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忘了痛
刘炳元等人走后，胡孝民走到秋田俊夫面前，苦笑着说：“秋田君看到了吧，刘炳元办事不力，但这推卸责任的能力，我是自愧不如。”
秋田俊夫朝胡孝民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刘炳元也是一片好意，虽然办砸了事，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果胡桑还不满意的话，我可以替他向你道歉。”
如果不是自己纵容刘炳元，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刘炳元是胡孝民的下属，蔑视长官的事情，在特工总部还是很少发生的。
胡孝民连忙说道：“不敢。既然秋田君不再追究，那此事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
这个结果是他乐意看到的，连日本人都不追究，以后自然不会有人再提此事。
秋田俊夫再次朝胡孝民行了个礼：“多谢胡桑体谅。”
胡孝民沉声说道：“虽然此事以后不再提，但今天我还得说几句。刘炳元昨晚的行动，看似是因为八组失误，可巧合也太多了，有人为安排的痕迹。”
秋田俊夫心里一惊，喃喃地说：“人为安排？”
胡孝民说道：“昨晚刘炳元下令行动，是不是太仓促了？连白利南路22号是个什么所在都没调查清楚，就随便抓从22号出来的人？八组的人都是饭桶？还是他们受了刘炳元的影响，以为从白利南路22号出来的人一定是周进明？孟香谷和八组的人，当时都认定，白利南路22号很有可能是**江苏省委机关。”
秋田俊夫疑惑地说：“你的意思，刘炳元替**做事？”
胡孝民缓缓地说：“刘炳元更像是重庆的人，秋田君可别忘了，现在是国共合作。”
秋田俊夫目光突然一冷：“重庆的人？”
胡孝民说道：“如果秋田君不相信的话，可以一试便知。”
军统的内线不查出来，秋田俊夫会一直盯着情报处。这会让他施展不开手脚，不管什么事情，总得多留个心眼。
秋田俊夫突然说：“胡桑，军统上海区将重建第三大队，就用这个情报试探如何？”
胡孝民摇了摇头：“这虽是情报，但对军统上海区和三大队都没有威胁，如果我是刘炳元，一定不会在意。”
他很吃惊，魏嘉猷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才几天，三大队也没开始行动，秋田俊夫怎么就知道了呢？
难道说，李林木的行动二组还有日本人的内奸？
可那样的话，秋田俊夫对新二组的情况，也应该了解才对。
秋田俊夫点了点头：“胡桑说得有道理，应该如何是好呢？”
胡孝民沉吟道：“很简单，告诉刘炳元，三大队有我们的人，新的三大队长，已经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看他有何反应？我估计，他会比这次周进明的案子更有兴趣。他借着抢功，合理给军统传递情报，就算出了事，别人还说不出什么，只能怪他好心办错了事。”
秋田俊夫说道：“胡桑这计划不错，就依你的办法试探一下刘炳元。”
胡孝民问：“关于军统三大队的情况，秋田君能多透露一点吗？我知道的信息越多，越能制定出完美无疵的计划。”
秋田俊夫说道：“我只知道三大队初建，大部分人员是从重庆派过来的。听说队长在上海，据说是新二组调过去的。”
胡孝民说道：“这些信息足够了。又是这个新二组，我想刘炳元一定会非常有兴趣，如果他真是马宁一内线的话。”
顾慧英虽然早就知道周进明不会有事，得知昨晚刘炳元的行动后，她还是替周进明捏了一把汗。如果胡孝民的计划出现任何纰漏，周进明一定会出事。
听说刘炳元主动承担责任，顾慧英暗暗好笑，这个汉奸特务，恐怕想不到，他被胡孝民耍得团团转。
昨晚周进明的突然转移，让顾慧英再次断定胡孝民的身份。这让她很欣慰，胡孝民是抗日的一员，自己终于有伴了。
一直以来，顾慧英在特工总部都是如履薄冰，生怕出现任何差错。对身边的人，都充满着警惕。现在，至少对胡孝民，可以信任。
作为一名潜伏者，能信任一个人是非常不容易的。身处敌营，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人，只有自己的同志，才是值得信任的。
刘炳元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中午连饭都没去吃饭。快一点时，廖新民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几碟菜，还有一瓶山西的二十年汾酒。
廖新民麻利的把菜摆到刘炳元的办公桌上，劝导着说：“科长，昨晚的事我听说了，这件事谁也不能怪。如果你不出手，说不定一组连周进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刘炳元拿起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眯着眼睛说：“也就是你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廖新民趴在刘炳元的耳边，轻声说道：“科长，我又听到一个消息，鲁继荣的二组，正在监视军统重建的三大队长。”
刘炳元诧异地说：“三大队长？”
廖新民又说道：“听说这个队长，是新二组调过去的。”
刘炳元吃惊地说：“魏嘉猷？”
廖新民一拍大腿，笃定地说：“肯定是他！”
刘炳元不解地问：“鲁继荣怎么会查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廖新民神秘地说：“据说是三大队有我们的人，是胡孝民安排的。”
刘炳元喃喃地说：“怪不得。”
他很奇怪，胡孝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在军统重建的三大队安排特工总部的人呢？
廖新民问：“科长，你是情报一科的科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绕过你呢？”
刘炳元冷笑道：“胡孝民防我跟防贼似的，他能告诉我？”
他算是看出来了，胡孝民从来就没信任过自己。当然，他也多次想扳倒胡孝民，只不过每次都没成功。
廖新民说道：“那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立功吧？”
刘炳元吩咐道：“你再去打探点消息，如果能找到魏嘉猷的住处，那就好办了。”
他对魏嘉猷确实很有兴趣，却忘记了一句古话：好了伤疤不能忘了痛。
第四百七十三章 配合算计
秋田俊夫回到梅机关后，向中岛信一报告了胡孝民的计划。他不太相信刘炳元是军统内线，但种种迹象表明，刘炳元有一定的嫌疑。
让胡孝民试探一下也好，也能侧面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消除胡孝民的疑心。唯一令他不爽的是，胡孝民竟然一语道破天机。
秋田俊夫叹息着说：“没想到胡孝民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军统上海区重建的三大队，确实有日本人的内线。胡孝民要用这个“内线”试探刘炳元时，秋田俊夫差点以为胡孝民已经知道了。后来见他还要拿三大队的新队长作为诱饵，秋田俊夫才放下心。
中岛信一问：“他不知道内情吧？”
秋田俊夫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绝不可能，中国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中岛信一提醒道：“秋田，不要太低估这些中国人，他们也很狡猾。”
能当特工的人，都是人精。把别人当傻瓜的人，往往自己才是傻瓜。
秋田俊夫不以为然地说：“胡孝民确实有点小聪明，但也就是点小聪明罢了。”
胡孝民这次试探刘炳元，明显就是用小聪明。他用假情报试探刘炳元，如果刘炳元真是马宁一的内线，岂会上当？
刘炳元只需要提前向自己报告，就能证明他与军统没有关系嘛。马宁一的内线，再怎么狡猾，也不会把机密先向自己报告嘛。
中岛信一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世上，太聪明的人不多，能有小聪明就不错了。”
秋田俊夫回到办公室后，发现胡孝民正在门口等着。
秋田俊夫诧异地问：“胡桑，有事？”
胡孝民才跟自己商量了诱导刘炳元的行动，怎么又过来了呢？难道出了变故？
胡孝民诚恳地说：“军统重建三大队的消息放出去了，刘炳元应该已经知道。我想与秋田君商量一下细节，有些事情，还要请秋田君大力支持。”
秋田俊夫说道：“进去说吧。”
胡孝民走进去后，郑重其事地问：“秋田君，如果刘炳元是军统内线，他知道我们在三大队有人，还知道大队长已经在监视之中，他会有什么动作？”
他来找秋田俊夫商量，只是想让秋田俊夫配合自己，坐实刘炳元的身份罢了。刘炳元能调得动的只有七组和八组，七组的组长廖新民是自己的人，八组的副组长方民任，也暗中倒向自己，刘炳元再厉害，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秋田俊夫沉吟道：“这个……应该会第一时间联系马宁一才对，毕竟三大队的大队长是从新二组过去的。”
胡孝民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话，他早暴露了。他能隐藏这么久，让我们找不到任何破绽，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保护自己的安全。他会按照正常程序，先向你报告。这样的话，岂不自动排除了他的嫌疑？”
秋田俊夫蹙起眉头：“先向我报告，再向马宁一报告？”
胡孝民反问：“向你报告后，如果我发现他的破绽，秋田君是不是也会庇护刘炳元？”
秋田俊夫点了点头：“不错，如果他向我报告，确实就没什么疑点了。”
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先向你报告，得到你的支持后，再去插手三大队的事情，出了问题就是秋田君帮他承担责任了，就跟上几次一样。”
秋田俊夫感觉自己真的一直被刘炳元戏弄，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卑鄙小人！”
胡孝民淡淡地说：“我甚至怀疑，刘炳元为了取得秋田君的信任，会告诉你三大队的队长名字。同时，也是借机试探秋田君。”
秋田俊夫惊讶地说：“他知道三大队的队长是谁？”
胡孝民说道：“这个不难推测，我们知道新二组的组长是马宁一，副组长是魏嘉猷。重建三大队，总不能从新二组调个小组长过去吧？最大的可能，是把魏嘉猷调过去当队长。”
秋田俊夫点了点头：“不错。”
他终于觉得，胡孝民不止一点小聪明。这样的逻辑分析能力，再过几年，或许就能追上自己了。
胡孝民叹息着说：“刘炳元如果真是马宁一的内线，他一定会把这个情报传出去。可惜，我们不知道魏嘉猷的住处，否则只要发现魏嘉猷转移，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除了向上级报告外，胡孝民其实也没其他办法。魏嘉猷搬离延年坊9号后，两人就不再发生任何关系。
秋田俊夫沉吟道：“我们不知道，马宁一也未必知道。你不是告诉刘炳元，在监视魏嘉猷了么？就看刘炳元的反应吧。”
胡孝民缓缓地说：“刘炳元如果把情报传给马宁一，马宁一就算不知道，但他会联系上海区，再由区部联系魏嘉猷。一旦情报反馈回来，我们的计划就会失败。所以，只能让刘炳元传出情报，却不能让他再收到情报。”
秋田俊夫问：“怎么样才能让刘炳元收不到情报呢？”
胡孝民沉声说道：“这就是我来找秋田君的原因，刘炳元如果来报告，希望你能给他机会传出情报。但是，之后就要禁止他与外界联络。”
让秋田俊夫配合自己，一起算计刘炳元，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秋田俊夫说道：“可以，只要抓到那个可恶的军统内线，让我扮魏嘉猷都行。”
胡孝民眼睛一亮：“秋田君这主意，实在太妙了。”
顾慧英上车后，疑惑地问：“姆妈最近几次主动喊我回去吃饭，是不是找你要钱？”
胡孝民说道：“看破不说破嘛，给点钱也没什么，她也没其他爱好。如果不让她打麻将，又要催着你生小孩了。”
回顾公馆吃饭，遇到急事的话，胡孝民会先给王淑珍打电话，再让王淑珍喊顾慧英回娘家吃饭。
毕竟胡孝民是女婿，总不能主动提出去丈母娘家吃饭吧？
顾慧英不再作声：“这倒也是。”
这是她之前最担忧的问题，她与胡孝民结婚后，两人做到了真正的相敬如宾，每天客客气气的，不仅不吵架，连脸都没红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演戏
胡孝民下班时，刘炳元悄悄到了梅机关秋田俊夫的办公室。上次周进明的事情他搞砸了，这次发现魏嘉猷，绝对不能再错过。
然而，刘炳元发现，秋田俊夫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失望中带着一丝愤怒，很快又换上亲切真诚的笑容，一度让刘炳元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秋田俊夫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亲切：“你有什么打算？”
刘炳元坚定地说：“周进明的事情我很抱歉，这次绝不地让魏嘉猷溜走！”
秋田俊夫与胡孝民已经商量好，此时听到刘炳元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恶心。他已经下意识把刘炳元当成军统内线，只能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憎恶，用平和的语气问：“你准备怎么做？”
刘炳元沉吟道：“我要先知道魏嘉猷的住处。”
秋田俊夫心里阵阵冷笑，果然如胡孝民所料：“还有呢？”
刘炳元并没听出秋田俊夫话中的异常，以为秋田俊夫对他依然很坚持，接着说道：“魏嘉猷是新二组的副组长，通过他，很有可能找到马宁一。情报二组的能力，不足以监视魏嘉猷，我想亲自接手。”
秋田俊夫沉声问：“你想过没有，如果魏嘉猷在你手里出事，比如说像周进明那样逃掉，你还能解释得清吗？”
刘炳元斩钉截铁地说：“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如果做事就要犯错，而不做事就不会犯错，我宁可犯错。”
秋田俊夫差点要笑出声来了，把做错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刘炳元是第一人。
秋田俊夫等了一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缓缓说道：“监视魏嘉猷可以交给你，但此事要以胡孝民为主，你的工作要向他报告。”
刘炳元摇了摇头：“胡孝民在这方面还真不如我，与秋田君更是相差甚远，向他报告无异于对牛弹琴，我还是向秋田君报告为好。”
秋田俊夫叮嘱道：“不管如何，他都是你的长官。”
刘炳元坚定地说：“我眼里只有秋田君，没有胡孝民和陆实声。”
换在平时，秋田俊夫会很欣慰，现在却暗暗警惕。中国人拍马屁的功夫一流，而且这种被人奉承的感觉也很好，稍不注意就会落入这种语言贿赂陷阱里。
胡孝民回到家后，一般会去书房，要么看看特工总部的文件，要么给父亲烧点钱。十点左右，才会去卧室。那个时候，顾慧英已经睡下，就算偶尔聊几句，也不会那么尴尬。
冯香莲突然跑到楼到，喘着粗气：“先生，来客人，是个日本人，叫秋田俊夫。”
胡孝民安慰道：“不用紧张，做好你的事就行。”
“秋田俊夫来干什么？”顾慧英也从房间走了出来，晚上她一般先占着卧室，没事的话也不怎么出来，但外面的对话，她听清了。
胡孝民轻声说：“估计是工作上的事，你等会出来打个招呼。”
秋田俊夫从没来过他家，这次来估计是刘炳元有关。不用猜，刘炳元下午向秋田俊夫报告了，也提到了魏嘉猷，甚至还会提出，要接手三大队的案子。
“胡桑，没有打扰吧？”
来拜访的是秋田俊夫，刘炳元向他报告了工作后，他觉得应该与胡孝民见一面，再商量后面的细节。也没跟胡孝民打电话，突然就到了愚园路473弄3号。
胡孝民谦逊地说：“怎么会呢？秋田君能来，胡某蓬荜生辉。秋田君，楼上请。”
秋田俊夫欠了欠身，很是谦和地说：“好。”
冯香莲在旁边看着这个日本人，心里紧张得要命。她在街上见过不少日本兵，但与日本人近距离打交道还是第一次。
刘妈也看出了冯香莲的紧张，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香莲，你去休息吧，我去送茶。”
秋田俊夫到楼上见到顾慧英后，又欠了欠身，诚恳地说：“胡夫人好，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顾慧英谦逊地说：“秋田先生能来寒舍，实在是我们夫妇的荣幸。”
顾慧英只是情报二科的科员，打了招呼后就回了房间，胡孝民与秋田俊夫在书房谈话。
“胡桑晚上还在工作？”秋田俊夫看着桌上摆着的文件，很是敬佩地说。
胡孝民叹息着说：“上海抗日组织一日不清除，我就睡不了安稳觉，秋田君请坐。”
秋田俊夫坐下后，郑重其事地说：“胡桑对工作的敬业，值得我学习。今天下午，刘炳元向我报告了，为了打探魏嘉猷的消息，提出要负责这个案子。”
胡孝民叹了口气：“他这步棋走得很好，如果我们对他没有提防，就要中计了。谁能想到，表面兢兢业业的情报科长，会是军统的内线呢？”
他不断向秋田俊夫灌输刘炳元是军统内线，只要刘炳元的行为，与内线相符，不用自己开口，秋田俊夫就会认定刘炳元的卧底身份。
秋田俊夫说道：“他答应了他的请求，也把魏嘉猷的住址和二组的监视点告之了他。”
胡孝民笑道：“刘炳元一定想不到，他精心编织的伪装，很快就要被秋田君撕掉了。”
秋田俊夫笑道：“这件事还得胡桑配合才行，二组是你人，什么时候向刘炳元提供消息，得由你说了算。”
胡孝民问：“秋田君是否准备好，陪刘炳元演这出戏了呢？”
秋田俊夫笑道：“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就是军统上海区三大队的魏嘉猷。”
为了验证刘炳元的身份，他将亲自上阵，扮演被情报二组监视的“魏嘉猷”。
胡孝民说道：“听说魏嘉猷是个络腮胡子，秋田君要受苦了。”
情报处有对魏嘉猷的外貌描述，最明显的特征是络腮胡子，只要秋田俊夫粘上假胡须，就能瞒过大部分人。
秋田俊夫走的时候，胡孝民和顾慧英亲自送到门外。秋田俊夫在门口，还朝胡孝民夫妇鞠了一躬。
顾慧英看着秋田俊夫上了车，轻声说：“秋田俊夫来找你，怕没什么好事吧？”
胡孝民随口说道：“抓情报处的内奸。”
第四百七十五章 打开一条缝
换在以前，顾慧英会因为胡孝民这句话整夜都睡不着。她在想，这个内奸是军统、中统还是**？
现在则不然，她相信胡孝民会糊弄秋田俊夫，所谓的抓内奸，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前她只是怀疑，从周进明的事件，她几乎可以断定，胡孝民与上海地下党有关系。冯香莲很有可能是他的交通员，张记裁缝店是他的情报站。
顾慧英可以安然入睡，胡孝民却辗转反侧。晚上给王淑珍的情报，要明天上午才能交给区本部，魏嘉猷收到情报，估计在中午，甚至要到下午。
这段时间内，魏嘉猷的安全有保障吗？
胡孝民与魏嘉猷在特工总部相处几个月，之后魏嘉猷担任新二组副组长，胡孝民对魏嘉猷还是比较了解的。
魏嘉猷不愧是军统第一杀手，行动能力无人能及。但他考虑问题较为简单，说粗心大意也不为过。三大队如果真有日本人的内奸，魏嘉猷很难甄别出来。
胡孝民倒不奢望魏嘉猷能找到内奸，他只希望魏嘉猷不要频频与三大队的人见面，哪怕三大队是重新组建的，也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还有刘炳元，他会上套吗？
刘炳元可不是牵线木偶，他的资历比胡孝民还要深，要不是自己限制了他的活动，在情报一科真能有所作为。
刘炳元就算上了套，秋田俊夫会相信吗？如果他不相信，会不会引火烧身？
胡孝民感觉自己就像在踩钢丝，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只要掉下去，就是个死。
顾慧英听着胡孝民的呼吸较为粗重，不像睡着的平和，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胡孝民突然问：“你觉得刘炳元会不会是军统的内线？”
换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跟顾慧英讨论这个问题的。顾慧英是中统的人，与她讨论没有任何意义。
可这段时间以来，胡孝民对顾慧英的身份越来越捉摸不透，他甚至向组织报告了顾慧英的情况，严重怀疑顾慧英就是组织上一直在寻找的05号情报员。
顾慧英吃惊地说：“刘炳元？”
刘炳元可是情报一科的科长，又深得秋田俊夫信任，怎么可能暗中替军统做事呢？
胡孝民轻声说：“晚上秋田俊夫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顾慧英问：“你打算怎么做？”
她以为胡孝民在犯难，毕竟刘炳元如果是军统的人，胡孝民不会对他下杀手。
胡孝民说道：“我估计秋田俊夫搞错了，既然他觉得刘炳元是军统内线，就让刘炳元当这个内奸吧，我还巴不得呢。”
顾慧英突然说：“那你还担心什么？你们监视军统三大队长魏嘉猷，是个圈套？”
她明白胡孝民的意思了，刘炳元总是跟胡孝民作对，如果秋田俊夫认为刘炳元是军统内线，正好借机除掉刘炳元。既搬开了绊脚石，又除掉了一个汉奸，一举两得。
胡孝民缓缓地说：“不错。秋田俊夫让刘炳元负责监视，而他将亲自扮演魏嘉猷，如果刘炳元暗中通知魏嘉猷，他军统内奸的身份自然就跑不掉了。”
顾慧英问：“所以，你在头疼，要怎么样才能让刘炳元给假魏嘉猷报信？”
胡孝民实在太坏了，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秋田俊夫怀疑刘炳元是军统内奸是好事，可别让他怀疑胡孝民的身份。
胡孝民摇了摇头：“不，报信很简单，难的是……”
顾慧英抢先说道：“难的是让秋田俊夫相信。”
胡孝民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顾慧英突然说道：“你这是在玩火。”
胡孝民说道：“此事就你知道，反正任何人问起，我都不会承认的。”
他把这件事告诉顾慧英，也是真心想跟她商量。当然，他没把话说透，在顾慧英听来，就像是自己借秋田俊夫之后，除掉一个与自己作对的手下。
其实，整件事在秋田俊夫向他说起军统重建三大队时，他就在一手主导。
顾慧英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种事必须要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也不会替自己辩解。”
她很欣慰，胡孝民能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这说明，胡孝民对她没有防范心理。或许，胡孝民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只不过两人都不点破。
这种感觉很美妙，她像回到了从前，特别的开心。
刘炳元并不知道自己被胡孝民和秋田俊夫联手算计，按照秋田俊夫的交待，他先去了利昌隆五金商行。这是情报二组的机关所在地，鲁继荣得知刘炳元的来意后，答应听从他的指挥。
刘炳元对鲁继荣的态度很满意，只要把秋田俊夫抬出来，特工总部没有谁不配合的，他微笑着说：“鲁组长，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鲁继荣说道：“报告刘科长，魏嘉猷住在法租界杜美路12号的一栋石库门房子。我们在对面设了一个监视点，处座交待，绝对不能惊动对方。”
刘炳元沉吟道：“你领我去看看。”
鲁继荣说道：“刘科长，现在这么晚了，是不是等明天？魏嘉猷很警觉，如果让他发现，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刘炳元冷哼道：“现在我负责这个案子，有责任也是我来承担。”
鲁继荣无奈地说：“好吧。”
胡孝民跟他打过招呼，可以有条件配合刘炳元的工作。
刘炳元到杜美路12号后，亲自观察周围的地形，带着鲁继荣在周围绕了两圈，才到二组的监视点。
这个监视点在杜美路12号的斜对面二楼，打开窗户可以看到魏嘉猷家的情况。
刘炳元提醒道：“鲁组长，刚才我看了，杜美路12号是有后门的，所以在后门也要设立一个监视点。我们吃过一次这样的亏就行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情报一组在监视周进明时，就没在后门安排人。情报二组也是如此，看来这是胡孝民的特点，只盯前门不盯后门。
鲁继荣随口说道：“明天就安排。”
刘炳元语气很强硬：“不能明天安排，今晚人就要到位。”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大意
刘炳元摆出科长的架子，鲁继荣也没有办法。他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胡孝民，不就是派个兄弟守在后门么，安排就是。
刘炳元见鲁继荣安排了人，脸色才缓和下来：“拍了魏嘉猷的照片吗？”
他是情报科长，又是受秋田俊夫委派来负责监视工作的，为了不犯之前周进明案的错误，必须严格要求。
鲁继荣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魏嘉猷白天基本不出门，晚上光线不好，拍出来也看不清。”
刘炳元叮嘱道：“相机还是要准备，一旦有机会就不会错过。”
刘炳元下半夜才回去，鲁继荣要安排人送，被刘炳元拒绝。鲁继荣也没在意，但记下了刘炳元回去的时间。
胡孝民跟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去后花园做晨运。昨晚他想了一夜，还对顾慧英敞开了心扉。虽然这个心扉，是情报处副处长的名义，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谈论工作。
有些事情，胡孝民没有跟顾慧英说，也不能跟顾慧英说，她的真正目的，不仅是要让刘炳元成为军统内奸，还想把秋田俊夫在军统三大队的内线找出来。
胡孝民真正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计划，也不是秋田俊夫相不相信刘炳元，而是担心会有变数。
未谋胜先谋败，是胡孝民的习惯。这件事的变数太多，自己的计划，也得随时调整。一旦调整不及时，就会出现不可能控的现象。
鲁继荣单独到胡孝民办公室报告：“处座，昨晚刘炳元到了二组，也去了杜美路12号。他提出，要在后门安排一个监视点，还让我们配相机，找机会给‘魏嘉猷’拍照。”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天开始，不能让刘炳元再离开你的视线。”
鲁继荣为难地说：“他是科长，我是组长……”
胡孝民问：“监视点的电话装好了吗？”
鲁继荣说道：“正在拉，估计下午能装好。”
装一部电话得好几百元，况且他们只是临时租的房子。可胡孝民要求，这么重要的监视点，一定要装电话，他又多出了一百元，让电话局加班。
胡孝民说道：“到时秋田俊夫会给他打电话的。”
杜美路12号是有电话的，监视点有了电话，秋田俊夫就能遥控指挥。
从昨天晚上开始，秋田俊夫就住进了杜美路12号。里面有电话，也有几天的食物，住在里面无需出门。这个电话号码，他告诉了好几个人，有什么事情，随时能给他打电话。
早上，秋田俊夫接到一个电话，是孟香谷打来的，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秋田先生，找到魏嘉猷的住处了！”
秋田俊夫在军统上海区三大队的内线，由秋田俊夫直接联络，得到的情报，由情报八组的孟香谷使用。
胡孝民正在甄别刘炳元，这是重中之重，找到军统内奸，比抓获魏嘉猷更重要。
秋田俊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沉声问：“在哪里？”
孟香谷说道：“静安寺路上海煤气公司对面的同和里。”
秋田俊夫冷声说：“盯住，此人在大丰村杀了好些帝国士兵，必须抓回来接受审判！”
孟香谷说道：“是。”
秋田俊夫原本觉得无聊，在这里扮演魏嘉猷，既不能出门，还得粘着满脸的胡须。孟香谷的这个消息，让他突然兴奋起来。
秋田俊夫在房间来回踱步，以情报八组的能力，很难抓到魏嘉猷。这个原新二组的副组长，现在三大队的大队长，听说是个行动高手。在大丰村时，一人用刀就杀了好几名日本士兵。
他走到电话机房，向中岛信一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并请求梅机关给予支持。同和里在公共租界，需要日本宪兵配合，巡捕房才会抓人。
魏嘉猷是很重要的人，为了防止巡捕房的人向军统通风报信，还得留一手。至少自己要保证可以抓捕魏嘉猷，才能让巡捕房配合行动。
快中午时，孟香谷再次给秋田俊夫打电话：“秋田先生，刚才魏嘉猷出门了，提了个箱子，感觉要走啊。”
秋田俊夫怒声问：“你们惊动他了？”
孟香谷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
秋田俊夫问：“上午他见过什么人没有？”
孟香谷说：“没见他出门啊。”
秋田俊夫问：“他的房子有电话吗？”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情报处的军统内线，昨晚把情报传出去，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传到魏嘉猷手里了。
孟香谷说道：“有。”
秋田俊夫骂道：“蠢材，为什么不把电话线破坏？”
孟香谷急道：“现在怎么办？”
他确实没注意，想着刚盯住魏嘉猷，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破坏了电话线，魏嘉猷发现异常，突然转移，那可怎么办？
秋田俊夫当机立断：“我们的人马上到，确定他的落脚点后，马上执行抓捕。”
魏嘉猷确实接到了紧急情报，三大队出了内奸，敌人已经知道他将担任新的三大队大队长，为了安全起见，建议他这几天换个住处。
魏嘉猷很不情愿，自己刚从延年坊9号搬过来，又要换地方，难道说这几天接触的人就有日本人的内线？
魏嘉猷突然很想念胡孝民，如果可以，他不想当这个破队长。在新二组当副组长，那么的悠闲自在啊。每天的工作，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反正具体的行动计划，胡孝民会制定好，他只需要执行就行了。
到三大队后，所有的工作，全部得他亲历亲为。三大队是重建，工作千头万绪，除了李林木的行动队外，其他几个行动队，都是从外地来的。安排食宿、掩护身份、经费规划、交通站、情报站，各种各样的问题一大堆，他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半小时后，孟香谷再次报告了一个好消息：“魏嘉猷就在对面不远的静安大厦落脚。”
秋田俊夫叮嘱道：“机不可失，马上行动，记住，要保密。”
随后，秋田俊夫又向中岛信一报告，随时可以行动。
最后，秋田俊夫才给对面情报二组的监视点去了个电话，告诉刘炳元：“从现在开始，监视点的人不能再离开，需要出门得有两人以上同行。”
第四百七十八章 有样学样
胡孝民的讥讽是有道理的，孟香谷是情报一科的人，他上午发现魏嘉猷的住所，既不向刘炳元和范桂荣报告，也不向自己和陆实声，却在第一时间向秋田俊夫报告。宪兵队配合八组行动，结果死了两个，他岂能不生气？
当然，胡孝民最生气的是，孟香谷竟然投靠了秋田俊夫。另外，这个消息，方民任为何没第一时间报告给范桂荣？
是不想报告？还是不敢报告？或者说，找不到机会报告？
如果是后者，胡孝民能原谅他，但要是前者，就得重新评估方民任的为人了。
听到胡孝民的话，孟香谷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本以为给秋田俊夫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哪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轻声说：“魏嘉猷跑了。”
胡孝民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咆哮着说：“什么？跑了！”
表面上指责孟香谷，心里却松了口气。军统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孟香谷说道：“魏嘉猷受了伤，至少中了一枪。就算跑了，估计也活不了。”
胡孝民冷哼道：“如果他活了呢？你怎么向秋田君交待？这么多人，还让魏嘉猷跑掉，八组也死了两个兄弟，如果能抓到魏嘉猷还好，要是真让他跑掉，孟香谷，这个责任得由你来负！”
孟香谷的话，让胡孝民很是揪心。魏嘉猷受了伤，他会去哪里呢？既然是公共租界出的事，应该去法租界找医生才对。法租界有很多小诊所，只要给钱，取颗子弹不算什么。
孟香谷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胡科长，此事怎么能怪我呢？现场由日本人指挥，八组只是配合。”
胡孝民指着孟香谷，嗤之以鼻地说：“配合？你是情报处的八组，还是梅机关的八组？如果你是梅机关的八组，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是情报处一科的情报八组，那我倒要问一问，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何不向长官报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情报处副处长？”
孟香谷苦笑着说：“这是秋田俊夫单独交给我的任务，让我只向他报告。”
胡孝民冷笑道：“这么说，以后情报八组要调梅机关了？恭喜孟组长。”
孟香谷知道胡孝民心里有气，但此事实在怪他不得：“胡处长说笑了，我以前是情报一科的人，以后也是情报一科的人。”
胡孝民拱了拱手：“不敢，孟组长直接听梅机关指挥，情报处的小庙，怎么容得下你这尊大佛？对了，此事你亲自向秋田君报告，这是你的权力和义务。”
如果魏嘉猷死在现场，他可能会向秋田俊夫报告。死了四个日本兵，还让魏嘉猷跑掉，这种挨骂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胡孝民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其他几个情报组打电话，让他们全力寻找一个受了枪伤，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
刘炳元已经被隔离，外界的消息，传不到他耳中。打完电话，胡孝民又回到情报处，向陆实声报告了静安大厦的枪击案。
胡孝民向陆实声报告了静安大厦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安排：“三哥，秋田俊夫这是明显防着我们，要不是静安大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管如何，该自己做的，还是要做到位。日本人哪怕再无理，也不能跟他们对着干。
陆实声淡淡地说：“你不是与秋田俊夫在试探刘炳元么？可能他不想让你分心吧。”
胡孝民低声问：“三哥，有什么办法让刘炳元滚蛋？”
刘炳元是军统内线，秋田俊夫已经深信不疑，但陆实声就未必了。胡孝民希望，陆实声认为自己这样对待刘炳元，纯粹是为了把他赶走。
陆实声斜睨了胡孝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在试探么？”
他其实也不喜欢刘炳元，这个从二大队调过来的情报科副科长，从一开始就只想抱孙墨梓的大腿，现在又攀上秋田俊夫。情报一科交给这样的人，实在不放心。如果有机会，他不介绍让刘炳元走人，哪怕是用诬陷的方式。
胡孝民叹息着说：“他太沉得住气了。”
他得给刘炳元一个假情报，诱导他走上军统内线这条路才行。陆实声也不喜欢刘炳元，如果能让刘炳元戴上军统内线的帽子，想必也是没问题的。
陆实声缓缓地说：“如果刘炳元是军统内线，昨天晚上就应该把情报传出去了。此时的他，当然不会着急。高明的卧底，不会为了救别人而暴露自己。”
胡孝民沮丧地说：“这么说，这次拿他没办法？”
陆实声说道：“很难。”
胡孝民回到办公室时，还在门口，就听到电话响，他开了门，迅速冲到办公桌旁，抓起了话筒。
秋田俊夫急切地说：“胡桑，我是秋田俊夫，魏嘉猷逃跑，情报处务必全力以赴。”
他已经接到孟香谷的报告，得知死了四个日本宪兵，他气得差点跳了起来。如果不是隔着电话，孟香谷的脸都会被他打肿。
胡孝民说道：“我已经传令下去，各组全力搜寻。”
秋田俊夫有感而发：“哟西，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抗日分子在上海岂有容身之处？”
胡孝民说道：“秋田君，我觉得，下一步，你是否应该像魏嘉猷那样转移了。”
魏嘉猷接到了区本部的命令，秋田俊夫这个假魏嘉猷，也不能总待在杜美路12号。
秋田俊夫点了点头：“不错，魏嘉猷从同和里去了静安大厦，我也得换个地方。”
胡孝民提醒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也准备抓捕‘魏嘉猷’。”
秋田俊夫笑道：“今天晚上十点行动。”
胡孝民很担心魏嘉猷，他从静安大厦顺利逃脱，会去哪里呢？魏嘉猷新上任，估计还没有在法租界设立安全屋。他能找到医生治伤吗？只要伤能治好，大不了躲到延年坊9号嘛，那个地方暂时还没撤。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胡孝民坐不住了，开着车子出去了。他本想去九风茶楼坐会，到了忆定盘路，还是拐到了武宁路，一路向东，不知不觉到了延年坊。
经过延年坊9号时，胡孝民随意瞥了一眼，突然发现门上多了一个印记，他顿时大吃一惊。
第四百七十九章 离别
门上的印记并非暗号，而是半个血手印，两根手指加半个手掌。虽然变得暗红，但胡孝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血迹干了之后的印迹。
胡孝民将车子停到不远处，如果魏嘉猷身上有伤，他得开车送魏嘉猷去治伤。
虽然情况万分危急，胡孝民还是化了装后，才去了延年坊9号。他相信，魏嘉猷一定是没有办法，才来这里的。
胡孝民左手敲门，右手放在腰后的手枪上，子弹已经上瞠，保险也已打开。哪怕知道里面很有可能是魏嘉猷，也随时准备开枪。
里面没人开门，胡孝民看了看左右无人，翻身爬了进去。刚走到房间，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胡孝民把枪掏了出来，轻声问：“是你么？”
“进来吧。”
房间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好像这三个字，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似的。
胡孝民走进去，看到魏嘉猷就躺在屋中央的椅子上：“中了几枪？伤在哪里？”
魏嘉猷的手抱着肚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丝不在乎的笑容，嘴角却流出了鲜血：“两枪，怕是不行了。”
胡孝民低声怒吼道：“谁说的？我送你去法租界，那边有好几个医术精湛的法国外科医生，最擅长治枪伤。”
魏嘉猷的状态，让他很担忧，脸色惨白，瞳孔扩散，椅子下面已经积了一滩血。而且，鲜血还不断从手指间流出来。
魏嘉猷突然用力吸了口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竟然好了几分：“自己的伤自己知道，伤到了内脏。原本以为，我会孤独地死在这里，没想到你能来。”
胡孝民问：“为什么会被跟踪？”
魏嘉猷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在同和里接到紧急电话通知，当时没有引起重视，想去静安大厦待两天。哪想到，鬼子和特务这么快就动手，够本啦。”
胡孝民知道魏嘉猷的时间不多，他的精神状态好转，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他长话短说，赶紧问：“死了四个鬼子和两个特务，知道你住在同和里的有哪些人？”
魏嘉猷说：“内外交通都知道。”
为了省事，他都在同和里进行情报交接。
胡孝民问：“三大队其他人还有没有知道的？特别是从重庆过来的那些人？”
他知道魏嘉猷时日无多，也不想浪费时间，如果送他去法租界，很有可能死在路上。趁着这点时间问话，或许很残忍，但为了找出内奸，必须这样做。
魏嘉猷轻声说：“有两个，二队长吕进和三队长沈森……”
胡孝民沉声问：“他们分别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在同和里的？”
魏嘉猷的声音越来越轻：“昨天……”
胡孝民随口问，突然感觉魏嘉猷的异常，摇着他的肩膀焦急地说：“昨天什么时候？醒醒，颜森。”
然而，魏嘉猷的手臂垂落，腹部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胡孝民站了起来，朝着魏嘉猷的遗体正式地鞠了一躬，身体呈九十度，久久没有直起。
随后，胡孝民开始在房间搜查，他需要将自己曾经的痕迹全部清除，而只留下魏嘉猷的。魏嘉猷之前搬离时，胡孝民就已经清除过一次，但今天魏嘉猷又增加了新的痕迹。
离开前，胡孝民轻轻带上门，再检查了一遍地上的足迹。
坐进车里后，胡孝民卸了装，点了根烟，抽完之后才发动车子回了特工总部。
魏嘉猷的尸首没有被日本人找到，还是很庆幸的。魏嘉猷的身形和相貌，虽然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旦落到特工总部手里，把脸上的胡须一刮，还是有可能看出，这就是原来警卫一大队的副大队长严青山。
魏嘉猷的遗体如何处理，由区本部决定，胡孝民提议，最好由新二组处理。实在不行，也只能交给李林木。
李林木现在是三大队行动一队的队长，二队队长吕进和三队队长沈森，都是从重庆来的，而且昨天很有可能都见过魏嘉猷。
近期见过魏嘉猷的人，都有可能是秋田俊夫的内线。
魏嘉猷住在同和里，连自己都不知道，孟香谷何德何能，怎么就能知道呢？
顾慧英上车后，发现车里烟味特别浓，连忙把车窗摇了下来：“怎么这么大的烟味？”
胡孝民将方向盘一转，一踩油门，就朝着顾公馆而去：“晚上去你家吃饭。”
顾慧英吹了吹风，感觉好多了，又将玻璃摇上来，随口问：“刘炳元的事办好了么？”
胡孝民说道：“没有。”
顾慧英说道：“这么说来，他未必是军统的人。”
胡孝民说道：“此话从何而来？也有可能是他隐藏得太好，我们找不到他的破绽罢了。”
顾慧英提醒道：“不管如何，时间一长，秋田俊夫就会怀疑。”
胡孝民想借机除掉刘炳元的想法很好，但如果为了除掉刘炳元，而让自己陷入危险，那就得不偿失了。
胡孝民不以为然地说：“最多就是让他这次过关嘛。”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魏嘉猷，离开延年坊9号之后，他就没有了悲伤的资格。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埋在心底。
胡孝民与魏嘉猷，在临训班时就相识，魏嘉猷教他枪法和搏击，胡孝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到上海后，胡孝民解救被捕的魏嘉猷，两人同时潜伏在特工总部。
将魏嘉猷改头换面后，两人再次携手合作，只不过魏嘉猷成了胡孝民的副手，专职负责行动。
那段时间，胡孝民觉得两人合作得很愉快。自己制定计划，无需为行动人员的能力担忧。不管什么任务，魏嘉猷都能完成。
魏嘉猷在新二组当副组长时，胡孝民有底气与日本宪兵队搏一搏。事实上，他也搏对了，大丰村的行动，除掉了木村巧。
胡孝民虽然是**员，但并不影响他与魏嘉猷的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在延年坊9号时，胡孝民对着魏嘉猷的遗体暗暗发誓，一定要帮他报这个仇！
魏嘉猷的仇人有好几个，最重要的，也必须要死的是秋田俊夫。
第四百八十章 量身定制
新二组情报小组长汤伯荪，接到马宁一的最新命令后很是惊讶：以马宁一之名义与刘炳元联络，让特工总部误认为刘炳元是新二组之人，马宁一之内线。
刘炳元和鲁继荣在杜美路12号对面监视“魏嘉猷”时，汤伯荪就带着情报小组的人，在附近观察着。
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与刘炳元单独接触，并让其他看到。
知道刘炳元有车后，汤伯荪也租了辆汽车，在租界租车比租房还方便。当然，最方便的其实还是拦出租汽车。小小的租界有三千多辆出租汽车，日夜营业，可以说，只要是稍大的马路，二十四小时都能拦到出租汽车。
杜美路12号的“魏嘉猷”提着一个箱子，突然离开时，对面监视的刘炳元马上知道了。情急之下，刘炳元顾不上许多，亲自与鲁继荣跟了上去。
“魏嘉猷”准备得很充分，提着一个小箱子，出门后就上了一辆人力车。要不是监视的情报员眼尖，或许都不会发现。
等刘炳元和鲁继荣带着两个二组的情报员下来时，“魏嘉猷”已经消失。
鲁继荣急道：“刘科长，怎么办？”
刘炳元手一挥：“上车，朝东南追。”
杜美路是西北朝东南向的，虽然不知道“魏嘉猷”要去哪，但沿着杜美路往东南方向走是没错的。
他们坐着刘炳元的汽车，沿着杜美路一路向东南方向追去，一直追到亚尔培路，也没看到“魏嘉猷”的影子。
鲁继荣坐在副驾驶，问：“刘科长，是不是拐到旁边的里弄了？”
刘炳元眼睛盯着车外，他也很奇怪，汽车比人力车开得快，为何一直没追上呢？
刘炳元说道：“如果去了旁边的里弄，也已经追不上了。所有人下车，分开寻找，人力车的编号后四位是2595。”
鲁继荣吩咐道：“你们一组，我和刘科长一组。”
按照秋田俊夫之前的交待，所有人都不能单独执行任务。两个组员的任务是侦查，他的任务是监视刘炳元。
刘炳元下车后，掏出烟想抽，哪想到却倒不出来。手伸进去，发现烟盒已经空了。看到旁边有家纸烟店，径直走了进去。
鲁继荣原本把烟都掏出来了，看到刘炳元都没看自己一眼，默默将烟又收了回去。自己的烟也是用钱买的，留着自己抽不香吗？
鲁继荣站在车旁，并没跟着刘炳元进去。反正就是买包烟嘛，两分钟的事。
就在刘炳元走进纸烟店时，也有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走了进去。鲁继荣只是看了一眼侧脸，也没在意。他掏出烟，给自己点上。
刚抽了两口，刘炳元就出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古怪，看了鲁继荣一眼，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鲁继荣一愣，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任务，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刘炳元脱离自己的视线。刚才刘炳元买烟，不就脱离了视线范围么？哪怕只有两分钟，可他接触的人不少于两人。
比如说，纸烟店的伙计，还有刚走进去的顾客。
鲁继荣的目光投向纸烟店，那个灰衣男子正好走出来，看到鲁继荣望着他，马上将目光转到一旁，加快脚步离开。
鲁继荣更是奇怪，难道刘炳元与这个灰衣男子发生了什么？
刘炳元将烟撕开，抽出一根后，说道：“上车吧。”
鲁继荣问：“刘科长，我们去哪里？”
刘炳元沉吟道：“秋田俊夫之前命令，监视魏嘉猷期间，所有人都不能单独离开。他现在转移，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之前的命令自动取消。你们在这里查找那辆人力车，我回梅机关报告。”
鲁继荣犹豫道：“可是……”
刘炳元显得很急切，语气也冷了下来：“就这么定了，有什么事我向秋田俊夫解释。”
鲁继荣无奈地说：“好吧。”
刘炳元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坚持已经没有意义。胡孝民提醒，刘炳元可能有问题，看来他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刘炳元淡淡地说：“你先下车吧。”
鲁继荣刚下车，二组的组员正好回来，跑过来问：“组长，怎么啦？”
鲁继荣伸手拦了辆车，抢先钻进了车里：“追上去。”
刘炳元并没想到，自己身为特工总部的情报科长，竟然也会被跟踪。鲁继荣拦的是出租汽车，跟在后面，他也很难察觉。
刘炳元开着汽车，经过亚尔培路后，一路向东，到圣母院路后，才向北驶去。快到福煦路时，他的车子停到了同康里。
这里是圣母院路东侧，福煦路的南侧，属于法租界。只要踌过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在这种边界地方，做什么事都方便。想做什么事，可以去公共租界，回来就住到法租界。如果在法租界犯了什么事，马上就能逃到公共租界。
鲁继荣看到刘炳元的汽车后，马上给胡孝民家里打了电话，向他报告刘炳元的异常。
胡孝民吩咐道：“你在周围监视，再多叫几个兄弟来，要带上家伙。”
同康里5号，是胡孝民亲自选定的地方，刘炳元怎么也想不到，他与胡孝民竟然会在这里发生某种关系。
放下电话，胡孝民给秋田俊夫打了个电话，秋田俊夫在离开之后，就去了亚尔培路一家旅馆，那里有房间有电话，也是胡孝民特意给他选的。
胡孝民说道：“秋田君，刘炳元动了，去了同康里，圣母院路与福煦路东南角。”
秋田俊夫说道：“你先去，我马上到。”
胡孝民早准备好，挂了电话，开着车子就冲了出去。秋田俊夫距离同康里更近，但两人几乎是同时到的。
胡孝民的车子刚停到同康里里弄口，就看到秋田俊夫匆忙从一辆人力车下来。车夫满头大汗，显然一路被秋田俊夫不断催促着。
看到胡孝民的车子，鲁继荣也跑了过来，看到秋田俊夫，鲁继荣欠了欠身：“秋田先生好。”
秋田俊夫问：“快说，现在什么情况？”
鲁继荣说道：“进去有一会了，应该在同康里5号。”
“砰砰！”
秋田俊夫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枪声。
第四百八十一章 最后一刻
突然的枪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胡孝民和鲁继荣，更是迅速掏出了枪。秋田俊夫也不甘落后，掏出他的王八盒子，三人迅速朝同康里跑去。
“砰砰砰！”
二组有个组员倒在地上，正爬向旁边的射击死角，身后流出一滩血。
从同康里5号的门口，不断射出子弹，打在地上，嘣得火花四射。
此时，在同康里5号的房子内，新二组的行动一组组长卢义刚，正用枪指着刘炳元。
卢义刚听着外面的枪声，怒吼道：“刘炳元，你好卑鄙！”
刘炳元连忙解释：“卢队长，此事与我无关，我是很有诚意的。”
他在纸烟店遇到新二组的人，新二组的卢义刚约他单独见面，让他单独去同康里5号。刘炳元当时很吃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卢义刚约他见面，那是要投诚的节奏啊。
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与鲁继荣分开后，迅速去了同康里。卢义刚确实有意“投诚”，两人正在商量着条件，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
卢义刚冷笑道：“你有诚意，外面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刘炳元连忙解释道：“卢队长请放心，我可以出去解释，你们从后面走，咱们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今天绝不会伤了和气。”
能把卢义刚劝降，将是多大的功劳？听卢义刚的意思，情报小组也想与他接洽，把新二组的行动小组与情报小组搞定，新二组还剩下啥？至于马宁一，到时候都不屑抓他，卢义刚和汤伯荪自然会把人送到自己面前。
卢义刚把枪对准刘炳元：“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刘炳元大急：“卢队长，有事好商量。”
“砰砰！”
卢义刚不想再跟刘炳元商量，连开两枪，正中他的胸口。
随后，卢义刚与另外一位队员，架着刘炳元到前门。卢义刚扶着刘炳元到门口，在他腋下伸出枪，朝外面打了一梭子。
“噗呲！”
卢义刚在后面听到，有子弹打入刘炳元的身体，他才将刘炳元架到门后，让他靠着墙躺着，又把手里的枪塞到刘炳元手里。这本是刘炳元的枪，刚才他拿着开了几枪。
胡孝民大喊道：“从后面包抄，把他们堵在里面。”
他刚才也看到了门口的刘炳元，从开枪的位置，他发现有些不对劲，知道里面的人已经动手，这才趁机喊道。
胡孝民的这话，迅速起了作用。同康里5号的人，也突然明白了，如果被堵在里面，早晚是个死。他们突然打开门，迅速开了几枪后，又把门关上了。
“冲！”
胡孝民大吼一声，举着枪第一个冲进了同康里5号。
胡孝民的“英勇”，令后面的秋田俊夫刮目相看。里面军统的火力，他是很清楚的，子弹可不长眼睛。
说句心里话，他都不敢冒着这样的弹雨冲上去。
没有什么比战场更真实的，胡孝民用冒死的行为，再次证明了，他对新政府、对特工总部、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
胡孝民一脚踹开同康里5号的大门，一马当先冲了进去，边冲还边开枪。
后面的人见胡孝民如此“英勇”，跟在后面冲了进去，哪怕前面是枪林弹雨，有长官在前面带头，他们也不畏生死。
鲁继荣紧跟着胡孝民，眼尖的他，突然看到了门后的刘炳元，连忙大喊了一句：“处座！”
胡孝民看清后，蹲下，摇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刘炳元！”
刘炳元被胡孝民这么一喊，突然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胡……胡副……处长……”
胡孝民还没说话，秋田俊夫挤进来厉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等情报二组的人都进来后，才跟在后面进来。听到胡孝民喊“刘炳元”，马上扒开众人，挤了过来。
刘炳元听到秋田俊夫的声音，连忙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我……我来见……新二组的人。”
秋田俊夫问：“你见的是谁？马宁一？”
这是军统的情报点，刘炳元来见的，当然是新二组的人，这也证明了，他就是马宁一的内线。
胡孝民在旁边也问道：“马宁一呢？”
刘炳元没死透，他很是吃惊，卢义刚办事也真是不靠谱。这么重要的人，怎么能不死透呢。
刘炳元脑袋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他觉得眼皮很重，阵阵强烈的睡意袭来，慢慢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他没来。”
秋田俊夫问：“你跟谁见了面？”
刘炳元的声音越来越小：“卢义刚，他答应……”
秋田俊夫拉着刘炳元的手，问：“他答应什么？”
胡孝民心里一动，问：“他是不是答应让你撤离？”
刘炳元脖子一歪，手里的枪滑落在地，再也没有声息。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给自己弄了个稀里糊涂的结局。
鲁继荣轻声说：“他死了。”
秋田俊夫怒吼道：“八嘎！”
胡孝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卢义刚和马宁一找出来！”
刘炳元最后的几句话，并没有透露有用的信息。相反，他说的这几句话，会让秋田俊夫更坚信，他就是那个马宁一的内线。
卢义刚在刘炳元中枪后，就带着行动队员撤离。其实，为了防止日伪，他把行动小组的人全部调了过来。同康里5号放了三人，后面还有四个人，加上情报小组的人，完全可以与情报二组抗衡。
只不过，卢义刚的任务，是除掉刘炳元，把这个情报点故意暴露。
同康里5号本是新二组行动小组以前使用过的安全屋，舍弃之后一直空在这里，这次拿出来，算是废物利用。
新二组的人全部撤离，情报处追击无果，只能回到同康里5号。鲁继荣带着情报二组，将整个同康里5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了个遍，确实发现了不少军统的生活痕迹。
比如说，有擦枪用的油布、空的子弹壳，还找到两枚掉在角落的子弹。楼上的抽屉里，还有两根弹簧和撞针，经考证是驳壳枪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里确确实实是军统的一个据点。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定性
既然同康里5号是军统的秘密据点，刘炳元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他来“见卢义刚”，还“答应让他撤离”，“魏嘉猷从同和里撤离”，都与刘炳元有关。
而鲁继荣报告，刘炳元发现“魏嘉猷转移”后，并不是用电话向秋田俊夫报告，强调要回去亲自报告。可一转身，就来了同康里5号。
在杜美路与亚尔培路的那家纸烟店，刘炳元与灰衣男子神秘接头，这一切都落在鲁继荣眼里。
所有的这一切，加上之前秋田俊夫对刘炳元的印象，很快得出结论：刘炳元正是军统新二组马宁一的内线。
这个结论，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情报处的陆实声、胡孝民认可，梅机关的中岛信一和晴气庆胤，甚至宪兵队特高课的林少佐和渡边义雄，都觉得这次秋田俊夫找到了真正的军统内线。
渡边义雄听到消息后，亲自赶到同康里5号，望着刘炳元的尸体，感慨万端地说：“之前多少次行动，都被刘炳元破坏，木村巧和宪兵分队之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秋田俊夫信誓旦旦地说：“内奸已除，等于断了马宁一的一条臂膀，以后再碰到马宁一，一定能把他拿下。”
渡边义雄拍了拍秋田俊夫的肩膀，特意用日语微笑着说：“秋田君，这次你很不错，魏嘉猷受伤，刘炳元被击毙，以后宪兵队与梅机关要加强合作。”
渡边义雄粗壮，秋田俊夫矮瘦，两人站在一起，是非常明显的对比。
秋田俊夫朝渡边义雄欠了欠身，得意地说：“根据可靠情报，魏嘉猷已经死了。”
渡边义雄大喜过望：“消息可靠？”
魏嘉猷在大丰村时，有数名帝国勇士死在他手里，渡边义雄早下了决心，一定要干掉魏嘉猷和卢义刚。
这次让卢义刚溜走，实在一大遗憾，如果魏嘉猷真的死了，他的心愿就完成了一半。
秋田俊夫得意地说：“这是雪狼传回的消息。”
胡孝民在旁边听得心里一动，魏嘉猷死了的消息，秋田俊夫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现在特别想知道区里的态度。
其实，胡孝民已经猜到了，秋田俊夫能知道这个情报，区里应该是将魏嘉猷的遗体，交给李林木来处理。这件事，区里应该会通知三大队其他几个行动，比如说吕进和沈森，或者其他人。
如果这样的话，排查这个“雪狼”的范围，又缩小了一点。
胡孝民晚上到家时已经很晚，他本想去趟顾公馆，可这个时候再去见王淑珍，实在不合时宜。
刘炳元死了，胡孝民很欣慰，但他还高兴不起来。秋田俊夫今天无意间向渡边义雄提起的“雪狼”，才是导致魏嘉猷暴露和殉难的根源。
胡孝民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刚把被褥铺好，顾慧英就转了个身。身为特工的她，哪怕一只猫走进来都能知道，胡孝民的车子回来时，她就已经醒来。
顾慧英问：“刘炳元的事处理好了？”
晚上胡孝民接打电话时，她基本上都听到了。胡孝民现在也不怎么避讳她，有些事情，甚至会当着她的面说。胡孝民接到鲁继荣的电话，他与秋田俊夫的电话内容，听了之后，基本上能猜出八成。
胡孝民叹了口气，轻声说：“他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顾慧英微微有些诧异：“军统内线？”
胡孝民说道：“晚上他去了军统的情报点，还与新二组行动小组长卢义刚见了面，我们到的时候，与新二组发生了枪战，刘炳元被当场击毙。”
他只能把表面发生的事情告诉顾慧英，至于她能听出多少真相，那是她的问题。
顾慧英微微一叹：“没想到他真是军统的人。”
她知道刘炳元不是军统的人，好奇的是，胡孝民怎么让刘炳元成为军统的人，还让所有人都相信。
胡孝民叹息着说：“原本我只是怀疑，他身上确实疑云重重，又喜欢与我作对。如果知道他的身份，或许……”
顾慧英这下真的惊讶了：“啊，可惜了。”
胡孝民的话，严重误导了她。这么说，刘炳元真是军统的人？刘炳元先是投靠孙墨梓，后又攀上柳娜梅，现在又倒向秋田俊夫，如果都是为了情报的话，确实很可惜。
胡孝民说道：“人已经死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成了过去，睡吧。”
刘炳元的事情，基本上定性，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出秋田俊夫的那只“雪狼”，再替魏嘉猷报仇：除掉秋田俊夫。
如胡孝民所料，第二天早上，王淑珍到了愚园路473弄3号。胡孝民和顾慧英刚起床，王淑珍到二楼，看到他们一起从卧室走出来，脸上笑得跟花一样。
顾慧英连忙走出来，挽着王淑珍的手，嗔恼着说：“姆妈，你怎么来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为人妇，怎么还能像个小孩一样对待自己呢？
王淑珍佯装不满地说：“怎么，结婚了，我都不能来看你啦。”
顾慧英说道：“姆妈，你等会。孝民，你先下楼吧。”
她知道王淑珍的来意，这么早过来，表面上是看望自己，实际上怕是今天又约了牌局。她就不明白，王淑珍的手气这么差，天天输钱，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胡孝民点了点头：“好。”
他并没有马上下楼，等顾慧英进卧室后，才从王淑珍身边经过，两人顺手交换了情报。
胡孝民与顾慧英去76号的路上，随口问：“你刚才给了钱？”
顾慧英点了点头：“对，不能每次都让你拿钱。”
胡孝民笑道：“我的钱和你的钱，有什么区别么？”
结婚之后，顾慧英固执的认为，他们必须分清界线，从来不主动让他买过任何东西。也不向他伸手，想用钱都是从自己的薪水里扣。甚至刘妈的工钱，也是她支付。
顾慧英说道：“偶尔我也要表现一下孝心嘛。”
胡孝民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消费水平，以你的薪水，一个月能表现一次就不错了。”
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相信
胡孝民早上到情报处后，依然先去陆实声的办公室，向他报告昨天刘炳元“暴露”的过程。
胡孝民汇报完后，重重地叹息一声：“原本我以为是诬陷刘炳元，心里还有一丝不忍，哪想到他真是军统的人。”
陆实声说道：“刘炳元确实有诸多疑点，既然已经死了，日本人也给定了性，不管他是不是马宁一的内线，就当他是吧。接下来，你要考虑一个问题，情报一科交给谁？”
他对刘炳元的死还有一些疑问，只是刘炳元不是他的人，还经常跟他作对，这样的人死了活该。
胡孝民叹息着说：“日本人没发话，我们讨论有用吗？”
陆实声左手拿着镜子，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随口说：“日本人可以最后拍板，但我们也可以提出建议嘛。他们的手伸得再长，也不能每次都伸到情报一科吧。刘炳元就是秋田俊夫‘提议’当科长的，又让春三当副组长，结果呢？两个人都出了事。”
说完之后，陆实声突然看了胡孝民一眼。这两个人，明显都是秋田俊夫安插进来的。可他们先后出了事，不会跟胡孝民有关吧？
胡孝民不动声色，坦然自若地说：“三哥有没有合适的人？”
陆实声异样的目光，他自然注意到了，但他当作没看到。秦修德和刘炳元出事，与他没一毛钱关系。
陆实声说道：“一科由你分管，这个科长人选，最好由你建议。”
秋田俊夫提议的秦修德和刘炳元，都没好下场，自己再提议一个，会不会步他们后尘？
陆实声不敢说胡孝民在背后搞了鬼，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提议新情报一科科长的人选，说不定不久之后，又会出事。
胡孝民年纪轻轻，越来越有城府。作为一个特工，还是情报处的副处长，这是他的必经之路。如果胡孝民没有心机，反倒不适合在特工总部待。
胡孝民说道：“我暂时也没合适的人选，如果不从其他单位调人的话，只能循次而进，由范桂荣担任科长。”
陆实声放下手里的镜子，淡淡地说：“范桂荣的资历确实浅了点，看有没有机会吧。”
胡孝民自嘲地说：“其实要论资历，我的资历也浅，勉强能当个情报组长。”
有些事情要论资排辈，但有些事情就不需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孝民是年轻的副处长，他的手下也可以年轻。
他的潜台词也很明显，如果来一个资历很深的科长，是不是又要跟自己对着干？刘炳元已经成了军统内线，莫非下一个会是延安分子？
陆实声说道：“此事我会向主任报告，能不能批，还得看机会。”
胡孝民朝陆实声拱了拱手：“我替范桂荣谢谢三哥。”
陆实声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嘴唇上的小胡子，笑着说：“你小子还挺护短。”
胡孝民望着陆实声的胡须，认真地说：“三哥，以前没怎么注意，你这胡子还挺漂亮的。如果两边能再剪短点，就更好看了。”
陆实声摇了摇头，疑惑地说：“再短岂不成日本人的丹仁须了？”
胡孝民笑道：“对啊，我就可以喊你太君了。”
陆实声站起来，举手佯装要打胡孝民：“你小子敢调侃三哥，找打。”
胡孝民连忙笑着退了两步：“我先走啦。”
胡孝民向陆实声报告的时候，秋田俊夫在对面梅机关分部，也向中岛信一报告着刘炳元案的最终结果。
秋田俊夫朝中岛信一重重的鞠了一躬，很是得意地说：“我之前就推断，刘炳元可能是军统内奸，这次不仅拿到了实证，他也亲口承认。可惜，我们去迟了一步，他只说了几句话就死了。”
中岛信一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须，疑惑地说：“刘炳元是军统的内线，为何不带他走？”
军统好不容易打入特工总部，不应该重点保护吗？新二组之所以能屡次三番侥幸逃脱宪兵队和特工总部的追捕，不就是因为有这个内线么？
秋田俊夫解释道：“我们当时包围了同康里5号，刘炳元与军统的人共同还击，他胸口中了两枪，腹部也中了一枪，当时已经假死。”
在他脑海里，早就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如果有人怀疑刘炳元的身份，他会极力辩护。
中岛信一点了点头，缓缓地说：“刘炳元死了，想抓到马宁一就更难了。”
秋田俊夫坚定地说：“请中岛君放心，有雪狼在，一定有机会抓到马宁一，除掉整个新二组的。”
中岛信一叮嘱道：“这个雪狼，是重庆转过来的关系，你要好好保护，不能操之过急。除了你之外，雪狼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工总部有第一个刘炳元，就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可以使用中国人，却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中国人很奸诈，他们就像墙头上的草，风吹两边倒。”
秋田俊夫郑重其事地说：“我将亲自与雪狼联络。”
他绝对不会像军统那样，让刘炳元这样的重要内线身处险境。昨天如果军统让刘炳元先走，要找到刘炳元的证据就费事多了。
刘炳元可是情报一科的科长，却是马宁一的线人，想想都觉得可怕。这件事之后，他更加不敢信任中国人。
整个情报处，如果说秋田俊夫有值得信任的人，或许只有胡孝民。从他着手调查军统内线开始，胡孝民就全力以赴支持他的工作。有的时候，他都觉得感动。
像昨天胡孝民率先冲进同康里5号，当时他就感动了。
中岛信一问：“刘炳元死了，情报一科的科长位子又空了出来，这次你不推荐人了吧？”
秋田俊夫说道：“让胡孝民推荐吧，情报一科由他分管，必须是他的人才行。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建议还是由胡孝民兼任情报一科的科长。”
中岛信一微微颌首：“有胡孝民的配合，相信你能把军统上海区三大队拿下，再把新二组和马宁一拿下。”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兼任
如果胡孝民知道，中岛信一和秋田俊夫对他评价如此之高，一定会大笑三声。
其实受不受重视，看自己的提议能不能通过就知道了。如果上面答应范桂荣当情报一科的科长，就是对他信任有加，否则没道理让范桂荣当科长。
从陆实声的办公室跑到自己办公室后，胡孝民把范桂荣叫了进来。
胡孝民说道：“刘炳元死了，以后一科由你主持工作。”
范桂荣一听，朝着胡孝民重重地鞠了一躬，激动地说：“多谢处座抬爱。”
胡孝民笑骂道：“叫你主持工作，又不是升你当科长，这么激动干什么？”
范桂荣依然傻傻地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竟然出现一个小酒窝：“只要是处座看重，我都高兴。”
自从跟着胡孝民后，他连升了好几级。虽然刚开始出过一些差错，差点被胡孝民放弃。但他坚持了下来，先从情报组副组长干起，一路跟着胡孝民，升为组长，现在的副科长。
以他的资历和背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升至副科长，称得上是奇迹。
胡孝民正色地说：“处座问我一科科长人选，我推荐了你。处座也答应向赵主任建议，但上面能不能答应，特别是梅机关会不会点头，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范桂荣一听，双腿并立，猛地跪在胡孝民面前，朝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处座，不管能不能当这个科长，以后处座都是我的再生父母。”
胡孝民将范桂荣扶起来，郑重其事地说：“快起来吧，论年纪我比你还小，怎么当你的再生父母？以后，只要在一科好好干，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就行了。”
范桂荣坚定地说：“这辈子我都跟定处座了，不管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胡孝民没好气地说：“以后我要是投重庆，你也跟着？”
范桂荣信誓旦旦地说：“不要说处座去重庆，就算你去延安，我都跟着。这辈子，只有跟着处座，才有出头之日。以前我没想明白，但从今天开始，我要换种活法。”
没有胡孝民，他现在怕还是当个组员。熬资格能当个副组长，就是顶破天了。
胡孝民也有一丝感动，明知道范桂荣此时有演戏的成分，但人家都跪了下来，他也入了戏，拍了拍范桂荣的肩膀：“你有这片心就行。”
范桂荣突然说道：“处座，八组死了两个兄弟，孟香谷想发抚恤金，报告递过来了，你看批不批？”
胡孝民淡淡地说：“八组的行动，没经过一科批准，我也不知情，这两个兄弟的死，由孟香谷负责。抚恤金是不能发的，让家属找孟香谷。”
孟香谷的行为，比当初范桂荣越级向张挥报告一样，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如果这次他批了，就会助长这种气焰。
就算真要给钱，也不能以抚恤金的名义。
范桂荣为难地说：“可是……”
胡孝民说道：“我知道这两个兄弟家里困难，可现在谁不困难？先让他们找孟香谷，到时候再以私人的名义给他们笔钱。”
范桂荣高兴地说，脸上又出现了一个酒窝：“我就知道处座不会不管他们。”
胡孝民说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脸上怎么会有酒窝呢？你现在也是干部了，在下属面前要不苟言笑。孟香谷如果找你要钱，让他去找秋田俊夫。这两个兄弟，不是为情报一科殉难的，是替日本人死的。”
胡孝民说得很清楚，范桂荣回去之后，面对孟香谷时，脸上像挂了寒霜似的。其他情报组都搞创收，八组因为负责浦东，能有什么收入？想用组里的经费补贴都做不到。
孟香谷赔着笑说：“范科长，都是自己兄弟，何必为难呢？”
在情报一科，他这个情报组长的资历，应该是比较老的了。他当情报组长时，范桂荣还在史进松手下当组员。在一科，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陶准然。
而且，陶准然中间有段时间还被撤销了职务，当情报组长时间最长的，非他莫属。可现在，为了手下兄弟的抚恤金，他只能在范桂荣面前低声下气。
范桂荣摇了摇头：“孟组长，不是我不批，实在是不合规矩。八组的兄弟殉难，我也很难过。可他们是配合宪兵队行动，与情报一科无关。事前你先也没向科里报备，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这件事你只能找别人。”
他铁定心要跟着胡孝民，可不是说着玩的。跟对了人，才有仕途，才有事业，才会有未来。跟着胡孝民后，他一路升迁，如果像刘炳元这样朝三暮四，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炳元刚开始是孙墨梓的人，后来又抱柳娜梅的大腿，最后跟着秋田俊夫。他跟的这几个人，哪个都是有分量的人。可最后呢？刘炳元却成了军统内线。
或许他真是军统的人，可就算如此，只要他跟对了人，也未必会出事。在特工总部，暗中与重庆联络的人，又不止刘炳元一个。
孟香谷脸色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我应该找秋田俊夫？”
他也知道，自己这件事没办妥。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向其他人报告。他监视的可是魏嘉猷，如果出了事，还不是自己负责？
范桂荣淡淡地说：“孟组长请便。”
胡孝民在范桂荣走后，才有时间看王淑珍转过来的情报。魏嘉猷的遗体，区里决定由三大队的李林木处理。
目前，三大队能信任的，也就只有李林木的行动队。吕进和沈森，因为知道魏嘉猷在同和里的住处，都成了重点嫌疑对象。
钞票的背面，写满了字，是吕进和沈森的简历，区里决定，由马宁一负责调查雪狼。为了三大队能早日参加行动，区里希望他能早点揪出雪狼。为了方便他调查，经请示军统局本部，由马宁一暂时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
当然，这是兼任，查出雪狼之后，局本部会另外人接任三大队。
ps:今天会多加更几章，没有定准，能写多少就更多少。
第四百八十五章 回馈
兼任三大队的大队长，胡孝民没感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让他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只有一个任务：揪出雪狼。
胡孝民希望，在揪出雪狼之后，再把秋田俊夫干掉。
区里之所以让他兼任，除了因为他比较擅长防谍反间外，还因为日本人对“马宁一”恨之入骨。
如果“雪狼”知道，马宁一将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会不会第一时间向秋田俊夫报告？秋田俊夫给雪狼的任务，是不是趁机找出马宁一？像对付魏嘉猷一样，把他除掉？
一定会的！
这是胡孝民的机会，但也可能会让他陷入危机。
上午，胡孝民去了九风茶楼，区里让他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让他揪出雪狼。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也没有专门安排人配合他。
胡孝民需要自己制定计划，并且安排合适的人手。
胡孝民到九风茶楼，就是思考这个问题。计划很关键，人手更关键。再好的计划，没有合适的人去执行，也是枉然。
三大队除了李林木的行动队外，吕进和沈森的行动队，胡孝民一点都不熟悉。他们都是从外地调入，其中大部分有在忠义救**从军的经历，经过军统系统训练的，只有不到十人。
“胡桑！”
胡孝民正想得入神时，秋田俊夫突然推开包厢的门。
胡孝民将手里的烟掐熄，连忙站了起来：“秋田君。”
秋田俊夫看到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随口问：“胡桑何事发愁？”
胡孝民脸上马上露出一脸忧色：“在想刘炳元的事情，他虽然死了，情报处会不会有第二个刘炳元？情报处会不会还有马宁一的内线？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杜绝后患？有些事虽不是胡某所能想、能干的，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忧心。”
他在秋田俊夫面前，至少戴了两层面具。但这并不影响他迅速转移表情，只要有需要，他能随时调整想要的表情，并且不露丝毫破绽。
秋田俊夫一听，对胡孝民的印象再次改观，甚至有些敬佩了，很是诚恳地说：“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们需要要设立防范机制才行。”
胡孝民谦逊地说：“胡某才疏学浅、人微言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发现一个抓捕一个，处理一个，让人人不敢触碰那根红线。”
秋田俊夫朝胡孝民鞠了一躬，很是愧疚地说：“但凡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随时开口。胡桑为了特工总部的事竭精殚力，秋田实在惭愧。”
胡孝民的话之所以让他感动，是因为他知道胡孝民言行一致，昨天胡孝民率先冲进同康里5号，那个画面永远刻在他脑海里。特工总部没有几个人，敢冒着军统的枪林弹雨打头阵，那些人有功劳就抢，有危险就躲，令他非常之瞧不起。
胡孝民有勇有谋，虽然当特工的时间不长，但他比那些所谓的老牌特工，不知道要强多少。
秋田俊夫认为，以后的情报处，必定是胡孝民的情报处。他的工作，也只有胡孝民的配合，才能取得成功。
胡孝民也朝秋田俊夫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只要是公事，胡某绝对不怕打扰秋田君。不知秋田君来此，有何贵干？”
秋田俊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了，找你两件事，孟香谷的八组死了两个人，能不能给点抚恤金？另外，情报一科的新科长，我支持由你来定。”
他原本是来找胡孝民讨论这两件事，孟香谷向他报告了，死了两个手下，一科却卡着不给钱，这不是摆明怪他配合梅机关的行动么？
至于情报一科新科长的人选，秋田俊夫也希望早点摆明自己的态度。他要让胡孝民知道，自己对他的工作，是真的支持。
胡孝民想了想，说道：“静安大厦殉难的两个兄弟，我是亲眼目睹的。他们死在魏嘉猷的枪下，是真汉子。但八组的行动，没获科里批准，我也不知情，按说他们的生死，应该由孟香谷负责。既然秋田君说了，钱可以给，但不能以抚恤金的名义。反正家属拿了钱就行了嘛，是不是抚恤金也无所谓。”
秋田俊夫点了点头：“胡桑想得很周到，我尊重情报一科的规矩。”
只要给了钱，他也可以给孟香谷一个交待。
胡孝民诚恳地说：“至于情报一科的科长人选，我提议由范桂荣接任。他虽然资历较浅，但我的资历也浅嘛。在特工总部，资历浅不是问题，只要有能力，需要为新政府出力，时刻想着打击抗日组织，也能打击抗日组织，就应该让他做事。让有能力，想做事，能做的人升上来，对整个情报一科的工作，都是有好处的。”
秋田俊夫微微颌首，深以为然地说：“胡桑说得很对，我们就是要把想做事、能做事的人挑出来，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放开手脚干。”
胡孝民说道：“如果范桂荣能担任科长，我想提议孟香谷当副科长，八组的组长由方民任接任。”
花花轿子人人抬，既然秋田俊夫支持由自己来定情报一科的科长，那空出来的副科长，就得让秋田俊夫满意。孟香谷是秋田俊夫的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秋田俊夫问：“孟香谷当副科长？合适吗？”
胡孝民笑道：“孟香谷是情报一科资历最老的情报组长，如果他都不合适，那就没有合适的人了。”
让孟香谷当副科长，表面上回馈秋田俊夫，实际上是把八组的组长之位拿到手。八组在同和里和静安大厦的行动，方民任向范桂荣报告过，确实没机会报告。当时方民任觉得，孟香谷应该会报告，也就没有特别上心。
他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向范桂荣诚恳认错。
范桂荣在方民任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他也是无心犯错，当时找不到胡孝民，才向张挥报告，差点酿成大错。现在，也应该给方民任一个机会。
第四百八十六章 构思
秋田俊夫走后不久，胡孝民也回了情报处。秋田俊夫特意来找他，还说到情报科长的任命，这已经说明，范桂荣当科长基本上定了。
刚走出门，胡孝民看到冯五的人力车摆在左侧。胡孝民走了过去，让冯五跟自己去车上谈点事。
胡孝民递给冯五根烟：“五哥，这两天你帮我盯个人。”
冯五双手递过烟，也没有点火，小心翼翼拿在手里，问：“在哪里？”
他不是职业特工，也没受过训练，胡孝民对他的要求，也是以一个正常的人力车夫出现就行了。超出人力车夫范畴的事情，一点也不需要做。
比如说，让他摆在某个地方，如果有其他人坐车，就说在等人。一直等到正主出来，拉着车就走，到了地方后，把地址记住就行。
胡孝民望着冯五问：“延年坊9号。刚才出去的秋田俊夫，你认得不？”
冯五是国字脸，如果不是穿着车夫的衣服，倒也是相貌堂堂。以前胡孝民都没注意，冯五的眼睛很大，配上国字脸，看着很有正气。
冯五的工作就是与人打交道，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他都会多看一眼，总希望是来坐自己车的。他想了一下，马上记起来了：“那个穿西装的小个子？一看就是东洋人。”
胡孝民沉声说：“你等会跟溜一眼说一声，让她也记住这个人。你让她近段时间，去圣母院路卖报，重点在近古药房那一段。”
溜一眼识人很有一套，不管什么人，只要她看一眼就能记住。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从她上学的成绩就能看出来。溜一眼每天还要卖报，每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但她的成绩，却比其他全日制的学生要好得多。
这得益于她的记忆力，能把人的相貌轻易记住的人，其实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冯五没有多话，胡孝民交待的事情，认真做好就行，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胡孝民拿出一卷钱，塞到冯五手里：“这是你和溜一眼的经费，不要推辞，我可以报销的，不拿白不拿。”
这次为了揪出雪狼，胡孝民决定使用冯五和溜一眼这两个外人，让他们分别监视吕进和沈森。
胡孝民推测，这两个人，或者这两个人身边亲近的人就是雪狼！
内部的甄别，其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当事人不会配合，如果知道被怀疑，甚至会有抵触情绪。人家深入敌人做地下工作，怎么能怀疑他们的忠诚和勇敢呢？
这方面，国民党员的觉悟，远不如**。真正的**员，从来不怕任何考验。组织的调查，就是对他们最好的考验。真金不怕火炼，考验之后，才能更好为党工作。
让冯五和溜一眼出面，就算被他们发现，也可以说是特工总部在行动。反正冯五有情报处的编外人员证件，就算被发现也无话可说。
而新二组情报小组汤伯荪的任务，是盯住秋田俊夫。冯五和溜一眼是被动执行任务，汤伯荪是主动跟踪。
自己担任三大队长的消息，秋田俊夫很快就能收到。马宁一再次出现在秋田俊夫的视线，他能不心动？不管秋田俊夫与雪狼以何种方式联络，通过被动和主动这两种方式，总能分析出端倪。
胡孝民作为三大队的大队长，能随时给吕进和沈森下达命令，通过调动他们，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同时，也能通过观察秋田俊夫，调整思路，更快地找到那个躲在暗处的雪狼。
回情报处的途中，胡孝民给王淑珍打了个电话，确定她下午在家后，胡孝民开着车子过去了一趟。
他在九风茶楼，将自己的想法，用浓盐水写在钞票上。整整写了三张钞票，这是他的整体构思，按照军统的规矩，需要提前报备。
当然，具体的行动，胡孝民不再报告，由他临机决定。有些需要区里配合的事情，必须提前报告。
比如说，胡孝民要求，由王淑珍继续担任三大队的内交通。至于外交通，暂时采取死信箱和电话的联系方式。紧急情况下，他会派人与三大队的人联系。
王淑珍已经知道了胡孝民的新身份，特别叮嘱道：“万事要小心。”
区里对胡孝民越重视，给他的任务就越危险。胡孝民不仅是她的长官，更是她的女婿。就算胡孝民与顾慧英只是假夫妇，可他们已经拿了证办了酒，以后这场婚姻是要算数的。
胡孝民说道：“我这边没事，反倒是你，最近要注意。慧英对我们频繁交流已经有所怀疑，她是个很细心的人，现在之所以没怀疑，是因为你是她母亲。”
胡孝民一开始只认为顾慧英是当了汉奸，想借她的身份，借机窃取76号的情报。后来才知道，她竟然还在与中统联络，对她的观感才发生变化。能在这样的环境，依然替重庆做事，不管身份如何，都是值得尊重的。
中统上海区、苏沪区，几乎全军覆没，顾慧英能安然无恙，说明她做事非常谨慎。中统上海情报小组，相对来说表现确实很抢眼。
再到后来，胡孝民发现，顾慧英很同情**。她对**的情报非常敏感，这种敏感，越过了对中统的关注。这让胡孝民不得不怀疑，顾慧英的真正身份。他已经将顾慧英的情况报告给上级，只不过上级一直没有给他回复。
在上级没有新的指示前，胡孝民与顾慧英，只能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两人在工作和生活上，可以相互配合、相互支持，却不再试探对方真正的身份。
王淑珍很有信心地说：“放心，她不会怀疑我的。”
到办公室后，胡孝民把范桂荣叫来。秋田俊夫特意到九风茶楼，跟他说起孟香谷和一科科长的事，可以说，这个事基本上就定了。
胡孝民沉吟道：“桂荣，下午我去活动一下，特别是跟秋田俊夫见了面，跟他说起了情报一科新科长的人选……”
范桂荣听着胡孝民的话，又开始激动起来，膝盖弯曲，随时准备落地。
第四百八十七章 雪狼
情报一科不能一天没科长，有秋田俊夫的支持，又有陆实声和胡孝民的声援，范桂荣的任命很快下来了，正式担任情报一科的科长。他空出来的副科长，由孟香谷接任。情报八组的组长，则由方民任担任。
而范桂荣空出来的情报一组组长，则由七组的副组长孔振球担任。
这么一轮调整下来，整个情报一科八个情报组长，全部成了胡孝民的人。一组孔振球、二组鲁继荣、三组许志高、四组陶准然、五组蒋晓光、六组叶明、七组廖新民、八组方民任。
孟香谷得知自己担任副科长，刚开始很兴奋，他终于熬了出来。可当他把情报八组交给方民任后，突然才发现，自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方民任只向范桂荣报告工作，对他这个曾经的组长，根本没放在眼里，似乎他从来没担任过八组组长似的。
孟香谷想找秋田俊夫报告，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情报一科已经被胡孝民经营和跟铁桶似的，针插不进，水也泼不进。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跟秋田俊夫说，宁愿回去当个有实权的情报组长，也不想干这个被架空的副科长吧。
其实就算孟香谷去找秋田俊夫，此时也找不到人。
秋田俊夫换了西装，穿着中国人特有的长衫，去了五马路一家小的茶馆，在二楼角落的包间里，与神秘的雪狼接头。
雪狼躲在角落里，哪怕坐在包间，也将帽沿压得很低，连伙计都看不清他的相貌。每当伙计进来时，他都会背过身子，不与伙计打照面。
其实，坐在对面的秋田俊夫，也看不清他的模样。雪狼粘着假胡须，还戴着一副墨镜，头上戴着帽子，谁知道他长什么样？
雪狼不抽烟，也不喝茶，双手放在桌子下面，与秋田俊夫低声交谈着。
雪狼的声音低沉，明显是因为压着嗓子在说话：“三大队的新大队长，由新二组的组长马宁一兼任。”
秋田俊夫正端着茶要喝，听到雪狼的话，手一拌，茶水都洒了出来，烫到了他的手。可秋田俊夫一点感觉都没有，惊讶地问：“什么？”
雪狼用低沉的声音轻声说：“刚接到的最新通知，上海区对新二组很相信，魏嘉猷死了后，又让马宁一兼任，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之事。”
秋田俊夫问：“马宁一有什么最新命令？”
震惊之余，他开始变得兴奋起来。正想着对付马宁一，没想到他就冒出来了。魏嘉猷已经死了，接下来就是马宁一！
秋田俊夫正愁找不到马宁一，如果他担任三大队的大队长，总避免不了要与雪狼发生关系。只要被雪狼发现一个破绽，就是他的死期。
雪狼轻声说：“更换住所，这是马宁一的惯用伎俩。”
秋田俊夫得意地笑道：“任他变换千百次，也是做无用功。”
雪狼可能用力过大，声音变得沙哑：“马宁一命令，以后尽量不要单独外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后我们要尽量少见面。我会找机会观察交通，只要跟住三大队的外交通，就能顺着他找到马宁一。”
秋田俊夫得意地笑道：“我们可以用电话联络，也可以其他方式。总而言之，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很想抓到马宁一，可并不急于一刻。将他的伪装一层一层剥下来，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
雪狼的声音依然低沉：“有事我会主动与你联络，到时候只认暗号不认人。”
秋田俊夫问：“我能看一眼你的真面目吗？”
雪狼轻轻摇了摇头，站起来说：“看到又如何？还是不见为好。”
秋田俊夫提议：“我先走吧，如果有人盯梢，也可以给你引开目标。”
雪狼叮嘱道：“不，我先走，你过半小时以后再动手，让伙计先把我的茶杯撤走。”
秋田俊夫拿出一个装着钱的信封递给雪狼：“这是给你的。”
雪狼抽出来一看，是一沓法币，显得有些不高兴：“你们日本人可真小气，下次换成美金。”
秋田俊夫笑道：“只要你能把马宁一找出来，美元黄金都不成问题。”
雪狼冷声说道：“我与你们合作，不是因为钱，但钱也必须有。上次魏嘉猷的情报，你们没能抓到人，我很失望。这次给的这点钱，更令我生气。如果下次，不能令我满意，我将随时中断合作。”
汤伯荪早上差点被穿着长衫的秋田俊夫骗过去了，还好秋田俊夫个子矮小，又不瘦，他的身材跟中国的半大孩子差不多。这么一个矮子，穿着长衫出行，反而更显眼。
跟着秋田俊夫到五马路的这家茶馆，汤伯荪并没有马上进去。等了一会，他才进去打听，得知秋田俊夫进了最里面的包间，他就在外面订了间包厢，把门打开一条缝，随时观察着秋田俊夫包间的情况。
为了能观察秋田俊夫的包间，他这个包厢并非临街。
然而，一直等到秋田俊夫离开，汤伯荪都没看到与秋田俊夫见面的人。秋田俊夫走出下了楼后，汤伯荪走到最里面的包厢，发现桌上只倒了一杯茶。
他很是奇怪，叫来伙计问话，原先有一个人的，戴着墨镜和礼帽，满脸的长须。为何没在自己的包厢前经过？伙计给他解开了谜团，角落的旁边有个隐形的楼梯，很窄，平常只是应急用。
胡孝民晚上才看到汤伯荪的报告，墨镜、礼帽、长须，都是化装的基本装备。看来这个与秋田俊夫见面的，很有可能是雪狼。
如此的谨慎，汤伯荪都没见到人，胡孝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很担心，自己之前的推测会有问题，雪狼未必就是吕进和沈森。
之后，胡孝民得知，三大队外交通与吕进和沈森接头时，两人都在住处。也就是说，与秋田俊夫见面的，未必是这两个人。
雪狼到底是谁呢？
看来用常规方法，很难让他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