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岁月 第三十二章 操练
凌厉的号角声刺破死囚营清晨。
伴随着号角,阵阵鼓声激昂,一声声军士喝令,惊醒死囚的美梦。
“校场列队。列队……列队……”
三十六营的营帐门打开,一名军士门口喊道:“快,快点,营前列队。”
军士催促下,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各个营帐门前,一队队列好队的囚犯往校场跑去。
不时能看见行动稍慢的囚犯,被军士拳打脚踢、喝骂,还有皮鞭的抽打。
此起彼伏的喝骂声中,各营各队在校场列好,黑压压一片。
校场周边的巡逻通道内,军士执枪握刀警戒,巡逻队来回巡视,高台站着士兵,持弓四周环顾,严密地监视台下的囚犯。
校场前有一个平台,台前军士严密地警戒,刀枪林立,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平台四周旌旗飞扬,中间立着一面大旗,绣一头长翅膀的飞豹,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许”字。
一个中年人站在台上。
此人身材挺拔,圆眸剑眉,脸上棱角分明,面目冷傲,头戴银光盔,着黄金甲,披红披风。
“此人是谁?”雷少轩悄声问道。
“死囚营守军、西北军五军偏将军张伦。”沈小宝低声道。
“你们是死囚,都是该死的人,你们将被送上战场,去送死。”台下囚犯闻言顿时一阵躁动。
张伦冷笑一声,道:“你们是一群群人渣,原本毫无价值,送你们去死,是因为你们的死,能够让我们的勇士们少死几个人,这就是你们的价值。”
张伦摆摆手,全场静了下来。
张伦接着说道:“年年有死囚送来,能活过一年的,不足一半;熬过两年,又不足一半。熬过两年,你们可以进入前锋营,成为军士,这是陛下的恩典。为了这恩典,你们必须用自己的命去拼。”
张伦环顾全场,道:“你们犯的是死罪,也只有用命才能赎。要么死在战场上,用你们的命来赎罪;要么杀死敌人,用敌人的命来赎,活着回来,直到有一天能够回家。”
张伦顿了一下,厉声道:“要活下去,你们就必须拼命操练。你们是死囚,别指望我们把你当人看。从犯死罪那天起,你们就不再是人,而是死人。你们只有到战场,杀死一个个敌人,一点一点赎清你们的罪,活着回家,才能够称之为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士,手持令旗上前喊道:“此次操练是沿校场跑圈,测试你们的体能。跑圈开始后,各营帐的人相互照应,不许出现三人以上掉队。一直持续跑动,跑不动的营帐,集体到指挥台报道,分出营帐名次。”
一队队,一营营死囚依次跟上,开始沿着校场跑步。
跑步要分出名次,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过既然分出名次,多半会给予荣誉奖励, 各个营帐的人都这么想着,谁也不甘心落后。跑圈一开始,各个营帐囚犯便奋勇争先,积极向前跑动。
初春的清晨,天气依然寒冷,急速地吸入冷气,让人感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校场很大,每圈数里,几圈下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掉队,只要一个营帐掉队的人超过三个,全体囚犯便被军士赶到场边,发给一个号码。
雷少轩意识到什么,悄声对胡友德说:“别跑那么急,慢点跑,只是千万别停下来。”
“为什么?”胡友德不解地问。
“不知道,不过先停下来的人,大概没什么好事。”
雷少轩想起张伦的话,囚犯的价值仅仅在于挽救更多的勇士,心里有些胆寒,暗暗思量,隐约想到些什么。
雷少轩接着说:“情况不明,咱们要坚持到最后,不过别跑得太快、太靠前,保持在前三分之一左右名次就好。”
雷少轩观察着跑在三十六营帐前面的各队,有意地约束着速度,胡友德、白娘子以雷少轩为首,跟着将速度慢了下来。
各个营帐不能出现三人掉队,雷少轩三人一慢,三十六营的速度被迫缓下来。
领头的耶律青石感觉有异,回头看了看,发现整营的速度受雷少轩等三人的拖累而变慢,然而雷少轩等三人的跑动明显轻松,并没有特别吃力的感觉,不由有些发怒。
“跑得这么慢,拖累大家,找抽吗?”耶律青石恼怒道。
“实在跑不动,不要意思。”雷少轩不为所动,说道。
耶律青石气得心头冒火,刚想继续责骂,一旁的军士看见他扰乱队列,狠狠几鞭子抽了过来,耶律青石不得不加入队伍,不急不缓朝前跑去。
耶律青石心里暗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催促着队伍向前跑动。
三十六营帐的人,身体素质算是很出色的,如果努力向前,是能够跑在前列,拿到好名次的。
往日操练,名次取得前列者,都能在各营中露脸,多少还有些物质奖励,自然人人都想拿到名次。人不光要脸,还要东西,本来死囚营里东西就少,点点东西都必须努力争夺。
耶律青石多次催促着队伍快跑,雷少轩却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跑着,始终保持在三分之一名次左右,然后停了下来。
眼看三人停止跑动,三十六营被迫停下,前去报道。
“为什么?”耶律青石吼道,怒视着雷少轩,其余人目光皆不善,阴沉着脸。
“对,不说出个一、二、三,你都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罗浩声音高起来。
闻言,雷少轩向罗浩看了过去。
看到雷少轩目光,罗浩吓了一跳,有些惊慌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是要跑得快,拿到靠前的名次?还是要命活得长?”雷少轩不紧不慢说道。
闻言耶律青石愣住了,曹傲然眼眉上挑,凌军看了过来,所有人都停住动作。
“死囚营的作用是消耗敌军士气,挫伤敌军锐气。”雷少轩道,“每次战斗,死囚营都被驱为前敌,然而交战之时却无人指挥,为什么?”
雷少轩缓了缓语气,道:“死囚皆亡命之徒,哪个不恨看守军士?军士入死囚营指挥战斗,多半被死囚杀死,所以死囚营的战斗注定没有人来指挥。”
“你想说什么?”耶律青石糊涂道,旁边的人却已经沉思起来。
雷少轩接着说道:“战斗没有指挥,就没有阵形变化,只能靠固定队形战斗。最简单的阵型是方阵。一排排一列列,一声令下,同时猛冲向前。”
雷少轩顿了一下,道:“为防止与敌对撞时不至于一触即溃,一定会选最强的人排在前几排。冲在最前面的死得最快,你们说,咱们要名次还是要活得长?”
“这跟跑名次有什么关系?”耶律青石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却都明白了,名次靠前自然最强。
“死囚战斗每次列队的真的都是方阵。”沈小宝悄声道。
“那咱们跑最后?”罗浩道。
雷少轩摇摇头,道:“越弱的人,军方越希望他们早点消耗掉。最强之后一定将最弱营帐排上。”
“我估算了一下,按照最强与最弱相连排列,然后强弱相间依次排上,按照咱们的名次来看,很有可能排在后面。”
“要是不那么排呢?”凌军眉头上挑道。
雷少轩看了凌军一眼,道:“那有什么关系?军方根本不会仔细探究哪一营的战斗力强弱,只会按照名次排列,只要没有人盯上咱们,咱们的名次毫不出奇,就算不排后面,也绝不会排最前面。”
众人看着雷少轩,脸色微变,第一次真正认识雷少轩。
见识不凡,仅凭简单操练,便看得如此深远,并制定相应对策;狠毒,入营便宰了许军;冷静,并未仗着胡友德、白娘子的强大,逼迫耶律青石;有义,胡友德死心塌地追随,不惜为白娘子出头,这一切让众人将义字安在雷少轩头上;无耻,三人当一人与人单挑,已经成为雷少轩无耻的招牌。
最重要的是何况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雷少轩并未沉沦。白日练刀,夜晚出去练功,竖立起一个榜样,给每个人一个参照物,不让自己沉沦。
三十六营帐的人都不是善茬,耶律青石勇力过人,粗暴耿直;曹傲然毒辣阴狠,如毒蛇般蛰伏;凌军至情至性,却偏执执拗;沈小宝看似人畜无害,其实阴险狡诈,防不胜防;其余的几人,皆不显山不漏水,看似简单,雷少轩相信他们肯定也非一般人。
如今,这些人都暗暗信服雷少轩。
众人想着心事散去,罗浩刚想离开,却看到雷少轩讥笑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恐慌,急忙后退,道:“你要干什么?”
胡友德、白娘子站了起来,雷少轩微笑着对罗浩道:“罗爷,到底马王爷长几只眼?”
“雷少爷,饶命!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罗浩心里涌起一股凉气。
“打!”雷少轩吐出一个字。
边荒岁月 第三十三章 / 三十四章 规矩
雷少轩已经不惧与胡友德对刀。
雷少轩悟性奇高,对招式的领悟远非胡友德能比;打通周天后,内功一日千里,感知和反应速度远超胡友德,毕竟胡友德没有练过内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胡友德使出浑身解数,在雷少轩奇快的速度面前,进攻和防守漏洞百出。
当然,胡友德乃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士,对敌经验以及各种狡猾的对敌招式,远非雷少轩能想象,也绝不是雷少轩短时间能够超越的。
就在雷少轩洋洋得意的时候,胡友德飞起一脚,雷少轩力气不足,眼看着自己一刀砍在胡友德身上,胡友德眉头都没有皱,却一脚将自己踹翻在地,疼的龇牙咧嘴。
胡友德一旁咧着嘴笑。
“耍赖不是?”雷少轩无可奈何。
两人拿的是木刀,砍不疼,刺能伤,雷少轩却不能用力刺向胡友德。
高塔值守军士有四人,其中一个是什长,名字很奇怪,姓胡名干。
“干”原本是取“干(音甘)城”之意,谓之“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却被念成胡干。
胡干和林军曾一起值守高塔,当时看到雷少轩来到校场练刀,尽管招式纯熟,对刀时却手忙脚乱,显然是第一次与人对刀,而胡友德却又不知道变通,胡乱喂招陪练,效果奇差,林军忍不住指点了一下。没想到十数日之后,胡友德已经左支右绌,无法抵挡。
这小子也太厉害了吧。胡干并不知道雷少轩内功有成,以为雷少轩是练武奇才,悟性奇高。
看着雷少轩高速成长,胡干忍不住手痒,然而职责所在,不能擅自离开岗位,便对身边的林军道:“去,教训那小子一番。”
“什长,我刀法不行。”林军道。
“笨蛋,刀不行,枪不行吗?”胡干骂道。
林军挠挠头,嘿嘿一笑,走下高塔。
几乎所有军士都乐意与囚犯过招,对方不敢伤着自己,自己却可以肆意蹂虐对方。
“把枪头裹上。”胡干在后面喝道。
看到林军提着枪走来,雷少轩和胡友德停止了对刀,他们认识林军,他是一名高塔值守的军士,当日曾指点过练刀。
“林军奉军令特来讨教刀法。”林军直接说道。
奉军令?雷少轩觉得奇怪,抬眼望去,高塔上一名年轻什长正注视自己。
这什长英姿勃发,国字脸棱角分明,戴着军士大毡帽,全身皮甲,着装整齐。
作为看守,少有穿戴如此整齐的军士。看守军纪涣散,胡乱着装的不少,显然这位军士是一名严于律己的人,这种人往往不简单。
雷少轩横刀,对着林军行礼道:“还未感谢大人当日指点之恩,请。”
雷少轩还没有与外人对过阵,也没有刀对枪的经验,林军有意教训雷少轩,枪法只攻不守。
面对枪法,雷少轩颇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被林军一枪戳在腿上,顿时摔倒在地,被枪刺中的地方,疼得雷少轩脸色惨白。
看到雷少轩脸色,林军恍然。
这只是位少年,自己用力有些过度,不由有些歉意,道:“抱歉,手有些重,没想到你丝毫不会枪法。”
“没事,现在受点伤比将来战场受死强。”
雷少轩看着林军,诚恳道:“大人曾指点过我们刀法,如今使枪,想来枪法更高明,不知可否演示一番枪法。”
雷少轩这么客气,林军颇为不好意思,道:“哪里高明?好吧。”
但凡军刀、军枪,招式都简单。道理很简单,军士素质参差不齐,招式太复杂太难,军中无法保证统一的训练水平。
虽然军刀、军枪招式简单,却极其实用,这些招式经过千锤百炼,非常经典。
林军从基础开始,完整演示了一路枪法,一招一式细细讲述,但凡有丝毫疑问,绝不放过。
雷少轩悟性奇高,虽无人教导,却能自悟,形成一套有效的学习方法。那便是一招一式都务求打牢基础,细细领悟其深意,改良以为己用,绝不贪快冒进,效果极好。
自觉歉意的林军涛涛不绝地讲枪,讲述得十分详细,演示招式也很完整,雷少轩听得津津有味。
军营生活单调枯燥,难得有一次机会酣畅淋漓的表现自己,有人如此认真倾听,林军毫无保留讲解着枪法。
雷少轩拿起枪,虚心地在林军指导下,练习枪术。
临换班,林军遗憾地离开,犹豫了一下,卸下枪尖,将枪杆扔给雷少轩,道:“好好练习。”
“老师尊姓大名?”雷少轩问道。
“林军,”走出老远的林军道。
看了一下高台上的胡干,鬼使神猜地加了一句:“我们什长叫胡干。”
胡干听罢,愣了一下,摇摇头。
“少爷,其实我也可教你枪法招式,这些都是军中基本枪招。”胡友德不解道,“何必费如此长功夫听他说。”
“我知道,”雷少轩头也不回,莫名其妙道,“其实他也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嗯?”胡友德顿时糊涂,紧追几步道,“为何?”
雷少轩停住脚步,看着胡友德:“胡叔,此人称奉命前来指教刀法,刺伤囚犯后竟能道歉,显然是对我有好感,并未只当我为囚犯。”
雷少轩边走边说道:“他是看守,我为囚犯,咱们当然愿意结交此人。如何交往?无非是交流交谈。请教是假,交往才是真。”
雷少轩淡淡说道:“看咱们练刀多日,他当然知道你出身军士,一定也懂军枪,我没有向你请教,而是向他请教枪术,他自然明白我目的无非是想结交他。”
胡友德闻言骇然,心里有些感慨。
大户人家孩子,见多识广,精通人情事故,尽管娇生惯养,多出纨绔废物,然而绝境之中磨练,显得更精明,更阴险、狡诈、狠毒。
“胡叔叔,”雷少轩诚恳道,“咱们势孤力单,要想活着回家,不仅要有足够的力量,还要有足够的智谋。阴险、狡诈、狠毒种种不过是为了自保,用在阴暗、阴险、狡诈、狠毒之人上,亲人之间唯有亲情与守护。”
耶律青石在三十六营里的地位十分尴尬。
许军死后,耶律青石自诩老大,似乎所有人也都默认他是老大,却没有一个人跟随他,甚至连罗浩都只是表面恭敬,对他的吩咐却推三阻四。
一个光杆司令,是没有人尊敬的,这一切的起因,与雷少轩有很大的关系。
营帐里雷少轩最弱,却有两个死心塌地的人追随,让雷少轩成为营帐里实力最强的人。
雷少轩表面也尊他为老大,但在耶律青石心里却是一种羞辱。
胡人部落里,一个被称为老大的人,一定是最强的人,雷少轩最强,他不是。
他要震慑雷少轩,但他不敢挑战雷少轩。
谁都知道雷少轩最弱,单打独斗连罗浩都打不过,挑战胜雷少轩,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人耻笑。
同样的道理,挑战雷少轩只会让人认为是欺负不是挑战。
欺负雷少轩,面对的将是另外两人的死拼,耶律青石要的是尊敬,不是生死。
“我跟你单挑。”耶律青石对胡友德道。
耶律青石相信,战胜胡友德就会震慑雷少轩,也能震慑营帐里其余人。他相信雷少轩不会干涉,毕竟这也是牢房规矩之一,拳头至上,强者为尊。胡友德与他势均力敌,但是相信最后自己一定能赢。
输?要是输,还当屁的老大?部落里,勇士输给勇士不丢人。
“好。”胡友德抱着双肩,眯着眼睛看着耶律青石。
营帐里的人都注视过来。
“好。”罗浩旁边一听,鼓起掌来。
雷少轩闻声目光转向罗浩。
看到雷少轩冷冷的目光,罗浩一哆嗦,急忙避开。
耶律青石一副老子是部落勇士的样子,胡友德早就看不惯,也想找个机会教训他。
看了一眼耶律青石,雷少轩平静道:“你确定要挑战我们?”
“不是挑战你们,我跟他单挑。”耶律青石指着胡友德。
“好,你们单挑。”雷少轩说着,对着白娘子和胡友德道,“既然他想单挑,你们同时上,一个一个跟他单挑,最后是我。”
所有人闻言,愣住了。
耶律青石张开大嘴,他妈的,同时上,还一个一个单挑?有这么不要脸的吗?白娘子脸通红,胡友德嘴角抽搐。
耶律青石泄气而去。
罗浩看着雷少轩,浑身颤抖,心里哀嚎,耳边飘荡着雷少轩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打!”
自此,苦海死囚营挑战规则多了一条:跟雷少轩单挑者,胡友德、白娘子同时上,然后一一单挑。
这条规矩让无数强者绝望,被无数勇士诅咒。
第三十四章 姐弟
每一次吃饭的时候,看到胖姑,雷少轩都甜甜地叫着姐姐。
每次看到雷少轩打饭,手里拿着碗,眼睛里含着期盼,怯怯地叫着姐姐,胖姑心里都隐隐作痛。
她知道男孩是为了博取她的好感,能多打点菜,却毫不在意,心里全是怜惜。
死囚营牢房是地狱,弱者无法存活,这个少年如此年少、弱小,注定活不长久。
每次给雷少轩打饭,胖姑都会满满打上一勺子豆子,有时是其他菜,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成了习惯和默契。
不过打饭经过的时间极短,雷少轩没机会跟胖姑说更多话,连胖姑的名字都不知道。
世上有许多奇妙的人和事,缘分就是无法说得清的东西。雷少轩和胖姑之间没说过多少话,却有一股无形的线牵到一起。
雷少轩端着碗夹杂在人群里吃着饭,旁边是白娘子、胡友德和罗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罗浩已经悄然接近了他们,雷少轩也由着他,没有驱赶。
雷少轩专心吃着饭,没有注意到胖姑和一个中年军士并肩站立,正远远注视着他。
这军士大约四十多岁,圆额粗眉,高鼻陷目,脸上皮肤被风吹得干裂,穿着百夫长军服,握着军刀,他叫王海峰。
“又想起你弟弟了?”
王海峰看着远处吃饭的雷少轩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奸诈狡猾,厚颜无耻。据说经常让仆人和跟班狠揍别人一顿,然后自己上去单挑,小小年纪,营帐里无人敢惹。”
“扑哧。”闻言胖姑灿然一笑,“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不都是这样吗?何况这里是监狱,不奸诈狡猾、厚颜无耻一点,怎么活下去?”
想起弟弟,胖姑脸上露出微笑。
那也是一个小无赖,专门在府里勾引小少爷干坏事,弄得府里鸡飞狗跳。
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胖姑眼睛湿润。
“你要是有可能,多看着他点。”胖姑沉浸在对弟弟的思念当中,道:“你看他多可怜!小小年纪发配苦海,也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无非是被家族牵连,多半是贪污或者造反,活该……”突然发现胖姑脸上有怒容,正注视着他,立刻反应过来,胖姑也是被牵连的家眷,活该?
王海峰不敢多说话,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会看着他的。”
雷少轩并不知道胖姑把他当弟弟看待,却不妨碍他心里极其感激胖姑。
他每天练刀,体力消耗很大,加上正是长身体之时,每天晚上都饿得睡不着。
不知道是怕吃饱了闹事,还是边关粮食不足,死囚营里的伙食只够半饱,胖姑那结实的一勺菜,对他来说不啻是救命之恩。
死囚营这种地方,物质奇缺而贵重,恩情更是极其稀罕宝贵,只有性命不值钱,每个人都活得低贱卑微。
雷少轩没有姐姐,却不妨心里逐渐有了把胖姑当姐姐的念头,尤其是姐姐姐姐的喊习惯以后。
打饭的默契成习惯。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这种情形,雷少轩特意让白娘子和胡友德跟在后面,挡住后面人的眼光。
每次看到自己盘里稀稀拉拉的菜汤,罗浩心里忍不住直骂雷少轩无耻。
“雷少爷?”
雷少轩和胡友德走出营帐,准备分开前往校场,身后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
雷少轩回头看,罗浩正跟在身后。
“嗯?”雷少轩看着罗浩,有些佩服他的厚脸皮。
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罗浩总是找个理由靠近雷少轩,似乎有些话要说,然而雷少轩和胡友德几乎形影不离,罗浩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什么事?”雷少轩不耐烦问道。
雷少轩不打算与营帐里其他人深交,也看不起罗浩,这家伙从来都没有给雷少轩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过往的经历中,罗浩捣乱的次数不少,只是同在一个营帐里相处久了,相比混乱、黑暗的死囚营里其他事情,这些捣乱算不得什么大事,雷少轩也就不再计较什么。
“雷少爷,”罗浩舔着脸凑上来道,“您看,咱们是北川老乡……”
“老乡?”雷少轩眉头上挑,直视着罗浩。
罗浩有些慌乱,啪啪打了几下自己的脸,硬着头皮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枉称老乡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以后……”
雷少轩看他吞吞吐吐,喝道:“有屁快放。”
罗浩看了一下胡友德,道:“雷少爷,我想跟着您混。咱们毕竟是老乡不是?亲不亲,故乡人。雷少爷,雷……”
雷少轩闻言,转身欲走,罗浩急了,道:“少爷,白娘子跟你,你都要。当年我也是饮马街道上混的,让我跟着你,怎么也比白娘子强吧……”
雷少轩猛然停住脚步,怒视着罗浩,吐出一个字:“打!”
罗浩哀嚎:“怎么又打啊?”
此时,营帐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白娘子。
他显然听到了这句话,看了雷少轩一眼,沉默了一下,转身回营帐。
看到白娘子身影,雷少轩心里颇有些难受。
雷少轩一直不清楚白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键时候敢拼命,无惧生死,雷少轩与人冲突时,白娘子动起手来,很是疯狂,隐隐让人惊惧,然而平日里却显得那么自卑、懦弱。
好几次雷少轩看见他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只是雷少轩一问,却又支吾否认,被人辱骂,总是脸通红,忍住屈辱,退缩不语。
雷少轩心里极度愤怒,颇有些无可奈何。
白娘子与人冲突,雷少轩自然有参与的理由,但是身为当事人,如果白娘子退缩,自己强行参与进来,就显得有些恃强凌弱。
总归同住一个营帐,为几句话就逼迫别人,让雷少轩有种恶霸的感觉。
雷少轩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是希望白娘子能硬气一点,有让自己参与进来的理由。
白娘子始终没有硬气起来,或者不愿麻烦雷少轩。
白娘子几乎不跟人来往说话,包括雷少轩,以至到现在为止,雷少轩都不知道白娘子真名。
随着雷少轩越来越强硬,欺负白娘子的事情越来越少,只是白娘子依然与雷少轩保持着距离,只有雷少轩与人冲突时,坚定地站在雷少轩身后。
雷少轩没有刻意练习枪法,将枪法招式练得熟练后,便暂时放下,一心一意专心刀法。
一招鲜,吃遍天,战场上容不得失误,只有精通一门,才能减少失误。
随着春夏到来,边关战争的序幕又会缓缓拉开,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必须争分夺秒练习刀法武功。
胡干出身将门,只是家族逐渐没落了。作为将门世家,本来想投身边关搏个出身,却没想到被分配到了看守营,整日无聊沉闷,心里很是郁闷。
无意中,胡干发现了一个显然是世家弟子的雷少轩。
雷少轩显然初习刀法,笨拙无比,教授刀术之人教导不得其门,胡干忍不住让林军指点了一下。此后,胡干一直关注雷少轩,随着雷少轩刀法的进步,便有了值守军士轮番下来与雷少轩对刀的举动。
值守军士实在无聊,把与雷少轩的对刀当作了娱乐。
军士拿的是真家伙,雷少轩拿的是木刀,无法伤人;军士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雷少轩是初学刀法。
拿着真家伙对假刀,老兵对菜鸟,简直就是流氓拿大刀对小孩挥拳头,可以肆意蹂虐,自然十分过瘾。
何况打伤打死对方还无人计较,对方可是死囚。当然不能真打死,免得惹胡什长不高兴,胡什长似乎对那小子还不错,
胡友德与雷少轩对练时怕雷少轩受伤,不敢放开手脚,将力量控制住,却让雷少轩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达不到实战对练的目的。
军士们执刀、拿枪,抱着蹂虐的心态对付雷少轩,有时兴起还会拳脚相对,雷少轩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军士们毫无顾忌地蹂虐,让雷少轩各种不足和刀法破绽,暴露得淋漓尽致。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接触多了,总能产生感情,要么讨厌,要么喜欢。蹂虐着雷少轩,军士们慢慢有些喜欢上了雷少轩。
于是,军营里各种兵器都被军士们拿来,专门对付雷少轩。嘴上说是虐那小子,雷少轩却知道他们真心帮助磨练自己。
天助自助者。如果雷少轩沉沦,整日在营帐里得过且过等死,没有到校场练刀,就不会被胡干看见,也就不会得到军士的帮助。
雷少轩的刀术逐渐入门,快速成长,与敌对刀有板有眼,当然这都是拿着木刀对敌。
军士们还不敢让雷少轩拿着真刀,毕竟雷少轩是死囚。
过往的经历有着血淋淋的教训,多少死囚恭敬顺从,转眼间翻脸狰狞,变成夺命魔鬼。
雷少轩接受了死囚的身份,逐渐抛弃了绝望、无助,将全部身心投入练刀当中。死囚必上战场,刀法好坏是自己能否活下来最根本的保证。
雷少轩刻苦修炼内功,力气渐涨,刀法日渐精深,与军士对刀,逐渐能够相持。
这意味着,雷少轩已经有了与普通士兵一战之力。
想到即使上了战场,自己已能一战,身边还有胡友德守护,面对普通士兵,即便不能战胜,也应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雷少轩自信满满,第一次有了掌握命运的感觉。
边荒岁月 第三十五章 大战
“明天、明天……”雷少轩默念着,明天有一场战斗,雷少轩第一次上战场。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死囚营,营帐内气氛紧张而又压抑,每个人都难以入睡,沉默不语。
躺在床铺上,雷少轩心里充满迷茫、紧张、恐惧而又期待。
明天的战斗,据说还是一场大战,全体死囚都要上场杀敌。
死囚营里有数千死囚,明天还能剩下多少?自己会不会死去?自己死了,妈妈会怎样?
雷少轩胡思乱想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少爷,”胡友德悄声道,“明日上阵之时,万不可惊慌害怕,时时紧跟在我身后,切不可分散。”
胡友德叮嘱道:“我打听到了,明日死囚营上场,列队摆好阵型后,看守便离开,死囚无人看管。冲锋一开始,多半是各自为战,此时千万别退缩,也别跑太慢。”
胡友德顿了一下,道:“后退或太慢会被督战营射杀,军法无情,战场之上千万别侥幸。一旦放过退缩的死囚,人人畏缩效仿,队列即刻散乱,阵型崩溃,因此,他们绝对会杀一儆百。”
胡友德干脆坐起来,道:“其实你说的对,最危险的是排在前面的死囚。与敌人接触瞬间,倒霉的有可能同时面对几个敌人,瞬间被杀死。但是一旦绞杀在一起便是混战,混战大多互相捉对厮杀。”
“少爷,捉对厮杀,以你的刀法并不吃亏。”胡友德小声说道,“如果咱们排在前面,与敌快要接触的刹那,稍微停一下,让他们先冲上去。”
“啊?”雷少轩不由心动,道:“要是别人也这样呢?”
“战场上,人人紧张、恐惧,必定全神贯注,容不得丝毫犹豫。绝不会有人还能想到要稍微停顿,只会鼓足勇气拼命。就算想停,也会被别人裹挟着往前冲。”
“咱们要是排在后面呢?”雷少轩问道,他聪明绝顶,却缺乏实战经验。。
“如果排在后面,混战之后,慢慢往阵地两边移动。”
“这是为何?”雷少轩有些吃惊。
“死囚营混战后,便是真正的前锋大战。双方正规军士冲锋,如果不快速让开道路,有可能被迫参与正规军之战;正规军都是军团阵地战,以咱们的实力参与其中,不啻是送死。快速脱离战场,才是正道。”
雷少轩不由有些好奇:“胡叔叔,当年战场之上,你就是这么干的吗?”
胡友德脸微红,道:“军中这么干可不成。同袍前偷奸耍滑,会被人瞧不起,事后更是被军法处置。军中同袍称为战友,战斗之中生死与共,只有争先,哪敢拖后?”
胡友德满看着雷少轩,叮嘱道:“这办法只有死囚营中可用。死囚在战场上偷奸耍滑,如被发现,只会被当场射杀,但是不被射杀者,事后却不会再有人追究。战场上是军队管理,回到死囚营里则是营管司管辖,而军队懒得为几个违纪的死囚与营管司勾兑。”
雷少轩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小小漏洞。
作为死囚,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利用规则也是其中重要手段,尽管这种做法有些卑鄙无耻。
然而,死囚本就是被抛弃的人,哪里顾得上光明正大?
“雷少爷,明日咱们怎么办?”看见胡友德低声跟雷少轩说话,像是商量什么秘密似的,罗浩连忙凑过来。
“什么怎么办?”雷少轩有些不耐烦,也懒得理会罗浩。
面临生死大战,显然罗浩也很紧张,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理会照顾自己,也只有雷少轩看似与自己还有些关系,不但是老乡,而且有无数次横向关系——每次都被雷少轩横着打,以至于只要雷少轩看自己一眼,罗浩心里就打哆嗦。
看到雷少轩不愿理会自己,他哭丧着脸,哀求道:“雷少爷,你要不管我,我会死的。”
“你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雷少轩眼皮都不抬道。
“雷少爷,好歹咱们是老乡,以前是我错了,您打了我无数次,气也该消了。我死了不要紧,少爷你今后不就少了个出气包吗?”罗浩哭丧着脸说道。
“天下竟然也有你这样的奇葩?”雷少轩气急骂道,“早干嘛去了?”
看着罗浩可怜兮兮的样子,雷少轩心里颇有些不忍,想了想,道:“战场上,别跟我们分开。”
“然后呢?”罗浩不甘心地问。
“然后?然后砍死他们。”雷少轩想到书本里战场的描述,随口说:“剥光他们,拿他们的金银珠宝,大发死人财。”
罗浩本就是个混混,贪生怕死,关键时候靠不住,但是明日面临生死大战,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所有恩怨在生死面前都不重要,能活下来才是根本,往日恩怨何必斤斤计较?
抱团也许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雷少轩想。
“先跟你说清楚,跟着我们可以,但是你要挡住你那一面,我们帮你挡住另外一面。如果实在挡不住你那一面,被迫退缩躲闪之时,须提前警告,做不到这点就别跟着我们。”
雷少轩厉声道:“你要是悄悄开溜害我们,别怪我不客气。白娘子、胡叔叔,要是他害我们,就砍死他。”
罗浩闻言惊喜。他原本不指望雷少轩能接纳他,只是面临生死、彷徨无助之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求助雷少轩。
“我明白。”罗浩一拍胸脯大声应道。
囚犯破例多了一顿早餐,然而气氛沉闷、压抑,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
对死囚来说,这也许是自己的最后一顿早餐。
紧张、彷徨让许多人感到十分恐惧。有人端着盘子,蹲在一旁抽泣;有人紧张得大喊大叫,疯狂奔跑,被军士射杀当场;还有的人当场呕吐……
临战之前,任何不正常的因素,都会被直接扼杀,没人敢闹事,试图装病的直接拖到校场惩戒,自伤手脚无法上战场的直接处死。
给雷少轩盛着饭,胖姑心里十分紧张,手发抖,豆子撒在外面,不停地看着雷少轩说:“小心一点、小心……”
感觉到胖姑的紧张,雷少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道:“姐姐,谢谢!”
雷少轩被队伍推着向前走着,频频回头,胖姑忍不住掉下眼泪。
忽然,走远的雷少轩回头喊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我姐姐。”胖姑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也许是雷少轩的最后一顿饭,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死囚,没有丝毫的战斗经验,很难活着回来,不由得胖姑不伤心。
“嗯、嗯。”雷少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使劲地点头,心里酸楚而又温暖。
尽管打过无数次饭,雷少轩却没有机会跟胖姑多说一句话,仍然不知道胖姑的名字。
姐姐,多美好的名字!
胖姑一直觉得雷少轩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心里默默地怜惜着雷少轩,却从不愿和雷少轩多说一句话,多了解一下雷少轩。
胖姑实在害怕熟人之间生离死别的感觉,不敢与雷少轩接触更多更深,心里默默把他当弟弟。
弟弟,亲人!
三十六营帐的人都暗暗庆幸当初雷少轩的选择。
战场之上的阵型队列,果然按照操练时名次编号列队。操练时,取得最好和最差名次的营帐死囚,依次被排在前几排。
雷少轩的选择,让三十六营队列位置排得比较靠后,如此一来,活命机会大增。
队伍冲锋时避免直接撞上敌方;假如队伍落后或溃散后撤,也不会最先被督战队弓箭射杀。
苦海荒原,一望无际,白云低垂耸立,北风凛冽,一阵肃杀的气氛,笼罩着大地。
两个缓坡相对,死囚营列队在缓坡腰间,紧接着是前锋部队,后面是黑压压的大军,四周,队队骑兵游弋。
雷少轩站在队列中,浑身紧张发抖,手脚僵硬。他抬头往四周看了看,人人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
看到雷少轩如此紧张,胡友德握了一下雷少轩的手。
“少爷,深吸几口气,放松一下,冷静下来。”
雷少轩点点头,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想着自己跋涉数万里来到苦海,经历了无数磨难,付出了无数努力,无非是为了活下来。
要活下去,就不能怕死,死算什么?
雷少轩鼓起勇气,心里吼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闯过这一关,杀!”
对面缓坡上,也是黑压压的敌人,两个缓坡之间,是一块不大的低谷平地。
“这就是今天的墓地。”雷少轩心里恶狠狠地想。
无数的人会死,今天我会死吗?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他把胡友德的话全忘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就死吧——杀。
突然,身后响起了整齐的吼声,前锋军士们一阵一阵喊着:“吼……吼……吼……”
吼声越来越大,声彻云霄。
一声吼,一踏脚;一声吼,一踏脚……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跟着节奏吼起来。
声音驱走恐惧,只剩沸腾的热血,忘记了死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冲。
“死囚冲!冲!冲!”鼓声如雷,号角划破天际。
冲!雷少轩跟随大队人马往前冲。
冲!人影如沙,向前蠕动,厮杀声、刀剑声,惨叫声……雷少轩已经忘记了自己。
突然,一个头戴毛毡帽,手拿弯刀,怒目圆睁,满脸鲜血的胡人冲出,一刀朝雷少轩劈了过来,雷少轩楞了一下,本能的拿刀格挡。
叮!一声沉响。
雷少轩感到虎口剧疼,刀刹那被劈飞。
雷少轩心胆俱裂,浑身战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弯刀回转。
刷,一声啸声,一道刀光往自己脑袋劈来。
雷少轩绝望地闭上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一片刀光越过雷少轩的脑袋,飘向那胡人。
“唰”一声清晰响声,血光飞溅,胡人身子向后仰起。
胡人右手依然拿着刀,左手捂着脖子,喉咙被刀切开,鲜红的血泉嘟嘟地喷涌。
边荒岁月 第三十六章 战后
胡友德及时赶到,救了雷少轩。
雷少轩脸色苍白,惊魂未定,正发愣之际,又一阵风声从脑后响起,一名胡人挥刀狠狠地劈向雷少轩的脑后。
胡友德猛然一把推开雷少轩,“当”一声响,用刀架住雷少轩背后的一刀,往外一推,将胡人推开。
“少爷,快拿刀,看住我身后。”胡友德急促地喊道。
雷少轩回过神来,深吸几口气,转身一看,又有两名胡人冲了过来。
死亡的压迫,强烈地激起雷少轩的求生本能,强迫自己驱除恐惧和惊慌,恢复冷静。
往日的刻苦练习,危机之时,终于发挥作用。
雷少轩一个翻滚,随手操起自己的刀,挥出一刀,将第一名胡人劈飞,紧接着,抽刀顺势又劈在第二名胡人脖子上,这名胡人身体打了个转,倒在地上不动。
第一个胡人捂着肚子,扶刀跪在地上;胡友德已经杀了那名胡人,正好回过头,顺手一刀把这名胡人砍翻,守在雷少轩旁边。
雷少轩喘着粗气,迅速往四周看去。
不远处,罗浩被一名胡人压在身上。
胡人一只手拿着刀,正死命捅向罗浩的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罗浩的另一只手。
罗浩拼命地握着胡人拿刀的手,眼看顶不住,绝望地嚎叫着,两腿乱扭,一眼望去如同正在被强暴的样子。
罗浩叫声嘶哑凄厉,边嚎叫边眼睛乱转,企图寻找最后一丝希望。
忽然,他眼睛碰到雷少轩的目光,可是很快就发现,雷少轩离得太远,根本就来不及施救,心里一阵绝望,叫声更凄惨。
雷少轩忍住笑,往前猛冲一步,一脚踢在一把卸插在地上的刀。
刀骤然飞起,狠狠插在那名胡人身上,罗浩翻身而起,补了一刀,惊恐万状地跑了过来。
白娘子也在不远处,正和一个胡人厮杀。
白娘子瘸着腿,腿上鲜血淋漓,左支右绌,正苦苦支撑。
罗尘、胡友德、罗浩急忙朝白娘子跑去,不时碰到冲上来的胡人,被胡友德冲上前,搁架住胡人刀,雷少轩、罗浩快速上前,乱刀砍死。
一行人很快冲到白娘子身边,胡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雷少轩也不追赶,守在白娘子身边。
“怎么样了?”雷少轩问道,无暇帮着看伤口,警惕看着四周。
“被砍一刀,伤在腿上,走不动了。”白娘子喘着气道。
杀声,惨叫声,咒骂声,哭嚎声,金戈交鸣声……各种声音仿佛是地狱的音乐;
到处鲜血淋漓,满眼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地上散落着脑袋,手臂....各种人体器官,战场如同一处杂乱的屠宰场,也是一个修罗场。
雷少轩顾不上注意这些,只有杀戮才能求生,求生这唯一的念头,让他疯狂。
他完全忘记恐惧,心里充满杀戮的念头,谁敢靠过来,就杀掉谁。
雷少轩周围,除了胡友德、白娘子、罗浩,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营里的人都被冲散了。
雷少轩扶着白娘子,胡友德、罗浩紧紧跟着雷少轩身后。胡友德是守护,罗浩是害怕。
雷少轩逐渐适应杀戮。
往日练刀,雷少轩从来都不敢下重手,各种刀法动作顾虑重重,战场之上,雷少轩将各种招式淋漓尽致彻底释放出来。
雷少轩悟性奇高,以往刻苦地与军士们进行各种兵器对练,已经让雷少轩将刀法融汇,此刻在尽情杀戮中,逐渐领悟了平时无法领悟的东西。
雷少轩内功已经入门,反应高于常人太多,因此,雷少轩杀戮就变得可怕。
随着胶着混战,队伍逐渐变得混乱,阵型散开,到处是厮杀的人影,地上满是倒毙的的尸体和凌乱四散的残肢断臂,还有各种刀、枪、锤等兵器。
极度的紧张,全力的拼杀,容易让人力竭,雷少轩很快就变得疲惫不堪。
随着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阵型越来越散乱,战场上,死囚的身影变得稀疏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了“呜……呜……”号角声,击鼓如雷,马蹄声震天。
“快、快,前锋要冲锋了。”胡友德急忙喊道,“撤,撤,往两边撤退,让出线路。”
“你在干嘛呢?”胡友德吼道。
雷少轩一看,罗浩正在一具尸体上,乱翻着。
“来了,就来了,拣点东西。”罗浩牢记着雷少轩的话,要发死人财。
看到双方前锋部队冲锋,胡人死囚也四散逃窜开来。
雷少轩边战边退,胡人无心恋战,双方逐渐脱离了接触。
雷少轩舒了一口气,对死囚来说,战斗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正规军厮杀。
雷少轩忍不住好奇心,转头向冲锋的队伍看去。
忽然,地上躺着的一个胡人,猛然翻起身,拼尽力气,一刀直劈雷少轩面门。
雷少轩正边退边回头看,胸口空门大开,没有注意这一刀,闻风躲闪已然来不及。
雷少轩眼睛里闪过一缕刀光,滴下了一滴眼泪,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绝望。
“妈妈,永别了。”雷少轩心里放松下来,十分平静,“终于可以解脱,好累啊。”
“啊”
胡友德肝胆俱裂,绝望地发出怒吼。
正当雷少轩绝望地闭上眼睛之际,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往前猛扑,挡在雷少轩身前。
“白娘子……”胡友德吼道,白娘子用身体挡住刀光,胡友德随即闪身向前,一刀砍翻了胡人。
胡刀深深插入白娘子的腹腔,鲜血从嘴里不停往外涌。
雷少轩流着眼泪,抱着白娘子的身体,哽咽着:“为什么舍命救我?”
白娘子两只手抓着雷少轩的肩膀,两眼直直盯着雷少轩,眼睛里亮光慢慢消散。
“谢谢你杀了许军。我不叫白娘子,我叫白杰,人杰的杰。以前不告诉你名字,是因为我不配用这个名字,不配做个男人,不配活在世上,不配……”
“不,你是个真正的男人,配得起这个名字。”雷少轩拼命点头道。
白娘子脸上露出笑容:“真的吗?谢谢!我因为怕死,放弃为人底线……有些底线一旦突破,就再也找不回来。一步错,步步错,终于解脱了呀!”
白娘子紧抓了一下雷少轩的手:“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机会,帮我报个信,我家在……我对不起她们。”
听到白娘子的话,胡友德深深叹了口气,他一直看不起白娘子,只是看在雷少轩面子上,没有为难过白娘子;罗浩心里则十分羞愧,平日里没有少羞辱白娘子,自己贪生怕死,哪里比得上白娘子?不由给白娘子跪下磕了个头。
……
雷少轩精疲力竭,慢慢地走着,随着众人撤回缓坡山腰上。
雷少轩回头看去,两个缓坡中间的谷底,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姿势的尸体,血染红了谷底草地,显得凄凉、寂静、恐怖。
夕阳西下,风呜呜吹过,仿佛一曲哀吊的悲歌;远处,秃鹫已经聚集、盘旋。
死囚没有人埋葬,只能暴尸体荒野,成为野狼、秃鹫的野餐。
生命如此卑微,如光、如风飘过,散去;生命又是如此艰难,要用刀、用心、用力、用杀戮才能够生存下来。
……
“雷少爷。”罗浩悄悄的拉了一下雷少轩,有些鬼鬼祟祟。
“什么事?”雷少轩道,瞪大眼睛,“啊,金子,哪里来的?”
“胡人身上翻来的。”罗浩得意洋洋道,“都说死囚没东西,其实胡人多金银,死囚当然也有。”
雷少轩不客气伸出手去。
眼看雷少轩不客气地将身上的金子全部拿走,罗浩心里滴血哀嚎:“这可是金子啊!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金子啊?”却不敢反抗。
罗浩边翻着白眼,边安慰自己:“无耻啊,什么世道啊。这么好的大户人家孩子,变得如此狡诈、贪婪、无耻。”
回到营帐,空荡荡的床铺表明,营帐少了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雷少轩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是死囚,死是罪有应得,心里依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满是悲伤、酸楚、凄苦。
雷少轩躺在木板上,动也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着满是尸体的谷地、砍断的扭动的手脚、破开的肚子、纷飞鲜血......耳边又响起了惨叫声,刀箭声,发疯的嚎叫,秃鹫唳彻长空的声音……
雷少轩“啊”的一声,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胡友德、罗浩还有营帐里其他的人都围了过来,一场生死之战后,似乎人与人之间亲近了许多。
他们看着雷少轩不说话。
第一次上战场杀人,目睹厮杀的惨烈,许多人都会经历一番痛苦的煎熬,这一切只能靠雷少轩自己熬过去。
沿着缓慢移动的吃饭队伍看去,胖姑远远地就看见了雷少轩疲惫的身影,脸上不由惊喜交加。
“回来了?”胖姑低低问着。
看到胖姑湿润的眼睛,雷少轩不由感到委屈,他终究是个孩子。
雷少轩脸色煞白,低低叫着:“姐姐。”
颤抖着伸出手去,试图接住胖姑递过来的馒头和菜汤,然而,脑海里又浮出满地的尸体、鲜血、残肢断臂,流满一地的肠子,一阵反胃,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手一抖,汤盆翻倒在地上。
雷少轩踉跄着,大口呕吐起来。
边荒岁月 第三十七章 写信
“干什么?”旁边军士喝道,手中皮鞭扬起,便往雷少轩挥过去。
“住手。”胖姑急忙止住军士。
那军士看了胖姑一眼,悻悻道:“小子,一会留下将地面打扫干净。”
吃完饭,饭棚空荡荡,雷少轩独自留下清扫地面。
“咦?一封信。”
雷少轩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封信,信封没有拆开,雷少轩想了想,捡起来收进怀里。
清扫完饭棚地面,雷少轩坐在角落一块木头上发呆,想着战场上的情形,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正发呆时,感觉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胖姑站在他面前。
“姐姐。”雷少轩低低叫道。
如同受伤的孩子看见亲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委屈让雷少轩微微含泪。
“给。”胖姑蹲下来,递给雷少轩两个粽子。
“吃吧。”胖姑微微笑道:“第一次上战场,很多人都吃不下饭,吃下去也会吐出来。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要是死在战场回不来,这就是你的祭品。”
“啊?”闻言,雷少轩心里轻松了些。
忽然,雷少轩不好意思道:“谢谢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雷少轩红着脸,决定说实话。
“我喊姐姐,其实是想给你好感,骗点饭菜,我太饿了。”
“哼,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胖姑嗔道,“你的奸诈狡猾无耻,死囚营里也算有些名气了,今天算你老实。”
胖姑缓了一下口气,叹道:“我有个弟弟,唯一的弟弟,年龄跟你差不多,个头也一样,往日里也是奸诈狡猾不学好。”
胖姑眼睛里慢慢涌满泪水,低低道:“可我真想他,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忽然,胖姑粲然一笑:“也没真对你多好,不就几勺菜吗,给谁都是给,别放在心上。”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雷少轩奇怪地问。
“我是襄阳刺史大小姐的随身丫鬟。我家小姐花容月貌,被逼嫁给一个宗门的丑少爷,小姐誓死不从,跟一个才子私奔,结果被污蔑与邪教勾连,全家男丁抄斩,女眷发配苦海,包括我。幸好我弟弟正在外乡念私塾,躲过一劫。”
谈起弟弟,胖姑脸上露出笑容:“前几天他刚给我来信呢,咦,信呢?”
胖姑脸色大变,衣兜里的信不见了。
“这封信是你的吧?姐姐。”雷少轩拿出那封信。
“就是这封信。”胖姑松了口气,“我正等先生回来念与我听,替我写回信呢。”
“等先生?姐夫?”雷少轩不解地问。
“不是,”胖姑不好意思地道,“虽然我自小跟随小姐,却不识字。营里有位识字的先生,我让他帮忙读信,替我写回信,只是这几天先生没在营内,我只能等他回来。”
雷少轩想了想,道:“我识字,要不我帮你念,替你写回信吧。”
“你识字?太好了。你跟我来,我那里有纸笔。”胖姑拉起雷少轩就走。
“慈姐尊鉴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接平安口信,欣喜若狂。刺史府被抄,姐未能幸免,吾悲痛欲绝,求私塾先生打探,了无消息,惶恐之极,幸师母收留,如今平安。赖慈姐所留薄田五亩,生活无忧,亦能继续念书,来年秋即童生试,一切平安,勿念。时时想念慈姐,每每流泪不已,何日天可怜方能见慈姐?弟胡安上叩禀!”
胖姑听着雷少轩读出的信,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胖姑伤心的样子,雷少轩心里伤感不已,想起妹妹、弟弟和母亲,不由悲上心头,泪流满面。
弟弟:
姐姐一切平安,不要挂念。
一个人生活,须多多保重,凡事皆须听从先生之言。要刻苦读书,不可如往日般惹事生非。戒懒戒贪,持家勤俭,不可靡费……
“姐姐,你话真多,千叮咛万嘱咐的。”雷少轩写好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一封信哪里能写这么多啊?”
“哼,你会写信?”忽然屋外一个人哼了一声。
门口一闪,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这叫信吗?全是大白话,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雷少轩抬起了头,一名高大的军士站在门口。
方脸,圆额,浓眉,头发结着方巾,穿暗红色皮甲,手按在刀把,活像一只虾将。
“哪来的虾将?”雷少轩不满道。
“这是校尉王海峰,是我同乡人,自小认识。”胖姑说道。
看着王海峰,又嗔道:“信写明白就好,非要文绉绉干嘛?阿弟,快见过王校尉。”
“见过王校尉。”雷少轩阴阳怪气地说道,“姐姐,我走了。”
雷少轩正要走,却被王海峰叫住。
“王校尉,有何贵干?”雷少轩问。
“替我写封信。”王校尉说,“给家里,给我儿子。”
雷少轩看着胖姑,一言不发。
王校尉有些恼怒道:“男人,谁没个三妻四妾?看什么看?”
雷少轩写好信,把信交给他,看着胖姑忽然说:“姐?要不要我帮你找包老鼠药?”
“干嘛?”胖姑不解。
“药死他?”雷少轩提高了音调,问道。
“啊?”胖姑看着王海峰有些恼怒的脸说,忍着笑道,“药死太便宜,哪天我剪断他(命)根子更好。”
终于忍不住,胖姑眼里噙着眼泪,哈哈大笑起来。
王海峰看了看胖姑,又看了看雷少轩,轻叹一口气。
“听着你托人托到了营管司,让家仆进死囚营跟随你?”
“是的,不过不是托人进来。家里被判抄家,已经无钱无力托人办事,是老仆自愿进来的。托营管司的事,却是护送囚犯的差役自愿帮忙办的,我跟他并无深交,这些事我事先并不知道。”
王海峰眉头一挑,能有仆人死命相报,又有人自愿想帮,看来这家人往日待人不薄。
“以往也有人送人入营,随身保护自家弟子,即便如此,死囚也活不长。”
王海峰说道:“战场情况复杂多变,意外频频,再多人保护,总有一天也会死于战场,送人入营保护,不过死得晚一点而已。若想真正活下去,除非你能洗脱罪名。然而死囚流放,历经州郡、省、刑部及兵部层层判决,洗脱罪名谈何容易,估计你等不到那一天。”
胖姑急道:“那怎么办?有没有办法让他不上战场?”
王海峰摇摇头,道:“绝无可能。死囚营归西北军直接管辖,私通死囚,死罪!你能随意让一名军士不上战场吗?死囚营便是等死的军士。”
王海峰看着雷少轩道:“离开死囚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累积战功,选入前锋营。杀敌十人或在死囚营三年不死,便有资格选入前锋营成为军人,服役期满,可退伍还乡。”
王海峰有点迟疑,道:“前锋营是个特殊的军营,可算军人发配之地。多是不服管教、触犯军规、刺头犯浑之徒,军中得罪上官者,往往也被发送前锋营。冲锋陷阵、强攻破城、攻坚突袭等特殊任务多用前锋营担任,因而前锋营极易获取战功。常有心高气傲的将门弟子,或者自恃武艺高强之辈到前锋营历练,以求军功。前锋营常陷死亡之地,乃是性命换战功。”
王海峰接着说道:“虽说杀敌十人或死囚营三年,可选入前锋营,然而连年征战,军人扩编,因此即便前锋营缺编,也先从别的军队选人,已经多年没有死囚选入前锋营了。”
“那怎么办?”胖姑有些揪心,选入前锋营,也是危险重重。
王海峰说到:“有一个人虽说是死囚,却从不上战场,单人营帐,单独吃饭,只要不出死囚营,一切自由。若得此人想助,便可选入前锋营,甚至到了前锋营还能到照顾。”
“你是说袁先生?”胖姑惊喜道,“这么说弟弟有救?”
“别高兴太早。先生姓袁名文伯,字太明,乃前朝大儒,官至一品。因为得罪当今魏王,发配苦海。虽然他是囚犯,然而军中严令多加照顾,绝不允许出事。此人门生遍布朝堂上下,跟大帅也能说得上话,只是当年与大帅政见不同,大帅不待见他而已。”
“姐姐,你跟他熟悉?”雷少轩闻言心热起来。
“是啊,他在营中的饮食起居,都是我来照顾。”胖姑热切道,“我本来就想让他帮我写信的,我求求他去。”
雷少轩沉吟片刻,道:“不行。”
胖姑有些不解。
雷少轩看着胖姑,摇摇头道:“照顾饮食起居只是小惠,生死相托是大事,直接求上门,非亲非故必然被拒绝;而大事一旦被拒,就彻底绝断希望,再无转圜余地。”
“那怎么办?”胖姑胡萍有些着急道。
“别着急,说到奸诈狡猾,咱们加起来都不是这小子对手。听他就好。”王海峰道。
边荒岁月 第三十八章 拜师
过了几日,雷少轩穿着整齐,跟着胖姑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营帐。
“何事?胖姑。”一个老人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了头随口问道。
老头精神矍铄,高额尖嘴,轮廓分明,头发须白,留着几缕山羊胡子,面相看似有几分狡诈猥亵,浑身却透出一股正气凛然不失圆滑的气质,让人一看顿生好感。
“我、我……”胖姑突然有点慌张,猛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胖姑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心神,鼓起勇气,说出雷少轩教给她的话。
“先生来到苦海多年,我看先生已经有年纪,虽然身体硬朗,然而无人照顾,诸事不便,我想给先生推荐一个人,他是我义弟,代为照顾先生起居。”
胖姑对着雷少轩道:“少轩,你过来给先生请安。”
老头细细打量着雷少轩。
雷少轩身穿破旧却干净的囚衣,眉清目秀,鼻梁直挺,牙齿洁白整齐,梳着整齐的鬓发,清澈的目光略显紧张,有些闪烁。
老头脸一沉,冷冷道:“胖姑什么时候有的义弟?分明是说谎。这些话是你这狡猾的弟弟教你说的吧?胖姑心地实诚,哪会这些花花肠子?哼?想离开死囚营?死了这条心。”
胖姑闻言急道:“先生,我弟弟被家中牵连入狱,并非做了什么恶事,年纪轻轻,怎么能死在这里?先生,你帮帮他吧。”
老头心里好笑,果然如此,道:“果然如此。小小年纪,不学好,玩心眼,奸诈狡猾。”
老头微微一笑,对胖姑道:“胖姑,你的义弟打得好算盘。算准了如果让你求我帮此事,我可能直接回绝。现在不是求我,美其名曰侍候我,让我承其情,我若能帮而不帮,日后他死在这里,我心难安。此细微处,胖姑你哪里能体会?哼,机关算尽太聪明。”
胖姑听罢恍然大悟。
“先生多虑了。小子学堂读书之时,曾听老师讲述天下名士,对先生大名极为推崇。”
雷少轩不卑不亢道:“老师说先生年轻时,便有胸怀天下之大志,拥定国安邦之才,随先帝东征西讨,计安天下,惠及万民。立德、立功、立言,为天下士子之楷模。小子愚钝,如能侍奉左右,便是天大荣幸,别无他念。”
听到这番话,胖姑目瞪口呆,分不清雷少轩这番话到底是奸诈狡猾,还是剖心掏肺实心诚恳。
如果自己是袁文伯,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了。
袁文伯都有点佩服这小子的厚脸皮,不过这小子对自己崇拜的样子,不像是假,倒有些让人不好意思,真要硬板起脸皮拒绝,颇为无趣。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摇摇头,道:“生死无常,时耶?运耶?”
雷少轩想了想道:“恩仇有心,思也!报也!”
胖姑有些糊涂,袁文伯点点头,说道:“勉强对之。”
随手捻着自己的胡子,发现胡子竟然有些灰白,不由感觉到岁月不饶人,心里隐隐惆怅发苦,道:“征夫白发,千般惆怅千般苦。”
雷少轩一时愣住,急切间竟然想不出来如何应对,不由抬头四顾,忽然看到营帐外,几朵小黄花迎风摇曳,心里一动,道:“战地黄花,一缕清香一缕魂。”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流泉而洌,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 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冥于**,卷之不盈于一握。约 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宇宙而章三光。 甚淖而氵哥,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 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袁文伯突然停住,对雷少轩说:“小子,刚才我说什么?”
胖姑一愣,她都没注意袁文伯说什么。
“先生说: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 授无形;流泉而洌,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 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
雷少轩慢慢地将袁文伯的话,重复一遍,虽有遗漏错误,却几乎完全复述。
袁文伯惊讶地看着雷少轩,心里不由有些起伏。
他乃一名著名的天心派传人。
当年入门,他师傅也念了一遍一篇千字古文,十个同门师兄弟中,只有他能够基本背出,被誉为天才。
今日心血来潮,本想为难一下雷少轩,随口出几个对子和一篇文章复述,找理由拒绝胖姑。
显然这就是考试,当然这考试没有明言,算是一种默契;如果雷少轩通不过考试被拒绝,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如今雷少轩基本通过,难不成真要耍赖?
袁文伯看了一眼满是期待的雷少轩,轻叹一口气,决定说实话,也算是绝了这小子的希望。
“胖姑,你这义弟不简单,若能好好教导必成大才。我是朝廷重犯,当年为先帝,几乎将朝中世家大族都得罪完了。”
袁文伯有些遗憾道:“他们不能将我如何,但是谁离我近些必受我牵连,为他们所不容。若有人知道你义弟受我教导,必被他们所害,所以什么侍候左右的话,休要再提。”
袁文伯接着说:“你所求之事,无非是想离开死囚营。死囚乃国之重犯,私通私放均为死罪,因此你绝无可能直接从死囚营放出。唯有一途,你若能杀敌十人,或满三年,我可帮你入前锋营。眼前在死囚营里,你须努力自保,杀十人或者熬三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胖姑,帮我煮壶茶来。”
胖姑沉默一会,看了一眼雷少轩,忽然坚定说:“先生,死囚营是鱼龙混杂之地,全是凶残极恶之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弟弟在其中,终日无所事事,终会变坏。”
胖姑诚恳道:“原先确实仅想让先生帮忙离开死囚营,如今却真切希望先生能够教导他。既然先生永不可能释放,何不收他做学生,倘若有一天他能出去,也好为先生办点小事,死囚营里没人知道您收学生。”
雷少轩听罢,心里很不是滋味,往前一步,跪了下来,将胸口的玉石项链拿下来,高举过头:“恳请先生教导,小子必努力学习,不负先生期望。”
袁文伯听了胖姑的话,心里一动,看着雷少轩。
“入我门中,须应我一件事……”袁文伯沉思良久道。
“我答应。”雷少轩不等袁文伯说完立刻道。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敢答应?”袁文伯愕然。
“帮亲不帮理,”雷少轩道,“无论如何都答应。”
“果然是亡命死囚,难道我要取你性命,你也答应?”袁文伯脸沉哼道。
“死囚本就一无所有,包括性命,倘若出不去,只是苟活。”雷少轩光棍地说道。
袁文伯心里一阵腻歪,此人再不好好教导,说不定真成穷凶极恶之徒、肆无忌怛之辈。
想起远方的女儿,袁文伯心里一疼,罢了、罢了,全当为她吧。
手里拿过雷少轩手里的玉石:“起来吧。跟我走,胖姑,你不用跟来。”
“老师,咱们去哪里?”雷少轩忍不住问。
“难不成听我讲讲书?写写字就能在死囚营活下去?”袁文伯没好气道,心里依然想着心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能入他眼,学他本事,死囚营、前锋营?哼,算个什么事?”
“这么厉害?”雷少轩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袁文伯也不加解释,只说道:“无论他说什么,都要答应。此人脾气古怪,脑短心直,拙于言语,不要与之耍心眼。”
来到不远处的一个营帐。
营帐里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一个中年人正在喝酒发呆,头发凌乱,前鬓耷拉下垂,挡住了眼睛,手里拿着一个酒瓶。
看见袁文伯和雷少轩进来,眼皮都不抬。
“老张,我看你来了。”袁文伯也不客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哼,什么屁?快放。”中年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帮我看个人。”袁文伯也不生气。
扭头对雷少轩说:“这是京师金吾卫南镇抚司总教头,一品带刀侍卫,张青,张子雄。”
“拜见张教头。”雷少轩急忙上前行礼道。
张青缓缓抬起头,雷少轩看清了他的脸。
这竟是一个美男子,圆额阔脸,高直的鼻子,分明如刀削般的嘴唇,完美的眼睛,射出精光。
“这是我的弟子雷少轩,”袁文伯道,“也是你弟子,怎么样?”
雷少轩听了,微微有些吃惊,看着自信满满的袁文伯,心里腻歪:“这便宜师父真糊涂了,哪里有拜两个人为师的?”
张青只是瞥了一眼雷少轩。
“不怎么样。矮矬、塌鼻、脚短、身长,太丑!”
边荒岁月 第三十九章 毒誓
雷少轩闻言气坏了,心里大骂,老子有那么不堪吗?
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位真的是美男子,仅就外貌而言,几乎完美无缺,隐隐让雷少轩感到自卑。
“你欠我的人情,怎么说?”袁文伯不客气道。
“把这么大的人情用在这丑小子身上?”张青撇撇嘴道,“这真是天大的浪费!”
“嗯,无妨。”袁文伯摇摇头道,“反正我老了,也快死了,便宜这小子了。”
“不收。”张青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道。
“为何?耍赖?”袁文伯闻言,气歪鼻子。
“太丑,不收。耍赖又如何?反正快死了,人情不还也罢。”张青依然不加理会说道。
“算了吧,师傅。”雷少轩实在受不了。
“住嘴。”袁文伯瞪了雷少轩一眼,道,“哼,不收是吧?我可有某人女儿的消息,还能救她出去。”
闻言,张青霍然站起,两眼直直瞪着袁文伯,脸上满是焦急,透着凶狠。
“某人图谋不轨,勾结凶徒,企图刺杀皇族子弟,判抄家流放,唯一女儿送教坊司,今年8岁。”袁文伯淡淡道。
“你要说什么?”张青提高了声音。
“讲故事呢。”袁文伯撇撇嘴,瞪了张青一眼,“后某人于死囚营中收一弟子,其弟子自死囚营入前锋营,屡立战功,累计军功得以回京,救出其女。可惜啊,世事弄人,某人不愿收徒,致使无人救女,其女沦落风尘,无人知其下落。”
张青闻言,慢慢地蹲下,忽然泪流满面。
袁文伯对雷少轩点点头,雷少轩跪在张青面前:“求先生收我为徒,我必全力营救师妹。”
“收徒是你救女唯一机会。张青,你的仇敌是王爷,京城无人敢为你说话。你当然可以不收徒,死后将全部本事埋于地下,留下女儿无依无靠;或者收一位徒弟,给她找一位师兄,留一丝希望。这师兄本事越大,你女儿越有望得救。”
袁文伯看着张青,道:“你嫌弃我徒弟长得丑,或许你可以到黄泉地下,找一个英俊潇洒的徒弟,来世再救你女儿。我这徒弟,奸诈狡猾,穷凶极恶,相貌丑陋,你收不收?”
张青缓缓站起,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发毒誓,不管赴汤蹈火、天打雷劈、天崩地裂、洪水滔天,你须救我女儿。”
雷少轩慢慢地一字一字发誓。
“我雷少轩起誓:必将两位师傅之亲人,当自己亲人。亲人陷危难之时,无论赴汤蹈火、头断身裂、天打雷劈、天崩地裂、洪水滔天,必倾全力救亲人出危难,有违此誓,神弃鬼灭。”
以神鬼起誓为最重的誓言,清晰地感受到张青心里的痛苦,雷少轩郑重起誓。
自此,每天空闲时间,雷少轩便来到袁文伯的营帐念书。
死囚营并无书籍,这时才显出袁文伯的不凡。
每日,袁文伯给雷少轩念一段书,大约五百字左右,而且只念三遍,便让雷少轩背诵。
背不出?袁文伯手里竹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严师。
雷少轩无数次被打得鬼哭狼嚎,当然,每次袁文伯拿起竹棍,心里想的却是:打人的感觉真的很爽!
雷少轩被迫竭尽全力注意听。
开始,雷少轩很不适应,每次背诵多少会出错,着实让袁文伯打了好几天,过足了打人的瘾。
几天之后,袁文伯惊奇地发现,要挑雷少轩的错几乎不可能,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雷少轩曾背过此书,要想过打人的瘾,只能增加背诵的字数。
“师傅,都快八百字了。”雷少轩抱头鼠窜,“背不下来能赖我吗?说好的五百字呢?”
“完成老师的要求,哪有那么多的借口?背不下来就该打。”袁文伯厚着脸皮,面不改色道。
雷少轩心里暗自诽谤,却不敢争辩。
有时候,雷少轩感到很庆幸,自己这位便宜师傅,怎么什么都会?
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几乎全都能背下来,而且治学极严,但凡不懂绝不会不懂装懂。
“师傅?什么叫‘道可道,非常道。’”雷少轩有一次问道,“到底是‘道,可道(也),(即)非‘常道’’,还是‘(若)道可道,(则)非常道。’”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像看一个白痴,道:“你师傅我是神仙么?什么都会?”
袁文伯基本不会乱解释自己不会的东西。
尽管雷少轩知道,袁文伯知识渊博,自有自己的理解,却不会将不明确的东西,强加给雷少轩。
“学生,亦称书生。为书而生,不多读书,称什么书生?读书,却不可能什么都懂,亦无需懂,”袁文伯道,“博览群书,书中自有世界。”
“书中自有世界?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美娇娘吗?”雷少轩嬉笑道。
“我打死你这个黄金屋,美娇娘。”袁文伯勃然大怒,举起竹棍乱抽。
“师傅,您也太没幽默感了。”雷少轩无语。
一日,雷少轩和袁文伯对坐,雷少轩发现袁文伯情绪有些低沉。
“你觉得念书,为了什么?”沉默片刻,袁文伯沉声问道。
望着袁文伯身旁的竹棍,雷少轩心里一阵抽搐。
师傅啊,想揍人就明说,又摆什么陷阱啊?
雷少轩小心翼翼地说:“明善恶,知对错。修身、治国、平天下。”
“何为善?何为恶?譬如一人,在故乡捐学、铺路、修桥,赡孤寡、恤羸弱,能否曰善?”袁文伯问。
“当然。”雷少轩说。
“此人乃江州首富。设赌场,害人家破人亡;开青楼,拐卖良人妻女;江州洪水,此人屯粮居奇,江州饿死冻死无数……”
“此人能称为善?”袁文伯又问。
雷少轩愕然,摇摇头,心里一阵茫然。
“何为对错?”袁文伯又问。
没等雷少轩回答,袁文伯接着道:“前朝青将军,戍幽北荒漠,擒鞑首,退青奴,拒蛮夷数十年,屡立战功,却不得封。晚年一次军机延误,被迫自刎,可对?”
雷少轩有些热血沸腾,这位英雄的传说,曾激励无数少年学子。他从小就听说这位英雄,还大骂皇帝昏庸,害死英雄。
雷少轩想了想,道:“当然不对。”
“可这位将军,缺乏粮草,纵军抢劫商队,烧杀掳掠边民,甚至走私军械,勾连资敌。可对?”袁文伯又说道。
雷少轩瞪大了眼睛,道:“竟然有此事?”
袁文伯看着雷少轩,道:“当年,我随先帝东征西讨,平定天下,鞠躬尽瘁,殚心竭力,权位极重,自然也门庭若市。”
袁文伯舒了口气,道:“先帝几个儿子争位,诬陷我参与其中,先帝捕风捉影,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流放,你以为只有你是无辜的吗?”
袁文伯直直地看着雷少轩,道:“现在我问你,假如你辅佐君王,出相入将,功成名就,然后君王一句话,便抄家发配,你将何以处?”
“我怎会辅佐这昏君。”雷少轩忿忿不平。
“这君王雄才大略,怎会昏庸?”袁文伯说,摇摇头,“好了,说了那么多,现在你说读书为何?”
雷少轩顿时茫然,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今日与你述说此事,并非教你如何如何,只是让你明白,对与错,善与恶非绝对,万不可轻信人言论对错,更不可看表面辩善恶。”
袁文伯缓缓道:“读书让你心中有世界,凡是不可盲从,否则轻则伤身,重则抄家灭族。”
袁文伯继续说道:“你出身死囚,今生绝无可能科举文职,注定只有军事及营商两条路,所以你要努力学习兵法及诡道之术。”
雷少轩第一次确立自己人生规划和目标。
……
张青竟然曾是金吾卫总教头,一品带刀侍卫。
想到有这么厉害的师傅,雷少轩不由感到热血沸腾,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惜热血的感觉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冷血竹棍打凉凉。
每天从袁文伯营帐出来,雷少轩便到张青营帐习武。
不,不是习武,是挨揍。
看着张青手里的竹棍,雷少轩心里哀嚎,是不是死囚营的人都那么变态,怎么那么爱揍人?
“师傅,每天都练这几个动作,却又不用之对敌,到底练他干什么呀?”雷少轩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简单的动作,还用练习吗?是个人都会。”
回答雷少轩的是狠狠的抽打声音,雷少轩的惨叫声让胖姑都不忍卒听。
三十六式刀,三十六式枪,每一式练二百下。
每一个招式,错一点?打。
每一个招式,二百下,少一下?打。
每一个招式,慢一点?打。
每一……打,狠狠打……
“师傅,咱们对练一下吧?”雷少轩陪着笑脸,轻声问。
回答雷少轩的是竹棍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到了张青的营帐,不许说话,只能闷头练习三十六式刀式,三十六式枪式。
练习完了?走。
雷少轩怀疑,是不是张青并不愿意教他,然而张青无比认真地纠正动作的样子,却又不像敷衍。
当然,就算是纠正动作,张青也不说话,只用竹棍打着纠正。
也许张青不是不愿意教,只是不愿意说话,雷少轩想着。
“无名三十六式。”
张青甚至招式的名字都不告诉他,雷少轩只好自己起了个名字,然后埋头苦练。
“他该不是嫌我丑吧?”有时,雷少轩想着。
这念头一出来,雷少轩自己吓了一跳,一个念头却再也遏制不住。
“绝对是,”雷少轩恶狠狠地想着,“打、打……打,让你打。总有一天,老子要打烂你这张小白脸,打瘸你腿,让你臭美。”
边荒岁月 第四十章 辛密
终于,既然张青不解释,雷少轩也就不再多问,一心一意埋头苦练。
每次都是三十六式,不允许练别的招式,需要忘掉以前所有的招式,脑子一片空白,随手就是三十六式。
雷少轩只练三十六式,然而这三十六式明显不能对敌,到底练他干什么?
雷少轩一直想不通,后来干脆不想。
只要一想,脑子便浮现竹棍呼啸着破空而来的黑影,于是不敢再想。
终于有一天,雷少轩害怕了。
雷少轩手里拿着刀和枪,却已经不知道如何对敌。握着刀,连罗浩都打不过,更遑论胡友德和其他人。
任何人拿着刀,都可以欺负雷少轩。
“你不会用刀了?谁都打不过?”张青眉头上挑,问道。
“是啊,师傅。”雷少轩惴惴不安地说,眼睛偷瞥张青身边的竹棍。
张青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一脚将竹棍踢飞。
“下面,我跟你说的话,绝不可外传,否则有杀身之祸,任何听到你说这话的人,也难逃一死。”张青脸上一紧,厉声道。
张青看着雷少轩,问道:“你可知道金吾卫南镇抚司龙卫?”
“龙卫乃镇抚司下属机构,是专门保卫王宫的侍卫。”雷少轩说道。
这一点几乎人人听说过,不算什么秘密。
“这是明面上的。”张青点点头道,“龙卫虽然说是镇抚司部属衙门,实则专属魏王的内领侍卫。”
张青缓缓说道:“先王平定天下,灭十六国及无数的世家大族。正面战场无法取胜,这些人就组织暗杀先王,所用之人,都是武林高手、死士。当时,龙卫培养时间不足,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死伤惨重。”
想起这些惨烈的往事,张青感慨道:“为对付高手死士,先王命龙卫收集天下武功秘籍,集中高手设立汇武阁,总结破解天下各种兵器招式。因为龙卫只用刀、枪,汇武阁总结出刀法、枪法各三十六式,用于龙卫训练。这三十六式并非武功招式,而是最简之动作。”
张青看着雷少轩不解的表情,道:“但凡招式,必有起手、攻击、防守等动作。汇武阁研究发现,武功招式之间多有多余动作,这些多余动作用于招式连接、转换,有些是必要的,有些存粹是为美观等等。假设去掉多余动作,那么招式有多快?”
闻言,雷少轩不由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想象着自己的刀如果再快点,谁能敌?
张青继续说道:“世间武功,唯快不破。汇武阁另辟蹊径,只取动作,却不练习招式,此三十六式便是一种动作,随本能任意组成招式,成最快的招式。”
雷少轩听得入迷,兴奋不已。
见状,张青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心里暗叹,果然丑人有傻福,天下已经没有几人会三十六式,却让这丑人学了去。
张青继续道:“此三十六式既然不是招式,当然无法对敌。不过,如果将三十六式动作练到极致,成为本能,出招之时,哪里还可能有人比你快?”
张青看着雷少轩,冷笑道:“不过,要将三十六式组成招式,还需要一套口诀配合,不知道口诀,就不会使用这三十六式。明日起,你要开始学习口诀,打不过别人?笑话。”
……
“蠢才,第十八式直劈到九式,谁说每一招式必须完整?三十六式只是最简的出手线路动作,当成招式自然不对。”
“动作,动作,不是招式!”
“让动作形成本能,谁让你生搬硬套照搬动作,要取动作之意。”
“本能,本能!人家砍你,你要如何?蠢才,当然是格挡,格挡后呢?格挡后当然反击。格挡反击用什么动作最快?当然是第十五式动作,然后直接三十三式,只要这个动作,无需完整的三十三式。”
“练习用三十六式,谁让你用来对敌?只用其中动作之意,懂了吗?”
……
雷少轩悟性本是奇高,越打领悟越深越透,越打越是高兴,喜不自禁。
终于有一天,许多人都听到,死囚营里传出一声长啸,如鹤唳长空,声彻云霄。
雷少轩终于明白如何使用三十六式刀法、枪法对敌,压抑多时的疑问和郁闷得以酣畅淋漓发泄出来,不由仰天长啸。
“师傅,原来你也是很啰嗦。”雷少轩对张青哈哈大笑。
“师傅,为什么只有刀、枪三十六式?”雷少轩忍不住好奇问。
“龙卫之刀与其他刀不同,名曰龙刀。刀长三尺,呈修长半月弧,龙刀名刀实剑,亦刀亦剑。集天下之刀、剑、刺、锏......短兵器之所有;龙卫之枪曰龙枪,枪头扁而开刃,与其他枪不同。龙枪名枪实矛,似戈如戟。集天下枪、矛、戈、戟......长兵器之所有。”
张青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道:“这两套武功创出后,为防止外传,先皇将所有参与创立此武功之人赐死,秘籍归入王宫档案,非王室弟子不许练习。此外,还下令将练过此术的龙卫,全部格杀。”
张青脸上微微发颤,显得十分痛苦和无奈,道:“命令发出不久,练过此术的在京龙卫,全部被杀,只有几个外出执行任务的龙卫幸免。好在令出不久,先王驾崩,我便将命令搁置,将秘籍烧毁。如今,完整练习过龙刀、龙枪三十六式及口诀的人,只剩下你和我,另外的几个龙卫都没有口诀。”
“京城还有一人,完整练过龙卫刀术,你如果有机会,替我杀了他。”张青脸色狰狞,咬牙切齿道。
“谁?”雷少轩问。
“你唯一的师兄,当今的金吾卫南镇抚司同知孙豹。”张青恨恨道,“此人欺师灭祖,你师傅才落到这般田地。”
雷少轩再问,张青却不愿细说,只说到了京城,自然知道一切原委。
张青又叮嘱道:“此武功来历,万不可对人言。当年为创立此术,龙卫强夺了无数武功秘籍,无数世家弟子惨死,倘若有人知道此术在你手里,你不仅不容于魏王,也将不容于世家。”
看到雷少轩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张青厉声道:“用此术,能让你武功高强,但是再强的人,也只不过是匹夫之勇。你看师傅沦落至此,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雷少轩心里一凛,收起轻视之念头。
营帐里的人发现,似乎不会武功的病能传染似的,雷少轩不会武功,让营帐的人似乎也不会武功了。
雷少轩一刀在手,仿佛小孩子一样,胡乱出刀,毫无章法。
雷少轩出刀毫无章法,与其对敌自然也就无从抵挡。
向雷少轩出手,明明雷少轩胡乱躲闪,一副忙乱的样子,只是自己一刀出去后,雷少轩反击出手没有章法,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只好茫然地等雷少轩的出手;然而一瞬间,雷少轩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雷少轩的刀本来就架在哪里。
既然雷少轩的动作没有章法,自然也就无从抵挡。
只有动作,没有招数,如何抵挡?
雷少轩练刀、练枪只在自己营帐里练习,不再到校场去。
雷少轩每日苦练几个时辰,所练的动作毫无新奇。
营帐内里的人开始还偷窥,见雷少轩毫不在意,不加理会,于是干脆大方的观察雷少轩练刀,希望能破解雷少轩的刀术。然而,他们惊奇地发现,对敌之时,雷少轩从来没有完整地使用这些招式。
耶律青石对雷少轩彻底没有了脾气,再也不提部落勇士一词。
与雷少轩对刀,常酸溜溜道:“哼,要是赤手空拳,俺单手可敌你。用刀本来就不是我所长。”
众人哈哈大笑。
曹傲然、凌军等看待雷少轩,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轻蔑。
原本,他们都不大看得起雷少轩,只觉得他无非仗着胡友德,仗着无意中投靠的白娘子才能立足,如今却不敢有丝毫轻慢。
死囚营里弱肉强食,他们虽非最强之人,也从未对谁真正服气,却无人敢轻慢他们,如今却对雷少轩隐隐有惊惧之感。
沈小宝依然故我,作着全营的活宝。
罗浩看见雷少轩也如往常一样,看到雷少轩就满脸堆笑,一副讨好的样子, 雷少轩对他依然非打即骂,以至于罗浩一见雷少轩就如老鼠见猫。白娘子死后,罗浩厚着脸皮占据了白娘子的床铺,雷少轩却也由着他。
每次大战,营帐里都有死人,每次死人,不久就又有人补充进来。
雷少轩对新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印象,不加理会。倒是每次战斗,罗浩厚着脸皮缀在雷少轩身后,让雷少轩救了他好几次。
当然,作为救命的代价,雷少轩毫不客气地将罗浩身上的战利品搜刮一空,弄得每次战斗下来,罗浩都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有战必有伤,雷少轩身上不停地受伤。
混战之中,防不胜防。冷箭,围攻,混战,冲刺,骑兵攻击……战场之上,危险重重,若不是身边有胡友德护着,雷少轩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箭伤 、刀伤、枪刺伤、狼牙棒砸伤……天气转暖,边关战事吃紧,战斗越发频繁,雷少轩身上伤痕累累。
死囚营不怕被人突袭,不怕凶险莫测的骑兵大规模野战、决战,因为这些跟死囚营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战斗,哪怕死囚营四散乱窜都无人理睬,毕竟死囚营无人看管,也决定不了战局,分出力量处置死囚营,反而会扰乱军队的阵型。
死囚营最怕小规模阵地战,死囚营成为了消耗品,在阵前冲锋厮杀;而军队就如同看表演一番,等死囚营厮杀到一定程度后,再由双方军队开始对阵。
雷少轩有时候想,这种小规模阵地战到底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双方死人,减少人口?
“这是政治。”袁文伯叹道:“胡人不事耕种,粮食奇缺,战争确实有消耗人口之意;魏王雄才大略,意欲南征,西北征战是为了练兵。”
边荒岁月 第四十一章 身死
雷少轩参加了无数次战斗,并且越来越喜欢战斗。
雷少轩喜欢切开敌人喉咙的感觉。“扑”一声,敌人捂着喉咙,鲜血喷涌,缓缓倒下,没任何痛苦。
雷少轩讨厌听到敌人临死前痛苦的哭嚎,也讨厌看到受伤等死那种无助,更讨厌看到各种残肢断臂。
雷少轩不忍心看到敌人破开的腹腔,满地鲜血淋漓的情形;不忍心看到,倒在战场死不瞑目的眼睛;不忍心看因痛苦而扭曲的尸身。
因此,雷少轩对如何更干脆利落地杀人,似乎着了迷,甚至把杀人当作一种享受。
死的全是死囚犯,罪大恶极的人,该死的人,雷少轩对自己说。
雷少轩对用敌人死囚的性命练刀、练枪毫无心里负担。
雷少轩杀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雷少轩靠近,周围的人会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当雷少轩注视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让人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营帐里的人,与雷少轩对练刀法,浑身隐隐有战栗的感觉,不敢面对雷少轩眼光。
与雷少轩对刀,让人身不由己地感到恐惧,一股死亡的气息袭上全身,以至于除胡友德外,没人再敢与雷少轩对刀。
同时,这种情形让雷少轩感到浑身十分不舒服,却愈发渴望战斗。
雷少轩沉迷于杀戮,经常在战斗中撇下胡友德,直接杀入人群最多的地方,胡友德经常都跟不上他,更遑论护卫。
雷少轩去的地方越来越危险,即便胡友德努力跟上,往往也只能自保;罗浩更是谈不上跟随,只能看着雷少轩的背影叹气。
罗浩自己明白,即便能够跟上雷少轩,面对雷少轩要面对的局面,罗浩自忖无法存活。
雷少轩渴望战斗,原本是渴望用战斗提升自己的刀法,然而越沉溺于提升自己的刀法,杀人也就越来越多,反而越无法专注刀法的提升,而是越来越享受杀人的过程,而不是提升自己的刀法。
为了总结战斗经验,原本每次战斗结束后,雷少轩都会回想战斗过程,仔细检讨自己的种种不足,然而雷少轩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进行回顾总结。
每当雷少轩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几乎都是敌人惨叫、死亡以及鲜血喷涌的景象。每一次的面孔都不同,无一不是狰狞的面目,向自己哭嚎或者扑来。杀声、惨叫声、金戈交鸣声......各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回荡,交杂在一起,挥之不去。
雷少轩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惊醒后浑身颤抖不已,长时间望着斑驳的营帐屋顶发呆,久久无法入睡。
雷少轩的脾气变得急躁、易怒,经常莫名其妙的流眼泪,久违的恐惧、彷徨、无助又弥漫在雷少轩的心头。
甚至面对胖姑,雷少轩都会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胖姑慌了神,急忙来找袁文伯。
看着满脸疲惫不堪的雷少轩,上下忐忑不安的样子,袁文伯叹了口气,打发走了胖姑。
“你可知道前朝大将秦青?”袁文伯缓缓问道。
雷少轩闻言一愣,说道:“大将秦青号称‘杀神’,领军十万灭唐,坑杀降军三十万,震慑了唐国。领军所到之处,唐将闻风而降。”
袁文伯瞥了雷少轩一眼,道:“秦青灭唐国后,不到三年,患疯症,自刎而亡。”
接着袁文伯又问道:“你可知魏国名将庞辉?”
雷少轩感到有些莫名奇妙,硬着头皮道:“庞辉领军三十万,围攻南楚都城郢城,两年都没有攻下。守军誓言绝不投降,于是庞辉围城,只鸟不许飞出,饿死百姓二十余万,一战灭南楚。”
“你知道庞辉的结局吗?”袁文伯叹道,“庞辉因功封侯,两年后,圣驾前酒疯失仪,被赐死。”
师父到底要说什么呀?雷少轩心里有些不耐烦,却不敢随意打断。
袁文伯接着说道:“前朝寿亭侯王彦擅长火攻,落龙谷内,一把火烧死青奴十万人。十里峡谷,尸体枯焦,其惨烈神鬼不忍卒视,以至白日阴风怒号,夜夜鬼哭,落龙谷此后寸草不生。后来王彦过洛河莫名溺亡。”
袁文伯不理会雷少轩的纳闷样子,接着问道。
“你可知屠夫无长寿一说?”
“听说过。”这说法妇孺皆知,不算稀奇。
“那你可知北魏各郡刽子手,有三成患癔症、疯症?”袁文伯盯着雷少轩道。
“师傅,您要说什么?”雷少轩有些忍不住了。
袁文伯正色道:“万物有灵,秉天道而生,而杀生者,必遭天谴。故秦青、庞辉、王彦等功高盖世,本可荫及子孙,却因杀生太过,绝损荫功,身死族灭,子孙断绝。刽子手所杀之人,虽说有罪,然生灵有灵,焉能无怨?有怨则缠杀人者,杀人者每日被怨气所缠,焉能不疯?”
袁文伯面露忧色,看着雷少轩道:“你如今杀人太多,身上煞气极重,常人靠近都觉难受。原来我尚不留意,毕竟你年龄仍小,能杀几人?没想到这里乃死囚营,以杀求生,你杀戮过多,自然煞气缠身。你如今暴躁易怒,寝食不安,心神不定,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雷少轩悚然一惊,问道:“我自然是发现了,只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怎么办?”
雷少轩越想越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正常,不由有些害怕起来,面露忧色。
袁文伯瞪着雷少轩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少杀。心无杀念,就不会怨气缠身。杀人者,必被人所杀,此乃天道。身在死囚营,无法不杀,那就少杀吧,至少不能以杀人为乐。听说你如今杀人名声在外,号称‘惊雷一刀’,听着倒是挺霸气,不过恶名罢了。”
从袁文伯营帐出来,雷少轩心里平静了许多。
然而,雷少轩的心头始终隐隐感觉不安,这种不安挥之不去。
也许这是袁文伯说的杀人太多的缘故吧,雷少轩想着。
……
落龙坡是苦海荒原一个不起眼的小坡,落龙坡前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形如卧龙,站在卧龙坡前往西望去,河床就如一条龙从天掉落地上,因而得名。
落龙坡前,面对一片黑压压的敌人,雷少轩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清晰,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战场上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过害怕的雷少轩又一次害怕了。雷少轩握了握手里的刀,强行驱走心中的恐惧,狠狠地对自己道:“不要疑神疑鬼,杀”
杀、杀,混战……
雷少轩看到前面密集的人群,忍不住想要往前重,然而,心头丝丝不安让雷少轩稍迟疑了一下,不由地想到袁文伯的话。
“能杀就少杀点把,”雷少轩对自己说,“只要别来惹我就好!”。
雷少轩在前,胡友德在后,捉对厮杀。
雷少轩在死囚营已经有些名气,只要不是新人,胡人死囚营的人大多听说过雷少轩,都不愿面对雷少轩,只要是雷少轩出现,四周的胡人就跑开。奇怪的是今天却围上来许多胡人,原本雷少轩以为这些人要围攻自己,然而,他们却莫名其妙地冲向胡友德。
“找死!”雷少轩恶狠狠道。
胡友德是雷少轩逆鳞,雷少轩绝不可能让胡友德出事。
两个胡人冲上来,缠着雷少轩,雷少轩几刀便杀开一条路,企图往胡友德的身边靠近。此时,围在胡友德身边的人太多,胡友德已经岌岌可危。
雷少轩怒吼着冲了过去,正当雷少轩靠近时,异变陡生,围着胡友德的人突然散开,四道人影霍然露了出来。
这四人排成扇形,手里齐刷刷握着一色强弓,搭着箭对准雷少轩,瞬间射了出去。
死囚营里怎么会出现弓箭?
雷少轩脸色煞白,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自己心头不安的原因原来在这里,自己终于要死在这里。雷少轩心里十分平静,自嘲道:“人临死前有预兆的说法是真的。”
其实,雷少轩心里一直很明白,身在死囚营,总有一天会死去。
可惜今天就要死了,如果自己小心些,本来有机会活得更久,至于活着离开死囚营,雷少轩也只是想想罢了。
按照杀敌十人,累积战功进入前锋营的规矩,自己杀的人早就超过十个,但是袁文伯说的选入前锋营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雷少轩已经不抱希望。
四支长箭,出手角度和时间都不同,显然是防止雷少轩躲闪。
雷少轩刀不停,砍翻射向自己面门的两支箭,身影一闪,第三支箭射偏,从他的脸上滑过,留下一道血痕,第四支箭却无论如何躲闪不了,直射心口而来。
罗浩远远看见雷少轩被伏击,“啊”惊叫起来,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就在雷少轩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那只凶狠的箭透入自己胸口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猝然飞扑过来,撞在雷少轩身上。
胡友德将雷少轩撞飞,那支箭却正好狠狠地插入胡友德的胸口,透胸而过。胡友德握着箭,倒在地上,鲜血从胡友德的嘴角涌了出来。
雷少轩见状,瞋目裂眦,发疯似砍杀周边的胡人,营帐的其他人也拼死围了上来。
雷少轩跪在胡友德身边。
长箭射进胡友德胸口,从后背透出,这种箭伤,意味着死亡。
雷少轩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胡友德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此刻,雷少轩感觉到天塌了下来,他无比痛恨自己,正是自己害死了胡友德。
“少爷,别哭。”
胡友德慢慢地积攒了一丝气力,紧紧地拉着雷少轩的手,道:“我、我……对不起夫人的嘱托,以后再也无法照顾少爷。夫人对我全家有大恩大德,我唯有死相报。少爷,你别难过,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有机会回乡,望少爷替我回家看看。”
雷少轩发疯似的对营帐里的人拳打脚踢,每个人都皮青脸肿。
“你们全都该死,为什么不跟上来?”雷少轩不知道喊了多久,哭了多长时间,声音嘶哑道。
终于,雷少轩不动了。
边荒岁月 第四十二章 结义
几个人抬着胡友德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头搭成的台子上。
死囚的死尸大多遗弃荒野,荒漠草原有的是秃鹫、野狼、猛兽,这些野兽很快就将尸体吃光。荒野是死囚的天然葬场。
雷少轩自然不能让胡友德弃尸荒野,搭起柴火台子将胡友德火化。
胡友德并非死囚,对于这位忠肝义胆的仆人,死囚营的军士充满敬意,雷少轩要将胡友德的尸体火化,军士们没有人为难他们。
火堆旁,袁文伯、张青、胖姑和三十六营帐里的其他人围坐着,此外,还有些与胡友德熟悉者,甚至有几个曾与雷少轩对刀的军士过来行礼。
他们自发过来吊唁。浊世茫茫,能有幸遇见一位忠义之士,实属不易,与其相识,与有荣焉。
乱世求生,绝境挣扎,多少人还能保持本心本性?胡友德无疑是一个榜样。
熊熊烈火,将胡友德的尸体慢慢烧成灰烬。
雷少轩感到,这大火似乎将自己心里深处的某些东西也点燃了,如同雷少轩自己也被这烈火中焚烧.火光中,雷少轩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飘渺而又虚幻,如风如雾,那么虚弱。随着火苗逐渐熄灭,化为灰烬,过去的自己似乎也已死去,眼前的雷少轩已然是一个新生的雷少轩。
忽然,雷少轩心头一惊,猛然想起在宏觉寺和尚给的一道偈语:遇坡而葬。显然,这道偈语不是为自己的,而是胡友德的,胡友德注定死于落龙坡。
雷少轩心里悚然,不由感到生命的莫测,天机之渺渺。天道之下,人如蝼蚁般弱小,一切都被神秘的命运操控而无法挣脱。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上雷少轩心头。
……
“师傅?”雷少轩缓缓问道:“一条命,值多少钱?”
“乱世中,人命不值钱,死囚营每天都死人。”袁文伯随口道。
雷少轩悲痛道:“那年,胡叔叔的儿子患重病,当时胡叔叔受伤未痊愈,无力挣钱,被迫要卖房卖女救儿。母亲给了他十两银两治病,外祖父还让他来府中看守大门,成为府中仆人。他的命其实是十两银子买来的,可是如果能让他活过来,我愿意倾我所有。”
“到底一条人命值多少钱?”雷少轩喃喃道,“能衡量吗?”
“师傅,每次杀人,我没丝毫难受的感觉。人命明明脆弱卑微,可是胡叔叔死了,我心里怎么这么难过,啊......啊......”雷少轩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袁文伯叹了一口气,道:“天道下皆蝼蚁,边关连年战争,死伤无数,白骨累累,谁也不把人命当回事。”
袁文伯语气一转,道:“但是,对每个人来说,岂不闻‘人命关天’?不要拿天道之眼看身边人命。比如胡友德于你,重于天。其实,你杀的每一个人对其妻儿来说,又何尝不是重于天?以后,你要善待身边之人,万不可视人命如草芥。除非不得已,不可擅杀,更不要以杀止杀,不要以杀解决是非、对错、善恶等问题。尤其你出身死囚营,以杀求生,更应珍惜性命。”
往日,袁文伯的话,往往让雷少轩觉得啰嗦,有时不免心里暗暗嗤之以鼻。今天的话,却让雷少轩心头一凛,是啊,杀能解决问题吗?
……
茫茫草原,绿色延绵到天际,五颜六色的野花,星星点点,点缀着草原。
天际上,碧空万里,白云垂落,鹰击长空。
落龙坡上,三十六营帐里的五个人站立着。
雷少轩将装有胡友德骨灰的坛子放进一个土坑,一把土一把土将土坑填满,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堆起了一个坟头,五个人采集了许多的花,洒在了坟头上。
雷少轩跪在胡友德的坟墓前,久久不愿起身,他依然无法从悲痛中缓过来,他后悔、痛恨自己没有紧紧跟着胡友德。
坟墓埋葬着胡友德,望着这个小小的土包,雷少轩知道,这个坟墓也将过去的自己埋葬了。
雷少轩胡思乱想着,脑子一片茫然和彷徨。
“雷少爷,”耶律青石来到雷少轩身边,缓缓说道,“我打听过了,设陷阱射杀你的是胡人死囚营的四名军士。”
“为什么?”雷少轩有些奇怪地问,“死囚历来只跟死囚打,什么时候军士会针对一个死囚设置陷阱?在军士眼里,死囚根本毫无价值。”
“你武功太高,太多死囚死于你手,”耶律青石道,“胡人死囚营营管觉得没面子,出动了四名军士,装扮成死囚要取你性命。”
曹傲然在旁边插嘴道:“这种事很常见。前几年,胡人一个造反的百夫长被发配死囚营。此人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死囚营无人能敌,西北军死囚营营管一样出动了军士假扮死囚,围杀此人。”
雷少轩脸色煞白,他想起了袁文伯的话和自己战前的隐隐不安。
“雷少爷,”罗浩小心翼翼地的看着雷少轩,道,“不是我们不跟着你们,是跟不上。”
雷少轩恶狠狠道:“你是怪我冲得太快了?”
罗浩一哆嗦,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胡人盯上了你,你今后要小心了。”曹傲然说道。
曹傲然正色道:“你若死了,我等在死囚营多半也活不长久,没你多次相救,这里的人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不过,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雷少爷,胡兄不在了,不如让我们跟你干吧。”
凌军也道:“我等抱团可更好地活下去,人多力量大,互相照应如何?”
罗浩目光更是热切,沈小宝眼里也满含期盼,紧盯着雷少轩。
尽管雷少轩在三十六营里年纪最小,武功却最高,且不拘泥规矩,不仗势欺人,最关键的是,雷少轩重情重义,让人信服。
江湖中人,义字当头。
雷少轩看了看这五个人,每个人都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看了看胡友德的坟墓,雷少轩心里一动。当时战场倘若有五人照应,胡友德根本不会死。当时胡人虽然已经盯上了自己,其实却并未多加重视,只出了四名军士对付自己,倘若再多来两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一入死囚营,过往便死去。我等在这里杀敌、求活、重生,相交只看当今,不计过往,同生死、共患难如何?”沈小宝道。
“小胖脸,你忒不痛快,怕别人知道你过往怎的?没开始便藏头露尾。”罗浩撇着嘴道。
凌军不以为然,道:“人人都有不愿让别人知道的往事,不必强求。进入死囚营,除了性命之外,别无所有。我等抱团,是为了保命求活。不过,若仅仅为了活着,只需多练习厮杀配合,相互关照就好。”
凌军有些激动,急切道:“我有一个想法,我等战场之上,一起经历过不少生死,不如结拜兄弟如何?只是除了雷少爷之外,我等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不知道雷少爷是否还看得起我等?”
众人闻言,都看着雷少轩。
“我要活下去,否则对不起我娘,对不起胡叔叔。”雷少轩缓缓道,看了几个人一眼,“只要能活,魔鬼我也会牵手。”
雷少轩顿了顿,道:“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事该怎么办?”
“自然是同生死、共患难、齐富贵。”凌军喜道。
沈小宝轻松道:“相比性命,患难算什么?富贵更是浮云。命没有了,富贵如烟般飘渺。同生死、共患难、齐富贵我们都能做到。”
曹傲然慨然道:“义字当头,生死与共。”
耶律青石道:“好。”
“既然如此,咱们今天就结拜兄弟。”雷少轩肃然道。
一行人,跪在胡友德坟前,拈土为香,一起发誓。
“我等六人耶律青石、曹傲然、沈小宝、凌军、罗浩、雷少轩虽然异姓,今日此时结拜为兄弟,在胡大哥坟前起誓:既结为兄弟,必同生死、共患难、齐富贵。皇天厚土为证:如忘恩负义,神厌鬼弃、天地共灭。”
“终于能排小六前头了,”罗浩洋洋得意地说,“每次都被小六责骂。小六,叫声五哥来我听听。”
雷少轩听罢,眼睛直直看着他,轻蔑道:“是小声叫还是大声叫?现在叫还是一会再叫?”
刹那,罗浩脸煞白,赶紧摇摇头道:“怎么叫都行,什么时候叫都行啊,要不没人的时候再叫吧。”
“打!”雷少轩轻吐出一个字。
大家早就知道雷少轩的习惯,猛然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罗浩哀嚎:“都结拜兄弟了,怎么还打?”
大家哄笑起来。
“小白脸,咱们既然是兄弟了,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罗浩问凌军。
“都说了,不问过去。”凌军摆摆手道。
“刚才是不能问,现在是兄弟了,当然可以问。不过你也可以不说,只是当弟弟的不说,当哥哥的小揍弟弟一顿,也是应有之义吧。”沈小宝靠了过来。
“我说、我说不行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凌军不好意思道,“我跟邻居的姐姐好上了,没曾想她其实另有相好,且两人亲热之时,被病重的丈夫撞见,没奈何,她只能任丈夫重病而死,事后却陷害于我,结果我就倒霉了。”
大家闻言都愣住了,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凌军简直是天下最大的倒霉蛋了。
看着满脸通红的凌军,沈小宝打趣:“亲嘴上床了没有?滋味如何?柔软不?”
“哥哥,你真是小白脸!过来跟姐姐亲个嘴。”罗浩尖着声音说,逗得大家前仰后俯。
边荒岁月 第四十三章 军阵
“大哥,你呢?你是胡人,怎么会沦落北魏?”雷少轩问耶律青石。
“我是大月部落的勇士。我有一个妹妹,被该死的族长看上,要娶为小妾,我父亲没奈何只能同意。我一气之下,烧了族长的草场,偷走了最珍贵的五匹汗血马。我不敢在边关停留,直接进入内地,想卖掉那五匹马。不料东平都尉胡军眼馋这五匹马,硬是诬陷我是奸细,把我关进监狱。我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杀死看守,逃出都尉府,结果在平州被抓住。”耶律青石咬牙切齿道。
“大月部落的勇士?”曹傲然摇摇头,道:“够猛!一个胡人带着五匹宝马就敢入边城,真是孩童抱着金子闯匪窝——送钱。”
“谁知道他们那么贪婪无耻。”耶律青石瞪着眼睛道。
大家面面相觑,一阵苦笑。
当今世上,大概也只有在胡人里头,才会有这么耿直的人。
“你呢?”凌军瞪着沈小宝问道。看那样子,要是沈小宝不说,他会直接冲上去咬一口。
沈小宝看了大家一眼,慢慢道:“我为家中庶出,一直随父营商,家中大部分财产都是我赚来的。父亲病危前要将一半家产分于我,主母却不允许,构陷我母亲与人勾结,污她名节。我如何能忍?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她。”
辱亲母不可忍,杀主母亦是大罪,两者都会被人瞧不起。闻言,大家都愣住了,一阵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沈小宝。
雷少轩忍不住说道:“不是说同生死最难吗?钱财身外物,怎么会为了钱财,闹出这么大的事?”
“小六,你年龄小,不经世事,不懂世道人心。世间争斗,不过名利,纯粹性命之争,何其少!”曹傲然缓缓道。
曹傲然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道:“我是漕帮老二。当年正值漕运转运使换人,每次转运使换人,漕运几大帮派都会争斗一番,以显示实力,争得官府漕运牌子。”
曹傲然顿了顿,道:“没曾想,这一任转运使未上任先微服私访,一行人被堵在了码头。当时,正在争斗的几大帮派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加之这些人态度强横,结果被打死了几个人。死了人,只能抓人,这种事情一般是找几个人顶罪了事,但是大头领为了让儿子上位,让我成了杀人犯。”
“啊?”
众人皆一怔,众人以为雷少轩是无辜的,没想到这位更无辜,纯粹是被冤枉的。
“我并非完全无辜。”看到大家惊讶的目光,曹傲然明白了大家的意思,“帮派争斗你死我活,我手上有不少条人命,发配苦海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被人出卖有些不甘罢了。所以,名利之争才是杀人之根。”
“你呢?”雷少轩看着罗浩。
“我太冤枉了,太倒霉了,比六月飞霜都冤……”罗浩哭丧着脸道。
“说人话。”凌军不爽地说。
“他们不是人。”罗浩咬牙切齿道,“当年,北川秦淮巷失火,烧死了不少揽月楼的嫖客,其中一位是北静郡王之子。郡王妃限令官府三日内破案。这怎么可能?于是,当日在秦淮巷的小混混全被当纵火犯抓了,而我正好去找一个相好的,也被抓了进来。因为我曾在官府有案底,不容分说,直接判了我死罪。”
大家听了目瞪口呆。这倒霉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找个小姐都能被流放。
“哼,秦淮巷乃北川最有名的会所之地,一个小混混也想到秦淮巷寻欢作乐,不抓你抓谁?”沈小宝耸耸肩,幸灾乐祸道。
“小混混怎么了?没小混混官府屁案都破不了一个,转眼就不认人。哪天我有钱了,把秦淮巷买下来,没事烧火玩。”罗浩恨恨道。
“小六,你呢?”耶律青石问。
“我外祖父原是北川都指挥使,牵涉到一桩谋逆案中,被抄家。好在外祖父与太后有旧,太后发话,女眷得以免罪,男丁流放。母亲找人冒名顶替我弟弟,只有我被流放苦海。”
雷少轩说道,脑海里又浮现出妹妹点漆般明亮眼睛,耳边回荡着稚嫩的声音“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缓坡上,几个兄弟站在这里,此一刻,几个人身影如雕塑般凝固。这情形,深深刻在每一个心里,伴随一生。
六个人不知道的是,这世界也将因为六人而改变。
……
“两仪阵,不是两条狗抢吃,要协调一致,你老抢一步干嘛?”雷少轩一竹棍抡在沈小宝身上。
“三才阵,要站三角位,一人一角,你这角怎么老缩回去,这么怕死?”雷少轩一脚揣在罗浩屁股上。
“耶律青石,四角成圆,方可守住,你出击干嘛?”雷少轩喝道,毫不留情地又一棍子打在罗浩的腿上,“要补位,四象不成,不会马上变三才吗,你猪啊?”
死囚对阵,多半是捉对厮杀乱战,雷少轩决定改变这种战斗方式。
雷少轩将袁文伯教的战阵,用在了这几个人身上,死命训练。
胡友德之死,让雷少轩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营帐的几个人,大多出身大户,多少受过武艺训练,曹傲然更是武艺出众。
只有罗浩是街头混混,空有一身力气,打架只会抡砖头,反而成了最弱的一环。雷少轩拼命地逼罗浩苦练刀术,轻则脚踢,心情不好,直接抡竹棍,打得罗浩鬼哭狼嚎,却不敢丝毫抱怨。顶嘴只会惹来更重的抽打。
有次罗浩实在受不了,撂挑子不干了,却被四个人剥光衣服,赶到帐外冻了一晚,之后再不敢耍赖,咬着牙苦练。
曹傲然、耶律青石仗自己武艺高强,想挑战两仪阵、三才阵,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从此老老实实苦练阵法。
“小六,为何咱不摆四象阵,此阵不是防守最力吗?”凌军忍不住问道。
“小白脸最啰嗦,让你干嘛就干嘛呗。”
沈小宝不知道为何,总喜欢跟凌军顶嘴,用他自己的话说,“你连人家的嘴都亲了,让人家顶顶嘴不很正常吗?”
当然这个人家不是那毒妇人,而是他自己。
“胡叔叔的死让我明白一件事,要闷声发大财。”雷少轩看着大家道,“咱们只为求活,要尽量低调,务必不让人注意,以免让别人专门针对咱们。四象阵阵型太明显,咱们摆三才阵,另外两人随意站位,这样一来,五人站位显得零落,毫无章法,实则三才在内,两人游动。如此一来,死囚营里,还有谁能突破战阵伤了咱们?而且咱们不主动出击,相信无人关注咱们。”
“小六,你太狡诈了。”大家都看了过来,目光不善,罗浩急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太精明了,哈哈哈哈。”
“再小心,终究有一天也会被人发现。但是只要咱们不主动出击,也就不会有人主动来惹咱们。而且只要咱们不说出去,他们只会认为咱们是抱团作战,这在死囚营里很常见,绝不会知道咱们实际在用战阵。”曹傲然道,“此事须保密,万不可让外人所知。”
……
罗浩脸上有一个通红的手掌印,满脸怒容地来到雷少轩面前。
“小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是青石大哥被抢。”罗浩捂着脸上的红印,气愤道,“他们仗势欺人。”
雷少轩等顺着罗浩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正站着一群人。
雷少轩知道,这些是黑龙帮的人,正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打闹着。其中的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一串项链,递给另外一个高大的人。高大的人叫牛继宗,正是他们的头目。
显然,他们在瓜分战利品。
这次战斗胡人撤退得很快,看守死囚的守军没有发出撤退信号,让死囚营难得的有了一次收集战利品的机会。
没有命令,军士们只是站着看热闹。
一般来说,军士们大多不屑参与打扫战场,胡人死囚能有多少身家?再说与死囚抢东西太过掉价。
死囚营大大小小有不少帮派,但凡在死囚营活着超过半年的,都会选择加入一个帮派,或者自己组一个帮派。无他,只为了能够互相照应,更好地活着。
平日里,这些帮派倒也能相安无事。大家都是死囚,谁也不怕死,争斗往往以死相拼。不过,再狠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利益,一般不会死拼。
黑龙帮则不然,凶狠暴戾,不怕自己人死,也不怕别人死,因此,黑龙帮很快就在死囚营打出了名头。
牛继宗武艺高强,据说是庶出的将门之后,因为看到母亲被羞辱,一气之下,便杀了对方,后被流放苦海。
到了苦海,因为凶狠好斗,很快就打出了名头,成了黑龙帮首领。
在他率领下,黑龙帮只要看上了哪个帮派,直接命人挑衅帮主,不服便直接开打,致死方休。
这种凶狠的方式,吓住了不少人,兼并了不少小帮派,黑龙帮有了越作越大的趋势。
很多小帮派害怕此人,为了避免怕被黑龙帮兼并,私下也联合其他帮派,试图跟黑龙帮抗衡。
有不少人也找过耶律青石等人,试图联合,不过,雷少轩说那都是些乌合之众,从而不理他们而作罢。
边荒岁月 第四十四章 忍让
“上次战斗,青石大哥砍翻了一个胡人,本想取下他的一串狼牙,却被黑龙帮‘黑狼’的抢了先。青石要跟他理论,却被他们三个人围攻。刚才我从胡人的衣兜找到一块金子,‘龅牙’的和另外一人,楞说人是他杀的,抢走了金子。”罗浩忿忿不平道。
“是吗?”雷少轩问耶律青石。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看他们人多势众,一串狼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跟他们一般见识。”耶律青石阴沉着脸道。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雷少轩奇怪地问,“战场之上,谁先捡到的东西就是谁的,这规矩谁都懂。”
“故意的!一是死囚犯都穷,难得捡到好东西,尤其金子、珠宝之类的珍贵东西,最多的是皮衣、皮靴;二是挑衅。据说牛继宗让手下不停对小帮派进行挑衅,挑起事端,试图兼并。我跟黑龙帮的一个小头目熟悉,他警告我躲远点,所以上次的事我就没跟你说。不过看情形,迟早咱们得跟他们对上,要及早打算。”
忽然,牛继宗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
雷少轩冷笑一声,大步向牛继宗走去。耶律青石等人面面相觑,急忙跟了上来。
牛继宗、龅牙和黑龙帮的其他人,看见雷少轩等人走过来,都停止了说话。
“小子,干嘛呢?”黑龙帮一人喝道。
“牛帮主,”雷少轩对那人不理不睬道,“你们黑龙帮的‘黑狼’拿了我大哥的一串狼牙,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我大哥是胡人,拿这东西当宝,能否将这东西还给我大哥?还有,我四哥先拿到了一块金子,却被你们‘龅牙’抢走了。”
“‘龅牙’也是你叫的吗?”一个声音尖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叫你大爷的外号。”
雷少轩抬眼看了向此人。
此人尖嘴猴腮,说话间,两撇山羊胡子一耸一耸上下耸动,满口黄牙参次不齐,右边两只犬牙外翻,果然是龅牙。
“你想要怎的?”牛继宗脸色微变。雷少轩名声在外,盛名之下无虚士,凡事小心点好。。
“你看你手下,张着满嘴狗牙抢说话,一点规矩都不懂,所以我想过来教一教他规矩,你看如何?”雷少轩不紧不慢地说道。
“黑龙帮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哪那么多规矩?”牛继宗心里暗凛,有些不安,硬着头皮道。
“‘龅牙’抢了我们的黄金,这怎么算?”耶律青石怒道。
“抢了你们的黄金?我怎么没看见?你们看见了吗?‘龅牙’,你竟敢私吞黄金?”牛继宗手里拿着一块黄金,看着龅牙道。
龅牙咧开嘴夸张地叫道:“没有啊,这小子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黄金什么样,黄屎倒见过不少。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他肯定拉黄屎。”
黑龙帮的人轰然大笑起来。
雷少轩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牛继宗。
“这么说,你是吃定我们了?”雷少轩不卑不亢道。
牛继宗突然感到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种不安和恐惧在心头隐隐升起,浑身有些发冷,不由握紧了刀柄。
“干什么呢?”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喊,打断雷少轩的目光。
雷少轩转过身一看,王海峰正带着几个军士走过来,一路喊道:“收兵,缴兵器,列队,清点人数,快点……”
“算了,小六。”回到营帐,耶律青石说。
“你这胡人,怎么这么怂?这次算了,下次呢?”罗浩忿忿不平。
“要不先算了。”凌军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势众,忍一忍不算什么,死囚营谁没有吃过亏?他们无缘无故抢咱们东西,无非是挑衅,借机兼并咱们,实在不行,表面上加入他们也可以。”
“加入他们?绝对不行。如果加入他们,碰到什么事,他让咱们为他们拼命怎么办?那时,要是不听他们的,他们就能名正言顺执行家法。”曹傲然帮派出身,一眼看出关键,“对他们可以适当忍让,但是绝不能加入。”
“忍、忍到什么程度?忍到何时?”罗浩嘟囔着,不满道。
“住嘴!”耶律青石一脚踹在罗浩屁股上,“你嫌热闹不够是不是?小六,忍是为了能活下去,也是为了走出去,别因小失大。咱们不加入他们,但是也别惹他们。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人少,他们不会太在意咱们。”
“我知道,”雷少轩不紧不慢道,“我不会犯傻,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死囚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雷少轩每日到袁文伯住处听课,到张青营帐练刀枪,不时跑去和胖姑聊天。
雷少轩喜欢和胖姑聊天。每次看到胖姑,都有说不完的话,听胖姑唠叨半天,心也就能平静下来。
雷少轩喜欢平静的感觉。
当然,每次雷少轩在胖姑那赖着不走,王海峰就直翻白眼,雷少轩只当看不见。
我和姐姐聊天,关你什么事?雷少轩想着。
如今,除了张青外,营里再没人是雷少轩对手。张青内力深厚,全力对阵,雷少轩打不过,但如果是仅凭招数,张青却打不过雷少轩。
雷少轩悟性极高,思路天马行空,变化神鬼莫测,正符合三十六式之意。张青成年后学刀,原有陋习已成,对自己武道思想束缚极大,旧习难改,难免被雷少轩所乘。
当然,张青功力深厚,雷少轩一枪顶在张青喉咙上,张青也许没事,而被张青抓住枪头,一竹棍子就能让雷少轩鬼哭狼嚎。
“师傅,能否别那么赖皮?又用内力。”雷少轩哭丧着脸道。
雷少轩一路走回自己营帐,巡逻和值守的军士如今已经不大理会他。
雷少轩,一介少年死囚,参加大小战斗无数,竟然还能好好活着,在死囚营也算有些名气。加上王海峰经常在营里关照,因此,军士们大多都知道他,自然不会也不愿意为难他。
死囚营里虽然自由,本质上依然是一座大牢房。
白天,每个营区都有军士值守和巡逻,囚犯并不能乱走动。只有雷少轩这种熟人,军士才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到了晚上,营里没有军士值守,只在高台瞭望,营帐里也就不允两人以上并排行走,否则必被高台上的军士射杀。
雷少轩正想着心事,转过一个营帐,忽然发现一个少年,正抱着膝盖坐在在营帐边的地上哭泣,发现有人走过来,惊恐地抬起了头。
这少年眉清目秀,皮肤很好,没有喉结,乌黑的头发很零落,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子。此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愣愣地看着雷少轩。
雷少轩感觉有些惊奇,死囚营里竟然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两眼,却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正要走过去,那少年忽然在身后轻声喊道:“求你,救我!救救我!……”
雷少轩豁然站住,转身看向那少年。
“我知道你跟黑龙帮的人势不两立,”那少年急急说道,“那天战后,我看到你和黑龙帮的人理论,手里拿刀差点冲了上去,好在军士及时出现……”
“你看错了。”雷少轩盯着少年,面无表情,“不要乱说话。”
“求你帮帮我!”少年眼里露出绝望的目光,身子簌簌发抖。
尽管不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同龄少年那绝望的目光,隐隐激起雷少轩的同情心,沉吟片刻,雷少轩还是忍住了冲动,快步走开,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少年绝望的哭嚎声。
一路上,雷少轩脑海里不停地闪过那少年绝望、孤独、弱小的身影,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被押送苦海的路上,一个名叫如意的小姑娘,她那纯洁、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甜甜地叫着:“哥哥!”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少年在那里哭泣,你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雷少轩一回到营帐,马上对罗浩说道。
“不用打听,我知道这个少年。”凌军道。
“死囚营里,只有一名少年与你年龄相仿。此人是南平郡王府的一位小太监,刚来死囚营不久。南平郡王造反,府里的人多被砍了头。这小太监,多半未满十六岁,因此免死流放。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原来是侍候府里王妃的,不过到了死囚营,被黑龙帮老三霸占了。这老三好男风,据说在死囚营里有多个男‘妃子’,恶心死人!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砍死他。”凌军恶狠狠道。
雷少轩瞪大了眼睛。
恶心、悲哀、痛恨、同情夹杂着莫名愤怒的情绪,一起涌上雷少轩了心头,想起少年绝望的眼神,强烈的羞愧噬咬着他的心。
想起白娘子疯狂的求死之意,让雷少轩感到不寒而栗。
雷少轩一字一字地对凌军道:“出去,马上把他叫来。”
耶律青石看情形不对,刚要说话,雷少轩摆了摆,对他说:“大哥,此事一会再说。”
不一会,那少年跟着凌军进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众人面前,不等众人说话,道:“我跟他们势不两立!”
“求你们救我!”少年跪在众人面前。
“护住这小子,等于直接打黑龙帮老三的脸。夺妻之恨,黑龙帮丢不起这面子,恐怕会不死不休。”沈小宝担忧道,“咱们甚至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名字。为了一个陌生小子,小六,你得想好。”
听到“妻”字,少年恨意滔天,满脸狰狞,愤怒道:“我叫李桧”
边荒岁月 第四十五章 欠条
雷少轩看着李桧正色道:“我们帮你,势必跟黑龙帮对上。我们与你素不相识,绝无可能舍我们而救你。你要我们舍命救你,那么你先舍命相拼,值得我们相救。”
雷少轩缓缓道:“你要活命,就要冲在前,以性命开路,为我们拼。这样一来,就算我们能赢,你恐怕也先死无疑。也就是说,输,你必死无疑,赢,你的性命仍然九死一生。你可敢拼?”
“我愿意!”李桧坚定道。
李桧抬起了头,脸上依然有泪滴,眼睛却没了绝望。
雷少轩环视众人,坚定道:“我意已决,要为他出头。不为别的,仅仅是做人需要一点底线。”
白娘子说过,有些底线一旦突破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任由李桧被人残害,那么以后自己变成什么?一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人,总要坚守一些人性之善。
“我要活下去,但绝不苟且地活着,这是白娘子教我的。”雷少轩道。
雷少轩越想越觉得安心,舒了口气,道:“李桧与咱们素不相识,我帮他是我要强出头,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参与。此事九死一生而且毫无利益,要参与只能凭自愿,绝不强求。”
雷少轩决定还是摊开了说,继续道:“哪怕去死,我也绝不突破为人底线。你们可以说我傻,但这将是我今后立身之本。”
场中一阵沉默。
片刻,耶律青石耸耸肩膀,道:“我可是大月部落勇士,哪会那么容易死?”
曹傲然不以为然道:“既然小六你敢死,既然退无可退,也就不必退了。同生共死不是随便说的,你敢死,那就一起走吧,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哼,死都不怕,还怕他个鸟人?”
雷少轩心里惊诧,他一直看不透曹傲然,觉得有些他阴险,谁知面临生死之际却如此慨然。
“老子够倒霉的了,也想看别人倒霉,敢惹咱们,就让他们倒霉一回。”凌军轻松道,仿佛能把自己的倒霉转移给别人一般。
“我恨别人瞧不起我!”沈小宝补充道,“包括我们。能救个人,不枉让自己瞧得起自己一把。”
罗浩哭丧着脸道:“小六,你太坏了,说是自愿,我要是不跟,你还不得打死我?”
“既然如此,老四,拿两根签子来,我跟你赌一把,你们做个见证。”雷少轩对李桧道,“赌你的命。”
“跟我赌?”李桧迷惑不解地问道。
“对啊,先跟你赌。”雷少轩不容置疑道。
众人也都围看过来,以为雷少轩试一试此事的运气,让自己安心。
“准备好了吗?”罗浩拿过竹签,分别看了雷少轩和李桧一眼,李桧点点头。
李桧随手从罗浩手里抽出了一根竹签。
“长的。小六,你输了。”罗浩遗憾道。
“你到底会不会拿竹签?”雷少轩瞪着眼睛道,“我说开始了吗?”
李桧瞪大了眼睛,罗浩直翻白眼,将竹签重新拿好。
“好了,现在开始。”雷少轩说道。
李桧又随手抽出一个竹签,依然是长的。
“小六,你又输了。”罗浩有点心虚地说道。
“你到底行不行?竹签露出下端,能算数吗?”雷少轩面不改色,“不会就换个人,瞧你笨的,猪啊?”
早知道这样,罗浩心里道。
再次重新来拿过竹签,罗浩嘟囔着,满脸都是委屈,却不敢说什么。
罗浩把长、短竹签分开,握在左右手里,右手将短签递给李桧。
“小六竹签长,小六,这把你总算赢了。”罗浩高兴道,终于作对了一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赌博?
“好了,”雷少轩接过长签,满脸笑容道,“你输了。刚才说了赌你的命,现在你把命输给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见证,童叟无欺。黑龙帮想要你也可以,拿赎金来赎回去。”
雷少轩看着李桧,冷厉道:“赌债在手,天王老子也不能赖。”
众人闻言都大吃了一惊。
所有人终于明白雷少轩与李桧赌博的意思,罗浩眼珠都要突了出来,你妈呀,还能这么干?
众人对雷少轩的狡猾无耻有了进一步认识,罗浩直接想哭,早知道雷少轩这么无耻,我惹他干嘛呀?这辈子别想翻身了。
“下面,你还想赌博吗?你有钱吗?没钱可以借,当然要写欠条。利息每日三分,三天内还,借钱到期还不上就拆房子、拉老婆、卖儿女。你要想清楚,丈夫可以压老婆,老婆也可以压丈夫,任何家人都可以压上。如果有人认为是你的什么人,那就得认赌债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遍天下都有理。谁也管不着咱们要债。当然了,黑龙帮家大业大,可以帮你把债还了。”
雷少轩循循善诱,如同一个拿着糖果拐骗小孩的骗子。
“我跟你赌!”李桧声音颤抖道。
欠死囚营第三十六营命一条,黄金五十两。
立据人:李桧。
看着众人,雷少轩收起了自得的脸色,道:“黑龙帮人多势众,直接跟他们对上,势必输多赢少,现在咱们赢了一条人命和黄金五十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天王老子欠债也得还,黑龙帮也不例外。李桧是黑龙帮的人,如果黑龙帮想要李桧回去,就得清了这笔账。”
雷少轩正色道:“不过,真要让黑龙帮清了这笔账,李桧,你小命难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黑龙帮不认怎么办?”耶律青石急急问道。到现在,他都没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
“黑龙帮不认这笔账更好。不认,意味着这件事就是李桧跟咱们之间的私事。欠命,咱们就可以将李桧名正言顺地扣在这里。”
“我估计黑龙帮不会认这笔账,但那个黑豹会认。黑豹有钱也会来硬的,最终还是得跟黑龙帮对上。”曹傲然沉声道,“小六,你想怎么对付黑豹?”
“咱们估计得跟黑豹对上一场。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跟黑龙帮直接对上。如果事不可为,我就将欠条给那些校尉,他们连石头都能榨出油来,所以,黑龙帮绝不敢认这笔账,否则拆骨卖肉都得还债,校尉们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竟然还能借助军中势力?众人眼前一亮,这主意估计除了雷少轩没人能想出来。如果不正面对上黑龙帮,而仅仅面对黑豹,众人却也不惧。
“如果对上黑豹,李桧,你须先上,不可能让我们先出头,这件事,你心里要有数。”雷少轩狠心道。
天助自助者,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帮助一个不自强的人。
“他?一拳就打死了。”罗浩夸张叫道。
“所以,你需要用命去拼。当然真到那步,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我们会站在你身边。”雷少轩说道,心一阵轻松。
“不能离开黑龙帮,我宁愿死。”李桧目光坚定道。
雷少轩转身对耶律青石道:“大哥,你联系那个熟悉的小头目,让他通知黑豹,约黑豹会面。此事就当是黑豹的私事,然后将会面之事告知牛继宗即可。”
雷少轩冷笑道:“让我们看看,黑豹有没有本事,把这件事办成黑龙帮公事。无论如何,咱们绝不能当成与黑龙帮的公事,这件事要跟那个小头目交代清楚。大家把话传出去,就说黑豹屁本事没有,连人都让咱们给扣了。”
深夜,一个营帐内,黑豹和几个人正坐在一旁,等待雷少轩等人的到来。
不多时,三十六号营帐的人,簇拥着雷少轩,走进了营帐。
黑豹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一脸的凶相。
晚上西北天气依然很冷,黑豹却敞着胸,露出浓密的胸毛,看到雷少轩不紧不慢的表情,顿时怒火中烧。
黑豹摆了摆手,刚才还有些吵杂的营帐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雷少轩身上。
看到李桧有点惊慌地站在雷少轩身后,黑豹更是眼里冒火。
正在此时,营帐门一暗,一道人影走了进来了
“老大。”
“大哥。”
“……”
各种招呼声中,牛继宗绷着脸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人。
黑豹没有跟他打招呼,就拉人跟三十六号营帐的人会面,让牛继宗心里感到十分不满。
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牛继宗坐到了黑豹后面。
“哇,没看见你们家大人来了吗?让都不知道让一下,真丢你们大人的脸。”罗浩唯恐天下不乱,对着黑豹等人嚷嚷道。
这更让牛继宗觉得没面子,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我的私事,跟帮主没关系!”黑豹瓮声道。
罗浩心里直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既然是私事,你带这么多人干嘛?黑豹,你是想赖账还是要打架?”耶律青石厉声道。
“你们不也是那么多人吗?”黑豹身后一个人走上前一步,站在了黑豹旁边,原来是黑狼。
“黑豹欠我们三十六号营帐的赌债,这是他与我们三十六号营帐的事。”曹傲然沉声道。
“你说欠债就欠债?无凭无据,我们三哥什么时候欠你们的债?”黑豹身后又有一个人向前一步,大声嚷嚷道。
雷少轩平静道:“你的人与我对赌了几把,把命输给了我们……”
“据说是你太太,”罗浩恶毒地说道,“欠了不少钱,你看怎么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李桧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黑豹听闻,气得青筋突暴,几乎咬碎钢牙。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事,让所有人起鸡皮疙瘩。
“混账王八蛋,老子弄不死你!”黑豹破口大骂。
雷少轩摆了摆手,场中安静下来:“把欠条给他们看。”
黑豹身后的那个人接过欠条,看了一眼,忽然撕成一半,然后递给黑狼,黑狼嘿嘿一笑,直接又撕了几下,往嘴巴塞了几下,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呆了,愣了片刻,忽然哄堂大笑起来。
“没欠条,就来要债?想钱想疯了吧。”
“不是想钱想疯了,是想死吧,敢跟咱们三个要债。”
“……”
黑豹身后,黑龙帮的人七嘴八舌乱叫着,闹成一团,雷少轩这边的人心沉了下去。
雷少轩看了黑狼一眼,突然身形鬼魅般一闪,闪电般撞在黑狼身上,顿时,黑狼“啊、咳咳咳”说不出声音。
一根大长竹签被雷少轩拿着,从黑狼的下巴穿进去,从脖子后面透了了出来,鲜血不停地从嘴里涌了出来。
“快来救人,”雷少轩平静地将黑狼放倒在地上,骂道,“你们瞎眼了吗?没看见黑狼把竹签吞进去了吗?”
边荒岁月 第四十六章 擂台
牛继宗霍然站了起来,黑豹脸色煞白,所有人惊呆了。
雷少轩太快了,快得所有的人都没反应。
黑狼的惨状,让黑豹的后背发冷,说不出话来。
雷少轩直直盯着黑豹身后那个人,冷冷道:“欠条只有你们两个人看过,现在黑狼自杀了,你把欠条吞了,就在你肚子里。现在,你取出来让大家看看,证明我们没有说谎。”
明明是黑狼吞的好不好,那人脸色煞白。恐惧让那人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牙齿上下打颤。
然而,既然自己能昧着良心说没有欠条,雷少轩自然也可以随口胡说八道,说他吞了欠条。
那人强忍着恐惧,语无伦次道:“怎、么……看?”
“要么自己打开看,要么我们帮你打开。”雷少轩面无表情,冷酷地道:“你撕了我们的欠条,现在是我们跟你的事,找不出欠条,我们要你的命。”
看到雷少轩手里握着的森然铁钩,众人脸色大变。
“好,我们认这欠条,小子,你写的欠条是什么?”黑豹急忙对李桧问道。
黑豹只能认欠条,他不能眼看着雷少轩逼死另外一个人;不认这欠条,那么就是雷少轩和那个人之间的私人事,只能任由雷少轩与那人自行解决,他没有任何理由出手。
牛继宗、黑豹隐隐有些后悔,又有些愤怒。要是开始不那么咄咄逼人,先看清形势再说,也不会这么难看,如今死了一个人,还处处不占理。
黑龙帮人多势众,如果一拥而上死斗,局势自然占优。然而雷少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黑狼,表明雷少轩不惜以死了结此事,牛继宗、黑豹并没有作好死斗的准备,何况到现在,两人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值得雷少轩不惜以死相拼。
黑龙帮虽然人多,但是面对不怕死的人,黑龙帮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要死多少人?伤多少人?最后得到什么?
其实真要死斗,除了尸体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何况真死那么多人,牛继宗真能幸免?雷少轩号称‘一刀’,是喊出来的吗?不,是尸体堆出来的!
“他把命输给了我们,还欠金子五十两,现在他的命是我们的。”曹傲然说道。
“什么?五十两金子?”闻言,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怪不得真要用命拼,这可是五十两金子啊。
“我跟你们赌。”黑豹楞了一会,随即醒悟过来,恶狠狠道。
黑豹已经明白,雷少轩要的是李桧,根本不是什么五十两金子。
“想赌什么?”罗浩一拍手,道,“赌什么都可以,先把账清了。”
“赌命,我跟你们赌。”黑豹退无可退,他根本无法退让。
黑豹厉声道:“赌擂台,你们敢不敢?谁敢上擂台跟我赌一场。”
雷少轩等的就是这句话:“好。”
雷少轩手一挥,止住了要说话的耶律青石,道:“赌了,我跟你赌。”
“不行。”耶律青石道,“小六,不需要你上,我上。”
“我来吧。”曹傲然向前一步。
“我算一个”李桧突然道,“我第一个上,我要杀了他。”
雷少轩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牛继宗,道:“这是我们三十六号营帐与黑豹之间的私事,不知道牛帮主如何看此事?”
牛继宗心头那种心悸和不安又隐隐涌上心头,闻言脱口而出道:“既然是私事,你们自行解决。”
牛继宗站起来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道:“黑龙帮不管你们之间私人的事,但黑豹是黑龙帮的老三,他在黑龙帮里找人跟你们上擂台,我们也管不着。”
“既然如此,三对三”黑豹恶狠狠道,“老子要一个个干翻你们!”
回到营帐,大家沉默下来。
“他们人多,不能过多地刺激他们,省得节外生枝,能争取到三对三相拼,已经是最好的脱身办法,”雷少轩说道,“否则,变成三十六营帐对整个黑龙帮,后果不可预料。咱们事事只提私事,有个台阶给牛继宗下,也让黑龙帮置身事外。”
“尽管如此,三对三,咱们赢面仍然不大。”曹傲然有些担忧道,“一对一,我对上黑豹,机会差不多是五五开。不是我看不起大哥,大哥是胡人,自小骑马,是个罗圈腿,虽然气力大,徒手相拼不够灵活,容易吃亏。马上才是大哥最大的优势。”
“老二,来来来,咱们先较量一番,让你知道什么叫大哥。”耶律青石勃然大怒。
“倒也不用担心,”雷少轩道,“一场擂台赌一条命,大不了输一场,勾销原有债务,咱们认输重来。我,老二、老大三人上。”
“一定算我一个,我要杀了黑豹。”李桧坚定道:“我不怕死!”
“不是你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你上场肯定死。”罗浩不以为然道,“还会让我们输!”
“我死了,你们就认输,债务一笔购销,你们不会死。”李桧脸色平静道,“杀不了黑豹,我宁愿死。”
“你真的愿意用性命赌一把?”雷少轩盯着李桧,“如果你不惜性命拼一把,我有七成把握杀了黑豹,只是你的命五成也要丢。”
“假使我必死换七成把握杀了黑豹,我愿意。”李桧道。
“老五,”雷少轩道,“你到营帐外看着去,不让任何人靠近营帐。”
雷少轩低声道:“我有一个计策。”
……
“你干嘛这么冲动,为了一个小太监?”胖姑拧着雷少轩的耳朵,眼泪都掉了下来。
胖姑越来越喜欢雷少轩,把雷少轩当作亲弟弟。
“为了那小子,也为了黑豹,这人太坏了,死有余辜。”雷少轩咧着嘴道。
“小子,你一上场,就假意胡乱拼斗几把,然后认输吧,省得受伤。我已经压了黑豹赢,看在你姐姐面子上,不会让你丢性命。”
王海峰笑道:“免费送你条消息,黑龙帮上场的都是帮里最能打的。一个叫‘铁手’,原是同州军小校唐威;另一人是朱仙镇的铁匠,叫刘大力,气力极大。”
“你这混蛋,我让你帮弟弟,你竟然压了黑豹,我砍死你这混蛋。”胖姑闻言勃然大怒,四下找着菜刀。
雷少轩摇摇头,道:“这次我们会赢。”
王海峰嗤之以鼻:“会赢?你们那个耶律青石和曹傲然,虽然也是人高马大,手脚功夫好像不怎么出名,怎么看怎么输。你可别让我输,死囚营里全是穷鬼,攒点钱容易吗?”
“我弟弟奸诈狡猾,既然说了能赢,就一定会赢。谁能赢他?”听到雷少轩的话,胖姑顿时信心十足。
没想到自己在胖姑心里是这形象,雷少轩苦笑。
“当然,要赢还得靠大哥帮点小忙。”雷少轩对着王海峰小声说着什么。
……
死囚营里都是恶徒,争斗自然多,私下争斗死了人,所有涉事人员均会被严惩。有些死囚不服严惩,干脆借机闹事。
私斗是乱事之源。
为避免私斗,营管设立擂台,凡私下有仇,可以选择擂台赌斗,上了擂台,生死各安天命。
擂台赌斗只须提前告知营管,经营管允许后便可进行。为防止现场死囚聚众闹事,擂台由军士维持秩序及裁判,以示公正。
死囚生活单调枯燥,每逢擂台赌斗,常常成为死囚营一桩热闹事。除了囚犯外,还有不少军士参与。
此外,囚犯们常常以擂台赌斗胜负坐庄赌博赢钱,不过军士不能参与赌博,王海峰只能用胖姑的名参与。
三十六营帐上场赌斗的有耶律青石、曹傲然、罗浩,三人的名气迅速传遍死囚营,到处有人宣传散发他们的个人资料。
“……耶律青石乃胡人勇士,善使刀;曹傲然乃漕帮二当家,擅渔叉;罗浩名气更大,为北川混混出身,据说擅长套黑袋,打闷棍,乃是三人中最善徒手相搏者……”
听到这些传闻,罗浩气坏了:“是擅打拳,不是打黑拳闷棍,我有那么无耻下流吗?”
擅刀,擅渔叉,有用吗?死囚营没有兵器,擂台之上,至多能用木棍,而且不许带尖。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三十六号营帐的三人。
擂台用木头栅栏围成一圈,圈子外围坐满了人,外围搭建起几个高台,军士们持弓箭巡视,任何敢闹事的人,会被直接射杀。
黑豹、唐威、刘大力早早地进入擂台。
黑豹穿着短裙裤,光着上身,露出粗壮的大腿和壮美的上身肌肉。
胖姑看了,直啐:“呸,连个衣服都没有,一看就是短命鬼。”然而两只眼睛却看得发直。
王海峰看见了,有些恼羞成怒,骂道:“妈的,敢在老子女人面前裸露,哪天看老子不整死你。”
雷少轩一行人姗姗来迟。
来到擂台空地,李桧、曹傲然、凌军直接进入擂台,罗浩、耶律青石则走向囚犯当中给三十六号营帐留出的空地,雷少轩来到擂台边,站在擂台围栏外。
所有人都愣住了,换人了?怎么是李桧、曹傲然、凌军?不是耶律青石、曹傲然、罗浩吗?李桧、凌军这两人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只知道李桧是个太监。
黑豹等人也愣住了,他们以为是耶律青石、曹傲然、罗浩出场,因此制定了稳扎稳打的策略,站成了一排。
唐威、刘大力看着黑豹,制定的策略没有用了,怎么办呢?
正犹豫间,观众席上突然传来热闹欢呼声,众人不由向三十六营所在地方看去。
只见罗浩了站起来,打开一面旗帜,上面写“加油、必胜”,罗浩扯着嗓子大喊“加油、必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没注意,雷少轩悄悄对一名军士打眼色,那名军士猛然敲响了铜锣。
黑豹等人也被罗浩吸引住了目光,唐威、刘大力正等着黑豹的指示。
听到锣声,李桧闪电般扑向黑豹脚下,抱住黑豹一条腿,死命咬了一口,黑豹疼得“啊”声惨叫出来,一只手抓住李桧,另一只手死命捶向李桧的脑袋。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猎豹般扑向黑豹的另一腿,是凌军。
黑豹两条腿被扑抓,猛然摔在地上,手本能的松开李桧,趴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曹傲然冲向前,抱住黑豹脑袋猛然一拧。
“咔嚓”一声,黑豹不动了。
边荒岁月 第四十七章 交易
唐威、刘大力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急忙后退一步紧靠在一起。
两人神情极为紧张,黑豹已经死了,没人告诉他们怎么办,他们唯有后退自保。
全场都呆住了,黑豹就这么死了?死得如此之快,大家完全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场鸦雀无声。
曹傲然扔下黑豹的尸体,站起来紧盯着着唐威、刘大力。
“黑豹欠我们赌债才与我们死斗,现在黑豹已经死了,赌债与你们无关,没必要死拼。你们认输吧,我放你们离开。”
擂台上生死勿论,如果曹傲然不放过他们,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可没有认输一说,二对三,他们必死无疑。
唐威、刘大力就等这句话,听罢,两人对视一眼,向曹傲然抱拳行礼,倒退着从护栏缺口退了出去。
全场轰然嘈杂起来,没人能预料到这结局,赌斗几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赔钱,太假了……”
“他们串通好的……”
“打死他们……”
“……”
群情激愤,全场闹哄哄,乱作一团。
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袁文伯、张青对这个结局似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低头商量着什么。
三十六号营帐众人兴高采烈,只有罗浩还一直低声嘟囔:“怎么不让我上?这么容易,我上也能赢啊。太奸诈了,太狡猾了,太无耻了!到处散发是我跟耶律青石上擂台的消息,结果胡人成了打酱油的,我成了敲锣的。”
胖姑走进三十六号帐篷,大家还热闹讨论着,看到胖姑,瞬间安静下来。
尽管胖姑是雷少轩的姐姐,对他们却从无好脸色,动不动破口大骂,以至于他们看见胖姑,心里都有些发怵,这可是掌握他们口粮的母老虎。
“小雷。”胖姑对雷少轩不假辞色道,“袁先生让我来叫你。”
“是,姐!”雷少轩道。心里感到有些奇怪,能有什么急事让胖姑来叫自己。
不经意似地,胖姑忽然对李桧道:“你也一块跟来吧。”
“你们怎么突然变阵了?”一路上,胖姑忍不住好奇,问道。
“不是突然变阵,而是计划好的对策。”雷少轩笑道:“我们早早放出风,说让耶律青石、罗浩上场,是因为他们身高力大,如果徒手相搏,黑龙帮没有人有完全压制他们的把握。这样一来,我们相信黑豹一定会准备与我们持久战。如果持久战,三人上阵,阵形上会不自觉散开,排成一排,这就给了我们突袭的机会。我们选了最灵活之人上场,一击必杀,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你们还让罗浩吸引大家注意力,快速开始、快速击杀?”胖姑瞪着眼睛道,“你买通了刘小校,让他配合你们?”
“那是王大哥的功劳。”雷少轩嘻嘻笑道,“他怕把你私房钱输掉。”
“哼,说你最卑鄙无耻、奸诈狡猾,果然没有冤枉你。”
……
张青的营帐里,袁文伯和张青正等在那里。
打发走胖姑,袁文伯和张青仔细打量着李桧。
张青走到李桧跟后,沿着脊椎往下摸了一路,搞得李桧莫名其妙,浑身发寒,几乎要叫出来,却又生生忍住。
过了一会,张青冲袁文伯点点头。
袁文伯看着李桧,直接了当道:“我们是这小子的师父,我们想跟你做个交易。”
“为什么?我不认识你们。”李桧吃惊道。
“因为你不怕死。”张青补充道,“还因为你长得还不错。”
李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卖我自己。”
“你以为我们……”张青闻言楞了一下,张开的嘴直接能吞下一个鸡蛋,忽然勃然大怒,一脚踹了过去,“你个死太监,老子打死你。”
袁文伯忍着笑,道:“你以为我们干嘛呀?哈哈哈……笑死我了。”
止住了张青,袁文伯正色道:“少轩很快就要到前锋营,没有他,你在死囚营活不过半年。死囚营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残忍变态之辈,你又得罪了黑龙帮,下场如何你该知道。除了这小子,三十六营帐的人跟你可没有多大交情,绝不可能再为你出头。再者,即便你在死囚营活下来,没有人帮助,此生你将永远无法离开死囚营。”
“大不了一死了之。”李桧黯然道。
“就怕你落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步。”袁文伯嗤道,“实话说,你是个太监,不怕死,敢赌,而且相貌俊美,我们需要你这样的的人。”
雷少轩听闻相貌俊美,忍不住撇撇嘴,怎么都喜欢相貌。
“因此,我们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交易的机会,与我们作个交易。”袁文伯平静道。
“交易什么?”李桧心里感到有些奇怪,自己可是一无所有。
“我们帮你出死囚营,进入前锋营,你应该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如果你能出前锋营,我们帮你进入皇宫,你是个太监,不是吗?”袁文伯不露声色道。
“进入皇宫?”李桧忍不住脸色微变,这曾是他此生最大梦想。
“你是太监,身残之人。在民间,太监多被人视作怪物,无人愿意接近你,这点你该有体会。当你终老之时,无儿无女,无人供养你,只能沦为乞丐,死后弃尸荒野,沦为野狗之食。”
李桧听罢,眼中满是隐含愤怒和不屈,绷紧了脸。
袁文伯心里暗叹,但凡有出路,谁愿意当太监?
“你唯一的出路是进入皇宫或者王府,老有所依。如若不然,沦落在外,年轻时被人瞧不起,年老沦为乞丐,此生生不如死!”
李桧听了,身体簌簌发抖,从懂事那天起,他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感到绝望。
袁文伯紧紧盯着李桧,道:“如果没人担保,你永远无法进入皇宫,皇帝身边怎可能容忍来历不明之人,更遑论囚犯。”
“救命之恩、提携之义、改变命运之力,无论那条,都值得性命相报答。”李桧再无犹豫,跪下道:“不必提交易之事,李桧之性命给予二位,任取任夺,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死囚营的人都很光棍,雷少轩心里有些戚戚然。性命乃是死囚唯一剩下的东西,却不甚值钱,因此,李桧如此表示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不同一般。”张青忽然插话道,“需要你办的事,也许简单,也许残忍凶恶,甚至丧尽天良,为天下之大恶。有些事,许多人宁死不为,你若不愿意,现在尽可拒绝,不要临到头后悔,坏我大事。”
张青脸上有些不忍道:“我曾出自皇宫,见过太多的太监。但凡太监不凶不恶、心地善良、与人无争,最终不但一事无成,且被人踩于脚下,就算不死,也永无出头之日。我等不会逼你为恶,如果你不屑为恶,为大恶,为极恶,那么此事作罢。”
“我不屑为恶,然必要时,会更恶。在王府,我早领教了各种丑恶之事!”李桧摇摇头道。
袁文伯拍手道:“很好,说得好!我们不屑为恶,但是对付恶人,要更恶。”
“你可知道太监靠什么立身?”袁文伯接着问道。
“靠信诺。”李桧毫不犹豫道,“太监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彼此之间从不轻易许诺,但凡许诺,诺必果,否则名声臭了,再无人敢信敢靠。宫内孤身一人的结果,是死!”
“好!明日起,我教你纵横、阴谋、处事之道,他会教你内功。”袁文伯舒了口气道,这种对话方式,让他心里感到很别扭。
“哇!我这就有师弟了?”雷少轩惊喜道。
“不是。”张青瞥了一眼李桧,正色道:“李桧,我与你事先说清楚,我永远不会收你为徒。我此生对太监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后快。当年我曾视几个太监为友,如今我所受,全拜他们所赐。你出去之后,但凡有点点把握,替我除掉他们。”
李桧闻言,满脸尴尬,张青当看不见,雷少轩撇撇嘴,心道:“师父啊,打人不打脸,这么帅的人,怎么这么点道理都不懂,怪不得混不开,被踢到了苦海。”
“你所学武功与那小子完全不同。我所学内功并不高明,所以没有教他内功,只教授刀、枪和战场之术。我传你的是唯有太监才可修习的内功,我未曾修炼过。”张青道。
“啊,没学过怎么教?”雷少轩惊道。
张青瞪了雷少轩一眼,对雷少轩的孤陋寡闻不屑一顾。
“军中武功,最强者,均是皇宫侍卫,其中武功最出众的,才选为皇帝贴身侍卫。然而,皇帝身边武功真正最强者,却是贴身太监。毕竟侍卫不能靠近皇后等寝宫,夜间守护皇上皇后的只能是贴身太监。这些贴身太监,看似弱不经风,武功之高,深不可测。当日御书房内,我对一个太监出言不逊,被他一掌打飞,毫无还手之力。”张青道。
“那你怎么会太监的武功?”雷少轩好奇地问道。
“这件事完全是偶然。”张青道。
张青回忆道:“当年,文慧公主和亲出嫁宛月,此举遭到西戎诸国强烈阻止。为了保证公主路上的安全,先帝特意派遣一名贴身太监沿途保护。途中,西戎诸国出动高手假扮劫匪突袭,这名太监为保护公主殉职。临死前,他托我将一本内功秘籍交还大内,我觉得此事蹊跷,细细打听才知道原委。”
听张青娓娓道来,雷少轩这才知道,原来太监之间严禁结交,太监武功无师徒相传,否则太监收太监当徒弟,最后必成帮派,此为皇宫大忌。
然而,贴身太监身负保护皇上之责,其武功需要传承。
于是,前朝大太监张红,将太监功法编成秘籍,每次选拔太监数人自行修习,却从不教导。修成者,引入幕后,成为贴身太监,修习不成者处死,以至于贴身太监都是绝顶高手,却少有人知。
张青有些得意,道:“所编太监武功秘籍,均可自行修习。只是秘籍有特殊编码,不懂之人,永远无法正确读出其中信息,我恰好在御书房值守,只要留心,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么好的内功,我能否也修习?”雷少轩羡慕道。
“当然可以。”张青看着雷少轩哈哈大笑,道:“回去后,把自己的两个蛋切下,明日随李桧过来一起修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