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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春归全文阅读

作者:梨花瘦     斗春归txt下载     斗春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斗春归全文阅读

一、

    刚过卯初,重华院大丫鬟朱砂站在廊沿下看着东方薄曦,寻思着要不要等一会儿再叫自家小姐起床.

    时已七月,连着几天湿热的人透不过气来,半夜终是下了场透雨,才驱散了些闷热,此时正是好眠之机,可一想到自家姑娘的性子必是不肯的,朱砂叹了口气,挑帘进了正房。

    “二姑娘,该起身了,”朱砂在黑漆镙钿拔步床外轻声道,另一个大丫鬟胭脂则将准备好的衣服捧了进来。

    “嗯,”罗轻容早就醒来了,只是天气难得凉快,她便多躺了一会儿想想心事,只等着朱砂来叫。

    虽然只有九岁,正是爱眠的年龄,可多年的习惯一旦养成,想改也不是那么容易,若是她记的不错的话,而且现在离父亲与那个女人回来,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许多事情她还没有做。

    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朱砂上前用鎏金镶珠银勺挂了水墨冰丝轻纱帐,“依奴婢说,这天儿亮的早,其实也才卯初~”

    “左右已经醒了,”罗轻容下了床,看到乳母富妈妈进来,后面跟着一溜端面盆捧节栉的小丫头,含笑道,“妈妈早~”

    “我的姑娘哎,”富妈妈挑起晶莹剔透的琉璃门帘嗔了女儿朱砂一眼,“我不是说了晚些叫姑娘么?”说着自牵了罗轻容的手,“姑娘正长身体,得多睡会儿子,老夫人又疼您,”真去的晚了也不会挑理。

    罗轻容微微一笑,径直打量胭脂捧着的鹅黄色花鸟双绘绣的薄绸单衫和茶白色立水裙,点点头走到四幅富贵春深紫檀屏风后,祖母罗老夫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祖母却对自己犹如亲生,也正因为这样,她也要做得更好。

    “妈妈别怨姐姐,是我睡不着,”罗轻容由小丫鬟服侍着洗漱后在紫檀雕花妆台前坐下,“祖母待我好,我更应该孝敬不是?”

    自己的父亲武安侯只是个庶子,若不是当年伯父战死,只留下堂姐罗绫锦一个女儿,父亲就算是战功累累,武安侯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他,而罗老夫人就算是心里再遗憾,难过,也从未在外人前面表现出来过,罗轻容是活过一世的人了,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不易和伤痛。

    “我家姑娘最懂事了,”富妈妈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含苞待放的小小少女,一脸欣慰的接过朱砂手里的牙梳,“姑娘这头发厚密,我给姑娘绾个望仙髻?”

    “我才多大?还是梳个丫髻,”罗轻容别过头,不肯俯就,“您歇着,让朱砂姐姐来就成了。”

    富妈妈见她不肯,也不勉强,丢开手在罗轻容身边坐了,“听说您让罗管事给各铺子重新订了契书?”

    “那些铺子眼看都要到期了,我让罗管事去问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想再租咱们铺子的,”罗轻容抿嘴一笑,看着朱砂打开着紫檀填漆芙蓉妆匣,从里面挑了一对水晶珠花出来,“就用这一套吧,看着凉快些~”有些事情富妈妈是永远不会知道的,而她只不过是要在它们发生之前,做到未雨绸缪,先那个女人一步。

    “姑娘起身了么?”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罗轻容急忙起身,迅速在人高的黑漆镙钿水银镜前扫了一眼,便迎了出去。

    “轻容见过兰姑姑,”兰姑姑是罗老夫人齐氏特意从娘家姐姐齐太后宫中请来教导孙女礼仪的,算是罗轻容的半个师傅,又是正七品的女官,所以罗轻容见了她是要行半礼的。

    “将老夫人赏的那个项圈给姑娘戴了,”兰姑姑打量了罗轻容一眼,吩咐朱砂道,“去年姑娘已经出孝了,又是到老夫人那里去请安,太素净了不好~”

    “是,”罗轻容心里一凛,多年的习惯都一年了还改不过来,“胭脂,”

    “姑娘也是这么说,咱们姑娘这容貌身份,什么要样的宝物都压得住,”胭脂也是服侍老了的,听到兰姑姑说话已经打开了个红漆扁匣,将一只缀了红宝石的纯金缨络八宝项圈捧到罗轻容面前,自家小姐在这位兰姑姑面前,是从来不会犯犟的。

    “好了,快去吧,”兰姑姑满意的笑笑,“莫要让老夫人等急了。”想来是出身的缘故,自己这个学生可比常住宫里的华阳郡主罗绫锦温顺多了,小小年纪一举一动便透着清雅淡泊,对自己又言听计从,勋贵之家竟然有这个的良质美材也是难能可贵。

    “老夫人,二小姐来了,”清泰院大丫头紫棠笑眯眯的为罗轻容挑起瑞安堂的竹帘,轻声道,“老夫人晚上睡的晚,这才起身。”

    罗轻容微微颔首,谢过紫棠的好意,这一世,她知道了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更懂得了如何广结善缘,“是我来早了,听说你哥哥要娶亲了?这是大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富妈妈说,”

    说话间,朱砂已经将两只荷包放到紫棠手里,“这是我家姑娘还有我们几个的贺礼,紫棠姐姐莫要嫌弃~”

    紫棠是家生子,可偏偏父母双亡,只余一个哥哥在外院当差,家里并没有老人张罗,见罗轻容赏下东西,还说要富妈妈过去帮忙,急忙曲膝道,“谢姑娘赏赐,奴婢也正愁着家里没个长辈指点,院里的几个老嬷嬷又都忙的很,那就劳烦富妈妈给拿个主意了,待嫂子进门,紫棠带她来给姑娘磕头~”

    “容儿快进来,”罗老夫人正由紫梨服侍着梳头,从妆镜里看到罗轻容,笑着招手,“晚上你家姑娘可睡的好?”这是在问跟着罗轻容的朱砂。

    “回老夫人的话,我家姑娘睡的香,卯初就起身了,”朱砂曲膝道。

    “你这个丫头,我不是说过么,要你多睡会儿,就算你来的晚些,我还能跑了不成?”罗老夫人将罗轻容拉到身边细细端详:如瓷般细腻白洁的面孔已经裉去曾经些微的婴儿肥,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弯弯的黛眉,樱唇含笑,如佛经里的优昙波罗花一般,浑身散发着氲氤宁静的气息,全无小孩子的稚气,罗老夫人世家出身,一生阅人无数,可也不得不承认像自己二孙女这样沉稳大度的女孩她一生也没有看到过几个。再想到自己养在太后姐姐身边在一干贵女中也当得起佼佼者的的亲孙女罗绫锦,虽然比罗轻容年长二岁,却少了这分从容沉稳。

    “容儿不是一夜未见祖母,想得慌么?”罗轻容趴在齐氏面前的三围紫檀雕花妆台上为她挑选了一只金镶蓝宝云蝠簪递给紫梨,嬉笑道,“祖母戴这支最好看~”

    “你这个丫头,”罗老夫人亲昵拿指头捣了捣罗轻容光洁的额头,示意紫梨为她插上,“嘴就是甜,”

    “可不是么?”罗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笑道,“每日有二姑娘陪着,老夫人都能多用一碗饭~”

    “那孙女中午也过来陪祖母吃饭,”罗轻容看着罗老夫人枯黄的容颜,心里一黯,若是记得不错,祖母没有熬过明年冬天,“晚上也过来~”

    武安侯府世代从戎,从太祖年间至今,不知有多少儿孙血洒疆场,也因为这个原因,罗家子嗣一直不盛,到这一代,老侯爷膝下三儿一女,老夫人齐氏嫡出的长子罗远鸿二十岁时就战死在辽东,爵位便由庶出的二子罗远鹏袭了,而庶出的三子罗远鹄袭了五品骁骑尉,去年任了登州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带了夫人程氏与一双儿女同去,庶出的女儿罗远鹭则嫁了北安伯嫡次子为妻,因跟着家人回安徽老家守孝,已经几年没有上京。

    罗远鹄一家一走,罗老夫人齐氏身体不好,武安候发妻高氏四年前去世,只留下嫡女罗轻容一个,武安侯府便没有了当家主事的人,齐氏万般无奈之下,便点了留在府里的生了罗远鹏庶长子罗旭初的柳姨娘与自己身边的李嬷嬷理事,而罗轻容则是在去年出孝之后,提出跟着李嬷嬷和柳姨娘学习家务,齐氏想着姑娘大了,也是要熟悉家事的,就应允下来,谁知不过一年功夫,罗轻容居然越来越驾轻就熟,处理起大小事务井井有条,李嬷嬷又惦记老夫人的身体,索性禀了齐氏,将家事交与罗轻容,自己仍回清泰院侍候。

    因此每天用过早饭,罗轻容都带了柳姨娘到离清泰院不远的正己堂听事。

    “我倒是想,”齐氏由李嬷嬷扶了笑道,“可是如今咱们一家人都要指望着我们管家二小姐操持呢~”

    “祖母又来取笑我了,”罗轻容脸一红,上前抱了罗老夫人的手臂,皱着鼻子道,“谁不知道咱们武安侯府有一位既明理又会持家的老封君?孙女不论去哪家府上,人家都说我最像祖母呢~”

    “这是连我带你一块儿夸了,”齐氏被孙女哄的心情不错,心里却在感慨孙女自从持家之后越发性子越发清冷,难得像个小儿女一样来撒娇哄自己欢心,“我们家容姐儿明理会持家是好事,只是琴棋书画上不能轻忽了,咱们虽是武将世家,但也不能让人以为都是粗鲁的!”

    这是在提点自己了,罗轻容连忙称是。

    “我听说你将咱们名下铺子的文契重新理了一遍?”罗老夫人已经听李嬷嬷说了,但她想听听罗轻容的用意。

二、

    “是,”罗轻容收起脸上的笑容颔首道,“左右有些铺子也快到期了,不如一起重新拟了,”

    那个女人一进侯府接管家务,就收回了几家位置最好的铺面要自己亲自出面做生意,结果无论是什么美容,还是什么点心,都空有壮志雄心,做什么赔什么,反而让父亲出面收拾残局,这次她不能再趁了她的愿,“咱们的铺面地段好,租的又都是多年的老交情,罗管事跟他们一说,也都愿意,”

    “可文契一定五年,”齐氏有些迟疑,这生意讲究个随行就市,五年内这租金能没有一点变化?“要是有什么变故~”

    “孙女与罗叔商量了,也问了那些掌柜的意思,像恒发钱庄那样的,就定了五年,”钱庄实力雄厚,一旦在哪里立的招牌,只有去别处开分号的,打出字号的地方一般不会挪动,“丝绸铺子和米粮铺子,签的是三年,”

    罗轻容知道祖母罗老夫人对自己远在辽东,已经成为自己继母的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索性将话挑明,“许是孙女想左了,只是听说母亲并不太通庶务,孙女怕她甫一入府,不知道行情被外面的人给糊弄了,有这三年的时间,母亲再做什么打算,自然遵照她的章程。”

    罗老夫人诧异的看着眼前的罗轻容,她不过九岁,竟然想的如此深远,她有些看不出孙女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到底蕴含了什么,竟然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告诉自己她是要辖制嫡母?而且有这么一招,也说不上太高明,毕竟张氏一回来,这些文契都要交到她手里,每年收上来的银子也会交给她。

    “你也有你的道理,只是手腕还欠一些,”罗老夫人颔首道,她叹了口气,怜惜的看着罗轻容,那个张氏柴门蓬户出身,万一是个心狠手毒的,出难怪孙女要处处留神,她无意挑拨孙女与继母的关系,只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媳实在是不抱什么希望,而自己的身体就像被蚁虫掏空的老树干,撑不了几日,若是她不在了,张氏又是个糊涂轻信的,罗轻容这一着也算是在保护罗家的利益,给了罗远鹏三年时间看清楚妻子是不是理家的材料。

    “我明白了,你去办吧,跟外面说是我的意思,”罗老夫人叹了口气,“以后这样的话万不可再说了,人的心,海底针,”女儿家的心计一定要藏的深,藏的严。

    “祖母,”罗轻容眼眶一红,急忙垂下头,“孙女明白了,只是孙女不想瞒着祖母,自己是亲的人耍心眼儿~”重新回到八岁后,罗轻容细想过去的种种,才赫然发现,罗老夫人对待自己都始终如一,曾经疏远只是因为丧子后了无生意,对世间一切都看的淡了罢了,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孙女的缘故,只是当年的自己太过懵懂,相信了张兰跟自己说的没有血缘哪里来的真心这样的话,而阅尽冷暖的自己如今对罗老夫人的孝顺发自真心,相对的,有了孙女在身边陪伴的罗老夫人也比前多了对自己也多了亲切和疼惜。

    “老夫人,大少爷和柳姨娘来了,”紫棠注意到了堂中的气氛,一看到柳姨娘带了大少爷罗旭初进来,急忙扬声禀报。

    “快过来,旭哥儿可睡好了?”有道是隔代亲,罗旭初虽然是庶出,但做为罗远鹏膝下唯一的男孩儿,自然不是寻出庶出能比,但高氏身体不好,齐氏更是怕柳姨娘出身低微不会管教,罗旭初三岁时就亲自抱到清泰院里教养,如今自己身子不行了,才又交给了柳姨娘,“昨日先生教的书都温过了?”

    罗旭初只比罗轻容小一岁,个子却比罗轻容高了半个头,唇红齿白一副好相貌,他与齐氏姐姐见过礼后端端正正的答道,“孙子睡的好,早上跟着师傅打了套拳,师傅说过了年就教孙子枪法,书也都背会了,今儿到学堂只等着先生讲解。”

    “嗯,”齐氏欣慰的看着一身圆领葛衫头戴银冠的罗旭初,“过两日你老子要回来了,小心他考你。”

    “父亲要回来了么?”罗旭初一脸惊喜,罗远鹏一走三年,罗旭初根本记不起父亲长的是什么样子,但父亲与他来说,还是最值得依靠和敬佩的大英雄。

    “嗯,”罗老夫人觑了一眼罗轻容,暗道这丫头怎么就知道罗远鹏要回来了?“瞧我只顾跟你说家事,竟然将这事儿忘了,昨个晚上收到的信儿,太晚了没叫你们,说是下月十五左右到,”罗远鹏应该是想着赶回来一起过团圆节。

    “那我可得好好将拳练熟了,”罗旭初一脸欢欣,“师傅还问姐姐,晚上还练不练拳,二姐,以后晚上我去找你,陪你好好练练~”

    自醒来以后,罗轻容便跟着罗旭初一起到家里的武师那里学拳,齐氏虽然不赞同,但罗轻容难得犯了牛性,她的体质随了多病的母亲,虽然上一世时张兰也带着她游泳慢跑,可是功效不并大,这一世,她再不要在被人陷害时毫无还手之力。便借口说罗家人个个习武她虽然是个女儿身也不能例外,何况还能强身健体,想着罗轻容的母亲高氏就是自小体弱,生了罗轻容后更是缠绵病榻最终没能看着女儿长大,齐氏也只能答应下来,但只许她跟着武师练了套长拳,强身而已。

    “好,我等着你,只是你得先把先生留的书都温了,”罗轻容嫣然道,“我还得请你这个小师傅指点指点,”谁能想到她与父亲竟然是隔世再见?想到父亲一直对自己还是真心疼爱的,罗轻容便下定决心,老天给了她重回过去的机会,就是让她将曾经走错的路,信错的人一一改正,她也相信,有了一世的记忆,她应该有能力保护亲人还不落到抄家满族的下场。

    “瞧着姐弟俩,一见面就说的热闹,”人老了就是喜欢子孙绕膝,看这两姐说的热闹,罗老夫人已经是眉开眼笑,“先吃饭,看看李嬷嬷给咱们准备的什么?”

    儿子与罗轻容关系好,柳姨娘自是乐见,看罗老夫人往八仙桌那边去,急忙过来扶了,“这也是咱们二姑娘知道疼惜旭少爷,侯爷回来看她们姐弟两个如此亲近,定然也是高兴的。”

    武安侯府人口少,饮食上也不铺张,清泰院三位主子也不过是四凉四热外加些四样粥品,安静的用罢早饭,罗老夫人也不留这几个忙人儿,看着紫棠送了几个出去,自己则与李嬷嬷说话,

    “这容丫头心眼儿是够用了,就不知道那个张氏如何,”一提到这个未曾谋面的二儿媳妇,罗老夫人就脑子眼儿疼,与人将亲事定了,才写了信回来,二儿子可以说是不告而娶,“若依着我先头的性子,根本不认这个媳妇!”

    罗远鹏两年前人让人快马加鞭送了封家书,说是在要娶锦州知府的妹妹为妻,罗远鹏好歹是个侯爷,他的婚事自然是整个武安侯府的事,虽说是续弦,但罗老夫人也是千挑万选了翰林院梅学士的女儿为妻,梅家不算显族,但是家风清正,在士林中风评极好,虽说家世与武安侯府差了不少,但梅家清贵,罗远鹏又是续娶,也足够了。

    可这样一门亲事就被这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张氏给搅了,罗老夫人将送信的人带进来一细问,才知道这张兰根本不是什么锦州知府的亲妹子,而是与罗远鹏私定终身的渔家女,罗远鹏鬼迷了心窍硬是要娶为正妻!

    李嬷嬷也觉得侯爷罗远鹏这事做的过了,可又不能往左里劝,“侯爷不是来了封信么?能让侯爷下定了决心的,定然是个好的,就算是出身低些,应该也是个心思清明的小家碧玉。”不然这两个若是一进门就斗起来~

    “哼,他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罗老夫人捻着手里的念珠,没到注意李嬷嬷的心思,“可惜了我的鸿儿,就是鹄儿,也比他强许多~”想到英年早逝的亲生儿子,罗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

    “老夫人,您可不能再哭了,再这样下去,眼睛怎么受得了?您不是还有郡主么?”李嬷嬷连忙拿了冰帕子与齐氏擦脸,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她自幼跟着齐氏,在武安侯府几十年,三个少爷都是在她眼皮下长大的,每个人的性情她再熟悉不过。

    嫡长子罗远鸿出生便封了世子,不但文武双全,人情世故更是被老侯爷和罗老夫人悉心指点,哪里像二爷罗远鹏,庶子出身,母亲是个贱婢,若不是他袭了爵位,连个姨娘都拼不上。

    罗老夫人虽然没有在罗远鹏身上用什么心思,但也保证吃穿不缺,该有的师傅先生都给请到了,而罗远鹏则与生母钱姨娘一样,固执的认为嫡母苛待了他们,与嫡母也不亲近,成日就是兵书武艺,当初依着罗老夫人的打算,也就准备让他自己在沙场上拼前程的,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罗远鸿一仗未完就战死了,而罗远鹏上了战场却如鱼得水,屡立战功,又好运的结识了英国公世子,娶了高家的嫡次女为妻。

三、

    当罗远鸿战死时,身后只余罗绫锦一个女儿,庶出的老三罗远鹄年纪又小,这爵位自是非罗远鹏莫属,可曾经欠缺的,是再也补不回来了,罗远鹏与罗老夫人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心如死灰的罗老夫人更是没有心情去讨好一向不喜欢的庶子,这次罗远鹏的婚事,在李嬷嬷看来,自然又是一场武安侯与嫡母的博弈,他怎么可能甘心续娶罗老夫人看上的人?

    “算了,我就要入土的人了,哪里还看不透,这两眼一闭,也不用再操心了,只是可怜了我两个孙女,”

    李嬷嬷将一碗养胃茶奉与罗老夫人,才笑着安慰道,“大姑娘如今贵为郡主,又跟在太后身边,尊贵体面就算是宫里正经的主子都比不上,”她压低声音,“您不是说将来是要定给皇子的么?”

    罗绫锦虽说破例封了华阳郡主,但明白人都知道,她一个无父生母又改嫁的姑娘,没有上面人撑着,怕是讲究些的人家都不愿那么个媳妇进来,到时候这姻亲是姓罗还是姓薛?这一点皇太后自然明白,已经明示暗示的告诉大伙儿,自己的外孙女将来是个做王妃的。

    “我也不怨宁珍,”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齐氏心里一叹,旁人家里为夫守节是正理,可到了皇家,又有几个公主终生守寡的?“只是可怜了绫锦那丫头,”也因着这个缘故,罗绫锦既不喜欢呆在罗家,也不愿意跟着母亲住在公主府,一年倒有十一个月是住在皇宫里陪自己的外祖母齐太后。

    “您想开些,这也是咱们大姑娘的体面不是?”李嬷嬷劝的不遗余力,“将来一个亲王妃是板上钉钉的,这可是难得的福气。”

    罗老夫人心里一哂,知道李嬷嬷是在宽她的心,若是以郡主的身份再加上太后和皇上的疼爱,寻个高门显第嫁了,婆家敬着她的身份,自然薄待不了,可真进皇家?这优势就一点都没有了,她是满心不赞同的,可架不住姐姐是外祖母又是太后,北宁公主是亲生母亲又已经不再是罗家人,她哪里还有做主的余地,“也只能这么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两眼一闭,”

    “老夫人快别这么说,奴婢说句打嘴的话,这武安侯府若不是有您在,哪里有今日的兴旺?这用不了几日,侯爷就回来了,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抱孙子?”罗老夫人一阵冷笑,“艳红你还跟我说这话,这三个孩子里,老二对我这个做娘的最没有感情,还恨着说钱七巧是我害死的,若不是一个孝字摆在这儿,这清泰院怕我也休想住的安稳!”

    “这是谁混说的?!钱姨娘成天连安都不过来请的,夫人几时与她计较过?什么时候短过她一针一线?”李嬷嬷眼一红,“您还不是有二姑娘和旭哥儿么?奴婢冷眼瞧了这一年,二姑娘可是个清明的,你瞧才多久,这正己堂都不用老奴过去了,还有那个柳姨娘,不照样对二姑娘服服帖帖的?”

    “那个依柳是真聪明,又是茹娴当年的贴身丫鬟,”听到这个孙女,罗老夫人心里一叹,“我如今也就指着容姐儿和旭哥儿才能开怀,就不知道那个张氏是个什么阿物儿。”

    “那样一个出身,能有什么好家教,能让老二明媒正娶,又怎会少了手段?”罗老夫人叹了口气,揉揉发紧的额头,若是自己亲生的,怕也不敢先斩后奏。若是自己亲生的,自己就算是亲自去趟辽东,也要将亲事给搅和了,“罢了,我现在也只是看着容姐儿还小,又日日在我跟前孝顺,想着我要是走了,连个给她挡风遮雨的地界儿都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李嬷嬷对那个未见过面的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一个渔家女,竟然能让自家侯爷不告而娶,不知道会狐猸成什么样子,“就冲着大姑娘和二姑娘,老夫人您也得打起精神来,她们可都没有嫁呢~”

    罗绫锦再是郡主,可也是姓罗的,罗家要是乱了,她不论嫁给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会颜面无光,而罗轻容就更是如此了,有那样个继母,舅家又离的远,将来想嫁个称心的人家怕都难如意。

    “二姑娘,罗管事来了,”内院管事娘子林妈妈进来禀道。

    “请他进来,”罗轻容小小年纪就要当年理事,见外面的管事是难免的,她索性就在正己堂设了个屏风,若是外面的管事和府里铺面的掌柜来了,直接坐到后面也就是了。

    “罗平见过二姑娘,”罗管事隔着紫檀雕花大理石屏风给罗轻容施礼,“按姑娘的嘱咐,已经将咱们府上铺面的合约签好了,都是签了三年五年的契约,”罗管事将一摞契书递给祥妈妈。

    “辛苦罗叔了,”罗平的父亲是老侯爷的亲随,罗平又是跟着罗远鸿做了伴读,虽然罗远鸿已经不在了,但罗老夫人与高氏一直重用着他,罗平也是忠心耿耿,因此罗轻容平日出敬着他几分,“外面可有什么传言?”

    “回姑娘的话,大家都在感念姑娘的恩德呢~”罗平不太明白罗轻容这一举措的意思,虽说各有些铺面是要到期了,但侯爷即将回府,实在不差着个把月的,何况罗轻容还直接将那些没有到期的铺面这次也一并续签了,这里面着实透着奇怪,可如今是二姑娘当家,现在老夫人也发了话,罗平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有照办。

    “还有一件事,罗管事,”说完契约的事,罗轻容放了一分心,“那日我听祖母讲古,原来咱们府上竟然光下人就七八百人,着实吓了我一跳,您若是得空,就将咱们府上的花名册子送过来,尤其是那些在管事和管事娘子们还有乡下田庄的庄头,”罗家人口少,又加上男人常年在外,女人们对什么置铺面做生意兴趣甚少,原有的铺子多像现在这样租给旁人,以前罗轻容也从来没有对这些事上过心,但前世张氏一回府,就将人事拿出来做文章,硬是抓了不少错处,赶了一批人出去,而那批人中,罗老夫人和高氏的人居多,这一次,罗轻容要走在前面。

    “小姐你这是,”这个二姑娘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罗管事做老的人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与罗轻容打交道也有一年了,罗轻容虽然年纪小,但行事极有分寸,怎么在新夫人回府之前就乱了阵脚?“想来新夫人回来,也会想看看这些东西,”罗管事不动声色的提醒。

    “祖母收到父亲的家书,说是八月节时就要回来了,”罗轻容呷了口茶,罗管事提到张氏,看来是已经收到消息了,想想也是,这武安侯府想瞒住他的事情也不多,“到时候母亲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咱们也好清清亮亮的给母亲交账不是?”

    有道是头三脚难踢,这个二姑娘不但未想着给新来的继母下绊子,反而是提前帮她整顿家务?“二姑娘~”罗平心里并不十分相信。

    “罗叔,我心里有数,”她想做的事,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她也不打算让人明白。

    “是,”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罗平身子一躬,就准备出去。

    “罗叔,”罗轻容轻声道,“你平日事多,这事儿就交给林妈妈和肖管事吧。”

    肖管事名叫肖山,是罗远鹏的奶哥哥,自从罗远鹏袭了爵,他从来都是走路朝天的,罗远鹏其实私下里有自己的一些产业,就是交给肖山料理的,只是大家都装不知道罢了,而现在罗远鹏要回来了,做为女儿,自然要将父亲的心腹抬到明面儿上来,而林妈妈,那是个面甜心苦,最后巴结逢迎的,怎么也入了罗轻容的眼?

    罗平心里一黯,说了声知道,便告退而去。

    “姑娘,”柳姨娘为罗轻容换了杯新茶,“罗管事是咱们府上用了几代的老人儿,事情交给他咱们也放心些。”

    正因是他是几代的老人,正因为他忠心耿耿识大体,才不能让他去做这得罪人的活计,而肖山,还有林妈妈,罗轻容低头看着手里的的灵芝纹粉彩茶碗,“罗管事再能干也是一个人,肖管事是跟着父亲长大的,”

    姑娘这一年主意越发正了,柳姨娘眉头一动,不再多说,示意身边的月儿去将外面的管事娘子们叫进来与罗轻容回事。

    罗轻容问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便留了柳姨娘在那里听着,自己带了胭脂和石青石绿回自己的院子,她还有功课要做呢!

    “胭脂姐姐,你今年十四了吧?”从正己堂到重华院还隔了几重院子,罗轻容走了一身的汗,看到听幽馆内的竹林,便直接拐了进去,享受林中的森森凉意。

    “是,奴婢比朱砂大一岁,今年十四了,”胭脂不知道罗轻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笑道。

    十四了,罗轻容看着已经出挑的俏丽可人的胭脂,当初自己怎么就被油脂蒙了心,听从了张氏的话,将胭脂交与她出去配人,她备了丰厚的嫁妆将胭脂配给了听说很“仰慕”胭脂的一个男人,可是,胭脂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瞧着胭脂姐姐好漂亮,我怎么从来没听胭脂姐姐说过要回家呢?等到姐姐大了,我让祖母做主,让你出籍可好?”罗轻容仰着脸问道,现在她才明白,一个在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怎么会被外面的男人“仰慕”?可是张氏信了,她也信了。

    “姑娘忘了?奴婢是八岁的时候被人牙子卖到府上的,从外院洒扫做起,前年才到了姑娘身边?”胭脂鼻子一酸,“奴婢若是犯了错,姑娘只管打骂,千万莫要敢奴婢出去,”说着便要跪下。

    “快起来,这地上凉,”罗轻容一个眼神,石绿已经走过去将胭脂扶了起来,“胭脂姐姐,姑娘不过是问问你,瞧你可怜的~”

    “你的事我记不太清,才想问问,也想问问你以后的打算,”罗轻容站起身,出了听幽馆,“咱们回吧,兰姑姑该生气了,”她的丫头,这一世再不会傻的任人安排。

四、

    跟着兰姑姑学了阵规矩,由朱砂领着石青石绿服侍罗轻容用了中饭,依着兰姑姑订下的规矩,午时是要歇息一个时辰的。

    “容姐儿,”富妈妈看着朱砂退了出去,自在罗轻容床边坐了,拿起纨扇帮她送凉,“今儿你是顺口问胭脂的?”

    罗轻容是富妈妈奶大的,屋里的事情也是富妈妈掌总,而祥妈妈则协助罗轻容管事。

    可这一年,富妈妈越来越觉得摸不透二姑娘的脾气,先是跟忽然开了窍一样,学规矩再不用人三催四请,更不会喊苦喊累,而且无论什么,兰姑姑是一教就会,连这位向来挑剔的宫中姑姑都在暗地里赞自己姑娘是个可造之材,只是这心思,却比以前深了许多。

    “妈妈,”罗轻容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倚在富妈妈膝上,手里玩着她腰间的丝绦,“这两天肖管事和林妈妈要查咱们府上的人口,你跟富掌柜说一声,让他将咱们的账目理一理~”

    “姑娘?”富妈妈心中一凛,她只听说要整肃下府里的人口,什么时候又查账了,就算是查,也没有查夫人陪嫁的道理,自从高氏走后,她的陪嫁都由这些原来在她身边服侍的人来打理,难道是姑娘对自家人起了疑心?“您是~老奴明天就回去,”她成日呆在侯府罗轻容身边,外面的事真不知道,万一自己那口子或是其他高家的陪嫁们真犯糊涂做了不该做的事,几辈子的老脸就丢尽了。

    “妈妈莫急,我不过是提醒一下,让老富叔和和叔他们将账目都归置一下,娘留下的铺子,上头有祖母看着,又有老富叔管着,我哪里会不放心?只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咱们自己人反而出了纰漏,”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只要不太过分,罗轻容也不会去跟下面做事的人斤斤计较,而且她对富家上下还是十分信任的,只是防着她想走在前头,却被人拿了自家的心腹来立威。

    “老奴明白了,”富妈妈心里盘算了一下,才正色道,“奴婢服侍姑娘这么多年,是什么样的人姑娘自然是明白的,莫说奴婢,就算是奴婢男人和儿子,还有老和一家子,也是敢打保票的,欺主的事他们万万是不敢做的。”

    “我若不信妈妈,又怎么会提前告诉妈妈?不过是想着咱们不能让肖管事他们难做,”罗轻容浅一笑,说是整肃人口,依她对肖山和林妈妈的了解,肯定会借机生出事来,而自己也正是要他们生些事才好,这两个人曾经是张氏的得力干将,深得她的信任,也背着她做了不少恶事,现在罗轻容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来败坏武安侯府。

    富妈妈现在满腹心思,也无意再与罗轻容闲话,看罗轻容睡着了,叫了石绿进来打扇,自出屋而去。

    下午罗轻容则是跟着府里请的老夫子与罗旭初一起读书习字,前世那个女人特意请了大儒来教她,说起学问来,罗轻容去考个秀才也不是难事,所以这一次她过来跟着夫子,索性做个不爱读书的闺阁女子,除了跟着夫子练字,就是抱着女四书做样子,还隔三差五的病上那么两日,精力几乎都在用在了女红和家务上。

    理了一年家务,也让罗轻容学会了许多东西,这些都是诗词歌赋里看不到的,她也在悄悄的积蓄自己的力量,这一世,她不能再做懵懵懂懂的千金小姐,就算是自己将全部权力交出来,但若真想做什么,也是轻而易举才行。

    罗轻容是女儿家,夫子对她的要求也不高,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学,而罗旭初则最少要再留一个时辰才会放他离开,罗轻容出了明博院,上了一直候在院门处的竹丝小轿,晃晃悠悠的回自己的院子。

    罗家的先祖跟着太祖梁瀚打天下,永安立朝后封了武安伯,这宅子也是当初赏下的,最初的几代武安伯并不出色,直到罗轻容的祖父罗烈这一代,在与辽东金人的几次征战中,罗烈立了几次大功,爵位便从伯升到了侯爵,武安侯府也一扩再扩,有了今日的规模。

    自罗远鹏封侯,罗老夫人便从正院搬到了第二进院子的清泰院里,正院则留给了曾经的侯夫人高氏,自高氏去世后,罗轻容便禀报了祖母,搬到了淑俪院东侧的重华院中,这重华院是后来又建的,自有一股清泉自院中绕过,泉边翠竹环抱,青松拂檐,奇花异草,将罗轻容的居处环绕其中,是武安侯府第一等的院子,这是当年高氏尚在时为自己的女儿特意建的,就算是再富丽尊贵些,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停下,”轿子经过淑俪院西的一处院子时,罗轻容轻声吩咐,“让人将门打开。”

    眼前仍然是一色水磨砖墙,粉垣花渚。罗轻容心里一颤,这浅碧山庄被那个女人看中,改为“在水居”做了自己的居处,自那以后,淑俪院便被封了起来,而这里成了武安侯府的正院。

    罗轻容带了朱砂和小丫鬟泥金泥银并几个婆子经抄手游廊过了穿堂,这里也是自己曾经常来的地方,熟悉的就像是重华院一样,一溜儿五间带耳房的上房,两侧是同样带耳房的三间厢房,院子中间青石满地,虽然无人居住,却也纤尘不染,看来这里的仆妇倒也经心。

    一股若有似无淡淡的幽香袅袅而来,罗轻容满面含笑熟稔的带了朱砂绕到屋后,“这院子后面荷花怕是都开了,看哪天祖母有兴致,咱们请了她老人家过来赏花。”

    重华院的泉水到了这里便凝成一汪碧湖,也是浅碧山庄名字的由来,只是自家姑娘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朱砂也及多想,身后的泥金已经应声道,“今年咱们又有好莲子吃了~”

    穿过竹篱女萝编就的月亮门,就看到泉池幽深,波光粼粼。此时湖上荷花正好,真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罗轻容面色一黯,像张氏那样,能做出如此佳句的女子,当是聪明的,可却又那么的糊涂,生生将罗家断送了。

    “走吧,朱砂,跟丁妈妈说一声,将浅碧山庄改了琴瑟居,”想到以后这里繁华热闹的样子,罗轻容呆不下去。

    回到重华院小憩片刻,罗轻容换了衣裳,便带了丫鬟到清泰院请安,晚上她是要陪着罗老夫人一起吃饭的。

    “今儿跟着兰草儿学的什么?”罗老夫人看到孙女进来,心里一喜,“有没有累着你?”

    “孙女才做了些什么?哪里会累着了?”罗轻容给齐氏请了个安,才在她身边的榻上坐下,“祖母晚上给容儿吃什么?我可是饿的紧了。”

    “敢情你是惦着祖母这里的好吃食了?”老人最喜欢看儿孙在自己面前一副馋猫像,“给你准备着呢,这时节竟然还有樱桃,特特用乳酪和碎冰调了等着你呢,”齐氏觑了一眼半人高的落地金珐琅九桃捧寿大摆钟,“这个点儿了,我看旭哥儿也快来了。”

    “老夫人不知道,咱们二姑娘最喜欢您这儿的膳食,为了多吃些,连点心都不肯用呢,”富妈妈凑趣道,“我家姑娘跟着老祖宗吃了一年的饭,眼见的高了也胖了,怕是侯爷回来,都不敢认了呢~”

    罗远鹏离京已经有两年了,齐氏叹了口气,孙女都长成大姑娘了,她哪里会不老,“是啊,我们容姐儿越来越出挑了,怨不得宫里也娘娘也喜欢的紧,说了几次要你进宫去玩~”

    听罗老夫人这么说,罗轻容心里一紧,虽然罗家从龙时并不是几大功臣,先祖也没有被奉入贤良祠,时代享受朝廷香火,到了父亲这一代,又在战场上丧了嫡长子,但她的父亲罗远鹏是一员猛将,罗代三家驻守辽东,手里握着十五万悍兵,总制辽东军务,就算是罗远鹏如今要交了兵权回京城做兵部尚书,可皇上又给了他个太子少保,位至三师,虽然他人还没有回京,这武安侯府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二流勋贵,这些日子过来走动的人家比头几年要多了许多,京城各府但凡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都会跟罗家递张帖子。

    而如今皇上虽然没有立太子,但他的四个儿子,长子,二子。四子年纪仿佛,后面那几个年纪还小,罗老夫人就是皇上的亲姨母,这其中的份量自然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当初她和堂姐罗绫锦就被戴淑妃和柳贵妃挑来捡去,权衡再三,力争为儿子寻求最大的支持。

    “祖母也相信啊?我哪里能和大姐姐相提?”罗轻容樱唇一翘,满脸娇嗔,“还不是看在祖母和绫姐姐的面子上她们才会夸我?别看我小,清楚着呢~”

    “你这个丫头,说你好,是你真的好,切不可妄自菲薄,”虽然罗轻容在自己面前说的直白,但齐氏还是喜欢她小小年纪头脑如此清醒,“娘娘们的夸赞,你当得起~”

    这一年看下来,自己这个孙女是开窍了,行事果断,人品沉稳,竟然比养在太后身边的大孙女还多了份贞静含蓄,想到被姐姐养的一身骄气的大孙女,罗老夫人心里发沉,当公主养,到底还不是公主,罗绫锦现满身是公主的傲气和张扬,却没有侯府千金的心胸和头脑,永安朝的郡主是不能公主那样开府单过的,若是嫁与谁家长子,这不通庶务,能不能掌得了中馈,“你们替我往宫里递牌子,就是绫锦她二叔要回来了,让她回来住上些日子~”

五、

    一时罗旭初与柳姨娘进来,李嬷嬷便张罗着小丫头们摆饭,罗轻容又问了弟弟的功课,她是腹有诗书的,听了罗旭初的回答,又“请教”了几句,却将弟弟给问住了,急着要回去翻书,被齐氏拦了下来,让他明日请教了先生再回来教给姐姐。

    几人围坐用了饭,罗轻容待罗旭初由他的丫鬟暖云陪了回去,才与罗老夫人说了自己想将府上的人事理一理,再遣散一批下人的事。

    孙女这阵子动作频频,这与行事一向求稳,越老越不希望有什么太大变动的齐氏来说,做的有些过了,“你父亲回来,除了你母亲,还有金姨娘和素绢,现在这个时候遣散府里的人,”

    “祖母,咱们罗家几代下来,光家生子就好几百,”那个女人甫一接管罗家,就对罗家十几个主子好几百下人啧舌不已,很快说动了罗远鹏开始清理闲人,因为下手狠,动作快,又拿了那些积年老奴才不少错处,何况这裁撤的人里,还有一些是罗老夫人和高氏当年的陪嫁下人,那些在外面的掌柜和管事们里,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区别就在心里还有没有主子。

    当时看的效果不错,可时间一长,不但留在府上的下人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被改变,凭空多了许多活计,更可气的是那些被拿了错处打出府去的奴才,则到处胡说罗家的坏话,说新夫人为人刻薄寡恩,罗远鹏惟妻命是从,生生将武安侯府的名声败坏了,

    这一次,罗轻容想走在前面,不为张氏,只为武安侯府,“孙女偶尔听下面人说,咱们府上有些管事在外面都有自己的铺子,人前人后都称老爷的,”她小心的看着齐氏的脸色,“父亲这次奉恩回京,怕是要当大任的,万不能让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坏了罗家的名声~”

    罗家的名声与罗老夫人来说,那是最最重要的,武安侯府几年前升了二等侯,只是因着罗家子嗣单薄,别说儿子,就连女儿都不多,大儿媳妇改嫁,二儿媳早逝,罗远鹏又长年驻守辽东,即使圣眷再浓,关系再近,武安侯在勋贵圈子里也低调的很。挑剔找事的人自然也少,可如今罗远鹏挟功而回,人未进京几道恩旨就下来了,又担了个太子少保的衔,而顾淑妃生的皇长子梁元慎和皇后生的嫡子梁元忻都已经十二岁了,除了在上书房跟着几位太傅读书外,皇上也会安排让他们到朝堂上听事,齐氏是活过三朝的人了,亲姐姐从贵妃到太后,这一路罗老夫人也没少跟着操心,自然比旁人要敏感的多,这个时候,罗家万万不能落人口舌,送把柄与人。

    “你的顾虑有道理,只是这些事,等你父亲回来,与他商量了也不迟,”罗轻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舍不得孙女落个持家过严的名声。

    “祖母,”罗轻容一脸为难,半天才道,“那次给咱们送信回来的罗勇,我曾经让富妈妈去赏过他盘缠,听富妈妈回来说,父亲极听新夫人的话,就连金姨娘也靠边站了,还差一点儿被送回娘家~”

    “有这样的事,”罗老夫人一下直起身,“这女人这么厉害?”金姨娘金凌云与柳姨娘不同,是罗远鹏麾下裨将的妹妹,在辽东时送与他为妾的,如今金姨娘的哥哥金源中已经官至大同副总兵,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了,而金姨娘因为容颜娇媚,自有大家闺秀没有的风流态度,甚得罗远鹏的宠爱,一直带在任上,跟着他回京述职时,连高氏那个正室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一个张氏,竟然能将金凌云逼得毫无退路?“这是罗勇说的?”

    “是,”富妈妈一向是罗轻容坚定的支持者,上前一步道,“回老夫人的话,”她瞄了罗轻容一眼,显然有些话不好当着女儿家讲,“奴婢听大勇子的意思,侯爷对新夫人言听计从,连外书房她都能随便出入,还帮着侯爷出主意呢~”

    “原来咱们还娶进来一个女军师,”齐氏冷冷一笑,妇人家最忌插手男人外面的事,这个张氏也太大胆了,“所以你才想着赶在她回来之前安排好一切?”

    “不是孙女不相信母亲,只是锦州那种小地方与咱们京城有许多不同,我怕母亲初来乍到有什么闪失,伤的都是罗家的面子。”罗轻容小心翼翼道,“听说母亲在锦州治家极严,身边也只有两个丫头一个嬷嬷服侍~”

    一个侯夫人只有两个丫头?罗老夫人直接看向富妈妈,“这都是罗勇跟人说的?”

    “老夫人莫怪,奴婢也是想提前知道些夫人的脾气,让咱们姑娘也有个准备,这些话可都是奴婢听的真儿真儿的,当时奴婢也吓了一跳呢,这两个丫头,光端水都忙不过来,可是大勇子说了,千真万确,新夫人说她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丝雀,而且也不喜欢身边人太多,将侯爷给她准备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

    “委屈我家容姐儿了,”罗老夫人已经信了富妈妈的话,那个张氏渔家女出身,怕是罗家的丫头都比她高贵些,而罗轻容应该也是听了这些话,才动了提前准备的心思,想要事事求全,“听你的吧,只是咱们侯府的体面还是在顾的,只是这事儿就说是我的主意,还有跟着我的那些掌柜,让李嬷嬷也理一张单子,到底也是罗家的奴才,”顺便将那些人清理一遍于罗老夫人来说也是好事,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将陪嫁理清楚了,也好将来顺利的交给孙女。

    罗远鹏和张氏一回来,这府里的风向就要变了,听富妈妈的话,张氏也是个强势爱掌权的,这一回来,必会有一番动作要将府上的大权彻底收到自己手里,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将身边那些不安分的清理一下,也省得将来拖自己的后腿,齐氏与罗轻容不谋而合。

    “二姑娘,小的清理人口的时候和林妈妈暗中将咱们府里的管事的家底都打听了一番,乖乖,可真不得了,都赶上一个七品知县了,”肖管事个子不高,人也瘦削,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世故,“若不是您让人查,府里还真不知道那起子奴才在外面吃香喝辣,过得都跟个大爷似的。”

    真是风向变了,原来一直不被重用的他,现在也能站在正己堂回事了,“您只要发句话,小的立马领了人去将那些人家抄了。”

    “辛苦肖管事了,”罗轻容翻了翻手中的单子,当初那个女人就是抓了这一点,将那些贪墨府里的管事们全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让一直强撑着身体打理家事的罗老夫人极没有面子,当时就一病不起。

    “抄检就不必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传到外面也不好听,家大业大的难免会有些不安分的,你这就放出消息,就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这年底就是千秋节了,咱们府上放出些人去,为太后祈福,”罗轻容一脸愁容,在几个名字上划了浅浅的甲痕,“这几家麻烦肖管事将他们的家底打听清楚了。”

    “是,”肖管事心里一喜,罗远鹏虽说是这个侯爷的真正主子,可架不住长年戍边,自己这个奶兄也一向不得重用,平日没少受那些得脸的管事的气,就算是下头田庄的庄头们,也没有几个将自己放在眼里,这下好了,真是山水轮流转,这下可犯到自己手里。

    “这些事你还要跟罗管事商量着来,父亲就要回来了,弄出什么不好的新闻来,丢的是整个罗府的脸,”罗轻容并不打算真的将这些管事打落尘埃,上一世的教训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世仆们私下里也是盘根错节,为了些许银子,伤了罗家的名声,这些人一旦离了侯府的庇佑,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当初跟着祖母过来的人,你们不用管。”罗轻容目光如冰,“记住了?”

    “小的有数了,”肖山心里一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小丫头的目光里有太多的东西,仿佛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一下子被摊到了阳光之下,“您不过是让小的和林妈妈一起看看咱们罗家的老伙计们都过的怎么样。”

    “我记得你女儿今年已经十二了?”罗轻容知道肖管事是不会与罗平商量的,不过他的态度让她比较满意,随口换了个话题。

    “是,我那大丫头可不是十二了,成日在家里闲着,也没有个差使,”肖山愁眉苦脸道,“小的那口子在厨上,家里好几张嘴,正想求主子给我那不成器的丫头谋个事做。”只怕等罗远鹏回来,这外宅就是他肖山的天下了,肖山要求提的理直气壮。

    肖山的苦相罗轻容根本不会相信,父亲罗远鹏并不是一点成算不都没有的人,确切的说,长年在外的他,根本还没有将武安侯府当做自己的家,所以便在外面置了些产业,这些母亲高氏也曾告诉过自己,而肖山,便帮他打理着这些产业,肖山是个什么样的人罗轻容比父亲清楚,肖山现在一门心思想打压那些管事,其实他的日子过的不比任何一个管事差,他的女儿肖玉玲更是当小姐一样养着,家里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主院里自然需要人手,就让肖姑娘到母亲院子里做个二等丫头吧,”前一世张氏让肖玉玲给她做了陪嫁丫头,后来,她又成了梁元恪的榻上人。

    “谢二姑娘,”肖山大喜过望,自己女儿什么资格都没有,竟然一进府就做了二等丫头,而且还要服侍侯夫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将来必有好前程,“小的明天就让她进来跟着成妈妈学规矩~”多妈妈是高氏从前的陪嫁之一,武安侯府的小丫头都要经她的手**才能被分到各院。

    “玉玲是你和范大婶的女儿,想来规矩上是不会差的,就让她直接来就是,哪里还用得上规矩?”罗轻容含笑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

六、

    “这次阖家出府的有十家,共一百五十口,有些是只想将儿子和姑娘赎出去,自己则依旧留在府里服侍的,我没有答应,咱们也不能让他们父子母女分离,这样有违天和,祖母也不会忍心,”罗轻容轻声跟罗老夫人禀报。

    前世张兰打发这些人的时候,罗轻容曾暗中可怜那些人,毕竟其中有一些是她自小就见惯了的,可这一世看到肖山送过来的那些资料,罗轻容自问侯府为给前线的男人们祈福,对下人最是宽厚,可依然收服不了有些人的心,那些被罗家喂饱了的奴才,在外面穿金戴银也就罢了,现在还想一边借罗家的势,继续作威作福,又想给子女谋个好出身,甚至还想儿子能出去谋功名,女儿能在罗家当姨太,既然他们眼里已经没有主仆情,罗轻容也没有那么多的慈悲心,那些求情到她这里的,一律不见,至于清泰院这边,更是门都不会让进的。

    “各院里也走了些丫头婆子,我也问了,准备从庄子里补上来一些。”毕竟庄子里的人更本分一些,日子过的也苦,罗轻容更愿意拉拔他们。

    “咱们乡下的几个田庄怎么样?你也不用瞒我,黑心的庄头几十年前我就见过,”罗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娘不在了,我也老了,有些人怕是沉不住气了,这次你只管狠狠收拾了,咱们也好交给你母亲一个清清亮亮的家底。”借这个事让罗轻容立个威也错,以后就算是张氏来了,那些奴才一时也不敢作践自己的孙女。

    “庄子里倒不是太出格,肖管事只是将管宁县庄子的庄头挂在儿媳妇名下的一百亩地给收回来了,他们全家,也没有太为难,准他们自赎。”

    “你做的极好,”罗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孙女的手,这么风平浪静的将百十口子人清了出去,实在不是件易事,尤其是罗轻容在准他们赎身之时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正己堂前,先将那些管事的家底都亮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告诉他们为了给太后祈福,又看在他们都是几辈子老人的份儿上,一切既往不咎,准他们自赎,只是这自赎的价钱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而那些被揭了老底的人,这种背主私藏财物的罪名往大里说,那是要命的,在罗家名声脸面全没了,若再留下来,怕是后代们都抬不起头来做人,所以只能咬牙自赎,孙女高明之处在于,那价钱生生要了他们一半儿家财,可又给他们留了余地,“那些钱咱们也不留,我再添些,给太后在万佛寺再点盏长明灯~”

    “还是老祖宗看得远,”罗轻容抿嘴一笑,这将钱物都用在太后身上,将来也不会被人攻讦与奴争利,苛待下人什么的,而且这京城的下人们也有他们自己的圈子,这些人家名声臭了,就算出去乱说,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贪墨主家财物的奴才的话。

    “只是这样一来,各处还要再添人,你和柳姨娘看着办吧,”在感情上,罗老夫人完全站在孙女这一边,自然也愿意给罗轻容重新安插人手的机会。

    “家里人少,拢共也没有几个院子住人,其它的只要留几个洒扫粗使的就够了,”罗轻容叹了口气,她这么做也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进来后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勋贵人家更应该韬光养晦”,做理由任意裁撤人手,弄得天怒人怨,武安候府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倒没有打算给自己布置什么人力,“祖母这里若是少了,我让罗管事选了人送到清泰院去给李嬷嬷过目,父亲和母亲的院子,我已经交给肖管事安排了~”

    罗老夫人听着罗轻容的安排,心里更加欢喜,有心机懂算计的女人不少,但知道分寸,知道那个“度”在哪里的聪明女人就不多了,而且孙女不为自己提前安排人手,不但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也是相信自己这个祖母可以依靠,罗远鹏那个父亲不会亏待她。

    “飞絮院呢?还有旭哥儿那里也不能少人的,”罗老夫人转头询问柳姨娘,这个依柳也不是个糊涂的,难得的是对罗轻容也忠心,既然连金姨娘都失宠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院子里怕也出人了,你也再挑几个,旭哥儿也一天天大了,捡几个小丫头先入你院子里学学规矩~”

    “婢妾一个人,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下人,人多还吵闹的很,”柳姨娘急忙摆手,她自问才力不济,出身又低,没本事镇住许多下人,“旭哥儿那里也不要再选人了,有个暖云看着,婢妾再将星儿给他,”她自然明白罗老夫人要预备小丫头的意思,“旭哥儿还小着呢,婢妾想让他将心思全用在学业和武艺上~”

    柳姨娘心里明白,她在罗远鹏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罗旭初才是她今后的希望,因此在课业方面,她比罗轻容盯得还紧。

    “淑俪院也要重新收拾出来了,”罗老夫人怜惜的看着罗轻容,“就交给依柳和田嬷嬷吧~”将自己生母的院子与别的女人住,想来孙女心里也苦,罗老夫人不舍得她再插手。

    “不必了,哪也让田田嬷嬷受累,”罗轻容急忙摇头,又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强烈,笑道,“孙女知道祖母的意思,虽说,但淑俪院毕竟也是父亲要住的地方,孙女想亲自来。”

    前一世那个张氏甫一入住淑俪院,便借口住不惯北方的房子,先是选择浅碧山庄重新布置了搬了过去,在淑俪院大兴土木,等将母亲曾经的痕迹一概抹去之后,又借口不想再劳师动众的搬迁,反而在浅碧山庄长住了下来,这一次罗轻容不想她再拿着母亲住过的院子来做文章,那个张氏既然不喜欢淑俪院,索性就一次也别住好了。

    只是自己动完外面的铺子又整饬下人,现在若是再说淑俪院的事,祖母未免起疑,“祖母放心,孙女一定让父亲和母亲满意。”罗轻容含笑道。

    “你明白就好,”罗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嫁进来已成定局,你的路还长,万不可因小失大~”若是因为院子的事罗轻容被张氏抓了错处,不但会失了罗远鹏的欢心,还会落个不敬继母,跋扈的名声,与她的以后没有一点儿好处。

    “孙女知道,孙女才九岁,以后还有好几十年的路要走呢~”这一次,她会沉下心,一步步慢慢的走,再不会被人左右~

    沿着雕满龙凤青石路,罗轻容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座座熟悉的宫殿,心里无比感慨,曾经的她为了成为这深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真是费尽了心血,到头来终究成了镜花水月,还将罗家也陪了进去,其中固然有那个女人的缘故,难道与自己的好高骛远与轻信没有关系?

    在慈宁宫前下了小轿,看着宫门上的镏金大字,罗轻容暗暗稳了稳心神,当从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又成了八岁的小女孩后,罗轻容就选好了这一世要走的路,她尽量避免与皇家的碰面,幸好她年纪小,八岁时又大病一场,所以宫里的贵人们也没有强求,而现在,那个女人就要来了,她也不能再躲避了,毕竟无论自己怎么退避,罗远鹏的女儿,宫里的几位主子是都不会忘记的。

    “太后,罗家二姑娘来了,”罗轻容并没有像前世那样自顾自的闯进去,像罗绫锦一样跟太后撒娇,而是敛衣肃神静静的候在殿门处,等候宣召。

    殿内金砖墁地,靠墙的金丝楠木镂空雕花炕几上的富寿竹百宝柜中陈设有岁寒三友紫玉壶贡春瓶、八宝珊瑚盆景和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等各式珍玩。映着那耀目的日光呈现出富丽堂皇的天家气象。

    炕几下便是临窗大炕,铺着软纨蚕冰簟,正面设着织金重锦朝阳五凤卉靠背,姜黄色刻丝松鹤团花迎手及暗花明黄缎竹丝坐垫,中间炕桌上嵌螺钿紫檀玫瑰托福禄寿三星小插屏,海晏河清玉烛台和朱漆五福捧寿攒盒,里面想必是市面上也不常见的各式蜜饯,想来太后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用这些来招待亲戚家的小姑娘,而今日也与往常一样,慈宁宫里绮罗成行,莺声燕语热闹非常。

    “来了进来就是了,还蝎蝎螫螫的等着人去请么?”罗绫锦比堂妹罗轻容年长三岁,一身桃粉娟纱金丝绣花宫装,纤腰被碧玉宫绦衬托的盈盈一握,正坐在太后下首,她自小养在太后宫里,与母亲和罗家都不亲近,对罗轻容这种所谓的“规矩”很是不屑。

    罗绫锦声音清亮,罗轻容在门外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但她纹丝不动,她不是罗绫锦,自然要知道分寸,纵然隔了一世,罗轻容还是清楚的记得齐太后的样子,尤其是后来成了梁元恪的侧妃,但凡到宫中,太后祖母这里是必然要来的,只是经历过生死之后,罗轻容再也不敢像前世那样只以为太后是个面慈的老人,现在想想,她和继母张氏都把这个将排行第三,既无才名又贤名不显的儿子推上了皇旁的宝座,而自己也理所当然的晋位太后的女人想的太简单了些。

    前世,那道赐死自己的懿旨,就出自慈宁宫。

    “轻容妹妹怎能与姐姐相比?”威远侯薛庭扬的嫡女薛如蕙掩口笑道,“这慈宁宫也只有姐和公主可以随意出入~”

    “哼,”罗绫锦将头偏到一边,根本不把薛如蕙明显的示好放在眼里,她的母亲北宁公主再嫁给了薛如蕙的叔叔,这一点就像根刺一样扎在罗绫锦的心里,如果母亲不是公主,自己不是郡主,薛家会处处摆出与自己是一家人的样子?她早就听宫里的小宫女说了,民间寡妇再嫁,男家是根本不要前头的子女的。

    “轻容许久没有进宫了,听说一直身子不好?快来让哀家瞧瞧,”齐太后装作没听见这两人的言语,直接招呼随宫女进来的罗轻容到自己跟前来。

    “是,”罗轻容口里称是,但还是规规矩矩的给堂上的齐太后,柳贵妃,戴淑妃还有一旁的生下皇六子的敬妃磕头行礼才走到齐太后身前。

七、

    倒是个知道规矩的,一旁的柳贵妃心里满意,仔细打量着罗轻容,虽说是武将家的女儿,但罗轻容像足了去世的高氏,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横烟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皮肤细腻如初蕊,竟比满殿的贵女们都多了份北地难寻的水色,“母后,罗二姑娘这病了一场倒比以往出挑了许多,”

    “是啊,就是看着单薄了些,可还吃着药?”戴淑妃心里不以为然,她生下的皇长子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已经开始为儿子思谋亲事,罗家的家世她是极满意的,只是这罗轻容的身子,削肩细腰的看上去可不像个能生养的,倒不比罗绫锦来的壮实。

    活过一世,罗轻容自然明白这两位的用意,微笑答道,“已经全好了,只是轻容历来苦夏,”

    齐太后又拉着罗轻容问了妹妹罗老夫人的身体,听她事无巨细回答的头头是道,便知道是真的在妹妹跟前用了心的,心下十分安慰,再看一旁坐着的外孙女,不由心里一摇头,“既然你祖母想你了,绫锦就回去住些日子,你二叔过些日子也要回来了,长辈回来你不在也不好。”

    罗绫锦根本不想回武安侯府,她与庶出的二叔根本就没见过几面,但说到让她陪祖母,又实在推脱不过,遂笑道,“我也想祖母了,若不是侯府我那个院子太热,早就想回去住上些日子了。”

    古人卧冰求鲤,罗绫锦竟然以天热做借口,罗轻容微微一笑,“姐姐若是嫌栖凤楼太热,我那里临着泉水~”罗绫锦是她的堂姐,日+后又是中宫皇后,前世因罗远鹏和张氏积极支持她所嫁的四皇子,致使罗绫锦倚重薛家,这一世罗轻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更改前世的错误,自然不会与她交恶。

    “你那里湿气那么重,地方也小,”罗绫锦对罗轻容没有什么好感,确切的说是对现在的武安侯府没有什么好感,父亲死了,也丢了原本属于长房的爵位,武安侯成了庶出的二叔,母亲改嫁薛家,罗绫锦长年住在慈宁宫,虽然待遇同公主一样,可她时时觉得像无根的浮萍,哪里都不是她的家,而罗轻容却飞上枝头,成了武安侯府的嫡小姐,这一点,让罗绫锦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首饰被旁人抢了,即使那首饰并不是她心爱之物,可依然很不舒服。

    “你是去陪你祖母的,还是去享受的?你那栖凤阁赶上半个侯府大了,哪里会热?!”齐太后嗔道,“还不收拾了赶快回去,非得等你祖母过来跟我讨她的孙女?”

    栖凤楼赶上半个侯府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因齐氏姐妹感情好,罗老夫人又舍不得让文武双全的儿子因为尚公主还难入朝堂,当初北宁公主下嫁时并没有单独建公主府,而是到武安侯府做了长媳,她的宅邸也是依着武安侯府另圈了地建了栖凤楼,说起来是楼,其实是个五进的院子,如今凤去楼空,但里面是按公主府的规制建的,罗家也没有再安排人住进去。

    “太后说的是,”罗轻容嫣然一笑,“祖母每日都跟轻容讲姐姐小时候的事呢~”

    “绫锦这次多回去些日子,等见过你二叔再回来,”想到妹妹只有罗绫锦这么一个亲人了,齐太后也一阵黯然,“你也大了,以后要多陪陪你祖母,跟你妹妹学学~”罗绫锦毕竟是罗家的女儿,就算是嫁入王府,真正的依仗还是武安侯府,自己还能再照应她多久?

    见罗绫锦起身应下,齐太后再展眉道,“去吧,带你妹妹见见各家的小姐,她有日子没出来了,怕是人都忘了~”

    “你这侯府小姐不是金贵的很,轻易不见人么?今儿怎么给脸出来了?”离了齐太后,罗绫锦便没有什么好脸色,柳眉微扬质问堂妹。

    罗轻容望着罗绫锦飞凤髻上硕大的明珠,罗绫锦比起她,更像罗家人一些,容貌也十分的秀丽出众,大大的凤眼顾盼生辉,想是自幼长在天下间最富贵的地方,跟在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身边,举手投足之间的傲然和自得自比她们这些勋贵之女更甚许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脚下,只是过尖的鼻头给她添了些许尖刻,“我也是年前病了一回,一直没有好利索,祖母怕随意出来过了病气给人,”前世自己对这个堂姐也是颇为不屑的,就像张氏所说,她的傲气骄气不过是因着有了最大的靠山,是依附的人带给她的,并不是她自身的强大,而张氏则要求她做到自身强大,走到哪里都不容旁人轻视,而她也做到了,却依然被罗绫锦依附的人轻轻一捻,便灰飞烟灭。

    罗绫锦扫了这个堂妹一眼,对她谦恭的模样很满意,何况罗轻容雪白的肌肤上也少见血色,“走吧,去给公主行个礼,她也许久没有见你了~”

    嘉和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是宫中芳嫔所生,因是至德帝众多的子嗣中唯一的女儿,虽然母妃身份不高,依然挺得帝心,也是罗绫锦在宫中唯一的玩伴。

    及至嘉和公主跟前,罗轻容才看到与在一起说话的女子,身子不由一僵,隔了一世,她们又见面了,以后的皇四子宁王正妃史良箴!

    而自己,则是宁王侧妃,做为妾室,永远在这个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想到曾经的日子,罗轻容一阵恍惚,原来有些事,即使重活一次,也不能让她忘记。

    “哎,你愣什么神儿?还不快行礼?”罗绫锦不满的瞪了罗轻容一眼,直接坐在史良箴让开的座位上,冲嘉和公主解释道,“我这个妹妹,成日在家里闷着,见个人就缩手缩脚的上不得台面!”

    “轻容见过公主,”罗轻容无意在众人面前与罗绫锦红脸,那样只会让外人笑话罗家没有家教,“记得上次见公主还是去年的赏荷会,”

    “可不是,数妹妹记性好,”嘉和公主已经十三岁了,比皇长子梁元慎还大着一岁,不像罗绫锦,处处要强,笑眯眯的招呼罗轻容,“这不,未央湖里的荷花又开了,一会儿咱们过去赏花。”

    “谢过公主,臣女也是听人赞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罗轻容展颜一笑,半福道,“才想起来府里也有一池荷花,前儿个特意过去一看,乱糟糟的不成样子,这次回去也要比着公主养的荷花,好好整治整治!”

    嘉和公主极爱荷花,连住处都选在离未阳湖最近的聚荷宫,罗轻容这么一说,她蹙眉深思道,“‘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如此佳句,可不正是荷之君子之风么?一年不见,没想到罗二姑娘竟有如此大才,”

    看到嘉和身边的各府小姐都狐疑的看着自己,罗轻容心里一怔,才想起来这话是张氏曾经告诉她的,当时她也是深深被继母的文才折服,才对她惟命是从,“公主谬赞了,轻容才多大?哪里会有这样的见识,是臣女那兄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也说写的好,诵与臣女听的,”

    原来如此,在座的诸位贵女俱都面上一松,嘉和公主也笑道,“倒是没听绫锦说过你们府上有荷花,这次绫锦回来给我讲讲,看你把它们养成什么样子了,若真是不成,我派个宫中的花匠给你,去帮你侍弄,免得委屈了那君子花。”既然是罗家大爷从外面听来的,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让人再去打听作者。

    “谢公主,”罗轻容一脸喜色,比起荷花,她更喜寒梅,只不过即将回来的张氏却如嘉和公主一样,大爱荷花,她要将浅碧山庄的荷花养好了,才更有理由留她在浅碧山庄。

    “不如大家都随我去未央湖一游?”听闻佳句,嘉和公主也来了兴致,起身去向齐太后请旨。

    太后那边自然是如了小姑娘的愿,“这些丫头,我怎么舍得将她们拘在宫里,你们也跟着去吧,成日忙着宫务,也疏散疏散~”齐太后自然知道戴淑妃和柳贵妃的心思,也乐得给她们相看儿媳妇的机会。

    罗轻容不想做出头鸟,有过一世的经验,她已经明白凡事掐尖未必就能事事如愿,今天来的贵女不少,最醒目的就是泰安侯的两个女儿,嫡女薛如蕙,庶女薛如薇,内阁大学士史去华的女儿史良箴,翰林院掌院冯世则的嫡长女冯昭,这二人家世清贵,父亲皆是士林领袖一样的人物。罗轻容微微一哂,怕是柳贵妃为自己儿子准备备选了,柳家曾出过帝师,柳贵妃柳锦心自幼与至德帝相识,勋贵们私下早就传言,若不是当年太后固执己见,硬要立的华家姑娘为后,柳锦心定然会住在中宫,当然,现在罗轻容是不相信这样的话的,因为无论柳氏怎么折腾,最终被立为东宫的,依然是华皇后的儿子梁元忻。

    而薛家的两个女儿,罗轻容看着簇拥在嘉和公主和罗绫锦身边的四五个姑娘,薛如薇当初是要嫁给梁元慎做良王妃的,不知怎么就出了意外,但戴淑妃到底是为梁元慎定了薛如蕙做侧妃,而自己,那个女人是主张自己给皇四子宁王做正妃的,也为她和梁元恪制造了许多偶遇的机会,却什么也没捞到,最终被偏门抬入做了侧妃,想到这一群女孩里几年之后便会分出君臣,罗轻容心里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被未央湖的美景迷了心神,“看了未央湖的荷花,我那里的一池子得赶紧回去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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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太懂规矩啊,貌似我过了两万字可以冲新书榜了?反正大家多多留个言,给扔张红票吧,谢谢啊,满足下梨花的虚荣心。

    现在的单位超级忙啊,而且没办法定时发布,偶尔会有八点左右不能更新的情况,见谅哈,等合同弄好了,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八、

    “罗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一个粉色纱裙的姑娘掩口笑道,“咱们府里的再好,能与皇家的比么?”

    “沉鱼?是你啊,刚才怎么没看到你?”罗轻容转头一看,竟然是曾经的好友纪沉鱼,不由眼眶一酸,拉了她的手道,“我想死你了,你也不去看我~”

    说这些时罗轻容心里汗颜,其实是自她醒后发现重回到儿时时光,便一心想着怎么避免前世的遭遇,不让罗家遇到灭顶之灾,根本没有心思去联络曾经的闺友,何况当初自己跟着张氏一心做什么“真正的女人”,早与那些曾经交好的朋友疏远了。

    “沉鱼,看到你真好~”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她们渐行渐远,当年纪沉鱼常劝自己不要风头太露,她认为纪沉鱼是在嫉妒她的优秀,后来她嫁入宁王府做侧妃,已经做了梁元忻侧妃并且生了长子的纪沉鱼不过送了支侧凤钗,两人再也没有来往。现在想想,当初她劝自己不要与人为妾的话,应该是真心话,而且当初发生了什么事,让已经有了心上人的纪沉鱼成了明王侧妃?

    “罗姐姐,”纪沉鱼被罗轻容的热情弄得俏脸一红,“我去年被外祖母接到苏州住了一年,回来才听说你病了一场,”说到这儿纪沉鱼眼眶一红,“我原想着这几日就给你送信呢~”

    纪沉鱼还是先前那个一紧张鼻头发红的小姑娘,罗轻容心里一暖,“是我疏忽了,去年一病,整个人都懒散了,也没有去给你送行,现在好了,改日到我那儿去玩儿~”

    “嗯,”看罗轻容不怨她,纪沉鱼心里一松,“罗姐姐,我从江南带了许多小玩意儿回来,我都分好了,回去便让人给你送去。”

    “听说江南富庶繁华,多的是能工巧匠,想来沉鱼的礼物一定很稀罕,”罗轻容笑道,“我可要开眼界了,”当年纪沉鱼送给自己了一套陶瓷人偶,个个惟妙惟肖,跟京城的手艺大不一样,还有一些西洋的小摆件,都是京城见不到的。

    “江南何止富庶繁华,还人物风流呢~”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李家小姐李碧瑶笑的若有所指,“听闻纪姑娘府上来了许多亲戚?”

    纪沉鱼出身明安伯府,外祖宋家是江南大豪,罗轻容记得就是这次宋家三太太带了自己的儿子并一个侄子两个侄女到京城来,为的是明年的春闱,“是你外祖家过来人了?”

    “是,我三舅母带了两个表哥还有敬表姐敏表姐进京,敬表姐前年订了吏部丁侍郎家的儿子,是来备嫁的,诚表哥和仁表哥是为了明年的春闱,”纪沉鱼横了李碧瑶一眼,“李姐姐倒是对旁人家的事清楚的很!”

    李碧瑶是刑部尚书李仪先的嫡长女,但李家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也就是在李仪先这一代才发的家,根基太浅,李碧瑶在贵女圈儿里永远都是二三流的角色,不过是跟在薛家柳家史家后面捧捧场罢了。

    “看沉鱼妹妹说的,我不过听父亲说了一句,说江南宋家出了两位好儿郎,明年定然可以都进士及第,光耀门楣~”李家在李仪先之前,不过是白身,因此在自己还得圣宠时给儿女结下好亲事以取强援,是李家目前最要紧的一桩大事,所以不论是京城中的勋贵名流,还是进京经备春闱的豪门士子,都是李家留意的对象,当然,若是女儿能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眼,一飞冲天,那自然是李家上下最大的梦想。

    “宋家那样的人家,出两个进士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倒是李大人,竟然也关心起礼部的事来了,”罗轻容眉头一皱,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自然想明白了李家关心这个的缘故,宋家有财力有背景,在京城还有许多拐弯亲戚,而李碧瑶在京城,想找个好人家并不难,难就难在李家心目中的好人家和世人心目中的是不一样的,“只是外面的事情,李姑娘即使知道了,也不好拿出来说嘴的,”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纨扇遮了樱唇,“什么人物风流,李大姑娘好长的耳朵~”

    说罢也不理会李碧瑶,直接拉了纪沉鱼往晓荷亭而去。

    “看着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咱们能不老么~”柳贵妃扶扶鬓边的凤钗,跟戴淑妃说着闲话,眼睛却在仔细打量未央湖边三三两两的各府小姐。

    “柳姐姐若说‘老’字,我们还哪里见得了人?”戴淑妃把玩着手中的牙骨扇上的流苏,眼睛却落在不远处的罗轻容身上,“这罗二姑娘一年不见,倒是沉稳多了,啧啧,竟有几分当年罗二夫人的影子~”

    “可不是?”祥嫔在一旁凑趣道,“嫔妾在娘家时也听说过当年英国公府的小姐个个好教养,”她是戴淑妃的表妹,自然顺着表姐说话。

    “不过九岁,就老气横秋的,”柳贵妃也在细细打量罗轻容,那姑娘长了一双好眼,水光莹莹,似一泓清泉,可偏偏让你看不清这泉下的东西,想到她的父亲,“倒是绫锦,不是我偏心,小姑娘家家的,活泼些才讨人喜欢~”

    柳贵妃也开始为自己的儿子留意各府闺秀,论年龄论出身还是罗轻容更合适些,罗绫锦虽说有太后宠爱,还有个公主的母亲,但她终究不是薛家的女儿,罗侯爷又不是她的父亲,真正需要出力时,怕是谁也指望不上,她横了戴淑妃一眼,扬手轻唤嘉和公主和罗绫锦,“这功夫日头还没落,你们过来歇一会儿,那莲花就长在池子里,还能跑了不成?”

    “是,”嘉和公主微一曲膝,领了罗绫锦进了芰仙舫,“女儿也正想跟两位母妃讨口茶吃解解暑气呢~”

    罗绫锦背后有薛罗两家,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戴淑妃一早就看中了这个儿媳,此时怎甘落与人后,“自然是准备了,你们过来尝尝我这冷香饮,这可是用去冬采的梅花做的,”她的儿子是长子,有什么好的也要梁元慎先挑了才是,柳氏这个贱人,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才几岁,讨好罗绫锦有用么?

    “姐姐,娘娘们宣咱们进去呢~”纪沉鱼仿佛不知道嘉和公主和罗绫锦已经进了芰仙舫多时,“我怕热,早就想凉快凉快了,咱们家里的荷花开的可不像宫里这么早~”

    纪沉鱼不过八岁,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白皙玉润,罗轻容唇间噙了一抹浅笑,前世她也是经常出入宫闱的,这次会有什么事,根本就记不起来了,“好啊,跟你转了一大圈儿脚都疼了~”

    芰仙舫是一座石舫,如一条大船一样泊在水中,从支起的纱窗向外看,朵朵新莲如开在身边,触手可及,罗轻容看纪沉鱼与冯昭讲话,自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捧了冷香饮汲取玉碗上的凉意,曾经她也如现在的那群贵女一样,簇拥在两位娘娘跟前,向她们撒娇邀宠,不着痕迹的恭维讨巧,经历了前世的家破人亡,这一世,她只想帮着罗家远离储位之争,而自己,若是能寻个现世安稳,便是最好。

    “原来你躲在这里?”史良箴看着一身天水碧人淡如烟的罗轻容,含笑坐在她的身侧,“妹妹这一病,性子竟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前世的生活与此时的史良箴毫无关系,但罗轻容一看到这张永远都带着恰如其分笑容的脸,心里仍感到十分压抑,“史姑娘怎么过来了?不陪贵妃娘娘说话?”

    柳贵妃与自己母亲有那么一丝默契,这事儿连史良箴也是暗自琢磨出来的,从来没有宣诸与口过,今日竟然被罗轻容一语道破,她不由心里一沉,但到底自小的教养摆在那里,恍若什么也没有听出来,“娘娘自幼才名远播,我还是远远的藏拙的好,倒是妹妹聪慧,选了这么个所在,姐姐刚才瞧着,这一池荷花也被妹妹比了下去~”

    “史姑娘说笑了,”罗轻容不想与她称姐道妹装亲热,“轻容哪里敢与这花中君子相提并论?”

    她的话凝在口中,远处一行人正穿花拂柳而来,只是微微一扫,罗轻容已经看清楚了其中一个人是谁?!

    一年了,她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不,应该是隔了一生,她的前生,痴心爱着的丈夫,正缓缓的向石舫走来!

    每当从暗夜中醒来,她就会想起那个雪夜他跪在堂前回答奉旨来问话的太监时的话,她的丈夫声音那么干涩,没有了素日的温润和煦,而他的话,更像一把把钢刀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原来他根本无意与储位,原来他只想做一位贤王,辅佐太子为天下黎民做一番事业,他根本不知道罗家竟然狼子野心,做出离间他们手足之事,而他对武安侯罗氏夫妻打着宁王府的旗号在外面做的事情完全就不清楚,他词词句句越来越流畅,理直气壮到在旁边跪着的她竟然也开始相信自己居然背着丈夫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直到他说要休了罗轻容,直到他恳请皇上对罗氏一家严惩不怠,以儆效尤,她都忍不住在想,原来是她误会了,原来是她们罗家自作聪明害了他?他只是成日埋头案牍,他只是忧心长兄暴虐,嫡兄庸碌,他只是在为永安朝的天下担忧,他并没有取而代之之心,是她在自作聪明,是她和母亲误了他!!!

    罗轻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接了太后的懿旨,她只记得她要端起那杯鸩酒时,他喊声“慢”,她听他朗声说这样的女人不配为梁家妇,她看着他走到案前奋笔疾书,落到她面前的素笺上“休书”二字比堂前的雪色更刺目!原来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恩爱缠绵,最终换来的是一纸休书!他要她死也只能做个无家可归的孤坟野鬼!

九、

    史良箴看罗轻容忽然变了脸色,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三位皇子到了!”

    “想来是给两位娘娘请安的,”见罗轻容纹丝不动,史良箴也淡淡一笑,目光落在罗轻容有些发白的手指,心里微微一哂,看着远处一身淡青直裰的梁元恪,他比她小一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已经是贤名远播,朝中上下都知道宁王梁元恪侍君至孝,与兄甚恭,在上书房学业也是最好的,虽然比两个兄长小着三岁,可课业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落下,若不是柳贵妃执意不肯,怕也会和梁元忻梁元忻一齐入朝听政了。

    史良箴的目光又落在为首的梁元慎身上,梁元慎完全承袭了母亲戴淑妃的美貌,一身银红团花纱袍头戴珠冠腰系玉带,恰是书中的翩翩美少年。

    若论相貌,嫡出的皇次子梁元忻更像皇上多些,如今正在发个儿的他,生生比梁元慎高了半个头,整个人细脚伶仃的,偏又穿了深紫色的圆领暗纹纱袍,更将面色衬得惨白,若不是长了与皇帝一样的卧蚕眉,丹凤眼,真是比自家弟弟还不如,想到母亲曾说先头的华皇后并不得皇帝欢心,父亲则说梁元忻在上书房读书也没有梁元恪聪慧,史良箴心头微热,对父母的安排多了几分肯定。

    史良箴的目光在三位皇子身上滑过,又落在了罗轻容身上,心下微嗤,她以为这位罗家的二小姐会与其他女子有什么不同,结果还不是一样?为的也是泼天的富贵?再看这舫中,不为这个又能有几人?罗家姐妹,薛家姐妹,还有,与自己优势相同的冯昭,史良箴不由深吸一口气,就像母亲所说,这世道与女人来说,没有哪条路是容易的,既然是这样,自然要选一条最尊贵的来走,这样,所有的付出也才会有价值。

    “罗家妹妹,咱们也过去吧,”史良箴轻咳一声,好像没有注意到罗轻容的失态,首先起身道。

    “好,”罗轻容手指使劲,只觉手心一阵刺痛,这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从刻骨之疼中清醒,来时她已经知道有可能见到最不想见的人,也告诉过自己,罗家的身分地位,不论早晚,梁元恪都是要见到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的准备,可刚才她才知道,原来什么都没有过去,只有她知道她刚才用了多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过冲过去狠狠的啐一口在他的脸上!

    “原来是几位王爷放学了,”听了宫女的禀报,柳贵妃似乎才想起来,含笑道,“请他们进来吧,”说着看向舫中纷纷起身的公侯小姐,“都才多大?哪有那么多的避讳?你们且坐着~”

    罗轻容已经平看着自己曾经的婆婆,梁元恪像极了他的母亲,一颦一笑总能恰到好处,时时令人如沐春风,这也是她虽然不是皇上潜邸时的妃子,却能越过生了长子的戴淑妃成了四妃之首的缘故。

    “是啊,几位王爷虽说都封了王,但没有开府,你们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的,小时候不也常见么?”戴淑妃看着率先进来的儿子,满脸是笑,若是议亲,可是得自己的儿子先挑,她看了一眼被梁元慎落到后面的梁元忻,心里冷笑,皇后不在了,嫡子又怎么样?还是自己,当年下的了狠心,愣是服了催产药生到华皇后前头,占不了嫡,也要占个“长”字。

    “儿臣见过几位母妃,”梁元慎冲戴淑妃、柳贵妃并敬妃一揖,看向自己母亲,“听闻母妃身子不爽,可叫了御医来请脉?”

    柳贵妃淡烟眉微蹙,旋即笑道,“瞧良王多孝顺,竟然连两个弟弟礼都没有行完就忙着问你的身子,我看今儿戴妹妹气色不错嘛~”

    这是在各府小姐面前挑自己儿子的理儿了,戴淑妃一脸无奈,“可不是,瞧你柳母妃挑理儿了不是?”说着将梁元慎拉到自己身前,冲嘉和公主和罗绫锦笑道,“你们这个大哥就是心眼太实,想到什么是什么,只顾担心我的身子了,什么虚礼的都忘了,”

    有了前世的经验,罗轻容一早就将自己避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她年纪尚小,只管看戏便好。

    两位娘娘的暗斗,在座的谁敢随便附和?嘉和公主早就与罗绫锦起身,向三位王爷行礼,随后几家贵女也都强压心中忐忑,与三位王爷一一见礼,梁元慎早就听母亲说了自己年龄到了,要赶着看上人家,先二弟一步将亲事订下,因此也留了心,趁着见礼这机,偷眼将各府女儿细细瞧了,待看到人后的罗轻容时,不由叫道,“你这丫头,你躲到后面做什么?许多不到宫里来,倒与我们生分了?!”

    “轻容见过三位王爷,”自己幼时也是常进宫的,与这几位其实都不陌生,罗轻容心里一叹,再加上有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自己根本就躲无可躲,“轻容年纪小,自然在跟在诸位姐姐后面。”

    “容儿过来,这宫里什么时候是论年纪了?”罗绫锦看到李碧瑶竟然将自己妹妹完全挡住,心里颇为不悦。

    “好了,这地方小,日头也落了,你们都别在这儿拘着了,玩自己的去吧,刚才是谁说想钓鱼来着?让小太监给你们将鱼饵装好,多带几个宫女跟着~”戴淑妃心里有事,开口道。

    “瞧姐姐急的,不就是让良王和明王到军中历练的事么?旨意都下了,该知道的您不都知道了么?”柳贵妃抿嘴一笑,皇上竟然将两个年纪大的儿子送到军中,那么眼前就剩下自己儿子承欢膝下了,当然,还有皇六子元惺,可他不过四岁,成天就知道玩闹,还是自己儿子的跟屁虫,有他在身边,更显得自己儿子亲近手足,还有皇七子,皇八子那两个襁褓中的小儿,生母出身更是提不起来,根本构不成威胁。

    “儿行千里母担忧,”戴淑妃有长子傍身,人也生得比柳贵妃明媚,这些年长宠不衰,又与柳贵妃共掌宫权,因此也没有多将柳氏放在眼里,“贵妃娘娘自然是体会不到的,等到了宁王出去的那天,才来笑话我吧!”

    不过是三年,等三年后,儿子长大,正好回来开府成亲,最好立了太子,到时候你还跟我摆什么贵妃架子?

    因几位皇子俱都与嘉和公主说话,所以其他人也都舍不得远离,毕竟王妃的尊号与这些贵女来说,诱惑太大。

    “姐姐你怎么躲到这儿了?那边多热闹啊,”纪沉鱼在柳荫下找到垂钓的罗轻容,欢快的凑了过来。

    “热闹?妹妹怎么过来了?”罗轻容已经完全平息了心情,她淡淡看着晓荷亭中的纷攘的场面,似乎有人还摆上了琴案,不由一笑,前世她一直都是这些贵女中的佼佼者,可死过一次才知道,才艺容貌在上位者眼中,根本无法与家世助力比拟,这些人竟然还在肖想一曲定郎心么?“我记得妹妹抚了一手好琴,莫要被李家小姐抢了风头~”

    “嘁,”纪沉鱼家教极严,此时也难得露出不屑的表情,“姐姐难道不清楚她们所为者何?”说罢冲罗轻容眨眨长长的睫毛,“咱们年纪小,不懂事,就在这儿好好钓鱼罢~”

    “可是,”罗轻容蓦地收了口,纪家一向行事低调,虽然是开国元勋,却从来不显山露水,怎么就将女儿与了梁元忻做侧妃?看纪沉鱼现在的样子,起码此时的纪家是没有动这样的心思的,何况,她还这么小,一切都没有开始,“好,咱们就好好钓几条上来,不知道娘娘会不会许咱们带走?”

    优雅飘渺的琴声传来,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李碧瑶在琴艺上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也难怪敢在宫中献技,罗轻容眯起眼,一身粉红纱衣的李碧瑶正是女儿最美的年纪,而她身边的梁元慎则继承了戴淑妃那双明媚的桃花眼,顾盼之间,总是脉脉含情,此时他似乎被李碧瑶的琴声吸引~

    可惜自己已经是活过一世的人了,见了如此美景,也生不出绮思来,罗轻容自失的一笑,专心盯着鱼漂,上一世,良王妃并不是李碧瑶。

    “二表哥,你真的要到南边去了么?听说海上不平静,”一阵极低的声音传来,罗轻容心里一沉,急忙按住纪沉鱼,她已经听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可并不想就这么出来相见。

    “父皇的旨意已下,”变声期的男孩声音带着些许粗粝,“何况正是海上不平静,我才想去看看~”

    难怪罗绫锦最终嫁了梁元忻,原来如此,罗轻容无声的一笑,看着鱼漂轻颤。皇家的真情又有几分呢?毕竟身边有个比罗绫锦早入明王府并生下长子的纪沉鱼。

    “可是福建山长水远的,你这一去至少三年,”罗绫锦担忧的看着梁元忻,三位皇子对她都是极好的,可她,惟独对这位二哥,有着比梁元慎与梁元恪更多的心疼与怜惜,他本应是兄弟中最尊贵的,却因为丧母,处处被一个庶兄压在头上,就像自己,本应是罗家最尊贵的,却不得不住进宫中,仰人鼻息,“良王殿下还有淑妃娘娘,忻哥你~”罗绫锦一拧手中的帕子,有她在呢,她一定会在太后与皇上舅舅跟前多提提梁元忻,让他们不要忘了他。

    “表妹的心意元忻谢过了,只是表妹大可不必如此,”梁元忻摇摇头,“父皇让我与皇兄到军中历练,自有他的用意,元忻自然不能做那妇人之态,还有,表妹记得多保重自己,这宫中居,大不易,幸而皇祖母身体康健,元忻才能放心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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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发文了,把今天的加更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十、

    待二人身影渐远,纪沉鱼才吐了吐舌头从海棠花树下探出头来,“想不到华阳郡主与明王殿下会到这儿说话,吓跑了姐姐的鱼~”

    “这鱼还真是要谢谢明王殿下呢~”罗轻容抿嘴一笑,今天也算是颇有收获,“不早了,咱们也过去吧,”看看湖边,真正钓鱼的也就她一个人。

    “臣女见过明王殿下,”才转出太湖石,罗轻容就看到了独立与合欢树下的梁元忻,便知道自己与纪沉鱼没有瞒过他。

    “原来是罗家二姑娘,”梁元忻淡淡一笑,瞄了一眼罗轻容手里的鱼篓,还好她们并没有带宫女服侍,“看来今天罗二姑娘没有什么收获。”

    “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哪里奢求什么收获?”罗轻容垂首道,“殿下没有什么吩咐,臣女二人告辞,”

    “许久没有见过妹妹了,不知道罗老夫人身体如何?”梁元忻不打算就这么让她们离开,他与罗绫锦说的话虽然没有什么,可若是有心人说些什么,还是有文章可作的,何况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罗绫锦对自己与两个兄弟不同。

    现在,山石后的是罗轻容,让梁元忻松了口气。

    “回殿下的话,祖母身体尚安,”想到比太后还小着两岁却形容憔悴的罗老夫人,罗轻容神色一黯,“劳殿下挂念。”

    “都是自家人,没有时常问安是忻失礼,”罗轻容虽然只有九岁,却要十一岁的罗绫锦要沉稳的多,这让生在深宫的梁元忻暗暗称奇,尤其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你,却又像什么都没有看,无端让梁元忻生出许多不安来,“听说妹妹年前病了一场,要多注意身子~”

    “谢殿下挂念,”罗轻容不是笨人,自然明白梁元忻等在这里的缘故,曲膝道,“太后已经下旨让大姐姐回侯府住上些日子,有她在祖母身边,想来祖母的身子也会像太后那样旺健。”

    “你去吧,”梁元忻看着不及他肩膀高的罗轻容,她在告诉他罗绫锦是罗家的人么?也是,自己多虑了,她身后那个一脸懵懂满身孩儿气的姑娘,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议论来。

    问完罗老夫人的情况,梁元忻又将目光停留在纪沉鱼身上,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家的女儿。

    “臣女见过明王殿下,”纪沉鱼看躲不过,只得上前见礼。

    “纪妹妹刚才与我一起垂钓来着,”罗轻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梁元忻的面色。

    明安伯纪家?梁元忻彻底放在心来,打量了珠圆玉润的纪沉鱼一眼,“原来是纪家小姐,有礼了。”明安伯在朝中一向低调,纪家上下都是聪明人,又与罗家交好,他倒可以少些担心。

    三年,两位皇子一南一北,一去就是三年,这三年,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罗轻容身形笔直,稳稳的向晓荷亭走去,现在才不过是个开始~

    “两位小姐可有收获?”梁元恪看着梁元忻走远,才慢慢的踱了过来。

    罗轻容心中一滞,在柳贵妃面前或许她还可以保持平静,可梁元恪,她曾经全心去爱去辅佐的人,此刻也是她不想见的人。

    “见过王爷,”纪沉鱼看罗轻容不动,急忙款步上前一福。

    “罗家妹妹不喜欢音律么?晓荷亭正热闹呢,”梁元恪扬唇一笑,温柔的望着眼前两位姑娘,他很想知道梁元忻在和这两个姑娘说什么,尤其是罗轻容,是母亲嘱咐过他要交好的,只是却不能操之过急。

    “轻容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就不过去献丑了,”罗轻容后退一步,“王爷若没有什么事,臣女告退。”

    “呃,我好像看到二哥在这边,谁知道竟然走了,他与罗家妹妹一同钓鱼么?”罗轻容的疏离让梁元恪有些尴尬,而她毫无热情的目光仿佛在宣告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听说武安侯不日就要抵京,改日小王登门拜望。”梁元恪努力寻找话题,跟一个明显自己毫无好感的人聊天,还真不是一件乐事。

    “明王殿下是同宁王您一样,无意走过来的罢了,”仿佛被一条毒蛇盘在腿上,罗轻容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家父只是皇上的臣子,为国尽忠是职责所在,至于王爷登门拜望之样的话,罗家受不起。”

    “父皇常说罗侯是我朝的擎天白玉柱,小王也只是想多跟罗侯讨教,”说到这里梁元恪有些赧然,“妹妹也知道,我身体不行,不像大哥,自小跟着教头习武,所以就想多听罗侯讲讲军中的故事。”

    罗轻容自小就与宫中的几位皇子相熟,因为年龄的缘故,她与梁元恪更投缘一些,他在自己面前时,就是这么一副什么苦恼难堪都愿意呈现在她的面前的样子,若有似无的跟她诉着心中的委屈,而对于她的任性撒娇,他总是无奈的看着,喃喃的喊一句“容容,不要再闹了~”

    即使当初赐婚的旨意已下,在他告诉自己,就算娶了那个史良箴,他心里也只有她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做他的侧妃,因为她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整日去面对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

    “原来王爷身子不好,”罗轻容强扯唇角,“虽然日头已落,但暑气正盛,王爷还是快些回贵妃娘娘身边吧,小心吃不消。”

    说着匆匆一福,也不叫纪沉鱼,自顾自的疾步而去。留下愕然的梁元恪。

    “罗姐姐,罗姐姐,你怎么了?”纪沉鱼也被罗轻容吓了一跳,“可是哪里不舒服,刚才那个是宁王殿下。”

    “我自然知道是他,”罗轻容在一张玉石凳上坐下,“反正咱们的宁王殿下贤名在外,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小女子的冒犯?”罗家对柳贵妃和梁元恪有用,别说自己不告而别,就算是与梁元恪有了什么冲突,他们也会宽容大度的一笑置之的,只不过坏自己名声的事情她是再也不会做了。

    许是已经得了消息,罗绫锦对罗轻容的态度竟然亲昵了许多,又禀明了太后,要与罗轻容一同出宫,给祖母一个惊喜,齐太后也知道自己妹子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看她如此急迫,也当是外孙女孝顺,满口答应下来,又赏了大堆的东西让外孙女带着。

    “你这丫头,竟不跟我说一声,就将你姐姐诓回来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罗老夫人看着亲孙女回来,心情大好,细算起来,虽然同在京城,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孙女了。

    “孙女哪里诓过姐姐,是姐姐早就准备着要回来看您了,赶巧儿了我们一路罢了,”罗轻容看着偎坐在罗老夫人身前的罗绫锦,“不信你问姐姐?”

    “容妹妹说的没错,我早就跟太后说了要回来了,”罗绫锦自然不会放过讨好的机会,“您说的好像跟我不想回来似的,我看啊,是祖母最爱容妹妹,嫌我这个大孙女不如她会哄您开心~”

    罗轻容心里一哂,就算是找理由开玩笑,她也还是那样,事事都会怨别人,“姐姐畏热,轻容记得库里有一张千丝碧玉覃,既凉快又不伤身,一会儿让胭脂与姐姐送来。”

    “那可是你娘当初的陪嫁,”罗老夫人面色一正,摆手道,“我让紫梨在碧纱厨内多放些冰就是了,哪里用得上碧玉覃?”

    “东西还不是给人用的?”罗轻容不以为意道,“祖母也知道,我那里临着浣玉溪,根本就没有暑气,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何况碧纱厨到底与东次间紧临,太凉了祖母您的身子受不住,”只要罗绫锦住舒服了,愿意多陪上罗老夫人几日,罗轻容觉得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姑娘,老夫人让李嬷嬷送东西来了,”胭脂挑帘请李嬷嬷进来,“我家姑娘刚刚沐浴,还请嬷嬷喝杯茶~”

    跑了一整天,罗轻容回到重华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我也没什么事,”李嬷嬷瞄了一眼西梢间,听到里面罗轻容轻柔的声气,紧忙大声道,“姑娘只管慢慢来,不过是老夫人翻过去的箱笼,找了两套头面出来,与你和大姑娘一人一套,姑娘一向喜欢素净的颜色,奴婢便做主帮姑娘拿了套紫玉的送来。”

    “还请嬷嬷代轻容谢过祖母的赏赐,”罗轻容用玉簪将头发绾了,又换了竹青的纱衫和牙白色长裙,才缓缓出来,“晚上轻容亲自到祖母磕头。”

    “不过是套头面罢了,老夫人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李嬷嬷亲昵的打量着罗轻容,就算是家常衣衫,二姑娘也是纹丝不乱,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仪容不整懈怠的样子,“老夫人知道姑娘你会有此说,特意发话了,今天要小姐自在重华院吃饭,也早些歇着,她那里有大姑娘呢~”

    “是,”李嬷嬷代老夫人传话,代表的就是罗老夫人,罗轻容曲膝应下,转身亲自将胭脂送来的茶水捧与李嬷嬷,“这大热天儿的,嬷嬷歇歇~”

    想到清泰院里罗老夫人正与罗绫锦说体己话,李嬷嬷便含笑坐了下来,“那我就讨姑娘杯茶喝了~”

    罗轻容容貌上像极了母亲高氏,而高氏自接管了侯府中馈,便没少与罗老夫人跟前的几位嬷嬷打交道,她又是个好说话的人,自然与李嬷嬷关系不错,“容姐儿这一年越发懂事了,只是听说姑娘不喜欢在笔墨上下功夫?”永安朝的世家勋贵可都喜欢什么“才女”的,写一笔好字,会几句诗文,说出去立马增色几分。

    “字日日练着,只是书,”罗轻容浅浅一笑,她不打算再做什么才女,何况前世的所学也足够今生用了,“轻容还是觉得女儿家针黹女红最要紧,对女儿来说,读书也只为明理,夫子教的书轻容都有认真在学。”

    “姑娘说的也是,是我想的多了,”李嬷嬷喟然一叹,才女固然多的很,可真正读懂书中的道理的又有几个?

十一、

    待李嬷嬷一走,石青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那只酸枝木松檎双鹂图刻花匣子,只见一套紫玉头面静静躺在素绒面上,无论是正钗还是耳饰,看玉质和纹理显然是一整块紫玉上下来的,件件雕工精细,只用氲氤的莹光来诉说它的珍贵和不凡。

    朱砂是专管罗轻容首饰账目的,一眼扫过去,也忍不住走了过来,“老夫人还真是心疼咱们姑娘,这些物件怕是有银子也不好寻去,”说着拿出那去芙蓉钗在罗轻容发间比了比,“咱们姑娘肤色白,若是旁人,非被这紫玉衬俗了不可~”

    石青听着有心,颔首道,“姐姐说的是,咱们那位郡主贵气太盛,这紫玉可压不住,”罗绫锦容貌虽美,但与罗轻容比起来,先在肤色上就输了一筹。

    “你这丫头,皮又痒了,主子也是你可有说嘴的?”朱砂眼一瞪,“看招来祸事谁管你?”说着将东西一件件仔细看了,才收起来抱到里屋,放在那个专门用来收藏罗轻容首饰的紫檀镙钿大立柜中。

    “你这丫头,才多大点儿年纪,太闷了些~”清泰院中罗老夫人无奈的看着与自己轻轻敲腿的罗轻容,“难得昨天下了场透雨,一大早的又不热,你随你姐姐也出去逛逛多好?”

    今天是良王梁元慎、明王梁元忻出京的日子,罗绫锦五更即起,梳洗打扮之后要去为两位表兄送行,可罗轻容却直接以天热身体不耐为由推拖了,这让罗老夫人齐氏也颇为想不明白,大家女子难得有出门透气的机会,若再有几个小儿女,怕几天前就开始闹腾了,“连旭哥儿都跟着去了,你却要留下来?”

    罗旭初跟着罗绫锦同去,自然会与梁元忻见的多些,这也是罗轻容的本意所在,只是她,还是离这些人远些好,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些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做过多少事,她听过,也经过。

    “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孙女想赶快将淑俪院收拾出来,”罗轻容浅浅一笑,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那天进宫嘉和公主赏了孙女一个会侍弄莲花的花匠,孙女请他将浅碧山庄里的那池荷花好好收拾了,并将浅碧山庄改成了琴瑟居,取个琴瑟合鸣的好意头,希望母亲能喜欢~”

    “难为你了,等你父亲回来了,咱们就到乡下庄子里去住上几日,哪里的瓜果正当时,”罗老夫人叹了口气,“以后啊,你只管做你喜欢做的事,凡事有祖母在呢,”不论那个张氏是人是鬼,她都不会让孙女受一点儿委屈。

    今天两位皇子出京到福建和辽东历练的日子,皇上已经明令百官不得相送,但却拦不住勋贵们以亲戚好友的名义派子弟出行,罗绫锦与梁元慎和梁元忻是表兄妹,自然不会像那些与兄长们同来的贵女们一样,羞答答的躲在翠帷八宝车中露出半张脸来张望,她正将为梁元慎和梁元忻准备的礼物一件件奉与二人。

    “谢谢表妹,”梁元慎一双桃花眼此时满目诚挚,细抚手里的衣物,“辛苦表妹了,听说辽东不是一般的冷~”这玄狐的围脖儿,紫貂斗蓬,戴淑妃已经为他准备了好几条,还不说各式的背心,皮袄,足足装了几马车,可在罗绫锦面前,梁元慎却感动的仿佛只有罗绫锦一人想到了一样。

    “我也是听府里的家将说起,才准备的,”罗绫锦脸一红,她知道自己最终是要做王妃的甚至要做皇宫中的女主人的,但皇上心里是哪一位皇子,连母亲心里也没有数,所以即使心里对梁元忻的怜惜更多一些,可她对梁元慎也从未冷落过,“大表哥觉得好,妹妹心意就到了。”

    “听闻福建热的很,这里有张碧玉覃,”罗绫锦脸一红,这张千丝碧玉覃是罗轻容送她的,她试了几夜,确实凉爽宜人,便想到了梁元忻。

    “这是表妹从哪里新得的宝贝?”千丝碧玉覃可要比那几件皮货要珍贵的太多,梁元忻没打算为罗绫锦与梁元慎种下心结,一副颇为不满的样子,“愚兄一走几年,表妹竟然舍不得亲手做双鞋与我?”

    “千丝碧玉覃我可是想要都得不来呢,二哥还不满意?”嘉和公主打圆场道,“这大热的天儿绫妹妹抱着皮子一针一线,哪里还有力气再帮你做鞋?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是饶了她吧~”

    二皇子梁元忻虽然占个嫡字,奈何皇后早丧,淑妃得宠,梁元慎为人机敏,比梁元忻更知道如何讨皇帝的欢心,所以才被送到辽东历练,那里可是罗家的天下,这其中的用意,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嘉和公主母族不显,又与罗绫锦交好,自然也希望她能最终与梁元慎走到一起。

    有话题说的听的都颇觉暧昧,大家都是明白人,泰安侯世子薛克贞朗声一笑,“咱们出来的也够久了,再不肯放手,怕是要耽误两位王爷的行程了,来来来,一起将这怀酒干了,与王爷饯行~”

    从长亭出来,梁元忻又郑重的与梁元慎话别,才与自己的伴读吏部尚书之子贺霖安,表弟华舜卿依依惜别,这次两位皇子出京,只带了十名亲卫,连伴读都留在了京里,饶是梁元忻自觉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可真到离开那一刻,也有种莫名的凄凉,福建山高水长,这一去,真的还能再回来么?那个位子,是不是就与自己再无机会?

    “上马!”梁元忻扫了一眼长亭外一辆辆马车,就连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罗绫锦,也有自己的一分小心思,这些女人,哼!

    “殿下,殿下,”罗旭初得了罗绫锦的吩咐,抱了一只匣子,急匆匆跑了过来,“殿下留步!”

    “是罗公子,”梁元忻眉头一动,“公子有何见教?”这个罗旭初年纪不大,刚才一直跟在罗绫锦后面,也他也不过是行了个礼,这个时候跑过来。

    “见过明王殿下,”罗旭初深吸口气,提袍与梁元忻行了个礼,才将怀里的匣子递了过去,“这匣子书是大姐姐在祖父的书房里找来的,说是给殿下在路上解解闷儿,”这书里罗绫锦在侯府书房里无意发现的,听罗轻容说是关于水军的叔父根本不看,便留了心,偷偷拿了出来,梁元忻也算是个书痴,只希望他每每翻起时能想起她来。

    梁元忻打开匣子,只见是几本前人写的关于海战兵法策略的札记还有些海上的游记,不由大喜,“你回去跟你大姐说这书我极喜欢,谢谢她一番苦心。”

    “是,”罗家一向低调,罗旭初虽然是武安侯府唯一的儿子,但终究是庶出,平日甚少出来应酬,有些不擅言辞,“臣这就去跟大姐姐说!”

    “你不用如此拘谨,论私情咱们还是极近的亲戚,”梁元忻看着稚气未脱的罗旭初,蓦然想起来那个一脸沉稳的小姑娘,这两个还真不像是亲姐弟,“大家随意些才好多走动。”

    罗旭初没想到皇帝的这个儿子在人后竟然如此可亲,根本不像另一个王爷还有公主那么贵气逼人,不由心头一热,有些犹豫的揉揉脑袋道,“臣听二姐这些书都是以前曾祖和祖父收集的,只是前人的经验,也是放了许多年了,而且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也不相同,与咱们永安朝的水师有没有用,他们一直驻守辽东,自然无法甄别~”

    “这话是你二姐说的?”梁元忻不由对罗轻容刮目相看了,罗轻容是在告诉弟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一个内宅女子竟然还有如此见识,想的也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要多得多。

    “是我跟二姐闲聊时听来的,”罗旭初仰起头,“二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当然,这一点当初他也有些懵,这话他知道,但却从未真正放到心上去,书上的话,对于小小的罗旭初来说,那都是圣人所言。

    “你去吧,替我谢谢你姐姐,”梁元忻挥挥手,“在家里多听太夫人和你姐姐的话。”

    “夫人,到了,”

    听到丫鬟的轻声禀报,张兰有些晃神儿,但还是立马整理情绪,扶了自己大丫鬟纤云的手,盈盈下了马车。

    “夫人,这就是咱们的家,”罗远鹏早已下马,过来携了妻子的手,示意她往前看,从今日起这武安侯府就是他们的家了,罗远鹏望着敞开的正门,雁翅般肃立的一众仆役,将张兰的手攥紧,“不用怕,有我在呢~”

    有什么可怕的?张兰心里一嗤,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异世也有两年了,从最初到恐惧到后来的适应,张兰有时候也常常感叹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成了个小村子里的渔家女,每日要跟着父兄打鱼卖鱼之后,还能坚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的被老天丢到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永安朝,穿越小说她闲来也看,没有哪个女主穿越过去就是为了过这种衣食不继的日子的,所以张兰一直坚信,她的人生不会如此。

    看着眼前高高的三间五架门楼。那门楼上赫然题着武安侯府四字,金漆兽面锡环大门赫然在目,门口立着两尊威猛的石狮,两边下人个个站的笔直,见他们下车,俱都跪了下来。

十二、

    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但张兰好歹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工程师,每到寒暑假时名胜古迹也转过不少,故宫王府的也都一日游过,自然做的好表情管理,可心里的激动却让她整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她深信自己不是池中之物,不会永远龟缩要一个小小的渔村,所以,她在渔市上与衙差争吵时丝毫不怯,正是这份不怯和古代女子少有的伶牙俐齿,还有庶民们没有见识谈吐,她赢得了在此经过的武安侯罗远鹏的青眼。

    想到这儿,张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罗远鹏武将出身,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全无这个时代男人的老态,依然修眉朗目,高大威武,而且三十,张兰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浓浓的爱意,这在她那个时代,可不正是这个男人的黄金年纪?何况自己的良人已经贵为王侯?回想当初罗远鹏命人到自己家里提亲,要她与他为妾,张兰满心得意,自己的坚持真是对了,这个男人,爱的就是自己的与众不同,若她就那么被他一顶小轿抬回去,怕也是陆依萍她妈的命运,“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侯爷,老夫人一早就在清泰院等着呢,这都问几回了,”管事罗平打量了一眼罗远鹏,看他面上并无不虞,上前叩首道。

    “嗯,”听到罗管事说起罗老夫人,罗远鹏明媚的心情划过一丝阴云,但她终归是自己的嫡母,“咱们这就进去。”

    “府里老夫人可好?你姨娘呢?身体可好?”金姨娘总算抓住机会,和蔼的拉了罗旭初说话。

    与金姨娘来说,今时不同往日,自张兰这个出身比她还差得甚远的主母进门之后,她便再难见到罗远鹏的面,几次装病,也没有将罗远鹏勾到自己院中,甚至到了最后,罗远鹏竟然要将自己送回娘家说什么送一份丰富的嫁妆让自己再嫁?!这样的决定彻底将金姨娘打懵了,她的兄长金源中已经升了副总兵,原以为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扶正的机会,谁知道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可无论她怎么哭闹,罗远鹏都仿佛铁了心一般,只说是为她好,不忍她以后独守空房虚度青春,还是女儿素绢与求了新夫人,才算将此事了了,但金姨娘心里却十分清楚,要将自己遣回娘家的始作俑者,就是张兰!

    现在她跟着回了武安侯府,只要有老夫人在,自己又不犯什么大错,张兰想再对付自己,怕没有像锦州时那么容易,现在有了罗老夫人,罗轻容,依柳,金凌云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祖母听闻父亲母亲要回来了,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罗旭初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事不懂的小孩子,仿佛感觉不到金姨娘罕见的态度,“我姨娘也好着呢,从半月前就开始帮金姨娘收拾流光阁了,祖母说三姐姐年纪大了,指了岚意堂与三妹妹住,那里秋日景致最好,二姐姐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说着他冲金姨娘身后的罗素绢一笑道,“妹妹若缺什么,只管跟二姐姐说去,她人最好了~”

    在罗旭初眼里,罗轻容这个姐姐并没有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对他有半点疏离,还时常说她们是一家人,是最亲近的人,那么妹妹罗素娟在他眼里,自然也是一样的,虽然从在城门处罗素绡就一直没有露面,现在更是躲在金姨娘身后,根本没有与他这个哥哥打招呼,罗旭初也只是以为妹妹长年不与他在一起,生疏是自然的。

    听罗旭初说到罗轻容,金姨娘眉头一动,无奈的笑道,“旭哥儿说的是,你们姐弟三个,以后自然要多多亲近,唉,二姑娘年纪小小,竟然劳烦她出面忙活,我们绢姐儿可是感激不尽,”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感激不感激的,”罗旭初一心将罗素绢当妹妹,却并未将金姨娘放在心上,在他自小受的教育里,甚至生母对他的教导里,姨娘是半个奴才,跟他和两个姐妹根本不是一回事,“父亲不在,府里的事情一向都是二姐来打理的,妹妹此番回来,自然要与她安排住处。”

    看来真如那些家仆所说,这武安侯府还真是罗轻容当家了,金姨娘不由心中一喜,张氏一来就容不下她,对罗素绢也是不冷不热,平素根本不见这个庶女,自然也不会对罗轻容这个嫡长女有什么好印象,这两人若是对上了,怕会有好戏看了,而她,越乱,才越有机会,金姨娘才二十不过,这一生可不想就那么独守到老。

    “父亲,”这个父亲虽然痴爱张兰,但对她这个女儿一向不薄,想到自己和他都因为信了一个女人的话,最终落了个抄家身死的下场,“女儿见过父亲。”罗轻容深深拜了下去,眼泪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快起来,你身子可好些了?”当年办完妻子的丧事回辽东时,他心里最愧对的就是这个女儿,高氏留给他的唯一骨血,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了个大姑娘,如一株水仙一样盈盈立于自己眼前,罗远鹏不由想起妻子的模样,高氏是他自己求娶的妻室,也是他最终能越过更得罗老夫人欢心的罗远鹄得到武安侯爵位的一大助力,想到高氏,他语气又放软了几分,“真是长大了,咱们先去给你祖母请安,”说着情不自禁的牵了罗轻容的手向清泰院走去。

    丈夫还是头一次忘了自己,张兰心里一酸,旋即又淡淡一笑,她不相信古人这种盲婚哑嫁下有多深的感情,何况罗远鹏又常年在外,听说跟他的前妻更是聚少离多,当然,他对女儿好也不是坏事,说明这个男人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这个叫罗轻容的“嫡女”大概八-九岁左右,可完全不像张兰见过的那些任事不懂的女孩子,除了个子小些,身体还没长开,但挺直的脊背和从容的步态没有一点儿孩儿气,浅绿浅裙将小小的身躯衬得如同一竿翠竹,让张兰不由暗暗惊心,难道这就是“大家闺秀”?可罗素绢怎么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这种感觉?

    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罗轻容不由自主的挺直的后背,被父亲握着的手不安的动了动,她知道,这是张兰在打量她,刚才她刻意不去看那个女人,也没有主动去给她行礼,既然父亲忘记了,自己年纪小,偶有“失礼”也不为过,想到自己最后那几年的日子,她心里有些发抖,根本不愿意再一次面对继母,但罗轻容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的,片刻之后的清泰院,她依然是要认下这个母亲的。

    “奴婢见过侯爷,”李嬷嬷一看到罗远鹏一行进院子,急忙迎了过来,“老夫人天不亮就起身了,一直等着呢~”

    “母亲身体可好?”罗远鹏与嫡母并不亲近,想到以后又要与这位母亲朝夕相处,心里便有几分烦躁。

    “多亏有二姑娘日日陪着,虽说比往年清减了,但精神还好,”李嬷嬷跟了罗老夫人一辈子,怎会不知道这对母子的心绪?

    “快进来吧,”罗老夫人一听到门外的说话声,便扬声招唤,“快来我看看~”

    “母亲,”罗远鹏看着满脸老态的罗老夫人,喉头一哽,倒头跪下,“儿子不孝~”他的生母钱姨娘早早离世,如今看到嫡母憔悴成这个样子,罗远鹏心里满是酸涩,对罗老夫人的那些怨念似乎淡了许多。

    “快起来,快起来,”自罗远鹏一进来,罗老夫人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罗远鹏与她的亲生长子罗远鸿长得太过相似,这也是她并不太愿见这个庶子的缘故,那酷似的眉眼就像一把刀扎在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罗远鹏怎么可能就么这随便起身?规规矩矩的给罗老夫人三叩首后才站起来道,“儿子一去三年,辛苦母亲了~”

    “自家母子说什么辛苦,”罗老夫人叹了口气,“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咱们罗家世代给皇帝出力,也是你们的福气~”

    “母亲,这是我在锦州新娶的夫人,张氏,”罗远鹏回头看向张兰,“让她给您磕头~”

    自进了正堂,张兰就在小心的打量自己这位婆婆,她一身靛青团花褙子,头上苍白的发髻上只用几只长簪绾发,此刻正注视着自己,可眼神却没有多少精神,果然像肖山所说,熬一天算一天罢了。

    自古婆媳就是天敌,好在她这个婆婆不是亲生的,而且老公与她也不亲近,所以张兰看着干瘦枯黄的罗老夫人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孝顺什么的只要不缺她吃穿,找人服侍好就是了,远着些不起什么冲突,罗远鹏自然不会说自己什么,毕竟以后这个家自己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兰儿,”罗远鹏看张兰有些发愣脸不由一红,他虽然是庶出,但到底是世家子,在他的认知里,也知道世家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当然,他内心对这些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妻子现在的表现多少有些失礼,“快过来给母亲见礼~”

    “呃,”张兰上前一步,福身道,“媳妇张兰见过母亲,母亲身体可好?”

十三、

    “兰儿,还不赶快跪下,”罗远鹏满脸难堪的看着地上的锦垫,新妇初见婆婆是要磕头敬茶的,这清泰院垫子都准备好了,而一旁紫棠手里的红木条盘里端正的放着一只胭脂红富贵如意汝窑茶碗站在那里,罗远鹏不相信张兰不知道新媳妇初见婆婆是要磕头见礼的,或许是她在为自己为自己出气,可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这种方式。

    “啊,不好意思,”张兰瞬间明白过来,急忙提裙跪在锦垫上,心里不由暗骂自己太大意了,这进门的规矩来时罗远鹏专门请了教规矩的嬷嬷细细与自己说了,可是,到底是穿过来的,见人就磕头的习惯张兰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有养成,“媳妇张兰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吧,你们一路辛苦了,”罗老夫人接过张兰奉上的茶碗,示意李嬷嬷将准备好的刻榴生百子图样的紫檀匣子递了过去,“几件首饰,算是给你润妆。”

    “媳妇谢过母亲,”张兰这次规规矩矩的双手接过,才缓缓的站起身来。

    “侄女见过二叔,二婶,”罗绫锦将张兰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满是不屑,暗道这个女人是罗远鹏从哪里淘弄来的,竟然敢让她坐在侯夫人的位子,不自觉间,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倨傲。

    “见过华阳郡主,”罗远鹏自觉被罗绫锦的神情打了脸,可又辩驳不得,抢先给罗绫锦见礼,“兰儿,这是华阳郡主,过来见礼。”

    “二叔这是做什么?”罗绫锦目光中带了一分凛冽,转而笑道,“当初我母亲以公主身份下嫁之时,便是要做罗家妇的,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叔反倒与侄女生分起来,您这郡主一叫,侄女怕是在这罗家住不得了~”

    “姐姐快莫要多想,”罗轻容心里一叹,庶出的身份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疼,因此也最为敏感,而罗绫锦也是个多疑的性子,尤其是对袭了武安侯爵位的罗远鹏,“父亲也是先行国礼,再论家礼,没有旁的意思~”

    这是什么状况?张兰看着一身胭脂然薄缎漂花褙子,头梳飞凤髻,上插着金玉玲珑莲花钗,眉心贴金累丝荷花钿,鬓边插鎏金镶珠草虫啄针,耳垂碎金柳叶坠子,连长裙的下摆都坠了流苏串珠为饰的罗绫锦,恍然明白这就是那个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自己的侄女了,心里哀叹罗远鹏极品亲戚多,人却笑微微的站到丈夫身边,冲罗绫锦一福道,“轻容说的是,我家侯爷是朝廷命官,这忠字不就排在孝字前头么?”

    “若是这样,武安侯应当先进宫面圣才是~”罗绫锦厌恶的一瞥张兰,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人也不等罗远鹏再说什么,向后退了一步,敛衽一礼道,“绫锦见过二叔二婶,二叔一路辛苦。”

    “好,好,都是自家人,快坐吧,”罗远鹏被罗绫锦的态度气的眉头直跳,可一回来就与侄女生冲突,他也丢不起这个人,何况这个侄女平日见到皇帝的机会比自己多的多。

    “都坐吧,”罗老夫人失望的摆摆手,她原以为这个张氏虽然出身低些,但能让罗远鹏许以正妻之位,定然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她真是高看了这个庶子。

    张兰一顿,她进京之前已经备好了见面礼,当然,罗绫锦也是有一份儿的,可今天这丫头的态度实在让她不悦,既然罗老夫人让坐了,索性就将这茬给免了,反正自己送出去人家也未必稀罕,自己也乐得省点东西,她前世生活在一个小城里,也交过几个家世富裕的男朋友,可罗家的程度,那是想都想不到的,每每看到罗远鹏送她的大颗的各色宝石玉器,整套的金玉首饰,张兰都觉得穿的值了。虽然那些东西现在张兰手里也不少了,但拿出来送与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的人,还是两省吧。

    “轻容见过母亲,”张兰一进瑞安堂的所作所为让罗轻容倍感失望,这样一个大礼不顾的女人,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一心要做像她那样的女子?罗轻容现在最恨的就是自己,或许所有的错误都跟自己的识人不明分不开,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给张兰请安,前世的一切她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现在

    “你这是做什么?快莫要这样,我这人最讨厌跪来跪去的,”看到便宜女儿罗轻容罗裙轻提就要在自己面前跪下,张兰急忙起身拦住,她可是听了三十年的人人平等,最看不过的就是这动不动的跪来跪去,也正是这个缘故,刚才她在罗老夫人面前才没有反应过来,才让老公觉得自己不懂事,而现在,就刚才罗远鹏对女儿的神情,张兰已经知道他对这个女儿是有感情的,因此她也乐意做个好后母,就像自己身边的苏妈妈所说,罗轻容根本不会影响到自己什么,就算是为了和罗远鹏的关系,她也打算要善待这个女儿了。

    “父亲,”罗轻容诧异的看着罗远鹏,这个张兰还是和前世一样,不喜欢这些规矩,可这一次,她不会觉得这个继母好相处了,这个世上哪里没有“规矩”?

    女儿大大的眼睛中已经蕴上了水气,而嫡母更是面沉如水,罗远鹏恨恨的瞪了一眼张兰身后的苏妈妈,暗道这人是怎么教妻子规矩的?“你快坐下,以后容儿就要你照顾教养了,她的礼你受得起~”不受女儿的礼,难道是不想认高氏留下的女儿?罗远鹏不满的看着妻子。

    张兰与罗远鹏已经成婚一年多了,哪里会听不出丈夫语气中的不悦,她歉意的看了罗轻容一眼,无奈的退到自己座位上,由着罗轻容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叩首,再将自己备上的一套头面交给罗轻容,才算是完成了见面礼。

    “你们是新婚夫妻,张氏又是初来乍到的,府上这一摊子事也够她忙活一阵子了,我看容姐儿还是像以前一样,跟着我吧,”待罗旭初也过来与张氏磕头见礼之后,罗老夫人半天才道,看张兰的作派,连大礼都不顾了,在深宅大院里,这样的人反而更难缠,她可不放心将孙女交给那样的人。

    “这怎么成?”罗远鹏不安的起身,“母亲年事已高,我们怎么可以贪图自己享受~”

    “你就当是让容姐儿给我做个伴儿,也算是她替你们夫妻来孝顺我,”罗老夫人语气坚定,“还有旭哥儿,也是一样,”她看向坐在下首的张兰,“你回来了,也让容姐儿和柳姨娘解解套,这一大家子可就看你的了。”

    “母亲放心,”张兰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不就是一家子人么?她一个人带几班学生的语文,多少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她手里都铩羽而归,还怕操持不了一个侯府?这才几口人?“有母亲和高家姐姐珠玉在前,媳妇只要萧规曹随就是了。”

    待她弄清了武安侯府的情况,再露一手给这些落后的古人瞧瞧。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安置吧,”罗老夫人怜惜的看了罗轻容一眼,“你母亲初来,你还要多经些心,还有金姨娘就不必过来给我请安了,素绢也明日再见吧,左右她们的身子向来不好~”

    罗老夫人历来对那些妾室没有好脸色,何况金姨娘在罗家,日子过的比高氏还舒服,这次她失宠,罗老夫人真是没有半分同情,也不会与她撑腰。

    从清泰院出来张兰算是松了口气,这侯府的排场和规矩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自己那个哥哥张知府府上与这里一比,简直就是土财主,就算是看了再多的宫廷剧,在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逼人有富贵面前,那些都太假了,如一张纸般单薄。

    她跟着罗远鹏和罗轻容一路等来,时不时就仆妇躬身行礼,这府里需要这么多人么?在张兰暗暗腹诽,可这一次她没有贸然开口,她既然是这府邸的女主人了,那就不必心急,总有一天,她要让大家看到她的能力与手段,告诉这些人,日子应该怎么过!

    可越走张兰越惊心,这武安侯府也太大了,院子连着院子,穿插着假山亭台曲水楼阁,张兰直觉自己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原先的那分穿越人的傲气竟生生淡了许多。

    “一晃竟然离家好几年了,”罗远鹏在淑俪院前驻足,深吸一口气才转头看向张兰,“这里是咱们的院子,进去看看吧。”

    “先前的东西女儿都命人收了起来,”罗轻容上前一步,轻声给父亲解释,“父亲母亲看看可还满意,若需要调换什么,女儿即刻命人去办。”她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有些呆滞的张兰,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张兰也只是一时被眼前的富贵所迷,就如当初她所说的一样,这一切与她太过突然,罗远鹏给她带来的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无所适从,而罗轻容知道,很快,她就会适应的很好。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罗远鹏已经听肖山将女儿夸了一番,回府后又看到整个侯府内外整肃,下人们秩序井然,就知道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可看到她娇小的身躯,做为父亲,心下也难免暗自愧疚,“你母亲回来了,以后你就多歇歇,只管做你的千金小姐~”

十四、

    张兰无心听他们父女清深,她已经被淑俪院的气派深深折服,踩着光滑如镜的墁地金砖走进正堂,只见中堂上一幅观音趺坐图,紫檀长案上两侧各安放一只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正中是一只错金螭兽香炉,长案两侧半人高的定窑青花底琉璃花樽中稀疏有致的插了几去含苞待放的荷花,再向西边望去,紫檀木的隔扇门中间四扇开着,可见里面高至承尘的多宝格,琳琅满目的各式古玩张兰根本叫不出名来。

    东边被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扇隔出的应该就是卧室了,一架八扇青绿山水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里面的情景看不太清楚。张兰到底是在张知府家里呆了几个月,多少也长了些眼力,这一色的紫檀酸枝家具,就不是一般人家可以享用得起的。

    “没想到这观音像还在,”罗远鹏目光幽远,这观音像是早逝的妻子高氏亲手绣制的,又在万佛寺里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请回来之后,妻子不但每日烧香诵经,每逢朔望更是沐浴斋戒,求得不过是在辽东的他平平安安。

    “女儿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也常到寺里烧香,所以就先留下了,”罗轻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张兰,“母亲若是有好的,就让身边的姐姐帮您换了。”

    “不必了,”虽然她是穿越而来,可张兰还是对鬼神不怎么相信,让她整日对着一副画像烧香,还真是难为她了,何况丈夫罗远鹏看着那画像时的神情,着实刺痛了她的眼睛,“既然是姐姐留下的,定是好东西,就挂着吧,”反正她也不用,时间久了找个理由清出去就是了。

    “茹娴当初担心我的平安,每日都在观音跟前祈求,”罗远鹏很满意妻子的态度随手从长案上捻起檀香来,待柳姨娘帮他点着了,才虔诚的插到香炉里,又拜了两拜,才道,“虽然我现在已经回京,留着观音宝像也好保咱们家宅平安。”

    你是不舍得前妻的东西吧,张兰现在严重怀疑这观音像上画的是高茹娴的长相了,若是没有旁人在,她倒可以撒娇吃醋的要求老公消灭前妻的痕迹,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东边的家具也都换了?”透过落地的琉璃珠帘,罗远鹏发现东次间的东西都不是原来的了,处处透着陌生的桌椅坑围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走错了地方,“倒是这珠帘还在。”他在府中时,每每从外面进来,就能看到妻子盘坐在炕上要么是提笔与丫头对账,要么就是倚窗做针线,阳光穿过珠帘折射在妻子玉白的容颜上,也照得他心里暖暖的。

    “这珠帘是姑娘特意留下来的,”柳姨娘也是满怀感慨,但又不敢在新夫人面前表现的太明显,“听说夫人喜欢宽敞明亮,一般的帐幔怕夫人看着烦心。”

    这样的琉璃珠帘在永安朝是极为罕见的,张兰乍一见心里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可现在一听:前妻住过的屋子,前妻拜过的观音,前妻最爱的珠帘,还有前妻留下的女儿,想到这些,她心里着实腻味,便有些不想在这里住了,“我看着也挺好,想来高姐姐也是极喜欢这处院子的,我若是这么住下了,有些不恭。”

    “母亲说的哪里话,”罗轻容心里一喜,她就是要张兰现在开口说不住这个院子,而不是先住下来再改动,“这里原就是侯夫人住的地方,您自然是要住在这里的,”罗轻容神色黯色,“若是不喜欢轻容的安排,母亲尽可依着自己的喜好来改动,其实我娘亲在天之灵,也是希望父亲能与您和睦相处,断不会因为这些小事难过。”

    “你母亲不是挑剔的人,何况你小小年纪就做的如此好,她哪里会不满意?这院子已经重新布置过了,哪里还需要再动?这样就很好了,”罗远鹏安抚的拍拍女儿的肩膀,女儿被罗老夫人教养的极好,但嫡母未必没有跟她说过自己新夫人的坏话,让孩子提前存了戒心,“日后好好与你母亲相处,她会的懂的根本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想像的,与你大有好处。”

    罗远鹏活了三十年,像张兰那样惊才绝艳而又机敏风趣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现在她已经被妻子深深折服,就像张兰所说,他们不止是夫妻,还是相伴一生永远站在同一阵线的朋友,是最亲近,最应该信赖的人。成亲一年来,罗远鹏觉得娶张兰是自己一生最正确最得意的事情。

    罗轻容无意与罗远鹏争辩什么,只是轻声应下,旋即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对张兰笑道,“女儿收拾淑俪院时顺便也将浅碧山庄收拾了出来,那里临水而建,地方倒比淑俪院凉快,尤其是一池荷花,还是宫中的花匠侍弄出来的,”

    “是么,”张兰眼睛一亮,听罗远鹏的意思对淑俪院的布置是极为满意了,可张兰却根本不想两人中间一直夹着个高氏,她娇嗔的望了罗远鹏一眼,“我最喜欢荷花了,不如让轻容领着咱们去看看~”

    这东西都没放下,怎么就要游园子了?罗远鹏刚想拒绝,可看到张兰媚眼中满是向往,便道,“好,我在府里呆的时间短,竟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去看看也好,省得你想家。”

    见罗远鹏同意,张兰高兴的拉了罗轻容与罗远鹏向外走去,引得罗府的奴仆们一阵侧目,要知道自古女人都是不能与男人并肩而行的,自家夫人竟然如此胆大?!

    罗轻容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对这个亲切的后母满心好感,她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张兰的手慢了半步跟在罗远鹏后面,张兰也不是傻的,自然感觉到了这个便宜女儿与自己的疏远,不过在她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自己与这个继女初次见面,如果一来就扑过来叫娘那才是问题呢。

    过了重华院,流光阁,众人都堪堪行到了琴瑟居,张兰诧异的看着门头上的题字,“不是浅碧山庄么?”

    “是女儿想着父亲母亲新婚之喜,取个好意头,就让人将名字改了,”罗轻容抿嘴一笑,“其他院子女儿也请府里的先生新取了名字。”

    “你这个丫头,这又何必,”罗远鹏觉得女儿小心的真是太过于了,可这份小心又让他内心酸软,“你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说改成什么,自然就改成什么~”这一点,就算是以后张兰再为他生下儿女,罗轻容在武安侯府的地位也是不会改变的,当然他相信以妻子张兰的心胸,肯定和他也是一个想法。

    琴瑟居地势开阔,绕过影壁,沿着十字青石甬道,就看到五间的上房,两边各带耳房,一色的玻璃大窗,月白暗绣纱帘,浅杏色西番花夹板帘子,廊前黑漆落地柱,东北角两株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枝叶如伞遮在屋顶,送来一室清凉,张兰看着墙壁上那一帘藤萝,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不由牵了罗远鹏的手,“咱们去看莲池去~”

    这琴瑟居与淑俪院完全是两种感觉,罗远鹏也是满目清凉,而妻子这么开心,他也将那一丝遗憾丢到脑后,欣然随了妻子欢快的脚步向屋后而去。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是太美了,”看到眼前一满目的碧绿和上面星罗密布的朵朵轻红,张兰初进府时的不快已经消逝的无影无踪,她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道,“每天都能看到这些就太完美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以后每日都过来转转,反正是自家的地方,”罗远鹏最爱妻子这样恣意的样子,毫无那些世家女子的矫揉矜持。

    “刚毅,”张兰目光一黯,面上却浮起诚挚之色,“我想住在这里,”她不待罗远鹏开口继续道,“刚才我也说了,淑俪院是高姐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兰儿实在不忍心她在这个家里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消失了,她是你的妻子轻容的母亲,我不想你们连个缅怀她的地方都没有,再者,”她灿然一笑,回头看着那满湖美景,“我在水边长大,临水而居也可以一慰思乡之情。”看了琴瑟居,张兰是打死也不愿意再回淑俪院去了,何况看下来,加上后面的莲池,这里比那个淑俪院要大了许多。

    “好,”妻子如此为自己和女儿考虑,而且也直言不讳的告诉自己她更喜欢琴瑟居,这让罗远鹏很高兴,“就依你,我这就命人将你的行李都拿过来,咱们进去看看,缺什么你只管跟李嬷嬷和依柳说~”

    送罗远鹏到外院,张兰洗了个澡惬意的歪在紫檀刻花贵妃榻上,纤长的手指在榻沿上的如意纹上划过,紫檀木在她生活的年代,基本已经绝种了,留在世间的,多半都放在博物馆里,商场里一个所谓的紫檀木挂件都价比黄金,可现在,她竟然满眼的紫檀家具,再看看腕上的碧玉镯,饶是她有些见识,水头这么足的东西也只是在拍卖会的画册里见过,如今,却稳稳的戴在她的手上,而且罗远鹏还会源源不断的送新的过来,只为博她一笑,

    当然,她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对这些东西的喜爱只因那是他的一番心意和这些首饰的美丽,而不是这些东西的价值。

十五、

    “夫人,奴婢扶您出去看看?咱们这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有三进呢,竟然还有两个小跨院儿,”张兰的贴身丫鬟纤云挑帘进来,一脸喜色道,“这下奴婢和飞星就不用挤在一起了~”

    见了罗家的下人,张兰不由暗叹自己带过来的两个丫头一身的小家子气,自己一来就四处转悠,看东看西,那些罗府的下人会怎么看自己?“不必了,我想歇会儿,左右日子长着呢~”

    张兰一向不在纤云和飞星面前摆什么主子架子,纤云也不怕她,自顾处转了身子道,“刚才柳姨娘送奴婢们的份例过来,奴婢想着您定然不耐烦见她,就说您累了已经歇着了,这是奴婢才得的,这侯府真是不一样,奴婢特意穿来给夫人过目,咱们在锦州哪里会有这么好的缎子,”锦州自然也有好布料,只是依她们的身份,是轮不着穿这样的料子的,纤云对武安侯府满意至极。

    “什么衣裳?”张兰疑惑的扬眉,看着一脸喜色的纤云。

    “是给奴婢们的,说是府里的规矩,先给跟着您回来的人一人两身,”纤云和飞星是张兰的陪嫁大丫鬟,罗轻容特意吩咐柳姨娘按府里一等丫头的份例来。

    张兰看着新换了一身柳绿薄缎工萱草纹样比甲,下配月牙白罗裙,张兰也是有些见识的,那布料那做工那款式比她们在锦州时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再看她弯月髻上的亮银簪和米粒珠串就的珠花,看来都是这次新得的,也难怪纤云这么高兴。只是想到纤云这沉不住气的性子还自作主张不让柳姨娘进屋,张兰心中闪过一丝不满。

    “不错,你和飞星是我从锦州带过来的,跟苏妈妈说一声,就做这琴瑟居的一等丫鬟吧,”张兰在职场混久了,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无论清泰院里的丫头婆子,还有罗轻容身边的丫头,还有那个柳姨娘,哪一个都比自己带过来的人强了百倍,这强不是在容貌上,而是气质,她不得不承认,她身边的人缺乏的就是那种气质,可现在,那些人都没有将她当主子,她能倚重的也只有陪自己到京城的几个老人儿了,“咱们现在和在锦州时不一样的了,说话行事要格外小心才是,免得被人看了笑话,以后柳姨娘再来,就让她进来~”

    为什么?纤云有些不解,“虽说您今天才来,可这侯府,您才是正经主子,以后谁不看您的眼色行事?夫人您也太过小心了,那个柳姨娘,奴婢已经打听了,侯爷以前也不待见她,若不是生了个少爷,哪里能升成姨娘?你不必理会她,省得给自己添堵~”

    金凌云都差点被自己送回娘家,现在变得安分守己,那个依柳,张兰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她懒得跟这些眼界只有针鼻儿大小的女子讲什么道理,挥挥手示意纤云出去。

    自己起身走到墙角那面落地水银镜前,这样的穿衣镜若在前世,根本不算什么,可在这里,却是极为罕见,她细看镜中自己纤侬有致的身材和青春靓丽的容貌,这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吧,她比前世要漂亮上许多,尤其是又回到了十七岁,张兰捏了兰花指冲镜中人一笑,她的容貌在这罗府中都不算最美,想来这京城贵妇中比她美不知凡几,但她并没有失去信心,她懂的,她拥有的是这些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井底蛙永远不会明白的。

    东次间做了她的起居之处,张兰一间房一间房慢慢踱步,这琴瑟居还真是室宇华丽,陈设精美,一床一榻,一案一架无不是难寻的珍品。

    看了一遍,张兰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自己这个便宜女儿决不简单,虽然她将淑俪院精心布置了一番,却根本不想自己住在那里,而这琴瑟居,才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住处,不然也不会在正堂挂了高茹娴成日烧香的观音像和罗远鹏送她的珠帘,想明白这一点,张兰不由哑然失笑,她根本没有打算与罗轻容为敌,就算要树敌,她的敌人是柳姨娘,是金姨娘,是罗老夫人,也不会是罗轻容,在她眼里,罗轻容只不过是个养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可怜的小姑娘罢了,也正是因为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她才有着和年纪不符的心机和盘算。

    正因为这些心机和盘算,她反倒是挺喜欢也心疼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至于罗轻容沉静过了头,完全没有八-九岁小姑娘应该有的天真活泼,那也好理解,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几个是阳光明朗的?张兰相信假以时日,罗轻容了解了自己,明白自己对她没有任何坏心时,一定会喜欢上自己,若真是不行,那也算了,她也没有耐心给人当什么好后妈,反正这个家里也不缺罗轻容的吃喝,自己只要不苛待她,到年龄将她嫁出去也就是了。

    她也根本不怕罗轻容会离间自己和罗远鹏之间的感情,当然,现代时有些反对父母再婚的孩子会这么做。但她相信自己在罗远鹏心里的分量,就算是自己直接提出不喜欢淑俪院,罗远鹏也会依自己的,高茹娴虽然是罗远鹏的妻子,在罗远鹏对她的叙述中,也是对妻子充满了赞许和感激,可赞美和感激并不是爱情,张兰对这一点很有信心,在封建制度下,盲婚哑嫁的古人有几个体味过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的?看看罗远鹏现在对自己的痴迷她就知道了,三十岁的男人,完全就是个没有尝过恋爱滋味的小男生,在感情上,他还是个处男。

    “难得她这么明理,”罗老夫人对淑俪院和琴瑟居的安排心知肚明,也就顺势夸了张兰一句,一个蓬户出身的女子,除了耍泼若论手段,怕是连自己九岁的孙女都不及,想到这一层,罗老夫人放下心来,有道是“花无百日红,”她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儿子能有多长情?!

    听母亲夸张兰,罗远鹏心里也有几分欢喜,接口道,“母亲别看她出身差些,但见识却是许多官家小姐都不能比的,心性更是高洁,而且腹有诗书,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才女?”罗老夫人有些不以为然,一个渔家女怕是能认得字都不错了,能赋上几句歪诗,怕是自己这个久在沙场的儿子看见母狗也是个双眼皮了,“那敢情好,今上英明,至德朝更是难得一见的盛世,文风昌盛,她有才情自是好事,以后在各府夫人面前声气也壮些,只是这妇人与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同,这当家理事才是正事~”

    “是,”罗远鹏颔首,旋即又笑道,“说起管事,也不怕母亲笑话,张氏在账目上面极清楚,算起账来十几个老账房都不如她快,”这一点罗远鹏是见识过的,张兰只用在纸上写写画画,居然能快过那些老账房们的算盘,也称得上一绝了。

    管家只靠算账快就行了么?主母又不是账房先生?罗老夫人再次不以为然,但罗远鹏没有吃过亏,又正是伉俪清深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他不会听进去,反而招人讨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依我看,二婶管家的事先放一放,先把规矩学学才是正经的,”罗绫锦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起码的规矩都不通,张嘴就是会管账,俗不可耐!

    罗远鹏想教训这个侄女两句,但人家虽然满面不屑,可嘴里还是叫着“二婶”的,难道要他说不许你一脸轻视?何况今天给母亲敬茶时张兰做的也确实有些失礼,“她长在锦州那种偏远地方,张尚景虽然做到了五品,其实也是平民出身,教养上确实没有办法和咱们京中的女子比,还请母亲以后多多指点她,”罗远鹏语意诚恳,若是传出妻子不孝的名声来,妻子就难以在贵妇圈里立足了。

    妻子再好,到底世面还是见的少些,罗远鹏虽然对什么勋贵、清贵的很是不屑,认为不过都是在吃老本儿的庸才,没有真本事挣功名,才死抱着什么门第不肯撒手,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所以走的这么顺,与父辈的功勋是分不开的,那些平民出身的武将,所是一辈子连做主帅的机会都没有,而他以后要在京城为官,夫人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张氏在礼仪规矩上确实差了些,来时请的嬷嬷也不怎么靠谱,母亲若是有什么得用的人,还请帮衬一二,毕竟关系着咱们罗家的脸面~”

    人就是这么奇怪,瞧不起的却又是丢不掉的,罗老夫人心里冷笑,“她到底已经是你的媳妇,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请宫中的教养姑姑,没得落了你的面子,这样吧,当初太后特意赏了兰姑姑教导容姐儿,就让她得空去帮衬帮衬你媳妇,只是又怕侯爷想着是我这个嫡母往你身边安插人~”

    “儿子不敢,”罗远鹏俊面一红,在战场上用人又防人,那是在吃败仗了,自己却在内宅里这么看不清楚,“儿子一定嘱咐张氏跟着兰姑姑好好学,”依张兰的聪明,应该很快能够上手。

    看罗轻容的举止仪态,罗远鹏心里自然知道这个兰姑姑是个好的,急忙起身谢过罗老夫人,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朝中的事情,罗远鹏才告辞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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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春归介绍:
人有几个是没有心机的?真正的坏人又有几个?
当重生心机女为了自己,为了家人有心算无心,
当自信穿越女被人事事抢先,步步堵路,
谁才是故事中的女主角,这要斗过才知道!
斗春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斗春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斗春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