计划正式执行。
第七百一十七章 启动
程蔚君也申请了一件防弹马甲，哪怕马甲重，他只要外出，还是会穿上。至于手枪，在担任情报四科的副科长后，马上就配备了。
程蔚君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迈出特工总部一步。
然而，情报处希望程蔚君出去，把三大队的人引出来。诸福鸣甚至提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让程蔚君公开在租界活动，吸引三大队对他动手。
听到这个计划，程蔚君吓得脸色发白，他连忙跑到涩谷那里哭诉，告诉他自己一旦出去，会有多么的危险。请涩谷看在他找到马智慧以及协助情报处击毙李林木的份上，不要执行这样的计划。
这个时候，程蔚君当初第一个向涩谷报信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涩谷亲自给胡孝民打电话，让他不要做过河拆桥的事，对程蔚君要保护。
几天之后，情报处收到消息，三大队调往浦东休整。程蔚君听说之后，才敢去谢记饭馆吃饭。
又过了两天，程蔚君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悄悄脱下了防弹马甲。但每天还是枪不离身，如果没带枪，他连76号的大门都不敢跨出。
身为情报四科的副科长，程蔚君不能总待在76号。情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要出去才行。刚开始，程蔚君出行总是坐车，宁愿多花点钱坐汽车，也不愿意坐人力车。
“停车！”
程蔚君坐在汽车里，拉上窗帘后，心里才有点安全感。车子开动后，他会掀起窗帘的一角，透过车窗玻璃观察着街上的人流。
程蔚君发现了一个熟人：吴顺佳。
吴顺佳是他的老乡，又是同党。两人从军校毕业后，一同加入军统，分配到上海工作。只不过，他到了三大队，而吴顺佳到了新二组。
自从两人参加军统后，只在街上偶尔见过两次。
吴顺佳已经在福煦路上逛三天了，他的任务每天福煦路的从海格路口，沿着福煦路往东，一直走到圣母院路口。每天上午一个来回，下午再一个来回。
“吴顺佳！”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又期待的声音，吴顺佳停住脚步，四处张望着。
吴顺佳个子中等，脸有点尖，最明显的特点是眉毛稀疏，二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三四十岁。
“你……”
吴顺佳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在等程蔚君，他与程蔚君都是浙江余姚人。两人一起考上军校，毕业后一起参加军统。在军校时，因为是老乡，关系就比较好。到上海后，虽分在不同单位，可每次见面总分外欣喜。
但今天，吴顺佳脸上稀疏的眉毛向上扬起，眼睛瞪大瞳孔急剧缩小。他的眼神很复杂，既有愤怒，也有迷茫，还有一丝担忧。
这个表情眼神，吴顺佳在住处练习了很久。每次回到家里，汤伯荪就会让他练习突然碰到程蔚君的神情。
吴顺佳不能让程蔚君看出，他是带有任务的，既不刻意接近，又不疏远。两人毕竟是老乡、同学还是要好的朋友。
程蔚君一把拉着吴顺佳，去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走，换个地方说话。”
吴顺佳坐下后，语气有些冷淡：“我们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蔚君拍了拍吴顺佳的手背：“今天是朋友见面，与身份无关，更与阵营无关。”
吴顺佳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蔚君知道吴顺佳是性情中人，他们以前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想必不会为了这件事翻脸：“顺佳，刚才不是说了么，今天是朋友见面，怎么又谈工作了呢？”
吴顺佳淡淡地说：“这么说，你是准备请我喝咖啡？”
程蔚君抽出烟递了过去，微笑着说：“对，就是喝咖啡，吃面包，再抽茄立克。”
吴顺佳接过烟后并没有马上抽，反而讥讽道：“你现在穿的是西装革履，抽的是高级烟，下次见面，是不是要把我抓进76号？”
程蔚君正对着吴顺佳的眼睛，诚恳地说：“除非你愿意过来，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抓你。”
听到程蔚君的话，吴顺佳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将手里的烟点上，慢慢地吸着，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程蔚君诚挚地说：“顺佳，今天能碰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吴顺佳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
程蔚君举起咖啡杯：“来，喝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
看到吴顺佳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吴顺佳拉过来。至少，要让吴顺佳为他提供情报。
这次当了副科长后，程蔚君明白一个道理，只要立了功，金钱权力都会跟着来。他发现了马智慧的踪迹，差点把整个三大队捣毁，日本人奖了他两千元。当了副科长后，手底下也有一帮人，以后他在上海就能抖一抖了。
吴顺佳与程蔚君见面之后，很快就回到了住所，天黑之后，才与汤伯荪见了面，详细报告了与程蔚君见面的过程。
吴顺佳一脸敬佩地说：“汤组长，真是神了，程蔚君的反应与你意料的差不多。”
汤伯荪可不敢居功：“这是组座的计划，是他老人家料事如神。”
吴顺佳说道：“程蔚君对我的工作很关注，我没多说。但告诉他，三大队已经调到浦东休整，近期不会回市区。”
汤伯荪点了点头：“很好，借鸡生蛋正式开始执行了，我们要借程蔚君这只鸡，好好生几个金蛋。”
今天的一切，都在余升龙的意料之中。这让他非常钦佩，在制定计划方面，余升龙比原来的马宁一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顺佳说道：“程蔚君与我约好，每两天见一次面，下次约好在金门戏院喝茶。”
汤伯荪冷笑道：“他可能自以为走了一着妙棋。”
此时的程蔚君确实很得意，他怎么也没想到，上天竟然如此眷顾自己。刚刚发现马智慧立了一个大功，又让自己碰到吴顺佳。
他相信不用多久，新二组就会成为第二个三大队，新二组的组长余升龙，是第二个李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