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对刀
曹傲然,漕帮二当家。www.uu234.net
漕帮与排帮相争,死伤多人,曹傲然一人顶罪,流放死囚营。
此人阴险毒辣,许军也怕之三分。
沈小宝,镇州沈家三子。
小宝母亲为沈家小妾,被主母羞辱,一怒之下,沈小宝毒杀主母。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主母被其所杀,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被沈家以鸠杀家奴的罪名,送官发配苦海,躲过同族相残要沉潭的族规。
此人口蜜腹剑,营帐里莫名其妙的争斗多为其挑拨,却从来不与人直接冲突。
雷少轩向白娘子所指方向看去。
沈小宝是个胖子,活像装钱的大肚瓷娃娃,似乎注意到了雷少轩的目光,沈小宝冲着雷少轩点头一笑。
凌军,吴州隆威镖局少镖头。
凌军护送吴州知府家眷省亲,被盗匪劫掠,知府勃然大怒,凌军被安上通匪罪名,发配苦海。
营帐里还有几位老人,能在死囚营里多年不死的,都不简单。
雷少轩忽然有些明白,有如此多不简单的人物,怪不得营帐里没有帮派。
没有绝对的实力,根本无力降伏这些人;能让这些人表面低头,许军已经是不错的老大,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死在雷少轩手里。
看着罗浩,雷少轩嗤之以鼻,小丑而已。
搞清楚营帐基本情况,雷少轩彻底安心。
只要不争,手里有两个不怕死的人,无人能撼动自己。
如果有人敢与自己争呢?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雷少轩心里恶狠狠道,“我不争,看看谁先争,谁敢争?”
胡友德打开包袱,露出了苦海路上雷少轩所用木刀。
“他们怎么让你把木刀带进来的?”雷少轩又惊又喜。
“木头而已,一小块银子就把他们打发了。”
胡友德撇撇嘴道:“少爷,死囚营分为营管司和守军两部分。营管司隶属刑部,看守军士则属于西北军。”
胡友德有些可惜道:“入营手续便是营管司办理的,余正与其中一人颇有交情,入营时营管没有为难我,入营后却归守军管辖,否则我就不必作为死囚入营,可以当个看守。”
一路之上,雷少轩已经将刀术招式练得颇为娴熟。
然而,一路艰苦跋涉,无暇停留,也就没有机会与人对刀;到了苦海营地,意味着随时被送上战场厮杀,雷少轩必须尽快提高实战能力。
要想提高实战能力,必须进行实战训练。营帐内地方狭小,一个人练习招式的空间都容不下,更遑论两人对练。
雷少轩试着比划了几刀,便阻碍到了旁人走动。
环顾四周,雷少轩心里十分别扭,众目睽睽下练刀,如同耍猴给人看。
“你们可到校场练刀。”
雷少轩回头一看,原来沈小宝正盯着雷少轩手里的木刀。
刚才雷少轩转身挥了一刀,差点划到沈小宝鼻子,心里不由有些歉意。
“死囚营可以随意出入营帐?”雷少轩感到很奇怪,“都有些什么规矩?”
“当然不可以随意出入营帐。”沈小宝道。
“白日有看守军士巡逻,犯人可以单独出门,离营帐不可超过两百长。”沈小宝解释道。
营帐内没有茅房,囚犯需要出门上茅房,茅房离营帐最多两百丈。
白天囚犯两人不可同行,路上三人不可结伴交谈。
也就是说,不可同时出门,路上两人相遇却可以交谈。
晚上则只能一人出门,路上相遇也不可停留交谈,否则被视为图谋不轨而被警告射杀。
任何四人以上团队结伴或交谈都会被警告射杀。
雷少轩所在三十六营离校场不到二百丈,因此到校场不算违规。
“临死磨刀,顶什么用?何况磨得的还是木刀。”沈小宝道。
他的话却没有让雷少轩反感,倒像是没话找话,有攀谈的意思。
“何时回营有没有限制?”雷少轩问道。
“限制自然有。只是谁会给上茅房的人计时?又有谁占住茅房不回?一路臭沟脏水,无处下脚,也就无人路上停留,没必要计时了。”
雷少轩笑笑,此人倒有些自来熟,短短几句话,便让人心生好感。
高塔地方狭小,无处可去,看守军士林军早就腻烦,远远看到雷少轩来到校场,却没有去往茅房,本想喝问,却看到雷少轩虽然离开营帐,却没有超过二百丈,便懒得理会。
其实沈小宝说错一件事,之所以允许囚犯离开营帐二百丈远,并非单纯是上茅房,而是适当让囚犯活动身体。
死囚营虽然是牢狱,但是死囚都要上战场,已然不全是囚犯,而是等死的战士。
士卒需要保持一定体力,订立此规矩,就是为让他们有些许活动空间。
作为死囚,没有戴枷锁铐,活动空间还如此宽松,难道不怕他们越营?这却不在军士考虑范围内。
通常地方监狱有囚犯越狱,衙门一般都不会射杀,而是抓捕重判;而在苦海死囚营,对越营而逃的囚犯,不会有人试图抓捕,只会无情射杀。
苦海荒原,千里无人烟,面对军士追杀,无人能逃脱。
作为死囚,流放苦海,算是侥幸逃过一死,无人会轻易逃跑,放弃来之不易的生机。
雷少轩拿出木刀,开始一刀一刀地练习。
竟然有囚犯练刀?林军感到很是惊异。
来到苦海的死囚,大多对前途不抱希望,得过且过,整日呆在营帐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如今却有人练刀,不由勾起了林军的兴趣。
少轩一刀一刀、有板有眼地挥舞着木刀。
苦海之路,艰苦跋涉,边走边练习招式,雷少轩无法心无旁骛专心刀术,到了这里,才有机会专心体会刀术每一招式的精髓。
许多人一生练刀,至死都无法取得较高成就,为何?悟性而已。
比如招式。许多人苦练不辍,将刀招练得十分熟练;老师多要求弟子勤学苦练,所谓功到自然成;却少有人问,为何千年来,许多招式从不更改?
难道没有聪明人?非也。
这些招式看似简单,却是千锤百炼,改无可改,既然如此,看似简单的招式,含义颇深。
“为什么这一刀如此出刀?”雷少轩曾问。
“为何如此?”胡友德挠了挠头道,“师傅就是这么教的,人人如此挥刀。”
雷少轩对这回答并不满意,喜欢究根问底。
“因为如此出刀最简单、最快!同样刀势,自下而上,我曾试过别的出刀方式,没有比之更简、更快。”马少腾看着雷少轩,认真道。
马少腾随手划出几刀。
“这几式军刀招式虽然简单,却简、快到极致。不过身高、步伐、力气人人不同,绝不能照搬死练。虽招式相同,出刀却不同,要细细体会才能领悟。执刀在手,军中有高手纵横无敌,也有碌碌无为老丘八。”
雷少轩一路之上,已经将招式练得滚瓜烂熟。
如今雷少轩练的依然是军刀,然而相同刀式之中,出刀是一样的去势,线路却有些许不同,似乎更加自然,颇有韵味,这是雷少轩领悟的结果。
招式是要用的,雷少轩急需与人对刀。
高塔上的林军饶有兴趣地看着,校场上,雷少轩被胡友德一次一次击倒在地。
看到雷少轩练的也是军刀,认为他出身军士之家,林军不免有些好感,看到雷少轩将刀练得有模有样,更是喜欢。
然而一对刀,雷少轩却如此弱不经风,几乎一触即倒。
林军想起刚入军营的菜鸟岁月,无数次被老兵打倒在地的情形,不由有些替雷少轩着急。
“喂,大个子,有你这么喂招的吗?”林军忍不住喊道。
雷少轩和胡友德停住,看着林军。
“那小子刚刚学刀,你胡乱出刀,他怎么会招架?”
胡友德与雷少轩对视了一下,胡友德对着林军行了个礼,道:“请大人指点。”
“你应该每次只出一招相同的一招,让那小子学会招架及反击,熟练之后,再继续下一招式。如此反复,才能让他快速掌握一招。”
雷少轩绝顶聪明,悟性奇高,对同一招式的应对,只需相同的固定招式,熟练而已。
雷少轩很快就掌握基本对刀技巧。
至此,雷少轩总算蹒跚学步,开启了刀术大门。
第三十一章 单挑
雷少轩练刀回到营帐,营帐里顿时静了下来。顶 点 X 23 U S
怎么了?
雷少轩四周看了看,发现所有人眼光都注视着他。
雷少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当他往白娘子脸上看去,顿时怒火中烧。
白娘子脸上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血红一片。
“谁干的?”
雷少轩怒道,无人回答。
避开雷少轩怒视的目光,白娘子唯唯诺诺:“没,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白皙的脸胀得通红,畏畏缩缩转过脸,有些惊慌地后退。
“一个娘娘腔,被人打活该。”一个声音轻蔑道。
曹傲然斜坐在床上,着看雷少轩。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雷少轩恶狠狠提高声音,逼近一步,胡友德紧跟上来。
“慢着。”耶律青石忽然道,“营帐里规矩,相互不服,可以单挑。”
“好,营里规矩自然要遵守,单挑就单挑。”
雷少轩看着曹傲然喊道:“白娘子。”
白娘子站起来,向前一步,逼近曹傲然。
看着逼近的三个人,曹傲然眼睛闪过一丝恐慌。
白娘子忽然拉着雷少轩道:“算了,不是他干的,已经过去了。”
胡友德也拉了一下雷少轩,道:“少爷,没什么事,先这样吧。”
“不是单挑吗?”罗浩阴阳怪气道。
闻言,雷少轩看了过去。
看到雷少轩冰冷的目光,罗浩不由有些惊慌,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嘛?”
“打!”雷少轩吐出一个字。
胡友德和白娘子对视一下,慢慢向罗浩逼去,罗浩惊恐万状,连连后退。
胡友德和白娘子猛冲过去,一阵暴风骤雨般拳打脚踢,罗浩哭爹喊娘,蜷身抱头,不敢反抗。
耶律青石阴沉着脸,道:“姓雷的,你破坏了营里的规矩。”
雷少轩瞥了耶律青石一眼,来到鼻青脸肿的罗浩面前蹲下,拍着罗浩的脸。
“好了,既然营里有规矩,当然要人人遵守,我对你不服,所以咱们单挑吧。”雷少轩不紧不慢道。
众人石化。
众人总算明白雷少轩单挑的意思了。
这太他妈无耻了,先打一顿,然后单挑?
罗浩哭丧着脸,道:“雷少爷、雷少爷,咱们可是北川老乡啊,老乡不打老乡。我服、我服、我服还不成吗?”
耶律青石铁青着脸,肌肉有些扭曲,道:“我们部落勇士,以拳头和刀说话,绝不恃强凌弱。”
雷少轩看着耶律青石,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此人勇力过人,却无人拥立他当老大。
在一个北魏死囚营,开口闭口胡人部落勇士,难怪无人接近。
不过此人耿直、傻气,只凭勇力为倚仗,为人倒是不会阴险毒辣,更不会耍阴谋诡计。
心里恶感稍去,雷少轩淡淡道:“我们三人一条心,我就当三人是一人,我是单挑,只不过是三人一起上。”
众人闻言气炸,单挑还能三人一起上?有这么无耻的吗?
“好,那我找其余两人也当一人,与你一人单挑?你约个时间。”耶律青石怒气冲冲道。
“好吧,你去找人,我来定时间。”雷少轩不以为然道。
“那你岂不是把时
间定到我死了以后?”耶律青石醒悟气急。
“等到你死倒是不会,顶多你找人前,先把你打个半死之后。”雷少轩淡淡道。
看着雷少轩若无其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耶律青石登时肺气炸,说不出话来。
罗浩挣扎着爬回床铺躺下,闻言气苦,心里骂道:“还能再无耻点不?”对雷少轩有了全新认识。
胡友德、白娘子闻言也感到惊诧,脸微红,嘴角抽搐,觉得雷少轩有些不要脸。
雷少轩却觉得很坦然。
你见过死囚吗?死囚要脸还是要命?难不成到了苦海,死囚就不是死囚,变得要脸了?
吃饭时辰到了,众人列队来到伙房。
伙房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用木头搭起一排排简易棚子。
排着队,雷少轩拿着大腕,跟在别人后面,一步一步朝前挪动。
前面台子上,摆着几个大桶,一个胖姑在给囚犯们打着饭菜。
死囚营里粮食紧缺,伙食自然奇差,一人一个馒头,一勺豆子。这点饭显然不够吃,只能半饱。
一名囚犯显然嫌饭菜舀得少,抗议着什么;胖姑闻言怒目圆睁,喝骂着。
旁边军士见状冲了过来,将囚犯拖出去,好一顿拳打脚踢,囚犯顿时鬼哭狼嚎。
还是那个胖姑摆摆手,显然对军士说些了什么,这才止住毒打。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沉默下来,队伍缓慢有序往前走着。
走近饭台,雷少轩看清了胖姑样子。
胖姑圆脸翘眉,白皙的嫩脸上,有些干涸开裂,显然是苦海寒风施虐的结果,唇红齿白,眼睛明亮,不像是苦孩子,倒象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女儿,普通的灰布衣服穿在身上,掩不住举止的利落。
胖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看了过来,目光和雷少轩碰到了一起。
雷少轩有一种偷窥被抓住的感觉,顿时感到一阵羞涩、发窘,连忙低下头。
雷少轩心里感到十分诧异,死囚营怎会有女人?不会又是一位和自己一样,被家族牵连的女孩吧?雷少轩心里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轮到雷少轩,雷少轩脚步稍稍停了一下,红着脸看了一眼胖姑,低头接过胖姑递过来的馒头,低低低道:“姐姐,我……我好饿。”
罗浩跟在后面,听了这句话,脚步踉跄了一下,心里大骂:“脸皮怎么这么厚,怎么能这么无耻。”对雷少轩厚脸皮有了更深认识。
看到这个偷窥自己小男孩,胖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少年脸很干净,头发乌黑稍显凌乱,牙齿洁白整齐,让人一看顿生好感,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羞涩而略显微红的脸。
小孩低着头,有些发窘。
死囚营里但凡出现少年死囚,多半是被家族连累、发配过来的家眷,这种人很难在死囚营活下去,淡淡的酸楚涌上胖姑心头。
“新来的?”胖姑柔声道。
“是的,姐姐。”雷少轩低头不语。
胖姑叹了口气,用勺子篦了一下豆汤,舀了满满结实的一勺豆子倒到雷少轩碗里。
“谢谢姐姐。”雷少轩乖巧道。
看着自己碗里稀稀拉拉的豆子,罗浩心里大骂雷少轩:“太他妈无耻了,太他妈能装了”。
罗浩下定决心,下次无论如何也得装可怜,可怎么装?自己天生一副恶人
相。
每餐注定只能有一个馒头和几粒豆子了,罗浩心里对雷少轩有些嫉妒,又有些羡慕。
罗浩磨磨蹭蹭,慢慢靠近雷少轩,厚着脸皮凑上前,舔着脸对雷少轩道:“雷少爷,您真行,真能装……”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这话太难听了。
雷少轩闻言,笑眯眯拿过罗浩手里的碗,忽然脸一沉,喝道:“打!”
胡友德一脚将罗浩踹翻,和白娘子两个人围着罗浩拳打脚踢,罗浩哀嚎着:“服了,服了,雷少爷,怎么又打啊?”
罗浩涕泪交加,磨蹭在几个人边上吃着饭,颇显委屈。
看着罗浩人高马大,皮糙肉厚,却抹着眼泪装可怜的无赖样子,雷少轩心里倒颇有些不忍,恶感稍去。
天生万物,无赖又何尝不是一种求生方式?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洒下来,给破旧、肮脏的苦海死囚营涂上一层淡雅、柔和的色彩。
星汉灿烂,夜空深邃。
寂静无人的校场角落,雷少轩心无旁骛,沉浸在内功修炼当中。
真气沿着周天运行,生生不息,雷少轩开始感觉到了气力缓缓增长,感知敏锐,呼吸绵长。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打通周天。
周天无法感知,即便有名师指点,体内经脉穴位高低深浅无法内视,也就无法标明体内运功线路,需要自行细细探索体验,非数年无法贯通。
真气为虚,气血屏障为实,要想打通周天,须将真气修炼成实,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冲击体内气血屏障,这过程非数十年苦功不可。
许多人坚持数年无果,没有耐心继续坚持,最终无奈地放弃。
秦妍帮助雷少轩初步打通周天,在体内标记运功线路,省却了雷少轩无数年的探索时光。
秦妍做这些事似乎毫不费力,如果她愿意,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打造高手?想到这点,雷少轩大吃一惊,这已经不是普通手段,难道她是神仙不成?
这世上哪有神仙?雷少轩心里想着。
神仙怎么可能栖身雪夜山洞,秦妍当时似乎正在避难,神仙需要避难吗?
神仙也好,凡人也好,都已远去。要想回到母亲身边,必须在死囚营活下去并且能离开,这些离不开武功。
放下心中杂念,雷少轩专心继续修炼内功。
周天者,圆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
循序渐进的内功修炼,意念感知真气,将真气化实,修炼出强大的内力。此时真气如同一个注满水的大坝,用真气冲开各处穴位屏障,如同开闸泄洪,滔滔洪水冲毁一切屏障,形成一条大河。
内力之河,一旦形成周天,内力遍布全身,无可匹敌。
雷少轩不同,有人帮他挖了一条河流,但是自己没有丝毫内力,如同上游水库里一滴水都没有,雷少轩必须慢慢修炼出内力,如同慢慢往水库注水,然后涓涓水流沿河而下,形成周天。
如今,雷少轩真气还没有化虚为实,相当于河流里流动的只是水汽,离变成水流还很遥远。
打通周天,雷少轩的力气并没有增加多少,但是每修炼出一丝真气,就能沿着周天,不停滋润身体。
雷少轩已经能感觉到打通周天的好处动作迅捷,感知敏锐,视力大增,黑夜中也能看出很远。
第三十二章 操练
凌厉的号角声刺破死囚营清晨。www.uu234.net
伴随着号角,阵阵鼓声激昂,一声声军士喝令,惊醒死囚的美梦。
“校场列队。列队……列队……”
三十六营的营帐门打开,一名军士门口喊道:“快,快点,营前列队。”
军士催促下,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各个营帐门前,一队队列好队的囚犯往校场跑去。
不时能看见行动稍慢的囚犯,被军士拳打脚踢、喝骂,还有皮鞭的抽打。
此起彼伏的喝骂声中,各营各队在校场列好,黑压压一片。
校场周边的巡逻通道内,军士执枪握刀警戒,巡逻队来回巡视,高台站着士兵,持弓四周环顾,严密地监视台下的囚犯。
校场前有一个平台,台前军士严密地警戒,刀枪林立,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平台四周旌旗飞扬,中间立着一面大旗,绣一头长翅膀的飞豹,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许”字。
一个中年人站在台上。
此人身材挺拔,圆眸剑眉,脸上棱角分明,面目冷傲,头戴银光盔,着黄金甲,披红披风。
“此人是谁?”雷少轩悄声问道。
“死囚营守军、西北军五军偏将军张伦。”沈小宝低声道。
“你们是死囚,都是该死的人,你们将被送上战场,去送死。”台下囚犯闻言顿时一阵躁动。
张伦冷笑一声,道:“你们是一群群人渣,原本毫无价值,送你们去死,是因为你们的死,能够让我们的勇士们少死几个人,这就是你们的价值。”
张伦摆摆手,全场静了下来。
张伦接着说道:“年年有死囚送来,能活过一年的,不足一半;熬过两年,又不足一半。熬过两年,你们可以进入前锋营,成为军士,这是陛下的恩典。为了这恩典,你们必须用自己的命去拼。”
张伦环顾全场,道:“你们犯的是死罪,也只有用命才能赎。要么死在战场上,用你们的命来赎罪;要么杀死敌人,用敌人的命来赎,活着回来,直到有一天能够回家。”
张伦顿了一下,厉声道:“要活下去,你们就必须拼命操练。你们是死囚,别指望我们把你当人看。从犯死罪那天起,你们就不再是人,而是死人。你们只有到战场,杀死一个个敌人,一点一点赎清你们的罪,活着回家,才能够称之为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士,手持令旗上前喊道:“此次操练是沿校场跑圈,测试你们的体能。跑圈开始后,各营帐的人相互照应,不许出现三人以上掉队。一直持续跑动,跑不动的营帐,集体到指挥台报道,分出营帐名次。”
一队队,一营营死囚依次跟上,开始沿着校场跑步。
跑步要分出名次,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过既然分出名次,多半会给予荣誉奖励, 各个营帐的人都这么想着,谁也不甘心落后。跑圈一开始,各个营帐囚犯便奋勇争先,积极向前跑动
初春的清晨,天气依然寒冷,急速地吸入冷气,让人感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校场很大,每圈数里,几圈下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掉队,只要一个营帐掉队的人超过三个,全体囚犯便被军士赶到场边,发给一个号码。
雷少轩意识到什么,悄声对胡友德说:“别跑那么急,慢点跑,只是千万别停下来。”
“为什么?”胡友德不解地问。
“不知道,不过先停下来的人,大概没什么好事。”
雷少轩想起张伦的话,囚犯的价值仅仅在于挽救更多的勇士,心里有些胆寒,暗暗思量,隐约想到些什么。
雷少轩接着说:“情况不明,咱们要坚持到最后,不过别跑得太快、太靠前,保持在前三分之一左右名次就好。”
雷少轩观察着跑在三十六营帐前面的各队,有意地约束着速度,胡友德、白娘子以雷少轩为首,跟着将速度慢了下来。
各个营帐不能出现三人掉队,雷少轩三人一慢,三十六营的速度被迫缓下来。
领头的耶律青石感觉有异,回头看了看,发现整营的速度受雷少轩等三人的拖累而变慢,然而雷少轩等三人的跑动明显轻松,并没有特别吃力的感觉,不由有些发怒。
“跑得这么慢,拖累大家,找抽吗?”耶律青石恼怒道。
“实在跑不动,不要意思。”雷少轩不为所动,说道。
耶律青石气得心头冒火,刚想继续责骂,一旁的军士看见他扰乱队列,狠狠几鞭子抽了过来,耶律青石不得不加入队伍,不急不缓朝前跑去。
耶律青石心里暗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催促着队伍向前跑动。
三十六营帐的人,身体素质算是很出色的,如果努力向前,是能够跑在前列,拿到好名次的。
往日操练,名次取得前列者,都能在各营中露脸,多少还有些物质奖励,自然人人都想拿到名次。人不光要脸,还要东西,本来死囚营里东西就少,点点东西都必须努力争夺。
耶律青石多次催促着队伍快跑,雷少轩却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跑着,始终保持在三分之一名次左右,然后停了下来。
眼看三人停止跑动,三十六营被迫停下,前去报道。
“为什么?”耶律青石吼道,怒视着雷少轩,其余人目光皆不善,阴沉着脸。
“对,不说出个一、二、三,你都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罗浩声音高起来。
闻言,雷少轩向罗浩看了过去。
看到雷少轩目光,罗浩吓了一跳,有些惊慌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是要跑得快,拿到靠前的名次?还是要命活得长?”雷少轩不紧不慢说道。
闻言耶律青石愣住了,曹傲然眼眉上挑,凌军看了过来,所有人都停住动作。
“死囚营的作用是消耗敌军士气,挫伤敌军锐气。”雷少轩道,“每次
战斗,死囚营都被驱为前敌,然而交战之时却无人指挥,为什么?”
雷少轩缓了缓语气,道:“死囚皆亡命之徒,哪个不恨看守军士?军士入死囚营指挥战斗,多半被死囚杀死,所以死囚营的战斗注定没有人来指挥。”
“你想说什么?”耶律青石糊涂道,旁边的人却已经沉思起来。
雷少轩接着说道:“战斗没有指挥,就没有阵形变化,只能靠固定队形战斗。最简单的阵型是方阵。一排排一列列,一声令下,同时猛冲向前。”
雷少轩顿了一下,道:“为防止与敌对撞时不至于一触即溃,一定会选最强的人排在前几排。冲在最前面的死得最快,你们说,咱们要名次还是要活得长?”
“这跟跑名次有什么关系?”耶律青石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却都明白了,名次靠前自然最强。
“死囚战斗每次列队的真的都是方阵。”沈小宝悄声道。
“那咱们跑最后?”罗浩道。
雷少轩摇摇头,道:“越弱的人,军方越希望他们早点消耗掉。最强之后一定将最弱营帐排上。”
“我估算了一下,按照最强与最弱相连排列,然后强弱相间依次排上,按照咱们的名次来看,很有可能排在后面。”
“要是不那么排呢?”凌军眉头上挑道。
雷少轩看了凌军一眼,道:“那有什么关系?军方根本不会仔细探究哪一营的战斗力强弱,只会按照名次排列,只要没有人盯上咱们,咱们的名次毫不出奇,就算不排后面,也绝不会排最前面。”
众人看着雷少轩,脸色微变,第一次真正认识雷少轩。
见识不凡,仅凭简单操练,便看得如此深远,并制定相应对策;狠毒,入营便宰了许军;冷静,并未仗着胡友德、白娘子的强大,逼迫耶律青石;有义,胡友德死心塌地追随,不惜为白娘子出头,这一切让众人将义字安在雷少轩头上;无耻,三人当一人与人单挑,已经成为雷少轩无耻的招牌。
最重要的是何况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雷少轩并未沉沦。白日练刀,夜晚出去练功,竖立起一个榜样,给每个人一个参照物,不让自己沉沦。
三十六营帐的人都不是善茬,耶律青石勇力过人,粗暴耿直;曹傲然毒辣阴狠,如毒蛇般蛰伏;凌军至情至性,却偏执执拗;沈小宝看似人畜无害,其实阴险狡诈,防不胜防;其余的几人,皆不显山不漏水,看似简单,雷少轩相信他们肯定也非一般人。
如今,这些人都暗暗信服雷少轩。
众人想着心事散去,罗浩刚想离开,却看到雷少轩讥笑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恐慌,急忙后退,道:“你要干什么?”
胡友德、白娘子站了起来,雷少轩微笑着对罗浩道:“罗爷,到底马王爷长几只眼?”
“雷少爷,饶命!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罗浩心里涌起一股凉气。
“打!”雷少轩吐出一个字。
第三十三章 / 三十四章 规矩
雷少轩已经不惧与胡友德对刀。
雷少轩悟性奇高,对招式的领悟远非胡友德能比;打通周天后,内功一日千里,感知和反应速度远超胡友德,毕竟胡友德没有练过内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胡友德使出浑身解数,在雷少轩奇快的速度面前,进攻和防守漏洞百出。
当然,胡友德乃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士,对敌经验以及各种狡猾的对敌招式,远非雷少轩能想象,也绝不是雷少轩短时间能够超越的。
就在雷少轩洋洋得意的时候,胡友德飞起一脚,雷少轩力气不足,眼看着自己一刀砍在胡友德身上,胡友德眉头都没有皱,却一脚将自己踹翻在地,疼的龇牙咧嘴。
胡友德一旁咧着嘴笑。
“耍赖不是?”雷少轩无可奈何。
两人拿的是木刀,砍不疼,刺能伤,雷少轩却不能用力刺向胡友德。
高塔值守军士有四人,其中一个是什长,名字很奇怪,姓胡名干。
“干”原本是取“干(音甘)城”之意,谓之“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却被念成胡干。
胡干和林军曾一起值守高塔,当时看到雷少轩来到校场练刀,尽管招式纯熟,对刀时却手忙脚乱,显然是第一次与人对刀,而胡友德却又不知道变通,胡乱喂招陪练,效果奇差,林军忍不住指点了一下。没想到十数日之后,胡友德已经左支右绌,无法抵挡。
这小子也太厉害了吧。胡干并不知道雷少轩内功有成,以为雷少轩是练武奇才,悟性奇高。
看着雷少轩高速成长,胡干忍不住手痒,然而职责所在,不能擅自离开岗位,便对身边的林军道:“去,教训那小子一番。”
“什长,我刀法不行。”林军道。
“笨蛋,刀不行,枪不行吗?”胡干骂道。
林军挠挠头,嘿嘿一笑,走下高塔。
几乎所有军士都乐意与囚犯过招,对方不敢伤着自己,自己却可以肆意蹂虐对方。
“把枪头裹上。”胡干在后面喝道。
看到林军提着枪走来,雷少轩和胡友德停止了对刀,他们认识林军,他是一名高塔值守的军士,当日曾指点过练刀。
“林军奉军令特来讨教刀法。”林军直接说道。
奉军令?雷少轩觉得奇怪,抬眼望去,高塔上一名年轻什长正注视自己。
这什长英姿勃发,国字脸棱角分明,戴着军士大毡帽,全身皮甲,着装整齐。
作为看守,少有穿戴如此整齐的军士。看守军纪涣散,胡乱着装的不少,显然这位军士是一名严于律己的人,这种人往往不简单。
雷少轩横刀,对着林军行礼道:“还未感谢大人当日指点之恩,请。”
雷少轩还没有与外人对过阵,也没有刀对枪的经验,林军有意教训雷少轩,枪法只攻不守。
面对枪法,雷少轩颇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被林军一枪戳在腿上,顿时摔倒在地,被枪刺中的地方,疼得雷少轩脸色惨白。
看到雷少轩脸色,林军恍然。
这只是位少年,自己用力有些过度,不由有些歉意,道:“抱歉,手有些重,没想到你丝毫不会枪法。”
“没事,现在受点伤比将来战场受死强。”
雷少轩看着林军,诚恳道:“大人曾指点过我们刀法,如今使枪,想来枪法更高明,不知可否演示一番枪法。”
雷少轩这么客气,林军颇为不好意思,道:“哪里高明?好吧。”
但凡军刀、军枪,招式都简单。道理很简单,军士素质参差不齐,招式太复杂太难,军中无法保证统一的训练水平。
虽然军刀、军枪招式简单,却极其实用,这些招式经过千锤百炼,非常经典。
林军从基础开始,完整演示了一路枪法,一招一式细细讲述,但凡有丝毫疑问,绝不放过。
雷少轩悟性奇高,虽无人教导,却能自悟,形成一套有效的学习方法。那便是一招一式都务求打牢基础,细细领悟其深意,改良以为己用,绝不贪快冒进,效果极好。
自觉歉意的林军涛涛不绝地讲枪,讲述得十分详细,演示招式也很完整,雷少轩听得津津有味。
军营生活单调枯燥,难得有一次机会酣畅淋漓的表现自己,有人如此认真倾听,林军毫无保留讲解着枪法。
雷少轩拿起枪,虚心地在林军指导下,练习枪术。
临换班,林军遗憾地离开,犹豫了一下,卸下枪尖,将枪杆扔给雷少轩,道:“好好练习。”
“老师尊姓大名?”雷少轩问道。
“林军,”走出老远的林军道。
看了一下高台上的胡干,鬼使神猜地加了一句:“我们什长叫胡干。”
胡干听罢,愣了一下,摇摇头。
“少爷,其实我也可教你枪法招式,这些都是军中基本枪招。”胡友德不解道,“何必费如此长功夫听他说。”
“我知道,”雷少轩头也不回,莫名其妙道,“其实他也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嗯?”胡友德顿时糊涂,紧追几步道,“为何?”
雷少轩停住脚步,看着胡友德:“胡叔,此人称奉命前来指教刀法,刺伤囚犯后竟能道歉,显然是对我有好感,并未只当我为囚犯。”
雷少轩边走边说道:“他是看守,我为囚犯,咱们当然愿意结交此人。如何交往?无非是交流交谈。请教是假,交往才是真。”
雷少轩淡淡说道:“看咱们练刀多日,他当然知道你出身军士,一定也懂军枪,我没有向你请教,而是向他请教枪术,他自然明白我目的无非是想结交他。”
胡友德闻言骇然,心里有些感慨。
大户人家孩子,见多识广,精通人情事故,尽管娇生惯养,多出纨绔废物,然而绝境之中磨练,显得更精明,更阴险、狡诈、狠毒。
“胡叔叔,”雷少轩诚恳道,“咱们势孤力单,要想活着回家,不仅要有足够的力量,还要有足够的智谋。阴险、狡诈、狠毒种种不过是为了自保,用在阴
暗、阴险、狡诈、狠毒之人上,亲人之间唯有亲情与守护。”
耶律青石在三十六营里的地位十分尴尬。
许军死后,耶律青石自诩老大,似乎所有人也都默认他是老大,却没有一个人跟随他,甚至连罗浩都只是表面恭敬,对他的吩咐却推三阻四。
一个光杆司令,是没有人尊敬的,这一切的起因,与雷少轩有很大的关系。
营帐里雷少轩最弱,却有两个死心塌地的人追随,让雷少轩成为营帐里实力最强的人。
雷少轩表面也尊他为老大,但在耶律青石心里却是一种羞辱。
胡人部落里,一个被称为老大的人,一定是最强的人,雷少轩最强,他不是。
他要震慑雷少轩,但他不敢挑战雷少轩。
谁都知道雷少轩最弱,单打独斗连罗浩都打不过,挑战胜雷少轩,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人耻笑。
同样的道理,挑战雷少轩只会让人认为是欺负不是挑战。
欺负雷少轩,面对的将是另外两人的死拼,耶律青石要的是尊敬,不是生死。
“我跟你单挑。”耶律青石对胡友德道。
耶律青石相信,战胜胡友德就会震慑雷少轩,也能震慑营帐里其余人。他相信雷少轩不会干涉,毕竟这也是牢房规矩之一,拳头至上,强者为尊。胡友德与他势均力敌,但是相信最后自己一定能赢。
输?要是输,还当屁的老大?部落里,勇士输给勇士不丢人。
“好。”胡友德抱着双肩,眯着眼睛看着耶律青石。
营帐里的人都注视过来。
“好。”罗浩旁边一听,鼓起掌来。
雷少轩闻声目光转向罗浩。
看到雷少轩冷冷的目光,罗浩一哆嗦,急忙避开。
耶律青石一副老子是部落勇士的样子,胡友德早就看不惯,也想找个机会教训他。
看了一眼耶律青石,雷少轩平静道:“你确定要挑战我们?”
“不是挑战你们,我跟他单挑。”耶律青石指着胡友德。
“好,你们单挑。”雷少轩说着,对着白娘子和胡友德道,“既然他想单挑,你们同时上,一个一个跟他单挑,最后是我。”
所有人闻言,愣住了。
耶律青石张开大嘴,他妈的,同时上,还一个一个单挑?有这么不要脸的吗?白娘子脸通红,胡友德嘴角抽搐。
耶律青石泄气而去。
罗浩看着雷少轩,浑身颤抖,心里哀嚎,耳边飘荡着雷少轩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打!”
自此,苦海死囚营挑战规则多了一条:跟雷少轩单挑者,胡友德、白娘子同时上,然后一一单挑。
这条规矩让无数强者绝望,被无数勇士诅咒。
第三十四章 姐弟
每一次吃饭的时候,看到胖姑,雷少轩都甜甜地叫着姐姐。
每次看到雷少轩打饭,手里拿着碗,眼睛里含着期盼,怯怯地叫着姐姐,胖姑心里都隐隐作痛。
她知道男孩是为了博取她的好感,能多打点菜,却毫不在意,心里全是怜惜。
死囚营牢房是地狱,弱者无法存活,这个少年如此年少、弱小,注定活不长久。
每次给雷少轩打饭,胖姑都会满满打上一勺子豆子,有时是其他菜,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成了习惯和默契。
不过打饭经过的时间极短,雷少轩没机会跟胖姑说更多话,连胖姑的名字都不知道。
世上有许多奇妙的人和事,缘分就是无法说得清的东西。雷少轩和胖姑之间没说过多少话,却有一股无形的线牵到一起。
雷少轩端着碗夹杂在人群里吃着饭,旁边是白娘子、胡友德和罗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罗浩已经悄然接近了他们,雷少轩也由着他,没有驱赶。
雷少轩专心吃着饭,没有注意到胖姑和一个中年军士并肩站立,正远远注视着他。
这军士大约四十多岁,圆额粗眉,高鼻陷目,脸上皮肤被风吹得干裂,穿着百夫长军服,握着军刀,他叫王海峰。
“又想起你弟弟了?”
王海峰看着远处吃饭的雷少轩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奸诈狡猾,厚颜无耻。据说经常让仆人和跟班狠揍别人一顿,然后自己上去单挑,小小年纪,营帐里无人敢惹。”
“扑哧。”闻言胖姑灿然一笑,“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不都是这样吗?何况这里是监狱,不奸诈狡猾、厚颜无耻一点,怎么活下去?”
想起弟弟,胖姑脸上露出微笑。
那也是一个小无赖,专门在府里勾引小少爷干坏事,弄得府里鸡飞狗跳。
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胖姑眼睛湿润。
“你要是有可能,多看着他点。”胖姑沉浸在对弟弟的思念当中,道:“你看他多可怜!小小年纪发配苦海,也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无非是被家族牵连,多半是贪污或者造反,活该……”突然发现胖姑脸上有怒容,正注视着他,立刻反应过来,胖姑也是被牵连的家眷,活该?
王海峰不敢多说话,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会看着他的。”
雷少轩并不知道胖姑把他当弟弟看待,却不妨碍他心里极其感激胖姑。
他每天练刀,体力消耗很大,加上正是长身体之时,每天晚上都饿得睡不着。
不知道是怕吃饱了闹事,还是边关粮食不足,死囚营里的伙食只够半饱,胖姑那结实的一勺菜,对他来说不啻是救命之恩。
死囚营这种地方,物质奇缺而贵重,恩情更是极其稀罕宝贵,只有性命不值钱,每个人都活得低贱卑微。
雷少轩没有姐姐,却不妨心里逐渐有了把胖姑当姐姐的念头,尤其是姐姐姐姐的喊习惯以后。
打饭的默契成习惯。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这种情形,雷少轩特意让白娘子和胡友德跟在后面,挡住后面人的眼光。
每次看到自己盘里稀稀拉拉的菜汤,罗浩心里忍不住直骂雷少轩无耻。
“雷少爷?”
雷少轩
和胡友德走出营帐,准备分开前往校场,身后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
雷少轩回头看,罗浩正跟在身后。
“嗯?”雷少轩看着罗浩,有些佩服他的厚脸皮。
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罗浩总是找个理由靠近雷少轩,似乎有些话要说,然而雷少轩和胡友德几乎形影不离,罗浩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什么事?”雷少轩不耐烦问道。
雷少轩不打算与营帐里其他人深交,也看不起罗浩,这家伙从来都没有给雷少轩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过往的经历中,罗浩捣乱的次数不少,只是同在一个营帐里相处久了,相比混乱、黑暗的死囚营里其他事情,这些捣乱算不得什么大事,雷少轩也就不再计较什么。
“雷少爷,”罗浩舔着脸凑上来道,“您看,咱们是北川老乡……”
“老乡?”雷少轩眉头上挑,直视着罗浩。
罗浩有些慌乱,啪啪打了几下自己的脸,硬着头皮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枉称老乡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以后……”
雷少轩看他吞吞吐吐,喝道:“有屁快放。”
罗浩看了一下胡友德,道:“雷少爷,我想跟着您混。咱们毕竟是老乡不是?亲不亲,故乡人。雷少爷,雷……”
雷少轩闻言,转身欲走,罗浩急了,道:“少爷,白娘子跟你,你都要。当年我也是饮马街道上混的,让我跟着你,怎么也比白娘子强吧……”
雷少轩猛然停住脚步,怒视着罗浩,吐出一个字:“打!”
罗浩哀嚎:“怎么又打啊?”
此时,营帐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白娘子。
他显然听到了这句话,看了雷少轩一眼,沉默了一下,转身回营帐。
看到白娘子身影,雷少轩心里颇有些难受。
雷少轩一直不清楚白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键时候敢拼命,无惧生死,雷少轩与人冲突时,白娘子动起手来,很是疯狂,隐隐让人惊惧,然而平日里却显得那么自卑、懦弱。
好几次雷少轩看见他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只是雷少轩一问,却又支吾否认,被人辱骂,总是脸通红,忍住屈辱,退缩不语。
雷少轩心里极度愤怒,颇有些无可奈何。
白娘子与人冲突,雷少轩自然有参与的理由,但是身为当事人,如果白娘子退缩,自己强行参与进来,就显得有些恃强凌弱。
总归同住一个营帐,为几句话就逼迫别人,让雷少轩有种恶霸的感觉。
雷少轩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是希望白娘子能硬气一点,有让自己参与进来的理由。
白娘子始终没有硬气起来,或者不愿麻烦雷少轩。
白娘子几乎不跟人来往说话,包括雷少轩,以至到现在为止,雷少轩都不知道白娘子真名。
随着雷少轩越来越强硬,欺负白娘子的事情越来越少,只是白娘子依然与雷少轩保持着距离,只有雷少轩与人冲突时,坚定地站在雷少轩身后。
雷少轩没有刻意练习枪法,将枪法招式练得熟练后,便暂时放下,一心一意专心刀法。
一招鲜,吃遍天,战场上容不得失误,只有精通一门,才能减少失误。
随着春夏到来,边关战争的序幕又会缓缓拉开,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必须争分夺秒练习刀法武功。
胡干出身将门,只是家族逐渐没落了。作为将门世家,本来想投身边关搏个出身,却没想到被分配到了看守营,整日无聊沉闷,心里很是郁闷。
无意中,胡干发现了一个显然是世家弟子的雷少轩。
雷少轩显然初习刀法,笨拙无比,教授刀术之人教导不得其门,胡干忍不住让林军指点了一下。此后,胡干一直关注雷少轩,随着雷少轩刀法的进步,便有了值守军士轮番下来与雷少轩对刀的举动。
值守军士实在无聊,把与雷少轩的对刀当作了娱乐。
军士拿的是真家伙,雷少轩拿的是木刀,无法伤人;军士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雷少轩是初学刀法。
拿着真家伙对假刀,老兵对菜鸟,简直就是流氓拿大刀对小孩挥拳头,可以肆意蹂虐,自然十分过瘾。
何况打伤打死对方还无人计较,对方可是死囚。当然不能真打死,免得惹胡什长不高兴,胡什长似乎对那小子还不错,
胡友德与雷少轩对练时怕雷少轩受伤,不敢放开手脚,将力量控制住,却让雷少轩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达不到实战对练的目的。
军士们执刀、拿枪,抱着蹂虐的心态对付雷少轩,有时兴起还会拳脚相对,雷少轩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军士们毫无顾忌地蹂虐,让雷少轩各种不足和刀法破绽,暴露得淋漓尽致。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接触多了,总能产生感情,要么讨厌,要么喜欢。蹂虐着雷少轩,军士们慢慢有些喜欢上了雷少轩。
于是,军营里各种兵器都被军士们拿来,专门对付雷少轩。嘴上说是虐那小子,雷少轩却知道他们真心帮助磨练自己。
天助自助者。如果雷少轩沉沦,整日在营帐里得过且过等死,没有到校场练刀,就不会被胡干看见,也就不会得到军士的帮助。
雷少轩的刀术逐渐入门,快速成长,与敌对刀有板有眼,当然这都是拿着木刀对敌。
军士们还不敢让雷少轩拿着真刀,毕竟雷少轩是死囚。
过往的经历有着血淋淋的教训,多少死囚恭敬顺从,转眼间翻脸狰狞,变成夺命魔鬼。
雷少轩接受了死囚的身份,逐渐抛弃了绝望、无助,将全部身心投入练刀当中。死囚必上战场,刀法好坏是自己能否活下来最根本的保证。
雷少轩刻苦修炼内功,力气渐涨,刀法日渐精深,与军士对刀,逐渐能够相持。
这意味着,雷少轩已经有了与普通士兵一战之力。
想到即使上了战场,自己已能一战,身边还有胡友德守护,面对普通士兵,即便不能战胜,也应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雷少轩自信满满,第一次有了掌握命运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 大战
“明天、明天……”雷少轩默念着,明天有一场战斗,雷少轩第一次上战场。顶 点 X 23 U S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死囚营,营帐内气氛紧张而又压抑,每个人都难以入睡,沉默不语。
躺在床铺上,雷少轩心里充满迷茫、紧张、恐惧而又期待。
明天的战斗,据说还是一场大战,全体死囚都要上场杀敌。
死囚营里有数千死囚,明天还能剩下多少?自己会不会死去?自己死了,妈妈会怎样?
雷少轩胡思乱想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少爷,”胡友德悄声道,“明日上阵之时,万不可惊慌害怕,时时紧跟在我身后,切不可分散。”
胡友德叮嘱道:“我打听到了,明日死囚营上场,列队摆好阵型后,看守便离开,死囚无人看管。冲锋开始后,多半是各自为战,此时千万别退缩,别跑太慢。”
胡友德顿了一下,道:“后退或太慢会被督战营射杀,军法无情,战场之上千万别侥幸。一旦放过退缩的死囚,人人畏缩效仿,队列即刻散乱,阵型崩溃,因此,他们绝对会杀一儆百。”
胡友德干脆坐起来,道:“其实你说的对,最危险的是排在前面的死囚。与敌人接触瞬间,倒霉的有可能同时面对几个敌人,瞬间被杀死,但是一旦绞杀在一起便是混战,混战大多互相捉对厮杀。”
“少爷,捉对厮杀,你的本事并不吃亏。”胡友德道忽然小声说道,“如果咱们排在前面,快要接触的瞬间,稍微停一下,让他们冲上去。”
“啊?”雷少轩不由心动,道:“要是别人也这样呢?”
“战场上,人人紧张、恐惧,必定全神贯注,容不得丝毫犹豫。绝不会有人还能想到要稍微停顿,只会鼓足勇气拼命,就算想停,也被别人裹挟着往前冲。”
“咱们要是排在后面呢?”雷少轩问道,他聪明绝顶,却缺乏实战经验。。
“如果排在后面,混战之后,慢慢往队形两边移动。”
“这是为何?”雷少轩有些吃惊。
“死囚营混战后,便是真正的前锋大战。双方正规军士冲锋,如果不快速让开道路,有可能被迫参与正规军之战;正规军都是军团阵地战,以咱们的实力参与其中,不啻是送死。快速脱离战场,才是正道。”
雷少轩不由有些好奇:“胡叔叔,当年战场之上,你就是这么干的吗?”
胡友德脸微红,道:“军中这么干可不成。同袍前偷奸耍滑,会被人瞧不起,事后更是被军法处置。军中同袍称为战友,战斗之中生死与共,只有争先,哪敢拖后?”
胡友德满看着雷少轩,叮嘱道:“这办法只有死囚营中可用。死囚在战场上偷奸耍滑,如被发现,只会被当场射杀,但是不被射杀者,事后却不会再有人追究。战场上是军队管理,回到死囚营里则是营管司管辖,而军队懒得为几个违纪的死囚与营管司勾兑。”
雷少轩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小小漏洞。
作为死囚,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利用规则也是其中重要手段,尽管这种做法有些阴暗无耻。
然而,死囚本就是被抛弃的人,哪里顾得上光明正大?
“雷少爷,明日咱们怎么办?”看见胡友德低声跟雷少轩说话,像是商量什么秘密似的,罗浩连忙凑过来。
“什么怎么办?”雷少轩有些不耐
烦,也懒得理会罗浩。
面临生死大战,显然罗浩也很紧张,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理会照顾自己,也只有雷少轩看似与自己还有些关系,不但是老乡,而且有无数次横向关系每次都被雷少轩横着打。以至于只要雷少轩看自己一眼,罗浩心里就打哆嗦。
看到雷少轩不愿理会自己,他哭丧着脸,哀求道:“雷少爷,你要不管我,我会死的。”
“你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雷少轩眼皮都不抬道。
“雷少爷,好歹咱们是老乡,以前是我错了,您打了我无数次,气也该消了。我死了不要紧,少爷你今后不就少了个出气包吗?”罗浩哭丧着脸说道。
“天下竟然也有你这样的奇葩?”雷少轩气急骂道,“早干嘛去了?”
看着罗浩可怜兮兮的样子,雷少轩心里颇有些不忍,想了想,道:“战场上,别跟我们分开。”
“然后呢?”罗浩不甘心地问。
“然后?然后砍死他们。”雷少轩想到书本里战场的描述,随口说:“剥光他们,拿他们的金银珠宝,大发死人财。”
罗浩本就是个混混,贪生怕死,关键时候靠不住,但是明日面临生死大战,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所有恩怨在生死面前都不重要,能活下来才是根本,往日恩怨何必斤斤计较。
抱团也许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雷少轩想。
“先跟你说清楚,跟着我们可以,但是你要挡住你那一面,我们帮你挡住另外一面。如果挡不住你那一面,被迫退缩躲闪之时,须提前警告,做不到这点就别跟着我们。”
雷少轩厉声道:“你要是悄悄开溜害我们,别怪我不客气。白娘子、胡叔叔,要是他害了我们,就砍死他。”
罗浩闻言惊喜。他原本不指望雷少轩能接纳他,只是面临生死、彷徨无助之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求助雷少轩。
“我明白。”罗浩一拍胸脯大声应道。
囚犯破例多了一顿早餐,然而气氛沉闷、压抑,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
对死囚来说,这也许是自己的最后一顿早餐。
紧张、彷徨让许多人感到十分恐惧。有人端着盘子,蹲在一旁抽泣;有人紧张得大喊大叫,疯狂奔跑,被军士射杀当场;还有的人当场呕吐……
临战之前,任何不正常的因素,都被直接扼杀,没人敢闹事,试图装病的直接拖到校场惩戒,自伤手脚无法上战场的直接处死。
给雷少轩盛着饭,胖姑心里十分紧张,手发抖,豆子撒在外面,不停地看着雷少轩说:“小心一点、小心……”
感觉到胖姑的紧张,雷少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道:“姐姐,谢谢!”
雷少轩被队伍推着向前走着,频频回头,胖姑忍不住掉下眼泪。
忽然,走远的雷少轩回头喊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我姐姐。”胖姑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也许是雷少轩的最后一顿饭,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死囚,没有丝毫的战斗经验,很难活着回来,不由得胖姑不伤心。
“嗯、嗯。”雷少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使劲地点头,心里酸楚而又温暖。
尽管打过无数次饭,雷少轩却没有机会跟胖姑多说一句话,仍然不知道胖姑的名字。
姐姐,多美好的名字!
胖姑一直觉得雷少轩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心里默默地怜惜着雷少轩,却从不愿和雷少轩多说一句话,多了解一下雷少轩。
胖姑实在害怕熟人之间生离死别的感觉,不敢与雷少轩接触更多更深,心里默默把他当弟弟。
弟弟,亲人!
三十六营帐的人都暗暗庆幸当初雷少轩的选择。
战场之上的阵型队列,果然按照操练时名次编号列队。操练时,取得最好和最差名次的营帐死囚,依次被排在前几排。
雷少轩的选择,让三十六营队列位置排得比较靠后,如此一来,活命机会大增。
队伍冲锋时避免直接撞上敌方;假如队伍落后或溃散后撤,也不会最先被督战队弓箭射杀。
苦海荒原,一望无际,白云低垂耸立,北风凛冽,一阵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大地。
两个缓坡相对,死囚营列队在缓坡腰间,紧接着是前锋部队,后面是黑压压的大军,四周,队队骑兵游弋。
雷少轩站在队列中,浑身紧张发抖,手脚僵硬。他抬头往四周看了看,人人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
看到雷少轩如此紧张,胡友德握了一下雷少轩的手。
“少爷,深吸几口气,放松一下,冷静下来。”
雷少轩点点头,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想着自己跋涉数万里来到苦海,经历了无数磨难,付出了无数努力,无非是为了活下来。
要活下去,就不能怕死,死算什么?
雷少轩鼓起勇气,心里吼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闯过这一关,杀!”
对面缓坡上,也是黑压压的敌人,两个缓坡之间,是一块不大的低谷平地。
“这就是今天的墓地。”雷少轩心里恶狠狠地想。
无数的人会死,今天我会死吗?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他把胡友德的话全忘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就死吧杀。
突然,身后响起了整齐的吼声,前锋军士们一阵一阵喊着:“吼……吼……吼……”
吼声越来越大,声彻云霄。
一声吼,一踏脚;一声吼,一踏脚……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跟着节奏吼起来。
声音驱走恐惧,只剩沸腾的热血,忘记了死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冲。
“死囚冲!冲!冲!”鼓声如雷,号角划破天际。
冲!雷少轩跟随大队人马往前冲。
冲!人影如沙,向前蠕动,厮杀声、刀剑声,惨叫声……雷少轩已经忘记了自己。
突然,一个头戴毛毡帽,手拿弯刀,怒目圆睁,满脸鲜血的胡人冲出,一刀朝雷少轩劈了过来,雷少轩楞了一下,本能的拿刀格挡。
叮!一声沉响。
雷少轩感到虎口剧疼,刀刹那被劈飞。
雷少轩心胆俱裂,浑身战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弯刀回转。
刷,一声啸声,一道刀光往自己脑袋劈来。
雷少轩绝望地闭上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一片刀光越过雷少轩的脑袋,飘向那胡人。
“唰”一声清晰响声,血光飞溅,胡人身子向后仰起。
胡人右手依然拿着刀,左手捂着脖子,喉咙被刀切开,鲜红的血泉嘟嘟地喷涌。
第三十六章 战后
胡友德及时赶到,救了雷少轩。顶 点 X 23 U S
雷少轩脸色苍白,惊魂未定,正发愣之际,又一阵风声从脑后响起,一名胡人挥刀狠狠地劈向雷少轩的脑后。
胡友德猛然一把推开雷少轩,“当”一声响,用刀架住雷少轩背后的一刀,往外一推,将胡人推开。
“少爷,快拿刀,看住我身后。”胡友德急促地喊着。
雷少轩回过神来,深吸几口气,转身一看,又有两名胡人冲了过来。
死亡的压迫感,强烈地激起雷少轩的求生本能,强迫自己驱除恐惧和惊慌,恢复冷静。
往日的刻苦练习,危机之时,终于发挥作用。
雷少轩一个翻滚,随手操起自己的刀,挥出一刀,将第一个胡人劈飞,紧接着,抽刀顺势又劈在第二个胡人脖子上,这名胡人身体打了个转,倒在地上不动。
第一个胡人捂着肚子,扶刀跪在地上;胡友德已经杀了那名胡人,正好回过头,顺手一刀把这名胡人砍翻,守在雷少轩旁边。
雷少轩喘着粗气,迅速往四周看去。
不远处,罗浩被一名胡人压在身上。
胡人一只手拿着刀,正死命捅向罗浩的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罗浩的另一只手。
罗浩拼命地握着胡人拿刀的手,眼看顶不住了,绝望地嚎叫着,两腿乱扭,一眼望去如同正在被强暴的样子。
罗浩的叫声嘶哑凄厉,边嚎叫边眼睛乱转,企图寻找最后一丝希望。
忽然,他碰到雷少轩的目光,可是很快就发现,雷少轩离得太远,根本就来不及施救,心里一阵绝望,叫声更凄惨。
雷少轩忍住笑,往前猛冲一步,一脚踢在一把卸插在地上的刀。
刀骤然飞起,狠狠插在那名胡人身上,罗浩翻身而起,补了一刀,惊恐万状地跑了过来。
白娘子也在不远处,正和一个胡人厮杀。
白娘子瘸着腿,腿上鲜血淋漓,左支右绌,正苦苦支撑。
罗尘、胡友德、罗浩急忙朝白娘子跑去,不时碰到冲上来的胡人,被胡友德冲上前,搁架住胡人刀,雷少轩、罗浩快速上前,乱刀砍死。
一行人很快冲到白娘子身边,胡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雷少轩也不追赶,守在白娘子身边。
“怎么样了?”雷少轩问道,无暇帮着看伤口,警惕看着四周。
“被砍一刀,伤在腿上,走不动了。”白娘子喘着气道。
杀声,惨叫声,咒骂声,哭嚎声,金戈交鸣声……各种声音仿佛是地狱的音乐;
到处鲜血淋漓,满眼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地上散落着脑袋,手臂....各种人体器官,如同一处杂乱的屠宰场,也是一个修罗场。
雷少轩顾不上注意这些,只有杀戮才能求生,求生这唯一的念头,让他疯狂。
他完全忘记恐惧,心里充满杀戮的念头,谁敢靠过来,就杀掉谁。
雷少轩周围,除了胡友德、白娘子、罗浩,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营里的人都被冲散了。
雷少轩扶着白娘子,胡友德、罗浩紧紧跟着雷少轩身后。胡友德是守护,罗浩是害怕。
雷少轩逐渐适应杀戮。
往日练刀,雷少轩从来都不敢下重手,各种刀法动作顾虑重重,战场之上,雷少轩将各种招式淋漓尽致彻底释放出来。
雷少轩悟性奇高,以往刻苦地与军士们进行各种兵器对练,已经让雷少轩将刀法融汇,此刻在尽情杀戮中,逐渐领悟了平时无法领悟的东西。
雷少轩内功已经入门,反应高于常人太多,因此,雷少轩杀戮就变得可怕。
随着胶着混战,队伍逐渐变得混乱,阵型散开,到处是厮杀的人影,地上满是倒毙的的尸体和凌乱四散的残肢断臂,还有各种刀、枪、锤等兵器。
极度的紧张,全力的拼杀,容易让人力竭,雷少轩很快就变得疲惫不堪。
随着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阵型越来越散乱,战场上,死囚的身影变得稀疏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了“呜……呜……”号角声,击鼓如雷,马蹄声震天。
“快、快,前锋要冲锋了。”胡友德急忙喊道,“撤,撤,往两边撤退,让出线路。”
“你在干嘛呢?”胡友德吼道。
雷少轩一看,罗浩正在一具尸体上,乱翻着。
“来了,就来了,拣点东西。”罗浩牢记着雷少轩的话,要发死人财。
看到双方前锋部队冲锋,胡人死囚也四散逃窜开来。
雷少轩边战边退,胡人无心恋战,双方逐渐脱离了接触。
雷少轩舒了一口气,对死囚来说,战斗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正规军厮杀。
雷少轩忍不住好奇心,转头向冲锋的队伍看去。
忽然,地上躺着的一个胡人,猛然翻起身,拼尽力气,一刀直劈雷少轩面门。
雷少轩正边退边回头看,胸口空门大开,没有注意这一刀,闻风欲躲闪已然来不及。
雷少轩眼睛里闪过一缕刀光,滴下了一滴眼泪,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绝望。
“妈妈,永别了。”雷少轩心里放松下来,十分平静,“终于可以解脱,好累啊。”
“啊”
胡友德肝胆俱裂,绝望地发出怒吼。
正当雷少轩绝望地闭上眼睛之际,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往前猛扑,挡在雷少轩身前。
“白娘子……”胡友德吼道,白娘子用身体挡住刀光,胡友德随即闪身向前,一刀砍翻了胡人。
胡刀深深插入白娘子的腹腔,鲜血从嘴里不停往外涌。
雷少轩流着眼泪,抱着白娘子的身体,哽咽着:“为什么舍命救我?”
白娘子两只手抓着雷少轩的肩膀,两眼直直盯着雷少轩,眼睛里亮光慢慢消散。
“谢谢你杀了许军。我不叫白娘子,我叫白杰,人杰的杰。以前不告诉你名字,是因为我不配用这个名字,不配做个男人,不配活在世上,不配……”
“不,你是个真正的男人,配得起这个名字。”雷少轩拼命点头道。
白娘子脸上露出笑容:“真的吗?谢谢!我因为怕死,放弃了为人底线……有些底线一旦突破,就再也找不回来。一步错,步步错,终于解脱了呀!”
白娘子紧抓了一下雷少
轩的手:“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机会,往我报个信,我家在……我对不起她们。”
听到白娘子的话,胡友德深深叹了口气,他一直看不起白娘子,只是看在雷少轩面子上,没有为难过白娘子;罗浩心里则十分羞愧,平日里没有少羞辱白娘子。自己贪生怕死,哪里比得上白娘子,不由给白娘子跪下磕了个头。
……
雷少轩精疲力竭,缓慢地走着,随着众人撤回缓坡山腰上。
雷少轩回头看去,两个缓坡中间的谷底,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姿势的尸体,血染红了谷底草地,显得凄凉、寂静、恐怖。
夕阳西下,风呜呜吹过,仿佛一曲哀吊的悲歌;远处,秃鹫已经聚集、盘旋。
死囚没有人埋葬,只能暴尸体荒野,成为野狼、秃鹫的野餐。
生命如此卑微,如光、如风飘过,散去;生命又是如此艰难,要用刀、用心、用力、用杀戮才能够生存下来。
……
“雷少爷。”罗浩悄悄的拉了一下雷少轩,有些鬼鬼祟祟。
“什么事?”雷少轩道,瞪大眼睛,“啊,金子,哪里来的?”
“胡人身上翻来的。”罗浩得意洋洋地说,“都说死囚没东西,其实胡人多金银,死囚当然也有。”
雷少轩不客气伸出手去。
眼看雷少轩不客气地将身上的金子全部拿走,罗浩心里滴血哀嚎:“这可是金子啊!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金子啊?”却不敢反抗。
罗浩边翻着白眼,边安慰自己:“无耻啊,什么世道啊。这么好的大户人家孩子,变成了如此狡诈、贪婪、无耻。”
回到营帐,空荡荡的床铺表明,营帐少了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雷少轩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是死囚,死是罪有应得,心里依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满是悲伤、酸楚、凄苦。
雷少轩躺在木板上,动也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着满是尸体的谷地、砍断的扭动的手脚、破开的肚子、纷飞鲜血......耳边又响起了惨叫声,刀箭声,发疯的嚎叫,秃鹫唳彻长空的声音……
雷少轩“啊”的一声,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胡友德、罗浩还有营帐里其他的人都围了过来,一场生死之战后,似乎人与人之间亲近了许多。
他们看着雷少轩不说话。
第一次上战场杀人,目睹厮杀的惨烈,许多人都会经历一番痛苦的煎熬,这一切只能靠雷少轩自己熬过去。
沿着缓慢移动的吃饭队伍看去,胖姑远远地就看见了雷少轩疲惫的身影,脸上不由惊喜交加。
“回来了?”胖姑低低问着。
看到胖姑湿润的眼睛,雷少轩不由感到委屈,他终究是个孩子。
雷少轩脸色煞白,低低叫着:“姐姐。”
颤抖着伸出手去,试图接住胖姑递过来的馒头和菜汤。然而,脑海里又浮出满地的尸体、鲜血、残肢断臂,流满一地的肠子,一阵反胃,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手一抖,汤盆翻倒在地上。
雷少轩踉跄着,大口呕吐起来。
第三十七章 写信
“干什么?”旁边军士喝道,手中皮鞭扬起,便往雷少轩挥过去。
“住手。”胖姑急忙止住军士。
那军士看了胖姑一眼,悻悻道:“小子,一会留下将地面打扫干净。”
吃完饭,饭棚空荡荡,雷少轩独自留下清扫地面。
“咦?一封信。”
雷少轩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封信,信封没有拆开,雷少轩想了想,捡起来收进怀里。
清扫完饭棚地面,雷少轩坐在角落一块木头上发呆,想着战场上的情形,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正发呆时,感觉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胖姑站在他面前。
“姐姐。”雷少轩低低叫道。
如同受伤的孩子看见亲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委屈让雷少轩微微含泪。
“给。”胖姑蹲下来,递给雷少轩两个粽子。
“吃吧。”胖姑微微笑道:“第一次上战场,很多人都吃不下饭,吃下去也会吐出来。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要是死在战场回不来,这就是你的祭品。”
“啊?”闻言,雷少轩心里轻松了些。
忽然,雷少轩不好意思道:“谢谢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雷少轩红着脸,决定说实话。
“我喊姐姐,其实是想给你好感,骗点饭菜,我太饿了。”
“哼,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胖姑嗔道,“你的奸诈狡猾无耻,死囚营里也算有些名气了,今天算你老实。”
胖姑缓了一下口气,叹道:“我有个弟弟,唯一的弟弟,年龄跟你差不多,个头也一样,往日里也是奸诈狡猾不学好。”
胖姑眼睛里慢慢涌满泪水,低低道:“可我真想他,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忽然,胖姑粲然一笑:“也没真对你多好,不就几勺菜吗,给谁都是给,别放在心上。”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雷少轩奇怪地问。
“我是襄阳刺史大小姐的随身丫鬟。我家小姐花容月貌,被逼嫁给一个宗门的丑少爷,小姐誓死不从,跟一个才子私奔,结果被污蔑与邪教勾连,全家男丁抄斩,女眷发配苦海,包括我。幸好我弟弟正在外乡念私塾,躲过一劫。”
谈起弟弟,胖姑脸上露出笑容:“前几天他刚给我来信呢,咦,信呢?”
胖姑脸色大变,衣兜里的信不见了。
“这封信是你的吧?姐姐。”雷少轩拿出那封信。
“就是这封信。”胖姑松了口气,“我正等先生回来念与我听,替我写回信呢。”
“等先生?姐夫?”雷少轩不解地问。
“不是,”胖姑不好意思地道,“虽然我自小跟随小姐,却不识字。营里有位识字的先生,我让他帮忙读信,替我写回信,只是这几天先生没在营内,我只能等他回来。”
雷少轩想了想,道:“我识字,要不我帮你念,替你写回信吧。”
“你识字?太好了。你跟我
来,我那里有纸笔。”胖姑拉起雷少轩就走。
“慈姐尊鉴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接平安口信,欣喜若狂。刺史府被抄,姐未能幸免,吾悲痛欲绝,求私塾先生打探,了无消息,惶恐之极,幸师母收留,如今平安。赖慈姐所留薄田五亩,生活无忧,亦能继续念书,来年秋即童生试,一切平安,勿念。时时想念慈姐,每每流泪不已,何日天可怜方能见慈姐?弟胡安上叩禀!”
胖姑听着雷少轩读出的信,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胖姑伤心的样子,雷少轩心里伤感不已,想起妹妹、弟弟和母亲,不由悲上心头,泪流满面。
弟弟:
姐姐一切平安,不要挂念。
一个人生活,须多多保重,凡事皆须听从先生之言。要刻苦读书,不可如往日般惹事生非。戒懒戒贪,持家勤俭,不可靡费……
“姐姐,你话真多,千叮咛万嘱咐的。”雷少轩写好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一封信哪里能写这么多啊?”
“哼,你会写信?”忽然屋外一个人哼了一声。
门口一闪,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这叫信吗?全是大白话,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雷少轩抬起了头,一名高大的军士站在门口。
方脸,圆额,浓眉,头发结着方巾,穿暗红色皮甲,手按在刀把,活像一只虾将。
“哪来的虾将?”雷少轩不满道。
“这是校尉王海峰,是我同乡人,自小认识。”胖姑说道。
看着王海峰,又嗔道:“信写明白就好,非要文绉绉干嘛?阿弟,快见过王校尉。”
“见过王校尉。”雷少轩阴阳怪气地说道,“姐姐,我走了。”
雷少轩正要走,却被王海峰叫住。
“王校尉,有何贵干?”雷少轩问。
“替我写封信。”王校尉说,“给家里,给我儿子。”
雷少轩看着胖姑,一言不发。
王校尉有些恼怒道:“男人,谁没个三妻四妾?看什么看?”
雷少轩写好信,把信交给他,看着胖姑忽然说:“姐?要不要我帮你找包老鼠药?”
“干嘛?”胖姑不解。
“药死他?”雷少轩提高了音调,问道。
“啊?”胖姑看着王海峰有些恼怒的脸说,忍着笑道,“药死太便宜,哪天我剪断他(命)根子更好。”
终于忍不住,胖姑眼里噙着眼泪,哈哈大笑起来。
王海峰看了看胖姑,又看了看雷少轩,轻叹一口气。
“听着你托人托到了营管司,让家仆进死囚营跟随你?”
“是的,不过不是托人进来。家里被判抄家,已经无钱无力托人办事,是老仆自愿进来的。托营管司的事,却是护送囚犯的差役自愿帮忙办的,我跟他并无深交,这些事我事先并不知道。”
王海峰眉头一挑,能有仆人死命相报,又有人自愿想帮,看来这家人
往日待人不薄。
“以往也有人送人入营,随身保护自家弟子,即便如此,死囚也活不长。”
王海峰说道:“战场情况复杂多变,意外频频,再多人保护,总有一天也会死于战场,送人入营保护,不过死得晚一点而已。若想真正活下去,除非你能洗脱罪名。然而死囚流放,历经州郡、省、刑部及兵部层层判决,洗脱罪名谈何容易,估计你等不到那一天。”
胖姑急道:“那怎么办?有没有办法让他不上战场?”
王海峰摇摇头,道:“绝无可能。死囚营归西北军直接管辖,私通死囚,死罪!你能随意让一名军士不上战场吗?死囚营便是等死的军士。”
王海峰看着雷少轩道:“离开死囚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累积战功,选入前锋营。杀敌十人或在死囚营三年不死,便有资格选入前锋营成为军人,服役期满,可退伍还乡。”
王海峰有点迟疑,道:“前锋营是个特殊的军营,可算军人发配之地。多是不服管教、触犯军规、刺头犯浑之徒,军中得罪上官者,往往也被发送前锋营。冲锋陷阵、强攻破城、攻坚突袭等特殊任务多用前锋营担任,因而前锋营极易获取战功。常有心高气傲的将门弟子,或者自恃武艺高强之辈到前锋营历练,以求军功。前锋营常陷死亡之地,乃是性命换战功。”
王海峰接着说道:“虽说杀敌十人或死囚营三年,可选入前锋营,然而连年征战,军人扩编,因此即便前锋营缺编,也先从别的军队选人,已经多年没有死囚选入前锋营了。”
“那怎么办?”胖姑有些揪心,选入前锋营,也是危险重重。
王海峰说到:“有一个人虽说是死囚,却从不上战场,单人营帐,单独吃饭,只要不出死囚营,一切自由。若得此人想助,便可选入前锋营,甚至到了前锋营还能到照顾。”
“你是说袁先生?”胖姑惊喜道,“这么说弟弟有救?”
“别高兴太早。先生姓袁名文伯,字太明,乃前朝大儒,官至一品。因为得罪当今魏王,发配苦海。虽然他是囚犯,然而军中严令多加照顾,绝不允许出事。此人门生遍布朝堂上下,跟大帅也能说得上话,只是当年与大帅政见不同,大帅不待见他而已。”
“姐姐,你跟他熟悉?”雷少轩闻言心热起来。
“是啊,他在营中的饮食起居,都是我来照顾。”胖姑热切道,“我本来就想让他帮我写信的,我求求他去。”
雷少轩沉吟片刻,道:“不行。”
胖姑有些不解。
雷少轩看着胖姑,摇摇头道:“照顾饮食起居只是小惠,生死相托是大事,直接求上门,非亲非故必然被拒绝;而大事一旦被拒,就彻底绝断希望,再无转圜余地。”
“那怎么办?”胖姑胡萍有些着急道。
“别着急,说到奸诈狡猾,咱们加起来都不是这小子对手。听他就好。”王海峰道。
第三十八章 拜师
过了几日,雷少轩穿着整齐,跟着胖姑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营帐。顶 点 X 23 U S
“何事?胖姑。”一个老人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了头随口问道。
老头精神矍铄,高额尖嘴,轮廓分明,头发须白,留着几缕山羊胡子,面相看似有几分狡诈猥亵,浑身却透出一股正气凛然不失圆滑的气质,让人一看顿生好感。
“我、我……”胖姑突然有点慌张,猛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胖姑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心神,鼓起勇气,说出雷少轩教给她的话。
“先生来到苦海多年,我看先生已经有年纪,虽然身体硬朗,然而无人照顾,诸事不便,我想给先生推荐一个人,他是我义弟,代为照顾先生起居。”
胖姑对着雷少轩道:“少轩,你过来给先生请安。”
老头细细打量着雷少轩。
雷少轩身穿破旧却干净的囚衣,眉清目秀,鼻梁直挺,牙齿洁白整齐,梳着整齐的鬓发,清澈的目光略显紧张,有些闪烁。
老头脸一沉,冷冷道:“胖姑什么时候有的义弟?分明是说谎。这些话是你这狡猾的弟弟教你说的吧?胖姑心地实诚,哪会这些花花肠子?哼?想离开死囚营?死了这条心。”
胖姑闻言急道:“先生,我弟弟被家中牵连入狱,并非做了什么恶事,年纪轻轻,怎么能死在这里?先生,你帮帮他吧。”
老头心里好笑,果然如此,道:“果然如此。小小年纪,不学好,玩心眼,奸诈狡猾。”
老头微微一笑,对胖姑道:“胖姑,你的义弟打得好算盘。算准了如果让你求我帮此事,我可能直接回绝。现在不是求我,美其名曰侍候我,让我承其情,我若能帮而不帮,日后他死在这里,我心难安。此细微处,胖姑你哪里能体会?哼,机关算尽太聪明。”
胖姑听罢恍然大悟。
“先生多虑了。小子学堂读书之时,曾听老师讲述天下名士,对先生大名极为推崇。”
雷少轩不卑不亢道:“老师说先生年轻时,便有胸怀天下之大志,拥定国安邦之才,随先帝东征西讨,计安天下,惠及万民。立德、立功、立言,为天下士子之楷模。小子愚钝,如能侍奉左右,便是天大荣幸,别无他念。”
听到这番话,胖姑目瞪口呆,分不清雷少轩这番话到底是奸诈狡猾,还是剖心掏肺实心诚恳。
如果自己是袁文伯,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了。
袁文伯都有点佩服这小子的厚脸皮,不过这小子对自己崇拜的样子,不像是假,倒有些让人不好意思,真要硬板起脸皮拒绝,颇为无趣。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摇摇头,道:“生死无常,时耶?运耶?”
雷少轩想了想道:“恩仇有心,思也!报也!”
胖姑有些糊涂,袁文伯点点头,说道:“勉强对之。”
随手捻着自己的胡子,发现胡子竟然有些灰白,不由感觉到岁月不饶人,心里隐隐惆怅发苦,道:“征夫
白发,千般惆怅千般苦。”
雷少轩一时愣住,急切间竟然想不出来如何应对,不由抬头四顾,忽然看到营帐外,几朵小黄花迎风摇曳,心里一动,道:“战地黄花,一缕清香一缕魂。”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流泉而洌,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 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冥于**,卷之不盈于一握。约 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宇宙而章三光。 甚淖而氵哥,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 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袁文伯突然停住,对雷少轩说:“小子,刚才我说什么?”
胖姑一愣,她都没注意袁文伯说什么。
“先生说: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 授无形;流泉而洌,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 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
雷少轩慢慢地将袁文伯的话,重复一遍,虽有遗漏错误,却几乎完全复述。
袁文伯惊讶地看着雷少轩,心里不由有些起伏。
他乃一名著名的天心派传人。
当年入门,他师傅也念了一遍一篇千字古文,十个同门师兄弟中,只有他能够基本背出,被誉为天才。
今日心血来潮,本想为难一下雷少轩,随口出几个对子和一篇文章复述,找理由拒绝胖姑。
显然这就是考试,当然这考试没有明言,算是一种默契;如果雷少轩通不过考试被拒绝,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如今雷少轩基本通过,难不成真要耍赖?
袁文伯看了一眼满是期待的雷少轩,轻叹一口气,决定说实话,也算是绝了这小子的希望。
“胖姑,你这义弟不简单,若能好好教导必成大才。我是朝廷重犯,当年为先帝,几乎将朝中世家大族都得罪完了。”
袁文伯有些遗憾道:“他们不能将我如何,但是谁离我近些必受我牵连,为他们所不容。若有人知道你义弟受我教导,必被他们所害,所以什么侍候左右的话,休要再提。”
袁文伯接着说:“你所求之事,无非是想离开死囚营。死囚乃国之重犯,私通私放均为死罪,因此你绝无可能直接从死囚营放出。唯有一途,你若能杀敌十人,或满三年,我可帮你入前锋营。眼前在死囚营里,你须努力自保,杀十人或者熬三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胖姑,帮我煮壶茶来。”
胖姑沉默一会,看了一眼雷少轩,忽然坚定说:“先生,死囚营是鱼龙混杂之地,全是凶残极恶之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弟弟在其中,终日无所事事,终会变坏。”
胖姑诚恳道:“原先确实仅想让先生帮忙离开死囚营,如今却真切希望先生能够教导他。既然先
生永不可能释放,何不收他做学生,倘若有一天他能出去,也好为先生办点小事,死囚营里没人知道您收学生。”
雷少轩听罢,心里很不是滋味,往前一步,跪了下来,将胸口的玉石项链拿下来,高举过头:“恳请先生教导,小子必努力学习,不负先生期望。”
袁文伯听了胖姑的话,心里一动,看着雷少轩。
“入我门中,须应我一件事……”袁文伯沉思良久道。
“我答应。”雷少轩不等袁文伯说完立刻道。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敢答应?”袁文伯愕然。
“帮亲不帮理,”雷少轩道,“无论如何都答应。”
“果然是亡命死囚,难道我要取你性命,你也答应?”袁文伯脸沉哼道。
“死囚本就一无所有,包括性命,倘若出不去,只是苟活。”雷少轩光棍地说道。
袁文伯心里一阵腻歪,此人再不好好教导,说不定真成穷凶极恶之徒、肆无忌怛之辈。
想起远方的女儿,袁文伯心里一疼,罢了、罢了,全当为她吧。
手里拿过雷少轩手里的玉石:“起来吧。跟我走,胖姑,你不用跟来。”
“老师,咱们去哪里?”雷少轩忍不住问。
“难不成听我讲讲书?写写字就能在死囚营活下去?”袁文伯没好气道,心里依然想着心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能入他眼,学他本事,死囚营、前锋营?哼,算个什么事?”
“这么厉害?”雷少轩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袁文伯也不加解释,只说道:“无论他说什么,都要答应。此人脾气古怪,脑短心直,拙于言语,不要与之耍心眼。”
来到不远处的一个营帐。
营帐里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一个中年人正在喝酒发呆,头发凌乱,前鬓耷拉下垂,挡住了眼睛,手里拿着一个酒瓶。
看见袁文伯和雷少轩进来,眼皮都不抬。
“老张,我看你来了。”袁文伯也不客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哼,什么屁?快放。”中年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帮我看个人。”袁文伯也不生气。
扭头对雷少轩说:“这是京师金吾卫南镇抚司总教头,一品带刀侍卫,张青,张子雄。”
“拜见张教头。”雷少轩急忙上前行礼道。
张青缓缓抬起头,雷少轩看清了他的脸。
这竟是一个美男子,圆额阔脸,高直的鼻子,分明如刀削般的嘴唇,完美的眼睛,射出精光。
“这是我的弟子雷少轩,”袁文伯道,“也是你弟子,怎么样?”
雷少轩听了,微微有些吃惊,看着自信满满的袁文伯,心里腻歪:“这便宜师父真糊涂了,哪里有拜两个人为师的?”
张青只是瞥了一眼雷少轩。
“不怎么样。矮矬、塌鼻、脚短、身长,太丑!”
第三十九章 毒誓
雷少轩闻言气坏了,心里大骂,老子有那么不堪吗?
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位真的是美男子,仅就外貌而言,几乎完美无缺,隐隐让雷少轩感到自卑。www.uu234.net
“你欠我的人情,怎么说?”袁文伯不客气道。
“把这么大的人情用在这丑小子身上?”张青撇撇嘴道,“这真是天大的浪费!”
“嗯,无妨。”袁文伯摇摇头道,“反正我老了,也快死了,便宜这小子了。”
“不收。”张青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道。
“为何?耍赖?”袁文伯闻言,气歪鼻子。
“太丑,不收。耍赖又如何?反正快死了,人情不还也罢。”张青依然不加理会说道。
“算了吧,师傅。”雷少轩实在受不了。
“住嘴。”袁文伯瞪了雷少轩一眼,道,“哼,不收是吧?我可有某人女儿的消息,还能救她出去。”
闻言,张青霍然站起,两眼直直瞪着袁文伯,脸上满是焦急,透着凶狠。
“某人图谋不轨,勾结凶徒,企图刺杀皇族子弟,判抄家流放,唯一女儿送教坊司,今年8岁。”袁文伯淡淡道。
“你要说什么?”张青提高了声音。
“讲故事呢。”袁文伯撇撇嘴,瞪了张青一眼,“后某人于死囚营中收一弟子,其弟子自死囚营入前锋营,屡立战功,累计军功得以回京,救出其女。可惜啊,世事弄人,某人不愿收徒,致使无人救女,其女沦落风尘,无人知其下落。”
张青闻言,慢慢地蹲下,忽然泪流满面。
袁文伯对雷少轩点点头,雷少轩跪在张青面前:“求先生收我为徒,我必全力营救师妹。”
“收徒是你救女唯一机会。张青,你的仇敌是王爷,京城无人敢为你说话。你当然可以不收徒,死后将全部本事埋于地下,留下女儿无依无靠;或者收一位徒弟,给她找一位师兄,留一丝希望。这师兄本事越大,你女儿越有望得救。”
袁文伯看着张青,道:“你嫌弃我徒弟长得丑,或许你可以到黄泉地下,找一个英俊潇洒的徒弟,来世再救你女儿。我这徒弟,奸诈狡猾,穷凶极恶,相貌丑陋,你收不收?”
张青缓缓站起,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发毒誓,不管赴汤蹈火、天打雷劈、天崩地裂、洪水滔天,你须救我女儿。”
雷少轩慢慢地一字一字发誓。
“我雷少轩起誓:必将两位师傅之亲人,当自己亲人。亲人陷危难之时,无论赴汤蹈火、头断身裂、天打雷劈、天崩地裂、洪水滔天,必倾全力救亲人出危难,有违此誓,神弃鬼灭。”
以神鬼起誓为最重的誓言,清晰地感受到张青心里的痛苦,雷少轩郑重起誓。
自此,每天空闲时间,雷少轩便来到袁文伯的营帐念书。
死囚营并无书籍,这时才显出袁文伯的不凡。
每日,袁文伯给雷少轩念一段书,大约五百字左右,而且只念三遍,便让雷少轩背诵。
背不出?袁文伯手里竹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严师。
雷少轩无数次被打得鬼哭狼嚎,当然,每次袁文伯拿起竹棍,心里想的却是:打人的感觉真的很爽!
雷少轩被迫竭尽全力注意听。
开始,雷少轩很不适应,每次背诵多少会出错,着实
让袁文伯打了好几天,过足了打人的瘾。
几天之后,袁文伯惊奇地发现,要挑雷少轩的错几乎不可能,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雷少轩曾背过此书,要想过打人的瘾,只能增加背诵的字数。
“师傅,都快八百字了。”雷少轩抱头鼠窜,“背不下来能赖我吗?说好的五百字呢?”
“完成老师的要求,哪有那么多的借口?背不下来就该打。”袁文伯厚着脸皮,面不改色道。
雷少轩心里暗自诽谤,却不敢争辩。
有时候,雷少轩感到很庆幸,自己这位便宜师傅,怎么什么都会?
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几乎全都能背下来,而且治学极严,但凡不懂绝不会不懂装懂。
“师傅?什么叫‘道可道,非常道。’”雷少轩有一次问道,“到底是‘道,可道(也),(即)非‘常道’’,还是‘(若)道可道,(则)非常道。’”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像看一个白痴,道:“你师傅我是神仙么?什么都会?”
袁文伯基本不会乱解释自己不会的东西。
尽管雷少轩知道,袁文伯知识渊博,自有自己的理解,却不会将不明确的东西,强加给雷少轩。
“学生,亦称书生。为书而生,不多读书,称什么书生?读书,却不可能什么都懂,亦无需懂,”袁文伯道,“博览群书,书中自有世界。”
“书中自有世界?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美娇娘吗?”雷少轩嬉笑道。
“我打死你这个黄金屋,美娇娘。”袁文伯勃然大怒,举起竹棍乱抽。
“师傅,您也太没幽默感了。”雷少轩无语。
一日,雷少轩和袁文伯对坐,雷少轩发现袁文伯情绪有些低沉。
“你觉得念书,为了什么?”沉默片刻,袁文伯沉声问道。
望着袁文伯身旁的竹棍,雷少轩心里一阵抽搐。
师傅啊,想揍人就明说,又摆什么陷阱啊?
雷少轩小心翼翼地说:“明善恶,知对错。修身、治国、平天下。”
“何为善?何为恶?譬如一人,在故乡捐学、铺路、修桥,赡孤寡、恤羸弱,能否曰善?”袁文伯问。
“当然。”雷少轩说。
“此人乃江州首富。设赌场,害人家破人亡;开青楼,拐卖良人妻女;江州洪水,此人屯粮居奇,江州饿死冻死无数……”
“此人能称为善?”袁文伯又问。
雷少轩愕然,摇摇头,心里一阵茫然。
“何为对错?”袁文伯又问。
没等雷少轩回答,袁文伯接着道:“前朝青将军,戍幽北荒漠,擒鞑首,退青奴,拒蛮夷数十年,屡立战功,却不得封。晚年一次军机延误,被迫自刎,可对?”
雷少轩有些热血沸腾,这位英雄的传说,曾激励无数少年学子。他从小就听说这位英雄,还大骂皇帝昏庸,害死英雄。
雷少轩想了想,道:“当然不对。”
“可这位将军,缺乏粮草,纵军抢劫商队,烧杀掳掠边民,甚至走私军械,勾连资敌。可对?”袁文伯又说道。
雷少轩瞪大了眼睛,道:“竟然有此事?”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道:“当年,我随先帝东征西讨,平定天下,鞠躬尽瘁,殚心竭力,权
位极重,自然也门庭若市。”
袁文伯舒了口气,道:“先帝几个儿子争位,诬陷我参与其中,先帝捕风捉影,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流放,你以为只有你是无辜的吗?”
袁文伯直直地看着雷少轩,道:“现在我问你,假如你辅佐君王,出相入将,功成名就,然后君王一句话,便抄家发配,你将何以处?”
“我怎会辅佐这昏君。”雷少轩忿忿不平。
“这君王雄才大略,怎会昏庸?”袁文伯说,摇摇头,“好了,说了那么多,现在你说读书为何?”
雷少轩顿时茫然,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今日与你述说此事,并非教你如何如何,只是让你明白,对与错,善与恶非绝对,万不可轻信人言论对错,更不可看表面辩善恶。”
袁文伯缓缓道:“读书让你心中有世界,凡是不可盲从,否则轻则伤身,重则抄家灭族。”
袁文伯继续说道:“你出身死囚,今生绝无可能科举文职,注定只有军事及营商两条路,所以你要努力学习兵法及诡道之术。”
雷少轩第一次确立自己人生规划和目标。
……
张青竟然曾是金吾卫总教头,一品带刀侍卫。
想到有这么厉害的师傅,雷少轩不由感到热血沸腾,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惜热血的感觉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冷血竹棍打凉凉。
每天从袁文伯营帐出来,雷少轩便到张青营帐习武。
不,不是习武,是挨揍。
看着张青手里的竹棍,雷少轩心里哀嚎,是不是死囚营的人都那么变态,怎么那么爱揍人?
“师傅,每天都练这几个动作,却又不用之对敌,到底练他干什么呀?”雷少轩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简单的动作,还用练习吗?是个人都会。”
回答雷少轩的是狠狠的抽打声音,雷少轩的惨叫声让胖姑都不忍卒听。
三十六式刀,三十六式枪,每一式练二百下。
每一个招式,错一点?打。
每一个招式,二百下,少一下?打。
每一个招式,慢一点?打。
每一……打,狠狠打……
“师傅,咱们对练一下吧?”雷少轩陪着笑脸,轻声问。
回答雷少轩的是竹棍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到了张青的营帐,不许说话,只能闷头练习三十六式刀式,三十六式枪式。
练习完了?走。
雷少轩怀疑,是不是张青并不愿意教他,然而张青无比认真地纠正动作的样子,却又不像敷衍。
当然,就算是纠正动作,张青也不说话,只用竹棍打着纠正。
也许张青不是不愿意教,只是不愿意说话,雷少轩想着。
“无名三十六式。”
张青甚至招式的名字都不告诉他,雷少轩只好自己起了个名字,然后埋头苦练。
“他该不是嫌我丑吧?”有时,雷少轩想着。
这念头一出来,雷少轩自己吓了一跳,一个念头却再也遏制不住。
“绝对是,”雷少轩恶狠狠地想着,“打、打……打,让你打。总有一天,老子要打烂你这张小白脸,打瘸你腿,让你臭美。”
第四十章 辛密
终于,既然张青不解释,雷少轩也就不再多问,一心一意埋头苦练。m.www.uu234.net
每次都是三十六式,不允许练别的招式,需要忘掉以前所有的招式,脑子一片空白,随手就是三十六式。
雷少轩只练三十六式,然而这三十六式明显不能对敌,到底练他干什么?
雷少轩一直想不通,后来干脆不想。
只要一想,脑子便浮现竹棍呼啸着破空而来的黑影,于是不敢再想。
终于有一天,雷少轩害怕了。
雷少轩手里拿着刀和枪,却已经不知道如何对敌。握着刀,连罗浩都打不过,更遑论胡友德和其他人。
任何人拿着刀,都可以欺负雷少轩。
“你不会用刀了?谁都打不过?”张青眉头上挑,问道。
“是啊,师傅。”雷少轩惴惴不安地说,眼睛偷瞥张青身边的竹棍。
张青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一脚将竹棍踢飞。
“下面,我跟你说的话,绝不可外传,否则有杀身之祸,任何听到你说这话的人,也难逃一死。”张青脸上一紧,厉声道。
张青看着雷少轩,问道:“你可知道金吾卫南镇抚司龙卫?”
“龙卫乃镇抚司下属机构,是专门保卫王宫的侍卫。”雷少轩说道。
这一点几乎人人听说过,不算什么秘密。
“这是明面上的。”张青点点头道,“龙卫虽然说是镇抚司部属衙门,实则专属魏王的内领侍卫。”
张青缓缓说道:“先王平定天下,灭十六国及无数的世家大族。正面战场无法取胜,这些人就组织暗杀先王,所用之人,都是武林高手、死士。当时,龙卫培养时间不足,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死伤惨重。”
想起这些惨烈的往事,张青感慨道:“为对付高手死士,先王命龙卫收集天下武功秘籍,集中高手设立汇武阁,总结破解天下各种兵器招式。因为龙卫只用刀、枪,汇武阁总结出刀法、枪法各三十六式,用于龙卫训练。这三十六式并非武功招式,而是最简之动作。”
张青看着雷少轩不解的表情,道:“但凡招式,必有起手、攻击、防守等动作。汇武阁研究发现,武功招式之间多有多余动作,这些多余动作用于招式连接、转换,有些是必要的,有些存粹为美观等等。假设去掉多余动作,那么招式有多快?”
闻言,雷少轩不由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想象着自己的刀如果再快点,谁能敌?。
张青继续说道:“世间武功,唯快不破。汇武阁另辟蹊径,只取动作,却不练习招式,此三十六式便是一种动作,随本能任意成招,成最快的招式。”
雷少轩听得入迷,兴奋不已。
张青露出不屑的表情,心里暗叹,丑人有傻福,天下已经没有几人会三十六式,却让这丑人学了去。
张青继续道:“此三十六式既然不是招式,当然无法对敌。但是,如果你将此三十六式动作练到极致,成为本能,出招之时,哪里还可能有人比你快?不过三十六式需要口诀,不知道口诀,自然不会使用。明日起开始学习口诀,打不过别人?笑话。”
……
“蠢才,第十八式直劈到九式,谁说每一招式必须完整?三十
六式乃是练习的动作,当成招式自然不对。”
“动作,动作,不是招式。”
“让动作形成本能,谁让你生搬硬套照搬动作,要取此动作之意。”
“本能,本能!人家砍你,你要如何?蠢才,当然是格挡。格挡后呢?格挡后当然反击,格挡反击用什么动作最快?当然是第十五式的动作,然后直接三十三式,只要这个动作,无需完整的三十三式。”
“练习用三十六式,谁让你对敌用的,只用其中的部分动作,懂了吗?”
……
雷少轩悟性本是奇高,越打越是领悟,打得高兴,喜不自禁。
终于有一天,许多人都听到死囚营里传出一声长啸,如鹤唳长空,声彻云霄。
雷少轩终于明白如何使用三十六式刀法、枪法对敌,压抑多时的疑问和郁闷得以酣畅淋漓发泄出来,不由仰天长啸。
“师傅,原来你也是很嗦。”雷少轩对张青哈哈大笑。
“师傅,为什么只有刀、枪三十六式?”雷少轩忍不住好奇问。
“龙卫之刀与其他刀不同,名曰龙刀。刀长3尺,呈修长半月弧,龙刀名刀实剑,亦刀亦剑。集天下之刀、剑、刺、锏......短兵器之所有;龙卫之枪曰龙枪,枪头扁而开刃,与其他枪不同。龙枪名枪实矛,似戈如戟。集天下枪、矛、戈、戟......长兵器之所有。”
张青露出惋惜的表情,道:“此两套武功创出后,为防止外传,先皇将所有参与创立此武功之人赐死,秘籍归入王宫档案,非王室不许练习。此外,下令将练过此术的龙卫,全部格杀。”
张青脸上微微发颤,显得十分痛苦和无奈,道:“命令发出不久,练过此术的在京龙卫,全部被杀,只有几个外出执行任务的龙卫幸免。好在令出不久,先王驾崩,我将命令搁置,将秘籍烧毁。如今能完整练习龙刀、龙枪三十六式及口诀的只剩你和我了,另外的几个龙卫都没有口诀。”
“京城还有一人,完整练过刀法,你如果有机会,替我杀了他。”张青脸色狰狞,咬牙切齿道。
“谁?”雷少轩问。
“你唯一的师兄,如今金吾卫南镇抚司同知孙豹。”张青恨恨道,“此人欺师灭祖,你师傅才落到这般田地。”
雷少轩再问,张青却不愿细说,只说到了京城,自然知道一切原委。
张青又叮嘱道:“此武功来历,万不可对人言。当年为创立此术,强夺无数武功秘籍,害死无数世家弟子,倘若有人知道此术在你手里,你不仅不容于魏王,也不容于世家。”
看到雷少轩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张青厉声道:“用此术,能让你武功高强,但是再强的人,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你看师傅沦落至此,武功再高有何用?”
雷少轩心里一凛,收起轻视之念头。
营帐里的人发现,似乎不会武功的病能传染似的,雷少轩不会武功,让营帐的人似乎也不会武功了。
雷少轩一刀在手,仿佛小孩子一样,胡乱出刀,毫无章法。
雷少轩出刀毫无章法,与其对敌自然也就无从抵挡。
向雷少轩出手,明明雷少轩胡乱躲闪,似乎忙乱的样子,只是自己一刀出
去后,雷少轩反击出手没有章法,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只好茫然地等雷少轩的出手;然而一瞬间,雷少轩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雷少轩的刀本来就架在哪里。
既然雷少轩的动作没有章法,自然也就无从抵挡。
只有动作,没有招数,如何抵挡?
雷少轩练刀、练枪只在自己营帐里练习,不再到校场去。
雷少轩每日苦练几个时辰,所练的动作毫无新奇。
营帐内里的人开始还偷窥,见雷少轩毫不在意,不加理会,于是干脆大方的观察雷少轩练刀,希望能破解雷少轩的刀术,然而对敌之时,从来没见雷少轩完整地使用这些招式。
耶律青石对雷少轩彻底没有了脾气,再也不提部落勇士一词。
与雷少轩对刀道:“哼,要是赤手空拳,俺单手可敌你。用刀本来就不是我所长。”
众人哈哈大笑。
曹傲然、凌军等看待雷少轩,再也没有当初的轻蔑。
原本他们并不大看得起雷少轩,只觉得他无非仗着胡友德,仗着无意中投靠的白娘子才能立足,如今却不敢有丝毫轻慢。
死囚营里弱肉强食,他们并非最强之人,也从未对谁真正服气,却无人敢轻慢他们,如今对雷少轩隐隐有惊惧之感。
沈小宝依然故我,作着全营的活宝。
罗浩看见雷少轩也如往常一样,看到雷少轩就满脸堆笑,一副讨好的样子, 雷少轩对他依然非打即骂,以至于罗浩一见雷少轩就如老鼠见猫。白娘子死后,罗浩厚着脸皮占据白娘子的床铺,雷少轩却也由着他。
每次大战,营帐里都有死人,每次死人,不久就又有人补充进来。
雷少轩对新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印象,不加理会。倒是每次战斗,罗浩厚着脸皮缀在雷少轩身后,让雷少轩救了他几次。
当然,作为救命的代价,雷少轩毫不客气地将罗浩身上的战利品搜刮一空,弄得每次战斗下来,罗浩都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有战必有伤,雷少轩身上不停地受伤。
混战之中,防不胜防。冷箭,围攻,混战,冲刺,骑兵攻击……战场之上,危险重重,若不是身边有胡友德护着,雷少轩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箭伤 、刀伤、枪刺伤、狼牙棒砸伤……天气转暖,边关战事吃紧,战斗越发频繁,雷少轩身上伤痕累累。
死囚营不怕被人突袭,不怕凶险莫测的骑兵大规模野战、决战,因为这些跟死囚营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战斗,哪怕死囚营四散乱窜都无人理睬,毕竟死囚营无人看管,也决定不了战局,分出力量处置死囚营,反而会扰乱军队的阵型。
死囚营最怕小规模阵地战,死囚营成为了消耗品,在阵前冲锋厮杀;而军队就如同看表演一番,等死囚营厮杀到一定程度后,再由双方军队开始对阵。
雷少轩有时候想,这种小规模阵地战到底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双方死人,减少人口?
“这是政治。”袁文伯叹道:“胡人不事耕种,粮食奇缺,战争确实有消耗人口之意;魏王雄才大略,意欲南征,西北征战是为了练兵。”
第四十一章 身死
雷少轩参加了无数次战斗,并且越来越喜欢战斗。m.www.uu234.net
雷少轩喜欢切开敌人喉咙的感觉。“扑”一声,敌人捂着喉咙,鲜血喷涌,缓缓倒下,没任何痛苦。
雷少轩讨厌听到敌人临死前痛苦的哭嚎,也讨厌看到受伤等死那种无助,更讨厌看到各种残肢断臂。
雷少轩不忍心看到敌人破开的腹腔,满地鲜血淋漓的情形;不忍心看到,倒在战场死不瞑目的眼睛;不忍心看因痛苦而扭曲的尸身。
因此,雷少轩对如何更干脆利落地杀人,似乎着了迷,甚至把杀人当作一种享受。
死的全是死囚犯,罪大恶极的人,该死的人,雷少轩对自己说。
雷少轩对用敌人死囚的性命练刀、练枪毫无心里负担。
雷少轩杀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雷少轩靠近,周围的人会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当雷少轩注视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让人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营帐里的人,与雷少轩对练刀法,浑身隐隐有战栗的感觉,不敢面对雷少轩眼光。
对上雷少轩的刀,让人身不由己地发抖,死亡的恐惧弥漫全身,以至于除胡友德外,没人再敢与雷少轩对刀。
这种情形让雷少轩感到浑身不舒服,却愈发渴望战斗。
雷少轩沉迷杀戮,经常在战斗中撇下胡友德,直接杀入人群最多的地方,胡友德经常都跟不上他,更遑论护卫。
雷少轩去的地方越来越危险,即便胡友德努力跟上,往往只能自保;罗浩更是谈不上跟随,只能看着雷少轩的背影叹气。
罗浩自己明白,即便能够跟上雷少轩,面对雷少轩要面对的局面,罗浩自忖无法存活。
雷少轩渴望战斗,原本是渴望用战斗提升自己的刀法,然而越沉溺于提升自己的刀法,杀人也越来越多,反而越无法专注刀法的提升,而是越来越享受杀人的过程,而不是提升自己的刀法。
为了总结战斗经验,原本每次战斗结束后,雷少轩都会回想战斗过程,仔细检讨自己的种种不足,然而雷少轩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进行回顾总结。
每当雷少轩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几乎都是敌人惨叫、死亡以及鲜血喷涌的景象,每一次的面孔都不同,无一不是狰狞的面目,向自己哭嚎或者扑来。杀声、惨叫声、金戈鸣声......各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回荡,交杂在一起,挥之不去。
雷少轩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惊醒后浑身颤抖不已,长时间望着斑驳营帐屋顶发呆,久久无法入睡。
雷少轩的脾气变得急躁、易怒、经常莫名其妙的流眼泪,久违的恐惧、彷徨、无助又弥漫在雷少轩的心里。
甚至面对胖姑,雷少轩都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胖姑慌了神,急忙来找袁文伯。
看着满脸疲惫不堪的雷少轩,忐忑不安的样子,袁文伯叹了口气,打发走了胖姑。
“你可知道前朝大将秦青?”袁文伯问。
雷少轩闻言一愣,说道:“大将秦青号称‘杀神’,领军十万灭唐,坑杀降军四十万,领军所到之处,唐将闻风而降。”
袁文伯瞥了雷少轩一眼,道:“秦青灭唐国
后,不到三年,患疯症,自刎而亡。”
接着袁文伯又道:“你可知魏国名将庞辉?”
雷少轩感到有些莫名奇妙道:“庞辉领军三十万,围攻南楚都城郢城,两年都没有攻下。守军誓言绝不投降,于是庞辉围城,只鸟不许飞出,饿死百姓二十余万,一战灭南楚。”
“你知道庞辉的结局吗?”袁文伯道:“庞辉因功封侯,三年后,圣驾前酒疯失仪,赐死。”
师父到底要说什么呀?雷少轩心里有些不耐烦,却不敢随意打断。
袁文伯接着说道:“前朝寿亭侯王彦擅长火攻,落龙谷内,一把火烧死青奴十万人,十里峡谷尸体枯焦,其惨烈神鬼不忍卒视,以至白日阴风怒号,夜夜鬼哭,落龙谷此后寸草不生。后来王彦过洛河莫名溺亡。”
袁文伯不理会雷少轩的纳闷样子,接着问道。
“你可知屠夫无长寿一说?”
“听说过。”这说法妇孺皆知,不算稀奇。
“那你可知北魏各郡刽子手,三成患癔症、疯症?”袁文伯道。
“师傅,您要说什么?”雷少轩有些忍不住了。
袁文伯正色道:“万物有灵,秉天道而生,而杀生者,必遭天谴。故秦青、庞辉、王彦等功高盖世,本可荫及子孙,却因杀生太过,绝损荫功,身死族灭,子孙断绝。刽子手所杀之人,虽说有罪,然生灵有灵,焉能无怨?有怨则缠杀人者,杀人者每日被怨气所缠,焉能不疯?”
袁文伯面露忧色,看着雷少轩道:“你如今杀人太多,身上煞气极重,常人靠近都觉难受。原来我尚不留意,毕竟你年龄仍小,能杀几人?没想到这里乃死囚营,以杀求生,你杀戮过多,自然煞气缠身。你如今暴躁易怒,寝食不安,心神不定,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雷少轩悚然一惊,问道:“我自然发现了,只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怎么办?”
雷少轩越想越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正常,不由有些害怕起来,面露忧色。
袁文伯瞪着雷少轩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少杀。心无杀念,就不会怨气缠身。杀人者,必被人所杀,此乃天道。身在死囚营,无法不杀,那就少杀吧,至少不能以杀人为乐。听闻你如今杀人名声在外,号称‘惊雷一刀’,听着倒是挺霸气,不过恶名罢了。”
从袁文伯营帐出来,雷少轩心里平静了许多。
然而,雷少轩的心头始终隐隐感觉不安,这种不安挥之不去。
也许是袁文伯说得杀人太多的缘故吧,雷少轩想着。
……
落龙坡是苦海荒原一个不起眼的小坡,只不过落龙坡前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形如卧龙,站在卧龙坡前往西望去,河床就如一条龙从天掉落地上,因而得名。
面对黑压压的敌人,雷少轩不安的感觉更加清晰,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战场上已经许久没感到过害怕的雷少轩又一次害怕了,握了握手里的刀,雷少轩强行驱走心中的恐惧,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要疑神疑鬼,杀”
杀、杀,混战……
雷少轩看到前面密集的人群,忍不住想要往前重,然而,心头丝丝不安让雷少轩稍迟疑了一下,不由地想到袁文伯的话。
“能杀就少杀点把,”雷少轩对自己说,“只要别来惹我就好!”。
雷少轩在前,胡友德在后,捉对厮杀。
雷少轩在死囚营已经有些名气,只要不是新人,胡人死囚营的人大多听说过雷少轩,都不愿面对雷少轩,只要是雷少轩出现,四周的胡人就跑开。奇怪的是今天却围上来许多人,雷少轩以为是要围攻自己,然而这些人莫名其妙地都冲胡友德围攻过去。
“找死!”雷少轩恶狠狠地说道。
胡友德是雷少轩逆鳞,绝不可能让胡友德出事。
两个胡人冲上来,缠着雷少轩,雷少轩杀开一条路,企图往胡友德的身边靠近,围在胡友德身边的人太多,胡友德已经岌岌可危。
正当雷少轩靠近时,围着胡友德的人突然散开,四道人影霍然露了出来,排成扇形,齐刷刷一色强弓,搭着箭对准雷少轩,瞬间射出去。
死囚营里怎么会出现弓箭?
雷少轩脸色煞白,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自己心头不安的原因原来在这里,终于要死在这里,雷少轩平静地想着,自嘲道:“人临死前有预兆的说法是真的。”
其实雷少轩心里一直很明白,身在死囚营,总有一天会死去。
可惜今天就要死,如果自己小心些,本来有机会活得更久,至于离开死囚营,雷少轩也只是想想罢了。
按照杀敌十人,累积战功进入前锋营的规矩,自己杀的人早就超过十个,但是袁文伯说选入前锋营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雷少轩已经不抱希望。
雷少轩刀不停,砍翻射向自己面门的两只箭,身影一闪,第三支箭射偏,从他的脸上滑过,留下一道血痕,第四支箭却无论如何躲闪不了,直射心口。
罗浩远远看见雷少轩被伏击,“啊”惊叫起来,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就在雷少轩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那只凶狠的箭透入自己胸口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猝然飞扑过来,撞在雷少轩身上。
胡友德将雷少轩撞飞,那支箭却正好狠狠地插入胡友德的胸口,透胸而过。胡友德握着箭,倒在地上,鲜血从胡友德的嘴角浸了出来。
雷少轩见状,目裂眦,发疯似砍杀周边的胡人,营帐的其他人也拼死围了上来。
雷少轩跪在胡友德身边。
长箭射进胡友德胸口,从后背透出,这种箭伤,意味着死亡。
雷少轩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胡友德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此刻,雷少轩感觉到天塌了下来,他无比痛恨自己,正是自己害死了胡友德。
“少爷,别哭。”
胡友德意拉着雷少轩的手,慢慢的积攒了一丝气力说道:“我、我……对不起夫人的嘱托,以后再也无法照顾少爷。夫人对我全家有大恩大德,我唯有死相报。少爷,你别难过,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有机会回乡,望少爷替我回家看看。”
雷少轩发疯似的对营帐里的人拳打脚踢,每个人都皮青脸肿。
“你们全都该死,为什么不跟上来?”雷少轩不知道喊了多久,哭了多长时间,声音嘶哑道。
终于,雷少轩不动了。
第四十二章 结义
几个人抬着胡友德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头搭成的台子上。m.www.uu234.net
死囚的死尸大多遗弃荒野,荒漠草原有的是秃鹫、野狼、猛兽,这些野兽很快就将尸体吃光,荒野是死囚的天然葬场。
雷少轩自然不能让胡友德弃尸荒野,搭起台子将胡友德火花。
胡友德并非死囚,对于这位忠肝义胆的仆人,死囚营的军士充满敬意,雷少轩要将胡友德的尸体火化,军士门没有人为难他们。
火堆旁,袁文伯、张青、胖姑和三十六营帐里的其他人围坐着,此外,还有些与胡友德熟悉者,甚至有几个曾与雷少轩对刀的军士过来行礼。
他们自发过来,浊世茫茫,能有幸遇见一位忠义之士,实属不易,与其相识,与有荣焉。乱世求生,绝境挣扎,多少人还能保持本心本性?
熊熊大火,将胡友德的尸体逐渐烧成灰烬。
雷少轩感到,这大火似乎将自己心里深处的某些东西也点燃了,如同雷少轩自己也被这烈火中燃烧了一遍,火光中,雷少轩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飘渺而又虚幻,如风如雾,那么虚弱。
忽然,雷少轩心头一惊,猛然想起在宏觉寺和尚给的一道偈语:遇坡而葬。这道偈语不是为自己的,而是胡友德的,胡友德注定死于落龙坡。
雷少轩不由心里悚然,不由感到生命的莫测,天机之渺渺。天道之下,人如蝼蚁般弱小,一切都被神秘的命运操控而无法挣脱。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上雷少轩心头。
……
“师傅?”雷少轩问道:“一条命,值多少钱?”
“乱世中,不值钱,死囚营每天死人。”袁文伯随口道。
雷少轩悲痛道:“那年,胡叔叔小儿患病,当时胡友德受伤未痊愈,无力挣钱,被迫要卖房卖女救儿。母亲给了他十两银两治病,外祖父还让他来府中看守大门,成为府中仆人。他的命其实是十两银子买来的,可如能让他活过来,我愿意倾我所有。”
“到底一条人命值多少钱?”雷少轩喃喃道,“能衡量吗?”
“师傅,每次杀人,我没丝毫难受的感觉。人命明明脆弱卑微,可是如今我心里怎么这么难过,啊......啊......”雷少轩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袁文伯劝道:“天道下皆蝼蚁,边关连年战争,死伤无数,白骨累累,谁也不把人命当回事。”
袁文伯语气一转,道:“但是对每个人自己来说,岂不闻‘人命关天’?不要拿天道之眼看身边人命,比如胡友德于你,重于天,然而你杀的每一个人对其妻儿,又何尝不是重于天?因此,你以后善待身边之人,万不可视人命如草芥,除非不得已,不可擅杀,更不要以杀止杀,不要以杀解决是非、对错、善恶等问题。尤其你出身死囚营,以杀求生,更应珍惜性命。”
往日,袁文伯的话,往往让雷少轩觉得嗦,有时不免心里暗暗嗤之以鼻。今天的话,让雷少轩心头一凛,是啊,杀能解决问题吗?
……
茫茫草原,绿色延绵到天际,五颜六色的野花,星星点点,点缀着草原,碧空万里,白云垂落,鹰击长空。
落龙坡上,三十六营帐里的五个人站立着。
雷少轩将装有胡友德骨灰的坛子放进一个土坑,一把土一把土将土坑填满,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堆起了一个坟头,五个人采集了许多的花,洒在了坟头上。
雷少轩跪在胡友德的坟墓前,久久不愿起身,他依然无法从悲痛中缓过来,他后悔、痛恨自己没有紧紧跟着胡友德。
坟墓埋葬着胡友德。望着这个小小的土包,雷少轩知道,这个坟墓也将过去的自己埋葬了。
雷少轩胡思乱想着,脑子一片茫然和彷徨。
“雷少爷,”耶律青石来到雷少轩身边,缓缓说道,“我打听过了,设陷阱射杀你的是胡人死囚营的四个军士。”
“为什么?”雷少轩有些奇怪地问,“死囚历来只跟死囚打,什么时候军士会针对一个死囚设置陷阱?在军士眼里,死囚根本毫无价值。”
“你武功太高,太多死囚死于你手,”耶律青石道,“胡人死囚营营管觉得没面子,出动了四个军士,装扮成死囚要取你性命。”
曹傲然在旁边插嘴道:“这种事很常见。前几年,胡人一个造反的百夫长被发配死囚营。此人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死囚营无人能敌,西北军死囚营营管一样出动了军士假扮死囚,围杀此人。”
雷少轩脸色煞白,他想起了袁文伯的话和自己战前的隐隐不安。
“雷少爷,”罗浩小心翼翼地的看着雷少轩说道,“不是我们不跟着你们,是跟不上。”
雷少轩恶狠狠地说:“你是怪我冲得太快了?”
罗浩一哆嗦,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胡人盯上了你,你今后要小心了。”曹傲然说道。
曹傲然正色道:“你若死了,我等在死囚营多半也活不长久,没你多次相救,这里的人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不过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雷少爷,胡友德不在了,不如让我们跟你干吧。”
凌军也道:“我等抱团可更好地活下去,人多力量大,互相照应如何?”
罗浩目光更是热切,沈小宝也期盼地紧盯着雷少轩。
尽管雷少轩在三十六营里年纪最小,武功却最高,不拘泥规矩,不仗势欺人,最关键的是雷少轩重情重义,让人信服。
江湖中人,义字当头。
雷少轩看了看这五个人,每个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看了看胡友德的坟墓,雷少轩心里一动。当时战场倘若有五人照应,胡友德根本不会死。当时胡人尽管盯上了自己,却并未多加重视,只出了四位军士对付自己,倘若多来两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一入死囚营,过往便死去。我等在这里杀敌、求活、重生,只看当今不计过往,同生死、共患难如何?”沈小宝道。
“小胖脸,你忒不痛快
,怕别人知道你过往怎的?没开始便藏头露尾。”罗浩撇着嘴说道。
凌军道:“人人都有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不必强求。进入死囚营,除了性命之外,别无所有,我等抱团,正是为了保命求活。然而若仅仅为了活着,只需多练习厮杀配合,相互关照就好。”
凌军有些激动,急切道:“我有一个想法,我等战场之上,一起经历不少生死,不如结拜兄弟如何?只是除了雷少爷之外,我等都是罪大恶极之徒,不知道雷少爷是否还看得起我等?”
众人闻言,都看着雷少轩。
“我要活下去。”雷少轩缓缓道,看了几个人一眼,“否则对不起我娘,对不起胡叔叔。只要能活,魔鬼我也会牵手。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事该怎么办?”
“自然是同生死、共患难、齐富贵。”凌军说道。
沈小宝轻松说道:“相比性命,患难算什么?富贵更是浮云,命没有了,富贵如烟般飘渺。我等都能做到。”
曹傲然慨然道:“义字当头,生死与共。”
耶律青石道:“好。”
“既然如此,咱们今日结拜兄弟。”雷少轩道。
一行人,跪在胡友德坟前,拈土为香,一起发誓。
“我等六人耶律青石、曹傲然、沈小宝、凌军、罗浩、雷少轩虽然异姓,今日此时结拜为兄弟,在胡大哥坟前起誓,既结为兄弟,必同生死、共患难、齐富贵。皇天厚土为证:如忘恩负义,神厌鬼弃、天地共灭。”
“终于能排小六前头了,”罗浩洋洋得意地说,“每次都被小六责骂,小六,叫声四哥来我听听。”
雷少轩听罢,看着罗浩:“是小声叫还是大声叫?现在叫还是一会再叫?”眼睛直直看着他。
罗浩脸煞白,赶紧摇摇头:“什么时候都行,什么时候都行啊,要不没人的时候再叫吧。”
“打!”雷少轩吐出一个字。
大家早就知道雷少轩的习惯,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罗浩哀嚎:“都结拜兄弟了,怎么还打?”
大家哄笑起来。
“小白脸,咱们既然是兄弟了,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罗浩问凌军。
“都说了,不问过去。”凌军摆摆手道。
“刚才是不能问,现在是兄弟了,当然可以问。不过你也可以不说,只是不说,当哥哥的小揍弟弟一顿,也是应有之义吧。”沈小宝靠了过来。
“我说、我说不行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凌军道,“我跟邻居的姐姐好上了,没曾想她其实另有相好,而且被病重的丈夫看见,没奈何只能任丈夫重病而死,却陷害于我,结果我就倒霉了。”
大家闻言都愣住了,紧接哈哈大笑起来,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倒霉蛋了。
看着满脸通红的凌军,沈小宝打趣:“亲嘴上床了没有?滋味如何?柔软不?”
“哥哥,你真是小白脸!过来跟姐姐亲个嘴。”罗浩尖着声音说,逗得大家前仰后俯。
第四十三章 军阵
“大哥,你呢?你是胡人,怎会沦落北魏?”雷少轩问耶律青石。
“我是大月部落的勇士。我有一个妹妹,被该死的族长看上,我父亲没奈何只能同意。我一气之下,烧了族长的草场,偷走了最珍贵的五匹汗血马。我不敢在边关停留,直接进入内地,想卖了那五匹马,不料东平都尉胡军眼馋这五匹马,诬陷我是奸细,送入监狱,我找了个机会,杀死看守,逃出都尉府,结果在平州被抓住。”耶律青石咬牙切齿地说。
“大月部落的勇士?”曹傲然摇摇头,道:“够猛!一个胡人带着五匹宝马就敢入边城,真是孩童抱着金子闯匪窝送钱。”
“谁知道他们那么贪婪无耻。”耶律青石瞪着眼睛。大家一阵苦笑,怎么有这么耿直的人。
“你呢?”凌军瞪着沈小宝,看那样子,要是沈小宝不说,他会直接冲上去咬一口。
沈小宝看了大家一眼,慢慢说道:“我乃家中庶出,一直随父营商,家中大部财产都是我赚来的。父亲病危前要将一半家产分于我,主母不允许,构陷我母亲与人勾结,污她名节。我如何能忍?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她。”
辱亲母不可忍,杀主母亦是大罪,两者都会被人瞧不起,闻言大家都愣住了,一阵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沈小宝。
雷少轩忍不住说道:“不是说同生死最难吗?钱财身外物,怎么为了钱财,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小六,你年龄小,不经世事,不懂世道人心。世间争斗,不过名利,纯粹性命之争,何其少!”
曹傲然脸上有些愤怒,道:“我是漕帮老二。当年正值漕运转运使换人,每次转运使换人,漕运几大帮派都争斗一番,显示实力,争得官府漕运牌子。”
曹傲然接着说道:“没曾想此转运使未上任先微服私访,一行人被堵在了码头,当时正在争斗的几大帮派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加之这些人态度强横,被打死了几个人。死了人,只能抓人,这种事情一般是找几个人顶罪了事,但是大头领为了让儿子上位,让我成了杀人犯。”
“啊?”众人以为雷少轩是无辜的,没有想到这位更无辜,纯粹是冤枉的。
“我并非无辜。”看到大家惊讶的目光,曹傲然明白了大家的意思,“帮派争斗你死我活,我手上有不少条人命,发配苦海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被人出卖有些不甘罢了。所以,名利之争才是杀人之根。”
“你呢?”雷少轩看着罗浩。
“我太冤枉了,太倒霉了,比六月飞雪都冤……”罗浩说。
“说人话。”凌军不爽地说。
“他们不是人。”罗浩哭丧着脸:“当年北川秦淮巷失火,烧死了不少揽月楼的嫖客,其中一个是北静郡王之子,郡王妃限令官府三日内破案,这怎么可能?于是当日在秦淮巷的小混混全被当纵火犯抓了,而我正好去找一
个相好的,也被抓了进来,因为我曾在官府有案底,不容分说直接判了死罪。”
大家听了目瞪口呆,这倒霉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找个小姐都能被流放。
“哼,秦淮巷乃北川最有名的会所之地,一个小混混也想到秦淮巷寻欢作乐,不抓你抓谁?”沈小宝耸耸肩道。
“小混混怎么了?没小混混官府屁案都破不了一个,转眼就不认人。哪天我有钱了,把秦淮巷买下来,没事烧火玩。”罗浩恨恨道。
“小六,你呢?”耶律青石问。
“我外祖父原是北川都指挥使,牵涉到一桩谋逆案中,好在外祖父与太后有旧,太后发话,女眷得以免罪,男丁流放。母亲找人冒名顶替我弟弟,只有我被流放苦海。”
雷少轩说道,脑海里又浮现出妹妹点漆般明亮眼睛,耳边回荡着那稚嫩的声音“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缓坡上,几个兄弟站在这里。此一刻,几个人身影如雕塑般凝固。这情形,深深刻在每一个心里,伴随一生。
六个人不知道的是,这世界也将因为六人而改变。
……
“两仪阵,不是两条狗抢吃,要协调一致,你老抢一步干嘛?”雷少轩一竹棍抡在沈小宝身上。
“三才阵,要站三角位,一人一角,你这角怎么老缩回去,这么怕死?”雷少轩一脚揣在罗浩屁股上。
“耶律青石,四角成圆,方可守住,你出击干嘛?”雷少轩喝道,毫不留情地又一棍子打在罗浩的腿上,“要补位,四象不成,不会马上变三才吗,你猪啊?”
死囚对阵,多半是捉对厮杀乱战,雷少轩决定改变这种战斗方式。
雷少轩将袁文伯教的战阵,用在了这几个人身上,死命训练他们。
胡友德之死,让雷少轩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营帐的几个人,大多出身大户,多少受过武艺训练,曹傲然更是武艺出众。
只有罗浩是混混,空有一身力气,打架只会抡砖头,成了最弱的一环,雷少轩只能拼命逼他苦练刀术,轻则脚踢,心情不好,直接抡竹棍,打得罗浩鬼哭狼嚎,却不敢丝毫抱怨,顶嘴只会惹来更重的抽打。
有次罗浩实在受不了,撂挑子不干了,被四个人剥光衣服,赶到帐外冻了一晚,之后再不敢耍赖,咬着牙苦练。
曹傲然、耶律青石仗自己武艺高强,挑战两仪阵、三才阵,被打得鼻青脸肿,从此老老实实苦练阵法。
“小六,为何咱不摆四象阵,此阵不是防守最力吗?”凌军问。
“小白脸最嗦,让你干嘛就干嘛呗。”
沈小宝不知道为何,总喜欢跟凌军顶嘴,用他自己的话说,“你连人家的嘴都亲了,让人家顶顶嘴不很正常吗?”
当然这个人家不是那毒妇人,而是他自己。
“胡叔叔的死让我明白一件事,要闷声发大财。”雷少轩看着大家道,“咱们只为求活,务必不要让人注意,以免让别人专门针对咱们。四象阵太明显,咱们摆三才阵,另外两人随意占位,这样五人显得零落,毫无章法,实则三才在内,两人游动。如此一来,死囚营里,还有谁能突破战阵,伤了咱们?而且咱们不主动出击,相信无人关注咱们。”
“小六,你太狡诈了。”大家都看了过来,目光不善,罗浩急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太精明了,哈哈哈哈。”
“终究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但是只要咱们不主动出击,也就不会有人主动来惹咱们。而且咱们不说,他们只会认为咱们是抱团作战,这在死囚营里很常见,绝不会知道咱们实际在用战阵。”曹傲然道,“此事须保密,万不可让外人所知。”
……
罗浩脸上有一个通红的手掌印,来到雷少轩面前。
“小六,这已第二次了,上次是青石大哥。”罗浩捂着脸上的红印,有些气愤地说,“他们老是仗势欺人。”
雷少轩等顺着罗浩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站着的一群人。
雷少轩知道,这些是黑龙帮的人,正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打闹着,其中一个人,拿着一串项链,递给另外一个高大的人。
显然,他们在瓜分战利品。高大的人叫牛继宗,正是他们的头目。
这次战斗胡人撤退得很快,看守军没有发出撤退信号,让死囚营难得的有了一次收集战利品的机会。
没有命令,军士们只是站着看热闹。一般来说,军士们大多不屑参与打扫战场,胡人死囚能有多少身家?再说与死囚抢东西太过掉价。
死囚营大大小小有不少帮派,但凡在死囚营里活着超过半年的,都会加入一个帮派,或者自己组一个帮派。无他,只为能够互相照应,更好地活着。
平日里,这些帮派倒也能相安无事。大家都是死囚,谁也不怕死,争斗往往以死相拼,再狠之人,没有什么利益,何必死拼?
黑龙帮则不然,凶狠暴戾,不怕自己人死,也不怕别人死,因此很快打出了名头。
牛继宗武艺高强,据说是庶出的将门之后,因为看到母亲被羞辱,一气之下,杀了对方,被流放苦海。
到了苦海,因为凶狠好斗,很快就打出了名头,成了黑龙帮首领。
在他率领下,黑龙帮只要看上了哪个帮派,直接命人挑衅帮主,不服直接开打,致死方休。
这种凶狠的方式,吓住了不少人,兼并了不少小帮派,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很多小帮派害怕此人,为了避免怕被黑龙帮兼并,私下也联合其他帮派,试图跟黑龙帮抗衡。
有不少人也找过耶律青石,试图联合。不过雷少轩说那都是些乌合之众,从而不理他们而作罢。
第四十四章 忍让
“上次战斗,青石大哥砍翻了一个胡人,本想取下他的一串狼牙,却被黑龙‘黑狼’的抢了先,青石跟他理论,被他们三个人围攻。www.uu234.net刚才我从胡人的衣兜找到一块金子,‘龅牙’的和另外的一人,楞说人是他杀的,抢走了金子。”罗浩忿忿说道。
“是吗?”雷少轩问耶律青石。
“是的,我看他们人多势众,一串狼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跟他们一般见识。”耶律青石阴沉着脸道。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雷少轩奇怪地问:“战场之上,谁先捡到的东西就是谁的,这规矩谁都懂。”
“故意的!一则死囚犯都穷,难得捡到好东西,尤其金子、珠宝之类的珍贵东西,最多的是皮衣、皮靴;二则是挑衅,据说牛继宗让手下不停对小帮派挑衅,挑起事端,试图兼并。我跟黑龙帮的一个小头目熟悉,他警告我躲远点,所以上次的事我就没跟你说。不过看情形,迟早咱们得跟他们对上,要及早打算。”
忽然,牛继宗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
雷少轩向牛继宗走去,耶律青石等人面面相觑,急忙跟了上来。
牛继宗、龅牙、黑龙帮的其他人看见雷少轩等人走过来,都停止了说话。
“小子,干嘛呢?”黑龙帮的一人喝道。
“牛帮主,”雷少轩对那人不理不睬道,“你们黑龙帮的‘黑狼’拿了我大哥的一串狼牙,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我大哥是胡人,拿这东西当宝,能否将这东西还给我大哥。还有,我四哥先拿到了一块金子,却被你们‘龅牙’抢走了。”
“‘龅牙’也是你叫的吗?”一个声音尖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叫你大爷的外号。”
雷少轩看向这人。
此人尖嘴猴腮,两撇山羊胡子,一耸一耸,满口黄牙参次不齐,右边两只犬牙外翻,果然是龅牙。
“你待怎的?”牛继宗微微变色,雷少轩名声在外,盛名之下无虚士,凡事小心点好。。
“你看你手下,张着满嘴狗牙抢说话,一点规矩都不懂,所以我想过来教一教他规矩,你看如何?”雷少轩不紧不慢地说。
“黑龙帮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那么多规矩。”牛继宗心里暗凛,有些不安,随口道。
“‘龅牙’抢了我们的黄金,这怎么算?”耶律青石怒道。
“抢了你们的黄金?我怎么没看见?你们看见了吗?‘龅牙’,你竟然敢私吞黄金?”牛继宗手里拿着一块黄金,看着龅牙道。
龅牙咧开嘴夸张地叫道:“没有啊,这小子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黄金什么样,黄屎倒见过不少。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他肯定拉黄屎。”
黑龙帮的人轰然大笑起来。
雷少轩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牛继宗。
“这么说你吃定我们了?”雷少轩不卑不亢道。
牛继宗突然感到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种不安和恐惧在心头隐隐升起,浑身
有些发冷,不由握紧了刀柄。
“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声喝喊,打断了雷少轩的目光。
雷少轩转过身一看,王海峰带着几个军士走过来,一路喊道:“收兵,缴兵器,列队,清点人数,快点……”
“算了,小六。”回到营帐,耶律青石说。
“你这胡人,怎么这么怂?这次算了,下次呢?”罗浩忿忿不平。
“要不先算了。”凌军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势众,忍一忍不算什么。死囚营谁没有吃过亏?他们无缘无故抢咱们东西,无非是挑衅,借机兼并咱们,实在不行,表面上加入他们也可以。”
“加入他们?绝对不行。如果加入他们,碰到什么事,他让咱们为他们拼命怎么办?那时要是不听他们的,他就能名正言顺执行家法。”曹傲然帮派出身,一眼看出关键,“对他们可以适当忍让,但是绝不能加入。”
“忍、忍到什么程度?忍到何时?”罗浩嘟囔道。
“住嘴!”耶律青石一脚踹在罗浩屁股上,“你嫌热闹不够是不是?小六,忍是为了能活下去,也是为了走出去,别因小失大。咱们不加入他们,但是也别惹他们。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人少,他们不会太在意咱们。”
“我知道,”雷少轩道,“我不会犯傻,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死囚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雷少轩每日到袁文伯那里听课,到张青处练刀枪,不时跑去和胖姑聊天。
雷少轩喜欢到胖姑那聊天。看到胖姑,就有说不完的话,唠叨半天,心就平静下来。
当然,每次雷少轩在胖姑那里赖着不走,王海峰就直翻白眼,雷少轩只当看不见。
我和姐姐聊天,关你什么事?雷少轩想着。
除了张青外,营里没人是雷少轩对手。张青内力深厚,全力对阵,雷少轩打不过,但是仅凭招数,张青却打不过雷少轩。
雷少轩悟性极高,思路天马行空,变化神鬼莫测,正符合三十六式之意,张青成年后学刀,原有陋习已成,束缚极大。旧习难改,难免被雷少轩所乘。
当然,张青功力深厚,雷少轩一枪顶在张青喉咙,张青也许没事,而被张青抓住枪头,一竹棍子就能让雷少轩鬼哭狼嚎。
“师傅,能否别那么赖皮?又用内力。”雷少轩哭丧着脸说道。
雷少轩一路走回自己营帐,巡逻和值守的军士如今已经不大理会他。
雷少轩一个少年,参加大小战斗无数,竟然能好好活着,如今在死囚营也算有些名气,加上王海峰经常在营里关照,因此军士们大多都知道他。
死囚营虽然自由,但是本质上依然是牢房。
白天,每个营区都有军士值守和巡逻,囚犯并不能乱走动。只有雷少轩这种熟人,军士才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到了晚上,营里没有军士值守,只有高台望,营帐里也就不允两人以上并排行走,否则必被高台的
军士射杀。
雷少轩正想着心事,转过一个营帐,忽然发现一个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在营帐边的地上哭泣,发现有人走过来,惊恐地抬头。
这少年眉清目秀,皮肤很好,没有喉结,乌黑的头发很零落,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子,此刻惊慌的样子,愣愣地看着雷少轩。
雷少轩感觉有些惊奇,死囚营里竟然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两眼,却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正要走过去,那少年忽然对他说:“救我!救我!……”
雷少轩不由站住,看着少年。
“我知道你跟黑龙帮的人势不两立,”那少年急急说道,“那天战后,我看到你与黑龙帮牛继宗的人理论,手里拿刀差点冲上去,不过军士及时出现……”
“你看错了。”雷少轩盯着少年说:“不要乱说话。”
“帮帮我!”少年眼里露出绝望的目光,身子簌簌发抖。
尽管不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遭遇,同龄少年那绝望的目光,依然激起雷少轩的同情心,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冲动,快步走开。
雷少轩回想着身后少年绝望、孤独、弱小的身影,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了押送路上,一个名叫如意的小姑娘,她那纯洁、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甜甜地叫着:“哥哥!”
“在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少年在那里哭泣,你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雷少轩一回到营帐,马上对罗浩说道。
“不用打听,我知道这个少年。”凌军道。
“死囚营里只有一位少年与你年龄相仿。此人是南平郡王府的一位小太监,刚来死囚营不久。南平郡王造反,府里人多被砍了头,这小太监,多半未满十六岁,因此被流放。据说此小太监生的眉清目秀,原来是侍候府里王妃的,不过到了死囚营,被黑龙帮老三霸占了。这老三好男风,据说在死囚营里有多个男‘妃子’,恶心死人,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砍死他。”凌军恶狠狠道。
雷少轩瞪大了眼睛。
恶心、悲哀、痛恨、同情夹杂着莫名愤怒涌上雷少轩心头,想起了刚才少年绝望的眼神,羞愧噬咬着他的心。
雷少轩想起白娘子疯狂求死之意,让雷少轩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雷少轩一字一字地对凌军道:“出去,马上把他叫来。”
耶律青石看情形不对,刚要说话,雷少轩摆了摆,对他说:“大哥,此事一会再说。”
不一会,那少年跟着凌军进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众人面前,不等众人说话,说道:“我跟他们势不两立。”
“求你们救我!”少年跪在众人面前。
“护住这小子,等于直接打黑龙帮老三的脸,夺妻之恨,黑龙帮再如何,也丢不起这面子,恐怕不死不休。”沈小宝道,“咱们甚至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名字,为了这小子,小六,你得想好。”
听到“妻”字,少年恨意滔天,满脸愤怒狰狞:“我叫李桧”
第四十五章 欠条
雷少轩看着李桧正色道:“我们帮你,势必跟黑龙帮对上。m.www.uu234.net我们与你素不相识,绝无可能舍我们而救你。你要我们舍命救你,那么你先舍命相拼,值得我们相救。”
雷少轩缓缓道:“我要你冲在前,以性命开路,为我们拼,如此就算我们赢,你恐怕也先死无疑。也就是说,输,你必死无疑,赢,你的性命仍然九死一生。你可敢拼?”
“我愿意!”李桧坚定地说,抬起了头,脸上依然有泪滴,眼睛却没了绝望。
雷少轩看着众人,道:“我意已决,要为他出头,不为别的,仅仅是做人需要一点底线。”
白娘子说过,有些底线一旦突破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如果任由李桧被人残害,那么以后自己变成什么?冷酷无情的怪物。
人,总要坚守一些人性之善。
“我要活下去,但绝不苟且活着,这是白娘子教我的。”雷少轩说道。
雷少轩越想越觉得安心,舒了口气,道:“这少年与咱们素不相识,我帮他也是我要强出头,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参与。此事九死一生而且毫无利益,想要参与只能自愿,绝不强求。”
雷少轩决定还是摊开了说,继续道:“哪怕死去,我也绝不突破为人底线,你门可以说我傻,但是这却将是我今后立身之本。”
耶律青石耸耸肩膀,曹傲然不以为然道:“既然小六你敢死,既然退无可退,也就不必退了。同生共死不是随便说的,你敢死,那就一起走吧,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哼,死都不怕,还怕他个鸟人?”
雷少轩心里惊诧,他一直看不透曹傲然,觉得有些他阴险,谁知面临生死之际却如此慨然。
“老子够倒霉的了,也想让看别人倒霉,敢惹咱们,就让他们倒霉一回。”凌军轻松道,仿佛能把自己的倒霉转移给别人一般。
“我恨别人瞧不起我!”沈小宝道补充道,“包括我们。能救个人,不枉让自己瞧得起自己一把。”
罗浩哭丧着脸道:“小六,你太坏了,说是自愿,我要是不跟,你还不得打死我?”
“既然如此,老四,拿两根签子来,先跟你赌一把,你们做个见证。”雷少轩对李桧说道,“赌你的命。”
“跟我赌?”李桧不解地问。
“对啊,先跟你赌。”雷少轩说道。
众人也都围看过来,以为雷少轩试一试此事的运气,给自己安心。
“准备好了吗?”罗浩分别看了雷少轩和李桧一眼,李桧点点头。
李桧随手从罗浩手里抽出一根竹签。
“长的。小六,你输了。”罗浩说道。
“你到底会不会?”雷少轩瞪着眼睛说道:“我说开始了吗?”
李桧瞪大了眼睛,罗浩直翻白眼。
“好了,现在开始。”雷少轩说道。
李桧随手抽出一个竹签,依然是长的。
“小六,你又输了。”罗浩有点心虚地说道。
“你到底会不会?竹签露出下端,能算数吗?”雷少轩面不改色,道:“不会坐庄,自己说。”
早知道这样,罗浩心里道。
罗浩委屈地重新来,嘟囔着不敢再说什么,直接把长、短竹签分开,握在左右手里,右手将短签递给李桧。
“小六竹签长,小
六,这把你赢了。”罗浩高兴道,终于作对了一把。
“好了,”雷少轩接过长签,说“你输了。刚才说了赌你的命,现在你把命输给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见证,童叟无欺。黑龙帮想要你也可以,拿赎金来赎回去。”
雷少轩说着,撇撇嘴道:“赌债在手,天王老子也不能赖。”
众人闻言都大吃了一惊,所有人终于明白雷少轩与李桧赌博的意思,罗浩眼珠都要突出来了,你妈呀,还能这么干?
众人对雷少轩的狡猾无耻有了进一步认识,罗浩直接想哭,早知道雷少轩这么无耻,我惹他干嘛呀?这辈子别想翻身了。
“下面,你还想赌博吗?你有钱吗?没钱可以借,当然要写欠条,利息每日三分,三天内还,借钱到期还不上就拆房子、拉老婆、卖儿女。你要想清楚,丈夫可以压老婆,老婆也可以压丈夫,任何家人都可以压上。如果有人认为是你的什么人,那就得认赌债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遍天下都有理。谁也管不着咱们要债,当然黑龙帮家大业大,可以帮你把债还了。”
雷少轩循循善诱,如同一个拿着糖果拐骗小孩的骗子。
“我跟你赌!”李桧声音颤抖道。
欠死囚营第三十六营命一条,黄金50两。
立据人:李桧。
看着众人,雷少轩收起了自得的脸色,道:“黑龙帮人多势众,直接跟他们对上,势必输多赢少,现在咱们赢了一条人命和黄金50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天王老子欠债也得还,黑龙帮也不例外。李桧是黑龙帮的人,如果黑龙帮想要李桧回去,就得清这笔账。不过真让黑龙帮清了这笔账,李桧,你小命难保,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
“黑龙帮不认怎么办?”耶律青石问,到现在他都没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
“黑龙帮不认这笔账更好,不认意味着这件事就是李桧跟咱们的私事。欠命咱们就可以将李桧名正言顺地扣在这里。”
“我估计黑龙帮不会认这笔账,但那个黑豹会认。黑豹有钱也会来硬的,最终还是得跟黑龙帮对上。”曹傲然道,“小五,你想怎么对付黑豹。”
“估计得跟黑豹对上一场,但是你不用担心跟黑龙帮直接对上。如果事不可为,我就将欠条给那些校尉,他们连石头都能榨出油,所以黑龙帮绝不敢认这笔账。”
众人眼前一亮,这主意估计除了雷少轩没人能想出来,竟然还能借助军中势力。如果不正面对上黑龙帮,而仅仅面对黑豹,众人却也不惧。
“如果对上黑豹,李桧,你须先上,不可能让我们先出头,此事你心里要有数。”雷少轩有些狠心道。
天助自助者,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帮助一个不自强的人。
“他?一拳就打死了。”罗浩夸张叫道。
“所以,你需要用命去拼,当然真到那步,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我们会站在你身边。”
雷少轩说道,心反而轻松了。
“不能离开,我宁愿死。”李桧说道。
雷少轩转身对耶律青石道:“大哥,你联系那个熟悉的小头目,让他将此事说与黑豹和牛继宗,约黑豹会面。此事就当是黑豹的私事,然后将会面之事告知牛继宗即可。”
雷少轩接着说道:“就看黑豹有没
有本事将此事办成黑龙帮公事了。不过咱们绝不能当成与黑龙帮的公事,这件事要跟那个小头目交代清楚。大家把话传出去,就说黑豹屁本事没有,连人都让咱们给扣了。”
深夜,一个营帐内,黑豹和几个人正坐在哪里,等待雷少轩的到来。
不一会,三十六号营帐的人,在雷少轩带领下,走进了营帐。
黑豹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一脸凶相,晚上西北天气依然很冷,黑豹却敞着胸,露出浓密胸毛,看到雷少轩,怒火中烧。
黑豹摆摆手,刚才还有些吵杂的营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雷少轩身上。
看到李桧有点惊慌地站在雷少轩身后,黑豹更是眼里冒火。
正在此时,忽然一道人影开门进来了
“老大。”
“大哥。”
“……”
各种招呼声中,牛继宗绷着脸和几个人走了进来。
黑豹没有跟他打招呼,就拉了几个人跟三十六号营帐的人会面,让牛继宗心里很窝火,但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坐到了黑豹后面。
“哇,没看见你们家大人来了吗?让都不知道让一下。”罗浩唯恐天下不乱,对着黑豹等人嚷嚷道。
这让牛继宗更没面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我的私事,跟帮主没关系!”黑豹瓮声道,罗浩心里直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既然是私事,你带这么多人干嘛?黑豹,你是想赖账还是要打架?”耶律青石道。
“你们不也是那么多人吗?”黑豹身后一个人上前一步,原来是黑狼。
“黑豹欠我们三十六号营帐的赌债,这是他与我们三十六号营帐的事。”曹傲然说道。
“你说欠债就欠债?无凭无据,我们三哥什么时候欠你们的债?”黑豹身后一个人向前一步,大声嚷嚷道。
雷少轩道:“你的人与我对赌了几把,把命输给了我们……”
“据说是你太太,”罗浩说话有些恶毒,“还欠了不少钱,你看怎么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李桧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黑豹听闻,气得青筋突暴,咬碎钢牙,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事,让所有人起鸡皮疙瘩。
“混账王八蛋,老子弄不死你!”黑豹破口大骂。
雷少轩摆了摆手,大家平静下来:“把欠条给他们看。”
黑豹身后的那个人接过欠条,看了一眼,忽然撕成一半,然后递给黑狼,黑狼嘿嘿一笑,直接又撕了几下,然后往嘴巴塞了几下,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呆了,愣了一下,忽然哄堂大笑起来。
“没欠条,就来要债?想钱想疯了吧。”
“不是想钱想疯了,是想死吧,敢跟咱们三个要债。”
七嘴八舌乱叫,闹成一团,雷少轩这边的人心都沉了。
雷少轩看了黑狼一眼,鬼魅般一闪,闪电般撞在黑狼身上,黑狼“啊、咳咳咳”说不出声音。
一根大长竹签被雷少轩拿着,从黑狼的下巴穿进去,从脖子后面透了了出来,鲜血不停地从嘴里涌了出来。
“快来救人,”雷少轩平静地将黑狼放倒在地上,骂道,“你们瞎眼了吗?没看见黑狼把竹签吞进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