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上架,想对读者说句话!
对生活中的事,我历来奉行一个原则:事事务求认真,务求干一样成一样。www.uu234.net
因此,对于《浊世仙途》,我倾尽心血,务求写得更好,必定完本。
能上架对一部作品来说,殊为不易。原本打算尽量多的给朋友们免费,结果有些读者认为,不收费、不上v的作品,质量不高,令我哭笑不得;如今已经无法再拖,于是作品开始收费了。
生活常常就是这样无奈!
我不得不安慰自己,不能改变别人,不能改变环境,就只有适应。
对喜欢《浊世仙途》的朋友们说抱歉,真的十分抱歉!
为写《浊世仙途》,倾注无数心血,网站每千字只收二、三分钱,想来朋友们也能理解。
实在喜欢,又不愿花钱的朋友,非要看盗版,没有关系,希望常来纵横点评交流,提点意见,让作品写得更好,我也很欢迎。
正版的不伤眼睛,没有广告,视觉效果极佳,总要值三两分钱;盗版的乌七八糟,什么都有,而且盗版不能如正版一样同步更新,错别字百出。
不花钱便要忍受乌七八糟的伤害,也不能享受同步更新,要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归根到底一句话:只要是《浊世仙途》的读者,都是我朋友。
在此感谢忘川流风大人,没有他的帮助,《浊世仙途》不会走这么远。
第一章 死别
冬至,北川城外,白雪茫茫,一望无际。顶 点 X 23 U S
一支蹒跚踉跄的队伍,缓慢地行进在凛冽的寒风中。
十里亭内,一个少年站在当中,正低着头抽泣。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手腕上戴着锁链,身子抖动,发出“叮叮”铁链清鸣声,赫然是一名囚犯。
一名妇女紧紧搂抱着少年。
这名妇女中等身材,身披素蓝棉布披风,头盘凤髻,容貌端庄,圆额瓜子脸,一副贵妇人相,让人一看,顿生好感。
此刻,妇人满眼噙泪。
“别怪娘,”妇女泣声道,“到了苦海,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不能救我?”少年声音嘶哑地吼叫着,浑身发抖,眼睛里充满恐惧和绝望。
少妇名叫公孙倩,原北川郡都尉公孙烈唯一的女儿,囚犯是她大儿子雷少轩。
朝廷太尉方杰“私通敌国”,公孙烈牵涉其中被抄家。男丁判死罪,流放苦海荒原;因公孙烈与太后有旧,女眷得以法外开恩。
此刻,雷少轩正随着死囚队伍,押送苦海。
北魏与西胡连年征战,男丁锐减。北魏颁布诏令,死囚不处斩,流放苦海荒原,入死囚营杀敌抵罪。
入死囚营者,杀敌二人,可免死罪;杀敌十人,可选入军营为士卒,征期满可回乡。
死囚营均为各地死囚,每战驱于阵前冲杀。
既是死囚,便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自然无人关心他们死活。配给武器粗劣,缺衣少食,且处处防范,以防不测,自然也就无人训练、组织他们战斗,视他们为低廉消耗品。每战死囚死伤大半,少有人活过一年。
入死囚营,等同死亡。
公孙倩簌簌流泪,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填满胸口,哪里还说得出话?双手紧紧抱着儿子,此刻一放手,便是永别。
无人能够活着离开苦海死囚营,哪个母亲能够忍受生离死别?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一个声音怯怯道。
公孙倩身后,闪出一个身穿厚棉袄,头戴棉帽的小女孩。
小女孩粉雕玉琢,柳眉星目,十分可爱。此刻脸上却是梨花带雨,嘴里吧嗒抽泣,她是雷少轩妹妹雷彤。
雷彤早就随着母亲来到亭内,只是亭子里挤满人,让她感到害怕,一直躲在母亲身后。
雷少轩松开母亲,妹妹猛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雷少轩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雷少轩无助、彷徨、冰冷的心里,仿佛点燃点点星光,顿时有了温暖和力气;抱着妹妹轻飘的身子,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再不肯放手,空白的脑子里,凭空生出点点希望
“如意,”雷少轩呜咽着,“哥哥很快回来,你等着哥哥呀!”
“你快回来,给我讲故事,要不我就不睡觉。”雷彤用力摇动雷少轩脖颈。
“嗯!嗯!”雷少轩哽咽着,手抱得更紧。
心,却莫名冷硬。
数月牢狱生活,他变得有点麻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此去必定永别。既然命运无法改变,也就逐渐接受了。
只是面对死亡,心里十分无助、彷徨、恐惧,心变冷硬。
“夫人,该启程了。”
一个军士轻声说道。
这军士大约三十出头,手握军刀,身披灰色棉披风,头戴校尉羊皮大檐毡帽,圆脸高鼻,目如朗星,炯炯有神,颇显精明干练。
此人正是北川郡都司巡校马少腾,负责此次犯人押送。
“有劳马巡校。”公孙倩静了静神,客气道。
“不敢。”
公孙烈与马少腾父亲曾为军中同袍,此次押送,公孙倩将雷少轩托付马少腾照顾。
“胡友德,一路之上,仔细照顾好少爷。”公孙倩强忍悲痛,转身对旁边一个仆人吩咐道。
“夫人放心。”声音沙哑低沉,一个大汉走上前。
大汉身背大包袱,手提一根齐人高的木棍,脑袋像一个面团,鼻子眼睛挤在一起,脸上横肉丛生,满脸伤疤,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哥哥,快点回来,我给你留好吃的。”感觉到了什么,雷彤的声音顿时着急起来。
“哥,项链给你,带上它就不怕迷路。”
妹妹摘下脖子上的挂链,高高举起来,试图递给哥哥。
这个木头挂链,是雷彤最珍贵的宝贝,为雷少轩为妹妹雕刻的,上面刻着“如意”两个字。
一次,雷彤外出玩耍迷路,找回来后,雷彤十分惊恐再不敢出门,雷少轩特意雕刻这个木头挂链,刻上妹妹的名字,对雷彤说有木牌就不怕迷路,于是雷彤整天戴着,睡觉也不肯摘下。
雷少轩紧紧抓着妹妹的手,终于在呜咽、不舍中松开,泪眼婆娑,转身而去,不再回头。
十里亭,母亲抱着妹妹伫立不动的身影,永远凝刻在雷少轩脑海里。
雷少轩身后,嚎啕痛哭声远远传来,飘荡在空旷的原野,夹杂着狂风和片片鹅毛白雪,越来越弱,最后听不见了。
雷少轩心头,这声音却久久不见消逝,并且在空荡荡的心海,掀起滔天狂澜,让他心中充满莫名的愤怒和不甘,只是被丝丝理智苦苦压抑着,不让他发出怒吼。
“凭什么?”
雷少轩脑海里充满这念头。
这念头几乎压垮他,让他欲疯欲狂,迸发出无穷的力量,驱使着他往前走,紧紧跟随着行进中的队伍。
囚犯脖戴木枷,手腕锁着镣铐,五人一组,用铁链拴着一起。
雷少轩没有戴枷,只是手锁铁链,铁链很细稍长,可以挂在肩上。
相比其他囚犯,这样的锁铐,简直是优待到了极致。
尽管如此,走了不到半日,雷少轩便觉得两脚越来越沉,浑身无力,迈不动步伐,靠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动,才迤逦在队伍后面。
雷少轩努力跟上队伍往前行走。
雷少轩知道,每次押送途中,都有死囚死去。死者多为年老体弱伤病,如果他跟不上队伍,最终的结果是死亡。
死亡的恐惧始终折磨着他,鞭策着他,让他努力挣扎着朝前走。
荒野茫茫,远处群山巍峨,连绵不断,自有一番雄伟开阔景象。
雪后的景色,却是单调无比。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原野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雪,掩盖了一切,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清道路。
队伍艰难踏雪前行,荒原苍茫,一片寂静,只有铁链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队伍中军士带头,逐渐唱起了歌。
大风起,云飞扬。
壮士哭,别故乡。
今日去,何时还?
累累白骨埋他乡。
羌笛呜咽随魂散,
袅袅烽烟飘不断。
但见沙场壮士死,
谁见功碑立山间。
歌声哀伤、悲壮,给队伍平添几分生气。
朔风凛冽,冻结山河,队伍如细线蠕动,穿行风中。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来到一间破庙歇息。
西边厢房内,囚犯升起一堆火,火光把人影映在窗户上,人影幢幢。
军士把囚犯的木枷取下,依然五人一组锁在铁链上。
“五人一组,实行连坐。逃走一个,剩下的人抽签抽出一个砍头;逃两个,抽签砍两个。不怕死就跑好了。”
军士们陆续交代完毕,自去休息,只有两个军士守着庙门。
雷少轩没被跟其他囚犯锁在一起,不用说,这自然是马少腾的交代。军士们也大多得了公孙倩的好处,基本上不为难雷少轩,任由雷少轩自便。
雷少轩疲惫不堪,满腹心事,躺在房间角落。胡友德几次想和雷少轩说话,雷少轩都不搭理,心里充满了对母亲和命运的怨恨。
他一直责备母亲没有能救出自己。
第二章 慈母
雷少轩茫然,神情恍惚,不知道该想什么,脑子一片空白。www.uu234.net尽管疲惫不堪,浑身疼痛,却久久无法入睡,眼睛直直地盯着飘忽的火苗,仿佛能看到妹妹泪眼汪汪的脸庞。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稚嫩、清脆的声音回荡,雷少轩心里一阵酸楚,眼泪簌簌而下,不由又想起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手,母亲的怀抱如此温暖!
“少爷?”胡友德轻声说道。
雷少轩背对着胡友德,不说话。
“少爷还在怪罪夫人没有救你?”胡友德声音低沉,缓缓道:“你错怪夫人了。”
“老爷被判抄家流放,府中财产皆被官府抄没。幸好夫人行商之时,在别处商号尚有些股份,为救你和二少爷,夫人将这些股份全部变卖,尽管如此,却依然不够,没有办法,夫人把随身的首饰、衣物全部当掉,遣散所有家仆。您没发现吗,夫人头发都变短了,是因为……”
胡友德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她连头发都剪下卖掉了呀。”
“什么?”雷少轩惊住了。
隔墙房间的一个角落,马少腾微微睁开了眼睛,轻叹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是的,家中分文全无,夫人和二少爷、三小姐只能暂时栖身城内一处寺庙。”胡友德压低声音说:“就算怪罪夫人,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否则,就真的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雷少轩脑子瞬间清醒。
雷少轩止住眼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懊悔、羞愧涌上心头,雷少轩慢慢转过身,对着胡友德坚定地说道:“德叔,我要活下去!”
雷少轩坐起身,第一次正眼看胡友德。
胡友德是府里的看门人。雷少轩平时觉得他很丑,面目狰狞,以至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害怕,雷少轩平日并不愿意跟他说话。
胡友德的脸上被火烧过,肌肉拧在一起,如一团面团疙瘩,一道刀疤从左脸贯穿下巴。
这是救公孙烈所致。
公孙烈原是边军辎重营偏将营管。一次战斗中,粮草库被袭失火,胡友德冲进失火的仓库背出公孙烈,冲出火堆时,被胡人砍了一刀。
幸好大火剧烈燃烧,胡人所骑马匹被惊走,两人才活了下来。
胡友德受伤严重,回乡后生活极其困难,公孙烈又把他叫回来,留在身边当仆人,为府里守门。
按说看门人应该长得好看,公孙烈却不在意这点,坚持让胡友德看门,因为守门最轻松。
逢年过节,公孙烈常常让胡友德到后院家宅一起吃饭,当家人一般。公孙烈死后,公孙倩遣散全部仆人,胡友德不愿离去,自愿护送雷少轩前往西胡苦海。
雷少轩第一次觉得胡友德其
实不丑。宽阔的额头,浓眉大眼,深沉略带嘶哑的声音,让人觉得宽厚。
“少爷,要活下来,首先要平安行至苦海。”胡友德吸了一口气,缓缓轻声道,“此番前去西胡苦海,路途遥远,身体最重要。”
“夫人已经为你作好了准备。”
胡友德把包袱打开,露出折叠整齐的衣物。
“少爷,冰天雪地行军,保持身暖、手脚干燥最为紧要。身上潮湿,冻伤身体,染上风寒,有性命之忧;路途遥远,倘若手脚冻伤,也必死无疑。”
每个囚犯都有牢狱所发棉鞋、棉服,当胡友德将雷少轩所穿棉鞋使劲脱下时,感觉麻木的脚一阵剧痛,雷少轩不由“啊”叫出来。
雷少轩脚通红,微微肿胀,脚上沾着散碎的冰碴。
胡友德微慌,赶忙仔细查看。
“脚没有冻伤,只是走路时间太长,有些红肿。”胡友德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拿出一双鞋。
这只是一双普通棉鞋,外面却包着一层兽皮,用针线细细缝在鞋面上。
“夫人连夜缝制了一双棉鞋,外包兽皮,不怕雨水。普通棉鞋行于雪地,容易受潮,多少人冻伤两脚。”
胡友德语气平和,颇显嗦,雷少轩心里却感动。
胡友德接着又拿出来一件棉衣,也是皮面棉袄。
“棉袄也用兽皮做面,虽然粗糙难看,却不惧雨雪侵袭。”胡友德拍着棉衣,有些感慨。
雷少轩这才发现,身上的棉衣已然潮湿,粘在身上,冰冷透骨。
还有手套,还有帽子……每一件都不甚整齐,显然是临时赶制出来,帽子一处尚有斑点血迹。
母亲出身富贵,哪里会女红?显然是不小心针刺手上,侵染的血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看着件件赶就的衣物,雷少轩眼泪簌簌而下,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这……少爷,吃点东西吧!”见状,胡友德有些不知所措,低声道。
胡友德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切好的肉干。
军士发的两个干饼,早就吃下去了。尽管感觉极饿,雷少轩却没有多少胃口,沉浸在伤心和自责中。
“小子,吃独食吗?给老子拿点肉过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雷少轩顺着声音看去。
一个凶狠大汉瞪着眼睛,挥舞着铁链,铁链的撞击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大汉浓眉大眼,胡子拉碴,结着凌乱的辫子,胡乱缠在脖子上,满脸横肉,目露凶光。
雷少轩害怕极了,浑身发冷,不敢说一句话。
“小子,没听见吗?”那大汉厉声道,声调刺耳。
雷少轩惊恐地看向胡友德,胡友德对他摇摇头
,抓起那根粗重的木棍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那个大汉,吐出一个字。
“滚!”
雷少轩这才发现,胡友德身体竟然那么强壮。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铁塔,握木棍的手,青筋毕露,颇有钢筋铁骨的感觉。
看着这双手,雷少轩不知不觉安下心来。
“嘿嘿,到了地方,有你好看!”
那大汉依然凶狠地瞪着这边,不再说话,使劲拽动两边的铁链,闭上了眼睛。
左右两个人敢怒不敢言;其他人转眼看着雷少轩,目光中,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嘲弄……
胡友德慢慢坐下,轻蔑地看着这些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忽然对雷少轩道:“少爷,要想在苦海活下去,你要习武。”
“习武?”雷少轩闻言惊诧。
“我知少爷自幼不喜习武,然而边关乃是厮杀之地,死囚流放苦海,是当成炮灰消耗的。战场厮杀,不习武,必死无疑。”
胡友德看着雷少轩认真道:“夫人让我护送少爷,除了照顾少爷生活外,还让我教少爷习武。”
“好的,我学!”雷少轩恍然,沉声道。
自从进了死囚营,雷少轩其实对活命不报希望,心里充满怨恨和绝望。
尽管在北川牢狱,有母亲的打点,雷少轩没受多少苦,却也没有感到庆幸,因为雷少轩知道,自己终将必死,不是死于监狱,就是死在苦海死囚营。
此刻,母亲周密的安排,让雷少轩心里升起希望,尽管他心里清楚,希望依然渺茫。
如果说母亲在牢狱的打点是为了让他少受苦,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却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雷少轩原先对母亲有极深哀怨,如今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奈和竭尽全力的抗争。
平复了一下心情,一个念头逐渐在心头升起。
命运已然不公,母亲却没有放弃,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如果自己不努力,不仅对不起母亲,更对不起自己。
“死就死!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雷少轩突然想起了牢房里,经常有囚犯吼出来的话,此刻才明白它的意义。
他转身看向那个闭眼斜躺的大汉,心里恶狠狠地吼道:“死!”
狂风呼啸,恶狠狠地拍打庙门,仿佛咆哮命运的不公。
寒风凛冽,呼出的气息都能结成冰。雷少轩躺在火堆旁,望着朦胧摇曳的火苗,慢慢睡着。
火光中,他看见一个拖着长长铁链的男孩,独自踉跄地走在茫茫雪原,身后,铁链划出长长的轨迹,刺穿了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脚印,消失在远方。
男孩知道,那是他注定的命运孤独,艰险,寒冷,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第三章 习武
胡友德用硬木削了一把与真刀大小一般的木刀。
“刀,乃百兵之胆,亦是战场最常见的兵器。”
胡友德横握木刀,沉声道:“侠客练剑,士卒练刀。刀,既然是百兵之胆,当首重胆气、霸气。怀有去无回,挡我者死的气势。”
胡友德顿了一下,正色道:“战场上,怕死的人,死得最快。战场最需胆气,亦最适合用刀。”
雷少轩出身将门,自小耳濡目染,对此自然不陌生。只是受母亲熏陶,不喜习武,当年公孙烈让其习武,总是借口推脱,如今生死关头,便沉下心来学习。
胡友德出身军中,武艺出众。其所学,都是军中武艺,简单、实用,然而要想精通,却需下苦功。
“军中刀法,士卒皆学,出众者却少,为何?练不到家而已。如何练到家?唯有苦练。有一人,只练军中刀法,也仅凭军中刀法,崛起于士卒,打遍军中无敌手,屡立奇功。他便是你外祖父公孙将军。”
想起公孙烈,胡友德心里有些唏嘘:“公孙将军曾言,士卒每日练一个时辰刀法,他晨起至深夜,勤练不坠,后得名师指点,终成大家。练刀出众者,称之熟练;公孙将军刀法,可谓之精湛,或者谓之道刀道。”
道,至高之意。
雷少轩闻言不由心驰神往,一时听呆。
“苦海征战,死囚对死囚厮杀,士卒对士卒交锋,死囚武艺不会太出众。”
胡友德怕雷少轩害怕,特意道:“只要练好军中刀法,刀法纯熟,便能杀敌自保。”
“敌军也用死囚上战场?”雷少轩眉头微挑,惊奇地问道。
“是的。”胡友德微微叹口气,接着说道:“连年征战,男丁锐减,征兵困难,囚犯大多流放边关,戍边赎罪。他们大多为农夫、流民,武艺出众者少,当然偶尔也有武林高手,切不可大意。”
雷少轩心里升腾起了希望。
……
马少腾示意军士解开雷少轩的铁链,直盯着雷少轩,肃然道:“雷少轩,你可知你是死囚?”
雷少轩愕然,低头称是。
马少腾板起脸,冷冷道:“你母亲让胡友德随行,其实并不符合囚犯押送规矩,我们也未曾允许过。不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自行尾随押送队伍,我们却也管不着。”
眉毛上挑,语气一转道:“想来他早就有图谋不轨的嫌疑!”
雷少轩闻言一惊,迷惑不解地看着马少腾,心里忐忑不安。
马少腾正色道:“他是图谋不轨企图助你越狱,还是顺路到苦海行商,随押送队伍行走,取决于你。”
马少腾直直看着雷少轩,雷少轩似有所悟。
“你要练刀,我可以帮你解开铁链枷锁,若你逃跑或生事,胡友德便是图谋不轨助你越狱,你母亲也是协助死囚越狱,是死罪。你万不可逃跑生事,牵
连你母亲、胡友德,累及弟弟、妹妹。”
马少腾语气一缓,道:“如果你安分守己,顺利到达苦海,胡友德则并非图谋不轨,而是孤身一人前往苦海行商,顺路与囚犯同行而已,切记!”
“我知道,我死也不会逃的!”雷少轩醒悟,心怀感激道。
为了母亲,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逃走。
刀法之中,有劈、扎、斩、撩、砍……等十数种,然而在押运途中,每时每刻都在行走,根本无法停下练习所有刀法。
战场厮杀,大开大合,许多刀法很少用到,胡友德特意让雷少轩只练劈、扎、斩、撩.....等基本动作。
雷少轩心里知道,流放苦海,大抵有去无回,埋骨他乡。
然而木刀在手,心里忽然隐约升腾起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似乎刀生来即有,一丝丝希望弥漫心头。
绝望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心里依然感到迷茫,握刀在手,却让浑沌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照亮了前路。
到了晚上,抱着木刀,他第一次睡得十分踏实,仿佛抱着希望和力量。
劈、扎、斩、撩、砍......雷少轩不停地重复着,每日挥刀数千次。
练刀时,大多数囚犯将其看作热闹,那个大汉讥笑道:“临死前,还玩什么花样?”
慢慢地,关注的人少了。
前路漫漫,日日几件事:睡觉,走路,吃饭。人人疲惫不堪,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每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多数囚犯躺下便睡,尽管累极了,胡友德依然坚持让雷少轩站一个时辰马步,才可以休息。
有了目标,雷少轩慢慢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同时后悔当初外公让他习武时,自己没有好好学习。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除了练刀外,你还需修习内功。”
雷少轩学武心气极高,胡友德趁热打铁道。
“公孙将军喜习武功,府中曾收藏有不少秘籍,大多已被抄家没入官府。还好你母亲精明,偷偷留下这本《天罡周天秘经》”
胡友德掏出一本书,递给雷少轩。
书中开篇铭记:“人有五脏六腑,视如周天之秘,对应周天星辰。周天之道,无穷尽也,是故,练功无穷尽也。”
雷少轩眉头微蹙,不明所以,看向胡友德。
胡友德苦笑道:“少爷,我士卒出身,并不会内功。此经乃府中秘传,我哪里有资格修习?内功,也只有门派或家族才有传承。此行人中,大概只有马巡校才会。夫人临行有言,《天罡周天秘经》中正平和,可自行练习,倒是不怕练坏了,大概你母亲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说。不过此书为公孙将军珍藏,十分珍贵,不可轻易示人。”
雷少轩看了半天,无从着手,直接来找马少腾。
“你竟然如此轻易让人参阅秘籍?”马少腾紧盯着雷少轩,有些惊
讶。
“能修习,才叫秘籍;不可习,不过废书一本而已。”雷少轩不以为然道。
“你不知道秘籍的珍贵,难怪如此说!此秘籍虽然不算高深,但也是不可多得,对我亦有参详的价值。”
马少腾感慨道,对雷少轩的豁达颇有些好感。
“我不白看你的,我会教你入门,之后你可自行练习。”
马少腾沉吟片刻,看着雷少轩道:“此外,你练刀虽苦,却不得要领。”
雷少轩微惊,低头道:“请马叔……马巡校指点。”想叫叔叔,觉得不妥,连忙改口。
马少腾摆摆手,道:“你练军中刀法,大开大合,有去无回,深得刀法精髓,但是练法却根本错了。”
雷少轩愕然。
马少腾心里微叹,如此少年便要上战场。
“你尚未成年,气力不足,战场对决,首要的不是杀敌,而是自保。练刀时,绝不可有去无回,将刀势用尽,需留三分余力,随时躲闪游走。”
雷少轩心中一亮,醒悟。
马少腾压低声音,缓缓道:“死囚混战之时,多数人只想防住身边的人,你小范围游走,不会有人刻意追杀你;对刀之时,最好一触即走,不可恋战。你气力小,刀法再好,要杀死敌人,殊为不易,一旦被缠上,却必死无疑。”
马少腾转脸对胡友德道:“你军中出身,不懂死囚营规矩。军中对敌,自有袍泽照应;死囚只顾自己,无人会照应你,却也不会多事追杀游走之人。因此不与敌人纠缠,随时游走才是生存之道。此去苦海,数月便可抵达。短短数月时光,练不好刀法,因此要边练刀法,兼顾身法,才能活下来。”
胡友德恍然大悟,感激道:“多谢马巡校指点。”
胡友德在军中算是精兵、老油条,哪里还不明白马少腾的意思,雷少轩也明白了。
死囚厮杀,无军规军纪约束,自私自利,既然如此,胡友德也只好悄悄地灌输战场上偷奸耍滑的对敌技巧。
如何躲闪,用己方人挡住敌方;如何陷己方人于敌方,保存自己……
军中搏杀,自有军纪约束。军令如山,每个人只是团队一部分,想躲闪逃命,逃不过军法处置;往往明知道必死,绝不可临阵退缩、避战,陷友不顾,否则督战队也不是吃素的,最终必死无疑。
死囚作战却不同,无人约束其战斗,每个人只顾自己活下来。
作为曾经的军人,教授这些阴损招数,胡友德有时都觉得羞愧;但是只要少爷能活下来,这些都是值得的,雷少轩原本无辜,理应活下去。
雷少轩可没有这些顾虑,如今雷少轩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想起母亲悲痛欲绝的眼神和妹妹怯怯的声音,雷少轩心如刀绞,发誓要摧毁一切挡住自己活命的障碍。
杀!雷少轩挥刀狠狠地往空中劈去。
第四章 夜宿
一行人沿着北川河峡谷,迤逦前行。顶 点 X 23 U S
远处群山巍峨,逶迤连绵,看不到头。
风沿着峡谷吹来,愈发猛烈,吹在脸上,如刀割一样,让人睁不开眼,四周迷迷茫茫,辨不清方向。
一路往西,原野荒凉,有时走上几天,不见人迹。
每天午后,只要看见人烟,就需要停下来歇息;如果不小心错过宿头,要想找到歇息的地方,就只有碰运气。
这天运气特别差,天色越来越晚,直到天黑,都没找到歇息的地方,雪原中过夜,必然有人冻伤甚至冻死,众人只能努力往前走。
风好容易停住了,露出月朗星稀的深邃夜空,月下雪地闪烁着美丽的耀眼光芒。
众人又累又饿,沉默前行,只有脚踩在雪上,发出“嚓嚓”的声音,雪夜荒野,死一般寂寞,远处不时传来“呜呜”的狼叫,让人不寒而栗。
“有火光,大人。”
一个军士喊道,指着远处山脚。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山脚一个山洞,隐隐透出黄色亮光。这黄色的光,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显得飘渺而温暖。
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人?
一行人振奋起来,朝着亮光处踉跄跑去。
“谁?”
山洞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喝问。
雷少轩随着马少腾及几个军士,首先进入了山洞。
山洞里生着一堆火,火堆旁,围坐着几个黑衣人。
三个黑衣男人,都是精装打扮,罩一身黑袍,头包黑巾,只露脸庞。其中两人手拿长剑,警觉地分开站立;另外一个老者精神矍铄,手里拄着拐杖。
黑衣人黑袍上,皆赫然绣着一只金色的展翅飞鹰,鹰爪抓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一个紫衣少妇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抱着一个小孩。
山洞、黑衣人、少妇、火堆……此情形有些怪异,马少腾却也不惧,缓步向前一步行礼。
“我等是北川郡兵,奉命押送囚犯前往苦海。你等是何人?”马少腾不卑不亢问道。
此时,一行人已经陆续进入石洞,石洞里顿时显得逼仄和嘈杂。
为首老者阴沉着脸,没有回答马少腾的问话,脸上颇有些迟疑,似乎在思忖什么,马少腾心头顿时有些不快。
“我们已脱离险境,不必多事!”紫衣妇人出声说道
此言一出,马少腾及周边的军士都愣住了。
马少腾正要发作,忽然老者手里拐杖往地上一划,坚硬的石头地面,如同切豆腐一样,出现一道深可见尺的凹痕,横在马少腾等人面前。
凹痕将山洞隔为两半。
“不得喧哗,越线者死!”老者嘶哑却不容质疑的声音,让马少腾一凛,心头所有不快消失殆尽。
马少腾见识不凡,看到此线,就知道如果愿意,老者能毫不费力地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而且少妇所言隐隐表明一件事,如果有必要,老者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自己一干人斩杀干净,只不过他们不愿多事,放过自己而已。
所有军士和囚犯立刻沉静下来,悄悄地坐在了山洞另一边。山洞很大,划去一边,另一边也足够几十个人围坐。
军士们陆续找来枯树干柴,升起一堆火。
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看到黑衣打扮和石洞凹痕,都知道山洞那边的都不是普通人,不会把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军士和凶狠的囚犯放在眼里。军士和囚犯都不是傻子,见到马少腾小心翼翼的样子,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这边的火堆比较小,军士们围坐下来后,剩下的空地被反应快的囚犯占据,余下的人只好围坐在外圈。
看到外圈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只有靠近凹痕另一边的火堆无人挡着,雷少轩便挨着凹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雪原行走整整一天,雷少轩感到无比寒冷和疲惫,握刀的手臂已经麻木,无力举动。
胡友德帮着雷少轩脱下半边衣服,露出臂膀,不由大吃一惊,雷少轩整只手臂已经红肿,动弹不得。
“哥哥,你的手臂受伤了。”
突然,一个声音怯怯脆脆地说道。
一个小女孩站在雷少轩身边、凹线另一侧。
女孩五、六岁样子,身穿厚棉衣,外面披着五彩飞凤百褶披风,目如点漆,浅浅的眉毛,极其分明,皮肤如凝脂般润滑,脸上映着火光,一张椭圆红彤彤的脸蛋,显得精灵可爱。
黑衣老者刚想过来,却被紫衣妇人止住,并将目光投向这里,显然是随时关注小女孩。
雷少轩点点头,有些不安地看了妇人一眼。
“是啊!有些伤不过不打紧。”雷少轩柔声道。
“你受伤了,怎么还戴着铁链?”小女孩睁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
“我是囚犯,囚犯都戴铁链。”
“什么是囚犯?”
“囚犯就是干了坏事的人。”雷少轩说道。鼻子一阵酸楚,心里莫名哀伤起来。
“你干了什么坏事?”小女孩伸出小手,触摸铁链。
“我?……”雷少轩一愣,心里阵阵委屈和悲愤突然涌上心头。
这种委屈和悲愤在雷少轩心里压抑了好久,却从来没有机会向别人解释过什么,也似乎没有人关心过他的遭遇。
此刻被问起,雷少轩不由悲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眼睛顿时红了,涌满泪水。
“我......我没干坏事。”
雷少轩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下来:“他们说我外公造反,所以,我也被抓了!”
“这不公平!”小女孩闪着眼睛,声音高了起来,说道,“那你就不是坏蛋,你只是被连累了。”
妇人也听到了,叹了一口气。
乱世当中,这种事太多。警惕的目光放松下来
。死囚虽众,不乏无辜者。这少年虽憔悴不堪,却眉清目秀,目光清澈,让人一看顿生好感,显然并非凶恶之徒。
“如意,回来。”紫衣妇人喊道。
小女孩仿佛没听到,站在旁边看着胡友德帮着雷少轩按摩手臂。
胡友德身上带有不少药物,却没有消肿的药,只能慢慢按摩消肿。
一行人疲惫不堪,靠着火堆温暖的火光,陆续睡了过去。
也许是人多的缘故,小女孩却无论如何不肯睡去,躺在妇人怀里翻腾着,安静不下来。
“妈妈,给我讲个故事吧。”
显然妇人不大会讲故事,小女孩有些不满,嘟囔道:“嬷嬷睡前都会给我讲故事,你不讲故事,我就不睡觉。”
雷少轩听着小女孩吵闹的声音,也听到了小女孩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里暖暖的,听到小女孩的话,不由鼓起勇气。
“小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雷少轩有些忐忑不安道。
“好啊好啊。”小女孩看着妇人。
紫衣妇人点点头,对雷少轩说:“我姓秦,你就叫我阿姨吧,你坐到火堆这边来。”
“谢谢秦阿姨,我叫雷少轩。”
雷少轩跨过凹线,胡友德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来到雷少轩旁边,少妇仿佛没看见,微笑看着雷少轩。
黑衣人对视一眼,脸上净是诧异的样子。
这位姑奶奶可是杀人的煞星,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过想想释然,哪怕毒蛇猛兽,对自己孩子,都会舔犊情深。
看着小女孩和妇人,雷少轩想起了妹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善良的妈妈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们住在遥远的海边。小女孩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美丽的玉,于是妈妈给她起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如意。”
“我也叫如意!”小女孩一听就被吸引住了,轻声道。
雷少轩微笑着,看着小女孩,继续讲道。
“小如意美丽极了!眼睛如天上的星星般明亮,脸如月光般洁白,头发似风般温柔,说话如泉水般动听。”
小女孩子顿时被吸引住了,瞪大了眼睛,妇人的脸上露出微笑,看着小女孩。
“可惜小如意天生一颗心残缺不全,每到阴雨天气,如意常常心悸疼痛难忍,不时昏迷过去。”
“如意逐渐长大,身体却越来越弱,妈妈年纪轻轻,却为了如意的病,头发都愁白了。”
“后来呢?”小女孩紧张地抓着雷少轩的手,问道。
“后来,有一个神医说如意乃是含玉而生,必须用龙宫老龙王的龙血,将玉泡软,才可化为玉心,补全如意的心。”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于是如意妈妈费尽千辛万苦,装扮成龙女,偷偷潜入龙宫,在龙王万年大寿之时,趁龙王喝醉的时候,偷到了龙王的龙血,补全了如意的心。”
第五章 如意
“后来呢?”小女孩摇着雷少轩的手。www.uu234.net
看着小女孩神采奕奕的脸,雷少轩不由微微一笑。
“老龙王醒过来,发现龙血被偷,勃然大怒,派来虾兵蟹将,抓走了如意妈妈,关进一个海岛。妈妈被绑在悬崖一根石柱上,每天日炙雨淋,狂风吹刮,滔天巨浪冲击,十分痛苦,不过因为如意得救了,妈妈依然十分高兴。”
“那怎么办?”小女孩急道。
“如意决心救出妈妈,可是大海波涛汹涌,怒浪滔天,舟船根本无法横渡。”
“后来,如意听说海边有一种神泥,只要扔到海里,神泥就会化为石头变成路,只是最后扔下去的神泥,必须尽快用新的神泥加固,才能变成石头,不然就会被可怕的海浪冲走。”
“于是如意挖了一块神泥,飞快地跑到海边,扔下神泥,立刻就跑回来,挖起另外一块神泥,接着去填海。就这样,一条神泥路在如意的手里慢慢生成。”
“神泥路一点一点往前延伸,越到最后,离取泥之处越来越远。如意拼命地跑啊跑,一刻也不敢歇息,取下神泥,立刻跑去填海。但是后来,如意太累了,眼睛暗淡无神,脸色憔悴苍白,头发凌乱,因为用手挖泥,手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雷少轩缓缓道:“尽管如意用尽了全力,可是脚步依然越来越慢,只要如意来不及填上泥土,海路就一点点被摧毁。到最后,尽管如意已经远远看见了绑在悬崖石柱上的妈妈,可是如意已经没有了力气,累倒在地上,再也跑不动了,也就无法让石路再往前延伸。”
小女孩紧紧地抓住雷少轩的手,眼睛涌满泪水,嘴里吧嗒吧嗒地抽泣。
“如意努力向前爬去,她的血一滴一滴滴到路上,却没有消失,慢慢地,海里出现了一条鲜红的路。天上飞过的仙鹤看见了这条血路,非常感动,于是召来孔雀和各种美丽的仙禽,搭成一座彩桥。仙鹤让风婆婆停住风,让雨娘娘不再下雨。风止雨歇,如意走过彩桥,终于解开妈妈身上的铁锁,与妈妈团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小女孩脸上绽开笑容,抓着雷少轩的手,不停摇晃。
雷少轩的臂膀依然很红肿、僵硬,顿时疼了起来,忍不住轻声哼了起来。小女孩没注意,秦夫人却皱了一下眉头。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小女孩摇着雷少轩的胳膊。
“该睡觉了。”秦夫人拉过小女孩,“雷少轩,我看看你的胳膊。”
秦夫人伸出手,露出手掌,抚在雷少轩的胳膊上。
凝脂般的玉葱,传来阵阵暖流,包裹了雷少轩的手臂,感觉舒服极了。随着暖流流动,红肿神奇地消逝了,不多时,雷少轩的手臂恢复知觉。
“你的手为何如此红肿?”秦夫人微微皱眉问道。
“多谢夫人救治。”胡友德感激道,“少爷乃是练刀,挥刀时间过长、过猛所致。”
“初习武艺,不可急进。”秦夫人颇有些不满,道
,“急于求成乃练武大忌。初次练刀,不可连续挥刀。可将挥刀分组练习,每组挥刀数百次,歇息至少半刻钟后,缓和肌肉,方可继续挥刀第二组。但凡觉得手臂麻木之时,须舒缓肌肉筋骨后再练。”
雷少轩点头称是。
如意被秦夫人抱在怀里,却依然缠着雷少轩,雷少轩只好说道:“如意,快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
“我给你唱首歌吧,我给我妹妹唱歌,她就睡着了。”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小女道。
“她叫如意!”
“雷哥哥,她怎么会跟我的名字一样呢?你骗人。”如意嚷嚷起来,秦夫人也看着雷少轩。
雷少轩心里一疼,妹妹泪眼婆娑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你也叫如意?你也是含玉而生的如意吗?”雷少轩强笑道。
如意点点头,脸上幸福笑着。
雷少轩摘下挂在胸口的木牌挂链,递给了如意。
“我没骗你。这是我给她做的项链,上面有她的名字,你拿着吧,戴上就能好好睡觉了。”
看到挂链上的字,如意惊喜不已。
“谢谢哥哥。”如意,“好吧,我开始睡觉了,你给我唱歌吧!”
“好。”雷少轩轻轻地哼起哼过无数次的歌:
寒风吹,寒风吹,
寒风吹落满天星。
门外雪飘落,
院内梅花开,
屋内女儿睡。
圆圆脸,
弯弯眉,
小小脑袋依着母亲睡。
梅花香,
梦儿甜,
乖乖女儿沉沉睡。
星儿飞,
心儿飞,
片片雪花入梦来。
......
在秦夫人面前躺下不雅观,因此胡友德靠着洞里的石壁闭上了眼睛。
突然,秦夫人怀里的如意,睁开了眼睛,挣开手,从自己的脖子下摘下一块玉石项链。
“不可。”秦夫人道。黑衣老者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送给哥哥的。”如意递给雷少轩,“哥哥送我一个项链,他就没有了呀,我送他一个不应该吗?”
说着,又闭上眼睛。
火光中,玉石温润透亮,手握项链,手心传来一阵阵柔和温暖的感觉。
这块玉必非凡品,雷少轩年龄虽小,却生于大户,母亲经商,耳濡目染,知道好玉无价。
看到如意闭上眼睛睡觉,雷少轩悄悄将玉石递给秦夫人。无功不可收重礼,这点教养雷少轩却还不缺少,尽管心里十分喜欢这块玉,却也不放在心上。
洞里安静下来,雷少轩平复了一下心绪,舒缓呼吸,放松身心,开始调息打坐。
练习《天罡周天秘经》多日,尽管有马少腾指点,雷
少轩依然不得要领,只能勤练不坠,希望尽快入门。
“你在练什么?”雷少轩耳边响起秦夫人轻柔的声音。
“练内功。”雷少轩低声道。
“手、身、口姿势均不对,显然并未入门,而且无人护法,你就敢打坐,也不知道你真傻还是胆大。”
秦夫人微微皱眉,明白了什么,道:“你指望半吊子练刀,和半吊子的内功在死囚营活下来?”
雷少轩闻言,忽然也觉得有些泄气,低低道:“母亲厚望不敢辜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看在我女儿份上,我帮你一把,你练的是什么内功?”秦夫人轻叹道。
雷少轩拿出《天罡周天秘经》,秦夫人却没有接过去,眼睛看着。
忽然,书本无风自动,转眼翻过一遍。
“此乃凡人武功。内功练的是五脏六腑,打通经脉,运行周天。内功由外而内,生生不息,能强身健体,练到极致,可百病不生。然而打通经脉,必先有气感,知穴位,明经脉,即便有人指点,至少数月方可入门。人体经脉穴位,深浅不一,繁琐无比,稍有差池,轻者伤身,重者伤穴,有性命之忧。”
秦夫人声音声音不大,传到雷少轩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你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心无旁骛,谨守心神,心神随体内暖流而动,用心记住所经路线,此乃周天之路。”
雷少轩感觉一股暖流从头顶百会穴注入,沿太阳穴,脸颊,脖颈,手臂而下,经膻中穴,入丹田,成周天,消失于丹田之内。
周天完成后,雷少轩惊奇地发现暖流并未消失,仍有淡淡的感觉。
“完全依靠外力打通经脉,会限制你的经脉拓宽,并最终限制你的发展。我只是助你初步打通,留下周天运功之路,你需沿此线路,继续拓宽经脉,方为大道。此标记可停留三日,你必须三日内记住此线路。”秦夫人叮嘱道。
雷少轩强行压住心头激动,朝着秦夫人跪谢。
“不必谢我,你与如意的缘分而已。”秦夫人淡然道。
秦夫人忽然挥了一下手,洞内众人忽然身影倒地,昏睡过去。
秦夫人拿起送给雷少轩的玉石项链在手心抹了一下,玉石忽然变得暗淡无光。
“此乃玉髓,冬暖夏凉,清心静神,价值连城,珍贵无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你也听说过”
秦夫人将项链递过来道:“若有人知你有此玉,你必死无疑。我帮你掩其光,蒙其表,虽已看似顽石,你仍不可轻易示人。”
雷少轩从未听说过什么玉髓。玉已无价,其髓更珍,面对如此珍贵的东西,雷少轩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雷少轩激动地说道。
有恩必报,这是雷少轩的原则,今日无能为力,且留待他日。
“秦妍。”秦夫人轻声道。
第六章 落水
寒风刺骨,呼出的气息很快就凝成层层霜花。www.uu234.net
空气似乎因为寒冷都凝滞了,吸进肺里,针刺一般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队伍艰难地行走着,雪深没脚,一步一挪,“咔嚓”的踏雪声,提醒行路多艰辛。
寒冷的冬季里行走,本就是行军大忌,何况雪后。
“长官,往年都在清明后押送死囚,今年为何严冬押送?瞧这天气,他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军士道。
“严老大,你是想家里婆娘了吧?”
“就是。寒冬腊月,鬼都不出门,让我等受这份罪,狗日的郡守,却在娘们怀里快活……”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舍不得香月楼小桃红?你是怕等你回来,小桃红跟人跑了吧。”
“这算什么?咱们长官可刚娶小妾,正热乎着呢,还不是一样得上苦海?”
“长官,您舍得小妾吗?……”
“闭嘴吧,敢拿长官开玩笑,小白脸,小心长官把你留在苦海。”
“哈哈哈哈……”
马少腾闻言摇摇头,路途艰辛遥远,他无心参与这些粗俗的玩笑,却也没有阻止。
北川西去苦海,万里之遥。路途如此遥远,即便每日行百里,仍须行走数月。
一路之上,高山、密林、野坡、江湖、沼泽重重险阻,盗匪、毒虫、猛兽、毒瘴处处艰辛,许多地方无路可走,寒冬里押送,艰难更甚往日十倍,士兵发发牢骚很是正常。
严冬押送囚犯,雪中行走,茫茫雪原,不辨方向,当初以为严冬行走,仅仅需要克服严寒即可的人,却是想当然了,找不到路才是最致命的。
这天,队伍来到一座山脚,迷失了道路。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似都一样,队伍被迫走走停停,寻找着方向。
朝前望去,两边是连绵群山,行人绝迹,飞鸟、走兽无影无踪,只有山坡偶尔露出苍翠松树,凛冽寒风中傲立。
环顾四周,似乎处处都是路,却处处不可行。
领路是一名多次行走苦海的差役,名叫余正。
“长官,就是这个方向。”余正手指一个方向说道。
马少腾朝着余正所指方向看去,远处迷迷茫茫山脊上,有一个缺口,似乎从山脊断开,露出一个山谷。
“马少,白雪茫茫,已经不可能找到路,山梁豁口处却是此行必经之路。咱们眼前是一座湖,只需穿过这湖即可到达。入冬已近月余,可派人前往探路,查明湖水是否已经冻结,如果冻结,便能穿湖而过。”
“好,就依你。”
马少腾率领队伍,沿着几个探路人的脚印,迤逦着前行。
寒风凛冽,不时轻卷而来,发出细细的呼啸声。湖面广阔,入眼都是耀眼夺目的白雪,让人头晕目眩。
“德叔,”看着阳光下耀眼的雪光,雷少轩忽然道,“日正前面,阳光耀眼极易伤眼睛,不可多看地面白雪。”
“点点阳光如何能伤人目?”胡友德不以为然。
“为何如此说?”马少腾闻言回头问道。
“以防万一而已。我看过一本《太平游记》,是前人郦道之所著。此人家境殷实,却仕途不畅,索性仗剑江湖,游历天下。书中所记皆为途中趣事逸闻,书中写道:北国风光,雪霁观松,深山孤寺,怪石流泉,诗情画意,仕子所喜。常有雪后观景,为雪光伤眼,轻者几日无法目视,重者致盲。”
“你看的书倒是不少。湖中行军
积雪,光照如镜,耀眼之处却能伤眼睛,”马少腾点点头,道,“以前我也曾听闻过此事,却不大在意,如今看来似乎有些道理,路途遥远,小心无大错。”
马少腾将命令传达下去。
众人艰难前行。
湖中不必寻路,直线而行就好,但是冰面上行走,光滑如镜,无处着力,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而一个人滑倒,锁着的铁链,也会将其他人拽倒,因此行进颇为缓慢艰难。
“找死吗,不会走路?老子揍死你。”
雷少轩闻言看去。
一组人被一个老者拽到,那个大胡子大汉爬起,对着那老者拳打脚踢,呵斥怒骂。
一个军士,挥出皮鞭,“唰”一声脆响,抽在胡子身上,胡子立足未稳,转眼整队人又被其拽到在地。
“闭嘴!”军士呵斥。
整队人敢怒不敢言,默默挣扎爬起,继续前行。胡子恶狠狠盯着军士,却不再说话。
走了半日,逐渐行到湖中。
太阳如日晕,阳光隐隐退去,天空灰蒙蒙,如笼纸纱,如烟如雾,似乎又逐渐刮起了微风,有了雨意。
“须加速行进,似乎又要下雪。”余正催促道。
寒风逐渐猛烈,为了防寒防风,队伍靠得很近。
雷少轩隐约觉得不妥,却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拉着胡友德走在队伍最边上。
走着,走着,忽然雷少轩觉得湖面隐约一晃,脚下有欲沉之意,雷少轩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大声喊了出来。
“散开,快散开,冰坍……冰坍……”
雷少轩练过多日身法,拉了一下胡友德,顺势往两边翻滚,滚出了很远。
仔细感觉一下坚实的冰面,雷少轩脸色惨白,慢慢站起身,此时,耳边响起各种慌乱的声音。
“啊!……”
“救命!……”
“不好……冰面开裂了,小心,别动。……”
“……”
“散开,闪开,别聚在一起。……散开……”马少腾厉声急促喊道。
众人慌作一团,迅速往四周散开,然而死囚几个人一组被铁链锁在一起,方向不一致,反而互相拖累较劲。许多囚犯因方向冲突,被拽倒在湖面上。
湖面晃动越来越大,情形越发危急,眼看着四处起伏晃动,有囚犯哭喊:“放开我们啊!……”
雷少轩喊道:“往四周散开,往没人的方向散开,往前跑、往外跑……”
“……”
“救我……”
众人四散狂奔,冰面忽然裂开,反应最慢的一队人摔倒在地,最后一个人掉到湖里,剩下四人倒在地上,虽然拼命地拉着他,然而那人依然绝望地嚎哭着,被拖着沉入湖里。
四周的军士、囚犯眼睁睁看着这一队囚犯陷入困境。
掉落到水里的人,冻得发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很快就不动弹了。另外四人停止了滑动,却依然趴倒在湖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静了一会,四人翻过身,慢慢爬着将湖里的人拖动,努力将他拖到冰面上。
湖面已经裂开,翘起一大块冰块,周围的人看着,谁也不敢靠近。
四人终于将落水之人拖到远离冰裂之处。
马少腾跑了过去,看了一眼,喊道:“快将铁索解开。”
落水的是个中年人,名叫孙国旺,据说因盗窃杀人判死囚。雷少轩曾在北川牢房见过他,他坚称自己是刑讯逼供所致,实在是冤
枉。
孙国旺全身都冻僵,头发、脸颊、衣服结上了薄薄一层冰,脸色铁青,露出绝望的眼神,哆嗦着、努力地张开嘴巴。
“救救我!帮我解开衣服……救救我。……”
“救……给我换上干衣服……”
“救……”
“......”
铁链解开,却无人应声,每个人都扭过脸。
雷少轩急了,抓着身边的囚犯,喊道:“每个人出一件衣服,快、快……给他换上衣服……”
被雷少轩拉住的囚犯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傻子一样。
一个大汉,怒道:“滚……”
雷少轩拉着最近的一个军士,哀求道:“快下令,给他换件衣服,每人一件衣服就可救他。”
这军士一把将雷少轩推倒,喝道:“你个死囚,竟然闹事,找死吗?”
雷少轩哭着,看着胡友德,道:“德叔,救救他……”
胡友德看着焦急的雷少轩,无言以对,跺了一下脚,扭头往前走,仿佛没看见雷少轩。
雷少轩撑在地上,看着马少腾。
马少腾脸色铁青,径直走到雷少轩面前,一把拽起雷少轩,喝道:“此人已然无救,你无理纠缠不休些什么?不看你母亲面上,今日必严惩,还不快些离开?”
“他还未死?为何不救?”
“寒风凛冽,无处生火,缺医少药,此人必死无疑,何人可救他?每人脱一件衣服,会死更多人!路程遥远……”
“每人一衣,轮流担架,就可救一命!人命……”雷少轩哭道。
“他是死囚,死便死了!”旁边一名军士冷冷道。
“他是无辜的。”雷少轩喃喃道。
“无辜?谁不无辜?他自倒霉掉落湖中,难道需要其他人陪他倒霉?无辜又如何?天下倒霉之人何其多。”
马少腾强忍着火气,道,“既然老天让他掉落,就是他的命。不能自救,就无人救他,只能算他倒霉。天地之间皆为蝼蚁,鸟、兽、虫、鱼难道不是倒霉?被人所猎,何其无辜?”
雷少轩回头看,孙国旺躺在地上,已然一动不动,如一堆石头,又如一根木头。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失去了生命,就如石头、木头。
雷少轩沉默了,木然地走着。
震惊、痛苦、悲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冻死在眼前。
不,此人没死,而是活生生被伙伴丢弃,被同类丢弃。
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愤,压抑着雷少轩的心。
蝼蚁,每个人都是蝼蚁。
雷少轩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弱小,人类的冷漠。
尽管雷少轩在书本里,看到过冷漠的故事和弱小的含义,却从没有如此深刻体会。这种感受深入骨髓,刺痛心扉,颠覆了雷少轩救死扶伤,扶住弱小的信念。
道路艰险,心必冷酷!
胡友德慢慢走到雷少轩身边,歉意道:“少爷!”
“嗯?”
“少爷,请不要怪俺。”胡友德看着雷少轩认真道,“咱们所带衣服少,我必须保证少爷所用。即便是俺掉到湖里,如不能救万不可勉强,俺也不怪你;少爷要是有事,俺才是万死莫赎!”
“一条命,难道不比一件衣服珍贵?”
“对俺来说,别人的一条人命,比不上少爷一根头发!”
“你……”雷少轩无言以对。
第七章 古道
队伍沉默前行,午后时分,终于来到山脊中间那处豁口。
走出冰湖,景色顿时一变。
白雪皑皑山中,满目松树苍翠,林间蓦然出现一条青石路,向着山顶蜿蜒而去。
苍松高耸入云,枝杈繁茂,林间路显得幽深漫长,也不知道经历多少时光,坚固的青石台阶竟是坑坑洼洼,显然是岁月踏出的脚印。
“这就是茶马古道。”余正指着石阶道。
也不知道为何及何时开始,余正总喜欢跟雷少轩聊天。
“为何称茶马古道?”雷少轩不解地问。
“北魏缺马,狄戎少茶。行商自北魏贩茶、盐、铁入狄戎,自狄戎贩马而回,称茶马古道;另有说法云,此商道所贩之物,穿行高山险壑,多用马帮,亦称马道。”
余正感慨道:“此时隆冬季节,人迹稀少。若是秋夏之时,商贸繁盛,商队日夜穿行,马铃声昼夜不停,方显热闹。”
“据称茶马古道最远处可达狄戎诸国,一路千山万水,胜景、险路无数。眼前这段路虽短,却也是极其有名,称为‘三百六十(青石)坎’,眼前的山脉乃是四方山脉,延绵千里,我等须横穿而过,眼前的三百六十坎是最险峻的一段。”
“四方山,十八弯,弯弯都有三百六十坎,山高白猿攀,望山哀叹松林间;求雨谷,立云间,社鼓声声惊破天。”余正哼起了小调。
黝黑的石头一块接着一块,往前延伸。
有的舒缓,走在上面,让人感到踏实心情舒畅;有的险峻,直上直下,不由心惊胆颤。宽阔处,可宿营;狭窄处,单人难渡。逢绝壁,栈道相连;遇深沟激流,铁索勾嵌。
一路险峻,一路惊险,一路惊叹。
石路弯弯如山间细线向前延伸着。
铁链锁在一起的囚犯,好几次突遇险情。
有的失足掉下铁索桥,幸好几人相连,被救起;有的碰到的台阶太险峻,铁链栓连,行动不灵活而摔倒;有的路,雪后结冰,凸起的冰块占据路面,几乎无法行走;有的栈道因山洪冲毁……让人回想犹有后怕。
看似不高的山顶,却行至日落时分,身心俱疲惫不堪才抵达。
回头往,山下迷雾茫茫,已然看不清来时路,只闻寒风呼啸山间松林。
山顶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块平地。一座古庙大殿立于路旁,殿门写着一副对联:
叹世间繁华人心冷,笑轮回萧瑟梦尤酣。
殿门却写着“酒铺”,殿门前立着一根木杆,飘着一面酒旗子,上写“梦里人家”。
雷少轩颇感啼笑皆非,这酒铺竟然鹊巢鸠占,把一座庙当作酒铺。
众人这才发现,大殿旁高高低低的断垣残壁,掩于杂草丛与白雪堆里。
进入大殿,大殿宽阔,中间立着一尊弥勒佛像,佛像金漆斑驳剥落,颇显凄凉,只有笑眯眯的脸,显得不在意的样子。
大殿摆着几张桌子,擦拭得颇为净亮,只是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中间生着一盆炭火,大殿顿时显得温暖起来。
囚犯穷困,自然无法进入酒铺,留
在外面空地。空地开阔,看守的军士也只好留着多人在外面看护犯人,只有马少腾和几个军士进入酒铺。
雷少轩和胡友德走到大殿角落一处桌子坐下。虽然得到马少腾的照应,身为囚犯,雷少轩依然无法与军士坐在一起。
令雷少轩意外的是一队囚犯也进入了酒铺,坐在另外的一张桌子上。
那组囚犯正是一直看雷少轩颇不顺眼的那一组,领头的叫罗浩。
罗浩凶狠好斗,那一组人被他制得服服帖帖,不敢忤逆。看守军士虽然看到其欺负其他囚犯,却也不干涉,任其自便,更是助长了其嚣张气焰。好在他看见马少腾对雷少轩颇为照顾,倒也不敢欺负雷少轩。
看到客人,小二急忙上前招呼,先忙着为马少腾一桌上茶,然后给各桌客人点菜。
军士们和罗浩那一组囚犯好容易有酒有菜,不由大呼小叫,划拳吆喝,大殿内很快嘈杂热闹起来。
雷少轩依然无法从孙国旺被丢弃等死中释怀,默默地要了一壶茶,一碟肉,与胡友德吃着馍馍。
雷少轩看着军士、囚犯吆五喝六,杯觥交错,只觉眼前的情形恍如隔世,眼前一会闪过孙国旺临死前绝望而扭曲的脸,一会闪过母亲泪眼婆娑的目光,一会闪过妹妹弱小的身影,一会脑海里晃动着刻着妹妹名字的木雕项链……
雷少轩一阵眩晕,脑袋不由沉了一下。
“少爷,你怎么了?”胡友德疑狐地看着雷少轩。
“没事,只是感觉疲倦。”雷少轩觉得身体发虚,浑身冰冷,强撑道。
“你脸怎么红了?”胡友德说道。伸出手,贴在雷少轩额头上。
胡友德忽然焦急道:“少爷,你似乎有些发烧。”
殿门外又传来喧哗声,夹杂着马蹄、脚步。
过了一会,殿门一闪而开,数人依次而入,寻桌而坐,迅速占满剩下的两张桌子,最后进来的是一位老者。
看到老者进来,先进来的人都站起打着招呼相让,老者回应着,径直走到雷少轩跟前,抱拳行了个礼。
“这位小哥,酒铺其余桌子均满座,不知可否让老汉挤一挤?”
老者头戴青玉发髻,星目剑眉,面庞清癯而神光内敛,鼻子高耸,满脸笑容,语气平和,不急不躁,让人听了极有好感。
“请坐。”虽然与人拼桌多少有些不便,雷少轩却也没有拒绝,胡友德无可无不可。
老者看了一眼胡友德,又看到雷少轩戴在手上的细铁链,不由一惊,目光一闪,脸色却是不变。
“老汉名叫沈为庸,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我们吃完,走吧。”
雷少轩起身要走,并不回答,颇有些失礼。
看这老者的情形,多半是这行商的首领,雷少轩估计他会点许多菜肴,看着自己桌上寒酸的菜品,雷少轩少年心态,自卑心理作怪,干脆直接起身要走。心里对老者颇有些嗔怪,好好的,干嘛跟自己拼桌?
虽然没专门看着桌子,老者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雷少轩桌子上孤零零的一盘牛肉?原先只有雷少轩和胡友德,
雷少轩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桌子上坐着外人,这么多人面前,这盘牛肉就显得穷酸、突兀。
老者伸手虚拦了一下,道:“我看这位少爷眉清目秀,举止不凡,然而满脸风霜,憔悴疲惫,脸色通红,必是经历长途跋涉。如今外面天色已晚,天寒地冻,如若外面受风,容易生病,不如让老汉请这位少爷喝杯水酒,暖暖身子再走如何?”
老者态度颇为诚恳,让雷少轩心稍稍平静下来。
一声少爷的称呼,似乎让雷少轩感受久违的身份感,也感到了一丝自尊。那盘牛肉,让雷少轩突然感到有一时落难而已的感觉,寒酸的感觉依旧,却没有了自卑。
忽然雷少轩心里一惊,一种警惕自心头涌起,这老者对人心把握竟然如此细微犀利。
老汉对已经坐下的同行人道:“李掌柜,你辛苦一趟,去柜台交代一下掌柜,给我们准备好路上伙食。”
李掌柜起身而去,雷少轩觉得自然了许多,也感受到了老者的诚意,对这老者好感大增。
“叫我雷少轩即可,此是我家人胡友德。”雷少轩拱手行礼道。
沈为庸不愧为商人,老而弥辣,见多识广,精通人情世故,与之相处,让人极感舒服。
不知不觉间,雷少轩的事情,就让沈为庸了解得清清楚楚。
雷少轩正是睁眼看世界的年龄,尽管年龄不大,却也历经磨难,让雷少轩心智成熟起来,与沈为庸聊得倒也颇为畅快。
沈为庸开始并没有将雷少轩放在心上,但看到雷少轩眉清目秀,一副憔悴疲惫却不失磊落的样子,不由心生好感,而尚显弱小的身躯,却扛着冰冷的铁链,想起自己的孙子,更是感到心疼怜悯。
想到雷少轩的处境,沈为庸从开始的聊天,不知不觉变成了教导。
这是长者的通病,对有好感的小字辈,总不自觉地端起教导的心态。
“茶马古道酒家名店不少,这家酒铺虽然偏僻,却别有特色。”沈为庸娓娓道来,“菜倒也罢了,唯有自酿的酒堪称一绝。酒水清冽甘醇,酒香绵软悠长,远近闻名。此酒名曰‘仙人醉’,又曰‘梦乡’,所以酒铺就称‘梦里人家’。但凡路过商人,无不想一醉,梦回故乡,故乡啊故乡,泪洒他乡!你看墙上,有一书生,书剑飘零,无钱付账,特题一词,道出了流浪他乡的心声。”
果然,大殿西侧柜台的墙上,潇洒飘逸地题着一首词:
银河斜映,繁星微闪,梦里青光独照佳人脸。酒含泪漾香雾,佩摇倩影,月舞霞光,小步红云垫。但使纤云能飞度,且梦回,执手相看,泪眼滴滴、羞羞脸!
“果然好词!”雷少轩不由赞叹道。
雷少轩自幼受母亲影响,喜文厌武,博览群书,虽然年少,不明白词中含义,辞藻优美却能看出来。
“酒铺名为梦里人家却有些俗了,不如叫梦回仙乡,不好,梦回……”
雷少轩说道,紧接着想了好几个字,竟然都不如梦里人家,不由有些呆。
“哼,读过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耳边忽然荡来一个女子声音。
第八章 赴死
门口一闪,两个女人出现在大殿里面。www.uu234.net
一个年龄稍大,一袭紫色长裙随风逸动,身姿婀娜动人,玉面芙蓉,肤若凝脂,神态清扬婉兮,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却不敢有亵玩之心,威严自生。
另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站于紫衣女子身后,身着白裙,赤脚裸足,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身材婀娜,美目微闪,如秋水横波,凹凸有致的身材,让人心猿意马。
隆冬季节,二女子竟然轻衣薄衫,裙带飘飘,飘逸潇洒,不畏严寒。
两个女子四周环顾,看见雷少轩的桌子有空位,径直走来,也不问话,直接坐下,看着雷少轩。
“姐姐你好,小子一时卖弄,当不得真。”雷少轩红着脸道。
两个女子气质出尘,雷少轩自觉自惭,屋里众人却喧嚣起来。
“美女,过来陪大爷喝酒!”一位军士放肆地喊道。
“美女,我这里有美酒,好肉……”
“我的肉更好吃……”
“……”
口哨声、叫嚣声夹杂一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紫衣女子眉头微皱,另一个年轻女子则怒容满面。
雷少轩见状,急忙悄声道:“我们都是死囚犯,凶恶之徒,你们赶紧走。”
女子这才注意到雷少轩手上锁着铁链,顿时愕然。
喧嚣声越发热闹,一个囚犯在起哄声中,竟然站起要走过来。
紫衣女子脸露寒霜,忽然一扬手,桌子上的一盆汤顿时飘飞出去,一阵“嚓啦啦”乱响,汤盘泼中囚犯的脸,顿时满脸菜汤,连同污血、碎牙掉落一地。
其余囚犯见状勃然大怒,一阵喧哗,纷纷起身冲过来。
紫衣女子脸更寒,顺手又是一挥,却见一桶筷子飘起,如飞蝗飞去,发出咄咄的声音,如同插入豆腐一样,将连在众人身上的铁链钉在桌子上。
大殿刹那静下来,静得可怕,怕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然而另外白衣女子却不依不饶,白如葱的手中轻弹,军士和囚犯的桌子忽然炸开一团团粉色气团,将众人笼罩,众人来不及反应,竟然都跌倒在地,不知死活。
雷少轩惊倒,绝望、悲愤涌心头,怒道:“你怎么如此歹毒,轻贱人命!”
军士倘若死了,雷少轩等必死无疑,雷少轩手脚冰凉,跌坐在椅子上。
“哼,敢对我师傅污言秽语,万死莫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敢说我们歹毒?”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能把你怎样?只是污言秽语,罪不至死!”雷少轩悲愤道。
白衣女子看着雷少轩手上的铁链,本来心里就瞧不起,怒道:“死囚本就该死,你若非犯罪,怎会被囚?既然被囚,就该好好赎罪,好好做人。调戏女子,难道不该死?你若多言,也是该死。”
“死便死了!你以为活着便容易吗?”
悲愤、委屈、愤怒涌上心头,雷少轩双手握着铁链,横在胸前,道:“他们死,我也必死,不如你也杀了我吧!”
活着便容易吗?雷少轩说出话,不由想
到自己无辜被囚,想起与母亲分离,想起一路之上的艰辛,想起重重愁苦,不由悲上心头,泪如雨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短短一番话,满腔的委屈、无奈、沧桑、悲愤,从一个少年嘴里说出,让在座几人心头巨震。尤其满眼噙泪委屈的目光,更是刺痛紫衣女子,了解雷少轩过往的沈为庸则心中暗叹。
胡友德紧握木棍,心里极度紧张,怕女子发怒,伤了雷少轩。
“我把他们都杀了,你逃走可好?”紫衣女子忽然轻声道。
所有人闻言一惊,这也行?
雷少轩仰起脸,强忍着泪水,哽咽道:“我有母亲,有弱小的弟弟、妹妹,我若逃走,他们全都必死!我不能逃走。”
人生有许多无奈,最无奈的是明知必死,仍然慷慨赴死。
雷少轩的心忽然轻松下来,死亡的恐惧无数次让他几乎崩溃,可是死亡真的要降临,却发现自己并不甚害怕。
雷少轩突然意识到,母亲、弟弟和妹妹在自己心里,比自己性命重要,如果自己的生命威胁到她们,雷少轩宁愿死去。
雷少轩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升华了。
“哼,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毒晕了过去!”年轻女子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女子心软,吃软不吃硬,雷少轩委屈流泪,莫名牵动她心里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
“真的?”雷少轩微楞,颤声道。
“好啊,好了。同桌便是缘分,不如让我请各位?”沈为庸怕女子恼怒,打着哈哈道。
“不必,我们只为买酒,此处仙人醉很有名,买好就走!”紫衣脸色缓和下来。
“仙子不必客气,小二,仙子所买仙人酿,都算在我的账上!”沈为庸满脸笑容,对着伙计喊道。
“仙人酿价格不菲,我要的可不少?你确定要付账?”
紫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沈为庸。
“自然。老汉一把年纪,一言既出,怎会说笑?”
“小二,将所有仙人酿全部拿来。”紫衣女子毫不客气道。
“全部拿来?”小二瞪大了眼睛,吃吃道,“有上百坛呢。小店秋季酿酒,冬季窖存,以待来年春夏所售,数百两银子。”
雷少轩闻言也吃了一惊,沈为庸脸上微凛,毫不犹豫摆摆手。
“全部取来!只要是仙子所购,均记到我账上。”
紫衣女子深看沈为庸一眼,道:“你不错!”
两人随小二往大殿外走去。
“沈老,那可是好几百两银子,你舍得?”胡友德忍不住插嘴道。
沈为庸舒了一口气,哈哈一笑道:“钱财身外物,信诺却是立身之本。一言既出,自然要信诺。”
“随口之言,如何当真?”雷少轩不解地问道。
虽然与人打交道不多,雷少轩却也知道场面上的许多话,并不能当真。
沈为庸摇摇头,道:“雷少爷,为人当慎言慎行,言出当信。一时失信,今后每临大事,得失计较之时,便会时时想失信,
诚信便荡然无存了。与人做生意,他人便处处防备你,处处算计你,岂是区区几百两银两能相比的?生死关头,更是无人帮你助你,到那时,区区银两,更显可笑!”
“雷少爷,你身为死囚,此去苦海,生死难料。胡爷跟随你,必然不是银两,而是你长辈为人啊!”
雷少轩一愣,他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些事,只觉得身为府中仆人,胡友德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沈为庸一语惊醒梦中人。
雷少轩这才明白,也许是自己的外公,也许是自己的母亲,才是胡友德护送自己的原因,并非身为仆人的职责。
“沈爷,你看!”胡友德忽然说道。
刚才紫衣女子坐着的椅子上,静静躺着一块金子,这块金子,远远足够酒钱,并不需要沈为庸帮她付账。
“身为女子,为何买如此多的酒?该不会是个酒鬼吧?”雷少轩惊奇道。
“慎言。”沈为庸悄声道。
“适才那两个女子真奇人也!武功奇高,颇有古人之风,实乃江湖能人异士。倘若未远离,保不齐能听见我等谈吐,若真与我等计较,反而不美。”
“世上本无事,福祸本无门,维人自招!”沈为庸低声道。
雷少轩嘴一撇,有些不以为然,殿内却忽然回荡着年轻女子阵阵飘渺的声音:“小子,且放过你小命。那老者不错,前路茫茫,多跟他学学为人之道,别过早丢了性命!”
众人脸色微变,果然为沈为庸说中。
雷少轩急喊道:“姐姐,你好漂亮!”
......
远处,空中。
两个女子衣带飘飘,临风而飞,年轻女子满脸笑容,道:“师傅,这小子胆子真大,夸您长得漂亮呢!”
“油嘴滑舌,不知道天高地厚。”
“为救母亲和弟妹,敢赴死,倒是个孝子仁人呢!”
“嗯!”
“也不知道犯的什么罪,这么小就是个死囚。”
“嗯!”
“就是太穷了。两人吃饭,只一小盘牛肉,该不会是太穷而谋财害命吧?”
“……”
两个身影很快变黑点,消失在天际。
众人将冷水浇在晕倒的人脸上,将其唤醒。
果然活罪难逃。
每个人醒来之后,立刻上吐下泻,翻江倒海,昏天黑地,直至什么都吐不出来。然而真吐不出来时,感觉却更加难受,人人冷汗直流,浑身无力,头昏目眩,瘫在地上。
大殿内污垢横流,臭气熏天,众人捂着嘴巴,喘不过气来。躺着的人更惊恐万状,恨不得将自己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却已经无力挣扎,只能瘫在地上等待死亡降临。
身体上的难受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死的那种恐惧,终于让他们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觉。
“妈的,老子要是不死,回头整死你!叫你惹那女人,害老子这么惨。”
“胆肥了?来啊……”
军士们恶狠狠地盯着囚犯,都是这些死囚惹的祸。
第九章 强人
“什么?你欲与我等同行?”马少腾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绝不可。www.uu234.net”
沈为庸竟然想让商队随着死囚押送队伍前行,马少腾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押运死囚前往苦海前线,已经不是地方囚犯事务,而是军务。
但凡军务都责任重大,违令者斩,容不得一点差错。
让商队随行,万一出现纰漏,也许这里所有的军士,都不用判决,直接被边军送死囚营服刑。
“马巡校,前面便是求雨谷,往大王滩必经之路。求雨谷约二百里,山高路险,常有强人出没,强人虽抢劫商队,却绝不敢劫掠军队。但凡军粮过境,即便无人押运,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敢劫,此乃军威,无人敢撩虎须。”
沈为庸看着马少腾,诚恳道:“大人此去苦海,途中必经大王滩过兰奉驿,走陆路须七、八日。如果大人走水路,一日可达上思郡,上思郡离兰奉驿只有五十里,步行半日可达。与陆路相比,水路至少可省五、六日脚力。我商队在大王滩有大船,如大人与我同行,便可载大人一程,只求借大人军威过境求雨谷,如此两便如何?”
马少腾闻言十分犹豫。看了看军士们,军士们精神萎靡,听到能省几日脚力,都流露出热切的目光。
“大人,弟兄们被那婆娘所害,几乎丢了半条命,委实需要歇息休整。如能搭便船,省出几日时光歇息,倒不失为一好法子。”余正也劝道。
余正常走苦海路,知道确实无人敢抢军粮,如今多名军士吐得腿都软了,能省如此多日脚力,自然热切期盼马少腾同意与商队同行。
“我等押送囚犯,只需慢慢赶路,总能平安到达。与商队同行,却危险重重,毕竟险峻之地,总有强人出没。如果被他们所累,延误军机,军法不容,虽有省脚力之便,却有性命之忧。”马少腾叹道,颇为犹豫。
身为首领,首要是安全完成任务,不冒不必要的险。何况省脚力和性命相比,孰轻孰重,还用选吗?
众人却竭力主张与商队同行,甚至有的说:“既然只是省力之便,真有性命之忧时,随时脱身便是。”
马少腾终究不好一人决断,只能顺着大家的意见,同意与商队同行。
看着马少腾苦恼的样子,雷少轩看出来马少腾并不愿与商队同行,只是无法强行违背大势,只好违心同意。
马少腾为什么不愿意同行?明明这样挺好。
“马巡校为一行人之首,虽可号令全队,却也需担负全队安全押运囚犯之责。安全是马巡校首要之责,省脚力却是所有军士、囚犯所欲。”
沈为庸对雷少轩道:“雷少爷,欲求不同,自然所想不一。马巡校终究无法与所有人所欲相抗,只好同意。”
雷少轩醒悟。
雷少轩要想活下去,就需要慢慢学会独立思考、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仍然复杂,尤其是人心。
……
求雨谷两边的山,高耸如云,如巨龙飞舞,谷中一条小路,蜿蜒穿梭林中。
据传,山谷深处世代居住着瑶人部落。每逢夏日七月初七,大旱之时,瑶人便聚谷中,垒祭台,击鼓求雨,求雨谷之名由此而来。
马少腾将军士列于商队两侧,囚犯行于队伍前面。
有人建议,如强人劫道,队伍只需虚张声势,然后迅速脱离商队,以免不测,被马少腾厉声相斥。
既然让商队打出军队旗号,生死关头,谁会相信军士与商队无关?临事首鼠两端,反而影响士气,坏了大事,同心协力,方为正途。
为壮声势,马少腾将剩余军服取出,让商队护卫穿上,收起商队旗子,挂出北川军旗,行在队伍前面。
铁链锁着队队囚犯,整齐的军士齐步前行,马队紧随其后,一一列队而过,井然有序,看起来颇有气势,像
极押送军粮的队伍。
山谷白雪皑皑,松树苍翠,颇有景色。然而山谷空旷,一行人行于山谷中,颇显渺小、孤独和寂寞,只有谷中寒风时时盘旋而过,发出呜咽之声。
“沈老,天气如此寒冷,大雪封山,商路断绝,山深谷僻,怎会有强人?”雷少轩问道。
“小心为上!”沈为庸抬眼四顾,颇为警觉。
得知雷少轩原本无辜,沈为庸心里不免极为同情。
雷少轩出身大家,身份不同,上过县学,少年早熟,谈吐自有气质,甚合沈为庸脾气;加之沈为庸觉得碰到一位落难少爷,颇觉有趣;沈为庸年龄大,足以当雷少轩祖父辈,难免生出舐犊呵护之情和教导之意,一路便与雷少轩走到了一起。
前途渺茫,感觉彷徨之际,雷少轩自然愿意听些教导。人生阅历对此刻的雷少轩,无疑是宝贵和急需的。
一路之上,两个人聊得颇为投缘。
队伍渐渐行至山谷深处,道路逐渐狭窄逼仄,树林愈密。
突然,密林中响起阵阵弓弦拉动声音。
“嗖、嗖……嗖……”
破空声音传来,十数支箭自天而降,插入队伍前面路上。
“戒备!”
“敌袭!”
“……”
“一队戒备,弓箭准备;二队列队,蹲下!”马少腾厉声喝道。
稍有慌乱之后,部分军士立即蹲下戒备;部分有军士过来,持弓列队于马少腾前面;还有数人不知所措,雷少轩知道,那些人多半是穿着军士服装,冒充军士的商队护卫。
马少腾乃是将门之后,手下军士训练有素,临危倒也不惧,迅速组成防守阵型,看得出虽然他们只是郡兵,却是精兵。
“什么人?”马少腾厉声喝道,“我等乃是押送囚犯的北川郡兵,尔等是什么人,何故劫掠我军辎重?”
前面不远的道路两旁树林里,忽然闪出数十人。
有些身穿劲装,手里握着简陋弓箭;有些拿着钢叉,长枪,砍柴刀等各色武器……道路中,竟然站立着凌乱的人群。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露殍色,当中有老人,小孩,甚至妇人……人人拿着武器。说是武器,其实不过是削尖的木棍、竹棍。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男人走出来,此人身披黑袍,戴着一顶宽大皮帽,络腮胡须,浓眉豹眼,尽显乖戾和嚣张。
此人手握马刀,向前一指,恶狠狠道:“此路老子说了算,天王老子经过,也要花钱买路,将货物留下一半,人可以过。”
沈为庸神色眼眸微缩,脸色极为紧张。
货物留下一半,就算将剩下所有货物送到地方,各种关卡花费、商税、食宿等等花费巨大,此番生意,算是赔老本了。
此事却由不得他。
沈为庸只能安慰自己,土匪要财不伤人命,算是不幸中万幸,何况还剩一半货物呢。
雷少轩心也提了起来,随即却是紧张兼有期盼。
书中常有土匪、强人之类记载,诸如劫富济贫,或者草莽出英雄之类故事,却从没有亲眼看到过强盗。
那个首领说不杀人,更是让雷少轩放下心来。至于沈老的损失,雷少轩没想那么多,心里隐约期盼发生些什么,能让自己亲眼目睹强盗剪径行为。
许多军士以为真的遇到强盗,可以脱离商队,自行离开。毕竟事先已经说好,商队只是借助军队名义过境,军队没有保护商队的义务,事不可为时,军队撇开商队也是应有之义,甚至沈为庸也以为马少腾要放弃他们。
他们却低估了马少腾。
身为将领,本身就有保境安民之责,面对土匪强盗,不战而逃,今后如何面对手下军士?
何况对面显然就是农夫和老弱妇孺组成的强盗,马少腾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战斗力。
马少腾发现,射过来的箭矢,粗糙简陋,甚至没有箭头,有几支箭落在硬一点土路上,却没有射进去,歪倒在路面上。
马少腾不认为这些箭头会有什么杀伤力。
“对面的人听着,我数十数,让开道路,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马少腾厉声喝道。
“开始数。”马少腾对身边一位军士命令道。
“一……二……三……”一位军士吼出声。
“一队听令:冲锋之时,弓箭自由射击,压制敌军冲锋队伍后部;二队准备冲锋!”
“……八……”
军士数到“八”,前面路上的人群,没有散去,竟然先冲了上来。
老、幼、妇、孺……阵型散乱、衣衫褴褛的人,没有了开始看到的畏缩,眼睛里全是绝望、凶狠的目光,完全变了一个人,蜂拥而来。
奇怪的是那些劲装男人却只在后面吆喝,没有参与冲锋。
“射……冲!”马少腾一声令下,箭如雨,人凶猛。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阵箭雨,射在冲上来的人群队伍中间,射倒一大片,也将队伍拦腰切断。
被射中的人,有的钉在地上,痛苦凄叫;有的直接射死,横七竖八;后面的人惊恐万状,掉头就跑;前面的人则冲上来,与军士门撞在一起。
喝骂声,刀枪交鸣声,哭喊声,交集在一起,凄厉声不绝……
不多时,山谷静了下来。
冲上来的人,都被无情砍翻在地,横尸当场,满地的残肢断臂,污血横流,惨不忍睹。
“怎会如此?”雷少轩喃喃道,忽然一阵反胃,肚子里翻江倒海,蹲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退回的人,很快被那凶狠的人喝骂着,驱赶着,又准备第二次冲锋。
显然,第一次的失败,没有让这些强盗退缩。或者,这些强盗根本就没有把性命当回事;或者,马少腾心头一懔,这些强盗根本就是故意让这些弱小者送死。
马少腾目露凶光,再次厉声喝道:“准备!”
“慢着!”沈为庸忽然走到前面,喊道,“等等!”
沈为庸走出来道:“我等马队所运送的货物虽然多,与你们而言却根本无用!”
沈为庸一匹一匹地掀开马匹身上遮盖的牛皮,露出一筐筐茶叶和瓷器。
“茶叶、瓷器为本地所产之物,并不稀罕。本地千里之内经营茶叶、瓷器的商铺只有几家,彼此熟悉,绝不收来历不明茶叶、瓷器,东西送给你们,也是为你们惹祸上身,只有送至狄戎之地,方有利润。”
沈为庸道心里很是紧张,硬着头皮道:“商队随行随宿,并未携带过多粮食。所携带银两多为银票,必须行至指定钱庄凭票支取银两,所有银票为钱庄所开具,标有暗记,丢失后报知钱庄,钱庄随时监视所失银票。银票于我等乃行商必备,于你等却是杀身利器!”
众人愣住了,行商竟然有如此多的学问。
沈为庸道:“不杀光我等,银票根本无用。大雪封山,粮食比财物重要,我给你等留下几百两银子及所带全部粮食,你放我等通过,也能少造杀孽,如何?”
沈为庸不等对方回答,直接将几匹马上托着的几袋粮食摘下,放到路边,顺手在上面放了一个布袋,解开袋口,露出雪白的银子。
对面那人沉吟一会,忽然吹出几声唿哨,人群往道路两边散去,隐于树林,让出了道路。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雷少轩被胡友德搀扶着,随着队伍快速前行。
一路目睹各种死尸和散落一地的断臂残肢,雷少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忍睁开眼睛,脑海里血红一片。自己仿佛在血海里浮沉、挣扎,血海里全是尸体、漂浮的人体脏器、断开的手臂、头颅……
雷少轩眼睛一黑,栽倒在地。
第十章 病倒
队伍迅速远离了土匪,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m.www.uu234.net
看着满脸是血的马少腾,众人心里升起崇拜之情,脸上满是钦佩的表情。
决事果断,临危不惧,作战勇猛,小小战斗,马少腾已经初步显示出名将风范,如何不让军士佩服?虽然郡兵上战场的机会很少,但是只要是士兵,总会碰到生死战场,谁也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无能的将领的手里。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商队内心感激,更不必说。
若非马少腾临机决断,震慑土匪,沈为庸如何能用如此小的代价,换来商队通过?估计商队的货物甚至人马,都要交代在这里。
商队每个人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马少腾却高兴不起来。
雷霆一击,摧枯拉朽般击溃土匪。然而所谓土匪,大多是老幼妇孺,衣衫褴褛,面露饥色,几乎无力行走。
马少腾断定,这些土匪必是缺粮少食,深山之中,实在渡不过严寒冬季,以至面对军队护送的商队,都敢死命相拼。
马少腾剿过匪,许多山里土匪原本不过是衣食无着的农民、流民,被迫上山为匪。
如果官府严格剿匪,土匪缺衣少食,往往让老幼妇孺饿死山中,或者驱使他们拼死一搏。
眼看要冻死、饿死,即便面对军队,老幼妇孺也敢死拼,也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看着死在路边弱小的小孩脸,看着老人解脱似的苍老眼神,看着麻木绝望的妇人……都是普通人!
马少腾有一种不想活、自暴自弃的感觉。这是乱世,乱世人命贱如狗!
马少腾心里烦乱,雷少轩竟然突然昏倒。
“此子如何?”马少腾眉头微蹙道。
“突然昏迷,烧得很厉害。”胡友德焦急道。
“雷少爷必是看到土匪死尸惨状,受到惊吓,以至于呕吐不已,继而昏倒。”
沈为庸沉声道:“老朽虽非郎中,常年在外奔波行走,却见过此种病。”
沈为庸微微叹息道:“先前雷少爷在梦里人家酒铺之时,面容枯槁,目赤颊红,此乃长途劳累,心力憔悴,虚劳损伤心脉,心气不足且伴有风寒之兆。加上突遇惊变,肝胆惊切以致于心无所倚,神无所归,滤无所定,此是惊悸之症。风寒加之惊悸,昏迷不醒。”
“商队常年行走,倒是常备有跌打损伤腹泻之药,却没有内科伤寒之类药物。”沈为庸颇为无奈。
风寒高烧乃是急症,高烧之人,如不能尽快退烧,多数会死亡,即便不死,也会烧坏脑子,变成痴呆。然而山谷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缺医缺药,如何是好?
胡友德闻言大急,此地离最近的上思郡也得三天路程,谁高烧能抗三天?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胡友德急得团团转,焦急看着沈为庸,哀求道:“先生?能否想些法子?”
沈为庸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马少腾道:“只有尽快赶到上思郡,我在上思郡颇有些人脉,找个郎中诊治乃小事。”
“来不及。”
马少腾摇摇头,满脸的无奈道:“烧上三日,即便人不死亦会废掉。我会令军士们与你等加速赶路。我虽不知道如何治疗此病症,却知道有一种唤作百里香的草药可退烧,干枯百里香亦可入药。此地山谷林茂,百里香并非珍稀药材,应该能寻到。只
要能退烧,命就能保住。沈老,你腾出一匹马与我,寻到百里香后,我会尽快赶上你们。”
沈为庸眼睛一亮,道:“我商队有一人,曾贩运药材,能识药材,我让其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沈为庸匆匆而去,不多时,引一人而来。
此人尖嘴猴腮,颇为伶俐乖巧,对马少腾施了礼道:“大人果然英明。百里香乃是退烧良药,喜阳光,好干燥之地,常常生于路旁无林荫之空地,与杂草伴生,溪边高地、漏水沙地等亦有生长。”
来人犹豫片刻道:“倘若只为退烧,白菊之根亦可,山姜、甘草根、柳树皮等亦是不错,这些药材颇为常见,很容易寻找。”
马少腾大喜,道:“野山姜,白菊几乎人人都识得,如此山野,无论如何必能寻到。大家先不必赶路,一起寻药吧。”
雷少轩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寒冷,昏昏沉沉,魂外。仿佛身处血海深潭,身边全是各种断臂残肢,耳朵里嗡嗡回荡着各种嘈杂声,有人惨叫,有人哭喊,有人斥骂……眼前不时闪过各种目光和脸庞,妈妈的凄苦含泪,妹妹怯怯的拥抱,秦妍微笑,如意的沉沉睡容,黑衣人警惕戒备的目光,死囚的凶狠,湖中等死的绝望,血肉横飞的战场……
“啊!......”雷少轩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身后。
“我怎么了?”雷少轩虚弱地问道。
“雷少爷,你醒了?你高烧昏迷了。”沈为庸舒了口气,好歹雷少轩醒了过来,“不过还好,吃过些药,烧有些退了。”
“昏迷多久?”
雷少轩只觉得浑身发冷,颠簸中,全身上下无一不疼,如同散架一般,忍不住发出呻吟。
“昏迷半天了。”沈为庸安慰道,“幸好马巡校找到些退烧药。”
“我会死吗?”雷少轩有气无力地道。
“为何如此说?”沈为庸吃惊道。
“出发之时,曾听牢房杂役说,此去苦海,路途遥远,艰苦疲顿。倘若病重,困于途中,不是死于病,便是成为拖累,被人抛弃。或者军士唯恐耽误时辰,违了军令干脆将其处死。”
“少爷,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死于途中。”胡友德闻言心里刀绞般痛,坚定地说道:“放心,马长官也不会,刚才他还背过你呢。”
“啊?”雷少轩有些惊诧,这消息让雷少轩放心不少。
不一会,雷少轩疼痛难忍,又沉沉睡去。
昏沉中,雷少轩感觉到自己如同大海中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漂泊。这片小舟如此渺小,仿佛随时被狂风吹翻。
漆黑的夜里,雷少轩看见一颗微弱的星星正指引着方向,也让雷少轩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希望!不,不是星星,是妈妈的眼睛。
“妈妈。”雷少轩喊了出来。
“……”
“如何?”
“又烧起来了!比当初更甚。”
“……”
“方才烧退下来过,说明草药是管用的,不如加大药量,多喝几次?”
“好吧。”
“……”
“加快速度,尽快赶到上思郡。”
“……”
“我背一会吧,你都背了一个时辰了。”
“老余,你替老(胡)背一下,他都站不住了。”
“你与老沈换一下手……”
“……”
“风起来了,小心别让风吹着!”
“他烧得太厉害,要让他发汗,露点脸,却不能让风吹着。”
“这么麻烦?”
“当然,他如此虚弱,山谷寒风刺骨,被风吹着,还不垮了?”
“那抱着就抱着吧。”
“……”
沈为庸叹了口气。
他猜想雷少轩得的是惊悸与风寒之症,此病本该卧床安神静养,仔细调理,不能见风,可如今缺医少药,寒风内行走,能否活下去,只能看天意。
雷少轩面如纸金,呼吸若有若无,双眼似极痛而闭,双唇发紫。根据沈为庸经验,这已是病危之兆。
整整一天,雷少轩只醒过来两次,还不停呕吐,无法进食。
沈为庸长年在外行走,常见商队伙计病故途中,极有经验,在沈为庸看来,雷少轩的病如此沉重,即便药石也难救,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胡友德、马少腾并不知道这些,为了加快行进速度,马少腾特意催促着队伍快速行进。
雷少轩身为囚犯,往日军士们绝不可能照顾一个死囚。死囚倘若得病,至多令其他囚犯稍加照顾,实在无法行走,为了不耽误行程,只能将其抛弃或直接处死。
幸好马少腾极得军心,看到马少腾抱着雷少轩,便有军士志愿过来轮换,这才保持着极快的行进速度。
雷少轩感觉自己不停地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手上。尽管脑袋昏沉,脑子里空白,心里却清楚,许多人正竭力地抢救自己的性命。
山谷道路积满厚厚积雪,踩下去如同陷进泥潭,没进了膝盖,每走一步都无比困难。
茫茫一片的山谷内,队伍如一条扭动的黑线,不停向前蠕动。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走出了山谷,眼前景色豁然开阔起来。
一片丘陵,延绵起伏,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头,只有依稀排列的枯树,向远处延伸,指明一条路。
“天色已晚,须尽快找到宿营之地。”马少腾找到沈为庸商量道,“你可知道何处能宿营?”
“此地方圆几十里无人烟,只有离开道路,沿着山脚西去约五里有一处废弃矿井,可以住宿。”
“那是什么?”马少腾指着远处,那里隐约是几座房子。
“那原是一座古庙,名叫宏觉寺。先帝灭佛,几乎将古道上的佛寺毁灭殆尽,宏觉寺也已被毁,只剩山门、大殿和几处厢房,如今被当作义庄。此寺乃茶马古道有名的凶地,委实阴森恐怖,过往行人哪里敢靠近?”沈为庸有些色变。
“笑话。行商之人怕鬼,难不成行伍之人还怕鬼不成?”
马少腾身边一名老军插嘴道;“义庄之内,横竖能遮风挡雨,只不过多了几具棺材,难道不比废弃矿井强?”
沈为庸虽见多识广,不过义庄凶地也只是听闻,并未亲历,也是将信将疑。只是传闻多了,根据他的经验,多半有些蹊跷之事。
行商之人不轻易冒险,然而与军士讲理,多半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老沈,所谓茶马古道凶地,都有哪些?说来听听。”
“茶马古道四大凶地:宏觉寺义庄,黑月天池,凤凰岭天葬路,仙湖白骨滩……据说,到过宏觉寺义庄的人,被鬼附身,非病即灾,最终皆死于非命,死状极惨……”
第十一章 女鬼
沈为庸与马少腾聊着天,不多时来到了废弃的宏觉寺。
宏觉寺曾经规模宏大,如今到处是残垣断壁,只剩山门、大殿和几处厢房。
奇怪的是,剩下的这几处建筑,依然完好如初,且恰好能围成一圈,仿若毁寺之时故意留下的。
山门之上已经没有匾额,却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两个血红大字:义庄。
山门紧闭,门缝里夹着未用的白绫,黄纸,红烛……门边矗立两尊狰狞凶猛的石狮,狮身斑驳,淋着些鲜红血迹,颇显诡异。
推门而进,院落内四处散落着纸钱、残香、白布、枯叶……微风中摇曳飘飞。
四周厢房门窗紧闭,长长的蜘蛛网从屋檐垂下,仿若千年无人打理。门窗漆成红色,红漆已然斑驳剥落,颜色却依然鲜艳刺眼。有些门窗被封条封着,这些不是普通的纸条,竟然是经文符。
大殿大门洞开,黑黢黢大殿内,巨大的佛像身上没有完全剥落的金漆闪着微光。
大殿匾额上写着:慈航普度。
檐下高大的石柱上对联写的是:佛在心为普度生众,心向佛能慈航莲舟。
进入大殿,便是那尊高大的如来佛像,佛像前供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水果,香炉内插满了燃尽的残香枝,围绕着佛像四周的空地上,赫然是一具具摆放整齐的棺材。
各色棺材,有大有小,有红色,有黑色……有些棺材还捆着些绳索;有些也许是年代久远,棺木有些腐朽,破着洞;有些半开着,仿佛有人进出……
大殿内虽然寒冷无比,却弥漫着些奇怪的味道。
义庄倒是不缺木材。众人胡乱在大殿内升起了一堆火,噼啪燃烧的火堆,驱散寒冷,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然而,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棺材,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心里惊悚。好在大殿内人不少,挤在一起,颇能壮胆。
一天的行军,众人均已疲惫不堪,很快便呼呼睡去。
火堆旁,胡友德看着昏迷不醒的雷少轩发愁。
雷少轩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无妨,明日就能赶到大王滩,日夜行舟,后日晨便可抵达上思郡,到时就有郎中了。”沈为庸安慰道。
“你已经跋涉一日,早些休息。”沈为庸看着胡友德轻声道。
“你睡吧,我看着少爷。”胡友德心不在焉。
夜色深沉,火堆燃烧殆尽,只剩些炭火,四周景色昏暗冥昧,忽明忽灭的炭火发出微弱火光,人影摇曳,似鬼影幢幢,颇有些诡异。
“老(胡),我感觉似乎有人窥视。”迷迷糊糊中,沈为庸猛然睁开眼睛道。
“睡吧。这里都是军士囚犯,什么人敢窥视?”胡友德不以为然道,依然低头想着心事。
“这可是凶地!”沈为庸有些心虚。
“除了棺材,什么都没有。厢房大殿内,都是咱们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胆子太小。”胡友德头也不抬道。
大殿内只有军士,囚犯们被安排到厢房。环顾四周,这些军士早已入睡,鼾声四起,有些发出呼
噜声,有些嘴里流出些口水。
“你说世上有鬼吗?”沈为庸无法入眠,轻声道。
“沈老见多识广,竟然怕鬼?”胡友德惊奇道,“我们在战场厮杀,你死我活,人都不怕,还怕鬼?你看这里的棺材,都装殓整齐,有何可怕?”
胡友德心里焦虑,无处排解,恶作剧之心忽起,压低声音轻笑道。
“你看那具漆红厚棺,多半是有钱之人;看那具短小薄棺,多半是横死、病死途中的幼儿;那具娇小描金涂红棺材,多半是年轻女子之棺。如此年轻,红颜薄命,也不知道是上吊还是投河,据说上吊之人舌头吐出,长可垂胸……”
“别说,打住,别说了……”沈为庸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哈、哈、哈……”。胡友德虽笑,脸上焦虑更甚。
夜愈发深沉,寒冷冬夜,北风发出呜呜凄厉声,拍打着窗纸。
火苗倏然熄灭,微弱的炭火,一闪一闪映在雷少轩苍白脸上,胡友德疲惫不堪,倚靠着佛像基座,迷迷糊糊睡去。
忽然,门外微风渐起,随风飘来阵阵薄雾,阴云暗淡,天昏地暗,空中细雨朦朦,然而地上却不见雨滴。
宏觉寺逐渐被细雨浓雾笼罩。
雾越来越重,翻滚的浓雾中,不时传来凄厉的哀猿嚎,子规啼叫……浓雾中鬼影幢幢。
所有人都已熟睡,雷少轩耳边传来声声呼唤“醒来!醒来……”,又似乎窗外传来飘渺的歌声。
“冤层层,恨深深,长眠井下几时醒?白骨寄吾魂。孤零零,苦沉沉,月淡星寒空落院,残香舞孤人......”
一个白衣女子在院中翩翩起舞。
此女白衣袅娜,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孔。奇怪的是,女子赤脚却不着地,舞姿飘逸轻盈,如月中仙舞,白衣飘飘,向空如欲飞。
随着白衣女子起舞,浓雾逐渐向大殿弥漫。
不多时,大殿浓雾翻滚,白衣女子忽然飘入大殿,一一看过熟睡的军士,却不愿意靠近,似乎很厌恶的样子,径直飘到雷少轩身边。
一团淡淡的身影从雷少轩身上升起,这身影如同熟睡的雷少轩,飘荡荡向白衣女子飞去,眼看与女子伸手可触。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电光凭空忽现,带着雷声,横空扫在白衣女子身上。女子猝不及防,被电光扫中,发出“啊”一声惨叫,骤然消失。
“啊!”雷少轩惊醒过来,只看见胡友德横着木棍四处打量。
见到雷少轩睁开了眼睛,胡友德惊喜万分,道:“少爷,你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是什么地方?”雷少轩轻声道,短短一句话,已然耗尽了力气。
“少爷,没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过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白衣女子靠近你,似乎没怀好意,被我一棍子打飞。此处为宏觉寺大殿。”
女子从大殿内消失,却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然而,院子上空凭空出现一个金光闪闪倒扣的金钵,金钵发出光芒,将女子笼罩,女子瘫软在地上。
院子里,两人并肩而立,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
两个人都很年轻。道士身穿灰色道袍,头发用玉针穿起发髻,身背松纹剑,手托佛尘,圆脸高额,一副高人形象。
和尚光头,身材肥胖,浓眉大眼,满脸横肉,好一个恶和尚。
金钵下,女子瘫软在地,半卧着,手臂支撑起半个身子。女子披头散发,却眉清目秀,琼鼻高翘,纤弱俏丽,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
金钵光芒对那女子伤害极大,女子痛苦异常,在光芒中扭动身躯,泪水扑簌簌,目光恨恨瞪着和尚。
“哼,害人终害己!本和尚和道士斩鬼除妖,今日饶你不得。咦,你这女鬼竟然还会流眼泪?奇哉。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不早投胎,却在此害人?”
女子看了一眼道士,又看着和尚,强忍剧痛和虚弱,颤巍巍竟然站了起来。
女子指着和尚,咬牙切齿道:“我本女鬼,死于道士之手,我无话可说。可死于你手,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都说天有眼,地有灵,我恨……”
女子支撑不住光芒的压力,跌倒在地,然而目光恨意却更刻骨,眼看支撑不住。
和尚手指了指金钵,光芒顿弱,奇怪地问:“道士杀鬼,乱箭穿心,魂飞魄散,痛苦无比,你不恨?和尚杀鬼,超度升天,渡入轮回得重生,乃是好事。况且和尚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恨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女子两手再次强撑起身体,一字一字道:“我与你仇深似海,恨若滔天。”
女子指着身后大殿道:“我父亲原本是西平郡守,为官清廉,笃信佛。当年告老领全家回乡,途中姨娘患病,医治无效,来到宏觉寺斋佛,不想遇上灭佛围寺。军士看我家有薄财,起了歹心,污蔑我家是佛徒邪士。我全家十几口人,全被灭口,女人被污辱。我见情形不对,跳入院中水井而死,才保住清白。井中刻有修寺高僧留下的镇井真言,我这才没有魂飞魄散。”
白衣女子泪如雨下,道:“后来,我家人被路人收殓,却无人护送回乡。宏觉寺地处商道,为免家人棺椁为路人所扰,我只好常常深夜出来惊吓路人。我何曾真害过人?我父亲若不受你等秃驴迷惑,怎会笃信佛,怎会死于寺院?怎会全家灭绝?怎会客死他乡?怎会寄棺孤寺无法入土?佛若有灵,怎会害我全家?……”
“这?这……”和尚愕然,随手收了金钵,尴尬地看着道士。
女子往井口一闪而没。
和尚道士面面相觑,任由女子离去,无言以对。
……
雷少轩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直流,浑身无力,头昏欲坠,努力睁开眼睛,却直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我要死了吗?”雷少轩喘着气,轻声道:“我好想我娘,我想回家。”
胡友德忍着眼泪道:“少爷,你好好休息,明日就能到达上思郡,郎中会治好你的病!”
“嗯,我好想家……我好想读书,先生送我许多的书,我还没读呢……我要给妹妹雕刻玩具呢……”
雷少轩又开始发烧,说胡话。胡友德闻言,心如刀绞。
第十二章 桃木
门外漆黑一片,浓雾弥漫,似乎有人声。m.www.uu234.net
胡友德感觉到情形有些诡异,犹豫了一下,提着木棍,走出大殿。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
和尚被白衣女人痛骂,正被道士讥笑,忽然看到一个满目狰狞的大汉,提着木棍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两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胡友德沉声问道。
“贫道洪松子,乃是文岭山龙门观道士,此为北山雷鸣寺观澄和尚。我等游历天下,路过此地,发觉宏觉古寺内鬼气弥漫,特到此查看,你是何人?”
“我们一行乃是押送囚犯去往苦海的队伍。”
胡友德舒了一口气。任何人半夜三更看见道士和和尚,心里多少会感到安心。
道士却不说话,眼睛发直,奇怪地直盯着胡友德手里的木棍。
木棍在道士眼里,正熠熠发光,光芒中隐闪着雷电,忍不住道:“你这根桃木,出自哪里?”
胡友德闻言觉得奇怪,这只是根普通的木棍,这道士深更半夜与人相遇,不问事情,怎么对一根普通的木棍感兴趣?而且一开口就说是桃木,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忍不住看了看手里的木棍,完全看不出有何奇异。
“这只是我府中的薪材。我往苦海,无防身兵器,看着这木棍质地坚硬,大小颇为顺手,便削直作棍,随身携带以防身。”胡友德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树木。”
“可否将此木换于我?”道士取下身后的松纹剑道,“此剑精钢打造,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胡友德摇摇头,道:“我陪我家少爷往苦海,沿途不许佩戴铁器兵刃,你的剑与我无用。”
“我买你的木棍如何?”
道士有些着急,竟然掏出几块金子,道:“此乃我身上所有的金子,买你木棍。”
胡友德看着道士,如同看一个傻子,心里颇有些忐忑。
半夜三更,忽然出现一个道士,二话不说,拿出宝剑,换木棍不成,直接拿出身上所有金子,说要买一根普通的木棍,不是傻子是什么?
或者是疯子?
胡友德在公孙府中多年,知道有些木材珍贵,比如府中一副屏风,据说是金丝楠木所制,端的珍贵无比,却也不值这么大一块金子。
“不知道长能否告之,此木棍有何珍贵之处?”胡友德不露声色道。
“如果我没猜错,此乃雷击的千年桃木。”洪松子直直盯着胡友德手里的木棍。
“桃木所制之剑,具辟邪斩佞之威,乃道家之宝。雷击而不坏之桃木,含有雷灵,更增威力,甚为罕见,于凡人却是无用。”
洪松子脸微红,其言虽实,却避实就虚,没有完全说明。
普通桃木被雷击必然损坏,只有千年以上桃木,可被雷击而不毁;且雷越烈桃木越坚,是打造道家法器顶级良材,可遇不可
求。
千年桃木成长殊为不易,千年之前无法承受雷击,千年长成后又恰巧被雷击,这种条件,天下何处可求?
何况胡友德手里的木棍,在洪松子眼里,圆润如玉,灵烈如火,雷电游曳如池。在胡友德眼里,只不过是黑如土、硬如铁的木棍。
和尚在旁嘿嘿笑,笑道:“与凡人无用,金子当可换木棍。”
道士闻言,顿时脸色通红,和尚这话在道士耳朵里,不啻耻笑道士。
区区一块金子,就换一根千年雷击桃木?无异于拿一根绣花针要换一座金山。
刚才道士还讽刺和尚的佛害了白衣女子一家,如今却被和尚讽刺。当然胡友德没听懂和尚的话,道士却懂了。
胡友德闻言,迟疑片刻,道:“不过区区一根木棍罢了,值当什么钱?道长看上,拿去便是。”
其实胡友德长了个心眼,故作大方。
胡友德下人出身,常听闻宁打和尚不骂道士,世上最让人怕的乃是道士,千万不可占道士便宜。
如今半夜三更,道士来历不明,胡友德哪里敢随便收道士金子,惹出是非。
手中木棍不过是根普通木棍,府中顺手携来。千年雷击桃木又如何?道士手里都有桃木剑,却从未听说普通人拿桃木有什么用。
既然木棍于自无用,送人也罢,再随便寻根木棍就是。
道士却急切地一挥手,地上忽然出现一块布帛,上面摆了各色的物品,亮闪闪的石头、书籍、药丸……
“我出门游历,身上所带物品不多,全在这里。此乃《太霄经》,修士之物,拿于你手乃惹祸之根;清尘丹,非你能承受;生机丹,亦非凡人能服用……”
道士回头对和尚道:“将你所有之物,拿出来,算我欠你的。”
布帛摆满物品,却没有一件能为胡友德所用,道士有些急了,道:“算我暂欠你人情,你告我家住何处,我保你一生富贵……”
道士的话,让胡友德更是害怕,哪里敢告诉他姓名和故乡,常常听闻有道士能诅咒、下蛊害人。
胡友德心微凛道:“我是诚心送与道长,不需道长任何酬谢。天色已晚,道长请回。”
洪松子急切的举动,彻底走向了反面。
洪松子乃是得道高人,绝不能白占一介凡人如此贵重之物,却不付任何代价。
天道渺渺,有得有失,最为公平。道士修的是道,随便占凡人天大便宜而不付出,那么得到的也许是天机霉道。
如同一介凡人,享受自己不该得到的福禄,别以为是幸运,没准是灾祸。
想付出,也得人家接受啊。洪松子不由哀叹。
洪松子看得出胡友德害怕了。
想想也是自己太着急,说什么惹祸之根,什么凡人不能承受之类的话,这哪里是诚心交换?简直是说,我想送你东西,但你用不了,用
了一定惹祸倒大霉。
洪松子急得直跳脚,差点诅咒发誓了。
胡友德忍不住道:“如果道长非要谢我,不如帮我一个忙?”
洪松子忙道:“请讲。”
胡友德踌躇片刻,咬牙道:“我家少爷病危,昏迷不醒,就在大殿内。道长行走江湖,多少能驱邪治病,能否救救我家少爷?”
……
心无所依,神无所归,魂似离似散,印堂暗淡,双眉紧锁,四肢僵硬,哎,此乃将死之人,如何救治?
洪松子心里哀叹,果然世上没有可以随便占的便宜。
“你家少爷体弱身虚,千里跋涉,风餐露宿,早就伤了根本。又受了伤寒,身上五痨七伤,加上连连惊惧,激愤、悲怒、哀恐郁结于心,实难救治。”
胡友德原本并不抱希望,只想打发道士了事,然而道士所说如同亲见,知道道士是个高人,哪里肯错过机会。
胡友德急忙跪下,将身上银两和木根放在道士脚下,连连磕头。
“少爷的病与道长所言一丝不差,我身上只有这些银两,恳请道长救我家少爷的命。”
看着胡友德拿出银两,道士哭笑不得,和尚则幸灾乐祸。这么一来,道士非救此人不可,否则如何见人?
“非我不救。你家少爷身体好救,但是神痨魂伤,已非药石能救!”
道士狠了狠心道:“你家少爷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太疲惫,或绝望,或无意继续活,或不愿意醒来,或者魂伤无法醒来。若身体完好,可以慢慢调养,可是神魂不在身,身体机能不运行,无法吸收药石之力。如今体内高烧不退,药石无用,身体很快就彻底崩溃!神仙难救想死之人!”
“啊?”胡友德愣住了,喃喃道:“是少爷不想活?不对啊,他苦练刀法内功,就是为了能活下去。何况少爷为母亲和幼弟、幼妹,死都不怕,岂会寻死?”
“也许并非他本意如此。如此少年,带着铁链,押送苦海,种种遭遇见闻,对前途早就绝望了。你看到的不过表面,是他不愿意让你们失望而刻意为之。近日受了惊悸,借机沉睡后,再不愿醒来。你看他眉头紧锁,并非病中沉睡之相,乃是梦中游魂之症!”
微弱的炭火之光下,雷少轩果然眉头紧锁,脸上惨白,却好像很放松,面带微笑。
胡友德绝望了。
雷少轩最近几次高烧越发厉害,再不懂医,胡友德也知道,这么烫的体温,熬不过多久。
旁边的和尚忽然道:“我看此子天庭饱满,伏犀贯顶,大富大贵之相;印堂暗淡,日月发青,主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虽一时命骞时乖,却非早夭之相。”
道士没好气道:“道士与和尚在此,他想死也死不了,当然非早夭之相。道士为救他却要早夭了。”
第十三章 施法
大殿空中,漂浮着一个金钵,金钵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着雷少轩。顶 点 X 23 U S
在金钵光芒中,雷少轩的脸纤毫毕现。
眉头紧锁,脸色惨白、消瘦、憔悴,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道士手握松纹剑,围着雷少轩,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身背巨石,道士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道士越走越慢,三圈后,忽然左手一指,一颗圆润药丸飘到雷少轩身体上面,化为粉末弥散开来;道士紧接着喷出一口青气,青气卷着粉末,没入雷少轩体内。
喷出这口青气,道士顿时神情萎靡,直接跌坐地上,五心朝上,闭目调息。显然道士喷出青气后,极伤身体。
此时,和尚身边却忽然出现一位白衣女子,女子对和尚点点头,走到雷少轩身边,消失在金钵光芒中。
胡友德心里惊叫,这女子正是自己梦中打伤的白衣女子。
......
郊外一座残破的石桥上,雷少轩手里拿着一本书,悠闲四顾。
桥下流水潺潺,小溪边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春天。
河岸到处是踏青的热闹人群。成双的青年伴侣,饮酒颂歌;嬉笑玩耍的稚童幼子,或玩耍风筝,或追逐推攘,或撒娇弄老;野叟老翁或垂钓,或歇息……空地上,各色商贩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弟弟,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白衣女子走上石桥,跟雷少轩打着招呼。这女子眉清目秀,柔声细语,容貌端庄。
“我在等母亲和妹妹呢,她们摘花去了,一会就回来。”雷少轩看到这美丽的女子,很是有好感。
“可是快变天了,你再不回家,一会就来不及了呀。”白衣女子柔声道。
话音刚落,天色忽然变暗,黑云翻滚,寒风凛冽,空中雷声隐隐。
“快走吧!”白衣女子催促道。
“她们还没有回来呢。我走了,她们找不到我怎么办?”雷少轩着急道。
人群慌乱四散,桃红柳绿忽然变成枯叶飘零,一片狼藉,乌云压摧,天色昏暗,已然看不清四周景象。
“快回家吧。”白衣女子道。
“不!找不到我,她们会着急的;找不到这座桥,她们会迷路的。姐姐,你先走吧。”
雷少轩焦急万分。此时已经狂风大作,气温急降,风雪交加,雷少轩冻得直哆嗦,两手抱肩。
“她们已经从另外的路回家。没人走这石桥,石桥只剩下你,没准她们都到家了!”白衣女子柔声劝导。
“她们为什么不等我呢?”雷少轩失望地问。
“因为母亲带着妹妹,只能先顾着妹妹。如果带着妹妹来找你,会让你们都陷入危险。你看,来不及回家的人都冻死在河边了。”
雷少轩往远处看去,四周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剩冰河枯树,地上隐隐躺卧着具具冻僵、死状各异的尸体。
雷少轩惊恐万状,却突然发现厚厚雪层覆盖身体,浑
身冻僵,动弹不得。
“姐姐,救救我!我被冻僵了,怎么办?”
“太晚了!我救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挣开,赶紧跑。”
“天太黑了,路在哪里?”
“别管什么路了,先跑起来。只要跑,就不会冻僵;只要跑,总能跑回到家。”
白衣女子已经远去,只有声音飘渺传来。
雷少轩拼命挣扎,迈开步子,冲入黑夜。
......
“啊。”雷少轩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雷少轩声音虚弱颤抖,眼神却清澈有力,脸上微泛红光,脸色不再惨白。
“胡叔,我饿了”雷少轩轻声道,胡友德闻言惊喜万分。
雷少轩高烧退去,胡友德扶着他,半躺着吃了一碗肉干熬出的稀粥,吃完后,雷少轩不再昏睡。
“多亏了那个道士和和尚。”胡友德庆幸不已。
“两人乃是古道上活神仙活菩萨,一路扶危济困,甚是有名。”沈为庸也替雷少轩感到高兴。
“院子里在干什么?好热闹。”雷少轩奇怪地问道。
“和尚道士在做道场,超度亡魂,你重病体虚,见不得棺材灵堂,不看也罢。”
天色阴沉,院中摆满新旧、大小不一的几十口棺材,气氛顿显凄凉、压抑、悲伤。
棺材前空地上,四周屋檐白绫高飘,黄幡摇荡,中间立着一张案几,案上摆满果蔬、点心,点起香烛,铁盆燃着纸钱,袅袅青烟弥漫。
道士在案前脚踏天罡,胖和尚则在一边敲着木鱼诵经。
和尚面前有十几口棺材,与院中其他棺材虽然摆在一起,却又截然分开。
和尚嘴里念着祭文。
“北魏二百六十三年春二月十六日,龙门道观洪松子、雷鸣寺僧观澄谨陈祭仪,亨于故西平郡守阖府亡者阴魂曰:佛难浩劫,累尔阖府,堕落幽冥。生前笃信心诚,呜呼,怨天道不公,君等厚德,天绝其嗣续;茕茕孤魂,荡荡悠悠,孤苦荒野,戾风征伐,暴雨淋剐,残垣断墙,何处庇佑?可怜,可叹,可哀,可悲,可恨,可愤!断肠哀,从天恨......”
初始,众人只觉阴风阵阵,不多时,愁云惨雾翻滚,天色为之一暗,四处隐约传来鬼泣渺渺,泣咽凄声,似万鬼恸哭,动人心魄,令人心悸。
诵经之音渐渐往四周荡开,以宏觉寺为中心,笼罩四方。
忽然,四周情形为之一变,似乎阴沉的空中,忽然裂开一个口子,阳光照了进来,朵朵莲花纷纷扬扬,如同寒冬逝去,春暖花开,生命醒来。
看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雷少轩忽觉心头平静,生死一线之隔,棺材内外,一块薄薄的木板就隔开了阴阳两个世界。生死并没有那么可怕。
道士和和尚在忙碌,在诵经超度声中,众人集合好队伍,继续赶路。
走了许久,雷少轩心头依然回荡着那篇生命祭文:尔浊世蝼蚁,为命而挣扎,却殇于其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生求生,为义求死,无憾矣,哀愁悲苦,喜乐笑欢,皆为尘土。怜我活
人,忧患何其深,当奋力拼搏,一时消沉,永堕沉沦......
雷少轩不再有怨恨对母亲、对命运甚至对自己的怨恨。
生命如风般脆弱,瞬间凋零,任何哀叹、彷徨、哀怨,都是对生命的轻视与亵渎,只有努力挣扎,竭力前行。
雷少轩觉得心头慢慢温暖起来,全身慢慢充满了力量。
天,飘起了风雪,胡友德背着雷少轩,与众人消失在迷迷茫茫的风雪中。
......
多年后,茶马古道愈发热闹起来。古道凶地之一的宏觉寺,变成了一处香火鼎盛的佛地。
传闻曾经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从宏觉寺中抬出几十具棺材,摆了多日的道场,念了好多日佛经,超度亡魂。
最终,道士和和尚将棺材埋于寺院后山,一一铭记死者姓名籍贯,此外,和尚还特地送十几口棺材回了北魏某地。
之后据说和尚前往佛国,历尽千辛万苦,数年后取回佛经,重建宏觉寺。
宏觉寺香火日盛,天健二年,宏觉寺被赐封为大慈宏觉寺,和尚奉为护国帝师。
宏觉寺怜悯世人,但凡有大灾、大疫,皆开寺门,救苦救难,不取分文。不过宏觉寺还有规矩,接受救助之人,日后若有能力,须往后山栽一株桃树。
对这个奇怪的规定,众人都不解之。
有谣传说,和尚年少未出家之时,曾与一女子相恋,常常于一处桃林相会,却因家贫被女子父母棒打鸳鸯。和尚为了纪念恋人,因而于寺后栽种桃林。
然而,曾有仙人路过桃林,空中看罢摇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幽会之所?分明是幽冥之路,为超度孤魂野鬼,送归轮回之捷径。世人愚钝,不解其忧,只谓何求。只是这幽冥路,阴煞地,显于俗世,所种凡桃无力镇压阴气,难免误伤误入之人。阴气入体,百病缠身,如此一来,原本是好事却变成坏事了。”
于是仙人随手扔出一颗桃核。
桃核落地,转眼间桃核裂开,发芽,长出一株苍翠欲滴的小桃树。
此桃树发芽瞬间,桃林无风而摇曳,似万桃拜服,桃林如沐春风,阴煞气一扫而空。
事毕,仙人却恶作剧一般,在最大一株桃树写下了一段话:
凭风泪洒桃红树,咫尺天涯路。昨霄相拥,天太忍,未白头已被春风妒,从此陌路。
桃千种,寄情无数,何日残躯赴幽冥,永相聚。
宏觉寺澄观题。
和尚听到此事,哭笑不得,无从解释,却更坐实了和尚恋情传闻,更引得无数痴男怨女同情和羡慕。
之后宏觉寺周围逐渐成为城市,桃林倒真成了无数情人幽会浪漫之地。
道士似有所悟,虽得千年雷击桃木,却不甚重视,更注重己修,亦重济穷扶困,游历天下。
据说此道士,为解瘟疫,不惜己身,曾试尝百草,几次误中毒,几近濒死,终得金方,活人无数。
第十四章 水路
淇水,又称明江,流淌在南川无数峰峦之间的一条激流。顶 点 X 23 U S
淇水也是南邕江上游最主要的支流,河道狭窄,水流湍急。
淇水奔流到大王滩,拐了个湾,向东流去。河水因此在大王滩淤积出一片平滩,水流变得平缓,是淇水上游数百里内为数不多的渡口之一。
大王滩地势开阔,四周林树繁茂,雪霁白雪压松林更显苍翠。
河滩卵石堆积,怪石嶙峋,中间为层叠的黝黑青石铺就的栈桥码头,栈桥尽头,正停着一艘大船。
大船高丈许,长七、八丈,高高的桅杆上,一面褐红色旗子,迎风招展,上书两个大字“通和”。
“到了。”沈为庸惊喜道,“这是咱们商号的船!”
汹涌的河水,浊浪拍岸,雷少轩心情跌宕起伏。
黝黑的大船,将载着自己,又开始另一段人生旅途,只是雷少轩再没有了彷徨和恐惧,看着众人忙碌,将货物搬上船,倒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此乃我商号最大的船只,在北魏商队中也是赫赫有名!”沈为庸颇有些得意,道:“雷少爷,船大平稳,哪怕初次坐船之人,也不易感到颠簸晕船。”
“贵商号竟然有如此实力!”马少腾也有些惊叹。
“通和商号行达天下,各地皆有分号,原先大多在北魏境内经营,行走茶马古道时日尚短。行商茶马古道商号甚多,经营已久,若想在众多商号中脱颖而出,须另辟蹊径,这才在冬末春初,其他商号冬歇时行走茶马古道。”
“如此大船,是否平日也是没有的?”雷少轩想了想问道。
沈为庸点点头:“然也。既然另辟蹊径,须倾力为之。为保证行程顺利,商号专门派出大船,往日都是与其他商队共用商船。”
窥斑见豹,由此可知通和商号为何能成为有名的商号。
为争先,普通处,能辟蹊径;行险处,聚实力保障之。
雷少轩想起一句话:世上之事,无随便便能成功者。
雷少轩对此一直并未在意。说到底,未经世事,哪知世事艰难?所谓‘是非经过不知难’。
船缓缓行出,随着水流而下,越来越快。
雷少轩病重体虚,特意安置于一间小房内。
小房密闭,开小窗也无风吹入,窗外风景,却能一览无遗。
囚犯和军士大多只能留在甲板上,忍受着寒风刺骨。
两岸石山群峰林立,重岩叠嶂,峭壁嶙峋,绵延不绝。已是初春天气,虽有小雪,山上却已经冬雪初融,露出青翠松竹,青白相间,风景如画。
淇水湍急,浩浩汤汤,向东奔流,一叶孤舟,飘于河面。
奔流出几十里,风雪已晴,两岸风景更加美丽。
黑岩白水,悬崖叠,树木峥嵘,时见鹰唳长空,猿啸孤峰,声彻空谷,千转不绝。
雷少轩不由心胸激荡,豪情顿生,脸上微红。
见状,胡友德看着雷少轩说道:“少爷?”
雷少轩奇怪地看着胡友德,道:“什么事?胡叔。”
“你昏迷之时,为一道士所救。”胡友德欲言又止。
胡友德小心翼翼地看着雷少轩,道:“道长曾说,你昏迷不醒,是因为自己不愿意醒。”
“我为何不愿意醒?”雷少轩奇怪地问。
“他说、他说……”
胡友德有些焦急,迟疑地看着雷少轩。
雷少轩脸上满是疑惑,胡友德一咬牙道:“道士说少爷看不到前途希望,不愿意受苦,想死,不愿意醒来。”
“啊?”雷少轩有些奇怪,道,“我怎么不记得?怎么会想死?发疯了?”
“不想死就好!”胡友德舒了一口气,认真道:“少爷,前途虽然艰难,生死莫测。只要活着,便有希望,万不可想不开。”
“不会的。沿途所见许多死人,死容易,活着才难。”雷少轩缓缓道。
沈为庸旁边看着雷少轩,插话道:“雷少爷,说得对,死容易!病死、判死、害死、战死,为凶禽猛兽咬死,失足摔死、溺水而亡,毒死、饿死、渴死、累死,为财死、为恶死、为善死、为亲死……自杀而死种种死状皆有之;人活极为不易,一不小心便死了。”
沈为庸感慨道:“为了让一个人活着,父母兄弟亲友无不抄心揪心用心甚至用命。如果失望、困苦、艰难、甚至绝望,便要死去,哪里对得起为之用心用命之人?即便陌生人,也绝不愿看人死去,兔死尚且狐悲啊。前途再艰辛绝望,也绝不要放弃。”
沈为庸正色道:“心有希望,燃烧热血而死,死亦为鬼雄,神鬼不敢欺;怯懦而死,神鬼厌弃之!”
雷少轩隐约记起自己彼时有不愿意醒来之意,也不知是否想死。
“昏迷之时,做了个梦。”雷少轩赧颜道,“想来是梦太美,不愿醒而已,怎会想死?道士夸大病情,只为多取诊金。”
“说来奇怪,”胡友德摇摇头,对雷少轩道,“诊金道长分文未取,还倒送金子,取走了我随身木棍,说根千年雷击桃木。沈掌柜见多识广,千年雷击桃木如此值钱?”
沈为庸闻言骇然,道:“你们遇奇人了!千年桃木固然值钱,多为道士驱鬼镇邪之用。此事不可声张,钱财入手,怀壁其罪。死囚、军士皆豪强之徒,张扬必惹祸。”
“受教。”胡友德拱手道。
沈为庸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与雷少爷投缘。”
世上之事就是奇怪。
有些人认识多年,却不敢交心;有些人初次见面,便无所不谈,怎么看怎么顺眼。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多长时间能到达上思郡?”雷少轩问道。
身体依然虚弱,望窗外激流湍急,大船飘摇,颇让人有忽上忽下,头晕欲吐的感觉,却依然挡不住雷少轩兴奋的心情,打开窗户,看窗外风景
“明日上午便能到达。”沈为庸也兴致勃勃道。
夕阳西下,百鸟投林,晚霞似火,船行如飞,两岸的景色飞快地后退。
“船速如此快,如有岩礁尖石,岂不船毁人亡?”胡友德担心道。
“激流险滩,自然不免有船毁人亡之事发生。不过此大船有多位老船工把舵,从未出过事,且放宽心。”沈为庸感慨道,“老实说,我数次走此水路,每次坐船都心惊胆颤,好在商号以稳为先,最险峻处,自有安排。”
“前面一段路程,便是险滩连连……”
话音未落,船头忽然传来声声船号,声彻江面,有人声嘶力竭喊着号:“第一滩了……啊……”
紧接着,船工一起喊着号:“第一滩……嘿喝……龙王醒哟,浪涛天,紧握铁链喝保平安……”
“呵、呵……吼……”
众人心悸中,大船猛然被抛上空中,又狠狠砸落水面,隆隆作响,浪花翻涌,即刻间飞速向前飘飞而去。
众人心提了起来,紧张的情绪攫住了众人的心,甲板上的囚犯、军士都死死抓住身边能够抓住的东西。
浑厚的号声又响了起来:“第二滩了……嘿……嘿……”
船工们整齐的喊声传来:“第二滩……嘿喝……龙王翻呀,雷电闪,齐心齐力哟浆飞船……”
大船忽然飞起,却急遽下沉,如九天飞落,却又如一叶轻舟急遽冲出,将浪花甩在身后。大船如同一颗被人甩到水面,触水而弹起向前飘飞石头。
不一会,大船缓下来,两岸景色似乎能够看清楚了。
第一次坐船的人,心刚放松下来,顿觉腹内翻涌,头昏欲吐。
然而刚想呕吐,浑厚的号声再次响起来,每个人不由心里一紧,被迫重新抓牢。
“第三滩了……嘿……嘿……”
“第三滩……嘿喝……龙王怒呀,我亦怒,怒眦欲裂心不甘,驾船飞上九龙滩……”
雷少轩听得心旌荡漾,情绪慷慨激昂。
两岸峭壁突然阴森逼仄,黝黑的石壁,贴着船窗向后飞退,绝壁凌空,清流汹涌咆哮,轰声震天,只有那船工号声裂空传来。
“九龙滩呀……哟呵……九龙滩,绝壁岸,九龙飞天不知返,茫茫一线裂九山……”
大船随波逐流,飘忽不定,如飘忽不定的命运,每个人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自然的雄岸伟力,让每个人感到自身如此渺小、无力,心里祷告不已。
雷少轩紧紧抓着床沿,胡友德脸色苍白,晕船和紧张,让他握着船舱扶手的两手青筋暴露,手指惨白。
“九龙潭是最后一处险滩了!”沈为庸说道,试图安慰着雷少轩。
话音未落,大船忽然如天坠地,发出“哗”一声巨响,船底猛一沉,却又飘起,甲板上传来欢呼声:“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