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宣旨
正兴奋之际,突然,远处黑暗中闪出点点亮光,众人转眼看去,一队骑兵,人人手举火把,如风般席卷而来。
紧接着,后队担任警戒的薛定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魏王有旨!将军……”
薛定引着那队骑兵,举着一面大旗径直来到雷少轩面前,全体下马后,薛定身后闪出两人,一名武将和一名白衣太监。
武将四、五十岁年龄,虽然天气潮湿,却着全套皮甲,显得十分英武,刀眉圆目,眼神里透着精干与悍勇,见到雷少轩,单膝跪下朗声道:“属下东军指挥同知兼一营校尉林威拜见将军。”
雷少轩心里一动,林威自称属下,且执礼甚恭,心里隐约明白,估计林威要归入自己手下。
“林大人不必客气,请起!”雷少轩不露声色道,看向旁边那名微笑不语的太监
林威起身,侧身让过那名太监,道:“这位是王安王公公,卑职奉命护送王公公宣读魏王旨意。”
王安点点头,上前一步,收敛笑容,尖声道:“魏王有旨,雷少轩等接旨。”
魏王旨意为先,因此王安没有与雷少轩相见,径直宣读魏王旨意。
“奉天承运,大魏王令:北川知府兼北川都尉雷少轩性资明敏,忠心可嘉。特此加雷少轩安东将军衔,领东军指挥之职。钦哉。敕命!”
雷少轩一怔,安东将军为正三品军衔,只有朝廷实职武将才会授予,历来朝廷正三品实职将军只有六位,分别是安东、征南、镇北、定西、柱国及抚远六位将军,死一位才会补一位。
这六个将军称号只授予实际领军的将领,如果退下不再领军,朝廷就要授予其他爵位从而取削其将军称号,因此,这六个将军称号,意味着权力与荣誉,至于其余将军称号,基本上都是杂号将军,与品阶无关,更多的是一种荣誉。
接着,王安还宣布了另外一个任命,任命马少腾为东军协领指挥,此职位专门协助指挥作战,并负责训练及军纪等,相当于雷少轩副手,其余将领皆有嘉奖,宣旨完毕,顿时军中一片欢声雷动。
宣旨完毕,王安微笑躬身施礼道:“恭喜雷将军!”
看到王安身穿白色太监礼服,雷少轩已然明白,对方只有四品,品阶比自己低,倒也不必太客气,何况雷少轩从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且常出入王宫,与李春等太监颇为熟悉,因此对太监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抓过王安的手,大大咧咧道:“可惜这里是战场,全军一毛钱都没带,想贪都没有地方贪,王公公大老远跑一趟宣读旨意,红包都没法送一个,抱歉,抱歉,等回西京再补吧。”
王安闻言愕然,随即苦笑,自己总算初步认识了雷少轩为人,此人出身死囚,说话无所顾忌,虽然是开玩笑,但是贪污一词是能随便当众说出来的吗?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仗着太后、魏王宠信而恃宠而骄,不过此举倒也说明雷少轩并不把自己当外人,没有常人看不起太监的那种眼光和举动,顿时心生好感。
“雷将军说笑了,贪污一词可不
能随便说,一则有损将军清誉,二则让魏王知道,更是取祸之言。再说咱大老远来,虽然是魏王旨意,却也想认识雷将军这等英才,方才雷将军一席话,比给什么红包都高兴。”王安客气道,随即脸上发苦,颇有些愁眉苦脸。
这可如何是好?回京交旨之时,魏王必然问起雷少轩接旨时的一言一行,自己该如何回答?刚才贪污一言可是真正的禁忌之言,且如此多的人听闻,自己想瞒都瞒不住。
雷少轩心里苦笑,方才自己可不是随意出言,当王安宣旨自己为安东将军,自己心里就咯噔一下,如此年轻,便担任如此高位,再蠢的人,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升得太快了!
当年在死囚营,袁文伯无事之时,常常给雷少轩分析历朝历代官场人物。
身入官场,无论是谁,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升官,盼着升得更快,升得更高,但是很少人意识到,一旦升到高位,就绝不是什么再升得高些,而是要保身。
升到高位,如果权势过大,树大根深,往往变成尾大不掉,威胁到君王,最终必被君王视为仇寇,如果不知道收敛,往往死无葬身之地;而如果毫无根基,遽然升至高位,必是得君王宠信,却又往往被大臣视为仇敌,群起攻击,下场也是凄惨。官场讲究的是一步一步慢慢高升,如此一来,人脉根基与职位相匹配,就安全得多。
有趣的是,宠臣要想保身,自污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尤其自污往往意味着无野心,当然名声污但是最好是身干净。
要是雷少轩般如此年轻,谋略如此妖孽,手段如此狠毒,如果名声再十分好,灼有名声,估计魏王该睡不着了。
雷少轩早就明白,只有名声臭到随时可下诏狱那种,权臣宠臣才能保身,前提是别属于欺男霸女,残害百官,无恶不作那种,那种属于作死,至于贪点钱,好点色,你见过历代权臣有因为财色而亡的吗?
“东军是怎么回事?”寒暄完毕,升起了一堆篝火,雷少轩问道。
篝火旁都是校尉以上军官,无需避讳,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林威,林威正色道:“正要向将军仔细禀报此事!”
林威原为兵部参军兼任西京右卫校尉,相当于兵部领军的参谋,又是西京直属卫戍部队校尉,属于十分熟悉军中各部队,且是魏王十分信任的人。来担任雷少轩副职,正是将东军成立的意图告知雷少轩,并负责所属各营人员、任务协调调配等负责起来,毕竟雷少轩谋略也许是一流,但是并不熟悉北魏各军情况,不熟悉治军条例等事务,甚至不如马少腾熟悉临战指挥,严格来说,任命雷少轩为北川都尉都有些草率,更遑论东军主帅,因此某种意义上说,任命雷少轩为东军主帅显得极为轻率。
将近十万部队,交给一名不熟悉军队建制,甚至不熟悉各营将士的年轻人,显得极为荒唐,但是魏王知道,论功劳和谋略,雷少轩足以担任主帅,论资历及治军能力,则显得极为稚嫩,因为才有了林威从京师就任东军同知的决定,同时让马少腾继续辅佐雷少轩,有这两
名悍将,东军就不会乱。
“要是东军出了岔子,先砍你的头,然后拔了那小子的皮!”想起魏王当着兵部尚书对林威说的话,林威不由心里一颤,东军要是真出了大事,自己脑袋必然不保,但是说扒雷少轩的皮,谁知道指的是真扒了雷少轩的皮,还是不过脱了雷少轩的官袍而已,多半是后者。
西京谁不知道,雷少轩气坏了魏王无数次,不但没有一点处罚,反而不停升官,届时还能真扒了雷少轩的皮?
林威顿了一顿,道:“因为有衡河天险及南越数十万水师,东部原本不是我军南征主攻方向,因此我军主力由齐王率领,从鹰崖关南下,东部只有齐州、宣州大营共计五万屯于西川,仅仅用于威慑和牵制水师,伺机渡河并策应齐王大军,此外还有六王子的后勤行辕下辖的十万用于后勤基地守卫。”
林威正色道:“由于将军率孤军突破衡河,毁粮仓,溃霸湖,逼得南越水师后撤,衡河天险洞门大开,此时的南越衡河沿岸国土,便如脱光衣服的新娘,任取任求,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只需出兵占领,甚至不用打仗,大好河山便已是囊中之物。”
林威叹道:“将军这几战,堪称盖世奇功!”
雷少轩撇了撇嘴,一本正经道:“那都是魏王英明,马少腾马大人指挥得当,杨秀杨大人英勇,马涛马大人悍猛,薛定薛大人无畏……”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是安东将军?东军指挥?不由一轰而笑。
“将军说的板书真挺好听的。”
“什么板书?是马屁,排咱们的马屁!”
“滚!敢让将军拍马屁,小心将军拍死你……”
“……”
众人哄笑着,林威心里一松,认识到了雷少轩的另一面,认定雷少轩虽然年少,却非居功自傲、刻薄寡恩之人,却不知其实这不过是雷少轩从死囚营带来的习惯,死囚朝不保夕,哪里有什么高贵卑贱之分?
“闭嘴!”雷少轩心情很好,不耐烦道,“先听林大人说。”
林威微笑道:“为了快速占领衡河南岸,魏王下令调齐州、宣州四万及后勤行辕五万人即刻渡江,汇合毒刺部队一万人马,组成东军,归于将军麾下统一指挥,迅速占领衡河南岸各战略要地。”
“这些部队什么时候能渡过衡河?兵部有何计划?”雷少轩皱眉道。
身在西北军营多年,又曾任军情司校尉,入国子监读了近两年行政事务管理,雷少轩虽然年轻,对军政事务却不陌生。用十万人马组成东军,要想组成完整的建制,可不光靠作战部队就行,涉及到后勤、情报、参谋决策、条令下达、任务分配等等。
“渡河部队,有十二个营,将军直需下达作战命令即可,后勤等仍然先自行从后勤行辕取得保障,无需将军操心,这是魏王考虑到前线实际情况决定的。”
“魏王口谕:你惹的祸,你自己解决。”王安正色道,“东军的任务主要有两个,控制衡河南岸州郡及赈灾!”
第二百八十七章 鼓声
王安看了一眼众人,欲言又止,雷少轩心里一动,不露声色道:“王公公有话不妨直说,这里都是生死兄弟,无不可言。”
闻言,众人皆知王安有话要单独跟雷少轩说,识趣地正要走,王安神色有些不自然,苦笑道:“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恐怕说出来有些扫兴。魏王之意是,东军要先稳住衡河南岸州郡,不要草率轻进,要等齐王主力部队到达后,将所占之地移交,东军将作为南征总预备队,听从齐王调遣。”
果然,众人闻言,脸上微微浮现出失望之色,尤其是林威。
身为军人,不进攻就没有立功的机会。所谓稳住衡河南岸,换个说法,无非让东军自此成为地方卫戍部队。而卫戍地方,必定少有立功机会,两国开战,军人当驰骋疆场,而不是坐守营帐。
林威身在兵部,自然知道雷少轩率部深入衡河南岸,屡出奇谋,毁粮仓、毁霸湖、逼得十几万水师撤退,立下奇功,这些事让人听闻自是热血沸腾。能归于雷少轩旗下,当然是想跟着雷少轩纵横南越。军人一生难得有仗可打,好容易赶上魏王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伟略,身为军人,谁不想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建功立业?
原本以为东部战区相对独立,与齐王主力相距甚远,行动上会相对自由,立功的机会会很多,但如果齐王接管东部战区,那么东军绝不会再有什么机会。
其实原因很简单,齐王麾下猛将如云,东军又非齐王亲信,甚至听说雷少轩与齐王有隙,齐王怎么可能让东军有立功机会?就算有,也必定是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甚至是别人啃不下的骨头,才会丢给东军,与其说是给东军机会,倒不如说让东军送死,谁不知道齐王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雷少轩笑笑道:“你们真没出息!将在外,怕没有立功机会?早在京城任兵部决策参谋时,关于衡河南岸之事,我有一些想法,只是战时局势瞬息万变,想法需要随时调整。”
雷少轩令人取过地图,摊在地上。
“衡河南岸总计有六个州郡,地势多为平原、丘陵,无险可守。东军如果占据这六个州郡,南越反攻之时,我军只能据城而守,被困于城内,成为孤军,城内皆为南越百姓,很容易被南越军策动,里应外合,我军守城难度可想而知。因此,要想牢牢地占据衡河南岸这六个州郡,必须跳出六个州郡之外,这意味着要小小地违抗一下魏王的旨意。”
王安听了,打了个冷颤,瞪大了眼睛,雷少轩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抗旨就是抗旨,还能分小小的和大大的?魏王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抗旨之人,何况听雷少轩之意,东军要跳出衡河南岸,这不是小小地抗旨,而是根本就不听命。
“你们看,潭州以南贵川境内为天阴山脉,天阴山梅花岭梅关以及南山的雁回关,牢牢扼住六个州郡以南的陆路通道,天阴山中的风亭峡谷扼住水师的水路通道,占据这两处雄关和峡谷,便断绝了南越军进入衡河南岸六州郡的主要通道。因此,我军要想占据衡河南
岸的六州郡,只需占据梅关、雁回关和风亭峡谷即可,届时,南越军想进入这六州郡,只有绕过天阴山脉,从西部进入。”
雷少轩冷笑道:“齐王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南越军西进,不啻是给齐王送功劳……”
众人一听,皆会心一笑。
雷少轩这是让南越军与齐王死拼。东军只要占据两处关键关口,就达到了占据衡河南岸六州郡的战略目的。由于东军占据的梅关和雁回关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不容有失,因此,齐王要想调动东军,继而接管东军就没有了理由。
东军虽然初立,寸功未立,然而占据梅关和雁回关,除了稳住衡河南岸六州郡之外,还能居高临下,南控天阴山以南南越大片国土,这功劳绝对可以雄居南征军之首。
林威闻言为之一振。
如果京师时闻雷少轩有多妖孽,林威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总以为雷少轩无非仗着太后及魏王宠信才得以窃据高位,此刻,林威心里却再无一丝不服。
也许雷少轩领军资历极其浅薄,然而靠着如此卓越的战略眼光,足以胜任东军指挥一职。至于领军能力,譬如治军的具体事务及临战指挥,不是还有马少腾和自己吗?能力总能慢慢培养和成长起来。
林威抢先慨然道:“将军,此两处雄关地势险峻,且必有重兵把守,事不宜迟,末将愿立军令状,即刻率本部人马攻打梅关,哪怕战至一兵一卒,誓死拿下梅关。”
军中就是如此,有立大功机会,不赶紧抢,一会就被人抢光了。自己初来咋到,不抢,哪里有自己机会?没有看到吗?雷少轩话还没有说完,众人眼神已经亮了起来。
“好!”雷少轩撇了一眼几位校尉,“梅关就交给林将军,至于雁回关……”
杨秀急道,“将军,我愿率三营为前锋,哪怕战至一兵一卒,誓死拿下雁回关……”
马涛见状,忙抢道:“将军,我率一营为前锋,必能拿下雁回关。”
“将……军,交给我,保证能以最小代价拿下雁回关!”薛定霍然站起身。
“别争了,剩下两处与你们都无缘,你们的任务主要是赈灾。”
雷少轩沉吟片刻,对马少腾道:“马大人与杨校尉一起,随林大人前往指定地点,接管渡河部队,组成东军,并负责指挥东军拿下雁回关和风亭峡谷;一营、二营随我留在南岸六州郡内赈灾,我不离开这六州郡,便便不算抗旨。”
雷少轩看了一眼王安道:“也免得王公公为难。”
王安舒了一口气,急忙道:“不为难,不为难。”
马少腾迟疑片刻道:“东军初建,各军彼此之间不熟悉,此为打硬仗的大忌。两关一峡谷,均为军事重地,非强军难以攻下……”
雷少轩摇摇头,道:“你们乃是水军白武白大帅手下,奉命接管两关一峡谷,谁让你们强攻的?”
众人眼里一亮,怪不得雷少轩凭区区数万人马,就敢放言拿下两关一峡谷,原来靠
的正是白武私印和水师大印。
雷少轩回头对周洲道:“周大人,大印将由马大人带走。你即刻拟几道命令发往各州郡衙门,就说我水师无粮,被迫暂时后撤。恰逢水患大灾之际,假如有魏军来袭,为避免各州府百姓性命财产因抵抗造成过多损失,各州府可假意投降魏军,保存和积蓄力量,等待策应我水师反攻。”
“此计甚妙!”周洲一拍大腿,“如此一来,将会大大减少我军接管地方州郡的阻力。地方官府肩负抵抗外敌职责,投降是死罪,即使我大军压境,他们只能拼死抵抗。如今有了这道命令,变成奉命投降等待反攻,如此一来,谁也不愿意与我军玉石俱焚。”
“就是,就是!”马涛挥手道,“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军已经拿下两关一谷,水师反攻估计得等下一辈子儿子、孙子长大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部署完毕,已是深夜,四周黑黢黢一片寂静,原野上,淡淡的薄雾不时飘过,忽而朦胧,忽而清晰,恰如此时雷少轩的心情,忐忑、飘忽、空虚、漫无思绪。雷少轩实在睡不着,便随意走到一处水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往远方看去,远处旷野茫茫,竟是如此辽阔。
微风挟着湿润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感觉十分清爽。
远处,水面映着天空,映着月亮和闪烁的星星,被薄纱似的清雾笼罩,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分不清是星空是水境,更远处,只见丘陵如重峦叠嶂,这便是千里河山吧,又似沧海。
雷少轩心里一动,自己便是沧海一粟,这里的一切不过如烟云,万年前如是,万年后亦是,然而自己在哪里?万年前没有自己,万年后,自己也早就化为尘埃,如今眼前一切有什么意义?自己所求何物?身?名?利?
雷少轩心里闪过一片茫然,自己根本看不清自己。
雷少轩缓缓闭上了眼睛,刹那,四周却一片明亮。
灵气!身边四周,漫延到旷野,全是闪着莹光、宛如云雾的灵气,虽然淡如烟,却延绵无尽。
雷少轩闭眼静坐不动,宛如石雕一般,亲卫见状,四下警戒开来。
且忘却红尘一切吧!什么身名利皆是空。雷少轩催动丹田漩涡,慢慢牵引着四周的灵气。
灵气延绵不断地汇入雷少轩身体,慢慢地形成了以雷少轩身体为中心的灵气漩涡,灵气不可见,却推动着四周的风,围着雷少轩旋转。
风越来越急,隐隐向四周扩散。
风越来越急,丹田漩涡越转越快,身体凝实、充满力量的感觉越发强烈,似乎世间只剩下自己。雷少轩忘却了烦恼,忘却了迷茫,忘却了挣扎与痛苦。
力量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什么江山、沧海,什么功名利禄,不过是云烟,岁月也不过如梦幻,无形无质,刻意珍惜与荒废,最终结果也是虚,万年前万年后有何区别?眼前的力量,才完全属于自己。
雷少轩忘却了自己,然而,耳边隐约忽然响了鼓声!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隐士
鼓声并不大,然而让雷少轩心头剧震,一时心绪大乱,灵气顿时失去控制,四下乱串,并狠狠冲击身体五脏六腑,要不是雷少轩身体纯净无比,毫无杂质瑕疵,坚韧无比,这样强烈的内部冲击,定会让他内脏破碎。
对修士而言,修炼之时,最忌讳打扰,一般而言,身体内脏最为脆弱,因此内部的冲击对修士而言最为危险。
雷少轩瞬间脸色变得惨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徐徐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无奈,强撑着慢慢站起身,一脸的郁闷。
“将军,对不起,丘陵一边有村民在击鼓祭祀,惊扰了将军修炼,我等即刻驱散他们!”一名亲卫看到了雷少轩嘴角的鲜血,不由大吃了一惊,脸上立刻浮现出怒色,显然亲卫已然明白,雷少轩修炼时被鼓声干扰,受了内伤。
“不要小题大做,他们也是无心之举。”雷少轩按捺下心中郁闷,神念覆盖下,他其实早就清楚丘陵一边有一群村夫在祭祀,却未曾想村民祭祀时会敲鼓。
“弟兄们本来是要驱逐他们,无奈他们在安葬死者,死者为大,弟兄们不好太过分。”亲卫队长解释道,“谁也不曾想他们还敲鼓,惊扰了将军修炼,实是该死!”
闻言,雷少轩心里一阵刺痛,叹道:“说到底,那边死那么多人,一切根源,都是我们的过错。走吧,过去看看。”
亲卫们簇拥着雷少轩往丘陵那边走去,路上,一行人犹有些不平。
“将军真是好心,都受伤了,还去看他们……”
“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这可不能怪咱们……”
“理会他们干嘛?管他们死活,驱逐他们便是,将军就是心软……”
“你们是说我有妇人之仁了?”闻言,雷少轩颇有些气恼道。
“哈哈哈,将军自然是男人中的男人,却是女人之心……”
“笨蛋,那还是妇人之仁……”
雷少轩一向对亲兵极好,以至于亲兵有时言语上颇为放肆。也难怪,雷少轩年纪不大,往日里,对亲卫的随和多过威严,亲卫早就习惯了。
雨后空气清新,视野极佳,只见万里天空,一片澄清,露出深邃的夜空,悠远深处星星闪闪,犹如璀璨明珠嵌在苍穹。
此时,一轮巨大的明月高挂当空,犹如夜幕张开了一个皎洁的国度,笼罩了大地,在这悠远而神秘的气氛下,一群白衣人站在丘陵一边,在白与黑的世界里似剪影伫立,给这孤岛般的丘陵增添浓浓了无比的悲痛和哀伤的气氛。
白的是水,是丧衣,裹尸布;黑的是夜幕,是树的暗影,是人心。
一名老者举着一根枯枝,敲着一个破瓮,嘴里咿呀的唱着:
身既死矣,归葬尘土。
洁其身兮,涤其魂。
香有灵兮,护其归矣。
哀泣妇幼,不舍家殇。
……
听到哀伤而古老的葬歌,雷少轩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隐隐痛楚,尤其见到一位清丽的年轻妇人,正抱着一幼儿跪在一具尸体旁恸哭的样子,更是深深地刺痛了雷少轩的心。
一直以来,南征给雷少轩带来的多是对天道惩罚的担忧,杀戮过重,无论如何,对修行的影响极为不利,而修行关系到自身寿命。然而,如今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雷少轩,孤儿寡母的哀泣,让人不忍卒听。
老者木杖敲着瓮,击打着拍子,一边纵声高歌。
“……时逢乱世,士无所存,娇妻弱子,命途渺茫,呜呼哀哉,天道何存?……”
老者唱着歌,满脸悲愤,歌声悲凉沧桑,唱到最后,歌声渐低,满是沉痛与怜悯之意。
随着歌声,仿佛万籁俱寂,惟有空荡荡的旷野清晰地回荡着年轻妇人悲痛欲绝的抽泣声,如微风摇曳。
雷少轩听得内心沸腾,一时忘却了来时之意,只剩苦涩和凄然,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寿命修行,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浑然不知所处,只剩下两脚机械地往前走着。
人道七情六欲,天道善恶公平,其实都是道,雷少轩忽然心里有些明悟,其实所谓天道人道,不过都是道,何来人神之分?
修行修天道,然而如果人道都不能悟,又怎么可能悟得天道?
然而,对于人道,雷少轩又能悟得多少?又要功名利禄,又要名垂史书,又想拥尽美女,还要不杀戮,不阴谋,不乱情,人世间怎么可能事事如意?
道曰:阴阳调和。然而阴阳本为两极,又怎能调和?所谓阴阳和谐,不过是镜子的两面,互相照映,同为参考。譬如善恶,见恶知善;譬如冷暖,触寒知暖;譬如生死,譬如苦乐……一切远谈不上相融和谐。
一切不过是选择而已,多点善少点恶,对比不那么极端,便可称为和谐。
譬如南征,要想尽快平复南越,必然以最快的速度杀戮占领。然而,杀戮,意味着生死。死者已逝,唯剩生者愁苦,譬如眼前的老者、柔妇稚子。
雷少轩胡思乱想着,该如何选择?
丘陵边坡的一处平地上,六具尸体一字并列排开,旁边已经挖好了泥坑,二三十人正聚集一旁,忽然看见一队魏军冲来,不由一阵躁动,面露惊恐之色。
眼看葬礼被打搅,老者面露愠怒之色。
“尔等深夜击鼓,惊扰了将军修炼,致使将军受内伤,该当何罪?”一名亲兵边走边怒气冲冲喝道。
老者微微一怔,毫无惊慌之色,执木杖而立,不卑不亢道:“我等祭拜山神,并不知道此时有人修炼。不知者不怪,何罪之有?”
尽管天色已暗,火堆的微弱光下,只见老者虽然面色憔悴,却目光如电,身材虽不很高大,看上去却有山石一般坚实的感觉,显得颇有气势,洗得发白的葛袍在这潮湿浑浊的水边,更显得独立独行,卓尔不凡。
好风采!雷少轩暗道。这显然是一名文士,气度极为不凡。
“何方刁民,还敢嘴硬!”这名亲兵闻言恼怒起来,手忽然握住刀柄,一时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老夫江南孔平,不过一教书先生。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刀剑说话。”老者面不改色,毫无惧色。
说话间,雷少轩已经来到跟前。
此时,跪着的那名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已然站起,挡住老者面前,急忙道:“军爷,我等深夜祭祀山神,埋葬亲友,击鼓焚香,实是不知此举会惊扰将军,请军爷恕罪!我等亲人不幸离世,父亲一时悲痛,冲撞军爷。大人有大量,求大人放过我父亲。”
忽然,怀中婴儿似是被惊醒,咿呀大哭起来,见状,妇女更是惊慌,急忙小声哄着。葬礼之时,原本心里就已十分悲痛,眼看着魏军来者不善,不由心里恐慌,悲伤、委屈和恐惧涌满心头,原本凄苦的脸上,顿
时泪如雨下,一股悲凉的气氛四下弥漫开来。
人家正举行葬礼,悲伤之际,自己一行人像是强行问罪而来,颇有仗势欺人的感觉,雷少轩一时颇感无趣,一脚轻踹在那名亲兵屁股上。
“我何时说过要来问罪?”雷少轩颇有些无奈,轻斥亲兵道,“不会好好说话,给我滚一边去。”
雷少轩正要向前,军情校尉祁勇一把拉住,急忙悄声道:“大人,孔平孔先生乃江东名士,曾任南越贺州知府,因不满朝廷**,又不愿同流合污,便辞官归隐,后创立衡颐书院,乃是南越‘衡颐学派’之首,誉满南越!”
雷少轩一怔,官场上能官至知府,无一不是圆滑狡猾之辈,少有赤子之心,即使看不惯朝廷所为,多半也不会轻易辞官,对于所谓同流合污者,为官者,或多或少都有,此人宁愿辞官教书,倒也不失为一介赤子之心。
雷少轩骨子里也是文人,对这种赤子文士,雷少轩是极其佩服的,无他,雷少轩自己就做不到。雷少轩受袁文伯影响颇深,袁文伯纵横朝堂多年,奸诈狡猾,自然谈不上什么赤子之心,更多的是讲究顺势而为。
不过,祁勇虽然小声,却众人却依然听得十分清晰,话音一落,雷少轩便知道要坏事。
果然,孔平闻言,板起脸,哼道:“尔等便是魏军?不告而入我南越,是为敌寇,不说击鼓惊扰你们修炼,便是斧钺抗敌,也是理所当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雷少轩狠狠地瞪了祁勇一眼,心里颇觉无奈。
亲兵误以为自己此行是问罪,因此气势汹汹而来,属于乱作为;祁勇不明所以,当众点出老者江南名士的身份,属于好心办坏事。文士最讲脸面,如果不点明对方身份也就罢了,对方装糊涂蒙混过关,倒也没有人说什么,然而道出对方名号,身为所谓名士,孔平决不可能对身为敌国的魏军有好脸色,因为这事关文人名节。
祁勇此举出于好心,怕雷少轩冲动杀了孔平,不过道出对方身份,却无疑让孔平毫无退路,身为名士,只能表明自己立场,绝不与敌军合作。
“敌寇?”亲卫们闻言一阵愤怒,呼啦啦皆拔出刀,怒目而视,气氛刹时紧张起来。
“不要,大人!”那位年轻妇人抱着婴儿,急步上前,“将军可是北川整治吏治,杀豪强救助妇孺的雷知府雷将军?”
“你如何得知我是北川知府?”雷少轩吃了一惊,不由多看了妇人一眼,却见她大约二十来岁,一袭粗白布裙,极为素雅,中等身材,眉眼清秀,皮肤十分洁白,然而苍白嫩润的脸上透出些病态的柔弱,显得极为憔悴,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感觉。
“如此年纪,便着四品官服,天下独有雷知府一份。”
少妇语气太急,以至于脸色变得微微通红,“将军如此年轻有为,气度非凡,怜惜弱小,想必不会与我父亲一介迂腐文士计较,请将军饶过我父亲。”
也许是称赞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女子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声音娇怯婉转,更显娇羞怯弱。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放过你们!”雷少轩脱口而出道。
一言既出,雷少轩立刻便觉不妥,不由后悔起来,原本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然而此时怎么看都更像有调戏之意。
少妇闻言,霎时羞红了脸道,低头道:“孔静芸。”
第二百八十九章 爱民
调戏的味道如此之重,众人见状,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孔平则气得脸色涨得通红,正要发作之际,孔静芸抢先一步。
“将军说笑了!其实妾身已然明白,将军本非问罪而来,所来何为?”孔静芸柔声道。
好一个聪颖灵慧的姑娘!怕父亲发脾气,引来祸事,先一步岔开了话题。
雷少轩正色道:“自古以来,大灾随后有大疫。我见你等在此为多位亲友举行葬礼,想必这几位亡者都是近日亡故的,我特此前来询问,他们因何亡故?”
孔静芸闻言脸色微变,愣愣地看着雷少轩问道:“你怕他们是因为疫病而故?”
“正是!”
闻言,孔静芸身后众人也是微微躁动,一阵紧张,虽然瘟疫极为少见,且多年不曾出现过,然而人人皆知瘟疫的可怕。
孔静芸思索片刻,声音微颤道:“六位死者当中,其中一位是溺亡,一位可能是年老体弱,经不住多日风雨,体衰而死,另外四位都是病死的。”
“死前可有腹泻、高热、恶寒或者头痛身痛等症?或者说,四人病症是否有相同之处?”雷少轩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孔静芸转脸看向身后,问道:“有吗?”
“刘老二死前发烧,头疼……”
“何大嫂拉肚子,高烧,几天就死了……”
“张伯久病卧床,死前也是拉肚子,身痛难忍……”
“妾身夫君一向体弱,偶感风寒,一直发烧,之前也是上吐下泻……”说到自己丈夫,孔静芸忍不住露出凄然之色,泪流满面。
“死者已矣,身体要紧,夫人不要过于悲痛!”雷少轩见状,脸上有些不忍。
雷少轩看着这些村民道:“虽然仅仅从表面症状并不能完全断定他们得的是水疫,却不可不小心防备。因此,但凡接触过这几位亡者,都要适当隔离,尽量不要与人进行身体接触,保持一定距离。此外,这几位亡者尸身,需要深埋或者火化。”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躁动。
“还有,今日起,你们需要采集些草药煎制服用,以防疫病。我这里有一个方子:苍子、生甘草、木香、小叶马蹄香、缬草共五味药材,按照等分等量配置煎成药汤。”
虽然雷少轩并非郎中,然而国子监学习民政管理之时,防治瘟疫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瘟疫防治药方便是其中之一,这些防治瘟疫的药方,经过精挑细选,所选用药材多是乡野之中常见之物,即便是普通百姓,多有能识别者,所用分量也是等分等量,正是为了能让民间自行防治,只要能识别采集药材,无需经过药铺精细地称量便能配药。
“苍子,为菊类,多长于丘陵、平原、田边;生甘草,形似豆类,多生于黄土丘陵……”
“此事就不劳阁下关心了,防治瘟疫的方子我们自有。”一个声音不合时宜道,正是孔平发出。
孔平向前一步,看着雷少轩冷冷道:“大灾当前,赈灾防疫之事自有我国朝廷安排,无需贵国操心。阁下若是问罪而来,任杀任剐;若非问罪而来,便请阁下离开。阁下率军深入我国,意图不明,我等虽为一介草民,却也知道忠义二字,我等绝不与敌国合作,做那叛国逆君之徒。”
孔平身后众人闻言,脸色皆一凛,不约而同地靠在了一起,孔静芸欲言又止,却最终也
退了一步,只觉得浑身发冷。
孔平一席话,如一阵寒风拂过,寒意一时弥漫四周,袭上众人心头。
雷少轩心里暗叹,此番话如一道天壑,彻底隔开了两方的距离,也让雷少轩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民心这种东西是如此难以把握,不过随即对孔平的一番话,以忠义之名,用道德绑架了这些村民感到有些恼怒,更是对自己一番好意被辜负感到不快。
“阁下若怀忠君之心,怎会远离庙堂?心中但有一丝忧民之意,又怎会辞官归隐?”雷少轩面露讥讽之色道,声音高了起来,“大灾瘟疫当前,生死关头,百姓缺衣少药,无衣无食,眼看要饿死、病死,却空谈什么忠君爱国,早干嘛去了?”
场中沉默片刻,孔静芸忍不住上前一步。
“大人此言差矣!君王昏庸,官吏无能,贪腐成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父亲不愿意同流合污,才辞官归隐,教书育人,怎能说没有忧国忧民之心?”孔静芸争辩道。
“呵呵!”雷少轩直视孔静芸,微微一笑,“你视朝廷百官无能,这么说,你父亲很能了?”
“自然!”孔静芸脸上浮现一抹傲色,“父亲教书育人,创立衡颐学派,虽然不能说誉满南越,然而在本乡也是小有名气,桃李满园……”
“不过是个逃兵罢了!”雷少轩断然道。
雷少轩环视众人,将目光停在了孔平脸上,道:“既然百官无能,你能力强,就应该爬上高位,将他们挤下去,并借机换上有能之士;既然百官皆贪腐,不同流合污无法立足,你就应随波逐流,甚至比他们更贪,以爬得更高,所贪不义之财,可用于朝廷,可用于百姓,可用于慈善,只要所贪之物不用于己身,便不能谓之贪!至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你不会更贪更狠,让那些贪官污吏生活在沸汤火海?”
雷少轩面露不屑道:“历代贤者名臣,无一不是能臣,无一不是暂时背负一时骂名,高居庙堂,辅助君王,整顿吏治,革旧法,创立新政,开太平盛世。”
雷少轩目光变得锐利,直直地看着孔平,冷冷道:“阁下说什么朝廷**,不愿意同流合污,我看绝不是什么愿意不愿意,而是能力不足以立足朝廷,被人排挤被迫辞官,不过是逃兵罢了。军中逃兵,自有军法处置,死罪!官场逃兵,却无耻地自诩为洁身自爱,可耻!”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雷少轩意犹未足,喝道:“教书育人,创立衡颐学派,不过是你自娱罢了,是也不是?”
孔平初时愤怒,继而愕然,最后脸上颓然一黯,无言以对。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的情况,本想辩驳,一时竟然无从辩驳。一席话,已然尽显雷少轩卓越见识,强辩不过恐怕不过是自取其辱。
难得见能言善辩的父亲一时竞不能言,孔静芸面露惊奇之色,心里不觉反感,反而有些庆幸,对于自己父亲的迂腐,孔静芸一向颇有些不以为然,如今难得有人点醒棒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对对雷少轩的话,孔静芸还是颇有些不赞同。
“如大人所说,不同流合污的便是逃兵,退隐便不能忠君爱民?”孔静芸瞪大眼睛看着雷少轩,有些不服气道。
“古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眼前大灾当头,瘟疫即将爆发。你父亲既然曾为官,自诩学问高深
,当知道瘟疫一旦流行开来,赤地千里,万户灭绝,届时民都死光了,你这所谓怀忠义之名不与我军合作还有何意义?民都死光,哪来的社稷?哪来的君?哪来的忠义?若当真是忠义当头,便应积极参与赈灾自救,防治瘟疫,方可称爱民。又不是让你给我军送粮送水,引路搭桥,何来的叛国逆君之徒?”
雷少轩越说越有些生气,忍不住喝道:“君有君事,官有官责,既然你自称一介草民,便应该作一介管好身边亲友乡邻的好草民。本不过是一介草民,大谈什么忠君爱民,以此为名,任由瘟疫肆虐乡邻,岂不是沽名钓誉之徒?难道你忍心看亲友相邻死绝不成?如此说来,你是一介草民都做不好!”
孔平闻言,羞愧难当,霎时颇有些面红耳赤,叹道:“阁下虽然年纪轻轻,见识着实不俗,想必来历自当不凡。今日不谈敌我,只论学问,不知阁下师从何人?我与贵国名士多有交往,却少有如阁下者!”
雷少轩心中暗喜,抛开敌我,转而只论学问,意味着孔平有合作的可能,并非一味的迂腐。
“老师,国子监沈伦。”雷少轩理直气壮道。
严格来说,沈伦并不是雷少轩老师,袁文伯才是。不过雷少轩对拉大旗作虎皮之事从不在意,何况只要是国子监学子,国子监内都可称为沈伦的学生,不过国子监外没人敢这么做,因为只有真正的入室弟子,才能在人前称为学生。沈伦名满天下,其名号不用白不用,雷少轩对这些规矩可没有什么顾忌。
“果然是一代大儒!”孔平叹道,沈伦名满天下,孔平自然听说过。
“我并非故意拒绝阁下防治瘟疫的方子,而是阁下所列方子中的药材多为魏国所产,甘草等几味药材适合旱地生长,衡河附近极为难寻。”
孔平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道:“我有一方子,所用药材多为水边所生,正适合衡河岸边我南越国百姓所用。薄荷,银花,连翘,川芎,黄芩、白芷、赤芍,也是等分等量煎熬成汤。此方所用药材,多生长于湿地,只适合衡河岸边各地南越百姓所用。”
孔平强调自己的方子只适合衡河岸边百姓使用,分明是告诉身后的人,这不过是为了南越百姓,并非与雷少轩合作。这种欲盖弥彰之举,让雷少轩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抽,撇了孔平两眼,看的孔平有些心虚脸红。
忽然,一阵婴儿哭声响了起来。
雷少轩看去,正是孔静芸怀里的婴儿正扭动哭泣,似乎是饿了,不停地拱着孔静芸的胸口要吃奶,孔静芸憔悴的脸,又滴下了泪水,水灾过后,缺吃缺喝,哪里来的(奶)水?
雷少轩见状,颇有些心疼,喝道:“来人,给他们留下二十袋大米。”想了想,补充道,“去,寻几个风干的猪蹄,留给孔先生。”
闻言,孔静芸抬起来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雷少轩,任谁都明白,猪蹄多用于催奶,这哪里是留给孔平的,分明是为孔静芸所留。
“那边有个土地庙,极为灵验。将军一片好心,当有好报,不妨且去祭拜一番,护佑将军平安。”孔静芸感激道。
话音刚落,一阵“嘎!嘎!……”声音响起。
顺着孔静芸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孤零零的破庙坐落于丘陵腰间,几声乌鸦唳叫在黑夜中响彻,五六只乌鸦,如点点碎片飘起,倏尔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百九十章 命不久矣
雷少轩信步向土地庙走去。
潮湿的空气,一片澄静,虽然是深夜,视野极佳,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清晰而澄静的旷野里,显得无比寂静,偶尔飘过如纱薄雾,给大地笼上淡淡的神秘气息。
古庙占地不大,方圆只有几丈,土院墙虽然已经坍塌,不过颓墙依然顶着一扇半掩的庙门,即使是完整的大殿也已经倾斜,一片颓废破败的景象。
雷少轩推开庙门,吱呀一声显得格外响亮,庙中微光仿佛被惊起,明灭摇曳不定。
大殿正中是一座石台,立着一尊破旧的土地爷泥塑像,色彩斑驳,尽显沧桑,座下有两尊小鬼,歪斜着身子,手臂皆已折断,露出狰狞的伤口,增添了一股悲壮的气息。塑像的头顶上空,蜘蛛网密布,积满灰尘,似乎很长时间无人打扫,只有巨大的香炉积满香灰,努力张扬着曾有的辉煌。
唯一干净的只有供桌,摆着一盘白馒头和几条小鱼,左右两边立着未燃尽的两根红蜡烛,发出微弱的烛光,香炉内凌乱地插着十几根快要燃尽的飘着袅袅香烟的香枝,微风飘过,香头忽明忽暗,给这寂寞冷清的大殿平添了几分神秘诡异的气息。
雷少轩抬眼看去,泥塑像两边柱子上,挂着一副描金对联,上面写道:
信生我力,必得正身护佑万民;念资万灵,岂容恶行祸害群生。
雷少轩心里一动,不由讶然一笑,此土地庙对联颇有些意思,竟然对信众有祈求之意,并不如其他庙宇超然洒脱,似乎在说:信我者,老子必然护佑你们。
正凝神之际,忽然一阵怪异的微风拂过,顿时香烛火苗摇摇欲坠,一股微微的寒意袭上心头,大殿内隐有薄雾升腾,朦胧灰暗之意悄然四下弥漫开来。
“老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偷看我们!”一名亲兵颤声道。
“烛光怎么如此煞白,怪瘆人的。”
“难道有鬼不成?”
“土地庙里怎会有鬼,别胡说八道了,小心土地老爷怪罪……”
“……”
庙院狭小,只有几名亲兵随在雷少轩身后,其余的都留在了院外,坍塌的矮土墙隔开了两个世界。此时,几人进入大殿,仿佛进入了一个阴森的陌生世界,看着身边的几个人似近在咫尺,感觉却如远在天涯,就如看每个人的命运,身在一起,命运各不同,空间之间,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雷少轩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心头警兆隐现,脸上却不露声色,平静道:“我要在此祭拜一番,你们院外候着!”
亲兵们迷糊地答应着,隐隐舒了一口气,逃似地离开大殿。
此时,院中迷雾渐渐四下弥漫开来,雷少轩脚下云雾如烟,眼前的大殿、塑像、供桌等如飘在云端,有虚无缥缈的感觉。
大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香烛微光摇曳,迷雾中忽明忽暗,四周逐渐变得暗红,阵阵血光如滔,滚滚而来,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如鬼哭,如惨叫,如猿啼……鼓声,金戈交鸣声,喊杀声,仿佛身处战场,鬼影幢幢,迷雾飘摇,恰似血雨腥风。
雷少轩眉头皱起,思索着,目光中一片迷茫,心里却
十分清醒。
眼前一切显然是幻觉。
雷少轩清楚地知道,自己修炼《大成智慧无相般若金刚伏魔经》多年,早已修出佛力,虽谈不上大成,却已经能做到无惊无怖,不受外物影响,更遑论幻觉。
眼前所见似虚似幻,雷少轩虽然并不感到恐惧,心里却有些忐忑起来,颇有些心神不宁之感,下意识地便信手从供桌上拿起三根香,就着红烛点燃。
然而,三根香离开香烛的霎那,异变突起,一股莫名的怪风,从薄雾中袭来,带着细细的呼啸声和阴森的寒意,卷过香头,香头尚且燃烧着的火苗瞬间被吹灭,香头被风吹得剧烈燃烧,火花四下飞溅,然而火花很快被寒风包围,如同被浇了冷水一般,变得暗淡,三支香插入香炉那一刻遽然熄灭,香上传来冰冷的感觉,仿若此香已经熄灭了千年,然而,香炉里,先前村民祭拜留下的香枝,却依然燃着。
雷少轩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彷徨,浑身微微发冷,强迫自己静了静心,雷少轩重新拿起三支香,就着香烛再次点燃,然而,只要雷少轩将香插入香炉,三支香便熄灭。
一直以来,雷少轩对神灵并不十分笃信。出身死囚,见惯生死,哪里会相信,世上会有什么神灵能救自己或者救世人?和尚说自己杀戮过重,有伤天道云云,雷少轩认为不过是事关修行的天道,此行来拜祭土地庙,不过是一种随心之举,并非真的信什么土地。
当然,雷少轩再不信什么鬼神,自小耳濡目染,多少知道土地、城隍庙等神灵的传说,然而此刻土地庙内遇到此种异状,这哪里是赐福众生的土地神灵所为?分明是装神弄鬼的鬼怪。
雷少轩执湛青刀在手,往虚空中骤然挥出一刀,风雷炸响。
嗡!一阵清音荡开,杂音、幻相为之一清,薄雾骤然消失,眼前依然是清晰的黑暗,斑驳的塑像,折臂的小鬼,还有静静燃着的红烛和香炉内点点的火花。
雷少轩运破妄眼环视大殿,却见塑像石台宛如一片虚空,塑像台上,端坐着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骨骼奇清,目炯双瞳,眉分八字,包着乌绉纱抹眉头巾,露出高高的额头,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只是老者更像一尊虚影。
见状,雷少轩挥刀便要往老者劈去。
“将军且住!”老者惊得魂飞魄散,身影遽然闪到雷少轩面前瞬间凝实,显露出一道身影,颤巍巍在雷少轩面前站定。
“何方阴魂,敢戏弄我?”雷少轩横刀厉声道。
“我便是本方土地。”土地伸手止住雷少轩。
雷少轩一怔,脸上有些不信,“既然是土地神,为何阻止我焚香祭拜?装神弄鬼?”
闻言,土地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道:“将军可知土地庙为何物,有何来历?”
雷少轩闻言,脸上一片茫然,“土地乃神灵,自古使然,土地庙便是土地所居之地,还会有什么说法不成?”
“将军一身生机浩荡,加之双眼能看破阴阳,识见我真身,想必将军是一名修士?”土地爷看着雷少轩,试探道。
雷少轩点点头。
土地爷舒了一口气,道
:“将军既然是修士,当知群生除了皆有骨肉显于外为人所见外,还有生机、有神念、信仰等等不可见之虚力,甚至山海河湖、草木顽石、家国城镇等等万物也有灵,称之为风水、气运等等。”
雷少轩眉头皱起,不解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土地看着雷少轩,目光闪动,叹了一口气道:“所谓土地神,正是秉一方土地众生灵之信念所生,掌一方土地气运及群生之福禄。土地神既然受一方土地众生灵信拜,当护佑一方生灵。”
土地缓缓道:“土地无名无姓,众生信我,拜我,我凭此而生,也因此庇护一方生灵,没有一方生灵信拜,一方土地神便消亡!众生之念信,便是土地神之根本,我掌一方气运,凭善恶定福禄,护佑生灵,使得生灵信我,有我之地也因此有了规矩,气运慢慢调和,终得地灵人杰。”
土地直直地看着雷少轩苦笑道:“将军毁坝,水淹百里,生灵死绝,横尸遍野,灵怨冲天,生灵乃我性命之根本,将军绝断我根,我哪里敢受将军祭拜?”
雷少轩闻言,说不出话来。
“传闻土地不是上神册封的吗?”雷少轩随意道。
“传闻是假,世上本无神,土地神不过是秉一方土地生灵之信念所生,生灵建庙祭拜,土地庙成为信念寄托之所。你可见荒漠隔壁、深山绝地之地,无生灵便无土地神土地庙,自古战乱、灾荒等等沧海桑田巨变,让无数方土地变为荒丘绝地,土地庙无人祭拜,土地便自然消亡!”
“既然如此。你能掌气运福禄,想必法力强大,譬如刮风下雨,移山填海等等,取我性命当易如反掌,又怎会怕我一刀毁庙?”雷少轩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土地神虽然能掌气运福禄,此为阴虚之力,至于显法力现阳间,别说刮风下雨,就是搬一树叶也不能,更遑论移山填海。将军点火,我不能灭之,却能阻止将军焚香,焚香为祭拜,为阴虚之力,点火乃是实事,我不能阻。”
“既然你不愿意我祭拜,就此作罢!告辞。”雷少轩颇感无趣,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不过却再也没有毁庙之意。
“将军且听我一言!”土地拦住了雷少轩,直直地看着雷少轩的头顶,“将军可知,你命不久矣!”
雷少轩吃了一惊,脸色微变,“此话怎讲?”
雷少轩虽然知道自己寿命少了一半,心里却仍存侥幸,毕竟身体很好,如果说没有失去一半的寿命前能活六十,剩一半仍有三十岁,如今自己才二十岁,无论如何都能有十年以上的寿命。
土地叹道:“其实将军命相极佳,福禄深厚,然而煞气缠身,甚至沁肉透骨,为杀戮过多之故。如今印堂灰暗,晦气聚顶,此乃命煞,随时有命劫降临。”
“何为命劫?”雷少轩皱眉问道。
“过桥溺水,骑马坠地,乘凉树断,饮酒噎喉……”
雷少轩听着不由气笑,“如此说来,我寸步难行?”
雷少轩不由想起了死囚营内,袁文伯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杀戮过多者,皆不得善终。
雷少轩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何去何从
没有人比雷少轩更清楚煞气缠身的痛苦。
当初在死囚营,未得传《大成智慧无相般若金刚伏魔经》前,雷少轩被煞气折磨得几乎要发狂。后得传佛经,镇住煞气,之后在太一宗内,又修习《太清冲虚真经》,神念修炼得十分纯粹,神念之强,堪比金丹修士,煞气已经无法影响雷少轩。
然而,杀戮带来的不仅是煞气,冥冥中,杀戮过多,必然被天道所恶,这种惩罚便是命劫。
煞气虽然不可见,却是有形有质,甚至普通人都能感觉到,雷少轩可以凭借强大的神念镇压,不受其影响,然而命劫却是冥冥之中,不可见,不可知,无知无觉,如何避之?
“过桥溺水,骑马坠地,乘凉树断,饮酒噎喉……岂不是说,我前路几乎步步遇杀机?不,步步随时倒霉、殒命?必死无疑?”雷少轩苦笑道。
雷少轩颇觉委屈,看着土地道:“我自信,我从未曾有心为恶,所谓杀戮,不过是职责所在,我本是领军的将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领军杀戮,换作他人领军,难道不杀戮?南征为国策,非我能改之。天下久分必合,你身为土地,必定见过无数王朝更迭,难道不明白?如今,南越朝廷**,国运不昌,想来气数已尽,迟早被他国吞并,杀戮不可避免。”
忽然,雷少轩心里一动,恍然道:“你掌气运福禄,此乃阴德之事,必然知道命劫如何避之,可对?圣贤说: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命劫降临我身,皆因我无心之恶,让我如何心服?”
“哼!你虽然无心为恶,然而结果却是让生灵涂炭,又怎么可能轻飘飘一句‘无心为恶’的话,就将命劫避之?”
土地冷冷道,“你可知,方圆百里,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大地上尸横遍野,无人掩埋,尸臭弥漫,怨气冲天,冤魂夜夜游荡哀嚎,衡河岸宛如鬼蜮,你敢说不该罚?”
雷少轩脸色为之一黯,感到十分泄气,一种无力感无可遏制地从心头升起。
大殿内一时静得怕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然而,当雷少轩心情低落到极致之时,一股莫名的不平之气陡然腾起,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狠狠道:“土地,我自小无辜入死囚营,一路走到今日,未曾有过自由选择,所选所行之路,几乎都是老天强加与我。我无从选择,靠着杀戮,闯过一道道生死关。所谓杀戮,归根到底,难道不是老天借我的手行的杀戮吗?”
雷少轩怒道:“土地,我诚信祭拜你,正是一心求善,自认为善,求得你的护佑。天道让你秉信众之信念而生,我难道不是你的信众吗?你拒绝我的祭拜,难道不是违背天道,违背你的根本?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我不相信祭拜过你的人,一点错都不曾犯!既然都有错,不过是轻重不同,凭什么我就不能祭拜?”
雷少轩想起押送苦海的路上,曾遇到一位和尚。彼时,和尚用一根铁链称量众人的罪恶轻重,当时和尚曾说自己未来罪恶滔天,不可救赎,结果,却被一位小姑娘的稚纯好心所救。此时,雷少轩
心里闪过那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心里忽然平静下来,世上从无绝对之事!
雷少轩看着土地,颇有些讽刺道:“当日,我路遇一位和尚,和尚断我罪孽深重,提不起量罪的铁链,却不料被一小女孩所救,和尚错了,人人皆可救。堂堂一方土地神,竟不敢受我祭拜,尚且不如一小女孩,可笑!”
土地闻言,颇有些无奈,雷少轩这是赖上他了,犹豫片刻道:“天助自助者!将军过往杀戮,惹来命劫,将军也可造福他人,得天之助。”
雷少轩冷冷一笑道:“领军杀戮,纵横沙场,有机会杀千人万人,然而哪来的机会,救千人万人?”
土地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将军身为一军之将,为了南征毁坝,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不过,将军还身为一州父母官,为何就不能筑坝,救一方百姓于水火?”
雷少轩听罢,吃惊道:“你……你让我筑坝?”
土地跺脚道:“毁坝,南越水师被迫撤退,将军已经达到其战略目的,再任凭霸湖水肆虐,受苦的不过是百姓而已。如果北魏统一南越,这一方百姓,便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怎可不救?”
雷少轩听罢,怦然心动。
说到底,雷少轩从国子监毕业,入朝廷为官时间并不长,骨子里并未把自己当作朝廷地方重臣,而是把自己一名当命不久矣的修士。
当初,雷少轩入官场不过是顺势而为,绝非为了高官厚禄,这也是雷少轩做事毫无顾忌,谋略天马行空最根本的原因。
雷少轩骨子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毁坝之举,让无数无辜者丧命,此事一直折磨他,已经成为雷少轩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以至于常常心神不宁,否则不信神的他又怎会祭拜一方土地?不过是想抓一根稻草,求得心安罢了。
略一思索,雷少轩摇摇头,面色阴沉道:“身为南征先锋,东军指挥使,如今最紧要的事务,是迅速占领衡河南岸疆域,否则毁坝有何意义?”
雷少轩凝视远方,缓缓道:“再者说,当年先人筑坝,历尽千辛万苦,征用数十万民夫,历时数十年,死了多少条人命,才筑成大坝。如此浩大的工程,我区区几千人,有何能力筑坝……”
说着话,雷少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忽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此时,一个念头慢慢地占满了脑海——毁坝,是不是真的错了?
此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驱之不去。
雷少轩转眼看着土地,兴味索然道:“算了,该来的劫数躲不了。完成南征后,我找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一死了之!”
闻言,土地沉默片刻,道:“将军错了!衡河南岸大片疆土已成洪区,缺粮缺药,疫病流行,官府、军队人心惶惶,随便一支偏师便可征服,何须将军?此刻,北岸的其他魏军,正拼命地抢渡衡河,来南岸抢功劳。”
雷少轩吃惊地看着土地,道:“你怎么知道?”
土地点点头:“我身为一方土地,自然清楚土地上所发生之事。将军如果无意争功,那么无需将军,其他魏军也能占据南岸。”
土地劝道:“将军,霸湖大坝虽然崩溃,实则不过是崩塌出一条深沟缺口,如能迅速移除当初堵住泄洪道内的土方,再将大坝缺口堵上,湖水便能从泄洪道流入衡河,恢复正常,将军所率数千人完全能够做到。此事要快,否则拖得越久,缺口越来越大,假如大坝完全崩溃,就不是数千人,甚至数万人能再次筑坝的了,更遑论期间还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土地身形衰老羸弱,似乎随时随风而倒,颤巍巍地努力站立着,诚恳道:“将军,论功,占据十城百城,也比不过修筑一坝。筑坝是名垂千古,造福万千的大功德!占据城池,不过杀人罢了。”
雷少轩看着目光深邃的土地,顿时恍然大悟。其实自从自己进入土地庙,就已经落入土地的算计,土地的一句句、一番番话,都是为了让自己率军返回筑坝!
不过雷少轩并没有生气。一方土地,如果不为一方百姓着想,又怎么能叫土地神?怎么能受一方百姓祭拜?
沉吟半晌,雷少轩狠了狠心,道:“好!前方不远为东兴城,占据此城后,我尽快率军返回霸湖!”
雷少轩不在意是否立功,关键是要考虑孤军的安全,扫清附近之敌,才能毫无顾虑地返回筑坝。
至于率军占据南岸疆域一事,雷少轩并不热心,也不必要,为何?不想拉仇恨而已。
此时,雷少轩心里已然明白,渡河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六王子一定不会放过,必定率军迅速过河。东军除了占领梅关、雁回关和风亭峡谷外,继续占据其他地方的意义不大,总不能把功劳抢光,不让其他部队立功吧?六王子手下如此多的部队,渡河后,如果寸功不让六王子立,东军必成六王子的仇人,六王子身为后勤行辕总管,如果狠心为难起东军来,东军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说完,雷少轩转身欲走,却被土地拦住。
“将军命劫在即,此时走,随时殒命!”土地微笑道,“且让我助将军一臂之力!”
决心一下,宛如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雷少轩平静下来,看着土地,心里着实有了些敬意。土地虽然不过是信念所化之灵,却真正心系一方生灵,不由得让人不敬。
“如何助我?”
“所谓命劫,不过是天道之咒!为善为天道所喜,为恶被天道咒,唯有阴德气运可以抵挡!我掌一方气运,当可助你。将军你看。”
土地抬起了手,似招手又似挥手。
雷少轩运破妄眼看去,只见四周茫茫一片,云雾翻涌,云雾间有五彩光芒,熠熠生辉。
“灵气!”雷少轩吃了一惊。土地竟然能召唤灵气。此刻,以土地庙为中心,四周灵气浩浩荡荡,无穷无尽,宛如大海翻涌。
“你再看!”
不多时,云海逐渐变成紫色,且越来越浓,宛如乳汁。
“此乃气运之气!”土地道,“气运非信众不赐,你给我上一炷香,然后在此修炼吧,引气运加身!”
雷少轩看去,眼前的土地遽然消失,一道虚影端坐在大殿正中塑像石台之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吓唬
雷少轩凝神静气,取下一炷香,一切忽然变得清净:眼前只剩下一片黑夜虚空,仿佛身处命运长河,四周是如此神秘和虚无缥缈。
雷少轩就着红烛点燃这根香的刹那,红烛和香炉内所有的香枝恰好全部燃尽、熄灭,只剩下雷少轩手里的香头,如流星缓缓划过夜空,最后停在香炉内,宛如黑暗中的北斗。此时,四周的灵气和紫色的气运之气仿佛找到了方向,纷纷涌来。
雷少轩闭上眼睛,用心将四周的灵气和气运之气引入丹田之内,丹田漩涡慢慢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以土地庙为中心,四周逐渐刮起了风。
灵气的引入,让雷少轩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这种力量的感觉让自己感到无所不能,变得充实,宛如世界握在手里。
拥有力量的感觉,让人无比自信,忘却一切烦恼,使人陶醉。难怪修士一旦修行,便能舍弃一切,除修行外,无所不能抛弃,变得冷酷绝情,力量的感觉实在太令人迷醉。
然而,随着气运之气加身,雷少轩感到了一阵从灵魂深处发出,却无法用感觉或者语言形容的美妙的感觉。
轻松?不是,比这美妙千倍万倍,宛如灵魂都飘荡在空中,是真正的无忧无虑的轻松。
人出生刹那,冥冥之中便戴上了命运安排的枷锁,譬如高贵、贫贱、苦难、穷困、富贵、疾病等等,随着人的成长,人生之中的种种遭遇,让每个人走上不同的道路,这一切便是命运的轨迹。在无法感知的神秘的命运长河里,人慢慢戴上各种沉重的镣铐和枷锁。
气运之气引入体内,如龙气般进入丹田漩涡中心某种神秘之处,再不可见。雷少轩明白,气运之气远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不过也不奇怪,气运本不是靠修炼得来,而是(神)灵掌握的领域。
气运之气沐浴下,雷少轩如被天露甘霖洗涤,冥冥之中,洗去身上层层枷锁,灵魂深处越来越感到轻松,这种感觉无比美妙,**般舒服。
雷少轩隐隐有些明悟,这是一种祝福!
不仅仅是对雷少轩命运的祝福,雷少轩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祝福。
血肉筋骨、五脏六腑、灵气、丹田漩涡甚至神念,所有进入雷少轩身体的一切都被气运之气祝福,变得欢呼雀跃,没有任何不适和疼痛,这一切太美妙了!
以土地庙为中心,四周卷起了风,不过风极其缓慢,此次修炼与往日不同,灵气和气运之气被土地控制,极为浓郁,雷少轩全力修炼,也仅能缓缓引动灵气化为缓缓移动的风。
气运之气极为难得,几乎无处可寻,不显于天地之间,神秘且无法感知。
气运之气,既可存在山岭江河,无人之地,譬如山河风水,被用作阴宅葬地,也可能存在都市繁华闹市之内,譬如所谓家宅宝地。还有气运之气,甚至存在生灵之身,比如说某人有大富大贵之相,指的是某人身有气运,但却无可描述和感知。
雷少轩可算是博览群书,天文地理,都有涉猎,然而,迄今为止,雷少轩所知,能掌气运之气的,只有土地。此次修炼,机会难得,由不
得雷少轩不珍惜,即便一时耽误了大军前行。
雷少轩拼命地引动灵气和气运之气,雷少轩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强大。
第二天深夜,天地为之一静,雷少轩灵魂深处,听到了宛如小鸡破壳的一声轻响。
咔嚓!
雷少轩浑身为之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练气九层。
雷少轩突破了。
大殿依然如此破旧衰败,泥塑像斑驳陈旧,入眼的是那可笑的折臂小鬼,还有泪水凝固的红烛和装满岁月灰烬的香炉。
依然是漆黑的夜空,依然是星光闪闪,然而,雷少轩感觉一切已然不同,星光灿烂,北斗星如此清晰,恰似雷少轩的心,坚定而不再迷茫!
雷少轩对着石台上的泥塑像,深深行了个礼。
泥塑像为信众心目中土地之相貌,其实,土地秉信念而生,信众心有万像,土地便可化为万种相貌,雷少轩相信,自己所见的土地一定不是万众心中所见的土地相貌,不过雷少轩的感激是相同的。
气运之气极为难得,传说如果有气运,可保家宅平安,可让子孙满堂,能让后代出将入相等等,然而世间气运之人又有几个?
此方土地,为了让雷少轩筑坝,竟然用无穷气运之气为其挡灾,供其修炼,由不得雷少轩不感激。
看着千年沉默的泥塑像,雷少轩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要说离天道最近的,能代表天道的,该是土地,正是天道让土地秉生灵信念而生。此刻,土地为了生灵,竟然不惜耗费堪称天地至宝的气运之气,助雷少轩这个杀戮重重、罪孽深重的恶人挡灾修行,岂不是说,此举其实是符合天道的?
难道天道便是生灵的信念?既然如此,天道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雷少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想法一旦生成,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离开土地庙,雷少轩领军一路前行。
如今雷少轩身边只剩三个营六千人马,其余都被马少腾和林威带走,前往梅关、雁回关和风亭峡谷。
“将军,前面发现数百名灾民聚集,请将军定夺。”队伍行进靠近东兴城时,一名探子匆匆来报。
听到这个消息,雷少轩心中一冷,急忙随着探子前往查看。
雷少轩明白,越靠近城市,灾民会越来越多,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却仍然忍不住感到难受。
不多时,雷少轩来到了道路旁一处林边平地,这里聚集着一堆堆的人群灵散地四下散开,这些人有气无力躺着、坐着,衣衫褴褛,面廋肌黄。人群中不时传来嘈杂的呻吟和哀嚎声,平地中间,零星搭着几处简陋的草棚,点着五六堆篝火,边坡上还挖开三四眼土灶,架着大锅,煮着什么。
靠近平地,迎面扑来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忽然,在这凌乱、弥漫着绝望无助的气氛中,数道黄色人影在人群中移动,分发着什么,宛如枯黄草丛中的黄蝴蝶,显得极为靓丽。
“这些人是谁?”雷少轩奇怪地问道。
“她们是郎中,在此救
助宅民。”
看到雷少轩身后肃然齐整的军士前来,人群停住所有动作,惊恐万状地看了过来。
大灾过后,百姓流离失所,各处已经陆续出现了饥荒,这种时候,灾民往往成为军队掠夺的对象,面对突然出现的大军,任谁都会感到恐惧。
雷少轩环视人群,忽然,雷少轩的目光看到了一双惊诧的眼睛,刹那,时间仿佛凝固,停留在了这一刻。
“姐姐!”雷少轩声音高了起来,“姐姐……”
闪动着惊诧和不可置信的那道目光,闻言变得无比惊喜,一道身影快步来到雷少轩面前,她正是雷少轩苦海路上相认的姐姐——王思懿。
王思懿如风般来到面前,微笑道:“小雷!”
依然是那么美丽:一袭黄裙,飘扬如柳扶风,灵光闪动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雷少轩的身影,这双眼,曾给雷少轩无数温暖的回忆。
雷少轩忽略婀娜的身姿,绝美的容貌,眼睛里只有这双眼睛和充满磁性的声音。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雷少轩终于平静下来,问道。
“我本是一名郎中,行医天下,无意中来到的这里。”王思懿十分高兴,脸变得微微通红,“你怎么来到了南越?”
“人家可是三品军职,一方大将,哼,此次洪灾,多半就是他所为,好狠毒!”王思懿旁边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雷少轩这才注意到,王思懿身后,不知何时闪出了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一样的一袭黄裙,眉毛上挑,一双似凛冽似多情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雷少轩,显得好奇又有些调皮,樱桃小嘴,鲜艳润泽的朱唇微微嘟起,让完美得近乎图画的脸瞬间变得无比生动。
“这是我的师妹沈怡。”见到雷少轩脸色微变,王思懿急忙道。
“小屁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雷少轩不屑道,“我魏军南征,为的是解救南越百姓于水火之中,洪灾乃是太平军所为,我军出现,便是为了清剿太平匪军而来。我军乃仁义之师,一路南行,对百姓秋毫无犯,扶危济贫……”
“得了吧,你的大名如今可是响彻北魏。哼,将几千俘虏毁尸灭迹,挖开霸湖大坝,水淹越国……”沈怡语气十分不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雷少轩眉头皱起,看向王思懿。
“别听她胡说。北魏朝廷内传说,这一切都是太平军所为,你不过是领军入南越剿匪;不过南越国传说是你领军所为。种种传说,乱成一片,不辨真假。不过无论如何,都与你有关,小雷长大有出息了。”王思懿嘴角带着微笑,“如今在国内,你已经成为传奇,不是说你谋略高超,军功卓著,便是说你残暴刻毒,惨绝人寰。”
雷少轩苦笑,果然纸终究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见沈怡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雷少轩恍然,这小丫头多半也是拿传闻故意惹自己,不由瞪了沈怡一眼,吓唬道:“身为魏国郎中,不在国内医治国人,跑到南越帮助敌军,是为通敌,且乱传诽谤有功将士,视为叛国,该当何罪?”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为药卖身
沈怡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灵花宫行走天下,医治百姓,可不理会什么疆域国家,你们凡人才有国家。”
沈怡得意洋洋道:“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三品武将,就算是北魏王,也没有资格定我们的罪。”
闻言,雷少轩有些惊诧,问道:“灵花宫是什么地方?”
王思懿看着沈怡,颇有些无奈,灵花宫之名,怎能随意宣之于口?
沈怡少年心性,喜欢炫耀,其实此举是行走天下的大忌,不过这种性格,恰如当初的自己,王思懿不忍斥责,含糊道:“灵花宫非俗世门派,当年救你的济仁堂,名为我祖辈所开,实则为灵花宫所有……”
雷少轩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初在流放苦海的路上,王思懿为了救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给雷少轩用了五千五百六十三两七钱二分一文银子的一剂‘十全紫金’药方。
五千多两银子对一个小地方的药铺,已然是一笔巨款,普通的药铺哪能随便免费给出?不过,济仁堂的背后既然是灵花宫——一个修真门派,五千两银子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和一根毛差不多。当初离开太一宗时,文乔子随意就送了雷少轩数十万两黄金,可见,对门派来说,金银不过是比稻草贵重一些的东西,用处不大。
然而,雷少轩心里依然十分疑惑。
一般来说,修真弟子多在门中修行,即使行于俗世,也少与凡人打交道,更遑论参与俗世之事;与俗世打交道的 ,多为修行无望的老者,而王思懿如此年轻。
雷少轩凝神注视王思懿,眼中闪过一道深邃的微光,心里微微一疼。
原来,雷少轩运破妄眼发现,王思懿身上灵力闪动,竟然是一位修士,只不过修为低下,只是一名练气弟子。
雷少轩暗暗心疼。身为练气弟子,王思懿必定是门派中最为底层的存在,王思懿心地善良,对自己有大恩,自己可是认她作姐姐,怎能不心疼?估计王思懿当初也曾被收入门中修行,然而资质不好,随着年龄增大,眼看修行无望,便被派往俗世,以行医为名,多半也是为了收集灵药。
对于灵花宫,雷少轩隐约有些印象,其不过是一个中等的修行门派,专门研修丹药之道。
“又一次邂逅遇见姐姐,实在是缘分,当初一别,我无时无刻不想姐姐呢。”雷少轩笑嘻嘻道。
这话听着有些暧昧,王思懿顿时脸色微红,嗔道:“好你个小死囚犯,几年不见,越发地油嘴滑舌,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下毒药毒死你。”
雷少轩舔着脸,靠近王思懿,苦着脸道:“我从小就是死囚,流放苦海,边关出生入死,浑身内外都是伤,命不久矣。”
王思懿闻言心里一酸,佯怒道:“死了活该!想看病,先把当年的诊金和药费付清。”
说着话,一只白净柔嫩的手已然伸出,一把握住雷少轩的左手,两根玉葱手指搭在雷少轩手腕上。
闻着王思懿身上散发的醉人少女体香,雷少轩心里毫无旖旎之感,只觉得无比的安心和温馨。
片刻,王思懿脸色微变,道:“脉搏凌乱缓弱,细弱如线,为五痨七伤之症……”
抬眼看,却见雷少轩脸上笑意难忍,顿时醒悟,雷少轩在戏弄自己。
王思懿猛然将雷少轩手一甩,瞪眼气道:“原来是装病,气死我了!看我打不死你这小死囚……”
正气急败坏之际,雷少轩的手忽然伸到了眼前,手掌张开,手心赫然是一颗金灿灿的丹药。
“姐,我可没有骗你,原本我命不久矣,好在遇到一位高人,给了我几颗这样的丹药,我只吃了一颗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灵药。”
看清雷少轩手里的丹药,王思懿瞪大了双眼,目光再也移不开,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涤尘丹!你……你怎么敢吃下去?”
涤尘丹,顾名思义,洗去凡尘之根的意思。
涤尘丹能让修士的灵根变得纯净,十分珍贵,然而凡人吃下,却有爆体而亡的危险。在王思懿眼里,雷少轩不过是一位凡人武将,吃下涤尘丹必死无疑。
一旁,沈怡猛然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涤尘丹,转脸狠狠地盯着雷少轩,气急道:“这头猪,无论内伤外伤,五痨七伤,用黄龙丹、复伤丹、护脉丹,或者养气丹,只要是灵花宫所制,就算你只有半条命,也能治好。他却用涤尘丹,暴殄天物……气死人了!”
雷少轩嘴角微撇。
沈怡所说灵花宫所制黄龙丹、复伤丹、护脉丹和养气丹,估计是疗伤效果非凡,非凡间药铺普通丹药可比,不过仍然是用于凡人疗伤,涤尘丹却用于修士。
凡人有灵根便可修行,灵根越单一越好。然而,即使具有相同灵根的修士,有的灵根十分纯净,修行速度极快;有的灵根则杂驳不纯,以至于突破十分困难。
王思懿具有水木土三种灵根,资质算是中等。然而,这三种灵根都杂驳不纯,引灵入体的效率极低,迟迟不得突破,以至于二十多岁了,仍然是一名练气弟子。灵花宫入门弟子当中,这种修行速度肯定是十分低下的,眼看修行无望,以至于被派出行走凡间俗世,以行医为名,收集灵材。
其实,王思懿钟灵毓秀,如能尽快筑基,二十多岁的年龄与门众英才比,还不算太大。
场中救治灾民的沈怡等几个灵花宫人,情况跟王思懿的差不多,都是迟迟没有突破,眼看修行无望的低阶修士。
涤尘丹十分珍贵,以王思懿这种低阶弟子的能力,想买一颗涤尘丹,不啻是痴人说梦,难如登天。如此珍贵的丹药,却被雷少轩浪费,用来治疗内外伤,而这本是随便一颗灵花宫所制丹药都能治的,怎能不让沈怡气急?
王思懿拉着雷少轩的手,紧张道:“小雷,这种丹药只有修士能用,你吃下去有没有事?”
看着王思懿紧张而担忧的样子,雷少轩心里一阵酸楚。
涤尘丹的珍贵毋庸置疑,否则沈怡也不会如此大惊小怪,而王思懿对自己的关心远超对涤尘丹关注。雷少轩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姐弟之情,他如何能不感动?
雷少轩微微一笑,手一翻,手掌又一次摊开,手心静静躺着两颗丹药。
“姐,还有一颗,也不知道是什么丹药。”雷少轩道。
“清……清灵丹?”王思懿吃惊道。
王思懿正要往雷少轩的手心伸去,雷少轩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手掌一翻,手心张开,掌心赫然又多出一颗丹药。
“筑……筑基丹?”王思懿一把握住雷少轩的手,颤声道。
沈怡看得目瞪口呆。
“给你了……”雷少轩笑嘻嘻道,“这是给姐姐的嫁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思懿瞪眼嗔道
。不客气地伸手抚过雷少轩手心,转眼间,雷少轩掌心一空,三颗丹药已不翼而飞。
涤尘丹让灵根纯净,清尘丹能清除灵力杂质,如此一来,王思懿自信自己能够很快突破练气巅峰;而有了筑基丹,以自己的资质,筑基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筑基,便能重新回灵花宫修行,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哪里还会嫁人?
有涤尘丹、清灵丹和筑基丹,即使是一头猪,也能筑基了。
王思懿激动道:“小雷,这几颗丹药实在太珍贵了,不过却是姐姐最为需要的,姐姐就不跟你客气了。”
脸色紧张地四下张望片刻,疑惑道:“小雷,这三颗丹药极为珍贵,都是修士所用,你一介凡人,哪来的这三颗丹药?别说什么高人给你的,如此珍贵的丹药,绝不可能有人送你。”
雷少轩微微一笑,道:“我乃是三品军职,一方大将,有的是送礼的……”
“呸!胡说八道。一颗筑基丹,至少一千块灵石,清灵丹五百块灵石,涤尘丹更是不下一万块灵石,用凡人金银,没有千百万两黄金休想换到。如果靠赋税,就算你们北魏王,也休想拿出那么多黄金。”沈怡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凡人有谁送出如此大礼?”
雷少轩微笑不语,北魏朝廷也养有修士,自然不可能全部靠赋税。
“爱信不信!”雷少轩乜着眼睛,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反正就有人送。”
沈怡眼珠一转,忽然伸出了手。
“干什么?”雷少轩警惕道。
“封口费!三颗丹药中任何一颗,都足够让人杀人灭口。”沈怡理直气壮道,“我相信你还有,只要我一张扬出去,你走不出三步。”
雷少轩闻言哭笑不得,王思懿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我这里几千人马,小心捉了你去。”雷少轩吓唬道。
“哼,就凭你们几个凡人。”沈怡叉腰道,“弹指可灭。”
雷少轩微微一愣。看小丫头的样子,为了一颗丹药,真是豁出去了,至修士不得对凡人出手的规矩于不顾,更有些不要脸的架势。雷少轩心里不由感到好笑。
“好吧!我只有一颗清灵丹了。”雷少轩伸出手,两只手指捏着一颗清灵丹,在沈怡面前一晃。
沈怡大喜,伸手闪电般抓去,雷少轩微微一晃,闪过了沈怡的抢夺。
“丹药可以给你,却不能白送。”雷少轩笑嘻嘻道。
“什么条件?”沈怡急道。
“我欲攻占东兴,届时必有灾民需要救治,你需随我前往东兴城。”雷少轩道。
看着沈怡,闻着沈怡身上散发的淡淡体香,目光停饱满鲜艳润泽的朱唇,雷少轩有些心猿意马,笑吟吟道:“还有,一路之上,作我随身暖床丫头。”
“好,两颗!”沈怡迫不及待道。
王思懿顿时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置信,道:“死丫头,修士怎可轻言许诺,难不成你真要给他暖床?两颗丹药,你真把自己卖了?”
“那有什么?我可以暖床,他敢上床,我就把他阉了。”沈怡不以为然道。
雷少轩闻言哭笑不得。
显然沈怡要耍无赖,大概认为雷少轩不过是凡人,沈怡面前,弱如扶病。
雷少轩苦着脸,摇摇头,叹道:“貌美如花,狡诈如狐,毒如蛇蝎。”
两女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屠城
东兴城为正四方的一座大城,城墙以青砖砌筑,古朴而雄伟。
大概是曾被洪水肆虐的缘故,高大的城墙上,洪水留下的斑痕累累,似一头受伤的巨兽,卧在平原大地上。面对北魏中军大营的西城门,宛如巨碑矗立,显得厚重巍峨。厚重的大门禁闭。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道道军士身影肃然站立风中,军旗猎猎作响。
城外,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将领,正是雷少轩。
“将军,城上气象森严,守军已然有了准备。”参谋曹瑜道。
雷少轩正注视着城墙之上,点点头,道:“东兴城也是南越北疆大城,廉州郡守所在,戒备森严也是当然。”
杨秀一旁不屑道:“东兴守军只有两千,兵力不足,且粮食短缺,军心不稳,我愿领两千人为先锋,即刻攻城。”
“不可,即刻攻城太过仓促。”曹瑜急忙摆手道,“我军虽然有六千人,三倍于敌,然而缺乏攻城器械,强攻代价极大;敌军粮草不足,难以久守,我军不如围而不攻,等待时机。几日之内,我相信转机必将来临。”
“等什么时机?”杨秀不耐烦道。
“六王子已然率军渡河,只要等上几天,必有友军出现。六王子为后勤行辕总督,军中必然携带有攻城器械。等上几天,等来攻城器械,东兴城将不战而溃。”
雷少轩点点头。神念往城里蔓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呆立当场。
东兴城是雷少轩即将攻占的第一座人口集中之地。早在攻占东兴城之前,雷少轩预计过洪水过后的东兴城内种种景象,却从未想到,能够看到这样惊魂动魄的一幕。
东兴城内,污泥浸透了城内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一大片令人作呕的灰色泥沼。无数房屋坍塌,只剩断壁残墙。处处狼藉不堪。浮肿残缺不全的肢体,半埋在废墟之中。蝼蚁般的人影,在废墟中蠕动,搜寻着什么。浓郁的腥臭,直冲天际。
宛如地狱一般惨状,让人不忍卒视,澄静的蓝色天空反衬着血色污浊的土地。
雷少轩只觉得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心内泛起狂澜巨涛。
“不……不,不能再等!”雷少轩脸色大变,急促道。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将军,仓促攻城,我军必然损失惨重……”曹瑜刚要说什么,却被雷少轩摆手阻止。
只见雷少轩脸色铁青,目光冷厉,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
此刻,雷少轩像变了一个人。他们不知道,城内宛如地狱的惨状,容不得继续拖延,必须尽快入城救灾。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强攻,就看谁更强!”五营校尉沉声道,“我愿领五营攻打西门。”
“我领一营攻打北门……”
“我营攻打南门……”
“……”
几位校尉纷纷主动请缨,激奋的气氛在阵前激荡,雷少轩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不由握紧了刀柄。
“慢着!”曹瑜见状焦急道,“我有话说。”
“说吧!”雷少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曹瑜。
马少腾、林威都已领军前往梅关和雁回关,如今是雷少轩领军独立作战,军中缺乏久经战阵的老将,曹瑜算是老资格的参谋。
曹瑜指着东兴城,道:“东兴守军阵容严整,我军虽然兵力占优,但是如果同时攻打四门,兵力显得过于分散。分散攻城,任何一处攻击点兵力都稍显不足。届时会出现:敌军
守,我强攻却显不强;而敌军逃,我想围却围不住的窘境。恰如一盘散沙。”
雷少轩一惊,冷静下来.
“如今,我有两策,请将军定夺。”曹瑜拱手道。
“我军主要目的是攻占东兴城。因此,如果强攻,东南西北四门当中,至多选择一门或者两门作为攻击点,集中力量强攻;一门围而不攻;留一门让敌军突围。”
闻言,雷少轩眉头挑起,“留一门让敌军突围?”
“正是!”
曹瑜侃侃而谈,道:“既然兵力不足以围歼,不如干脆留一门让敌人突围。只要能实现占据东兴城的战略目的,其余情况可以暂时不予考虑。有了退路,也能让守军军心不稳。此外,即使敌军突围,我军仍可追击……”
“好!”雷少轩点点头,心情放松下来,道:“围城,留一门让敌军突围的计策,自古有之。此计甚妙,可用。还有一计是什么?”
曹瑜缓缓道:“将军,守军气象如此严整,都是因为东兴守军将领张肃。张肃出身将门,任廉州都尉。此人身先士卒,赏罚分明,军纪严明,颇得军心……”
众人闻言,不由心里一振。南越多年无战事,能有如此高评价的将领不多,雷少轩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然而,廉州郡守何济却与张肃不和,势同水火。”曹瑜接着道,“据闻,何济得任廉州郡守,是何家花了很大的代价,上下买通得来。上任后,何济自然上下其手,营私舞弊,贪赃暴敛,恨不得刮地三尺。百姓深受其苦。因为他十分肥胖,所以被百姓戏称为‘何猪一头肥,廉州万户瘦’”
“何猪?”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雷少轩也忍俊不禁。
“何济贪婪无比,却胆小如鼠。南越朝廷制度规定,战时由郡守总领郡内一切军政事宜。如果能想办法利用何济的胆小且与张肃不和,东兴城可不攻而克。”
“挑拨离间,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成功?”杨秀闻言,不满道。
“已经兵临城下,且兵力占优,搞那么复杂干嘛?”
“就是!将军,我军气势正盛,正好一鼓作气。”
“……”
众将领闻言,议论起来。
沉吟片刻,雷少轩喝道:“好了,曹大人想法极好。阵前乱哄哄像什么话?传令下去,先安下营帐,准备攻城。”
北魏二百六十九年仲夏初六,东兴城外。
狂风翻卷着乌云,军旗猎猎作响。
一道黑线从远处地平线迅速向东兴城逼近,不断扩大。地面微微地颤动起来,滚雷般的脚步由远而近,响彻四野。
雷少轩领着六千整齐的魏军,衣甲鲜亮,靠近了东兴城。
“吼!吼!”
齐声怒吼,吼声如雷,压过了呼啸的狂风,仿佛能将东兴城震塌。
雷少轩骑在马上,受握碎星抢,立于阵前,冷冷地注视向东兴城西门城楼。
雷少轩身旁,一名大汉举着东军大旗,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上,一步一步来到城门下站定。
忽然,大汉举旗大声吼叫,吼声如雷。
“城上的人听着:我们是北魏东军,限你们三日内开城门投降。后天日落前还不投降,东军屠城!”
吼罢,身后骤然响起阵阵嘶吼。
“屠城!”
“屠城!”
“……”
六千铁甲怒吼,吼声仿佛能将城墙震塌。城楼上一阵躁动。
此刻,南越廉州知府何济脸色惨白地站在城头。
何济用力地揉搓凉得跟铁甲一样的面颊。凛冽的寒风刮在额头上,如刀割一般疼,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恐惧,浑身上下微微颤抖。
何济身后是一群廉州府上下官员;身边是一名身材高大、全身铠甲的中年将领,手握在腰间宝剑剑柄。此人面色冷峻,正是东兴守军将领张肃。
“张……张将军,敌军气势如虹,三倍兵力于我,是战是降,该如何定夺?”何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压心中不快,低声问张肃。
张肃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何济身后的官员,斩钉截铁道:“战,死战!”
张肃沉声道:“何大人,朝廷严令:不战而降者,死罪!何况投敌者,株连全家,多半要抄家流放。再者,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岂能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敌军如此强大,数倍军力于我,怎么战?东兴城要是守不住,此刻倘若不降,等敌军攻入城内屠城,岂不是白白送死?”
“一场洪水,毁掉大半粮食,吃都吃不饱,怎么守城?”
“……不光如此,城内已经陆续发现疫病。疫病爆发,还怎么防守?”
“……”
城头上,官员们纷纷议论起来。
不降,即屠城!北魏军近乎横蛮,无比残忍的决绝,彻底打消了许多人心中的侥幸。北魏军三倍兵力于守军,守肯定是守不住的,迟早会被破,生死关头,心存侥幸无比愚蠢。
“住嘴!”张肃吼了一声,将众人声音压力了下去,“还未交战,便如此怯弱。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众人心里一凛,脸色微变。
张肃为人极为冷酷无情,历来与地方官员不和,势同水火。大战当头,触了此人霉头,弄不好真被扣个帽子,借机治罪。
众人不由纷纷将目光投向何济。
“唉,张将军不必如此。身为地方官员,诸位大人也只是为了百姓着想,岂能说是怯懦。”
眼看张肃脸上浮现不满之色,何济补充道:“张将军心系东兴城安危,一心抗敌,忠君报国,真乃国之栋梁。如今,大敌当前,需全城文武官员上下一心,精诚团结,将军暂且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免得伤了和气。”
闻言,张肃点点头,一股无力的感觉,从心里升腾。
何济虽然胆小如鼠,却贪婪狠毒,极有手段,将廉州上下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如果没有何济配合,守城将变得无比困难。何况战时,名义上自己仍然受何济节制。
只恨这些地方官员,一味地贪生怕死,即使上了城墙,也不敢多上前一步,远远躲在后面。即便是总领军政的何济,也是勉强地强打精神,战战兢兢地与自己站在前面。
“何大人,战场上最忌讳三心二意,上下不同心。请何大人下令,凡妄议投降者,死罪!砍头以示众!”张肃厉声道。
闻言,何济脸色微变,心里很是不满。张肃仗着需要倚重他守城之际,态度原来越强硬,几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强压怒气,何济不露声色道:“张将军说得对。国难当头,当齐心协力,共赴国难。轻言退缩者,死!”
闻言,众人一阵躁动。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等当随大人身后,齐心报国。”
“就是,国难当头,当慷慨赴义……”
“……”
一时间,慷慨气氛激荡城头。
突然,一缕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阴影般笼罩了城头。刹那,城头众人纷纷抬起了头。
第二百九十五章 驱逐百姓
众人的眼眸中,一个黑点带着凄厉的啸声破空而来。
黑点越变越大,很快占据了整个眼眸。
一股凛冽的寒意,刹那袭满全身,众人惊得肝胆俱裂。
“啊!”一声惨叫。
一支黝黑的长箭,狠狠没入一名站在何济身旁的官员脖子,将其向后撞飞,陡然倒在地上。这名官员的脖子上,一支长箭的箭尾仍然地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嗡响,一滩鲜血从他身下慢慢扩散,漫延开来。
城楼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众人惊恐万状地蹲在地上,只觉得透骨的寒冷袭满全身,不由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半晌,一名官员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大……大人,箭上有封信。”
一名官员也反应过来,顾不得起身,趴着身子爬过去,将信取下打开念了起来。
“北魏东军指挥使、北川知府兼领金吾卫正四品带刀侍卫,安东将军雷,晓谕廉州府上下官员及百姓等:南越王昏庸无道,横征暴敛,置百姓于水火,日夜哀嚎。
天有好生之德,我王有仁慈之心,遣仁义天军降临,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我军怀菩萨之心,亦有雷霆手段。今衡河岸突遭洪灾,百姓奄奄一息,赈灾已是刻不容缓。
特令:三日内开城门归顺,否则视为挟百姓以阻救灾,为顾全大局,不得已我军必行雷霆手段,扫清一切残暴之敌。
三日内不降,将不再受降,军政官员全体处决!”
场中一阵鼓噪。
“欺人太甚!胡说我王昏庸无道,公然入侵我国,说什么仁义之师……无耻!”一名官员跳起来道。
“不要脸之极,我百姓何时箪食壶浆以迎……”
“杀光我们,我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
信件从何济手里,一一传至每一位官员手中。
看罢信,沉默有之,激愤表态有之,担忧有之,讽刺有之……多数官员同时偷眼看着一言不发的何济。
“三日后,不受降,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半晌,官员们再次纷纷议论起来。
“还能怎么办?不战而降,是死罪,株连家族;战,一旦守不住,全体官员一体处决。这简直不给我等活路。”
“据闻,北魏军狠毒决绝,那兰粮仓和平江粮仓守军几千人被俘虏,最后一个活口都不留,杀他们的正是这支北魏军。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闻言,场中又是一阵沉默。
虽然传闻说两个粮仓守军被太平军所杀,然而身为朝廷官员,决不可能不知道一些真正的内幕。
“既然不给我们活路,不如死拼,死守东兴城,并派人求救。东兴城城高坚固,也许能守到友军来援。”
“……”
众人议论纷纷,三日后不再受降的信件,竟然逼得廉州郡官员逐渐统一起思想,升腾起了一心守城的决心。
“守城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而是粮食。”张肃出声道,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对于守城,文武官员大致分两派。其中,大多数守军将领一心主守;文官当中,何济态度不明,让多数地方官员不敢轻易表态。
如今,一封信竟然让城头文武官员不得不团结起来,让张肃感到庆幸的同时,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何大人,洪水已经毁掉大多数粮食。为了
保证守城需要,我们应该收集所有的粮食,实行军管,统一分配。”张肃趁机道。
“就算统一分配,城中百姓众多,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没有粮食,守军不战而溃。”一名尖嘴、嘴上只有几根直胡须的官员冷冷道,此人正是廉州功曹史松哲。
他的话,如同在众人浇了一盆冷水。众人不由有些丧气,纷纷将目光投向何济。
何济沉吟片刻,脸色阴沉下来。
“守城事关国事,事关诸位的性命,粮食不足,更要优先保证军粮供应。百姓又不打仗,饿上一两顿有什么关系?”何济冷冷道。
何济终于第一次明确表态了。
然而,众人听到他的话,心头一凛。
虽然不明说,但何济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先收集城中粮食,弃百姓于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
这岂止是饿一、两顿的事?
“何大人,洪灾过后,许多百姓手中已无一粒粮,如果不顾他们死活,恐怕影响民心、军心啊。”张肃犹豫片刻道。
何济闻言,不耐烦道:“将军只管一心守城,其余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看了一眼城外,何济脸色狰狞起来。
“既然他们号称仁义天军,咱们就成全他们。传令下去,征召城中所有青壮男子守城,将老幼妇孺病全都送出城外。哼!我倒要看看,所谓天军是否真有菩萨心肠,如何让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何济恶狠狠道。
众官员愕然,继而赞声纷起。
“大人此计大妙!老弱妇孺病送出,节省了我军粮食,北魏军接下,则消耗他们粮食;不接下,凸显北魏军的残暴无德,必能凝聚我军守城军心、民心。”
“对、对……北魏军远道而来,粮食必定不足。为了赈灾?我估计他们自己都吃不饱,我就不信他们会救助放出的这些灾民。”
“此举正好拆穿了所谓仁义之师的真面目。”一名官员拍手道。
“……”
众人一时暂时放下了大军临城的担忧,纷纷称赞此计的高明,不吝阿谀奉承之词,何济听得哈哈大笑。
连张肃看何济也顺眼了许多。无论如何,何济此计显得极为高明,至少没有蠢到置百姓饿死于不顾。
城外,北魏军一处营帐内。
牛皮帷幕当中燃着一大盆火红的炭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羔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围着炭盆,摆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摆着一只碗,里面已经倒上半碗酒,酒水倒映着火光,粼粼地闪动。
好容易能再次与王思懿相见,雷少轩又惊又喜,特意烤了一只羊,招待王思懿。
“羊肉好吃,就是没有狗肉香。”不多时,吃着满嘴都是油的王思懿嘟囔道。
雷少轩几乎笑出声来。
忽然想起了当年,王思懿借口杀狗让自己练习伤口缝合,多半是垂涎狗肉的香味,一股淡淡的温暖用上心头。
“狗多可爱啊,怎么能说吃狗肉呢?”雷少轩故意板着脸道。
“装!当年吃狗肉,你比谁都歹!”王思懿瞪眼道,“现在心疼起狗来了?”
“一条狗都心疼,却心狠手辣,残暴刻毒,草菅人命。”沈怡一旁不满道。
“你说什么呀?”雷少轩奇怪道。
“说你那封信呢!三日后,不受降,要屠城。这不是逼得城内南越军死命守城吗?屠城得死多少人?”
“沈姑
娘多虑了,将军只是一说而已,不会真的斩尽杀绝的。”曹瑜摇摇头道。
其实,曹瑜心里也感到十分纳闷。
一般而言,劝降书多留有余地,道明双方局势,投降条件等等。
即使双方交战之时,当时不投降,事后一方眼见敌不过再投降,也是很平常的事。
雷少轩的这封信,断然拒绝了一切可能,不投降将要斩尽杀绝。
雷少轩淡淡道:“一言既出,怎可随意更改?”
“你真的要屠城,杀光他们?”沈怡瞪大了眼睛。
王思懿也停住了嘴,
曹瑜心里冒起了一股凉气。一路行来,见惯雷少轩的狡猾与冷酷决绝,曹瑜可不认为雷少轩是说着玩的!
在火光的映射下,沈怡的脸上发出瓷性微光,显得十分柔润而美丽,呆愣的、一时不知所措的表情,显得十分俏丽可爱,雷少轩心里几乎笑出声道。
“杀人很好玩的!只有逼迫他们死守,我才有借口杀光他们。”雷少轩平静道。
“你……你,你是找借口屠城?你不会那么残忍吧?”王思懿瞪大眼睛吃吃道。
“对啊!我原本就是一名死囚?见惯杀人了,也杀习惯了,一天不杀人,我浑身不自在。”雷少轩面不改色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狗!”沈怡气得几乎跳起了,“杀那么多人,你不怕报应?”
“攻城哪有不死人的?喔,我明白了,你想救他们?”雷少轩看着气呼呼的沈怡,不怀好意道,“要不帮我一个忙?正好可以救他们。”
闻言,沈怡一怔,急忙道:“好,帮什么忙?”
雷少轩正色道:“三日内,要是能攻下东兴城,我自然就不会杀人。不过东兴城十分坚固,没有攻城器械,绝无可能在三日内攻下,所以需要你帮忙,帮我破开城门。”
沈怡等是修士,虽然只有练气修为,破开城门依然是很一件轻易的事
“啊!不,我们是修士,怎可参与凡间之事。”沈怡闻言大惊。
看着雷少轩满怀希冀的目光,沈怡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不……不行,随意干涉凡间之事,灵花宫知道了,还不把我抽筋扒皮?”
“帮我破门不行,那么给我暖床总可以了吧?”雷少轩直直地看着沈怡道。
闻言,王思懿恍然大悟,几乎笑岔气;沈怡顿时气急败坏,将酒杯砸到了雷少轩脸上,雷少轩哈哈大笑起来。
傍晚日落十分,杨秀急匆匆来报:“将军,西门、南门城门大开,东兴城驱逐大批老幼妇孺病人出城,向我军驻地涌来,要不要即刻攻城?”
“不!传令下去,清出专门的营地,安置这些百姓。”雷少轩平静道,似乎早有意料,“姐、暖床丫头,随我看看去!”
三人来到营外。
落日如金,灿烂的晚霞映射下,一股灰暗的洪流,慢慢从东兴城蠕动滚滚而来。
一道道人影,一张张憔悴的面容,一双双绝望恐惧的眼眸,渲染着大地,绘就了一幅绝望和死亡的图画。
“都怪你,如今老幼妇孺病被驱逐出城,流离郊野之外,怎么办?”沈怡黯然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被驱逐出来。流离郊野之外,总比在城里饿死、病死甚至被人杀死强!”雷少轩淡淡道。
闻言,王思懿豁然瞪大了眼睛。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封信
曹瑜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将军,你射出那封信,是有意让东兴城驱逐百姓出城的?”
王思懿、沈怡又是吃惊又是迷惑地看着雷少轩。
“曹大人,自古以来,守城战例无数。如果守军死守,而粮食缺乏,最终结局是什么?”雷少轩淡淡道。
沉吟片刻,曹瑜微微打了个寒颤,叹道:“远的不说,前南朝名将马休守安城,被数倍于己的敌军包围,孤军守吴江城近一年。粮绝之际,杀尽老幼妇孺以充军粮,甚至自己的妻妾儿女都不能幸免,成就一代名将之名。”
“吃人肉?”王思懿悚然一惊,怒不可遏道:“简直是一头恶魔,竟然成了一代名将?”
雷少轩耸了耸肩膀,点点头,名将之名,无不是用滚滚鲜血写就。
“东兴城只有区区两千守军,应该守不了那么长时间吧?不会到了杀人吃肉的地步吧?”沈怡神色有些紧张道。
“守东兴城,守不到以杀人充军粮的地步。不过可以想象,大灾后原本粮食短缺,为了守城,倒是会强夺百姓粮食充军粮,饿上几日,老幼妇孺必然饿死。”雷少轩冷冷道,“张肃其人冷酷无情,不得不防此事。名将之路,都是累累白骨铺就。”
沈怡舒了一口气,道:“所以你那封信,是看准了守军粮食奇缺,逼他们早做准备。要么尽早投降,正好避免了杀戮;要么驱逐城中百姓出城,减少城内粮食消耗,而百姓被驱逐反而得已避免饿死?”
雷少轩点点头,调侃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菩萨心肠?这么好的人,晚上给我暖床?”
沈怡闻言,出乎意料没有发火,只是微微羞红了脸,道:“晚上你来吧!”
看着雷少轩有些惊喜的目光,沈怡低低道:“我跟你们颐王妃关系很好,暖完床,我正好可以把你推荐给她当太监。我保证,切你的命(根)子一点都不疼。”
雷少轩愕然,王思懿莞尔,曹瑜哈哈大笑起来。
曹瑜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大人的第一封信并非劝降书,用意不过是逼迫守军驱逐百姓出城。既然如此,大人是否会写第二封真正的劝降书?或者直接攻城?”
雷少轩摇摇头。
“当然还会写第二封劝降书,只是第二封劝降书怎么写,还得好好想想。”雷少轩微微笑道。
看着沈怡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打趣道,“小丫头,要不你来写这封信吧,就说若不投降,全都切了鸡(鸡)送到宫里当太监。”
“呸!”沈怡羞红了脸跑开。
夜幕下,东兴城外。
一堆堆燃起的篝火,宛如点点星星,缀满大地,给着漆黑的郊野平添了一片生机,与东兴城的一片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魏军孤军深入,自然不会有足够的帐篷安置数千的老幼妇孺病,于是,便在野外生起一堆堆篝火,以篝火为帐,同时在篝火上架起一口口铁锅,为灾民煮饭熬药。
出城后,原本混乱不堪的灾民洪流,被一队队北魏军士吆喝着,迅速分隔成人数大致均等的队伍,井然有序地分派到不同的营地,然后安静下来。
仓促之间安置灾民,条件自然十分简陋。然而,火红的篝火、翻滚的热汤和一个个结实的馒头,驱走了饥寒和害怕。疲惫和凄苦的表情消失了,眼中的无助和绝望变为了阵阵的惊喜。驱逐出城时的哭嚎、诅咒和
唾骂声,迅速变为一片宁静和低低细语,只有偶尔传来的婴儿哇哇哭声惊起一片蛙声。
营地隐约有了一丝祥和的气息。
“小雷,你真的做了一件好事!”王思懿轻叹道。几年不见,当年的小死囚,仍然心存善念。
“师傅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为天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荣华富贵。”沈怡道。
闻言,雷少轩苦笑不已。
自己别说长命百岁是绝无可能了,倒是随时会长命百天。
雷少轩看着沈怡正色道:“长命百岁、荣华富贵有什么意思?妻妾成群才是我所求。你看我年轻有为,心地善良,咱们是郎才女貌,要不今晚暖床?”
“狗嘴吐不出象牙!”沈怡白了雷少轩一眼,得意洋洋道,“没有那两颗丹药,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给你暖床;有了两颗丹药,我就能筑基,哈,你能长命百岁,我却能长命千岁,你只能做梦让我暖床了。”
雷少轩悻悻道:“哼,好人没好报,忘恩负义。”
王思懿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深夜,东兴城,西门城楼。
黑暗中,几双眼睛正注视着城外。
白天,突如其来的一支长箭,射死了廉州通判魏吉海。因此,何济领着几位官员,也不敢亮灯,悄悄地登上城楼,观察着城外的一切。
“北魏军竟然收容了所有灾民,难不成真是什么菩萨心肠不成?”一名官员酸溜溜道。
“哼,假仁假义,收买人心罢了!”
“也许他们不缺粮食?”
“……”
何济旁边的几位官员,悄声议论着。
“不缺粮食?据探报,我州境内尚无其他北魏军活动的迹象,眼前这支部队分明是一支孤军,哪来那么多粮食?”何济轻蔑道,“继续驱逐城内无力参与守城的百姓出城,我就不相信他有能力收容城内所有灾民。”
“何大人,不可!”张肃急忙阻止道,“白天驱逐百姓出城之时,城门不远处,已经发现北魏军精锐集结,显然敌军已经有了准备。再开城门,百姓通过之时,如果北魏军突袭,情急之下,百姓恐慌,城门根本无法及时关上,万一被敌军突破,东兴城就危险了,决不可再冒险开城门。”
“大量老幼妇孺病出城,被北魏军安置,城内守军看在眼里,也会军心动摇,毕竟这里面有他们的亲人。”一名官员也反对道。
何济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张将军,城内送出不少百姓,应当能节省下不少军粮,又征召上千青壮男子助你守城,你觉得东兴城守得住吗?”何济看着张肃,压低声音道。
张肃沉吟片刻,道:“通常来说,强攻一座防守严密的城池,需要五倍以上兵力,城外敌军兵力显然不足。我麾下训练有素,如果各位不拖后腿,东兴城便固若金汤。”
看着城外篝火通明的营地,张肃脱口道:“征召的男子虽然不少,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何济闻言,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火气,脸色为之一沉。
“张将军,你不把何大人和我等放在眼里,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拖你后腿?难不成守东兴城是张将军一家之事?”一名官员不满道。
“张将军,别忘了,何大人才是东兴城最高军政长官,”廉州功曹史
松哲讥讽道。
“好了,大敌当前,各位要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何济强压心中怒火道。
张肃一向自视甚高,根本不把何济等人放在眼里,往日又被压得死死的,估计是压抑太久,眼前局势却不得不仰仗他,一时得意,心里话便脱口而出。
“我是说,在何大人监督之下,我等需分工明确,互不干涉。”张肃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失言,强压心中不快解释道。心中依然满是鄙夷,只是大敌当前,不宜与何济等官员闹得太僵。
何济面色稍缓,问道:“张将军,凭你手里的军力,东兴城能守多长时间?万一守不住怎么办?”
此言一出,场中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直直地看着张肃。
“守到援军来援为止。城外敌军为一支孤军,只要有援军,里应外合,就能逼退敌军。”
张肃看了一眼何济,沉声道:“敌军兵力不足以包围四门,实在守不住,可以伺机夺一门突围,只要速度足够快,敌军追不上我们。”
何济闻言,心里腾起一股寒气,脸色为之一变,强笑道:“张将军,万不可轻言突围之事,免得动摇军心。”
满怀心事,何济走下城楼,和几位亲信并排走着。
廉州府佥事小声嘟囔道:“大人,张肃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实在可恶。”
何济闻言,挥手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计较这些东西?”
“大人,张肃此心不怀好意,不得不防啊!”一位亲信道。
何济闻言,豁然停住了脚步。
“他说守城,要支撑到援军来援。哼,连衡河水师主力都撤退了,哪有援军?洪水过后,青州、阳平等自顾不暇,就算咱们求援,他们绝不会来援。张肃能不知道这些吗?分明是在说谎。”
“这倒谈不上说谎。”何济不动声色道,“有没有援军,都得守,直到守不住为止,不是吗?”
“大人想过没有?假如守不住,张肃领军随时突围,大人觉得他会带着咱们突围吗?不,他会通知大人及我等突围吗?”史松哲闪烁其辞道,“他说守不住会突围的。”
“当然不会通知咱们!张肃恨不得咱们死绝,怎么会通知咱们?”有人道,“就怕三日后,张肃自己就悄悄突围,留下咱们交给北魏军。”
“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何济缓缓道。
一夜无眠。
何济早早醒来,斜躺在榻上,肥胖的身体靠栏杆,栏杆陷入身体,仿佛从身体穿过,看了令人别扭和难受。
何济似是不觉,呆呆地盯着茶榻上飘着袅袅香气的一杯热茶发呆。
忽然,一名小校急匆匆跑了进来道:“禀报大人,城外射来一封信。”
何济闻言一惊,一把坐了起来,急道:“快拿过来。”
信上写道:
“大北魏东军指挥使、北川知府兼领金吾卫正四品带刀侍卫、安东将军雷,特令如下:
东兴城守军放老幼妇孺病出城,免遭战火屠戮,此乃仁义之举,值得褒奖。
本将军特令,三日后攻城,陷城之后,凡守城官兵投降者,可优待之,其余八品以上地方官员,全体处决之。”
看罢,何济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从床榻上蹦了起来,吼道:“快!速请余大人、史大人……来府里议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一信抵万军
何府,书房。
廉州府主要地方官员都聚集在这里,何济端坐在茶榻上,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场中一片寂静,怕是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得见。
“都说说,你们如何看待此事?”何济道。
场中已然沉默,何济有些不耐烦道,“老余,你先说。”
廉州同知余常景正坐在何济身旁。
闻言,迟疑片刻,慢吞吞道:“何大人,此信不过是一封挑拨离间之信,不足为虑!信里说只接受武将投降,文官则斩尽杀绝,本意想让廉州文武不和。”
何济闻言,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哈哈,此信突显那北魏雷少轩年少无知,目中无人。”一个鄙夷的声音,突兀地在一旁响起。
“张肃自诩名将,苦无战事,无法证明自己。如今东兴被围,张肃不惊反喜,一心坚守东兴城,企图借守城一战成名。而守东兴城,他最担心的便是廉州文官思想不一拖后腿。此信让满城文官毫无退路,只能一心一意助张肃守城,真是愚蠢至极!”
声音顿了顿,又道:“雷少轩企图用此信离间廉州文武官员,不过是一厢情愿,想当然而已。”
何济转脸看去,插嘴出声的是幕僚徐宪,不由眉头一皱,斥道:“胡言乱语!廉州为朝廷一郡,文武官员本是一体,难道守城是张肃一家之事,而我们只是看热闹拖后腿的?”
徐宪的脸瞬时窘得通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片刻,廉州功曹史松哲放下茶杯,道:“徐先生此言差矣!雷少轩绝非年少无知。”
闻言,场中的目光都注视向史松哲。
“此信用心险恶,十分歹毒,不可不防!”
史松哲缓缓道:“虽说文武本是一体,不过张肃与我等素来不和也是不假!当前张肃是一心守城,然而危急之时,谁敢赌张肃与东兴城共存亡?”
史松哲环视场中,目光锐利,道:“假设张肃弃城突围,以图后事,我等怎么办?我等家眷怎么办?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张肃出其不意地突围,会通知我们吗?会等我们吗?”
此言一出,场中瞬时陷入死一般沉寂。
任谁都知道,张肃与在场的多数人势同水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张肃真要突围,怎么可能带上文官?张肃巴不得借北魏军之手,除掉在场的这些人,尤其是何济!
如此看来,雷少轩的这封信不啻是一个信号,这信号是说给张肃听的:别死守了,让我帮你除掉满场文官吧,那是你的死敌!
“如果张肃与我等关系融洽,又誓与东兴城共存亡,此信会让我等团结一心,共同守城;然而张肃与我等不睦,此信便是我等的催命符,让张肃笑看我等陷落北魏军之手,尸首分离!”史松哲缓缓道。
“哼,弃文官而逃,也是死罪!他敢?”何济面色阴沉道。
“如果他能突围逃脱,事后只需说我等怕死,企图投降,而他宁死不降,被迫突围以图反攻。那时,我等陷于城内,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徐宪小声道。
“就算张肃想陷我等于城中,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别忘了,何大人掌握了守备一营、民团、衙役等兵力。还有,征召青壮男子都是地方官员负责,虽然都编入守城
队伍,日常管理仍有我等负责,也算是咱们州府衙门掌握的。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担心什么?”通判蔡申不满道。
“守城军民很多都是东兴城本地人,我们驱逐老幼妇孺病出城,被北魏军收容,此事不知道让多少人心怀不满,对我等恨之入骨!如今城内青壮男子虽然上城楼守城,谁知道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守城,多少人怀恨在心,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廉州知事戴文青偷眼看了一眼何济,有些不满道。
驱逐百姓出城的举动,是一面双刃剑,一面虽然能消耗敌军粮食,另一面,却也极大地打击了城内守城军民的士气。此计的制定和执行十分仓促,廉州知事戴文青十分有意见。
“好了!”何济打断了戴文青的话,瞪了他一眼,“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就不要再啰嗦。眼前商量如何守城,先别乱了心。”
何济不耐烦地训斥戴文青,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力的感觉。
身为知府,何济掌握了廉州大部分权力,廉州上下各级主要官员都是自己的亲信。不过,仍有些官员,如廉州同知余常景和戴文青等,表面对自己恭恭敬敬,实则若即若离,心怀不满。
何济环视一眼,冷厉道:“如果城陷,我固然难逃一死,难不成你们就能活命?别忘了,正是雷少轩,将粮仓几千降军杀得干干净净,他会放过你们几个人?”
闻言,众人心中一凛,一股寒气从心头升起。
这才想起,雷少轩前后两封信,杀气腾腾,语气决绝,毫无宽容和商量之意。
尤其是第二封信,直接认定守军让百姓出城,有仁慈之心,而驱逐百姓出城,皆因地方官员残暴歹毒。因此,要对地方官员斩尽杀绝。
这岂不是颠倒黑白?
任谁都知道,驱逐百姓出城,根本是守军为了减少粮食消耗的好不好?关地方官员什么事?然而这一切,在座的地方官员能去跟雷少轩解释吗?
廉州同知余常景忽然叹道:“一封信,便已让尔等认定张肃会弃城弃我等而走。大敌当前,尔等聚集在此,没有只言片语商量如何守城,反而更像商量如何提防张肃不义,让文武官员相互提防,隐隐有彻底决裂之意。可见,史书记载的‘一封书信,抵千军万马’的故事,并非虚言啊。”
众人闻言,脸微微发热,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索性装做没听见的样子,低头不语。
何济脸色一沉,有些不满道:“余大人是什么意思?尔等尔等,难道余大人非地方官员,与我等不同不成?”
何济冷哼一声,警告道:“诸位皆为廉州地方官员,生死关头,往日有再多恩怨,都要暂且放下!别忘了,你们的妻儿老小皆在东兴城内,你们要是死了,乱军之中,烧杀掳掠,有谁会将你们的妻儿老小,分成我等尔等吗?”
余常景沉吟半晌,苦笑道:“一切愿听何大人调遣。”
身为廉州二把手,余常景一直被何济死死压制,对何济十分不满,虽不敢公然对抗,却也不甘示弱,明里暗里地与何济互相拆台,给何济造成不少麻烦。此时,响起自己城内的妻儿老小,再不敢与何济对抗,服下软来。
场中众人商量了半天,意见各不同,情绪不一。有讥讽,有嘲弄,有争吵,有发狠,有恐惧……逐渐的,
一股彷徨的气氛弥漫开来。
在认定张肃抛弃众人的前提下,众人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所有人都将面临陷入绝境之地。而往日眼里粗鄙、讨厌、横蛮的张肃,一时成了众人眼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惜,往日与张肃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这根稻草绝不会救他们!
越讨论,越发现无路可走,慢慢的,在众人心里,一个念头再也遏制不住,涌上心头,然而谁也不敢说出口,只是相互之间的眼神,越来越默契。
言语之间,与信无关的闲聊逐渐多了起来。
“唉,辛苦半生,俸禄微薄,省吃俭用,好容易积攒了几两银子。我原本只等致仕,便归隐山林,从此淡薄余生,天意弄人,如今却要埋骨他乡。我家中还有老母幼儿,天道何其不公!”史松哲哭丧着脸,哀叹道。
闻言,众人一怔,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余常景一呆,心里破口大骂:“尼玛!要说何济是廉州第一贪,你史松哲便是第二贪。省吃俭用,只攒几两银子,要脸不?廉州上下谁不知道,身为功曹,你把廉州府库当你家银库,老子是廉州二把手,都没有你有钱。”
“史大人,别伤心了。唉,我妻儿老小都在城内,我要是死了,她们下场何其凄惨!”
“我最苦!我是家中独子,要是死了,便断了香火。何大人,我可怎么办……”
“……”
众人纷纷看着何济,不停诉起苦来。
最后,甚至余常景也忍不住道:“何大人,小儿正怀孕。老朽年过半百,未曾看一眼孙儿,便身赴国难,实在不甘心!”
何济心里暗骂:“老不死,老糊涂!儿子还能怀孕?死了活该。”
强忍不耐烦,何济脸上抽搐,苦笑道:“大敌当前,正倚赖余大人相助御敌,岂可轻言牺牲?”
见何济始终好言相劝,没有一丝不耐烦之意,徐宪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何济,道:“可惜,北魏军已兵临城下,让我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要是能退一步,就好了。众位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要是都殉了国,廉州百姓岂不是群龙无首?”
何济闻言,不置可否。
见何济并没有反对,史松哲大胆道:“正是!不如与北魏军联系,让雷少轩放过我等,留得性命,也好继续为朝廷出力,省得白白牺牲了!”
戴文青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直接说投降不就得了?拐了半天弯,忒不痛快!”
投降!
众人一阵沉默,面色复杂,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何济。
“其实,水师白大帅曾有令:水师撤退后,北魏大军势必趁机渡河,倘若敌不过,可以假意投降,暗中等待朝廷反击。”何济慢吞吞道。
闻言,众人一阵哗然,纷纷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担心朝廷追究了!”
“何大人有此命令,为何瞒着我们?害我们白白担心一场。”
“何大人担心乱了军心。”
“……”
正议论间,何济打断众人的话,大声道:“大帅的命令说敌不过可以投降,可没说可以不战而降,不战而降,死罪!”
众人闻言,如坠冰窟。
第二百九十八章 密信
何济将白武写来的密信,递给了余常景。
余常景看罢,传给了下一位官员。
一封信,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几句话,每个人看了又看,心绪在希望和绝望中转换。
“……文武官员军民士商绅等,国难当头,务必精诚团结,竭力抗敌,不战而降者,斩之!以激励我南越抗敌之决心。
唯,苦战至无望之境,方可酌情假意降之,暗中联络各方力量,以待王师……”
周洲拿着水师大印,假冒白武给地方官府写信。为了让信显得更加真实,周洲要求地方官府先抵抗后投降,不得不战而降。不料,此举让东兴城何济等人,在雷少轩的逼迫下,陷入左右为难的绝境。
雷少轩给何济三日时间投降,三日之内不攻城。
此时,何济不战直接投降,便属于不战而降,日后就算拿着白武的这封信为自己开解,是死罪。
而三日内出城开战,开玩笑吗?张肃能答应吗?
要是知道何济出城开战,不过是避开不战而降的罪名,最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投降,估计张肃第一个便翻脸砍了他们的头,尽管何济拿着那封盖着水师大印的密信。
众人瞬间明白,为什么何济有这封信,也没有早早拿出给大家看。因为,投降是一条活路,却也是死路。
满怀希望后的绝望,让人心冷透骨,却逼出了疯狂。
“要不……”史松哲用恶狠狠目光注视何济,刚想说什么,片刻,却又泄了气,语气一软,道:“算了……要不先试探一下张肃的意思?”
“闭嘴!”闻言,何济冷厉道,“要是让张肃知道此事,乱了军心,老子第一个先砍你!”
“张肃要是知道我等有投降之意,我等必死无疑,他会先斩了我们。”戴文青道。
戴文青声音高了起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遮遮掩掩干嘛?一句话,要死守东兴城,靠张肃,能守一时守不住一世,最终是死路;突围,张肃领军能走,必然陷我等于城中;就算我等有人不靠张肃突出去,家中妻儿老小也逃不出,必死无疑,其实,在场能逃得性命的希望都不大。”
“要降,只能张肃死!”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心里暗忖,场中能不靠张肃而突围的估计只有何济和余常景。
何济身为知府,手下多少有些精锐护卫;余常景分管廉州军务和治安防务,手下也有不少力量。只要抓住时机,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能突围出去。
而其余官员身边,不过是些家丁,面对北魏军围堵追杀,是绝无可能逃脱的,何况,张肃没准还会借机落井下石。
“张肃不死,便是我们死……”
“张肃真是给祸害,为了成名,不惜拿军民性命当儿戏,真的该死。”
“此人一向桀骜不驯,自私残暴,决不能将东兴城满城百姓相托,此人死不足惜。”
“……”
众人躁动起来,纷纷表达对张肃的不满,半晌,场中陷入了沉默,都用满怀希望的目光看向何济。
何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目光凶戾,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茶杯,袅袅的茶雾模糊了他肥胖狰狞的脸庞。
忽然,何济手一阵颤抖着,茶杯盖一阵清脆地嘎嘎响,终于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
粉碎。
“何大人……”史松哲惊叫一声。
“住嘴!”何济脸色一沉,冷厉道,“大敌当前,怎可胡言乱语,乱了军心?我意已决,要全力助张大人守城,共赴国难!”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的失望,垂头丧气地散去,
何济留下余常景和史松哲,这两人是廉州二、三把手。
“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人果真要与东兴城共存亡?”史松哲迫不及待地问道。
松了一口气,史松哲不满道:“大帅密信说,我们是可以投降的,这可是唯一的活路!”
“不除掉张肃,你能投降?”何济乜着眼睛道。
“依大人的意思?”余常景看着何济,小心地试探道。
“不除掉张肃,如何能降?张肃重兵在手,除掉此人决不可草率行事,一旦事情败露,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如此重大的事,怎么能当众议决?”何济正色道。
何济紧盯着余常景,道:“余大人,你怎么看?”
何济与余常景面和心不和,此时不得不依仗余常景。
余常景为廉州二把手,没有余常景的配合,就算能除掉张肃,也会后患无穷。而史松哲为自己亲信,何济并不担心。
余常景恍然大悟,舒了一口气,道:“原来何大人早有除掉张肃之意,方才警告众人,不过是缓兵之计。”
沉吟片刻,余常景低声道:“张肃重兵在手,身边护卫重重,不好下手啊!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何济点点头,脸上浮现无奈之色,道:“缓兵之计实属无奈。其实,就算能除掉张肃,所有人都可以投降,唯独我们三人仍然不可投降!”
余常景一惊,问道:“为何?”
略一思索,史松哲已然明白,苦笑道:“不战而降,可以用各种借口编造掩盖,有大帅密信,再上下活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支眼也就算了。然而杀己方大将再投降,性质完全不同,朝廷一定会严查。也许最终有可能会放过众人,却绝不会放过我们三个,谁叫我们三个主政廉州。”
余常景一惊,浑身微微发抖。
怪不得何济始终没有表态,原来他早就将事情发展经过想得清清楚楚。
自己在进退两难的生死关头,依然没有想透这件事,暗地里隐隐地还存在侥幸心里,并不十分着急,甚至心存随大流、看何济热闹的心思。
已经进入一不小心,便是一步生、一步生的境地,而自己还不自知。余常景不由心里暗叹:“虽说何济贪婪成性,且贪生怕死,却绝非无能之辈,难怪将廉州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自己对廉州事务常常插不上手。”
三人长吁短叹,迟迟下不了决心,各怀心事散去。
东兴城外,北魏军中军营帐。
一张地图铺在地上,雷少轩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曹瑜在地图上标记各地报来的情报,而王思懿和沈怡在一旁泡茶。
虽然没有为雷少轩暖床,却挡不住沈怡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雷少轩的营帐,即使是商议军情大事时也不回避。
雷少轩也由着她,反正王思懿、沈怡绝不会坏自己的事,雷少轩也愿意时常见到王思懿和沈怡。
此刻,王思懿和沈怡毫不客气地坐在案几后,把处理公文的案几当作了茶几。
“灵花宫的灵雾茶,生于高山险
崖,傲风雨、历冰霜,百年出芽。这茶,要用晨露或者涧泉水泡出,才能慢慢地沁出淡而醇的芬芳。茶香宛如岁月的沉淀,历久弥香,一口茶喝下,五脏六腑舒展开来,有花开的感觉……”王思懿闭着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道。
“可惜,这里只有河水,浑浊不堪,用来泡茶,暴殄天物。”沈怡嘟囔道。
“哼,我手下军士掘了十几个地方,才掘出一处澄净的水洼,你还不满意?”雷少轩不满地嘟囔道,“我看茶不错,只是你是不会泡茶而已。也是,连暖床都不会,还能指望你会泡茶?”
王思懿扑哧一声,嫣然一笑,道:“师妹,要不你就钻一趟他的被窝吧,省得他老惦记此事。”
沈怡白嫩如玉葱的小手,正举着茶杯陶醉在茶香里,哼道:“男人看得见吃不着、心里痒痒的样子才好玩呢!”
雷少轩悻悻道:“本少爷年轻有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天下美女,哪个不争着暖床?”
“打住!打住!善解人意是假,善假仁义是真!”沈怡讥讽道,“动不动就要将满城官员斩尽杀绝,简直是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小雷,你不会真的要将满城的官员都杀了吧?那也太残暴了!杀人太多终究不是好事。自古以来,杀戮过多,终有报应。”王思懿担忧道。
“只有杀光他们,才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没有看到吗?他们驱逐老幼妇孺出城,仅仅因为这些人没有战斗力,留在城中只会空耗粮食,可见这些官员根本不把百姓当人。”雷少轩恨道。
雷少轩冷哼道:“身为父母官,其俸禄都是百姓民脂民膏,守城守护的也应该是百姓。关键时候,却驱逐丢弃百姓,他们死有余辜。”
王思懿、沈怡闻言语塞,雷少轩忽然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们心地善良,不忍杀戮,所以放过这些官员也不是不可以。”
王思懿、沈怡霎时看了过来。
看着沈怡明亮灵动的眼睛,雷少轩慢吞吞道:“要不你给我暖床,我放过他们如何?”
“去死吧!”沈怡羞红了脸。
王思懿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曹瑜莞尔,他有些明白雷少轩之意,道:“将军,第二封劝降书已经送出,只是这封信有用吗?明天就是第三天,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要想东兴城不战而降,唯有靠何济。何济此人贪婪且胆小,却绝非无能之辈,这种人绝不会走绝路!”雷少轩道。
雷少轩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军刚兵临城下,还未交战,城内何济的权力势力实力占优。此时紧逼何济,让他无从选择,何济才能早下决心投降,不投降就走上了绝路。”
雷少轩悠悠道:“而时间拖久了,陷入交战,东兴城局势就会变得复杂。张肃前线领军,实力会逐渐占优,到那时,何济说了就不算了。张肃绝不会投降我们的,而何济那时没有实力,想投降都投降不了。”
曹瑜恍然,点点头,迟疑片刻,道:“对付张肃,光靠何济一人不行,还需要联络其他官员。还有,背着张肃投降,这是件无比重大的大事,何济等人难免犹豫,这样一来,时间恐怕不够。”
雷少轩冷笑道:“所以,咱们还得再添一把火。”
雷少轩喝道:“来人,城门外烧三口大锅,给灾民煮三锅肉汤。”
第二百九十九章 密谋
何府是东兴城内最大的私人宅院,整整横跨了三条街道,高墙碧瓦,极为恢弘。原为当地一处著名的园林圣地,名叫“颐春园”,是一位富商的家族豪宅。何济上任后,富商为了讨好他,半卖半送给了何济。
南越豪门多喜好园林风景,不惜重金打造自家宅院,何济也不例外。得到颐春园后,又请高人增改了园景,景致更美。
远望院内,槐柳荫荫,翠竹摇曳,水石相映,身处其间,能让人心清气爽,然而,此时园中却是一片慌乱、紧张的逃难气氛。
房间里,仆人丫头忙碌着,收拾东西,装箱子,打包……
何济心烦意乱地在书房里踱步,望着窗外美丽的园景,满心的不甘和不舍。
如此美景,也不知道明日属于谁,何济的心头涌满了深深的伤感,充满了对命运无常感到无奈的感慨。
“常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今日过后,一切美景将无可奈何花落去,园林将换主人,不知道他日是谁在此,见到相似的燕归来。”何济想道。
何济呆呆地看着庭院角落的美人蕉,良久,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苦笑着自嘲道:“大好头颅,明日还在否?”
正自怜自艾、伤感不已时,忽然一名小校匆匆忙忙地闯进书房道:“大人,北魏军在城外架起三口大铁锅,为城外灾民煮肉。余大人请大人即刻登城观看!”
何济闻言,皱眉道:“煮肉?他们是不是又在收买人心,做戏给城内人看?”
小校面露惊慌之色,声音微微发抖道:“卑职……不知,余大人令卑职前来,请大人即刻前往一看究竟。”
见小校神态慌张,何济疑惑不已,知道事有蹊跷,匆匆随着小校来到城楼上。
此时,余常景等人正面色阴沉地等着何济,张肃目无表情地站立一旁,众人见到何济,纷纷行礼,何济点点头,往城外看去。
城楼下不远处,灰蒙蒙天空下,生起三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火上架着三口巨大的铁锅,铁锅里热汤沸腾翻滚,汤色显得十分鲜亮,显得极为诱人。
洪灾过后,粮食极其紧缺,更遑论肉食鲜菜。因此,这三口沸腾翻滚的奶白肉汤,不啻是一道暖心的风景线。
大概是迎风的缘故,虽然距离有些远,城楼上仍能闻到淡淡的肉香。城楼上的闻到肉汤的军士们不由舌底生津,羡色十足。
灾后,军士们只能吃饱饭,不见肉食久矣!
见状,何济不满道:“余大人、张大人,不就是几口铁锅吗?有什么看头?虽说大灾后粮食短缺,但不至于让几口肉汤就动摇了军心吧?”
张肃冷脸道:“大人放心,我在城池在!”
余常景撇了张肃一眼,将一封信递给何济,神色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城外北魏军将多封内容一样的信投入城内,散布妖言以惑众,企图动摇我军军心。我已经令人搜集并销毁,请大人早做绝断。”
何济接过信,看罢,只觉得透骨的寒气袭满全身,两腿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信上写道:
“……特令,据闻洪灾过后,廉州官员盘剥更甚,尤以知府何济为首之余、史等众官员不顾百姓死活,敲骨吸髓,致使廉州大地饿殍遍野,百姓日夜哀嚎。特架三口无情铁锅,预将何、余、史三人剁为肉泥,煮为香汤,供百姓食,以平民愤,以昭公心。
何、余、
史当顺民意,日落前降之,尚可视为有一丝良知,可戴罪立功……”
“雷少轩要……要将我们三人剁为肉泥?屠……屠夫!”何济惊得牙齿上下打颤,冷汗一滴滴地冒出来,“食人肉?这人,不……不是人!”
张肃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鄙夷之色,淡淡道:“据传,雷少轩出身死囚,流放苦海,靠杀戮选入前锋营,累立战功。这种人杀人如麻,人命在他眼里如猪狗差不多,食人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何济心里一阵惊悚,几乎挪不动肥胖的身躯。
张肃心里升腾起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感觉。
雷少轩逼迫得越紧,何济等人越只能靠自己。
张肃相信,何济等人决不可能在明日日落前开城投降,因为守城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可惜,何济越被逼迫,就越发依靠自己守城保命,也就越更支持自己,然而,城池守得更好,又何尝不是被迫更好地守护何济等人?
张肃边想着,心里暗叹,要是有更好选择,自己也恨不得将何济等人剁碎,如今事实上却被迫守护何济。
史松哲见状,颇为不满,道:“大敌当前,正要精诚合作之际,张将军危言耸听,恐吓何大人,是什么意思?”
张肃不以为然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何曾有恐吓之意?该不会是真吓着史大人了吧?……”
“本官又不是吓大的。”史松哲硬着头皮冷冷道,“倒是张将军心怀叵测……”
“闭嘴!”何济心头一阵莫名火起,瞪了一眼史松哲,斥道:“头悬利刃,还有心斗气?”
转脸看着张肃,强迫自己缓和语气道:“东兴城满城百姓,可全靠张将军了,望张将军不计往日恩怨,一心为国!”
“恩怨不过是私仇,守城事关国事,张某岂敢因私忘公?”张肃慨然道。
何济松了一口气,强笑道:“好!守城就拜托给张将军,我等一心做好后援。”
何济领着众人昂然而去。
何府书房内,一阵沉默。
何济手端着茶杯,目光呆滞;余常景一言不发,脸色忽而潮红,忽而阴沉,变幻不定;史松哲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不时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
窗外的美景,丝毫没有让三人感到心情愉悦,脸上满是焦虑和忧心忡忡。
“别走来走去,晃得人眼晕!”余常景烦躁道。
史松哲没好气道:“死到临头了,余大人还在意眼晕?”
见何济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发呆,史松哲讥讽道:“往日何大人事事成竹在胸,难不成死到临头,反而坐以待毙?”
何济眼皮都不抬,淡淡道:“不坐以待毙,还能如何?如今之计唯有投降或守城两条路。投降,不杀掉张肃不行,可张肃是那么好杀的吗?不能杀张肃,就唯有全心全意协助他守城。可张肃一旦掌握了全城之力,还能容下咱们?”
何济冷哼道:“哼!好一个‘绝不因私忘公’。说到底,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私。时机未到,自然不会因私忘公,时机一到,必公私兼顾,我等必死无疑。杀掉我们,再往敌军身上一推,乱战之中,死掉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何济看着沉默的余常景,意有所指道:“余大人要不要赌一赌张肃不会杀你?或者赌余大人有能力保全自己性命?张肃与余大人之间的恩怨没有我们和他的那
么深,也许张肃不会对付你。”
余常景静了静神,正色道:“何大人,如今咱们三人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互相试探?一切听何大人安排!”
见何济面色冷淡,余常景发狠道:“余某在廉州干了大半辈子,一家老小都在城内,倘若城破,乱军之中,必死无葬身之地之地。多少百姓对我等恨之入骨,能指望他们一心守城不成?张肃指望百姓全心全意守城,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至多是他手下那些人会死心塌地地听他的。”
“不投降,最终我等比成为锅中肉汤!”余常景道。
何济霍然站起,面露狰狞之色,道:“北魏南征已成定局,东兴城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守得住一时,能成就张肃之名,有名将的名声,日后降与不降都能有更好的地位;守不住一世,雷少轩不容我等日后投降,终有一天我等雷少轩剁为肉泥。”,
何济看着余常景道:“张肃要的是守一时,我们要的是守一世或者不守而降。因此,从根本上说,张肃与我们三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可不战而降是死罪!张肃重兵守城门,不杀张肃根本无法出城!杀张肃……”余常景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大敌当前,大将身边重兵守护,是那么容易杀的吗?
史松哲迟疑片刻道:“能否假借巡城之名,到达城门后,直接下令开城门而出?好歹咱们是廉州之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何济像看白痴一样看史松哲,道:“县官不如现管,没有张肃之令,谁敢开城门?此乃常识。何况你以为张肃不防咱们?只要出府门,咱们一举一动何时不被人严密监视?何况,要丢下一家子自己出城投降?”
史松哲闻言,脸涨得通红,目露疯狂之色,道:“既然如此,就杀掉他!”
“只有杀掉张肃,群龙无首之下,才能接管一处城门。”余常景面色凝重,缓缓道,“何大人,不必再顾虑什么了,咱们商量如何杀掉张肃吧!”
何济点点头,他等的就是余常景这句话。
余常景为二把手,如果不能破釜沉舟与自己一起行动,抱有侥幸心里,坐山观虎斗,看自己与张肃相争或者事后将责任全推给自己,那么后患无穷。
如今,余常景自己提出杀掉张肃,日后便只有死死地跟自己绑在一起了。
何济精神一振,道:“大战在即,张肃身边重兵护卫,决不能强杀,否则必然引起军中哗变,必须想个稳妥的办法。”
“张肃身边有二百精锐亲卫相随,皆百战之士,亡命之徒。要想杀掉张肃,必须让他和亲卫分开。”
史松哲犹豫片刻,道:“这不简单?府中设宴,宴请张肃,亲卫留在外面,席上杀之!”
何济眼睛一蹬,不满道:“简单?宴请张肃,亲卫虽然不能出席,也必进入府中,届时,府中拿什么抵挡二百发疯的亲卫?且亲卫发现情形不对,还可发出信号,守军要是知道张肃被害,第一件事就是杀光我们。”
面对二百名发疯的精锐亲卫,没有几百上千的兵力是无法歼灭的,城内最精锐的兵力都在张肃手里,何济虽然有权力调动兵力进行埋伏,但是要将上千兵力调入府中,是不可能瞒过张肃的。
“设宴是必须的,却不能乱请。”何济眼中满是杀机,眼神变得深邃,“今天是我生日,大战在即,一切从俭,就请张大人来吃一碗寿面。”
第三百章 赴宴
东兴城楼上,张肃正举目远眺。
远处,碧蓝的天空和浑浊灰黄的大地,在地平线尽头形成强烈的对比,宛如一道如生与死的界限。
脚下,黑黢黢的城郭,清晰地隔开了生机勃勃的城外与死寂沉沉城内,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城外,北魏军大营,一座座整齐的营帐,森然而齐整,散发着坚不可摧的气势;城内,到处是坍塌的断壁残垣,死气沉沉,不时能看见一道道衣衫褴褛的身影,在废墟中翻动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
张肃叹了一口气。
洪灾刚过,又遇战事,东兴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未开战,城内已无往日繁华,平时热闹的街道,如今人流稀落,只有沉寂的院落里,偶尔飘起的袅袅青烟,顽强地彰示着城内的生机。
城内一幅凄惨的景象,城墙上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一道道军士身影,执刀立枪,宛如泥塑雕像一般伫立,锋利的枪尖如林,寒光粼粼,刺破天际;一队队军士,迈着齐整的步伐,面色冰冷地走过,如齿轮一般准时,永不疲倦。
在张肃的指挥下,东兴城守城体系建立得十分完善,宛如一具完整的机械系统,毫无破绽。
看着一道道目无表情的军士身影,张肃心里充满信心。手中大枪握得更紧,冷风刮过手中的长枪上,发出细细的啸响。
脚下是冰冷如铁的高大城墙,身边站着冷峻、不动如山的军士,张肃心里忽然有一种冷酷的放松感:人生在世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是如此遥远,只有沸腾的血肉才是如此真实。
“杀!”张肃心里怒吼,面色狰狞。
张肃心胸激荡,豪气迸发:老子要用东兴城一战,证明自己。
“张将军,小的见过张将军。”一个谦恭的声音从张肃身后响起。
张肃回过神来,转过身来,一位师爷模样的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向自己行礼。
“小的为何府管家高义,特来给张将军送一份请柬。”高义微笑着。
高义刚要近前一步,一道寒光骤然闪过,一名亲卫横刀挡在高义面前,冷冷道:“请勿靠近将军!”
高义顿觉浑身一紧,瞬间窘得面红耳赤,身为何府管家,高义何曾遭遇过如此尴尬境地。
见状,张肃板着脸道:“呃,高先生为知府何大人身边的人,不得无礼!”
心里暗爽,往日何府的人高高在上,见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张肃早就看不惯了。
“无妨,小心无大错。张将军肩挑东兴城安危,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高义后退半步,语气平和道。
张肃挥手让亲卫退开,随意道:“不知高先生送的是什么请柬?”
高义上前一步,朗声道:“今日为何大人生日,特地准备了一桌寿宴,请张将军赴宴。”
张肃闻言皱眉,脸上浮现不满之色。
大敌当前,粮食短缺,身为知府,何济竟然还有心思过生日摆宴席,语气冷淡下来,讥讽道:“洪灾过后,百姓衣食无着,士气萎靡,正好趁何大人生日,办一场丰盛隆重的寿宴,冲一冲晦气也好,不知道高先生准备了什么山珍海味?摆多少席?”
高义满脸尴尬,陪笑道:“何大人心系百姓,一心与百姓同甘
苦,岂肯大办宴席。生日宴只摆了一席,席上也只准备一碗寿面。”
张肃大感蹊跷,吃一碗寿面,还如此郑重其事地写请帖?何况自己与何济一向不和,往日无论何济办什么宴席,自己从来都不参加,实在不得已,最多派自己的副将出席。
“不知道何大人在什么地方摆宴?”张肃脸色微缓道。
“何府花园,春雨楼。”
张肃眉头一挑,感慨道:“何大人好兴致、真雅士!哪怕是只吃一碗寿面,也要放到春雨楼上吃。”
春雨楼为何府内一处著名的园景,何济常常在春雨楼上举办文人雅士集会,以示风雅。
高义大窘,心里微恼,张肃真是不把何济放在眼里,即使何济好心邀请他赴宴,张肃似乎一点都不领情,句句带刺。
高义恭敬道:“倒不是何大人有雅兴,非要到春雨楼上吃面。而是何大人自知往日怠慢张大人,如今大敌当前,东兴城需要上下团结一心,所以想借摆寿宴之际,邀请张大人赴宴,何大人是真心想与张大人结交。所以,哪怕只是吃一碗面,也要摆到春雨楼,以示尊敬张大人。”
张肃心里一动,淡淡道:“倒是有心了!不过,我从来没有赴过何大人的宴席,此次也就只好心领;你回去禀报何大人,就说大敌当前,军务为先,我实在脱不开身。高先生请回吧。”
迟疑片刻,高义拱手道:“何大人此次宴请张将军,正是要与张将军一起商议守城军务。何大人说了,虽然将军一向看不起何大人,不过希望将军以东兴城安危为重,不要看不起何大人而心生怨念,耽误了守城军务。”
高义顿了顿,道:“何大人已经料到将军可能不来赴宴。因此,嘱咐小的告知张将军,如果张将军不来赴宴,让小的询问将军,守城事宜还有什么需要何大人配合的,请将军列出清单,明日何大人亲自到将军营中议事。”
张肃闻言,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高兴。
高义这番话,倒显得张肃像是因私怨不顾公事一般。军务需要用清单列出告知,难道说,东兴城最主要的文武官员都不见面说话,需要便条交流?
高义似不觉,接着又道:“此外,请问一个时辰后,张将军大概在哪里办理军务?”
张将军皱眉,不解道:“问我在哪里干什么?”
“张将军守城十分辛苦,等寿面煮好后,何大人亲自将热面送来。”高义道。
“何大人太客气!”张肃道。
张肃心里吃了一惊,有些不安起来。何济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几乎有些哀求之意。
场中一阵躁动。
张肃身边不是亲卫就是亲信,往日张肃被何济排挤压制,身边的人自然十分不满,压抑已久,此刻不由感到十分解气。
“何大人会办一场只有一碗面的寿宴?不会是真的吧?”
“哼,要么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要么即使是一碗面,也是山珍海味汤,外加龙肝凤髓制成的粉……”
“知道守城用得着将军,早干嘛去了?也知道张将军瞧不起自己,何大人还不算糊涂。”
“说什么商议军务大事,不过想让咱们将军赴宴,给他面子罢了。哼,不过是想让将军全力守城保他们的命?做梦吧。”
“…
…”
讽刺者有之,挖苦者有之,嘲笑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一时议论纷纷起来。
高义面红耳赤,尴尬无比。
见状,张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为自己,也为东兴城。
一则是何济虽然与自己不和,毕竟身为一州之首,姿势放得如此之低,派出管家,却当自己的面被自己手下如此羞辱,倒显得有失自己身份;
二则守城需集全城之力,精诚团结才有希望。何济放下身段结交自己,自己却因往日恩怨而拒之门外,岂不是因私忘公?;
三则万一真是有军务要事,自己却耍性子不参加宴会,倒显得自己恃强傲物。
张肃知道,往往越重大事情,越会先在私下场合商议。眼前的宴席有大事相商的可能性极大,否则吃一碗面发什么请柬?吃饱了撑的?
无论如何,大敌当前,事事都是紧急。
沉吟片刻,张肃不露声色道:“既然是商议军务,都宴请了什么人?”
高义心里一动,低声道:“回将军的话,我也不知道都邀请了什么人。春雨楼上地方狭小,只能摆下一张桌子,想必也邀请不了几个人。小的斗胆猜测,既然何大人说事关军务要事,东兴城内,有资格参加军务要事的,无非也就区区几人。”
张肃再也忍不住了,语气一转,道:“难得何大人如此盛情,我要是不去,倒显得不近人情。你先回,我准时赴宴。”
高义大喜,道:“多谢将军!”转身匆匆而去。
望着高义远去的身影,张肃眼中精光闪动,仿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此行赴宴是不是错了?”
张肃身边忽然闪出一位中年人,轻声道:“将军不去倒显太过小气。不过此事颇为蹊跷,高义的一番话,极不自然,激将的味道很重。说什么送一碗面给将军,有些过了;又说什么军务相商,像极了让将军赴宴编出来的借口。”
此人穿全套亲卫衣甲,隐于亲卫之中,显得毫不起眼,正是幕僚贾芳。
贾芳道:“何济开宴席,意图不明,不可不防。”
张肃点点头,问道:“有危险吗?”
贾芳轻笑道:“北魏军不接受地方官员投降一事,已经传遍全城。廉州地方官员如想保命,唯有靠将军守城,绝没有人胆敢加害将军。”
贾芳意味深长道:“不过,将军第一次赴知府大人宴,不能丢了面子。所有亲卫都要跟随,且全副武装、全套仪仗开路,轰轰烈烈地赴春雨楼寿宴。”
张肃哈哈大笑道:“奶奶的,你一肚子学问,偏偏用词不当,‘轰轰烈烈’如此悲壮的词用在赴宴上,不像去喝酒,倒像英雄赴死,晦气!”
“将军忒敏感!”贾芳不好意思道。
夜晚初灯,东兴城笼罩在夜幕之下。
此刻,一队全副武装的队伍集合于城下。人人身体健硕,一手紧握军刀,一手紧握长枪,目光冷酷地注视前方,人数不多,却尽显精锐。
如林的枪尖,散发出森然寒光。
张肃目光扫过队伍,满意地点点头,心里豪情涌动,喝道:“出发!”
齐整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夜幕下的东兴城,宛如一部浑然一体的机器,沉默不语,却无坚不摧,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