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周围的树林逐渐黯淡,枯黄的落叶发出脆裂的声响,银夏迈开一只脚,又向前踏了一步。顶 点 X 23 U S寒风吹得他有些冷,明明是秋天,却冷得像冬天一样。不过好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银夏早就已经习惯了。
踏在落叶上的感觉,听着地面作响,就好像是踩着人骨前行般。
这是属于他们的新世界。二十年前的情况,远比现在要糟糕得多——那时候的世界,是现在这一代人远不可能想到的。银夏也知道,让他们完全理解这些东西并不可能,不过作为教师,他还是尽他所能地教导自己的学生们——不过真要说起来,那也应该是历史老师做的事情。不过他向来对那个严肃乏味的老头没什么好感。
银夏就是这样一个人,天性乐观,在别人眼中又有些喜欢管别人闲事。虽然他本人没有这么觉得,但在他同事的眼中他都是这样一个形象。其他老师们见他来了便停止话语,但在背地里一直说他“不正经”。他们以为他们的话没被他听到,但银夏其实都知道。这些传言的各种版本糅合在一起的说法,其实更加让人恼火。
我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不正经吧。银夏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要改变起来也很困难。其实不用为了迎合他人而刻意改变什么。这点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确定了——那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整个世界还处于魔神潘多拉统治的时期。那段时间才真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可正是那样的环境下,银夏才找到了所谓的被称为“真我”的东西。其实说实话,那东西到现在银夏也没有真正理解它的含义。他还在大学的时候,主修的一项科目中那位肥胖的教授也曾经提到过“真我”这个词。当时他如同现在自己身边的这批学生同样,是个懵懂的青年。课上他没有用心听讲,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考前突击复习一下,考试总能够考出好成绩。
课上除了“真我”这个词,教授还提到了“假我”“神我”这两个名词,指的是是三种境界。另外到达这种境界,有观点认为要经历一趟旅游——说是旅游其实有错误,不过银夏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教授是怎么说的了,只能凭回忆依稀觉得好像是那个意思。那种“旅游”所要经过的唯一一个地方被称为“识海”。这些名词都是在一堂课上教给他们的,那也是银夏记得最清楚的一堂课。听说从识海中走出来的没几个人,而进入深层识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话通过识海,并且达到顶层的神我境界的人,恐怕整个地球上也找不出一两个吧。不过银夏倒是认识这样的一个人。相比被誉为“世界的救世主”的他们,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然而在达到神我境界,并且终结了潘多拉的统治后,那家伙便就此失去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银夏再也没有听见有关他的传闻。
不过银夏一直坚信着,此刻他还在某个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结果不知不觉间又想到了他的事情啊。银夏这样想,将那家伙和各种惹人厌的事情从脑海中赶了出去,继续向前走。
随着夜色降临,天气也越来越冷了。风势转强,犹如刀割。银夏怀疑不到一月天上就会飘雪,而现在只有十一月。他无奈地摇摇头,哪怕是成为了“神我”的人也没有改变天气的能力。
只有一次例外。那时候同样也是在战争时期,天空因为绝对零度领域的影响而阴雨不断。那场雨持续了好几个月,最后才终于停下。
因为潘多拉的到来,这个世界都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银夏不愿去回忆那段往事,更不愿回忆在那场战争中,自己失去了多少朋友。自己的身边现在全都是些陌生人,真正能和自己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数量真的不多。银夏自己也十分不解:按照自己那种不正经的性格,应该是能交到很多朋友的,然而战争结束后,他的新朋友一个也没有。
其实人们说他不正经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请假,甚至连校长本人都出面警告过他,如果再无故请假的话,就只能开除他了。对此银夏只是笑笑,当然威胁本身的力量还是很大的,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银夏经常离开学校背后的原因。
起因要追溯到八月。某天银夏去经常吃饭的那家馄饨店,途中绕了点路,结果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他甚至都不知道城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片地。那片平坦的地面四周被广厦围住,整片地方阴凉没有人烟,甚至就连它周遭房屋中的居民也一个都看不见。
而我闯进了这个地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坏,他突然看见一艘飞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自从魔星和地球建交以来,这玩意已经司空见惯,基本上隔几个月就会有一艘飞碟载新的打算移民的魔星人过来。但银夏发现,这次的飞碟与那些普通的飞船外貌上有些不同,而且也不是政府和建交使馆那边指定的载人飞船的型号。它相比普通的飞船体积要更大一些,呈扁圆形,周围并没有透光的玻璃,甚至连一个洞也没有。飞碟整体是铁灰色,材质说不清楚,他对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是很多。
当时是盛夏时节,气温高得不正常,和现在的天气反差真的是非常大。现在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那时银夏停在空地上打量了那飞碟一番,却发现它并没有飞走的倾向,而是停在了上空。这时候银夏被一个人撞倒了。他刚想指责几句,却发现那人步履匆匆,直接朝飞碟跑了过去。银夏心里怀疑那人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存在。
他迷惑地跟了上去,大热天能跑成这样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对方停了下来,停在飞碟的正下方。银夏皱了皱眉,突然一道强光从飞碟下方射了出来,银夏当即踉跄着向后退去。他用手搭凉棚,清楚无误地看见那人被光束笼罩,脸上显示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他将手从额上挪开,光芒越来越刺眼,但眼睛熟悉了这光芒后适应了不少。随着光束变得愈发强烈,沐浴在光中的人的形体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在看见那人脸上的表情之后他又疑惑了。那是纯粹的享受的表情。对方将双臂上扬,好让自己整个身躯都沉浸在光之中。他的身体就好像腐烂了一般,衣服首先被强光吞噬,接下来整个人也开始消失。先是下身,然后慢慢的,慢慢的……
“你!”银夏大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凭直觉感觉到那飞碟来者不善,可那人脸上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快离开那里!”他向前冲,然后理智却让他后退。那光束的威力他也见识过了,天知道自己莽撞地冲过去会发生什么。他停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身体消失,接着马上就来到了头颅……
这时对方终于发出了声音。“船终于开了。”
然而他只留下了这么短短一句,紧接着脑袋消失,整个身体彻底被强光湮没。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却连曾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也荡然无存。
那时他心中木然又惊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还好那时他选择了逃跑。飞碟逐渐向自己驶来,他立刻撒腿就跑。不再去想那个消失的人的事情,不再去想那句话的含义。
飞碟消失了,他活了下来,然而就算是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他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知道那飞碟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制造出这样的杀人机器。
好奇心使然,他开始追查这件事情,结果就开始请假。一开始还有理由,比如说病假什么的,但到了十月份,他发现自己已经把所有的理由都用完了,甚至还被领导抱怨“就你事情多”。但是在国庆假期里他追查到了更多的线索:比如说他发现那艘飞碟每次都只固定出现在那片地区,从不去其他地方,而且出现得也很频繁,这就让他假期之后的时间更紧。
每名教师每年申请特殊原因请假的次数一共只有三次,以前银夏是一年用掉这三次,然而今年加上连公休的机会,银夏在一个月里就将这三次机会全都用掉了。他猜测自己这样的举动可能让人产生了误会。每次他到教导处送文件,主任总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有次甚至还对他说:“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
没可能的吧。他苦笑,在遍地落叶上又向前踏出了一步。那声音依然那么清脆,在寒冷的夜晚下让人瑟瑟发抖。
然后,他再次来到了那个地方。
第一章 乌托邦
那个人胡子拉渣,衣物破烂不堪,就好像是胡乱塞上了一件灰色的破布——银夏怀疑那件衣服原来是白色的,只是由于染上了尘土而变成了灰色——只有一只脚上穿着鞋,眼里流露出惊惶失措的神色。他慌慌张张地向前冲,银夏吓了一跳。
他糊涂了。根据以往的线索,每当飞碟出现,总是有人会急切地向飞船那边跑去,但没一个人是往反方向跑的。那些被飞船杀死的人与面前的这位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除了方向,便是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光。被飞船抹杀的那些人眼中充满了期待与享受,而面前这人的眼中只有无所遮掩的恐惧。
“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终于遇到了一个看透飞碟本质的人?
“我朋友……不见了……”那人语无伦次,银夏在他张嘴后发现他嘴里已经缺了几颗牙,而且口腔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对方伏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有股酸味,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别去那里……出人命了……”他说话断断续续,但银夏基本上已经猜出他在讲什么了。
那人蓦地将手从银夏的肩膀上移开,惊恐地向银夏后方跑去,他立刻反手抓住那人,“到底怎么了?你是谁?”
对方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银夏知道他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我不知道……别找我……”他惊恐地说,“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我什么都没做……”
“流浪汉吗?”他疑窦丛生。“可你怎么会——”
“都是骗人的!”流浪汉歇斯底里地大叫,“全部都是骗人的!别拦我!”他神经质地吼叫着,还好周围没什么人。银夏一瞬间的疑惑让对方挣脱了他的手腕,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跌跌冲冲地向前方跑去,嘴里叫嚷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流浪汉消失在了转角。银夏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疑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过。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口袋里,摸到那块粗糙的碎片。
如果这事真的和魔星人那边有关系,他想,如果真的有关系的话,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过来。他不知道流浪汉说的是不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他神志错乱的情况下编造出的谎言。疯癫的人眼中即是疯癫的世界。
但流浪汉说的那句话却让银夏在意。如果那飞碟真的是什么人为了伪造出某种假象而制造出来的话,他就不能让自己的行动给他们得知。到时候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肯定没办法脱身——他只能一个人调查这件事。
他攥紧口袋中的能量碎片,向那片空地走去。
***
乌托邦。
虹翼听着历史老师无聊地讲课,随便翻开课本的一页,看到了这个词。原本它只是很久以前被人预言过的一个世界,但现在这样的世界真的出现了:发展迅速,经济稳定,失业率为零……虽然不及预言中的美好世界,但这些人们憧憬的事情都成为了现实。
但有时候他还是会产生这种想法:自己过的生活与过去没什么不同。他玩着笔,我是个学生。是啊,我只能当个学生。别无他法。
他将水笔的笔盖拆开,又扣上,再拆开,再扣上,周而复始。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这么玩笔,仿佛时间会过得快些。英睿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这种拆扣笔盖的声音很恼人,店长也这么说过。但一个是来自朋友的抱怨,另一个则是家人的指责。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喜欢这种声音,喜欢笔在自己手中发出的声音,因为他热爱这支笔在自己手中写下的每一个文字。所以他从来没有去想改掉这个习惯。
银老师也说过这声音很难听,但虹翼了解他,他永远都只是说说而已,自然没有放在心上。银老师说,这种声音会让上课的老师心烦意乱,但现下的情况并非如此,虹翼并不觉得他们的历史老师会被他拆笔盖的声音影响。其实同学们的私语声已经盖过了他玩笔发出的声音,而他们的历史老师依旧用他那平滞呆板的声音读着课本上的话,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课堂上的哄闹声。虹翼怀疑就算在他的眼下正在发生一场暴动,他也会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玩了一会儿时间后,他收起笔,打算像个好学生那样认真听课。他仔细听着历史老师枯燥的演讲。老师是个瘦高个,头发被梳成了滑稽的分头,眼皮总是耷拉着,永远是以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三分钟后,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他向左转头朝窗外看去,目光突然和宁早倩对上,后者立刻挪开视线,与身边的郭玉婷聊天。
英睿也在和别人说话,但他和宁早倩不同,他不是窃窃私语,而是放肆地和同桌大声交谈,声音大到坐在后排的虹翼也能听见。他们似乎在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虹翼尝试去听,但总是被英睿粗嘎的大笑打断。
历史老师继续给他们讲课。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本身很有意思,是关于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季的故事。那次大雨连续下了好几个月,被称为“雨冬”,但其实雨从秋天就已经开始下了。虹翼看向窗外,现在正好是故事中的季节,但“雨冬”肯定不可能再发生了。他没有听见后面的故事。如果是由段秀涵来讲的话,我们都会听得很认真吧。然而那老师沉闷干瘪的声音剥夺了这个故事原本理应拥有的趣味。
虹翼假装认真听课,但在他眼中,课本上的字都浮了起来。当历史老师第一次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是虹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的历史课上认真听讲。但第一次的效果并不好。开头还算稳定,历史老师用他特有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念道:“昨天讲到战国四大名将,其中有‘杀神’白起,今天我们就来讲一下白起最著名的一场战役——长平之战。”
然而之后便乱套了。“老师,我想听赵一曼。”“我想听军神。”“我想听《卧薪尝胆》。”“我想听扁鹊治病的故事。”
全班沸腾了,历史老师有气无力地让大家安静。他说:“我不可能去讲你们要求的故事,因为你们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我怎么可能满足你们所有人的需求呢?要不然今天讲一个赵一曼受伤之后被扁鹊治好然后卧薪尝胆最后成为军神的故事?”
虹翼记得那时候他笑了,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历史课上笑出来。那时席英睿的笑声最为响亮。
但虹翼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其实讲历史故事远没有他们听到的那么简单,老师需要认真准备,不然的话,很多历史事件能说出来,但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并且故事生动让他们喜欢听就不容易了。所以老师们的套路就是一般之前准备了什么就讲什么,不会临时改变——但这点从来都不会有人来和他们说,而且虹翼也不觉得按照历史老师这样的讲课方式,他上课能现编出什么生动的故事。果然是需要事先排练的吧。虹翼一想到历史老师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地联系讲故事就好笑。不过说起来,在那堂课之后,他再也没有完完整整地听历史老师讲完一个故事。
现在,他的“雨冬”故事还在继续。
“那个时候铠甲人那叫杀得一个天昏地暗。雨不停地下,它就没停过。是啊,没停过。”他翻翻眼睛,仿佛在确认是否确有其事。“那些日子真的是人们最痛苦的一段时期,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个魔星士兵把一个人拽到土里埋了起来。人民的生活水深火热,你们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他这么自以为是地加上一句,但虹翼懂。他觉得这个教室里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的——甚至这位历史老师也是一样。
他就出生于战争时代,但在“雨冬”之后。他的父母全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只有他体会到过战争的残酷。他甚至记不清的父母的脸,只有两个模糊的轮廓。他们知道什么是痛失亲人的滋味吗?他不屑一顾地朝历史老师翻了个白眼,但对方没有看见。
此后是他家附近书店的老板舒翰才收留了他。年轻的店长对待他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而据虹翼所知,店长本人并没有孩子。
“在战争中受苦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老师说完这句话,下课铃就响了。历史老师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夹起课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然后自顾自地走出教室。
他走后,全班人立刻如释重负。虹翼长吁一口气,将书本放回台板,然后用他特有的那种兴趣缺缺、漫不经心的方式审视着窗外湛蓝的蓝天。冷风已停,暖阳高照,空气清冷,带着一丝寂寥,夏日将尽。他离开座位,穿过聚在一起的人群,来到窗边。
第二章 郊游
教学楼有四层,呈回字形环绕。www.uu234.net他们的教室在二楼,稍稍向下俯视便能看见在回字中心的花园里散步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的气息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网。虹翼突然觉得自己恍若隔世。在这个学校里待了两年,他却一次也没有在学校的花园里好好和其他人玩过。
宁早倩和郭玉婷在花园里哄闹。虹翼在上方可以看见她们的脸。她们的长发被秋风吹得飘扬,但她们两人一点也不像。郭玉婷外向热情,黑发柔顺,反射着秋日的光,脸型细长,英睿和自己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总爱叫她“小马脸”;宁早倩有些微胖,皮肤白皙,举止优雅而敏捷,脸庞一直红扑扑的,虹翼每次看她的时候,她总会腼腆地笑出来。她就站在花园长凳旁,校服敞开,阳光在她发际闪耀。此刻两人间似乎说了什么笑话,虹翼看见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神情肃穆地站在花园小径上,满头灰发整齐地修剪成平,嬉闹的人群在他身前来往不断,而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他修剪整齐的胡子里冒出几缕白丝,看起来比四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要老些。虹翼不怎么常见到李老师这样的神态,但这个世上总得有些人忧国忧民。他穿过小路,向教学楼走去,眼瞳严厉无情,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会在班会课或数学课上给他们讲笑话,或是娓娓细述潘多拉统治时期和行星守护者故事的人。但起码他讲的故事比历史老师要有趣得多。
李老师的身影闪进了门口,消失不见了。有人从背后粗鲁地叫住了他,他转过身,是英睿。他体格精瘦,肤色沉黑,强壮而动作迅速。班里唯一能跑得过嘉凌的人。
“你在看什么呢?”席英睿朝窗口瞄了两眼,虹翼摇摇头。“你听说了吗?”他不再管花园里的事,话锋一转,转到了自己想聊的话题上,“昨天晚上据说有个流浪汉看见了发光的飞船。真是稀奇事,对不对?”
“飞船有什么可稀奇的?”虹翼不置可否,英睿总是对任何事情都兴致勃勃。他身上的活力要是分一半给历史老师就好了。“现在满大街不都这东西。”
“但有人说他看见那飞碟把一大批人都吸了进去。”英睿夸张地说,“这就是很稀奇的事了,这是大事件啊!”
这下虹翼真的把脸正对英睿,但不是因为那奇怪的飞碟,“人们道听途说来的从不可信。”他竭力装出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深沉来教导英睿,但没成功。“而且我问你啊,看见飞碟杀人的那人自称自己是流浪汉对吗?”
“是啊。”英睿眨了眨眼睛。虹翼一拍手,“这不就对了嘛!这年头怎么可能还有流浪汉呢,所以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可疑。”
席英睿看起来像是想找出什么反驳的语句,但虹翼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他没有英睿那样持续不断的热情。
就在这时,李老师走进了教室。班级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拍拍讲台,用尖细的嗓音开口道:“刚刚我在楼下接到了消息,”他挥了挥手中那张纸,正是虹翼之前在楼下看见的那张,“说礼拜五要进行两场考试。”听见这个消息后,全班哀声不断。李老师等全班安静下来,然后续道:“这场考试我们都没有准备,相当于是突击考,但还是有四天时间备考。”此话一出,嘘声不断。虹翼发现之前他在花园里的庄重神色不见了,又换上了以往的神态,像是在讲悄悄话般将这则信息传达给了他们。
“不过嘛,考试结束后学校就会组织二日游。过会儿会把通知单发下来。”李老师宣布,班级里之前的哀怨声被欢呼声取代。虹翼有意观察了一下英睿,果然发现他的兴趣又被调动起来了。他兴奋地和同桌段秀涵交头接耳,十有**就是在讨论二日游——而不是他们即将面对的考试。
“好了!安静!安静!”全班一片喧闹,李老师不得不大声叫喊才重新让班级静了下来。“我事先说明,如果你们考得不好,我是不会带你们去郊游的。”
教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喝倒彩的声音,虹翼笑笑,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笔。这是老师们的惯用套路,他早就习惯了。而且这是学校组织的活动,李老师没理由不带他们去。但李老师的这次活动的兴趣显然没他们大,他又扯回到了考试上面:“这次是学校自己出的考卷,没有事先通知所以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但我觉得难度应该不会很大。”
虹翼把笔盖拆开,李老师接下来说的话不用听也知道:他又在重复那些每个老师都会说的老生常谈。他将笔盖扣上,清脆的啪嗒声让他神清气爽。
“我现在说一下这次考试我们应该注意些什么。”又开始了。虹翼想。“我们班是公认的好班,但好班也会出现各种低级错误。遇到真正的难题我就不讲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题思路,但简单的错误绝对不要给我犯,尤其是席英睿!”他狠狠地将书砸在讲台上,将沉溺于二日游中的席英睿拉回了现实。“拜托你们做题之前给我好好看题,审题不清,做题就像挠痒痒,简直是对这个题目的非礼。”
虹翼看见坐在自己身前的徐雯茜笑了一下,身体随着这声笑而颤抖。这句话挺好听的,可以记到李老师语录上面——如果我们有这种东西的话。他将笔盖合上,这么想着。
“说到这个低级错误啊,千万不要漏题。”李老师说。如果是语文考试的话就不存在这种问题,谁都不会看不见那明明白白杵在那里的两题横线而空着不做,但遇到数学英语这种选择题很多的考卷确实时常有人会漏题。虹翼记得自己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们的老师曾经让每个漏题的学生都重新做了一遍考卷。
“做题前把圈打上,做题时它像眼睛看着你,你能不看它吗?”李老师说,“做好之后看看是不是每题的圈都打上了,数数这种事情就不需要我教了吧?”全班整齐地摇头。“我想也是。”李老师干笑了一下,“那真是太低级可笑了,哈、哈、哈。”
他用他特有的笑声笑了出来,三个“哈”字断开来,吐字清晰,非常别扭滑稽。他笑完后,上课铃正好打响了。李老师清清嗓子,将讲台上的课本翻开,“好了,笑话讲完了,我们现在上课。上课!”
“起立!”虹翼喊道,伴随他的声音,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坐下吧。”李老师简单地挥挥手,大家纷纷入座。他指挥他们将课本翻到第四十七页。虹翼用手撑着脸,别人的情况他不知道,但对于这次考试他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从小学到现在,他已经经历了无数场考试,各门学科从来没有在优良线以下。
比起考试,他更加关注的是在那之后的二日营——最早也是下个礼拜的事情了吧。但他的这份期待和英睿是不同的,英睿是只关注于二日游,而考试的事情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因为提前得知了突击考的消息,所以他们这节课是专门针对考试来讲的。“做完选择题都不要改,改的时候很痛苦,你知道你为什么痛苦吗?因为你改错了。”李老师说。虹翼在下面想,如果历史老师能学学李老师讲课就好了,他没有李老师那样的口才,但起码都先把课堂气氛给活跃起来吧。原本就很烦闷枯燥的历史在他们老师的讲课下,变得更加烦闷枯燥了。但同样枯燥的数学却不一样。
他们针对考试的重点(李老师猜测的重点)以及做题技巧学习了一堂课。下课前三分钟,李老师把二日游通知单发给他们,“这学期的秋游就算是这次二日营了。”他解释,但其实二日营比半天的秋游要有趣得多。
课后英睿又来桌旁找自己,虹翼知道他肯定是来说郊游的事情的,谢天谢地,他终于不再说杀人飞船的事情了。
“你啊,就先省省心准备考试吧,不要考了个难看的分数到时候李老师不让你去。”虹翼给他打预防针,英睿不在乎地笑笑,眼神里的那份热情一直没有消失。“这次是我们中学以来第一次二日游,”他说,“我总得准备郊游而胜过准备考试。”
虹翼从椅子上转过身,“那你想带些什么呢?除了换洗衣物,其他东西不还是和秋游的时候一样吗?”
“起码这次我得把我家ipad带过去。”英睿若有所思。虹翼叹了口气,将通知单拿给他看。“特别注意:本次郊游严禁携带价格昂贵的电子产品,包括手机、平板、数码相机等。”他念给他听,其实他也不想浇朋友凉水,但这是事实。英睿的兴致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大半,他大声嚷着不公平,“以前春游秋游的时候明明可以带的!就算pad不让带,起码让我带个手机吧!”
“我不知道。”虹翼将通知单塞进文件袋,“可能是考虑到我们要在外面过夜,所以为了防止被人偷走才不让我们带吧。”
英睿气愤得直接坐在了虹翼左边宁早倩的位子上。宁早倩过来后立刻赶他走,英睿咬着牙请求虹翼:“不管如何,你得帮我一把。”
“我能怎么帮你?”虹翼苦笑。
“如果你带手机的话肯定没事,老师们都喜欢你。”英睿说,虹翼注意到他眼中闪烁着嫉妒的光。“这话倒是没错,”虹翼点点头,“我会带手机的,但首先不能被老师发现——我不能保证其他班的老师发现我带手机之后会不会没收。”
“肯定没关系的。既然你能带,那就顺便帮我带一下吧。”英睿请求,虹翼突然意识到他要自己做什么。“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们都相信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把手机带出来混过去。这样才行。”
虹翼知道英睿的执着,也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答应的话,过会儿英睿肯定会死缠烂打地来找自己。他叹了口气,只得答应了他。
第三章 书店中的花园
英睿喜欢这家书店。m.www.uu234.net虽然格局不大,但是很温馨。不过英睿并不喜欢看书——至少不像虹翼那样热衷于读书,真正吸引他的是这家书店后面的花园。店长是个有钱的主儿,英睿羡慕地想,有个双休日虹翼跟他提到过,几乎整个花园都是舒店长自己花钱请人辟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店长的私人花园。
他来这里找虹翼的时候,总是会去花园里玩一把。而虹翼就会从书店里带一本书,安静地看着他。那是座明亮清朗的花园,青林纵横,花开四处,溪流奔涌,高大的古木树影洒进溪涧,鸟儿在栖隐的林间巢穴里高唱,空气中弥漫着百花馨香。
花园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树,在店长开辟这块土地之前就已经伫立在那儿了。连虹翼都不知道这棵树在那里待了多久,据说在封建时代就已经在那扎根。花园里处处都好,英睿唯独不敢接近那棵树。英睿总觉得那棵古树有种令人极端不安的感觉。它的树皮灰白如骨,树叶苍绿,树干深长而阴郁,纹路形容怪异,充满不祥的气息。英睿从没有一个人接近这棵树周围,今天也是。
他约好放学后来这儿做客,但虹翼还有社团活动,他又是团长,擅自离席的话会给人造成困扰。这点英睿能够理解,所以他便先来这片花园等他。他穿过书店狭长的走道,店长和他打招呼,送了本书给他。他笑着接纳了,不过那本书他连标题都没看一眼,就塞到了书包里。他主要的兴趣还是在花园上,虽然他知道虹翼肯定无法像秀涵那样和自己玩起来,但他就是喜欢在这座花园中玩耍——如果除开那棵树的话。
此刻他静坐在苔藓爬满的磐石上,书包斜躺于地。店长缓缓朝他走来,遍地的枯叶吸走了他的足音,但古树的目光却仿佛紧跟不舍。“英睿。”店长轻声唤道。
他抬起头看着他。店长不仅是店长,他更是虹翼的养父。十二年前的潘多拉战争中,虹翼失去了他的亲生父母,正是店长舒翰才收留了没有亲人的虹翼,将图书馆二楼的藏书阁变成了虹翼的卧室。英睿想,虹翼会如此热爱文字估计就是受到了店长的影响,他会在学校成立小说创作社团恐怕也是这个原因。但英睿对纸上枯燥的文字向来没什么兴趣,而且虹翼写的小说就连英睿也没看过。虽然这件事上虹翼有些不厚道,但英睿仍然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最能理解虹翼的人。
在英睿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婚了。他早就忘记了母亲的模样,而父亲后来也匆匆丢下了他,扔给了他的姨夫姨妈,至此杳无音讯。近乎相同的经历让他们两人互相怜悯,但每次提起这件事,虹翼总是给他一种“全世界的人都没我惨”的感觉,让英睿很不满。
“难得见你这么安静。”店长评论。
“因为虹翼不在啊。”他耸耸肩,不过据他所了解,虹翼一直都很安静。可能反之一个人独处的情况下虹翼就不那么安静了吧。或许他在写小说的时候会自言自语也说不定。
“这倒是很稀奇。”年轻的店长笑笑。他容貌锐利,瘦削有如危岩嶙峋,但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笑意。每次英睿见到他,他身上都穿着那一身洁亮的西装,果然有钱人的生活我不懂。英睿自嘲地想,同时回问店长:“你知道虹翼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好说啊。”店长略有沉思,“每个礼拜的这天他都有社团,他又是团长,每次都会忙到很晚。最晚的一次甚至到七点半。”
英睿有些担心,但虹翼不像是会违约的人。他是我见过的最信守承诺的人。英睿想,这点是我永远也比不上的。如果连虹翼都会放别人鸽子的话,那么诺言这种东西就真的一文不值了。他抬头看看花园,目光正好与那棵古树对上,心中立刻被不安环绕。
“你们马上要秋游了对吧?”店长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是二日营。”英睿纠正。但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关注这两者间的差别,以李老师为首的大人们永远都无法看清之间的差异,其中甚至包括店长在内。
“好吧,二日营。”店长点了点头,“你们李老师今天下午把通知单发在了群里。”他解释。“那么,到时候你想做些什么呢?”
“还能怎么样,该干啥就干啥呗。”通知单上明确地指出这次他们二日营的地点是世嘉都市乐园和长风公园。英睿更倾向于世嘉都市乐园,那地方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虽然那里的电子游戏做的不是最好,但学校会让他们去那种地方真是大发慈悲。但是不能带手机这件事却让英睿非常不满意。不过他没和店长提起这件事。
林间树影婆娑,两人之间很安静,没有说太多的话。英睿觉得自己不擅长和长辈交谈,尤其是店长这样的长辈。
等待时间越长,他就越焦虑。别告诉我虹翼这次真的违约了。他不断低头看表,而店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花园,想必是去照顾顾客了吧。他看着脚下的书包,上面飘满落叶。拉链被拉开,里面露出了店长送给自己的那本书。这次英睿看了个实在,书名是《没有名字的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很难看。英睿刻薄地想,什么人会没有名字?无名氏全是胆小鬼,全是些懦夫。
不知过了多久,花园中再见不到阳光,英睿知道夜晚降临,而他的耐心要到了极限。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也没有多少耐心,为了等待虹翼他已经付出了全部的耐心,然而虹翼却辜负了他。最终英睿不得不承认:虹翼放了他鸽子。
他幽怨地叹了口气,从土地上站起来,抖抖灰尘,背上书包打算回去。他穿过长长的走廊,两旁有灯为他照明,两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一直延伸到书店的尽头。他从长廊中走出,来到了书店的正厅中。看到正在柜台忙碌的店长后,他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正门前。
“要走了啊。”店长用抹布擦拭着饭碗,显然他没等自己的养子,独自吃完了晚饭。英睿点点头,然后将手搭上镀金把手。这时,耳旁响起了来自舒翰才店长的忠告:“最好不要走夜路,尤其是新世界广场延伸出去的那条小路,听说最近总有人在那里失踪,好像是被什么飞船给杀死了。小心点啊!”
席英睿的心跳空了一拍。他原以为除了自己,不会有人相信这事的。这样看来,虹翼和他养父之间还真是有很大的不同。
“店长,您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吗?”他转过头,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礼貌的态度询问。但店长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只是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一个流浪汉闪进那条小路,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很多人都说他是罪有应得,是报应,但也有种说法说是ufo所为,不过从来没人看见过传说中的飞碟。”
“我知道了。”英睿说,随即觉得有些不妥,便补充道:“谢谢你。”然后他兀自打开店门,向黑夜中的大街走去。扑通、扑通,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关于流浪汉的说法是真的,而虹翼竟然不相信我!他有些恼火,为虹翼的愚蠢感到沾沾自喜,就好像是自己终于在某件事上胜过了虹翼一样。他知道个毛。他连和自己约好一起见面都不肯来。这么想着,他更加愤怒,而这愤怒完全源于虹翼。
但新世界广场后面究竟有什么呢?英睿不禁心痒难耐,他本来差不多都快被虹翼带过去,相信没有这回事了,但店长的一番话又激发了他的好奇。“最好不要走夜路。”店长的话回响在他耳畔,但其实英睿已经习惯走夜路了。然而今晚是个例外,迥异往昔,四方暗幕中有种莫可名状、让他汗毛竖立的惊悚。阴森秋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英睿觉得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就好像花园中那棵古树给他带来的感觉一样。
但愈是恐惧,他愈是想要一探究竟。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吓得住我。他给自己壮胆,但恐惧像毒蛇一样在胃里蛰伏。他原想回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向新世界广场走去。他急于想知道那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危险?
他拐进广场后侧幽深的小巷中,这里没有人,一般人都只会在广场上逗留一会儿。常年没人打扫的地面潮湿泥泞,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数根也能绊人一跤。他低声咒骂,没人会听见,只有无尽的寒风萧瑟。
面前的路逐渐开阔起来,四周出现了广厦,然而没有一幢是正对这片湿冷的空地的。那些房子上都没有窗户,然而英睿依然觉得自己正被人监视。
然而突然传来轰隆声。“谁在那里?”英睿在那轰隆中听出了尖叫,便停止行走,凝神谛听,仔细观察。树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阴风骤起,一艘铁灰色的的扁圆形飞碟进入了他的眼帘。
英睿的眼角余光瞄到黑色身影穿过小巷,他立刻跳到一旁,一群人涌过他身前。他吁出一团冷气,身体开始颤抖,恐惧像肚里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英睿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吃晚饭。
他爬进矮树丛,平趴在枯叶和泥泞里,向前方空旷的平地望去。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好一阵不甘呼吸。月光洒落在空地上,映照出人们的脸,苍白坚硬的岩石,以及人们脸上那狂热虔诚的神色。十二年来他从未如此恐惧,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第四章 与光的邂逅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恐惧?答案此时已经很明显了:正是那飞碟。www.uu234.net是飞碟将那些人引到了这里来,如果传言属实,那么不出一会儿,这些人就会死去……我也会死。他意识到这一点,颤抖着抓紧阴冷的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飞碟离他越来越近,英睿发现人群中竟然有人在祈祷。是在祈祷自己不死吗?那就快跑啊,跑得越远越好,你个蠢蛋。然而他自己也没有跑,那飞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英睿甚至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他惊恐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掌心淌下冷汗,手指已经冻僵,肌肉抽筋,但仍不敢挪动半步。
那飞碟的船舱突然闪烁,如玄冰一般冷冷燃烧,阴凉的月光在船身边缘流动。英睿感到寒冷在空气中凝结,旋即爆炸。热浪朝他脸上袭来,他低头躲进树丛,然而草木都已经着起火来。他立刻一跃而起,匆忙扑灭身上的火焰。然后他发现,自己暴露在了夜空下。
完了。临死之际,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现在就死,有点可惜。
他看见飞船朝自己挺进,从燃烧的大火中走出几个畸形的身影。它们的体型十分瘦小,憔悴坚毅浑似枯骨,肤色苍白如同乳汁。它们的盔甲似乎会随着移动而改变颜色,一会儿白如新雪,一会儿黑如暗影。
是亚魔。
“有个孩子!”他听见它们中有人说道。另一人道:“我来动手就行,不必使用造乌船了。”
不管死在谁的手里,还不都是死吗?但英睿宁愿像刚才的那群人一样痛快地死亡,触碰到那群丑陋怪物的冷兵器,对他来说简直是种侮辱。
亚魔士兵缓缓逼近。它又老又丑,它的剑也如同它主人一样,剑柄早被汗渍浸得没了颜色,剑刃也因长期使用而布满豁口。但若那怪物真的拔尖,英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较量较量吧!”他觉得热血涌上,但随即被空中的寒冷打破。
那怪物看了悬停在空中的飞碟一眼,一脸冷绝地对他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废话,你们就是为这个才来杀我灭口的。但英睿转念一想,又觉得亚魔说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来啊!我才不怕你们呢!”他大叫,士兵一步步朝他走来。它畸形的背影显得各位弱小,但其实英睿心中有无限的恐惧。
亚魔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哝,强调充满嘲弄。英睿气上心来,却突然看见一阵绮丽的银光。银白光晕照得他耳花目眩;又是一道银白色光芒,弹开了周围的一切东西。银白色光落,席英睿看见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身着银色铠甲,挡风面罩红如腥血,手握英睿从没见过的武器。那是把半透明的剑,材质完全不是人类所使用的金属,更像是一片极薄的水晶碎片,倘若平放刃面,几乎无从发现。它与月光相互辉映,剑身周围有股淡淡而诡异的蓝光。不知怎的,亚魔在看见他后就不敢上前了。
丑陋的畸形怪物终于还是找回了勇气。它高声怒吼,双手举起长剑,使尽全身力气疯狂挥舞。银色铠甲人轻描淡写地一挡,随后反击。亚魔挡住了第一次攻击,接着是第二次,然后退了一步。又一阵刀光剑影之后,他再度后退。
其他的士兵也加入到了战斗中,但佩带武器只有最先前的那人。两方不断交手,英睿寻找机会逃离。亚魔那边的士兵呼吸开始急促,呼出的气在月光下蒸腾如烟。它的长剑已锈迹斑驳,铠甲人的剑却依旧闪耀着苍蓝光芒。
亚魔士兵一记格挡慢了一拍,惨白色的剑顿时咬穿了它腋下环甲。它痛苦地喊了一声,鲜血流淌在环甲间,炽热的血液在冷空气中蒸气朦胧,滴到地面的血泊红得像火。士兵伸手按住伤口,皮手套整个浸趁鲜红。
英睿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来不及了——鬼知道那银色铠甲人是不是来帮我的!他不断向后跑去,踏过阴冷湿润的地面,终于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时间已是深夜。他穿着粗气,汗如雨下,但庆幸的是,他已经彻底听不见那边的打斗声了。我和他们应该有一段距离了吧。
他心有余悸,打了个哆嗦,然后向家走去。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自己身后的一个人。那人体格高大魁梧,黑玉般的短发衬托出他修整干净的脸庞,身着米黄色呢绒衬衣,脸上露着未知的笑容。但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人的眼睛:那是双小黑眼睛,里面幽深如无尽的泥沼,看不见任何笑意,唯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英睿打了个寒颤,觉得他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不。他低声念道,加快脚步,但身后那人也加快了脚步。不。他不断无力地重复。不。今天我已经受够了。
他撒腿就跑,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只剩下无尽的惧意。他绝对不能落入那人的手中,绝对不能。那人给他的恐怖感,无论是造乌船、亚魔还是铠甲人都比不上。他拼命地跑,耳旁只能听见北风的呼啸,周围的景色转瞬即逝。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终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到家楼下的大门前,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那名男子终于不见了。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该死的虹翼,如果他早点来找我的话,哪会有那么多破事?他怒火中烧,但到第二天早上,他们肯定又会和好如初,席英睿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当下,还是先想好该怎么和姨妈解释自己这么晚才回来吧。他这么想着,进入大楼。
***
穆宫隐
“铠甲人回来了。”穆宫隐用疲倦的嗓音评论道。管家将他的轮椅推到了阳台上。之后许久,他都不曾说话。关于铠甲人,他想的没错。今天早些时候,他刚刚听到消息,昨天夜里派出去的一队亚魔皆被铠甲人所伤,但造乌船却没事,可能就连行星守护者也奈何不了它。对于这点,穆宫隐还是很有信心的。
随后,他隐隐听到别墅彼端鞋踏大理石的声音,冬韵来了。他熟悉他走路的方式:大步,急促,暴躁。冬韵总是走得太快。他总是在追赶永远追不上的东西。毕竟他原和那铠甲人是朋友,后来却因为矛盾而分道扬镳。
当他出现在三重拱门之下时,穆宫隐让管家将轮椅转过来。来人近三十岁,身材高大,两眼挨得很近。他穿着斑驳的背心,外披棕色皮衣。此刻他显得局促不安,“穆宫大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我收到了牙狐的传真。”
细小的字体密封在凝固的胶水之内。在刚拿到那份传真的时候,穆宫隐就感觉到发生了什么。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维纳斯从八月底开始就一直和我们作对。他在明处,而我们在暗处。这可能是唯一对他们有利的地方。维纳斯不知道他的敌人是谁,他以为是亚魔,但亚魔是服从于人类的。那种丑陋的畸形生物就好像是半路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一样,穆宫隐已经记不清第一头亚魔从何而来,只知道那是人类与魔星人产下的怪物。如果基因偏向于魔兽,那么就称它们为“亚魔”,但好像从来没有人将自己的同胞视为“亚人类”呢……穆宫隐想。
那些亚魔,被维纳斯击伤的那群士兵只是飞船的维修人员,只有一人携带兵器,而它们中没有人真正算得上是士兵。穆宫隐庆幸它们还活着,因为据他所知,铠甲人维纳斯从不杀人。这点从他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没变。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十二年前,我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而现在,我们却成为了敌人。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那个名字叫穆宫隐的肩宽膀粗的中年男人,长着一簇浓密黑发。如今他已头发花白,身患痛风。
“他已经过度干扰我们的行动了。”冬韵表示。那也是你的朋友啊,昔日的友情就这么不值钱吗?拱门下的阴影中,穆宫隐坐在轮椅里,患有痛风的腿支在身前,眼睛下面悬着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痛风,他自己无从得知。“是啊,”他声音沙哑,“但他算不上我们的敌人。”
冬韵哼了一声,“他已经屡次三番地破坏了我们的行动,虽然每次都没能赶上。”穆宫隐没有回答,于是他双手叉腰。“他快要发现我们了。”
“他并非敌人。”穆宫隐道,“从长远考虑,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亚魔和魔星人。”
“但银夏想要阻止这一点。”
“是的。”
“现在他马上就要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穆宫隐费力地拨转轮椅,面朝向他。管家退到一旁,目光怜悯地注视着他。世上再无如你般忠心的仆人。
他看着自己软绵绵的身躯在亚麻布袍底下走了形,双腿不忍卒睹。炎症使得关节又红又肿,形状古怪,仿佛一碰就会破裂。一条被单的重量已足以令他颤抖,但他毫无怨言地承受着种种痛苦。沉默是他毕生的好友,言词则是他最大的敌人。
第五章 杀戒
“我打算和那铠甲人谈判。m.www.uu234.net”
“谈判?假如您真的是个领导者——”
“我从来不是个领导者。”穆宫隐静静地说,只是在你们目光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我永远居于高位。
“这我知道。”冬韵语带蔑视,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放平了语气:“他叫什么来着?名字里好像有个弗字。”
“是鲁字。”穆宫隐纠正。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他思忖着冬韵究竟想要做什么。不一会儿他便有了答案。他很高兴自己拥有探知别人心理的能力,这点他一直引以为傲。而且冬韵对他的态度并不如现在他所显露出来的那样轻蔑,从别人的说法中听来,他还是很尊敬自己的。当然,穆宫隐宁愿这是他的自作多情。他续道:“你想让我杀死他。”
“我知道这不可能。你无须离开你的轮椅,让亚魔去干吧。虽然它们是最后的敌人,但起码现在还能当盟友。”
“你真的想要他死?”穆宫隐微微有些吃惊,冬韵比他所想象的要残忍许多。甚至和俊哲一样。“他是你的朋友。”
“现在不是了。”冬韵说,“只需要五名士兵——而不是造乌船里的维护人员——它们可以取来银夏的项上人头。”
这不是你的本意。穆宫隐盯着他的眼睛,只是因为你想要报复他而已。而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是个善良的人,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一直是个善良的人——不,别想否认,我往往都能看清人们刻意隐藏在表面下的真实一面。”
“大人,您没有您想象的那样具有智慧。”冬韵语带谦卑,他话语中的那抹轻蔑终于消失了。“确实如你所说,我们以前是同学……我们……我们是朋友。”他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而我见过他战斗的样子,这绝非智慧所能取胜。有时候力量更为重要——如果您看见过他是如何在潘多拉时期杀死敌人的,您就会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曾经也参与了那场战争。”穆宫隐平静地说,冬韵显得十分吃惊:“大人……我不知道……您……”
“冬韵,我在这颗星球上已经待了七十多个春秋,我看见了许多东西。如果真的要爆发战争,也绝对不能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争。”
冬韵终于不再那么急躁。“穆宫隐大人?”他问,“您的腿还疼吗?”
他有气无力地笑笑。“太阳还热吗?”
“我让您的管家去拿一剂止痛药?”
“不。如果我需要的话我自己会对他说,况且我得保持头脑清醒。”
冬韵犹犹豫豫地说,“穆宫大人,让……就这么让银夏一直追查下去是否明智?他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了解他,那时候就真的覆水难收了……当然,我也不主张杀死他。”他这么说,穆宫隐露出微笑,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我尊敬他。”冬韵道。
“我也尊敬他。”穆宫隐用手指按住太阳穴。“是的。你说得对。这不是明智之举,但非常必要。我们绝对不能就这样袭击他。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先给予他警告,让他不要再管这事。”
“这……行得通吗?”
“不知道。”他疲惫地说,“如果行不通的话再看吧。可以先派人去警告一下。”
“派亚魔去吗?”冬韵试探性地问。呵,我们组织里能依靠的竟然只剩下亚魔了?但穆宫隐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普通人绝不是维纳斯的对手。而亚魔……它们的样子太过恐怖,恐怕会让维纳斯觉得来者不善。但话虽说这么说,他对亚魔的攻击力还是很放心的。然而决不能扯到攻击上……他们只求自保。
“派亚魔去。”他点点头,甚至就连他们每个高层干部身边都亚魔环绕。说来真是讽刺,这场针对亚魔展开的计划,只有不知情的亚魔会帮助他们,而人类在组织中占的比例还不到五分之一。
冬韵领命,但显然他还是不放心——他的眼睛出卖了他。穆宫隐见到过无数双眼睛,每双眼睛都蕴藏着特殊的感情。“大人……如果银夏还是不听从警告怎么办?根据我以前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就这么罢休。”
穆宫隐沉思了一会儿。思索的时候,他觉得体温陡然升高。“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他总结道,是“人”而不是“生物”,他们的敌人只有亚魔,所以任何人类都不能受伤。他不喜欢杀人,甚至厌恶鲜血的味道。然而现在,鲜血几乎时刻不离他。“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他重申,语调*而悠远。
冬韵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无法狠下心来去杀人,哪怕敌人也不行,这份仁慈却还是让他变成了现在组织前线的总司令。真不知道贝露佩欧鲁是怎么想的,竟然找一个痛风的残废来指挥部下。可能正是因为自身的原因,所以十二年间他再没杀过一个人。而就在两年前,当他们离开开发局,来到这座安静平和、与世隔绝的别墅时,穆宫隐的痛风病还不及现在一半严重。那些日子,他仍然可以走动,尽管很慢,还得倚靠拐杖,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痛苦。他不希望敌人知道自己变得有多么羸弱,而亚魔有自主的意志,并非全部人都完全听从于他,在它们的兵营中,布满眼线。布满眼线,也布满我无法攀上的阶梯,穆宫隐心想,我得长出翅膀才能重新回到过去的那座开发局——所以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不仅如此,他更是恨透了那个地方。
“除了死亡或折磨,我们可以使用任何方法让他停止行动。局势若不加以调控,势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外必须提醒亚魔,它们的领袖不止是它们部落的酋长,他们还有个总司令。”他无力地笑笑。“尽管他已经衰老,还患有痛风。”
“穆宫大人……”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管家开口了,但只是呼唤了他的名字。“不要称呼我为‘大人’,”穆宫隐指出,“我和你们的稻妻大人不一样,只有他才会为这个名号沾沾自喜;而我只想当个老人,他们却硬塞给我这座破别墅。”他看着绣花窗帘,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什么程度。
管家做饭去了。冬韵也想离开,但穆宫隐叫住了他:“陪我聊聊吧。这么大一幢别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有点冷清,今天中午就和我一起吃饭吧。”不要拒绝,这是命令。他心说,冬韵果真没有拒绝。他笑笑,让管家带来一瓶甜腻浓烈的红酒。他喜爱这种酒。喝完之后,他又满上一杯。有时候,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他会在轮椅中沉沉睡去,之后管家就会将他推下月光照耀的廊坊,经过一排雕纹的梁柱,穿越优雅的拱门,来到温暖的里屋,里面有一张铺着清爽的亚麻布被单的大床。
“天气转凉了。”穆宫隐道,“是啊。”冬韵僵硬地说,他看起来还不习惯和上司说话。估计他今天来也是别无选择的情况吧——维纳斯是他朋友,因此只能他亲自前来,他可能是这么想的。但无论如何,在场的两人中没人真正希望他那朋友会死。
管家带给他一碗紫橄榄,还有淡粥、奶酪和山藜豆酱。他吃了一点,又喝了一杯甜腻浓烈的红酒。他是个很尽责的管家,真的,他有时候会亲自帮自己洗澡,尽管穆宫隐说过他还无需依靠他人到那种程度——但他还是用浸有舒缓药液的麻布包扎他肿胀的关节。穆宫隐允许他和自己平起平坐,和他说话时腿上一直盖着华丽的毛毯,以免他见到自己绑绷带的肿胀关节。
“不久以后冬天就会到来。”穆宫隐疲倦地说,“我已经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这次恐怕也是一样的吧。”
“我们都希望您能活下去。”冬韵恭敬地说。
“是啊,活下去……”他呐呐地重复,仿佛这个词是句咒语。“每到冬天,我那条该死的腿就越来越痛,有时候肿得不成样子。而现在才只是秋天,就已经如此寒冷,今年的冬天可能比往年都要冷吧。”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他注意到冬韵一口饭也没吃,“趁还有力气的时候多吃点,”他劝告,“等老了,再吃东西也没什么用了。”
冬韵这才动了筷子。穆宫隐笑笑,意兴阑珊地看看自己的餐厅,然后招呼一旁的管家坐下,“把那些虚伪礼数给丢掉吧,和我们坐坐。”但管家岿然不动。该死,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重复两边才肯听我的请求呢?“老贾,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在一边看着吗?”管家敬畏地看了他一眼。过来吃饭,我又不会吃了你。老贾向他走来,穆宫隐保持下身不动,侧身从桌底下拉出一把椅子,让管家坐下。他的管家在被他招进来前在某家大饭店当了三十年服务员,这种资历可不是随便让人寻开心的。他不仅很会侍奉人,而且估计也受到了那里厨师的影响,厨艺精湛,以致于穆宫隐连其他人做的饭根本吃不下。
“这该死的天气。”穆宫隐听见贾科允小声抱怨了一句,虽然他只是个管家,但他不像头一次和自己上司吃饭的冬韵那样拘谨。接着他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两位大人,上次这么冷的秋天,我还年轻着呢。那后来的冬天,我亲眼见人活活冻死。”
“魔神让他们流离失所,流浪于街头。”冬韵道,管家点头认可。那时候我在哪里呢?穆宫隐思索,他只记得那场战争中自己做了什么,却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第六章 闲聊
“大人,您还蛮有诗意的嘛。www.uu234.net”管家夸赞道,饮下一口酒。“我曾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他道,往后扯开衣领,好让冬韵看清他耳朵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两只耳朵,三根脚趾,还有左手的小指,我这算是轻伤了。真他妈可怕,那些天雨下不止,我老哥当年就是在垃圾巷里活活冻死的,等我们找到他,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他又大喝红酒,对往昔的回忆使他无礼起来。但每个人都有回忆过去的权利,他没做错什么,穆宫隐看着他想。
“被冻死的都是平民百姓。”穆宫隐啜饮佳酿,“夸张点的的说法,当时积雪深达四尺,北风跟玄冰似的,但真正要命的却是低温。”红酒在口中化开,如此温暖,却让穆宫隐感到一丝寒冷。“它会无声无息地逮住你,比亚魔还迅速,起初你会发抖、牙齿打颤、两腿一伸,梦见滚烫的酒,温暖的火焰。很烫人,是的,再也没什么像寒冷那样烫人了。但只消一会儿,它便会钻进你体内,填满你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只渴望坐下休息或小睡片刻,据说到最后完全不觉痛苦。你只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渐渐消逝,最后,就像淹没在一桶热酒中那样,安详而恬静。”说完,他又喝了口酒。
他觉到自己仿佛又被寒冷侵蚀,无人说话。“总之,我明天会和小陇联系。”他续道,“他和维纳斯在一所学校。得到他那边的帮助的话,维纳斯那边的问题也会得到解决。”
“令郎是校长吗?”冬韵问,穆宫隐点头承认,“但不是个好校长,不过仍然对我们很有帮助。”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残忍,小陇并非组织的一员,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他叹了口气,“我会让小陇看好维纳斯——也就是你朋友。”
冬韵选择了沉默。穆宫隐把玩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好吧……听说今年南宫附中有很多转校生要转进来,正好利用这个计划安排一些改造体进去。”他将话题引到了这方面上,观察着冬韵脸上神色的变化,但却发现他并没有多大的惊变。“我明白了。”他干巴巴地说。组织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项目,比如说“稻妻”他就负责“记忆宪兵”系列,而冬韵……冬韵负责半改造体亚魔系列。
“言外之意就是想让我把韵美给安排进去吧?”冬韵独自饮酒,又没等穆宫隐回答便自己认可了这个事实。“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养下这么个女儿,又怎么会来你们这里。”他醉了,要么就是酒精让他神志不清。“冬韵,”他提醒他,“当时是你自己提出要将你女儿给……”
“我知道,我记得很清楚。”冬韵饮尽杯中酒,“正如我始终记得她是我和海澜的女儿。”
***
早倩的应用题又错了。
她懊恼地皱起眉头,看着卷子上的那道红叉叉,然后又偷偷瞄了瞄前右方雯茜的卷子。两人都学过奥数,但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人人都喜欢徐雯茜,就如同每个老师都喜欢虹翼一样。“虹翼做出来的题目跟他人一样漂亮,”有次教他们英语的邬老师这么说,但早倩没觉得虹翼有多漂亮(而且他自己好像也没这么认为),“如果宁早倩细心一点的话,也能考出一个好分数。唉,唉。”
“张老师骑摩托车的速度为每小时45千米,学生步行的速度是每小时5千米,学校与车站相距15千米,如果2名学生要在55分钟内从学校到车站,请张老师用摩托车送,但摩托车后座只能坐一人,学生不能驾车,请你设计一个方案(学生只能步行或乘摩托车,上下摩托车的时间不计),使2名学生能在55分钟内全部到达车站,并用方程的有关知识说明理由。如果方案能使2名学生在规定的55分钟全部到达车站,并时间少于47分钟可加分!”她小声念出题目,这样做让她感觉很羞耻。
最终她放弃解题,环视教室四周。张梓璐正和潘清懿开心地说闲话,郭玉婷坐在她身边,认真地聆听她说的一字一句。这时候,周欣媛凑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她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呀?”宁早倩突然问。
周欣媛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她们都咯咯笑了起来。没有人答话。“跟我说嘛。”早倩说。
欣媛偷瞄了教室一眼,确保没人偷听。“我们刚刚在说李浩文的事。”玉婷说,声音轻得像一个吻。早倩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怎么回事:李浩文早在小学就一直和自己一个班,现在是学校棒球社的团长,人长得很高,皮肤黝黑,总爱傻笑……这点在他目光和早倩对视的时候尤为严重。早倩觉得凭自己的情商,她也该猜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李浩文喜欢你哟。”周欣媛悄声道,语气中带着自豪,仿佛这件事是她一手促成似的。她虽然成绩不好,但她是早倩要好的朋友。“有次他跟我说你很漂亮。”她声音中的自豪越来越明显了。
早倩脸红了,“不要这样瞎编故事。”她纠正欣媛,同时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严厉,但其实心中有一阵道不明的感觉:我明明不喜欢李浩文的呀。他人又长得不帅。但是很搞笑,她想。而且李浩文太笨了,一道简单的应用题都不会答。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就像是韩国人的名字。
欣媛不再搭理她,转而问向玉婷:“你觉得李浩文怎么样?”
“他很勇敢,也很幽默,就像个男子汉。”郭玉婷满脸崇拜和幸福。你们这副花痴样,他绝对不会喜欢你们的。早倩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凭什么如此断言?她又不了解李浩文,没准人家就喜欢这样单纯的呢。
“我也这么觉得。”欣媛道,“就是他体育不太好。虽然是体育委员,但他体育成绩是我们班最差的。”语毕,她们都嗤笑了起来。她们总爱拿这件事挖苦李浩文,对此他只是傻笑,仿佛对这些讥笑毫不在意。
“但现在体育好的肌肉男都不吃香啦!”玉婷说,“人们都喜欢长得帅的。”不,只有你而已。早倩不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脑子里总是不时地蹦出刚才那道题的速度时间和方程等式。好吧,我也是。她承认。
“我觉得隔壁班刚转来的那个弥霖就很帅耶!”欣媛又一脸花痴地说。然后她们便开始讨论整个学校谁最帅。但早倩觉得没有特别帅的人,她更喜欢一种气质……一种忧郁的气质。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红着脸想。
早倩侧头看看右边空着的座位,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正好有她喜欢的那种气质……而那个人不是李浩文。是虹翼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感觉,他长得又不好看,还是单眼皮。真是奇怪,我不会喜欢上那种人的啊。但偏偏对其他人都没有,唯独当她遇见虹翼的时候,心里小鹿就在乱撞。她对李浩文就没有那种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们和李浩文联系到一起的,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可能是他们产生了某种“宁早倩和李浩文日久生情”的错觉。但绝对没有!她每次都这么否决,结果引来的只有女孩们的咯咯直笑。
但没人发现她对虹翼的感觉。她一直藏在心底。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虹翼的了,但她知道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班里绯闻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因为他毕竟和李浩文不同,李浩文只是谣言,而她喜欢虹翼却是真实的。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虹翼的事。反正想他也不会成真,更何况他现在在和他的朋友一起玩呢。她将视线从虹翼的空位子上移开,重新看向自己惨不忍睹的试卷。起码比柳常好许多,她可是班上数学最差的女生;至于男生呢,早倩从来都不感兴趣,所以他们的情况自己知之甚少。但她不能和差的人比……雯茜会来告诉我答案的,但她现在在和欣媛说话呢。她只得自己尝试解答,然而她还没能看上一眼,一个人影便在自己的眼前掠过。早倩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段秀涵,他走起路来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他跑向周欣媛那边,问了和早倩一样的问题。但早倩不认为她的朋友会像回答自己一样回答段秀涵。“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在说李浩文呀?我就知道。”他笑嘻嘻地问,他的语气里带着他独有的确信。早倩不知道大家是不耐烦还是被拆穿后恼羞成怒,总之以欣媛为首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吼着让他“滚开”。周欣媛甚至上去踹了几脚,段秀涵落荒而逃。
“男生都好贱哦。”这次早倩听了个实在,徐雯茜道:“我不会喜欢他们的。”
“李浩文也不喜欢吗?”张梓璐趴在桌上,懒散地问。
“不喜欢。”徐雯茜确切地摇摇头。这点是真的,早倩可以证明,同时她也觉得雯茜应该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对李浩文没有感觉的人了——当然,她自己除外。从她们俩认识以来,她就没发现雯茜喜欢过任何人。倒是欣媛她们暗恋着李浩文。但李浩文呢?应该就是自己了吧。早倩抿着嘴想,再次将注意力收回到应用题上——这次她成功了,因为上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入座,右边的空位子终于再次坐上了人。早倩开心地看了虹翼一眼,然后等待李老师进入教室。
第七章 桌子右边
虽然李老师时常毒舌,但即便自己错了这道应用题,他也绝对不会真的责骂自己的。m.www.uu234.net这点宁早倩确信无疑,这就是李老师的为人:刀子嘴豆腐心,这是班里公认的,而老师可能也知道,但没有说破。
这时李老师抱着一叠文件阔步走来,教室安静许多。他是个瘦小的人,今天一身灰色。他的眼镜框是灰色,但眼神敏锐,少有东西能逃过他的注意(他注意到的事情远比他们所知的多,早倩相信,只不过他也从没主动提到);岁月留给他的头发也是灰的,甚至今天的服装也是以灰色为底色的。
“你们的卷子都拿到手了吧。”他将文件放在讲台上,环视教室一圈,“这只是明天考试前的一次练习而已,但九十分以上的只有四个。”早倩可怜兮兮地看了自己的卷子一眼,只有八十六分。
“我知道这张卷子很难。”他说,“因为是在测验通知发下来之前出的卷子,有些超出考纲范围,但出乎意料的才是真正的挑战,真正的高手是不需要事先准备的。”他总结道。“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先讲最后一题。”瞬间班级里只有翻动卷子的哗啦声,早倩将卷面翻到指定的位置,正好是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道题。
“如果2名学生要在最短时间内从学校到车站,请张老师用摩托车送,但摩托车后座只能坐一人,学生不能驾车,要设计一个方案,学生只能步行或乘摩托车,上下摩托车的时间不计,使2名学生能在最短时间内全部到达车站,并用方程求出这个最短时间是多少。”他概括了一下题目,“我相信难倒了一大片人吧,对的人把手举起来给我看看。”
几只稀稀落落的手举到了半空中,其实就有雯茜的。果然她又做对了。早倩注意到那些手中并没有虹翼的,她记起虹翼曾经说过自己数学并不好,看来确实如此。
“只有五个。”李老师数了一下人数,“好好看看吧!这些人才是有真本事的。真正的高手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老师根本就教不出来。”
是啊,老师根本就教不出来。早倩赞同地想。
“好了,现在我们分析一下这道题。”李老师续道,拿起一支粉笔。“最快的方案就是甲乙两个同学同时出发,甲乘坐摩托车,乙步行,当甲送到后,摩托车返回接乙学生,然后送到车站。”他将思路写在黑板上,早倩立刻打开草稿本记了下来。她打的草稿还算工整的,她有次见到席英睿的草稿本,好家伙,她怀疑席英睿自己也找不到自己打的草稿在哪里。
“那么我们可以设送甲的时间为x,”他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45x=15,(15-5x)÷15+45)=摩托车与乙的相遇时间,设它为y;然后(15-5y)÷45=相遇后乙到达的时间,这里设为z,最后的时间就是x+y+z,也就是最快到达的时间了。”早倩立刻把答案记下来,却发现李老师正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慢慢抄好了,但只抄一个答案是没有用的,过会儿你们每个人都得把思路写给我。”早倩愣住了,只好放下手中的笔乖乖听李老师分析思路。
这时她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拆笔盖声,她知道是身边的虹翼又在玩他的笔盖了。最近早倩发现他这个坏习惯日渐严重,他无聊的时候就会拆笔盖,但更可恶的是他专注于某件事上时也会不自觉地拆自己的笔盖。
咔嗒,咔嗒。她皱起眉。咔嗒,咔嗒。这时李老师已经开始讲另一道题。咔嗒,咔嗒。有时早倩真的很羡慕虹翼,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哪怕只是拆笔盖,而没有人去管他。但自己就不同了,她从小便受到妈妈的严厉管教,甚至连手机都不允许玩,因此群里有什么新消息她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知道。咔嗒,咔嗒。如果是段秀涵发出这种声音的话老师一定会批评他的,但现在是虹翼,不知为什么,虹翼总是能得到所有老师的包庇。早倩不满地想,却又以极小的幅度扭过头,充满爱意地看着虹翼。她感到有种热流充满整个脸颊,想必现在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吧。还好我的脸一直都很红。她庆幸地想,结果这张脸让别人总是以为自己对什么事情都很害羞,让别人产生一种和自己格格不入的腼腆错觉。要真说腼腆的话,早倩觉得那个人也应该是虹翼。他平时话不多,他做起事来总是耐心仔细。而且……他好温柔。
他身上除了那种忧郁的气质,而且早倩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很高冷。但并不是说他冷淡……他好像就是那种刚柔并济的人,平常很孤高,仿佛不谙世事,但真正遇到问题的时候却又是很可靠的人。不仅老师们这么说,早倩自己也深有同感。她很信任他……而且碰到困难时大家都依赖他,他想必已经赢得了大家的信赖了吧。
他是语文课代表。银老师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上跟大家说:“我这人有个规矩,错了不该错的要受惩罚,也就是错的题目把正确的答案抄十遍。当然,对了什么疑难杂症的问题或者表现优异的我就会奖励一次‘免抄’,要受惩罚的时候,一个‘免抄’可以免一次惩罚。”那堂课早倩记忆犹新,她很少见到这样印象深刻的老师——后来证明,银老师确实成为了大家最喜欢的老师。她记得那时大家表示这样的惩罚很讲道理,就接受了。
虹翼说他相比数学更喜欢语文,因此对语文比较感兴趣,会对要教的课文或者古诗提前预习。早倩发现他很享受这种被表扬态度认真的感觉,虽然他本人没有承认,但他有些傲慢。因为他总是在老师上课前就把要做的题目全部做完,所以但凡遇到默写段意、课文或者古诗之类的,从来不让他上,也就因此他没得到过一次“免抄”,虽然也有两个多月没被罚抄过一次,而班上则被罚抄过百分之八十。语文课上,最常见的就是银老师瞪大眼睛往讲台下冲,一群人疯狂喊“他有免抄”,老师假装悻悻走回讲台位置。
早倩记得那次有四道大题,银老师找四个人去黑板做,终于他给了虹翼一次机会,还特别不凑巧的是他做的那道题有些简单,只是默写一句古诗。早倩记得那道题是要求写出“几处早莺争暖树”的下句,虹翼一上去就奋笔疾书发愤图强恨铁不成钢井水不犯河水地写完了答案,并下去坐得笔直。正确答案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但问题来了,虹翼做错了……他忘记把“啄”字上点一个点。当时全班一片嘘声,虹翼耳根通红。早倩看出他的脸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真的脸红了。但现在……我也在脸红啊,只不过大家都没发现而已。她每次想到虹翼的事情就会脸红,李老师在讲台上说的话都飘出了耳朵。
那时银老师一脸得意地指着虹翼望着全班,“你们说说,课代表这错该不该?难的考不住你,容易的倒是出问题了,大家说说,他这个免抄我能不能给?”然后他仿佛想象到了全班起哄“不给,不给”。但是,一开始没人出声,后来有几个人说“给他吧”,再后来全班都在说“给他,给他,给他”。不过嘛,早倩并没有加入到起哄的行列中……因为她害怕自己的目光因此和虹翼对视。
很显然出乎银老师的意料,他极为罕见的严肃了起来,说了句无论是虹翼还是早倩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作为语文课代表,又是班长,如此深得民心,想必你这班长在我和李老师那边瞒了不少秘密啊。”
银老师说得没错呢。早倩趴在课桌上悄悄地想,其实需要李老师亲自出来管的事情并不多,虹翼总是能在老师出面之前把事情处理掉。而他总是能不告诉老师就不告诉老师,这应该就是银老师口中“深得民心”的表现吧。
这也是虹翼吸引她的特质之一……她用笔尖划着纸张,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订正本上一片空白,但她脑中在某一瞬间只有两个字:虹翼,虹翼,虹翼,虹翼,虹翼……
***
其实虹翼并不怎么讨厌音乐课,但他本身就没有多少音乐细胞。但陈老师其实教得很好,这点虹翼无法否认——但他就是讨厌音乐课。这么说来,他讨厌的东西还有很多:历史课、地理课、被人误会、劳技课、被人喜欢、被人讨厌、和别人一起疯……
但在音乐课上,他最讨厌的还是音乐课。这天的课上他们学唱一首新歌,歌名是《遥远呼声的彼岸》。陈老师居然还让他们根据歌名猜测作者的意图。然而他发现,这首歌好像是一首情歌,教材收录的还真是大胆啊……完全不是他喜欢的调。加之他本身就不是很喜欢音乐——起码没有那些女生那样喜欢——因此上音乐课的时候一半都在走神,但他绝对不会犯下打扰老师的错,这点就比英睿好多了。
“大家来看看,这首歌的作者……”陈老师的声音不时地传进耳畔。说到席英睿……昨天晚上英睿已经约好了去他家里玩,但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太晚,店长告诉他英睿早就已经离开。难怪今天英睿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但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啊,昨天晚上是初二的那批人找到我的。他们自己突然来找我,把我带到了南荆广场,当时手机又不在身边,联系不到店长。他郁闷地想,但他知道自己和英睿的友谊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摩擦而断开。我又没做过什么真的很对不起他的事情。
第八章 歌谣
“我们再来听听,这首歌的节奏是怎么样的?”陈老师问,待一曲终了,刘伟伯就高高地举起右手,虹翼自己根本没怎么细听。www.uu234.net刘伟伯那只肉嘟嘟的厚手在空中摇摇晃晃的。恶心。虹翼厌恶地乜了一眼,刘伟伯真的好讨厌,人又丑,没什么本事但总是觉得自己本事很大,总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证明自己。这点和英睿很像,但英睿比他好多了。
有次在英语课上,虹翼抢在刘伟伯之前回答问题,被老师表扬,下课后当即遭到了对方充满妒意的报复:他的屁股被刘伟伯狠狠地踹了几脚。虹翼没跟他计较,他不喜欢以暴制暴。而且对一个人缺点的纵容是对他最好的报复手段。
但课堂上最积极的也永远是刘伟伯。初一(2)班的课堂气氛往往都不怎么活跃,通常老师一问话下去,响应的只有刘伟伯和稀稀拉拉的其他几人。零散的几只手悬在疏松的空气中,老师自然只能叫起了刘伟伯。他极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简直比僵死的蜗牛还慢。“我觉得这首歌的节奏很平静。”
“你的意思是很温馨对吧?我懂你的意思了。”陈老师引导性地说,同时示意刘伟伯坐下。看来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不想让刘伟伯在课堂上多占用一秒时间。
陈老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今天她脸上粉妆玉砌,画满浓妆,炭黑的头发好像刚刚洗过,笔直地梳在脑后。“大家可以看看书左下角,”她指示道,“看看对这首歌的赏析。刘伟伯刚刚说对了一部分,但歌曲主要的基调是温柔中透着温馨。”
虹翼麻木地遵照命令行事,眼睛盯着那张被无数人翻过的公用教科书的书页。“在《遥远呼声的彼岸》的曲调中,淡淡的温馨、温柔,至纯的安静、感伤,让人听了仿佛能忘记所处的时间空间,甚至可以让人没有原因地潸然泪下,或许在这之中正透着歌曲想向我们表达的‘爱’的力量……”他感觉这些文字在纸上浮了上来,一个一个地在眼前跳跃,跳进眼睛,然后立刻跳出了脑袋。这是哗众取宠的文字,根本没有那么多感情,起码他没有读出来。
“我们学唱一下,先唱一遍旋律。”陈老师坐到了钢琴前,用力按下一个琴键,起了一个音。
虹翼不喜欢唱旋律,他讨厌那些音符,就和讨厌刘伟伯一样。他没有那什么乐感,看到五线谱要过好久才能想起来那个音符发什么音——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几分音符。不过好在是二十八人的合唱,虹翼可以很好地混在人群里——他可以将声音压低到身边的两个人都听不清。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家唱完了旋律,但他毫不怀疑,整个班里真正在唱的只有欧阳嘉凌那些人。她们是合唱队的,声色又好,整个班级都依靠她们。恐怕她们才是音乐课上真正出色的“好学生”吧,但奇怪的是陈老师很喜欢自己,就和自己每次都能够讨到老师的欢心一样,陈老师也总是说自己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哪有那么夸张!每次听到这种别扭的说法,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心里嗤之以鼻。
“那我们接下来把歌词代进去。”陈老师继续下一步指示,“要唱出歌词的那种‘爱’的感情,要有真情实感。”
于是随着她弹下一个音符,众人开唱。其中以嘉凌为首的一群女生声音最响。这帮人控制着音乐课堂。然而这并没有让陈老师满意,唱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停止弹奏,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最后的‘啦啦啦’是递进关系,一句比一句情感要激烈,要唱出那种热爱幸福、家庭的感觉。我们再来一遍,从‘如今’那里开始。”
这次她们确实唱得很好,虹翼也这么觉得。欧阳嘉凌和徐雯茜的声音如一泓清泉,在心间荡漾。
如今我学会微笑 你也终于可以不再悲伤
觥筹交错 浮光掠影 只要还有梦 我就会继续寻找
她们唱着,他的心已经飘到了远方。他盯着远处的天空,天气已经入秋,但今天是个好天气,青空湛蓝,万里无云。他盯着蔚蓝天空中遥远的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空无一物的空中寻找什么,在寻找无法寻找到的东西吗?
陈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这首歌学完了,接下来我们做个小测验啊。合唱队初三的那批就要退队了,所以我现在要找些新队员。除了我们班原来的那批老队员,你们每个人都上来唱唱吧,我听听你们的音准不准。”
顿时男生中哀鸿遍野,女生们幸灾乐祸。她们高呼:“刘伟伯!唱一个!”那还是省省吧,他的嗓音跟鸭子叫没有区别。在这点上,虹翼可以很骄傲地说自己优胜于他。
“不要啊老师!”在混乱中虹翼听见了段秀涵的声音,随着他的起哄,男生和女生双方的喧闹声都越来越响,最终陈老师狠狠地用手指砸向钢琴键盘,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音乐教室中这才安静了下来。陈老师清清嗓子,直勾勾地瞪着段秀涵,目光锋利明亮,犹如刚削好的铅笔尖,然后道:“男生先来。”
这下女生那边炸开了锅,如果没有事先准备的话,虹翼此刻肯定会被尹安彤的嗓门吓得摔下座位。女生中就数她嗓门最大,那嗓音堪比刘伟伯和席英睿,堪比菜场里买菜的阿婆。但她竟然也成了合唱队的一员,虹翼强烈怀疑那只是因为她音准的关系。
“男生先来,按学号来。”陈老师的口气如磐石般毫不妥协,“第一个,刘光辉。”
被叫到的人不情不愿地上去了,他一开口,女生们立刻纷纷捂住了耳朵。虹翼也没觉得刘光辉唱得多难听,但那只是女生们习惯性地做出夸张的动作来打击男生们的自信心——这点尹安彤尤为严重。她仿佛就是以羞辱男生为生的,虹翼曾经无数次地幻想她的自尊被羞辱的画面——复仇的快感真好,但他总是没有付诸于行动。尹安彤很爱哭,别人碰到她一下她就会哭。这时候虹翼是绝对不会去安慰她的,并且他发现其他女生和尹安彤的关系也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好。她哭的时候只有云翠风会出来安慰她,其他人无论男女都在一旁冷眼旁观,那时虹翼的心里就会冷笑。
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被老师批评的时候的,那时我们走着瞧。虹翼心想,他自己也曾经被尹安彤侮辱过。她就是这样的人,用双重标准看待不同的人。但话又说回来,班里的女生们好像也分成了两派,一边是以尹安彤为首的,另一边是以周欣媛为首的,欧阳嘉凌两边都在,她们的关系比男生支离破碎的关系要好多了。在周欣媛的身边总是能够看见宁早倩、郭玉婷或是徐雯茜的身影,她们形影不离,但我呢?我又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呢?除了英睿,他一个也想不起来,而最近英睿还在和自己闹矛盾。或许段秀涵也算一个。他想。
“但只有你,只有你,水杉树的林荫道上只有你……”逸淳唱道,他算是男生里面音最准的一个。虹翼猛然惊觉,自己认可的朋友一个也不在。
轮到虹翼了,按学号排他排在男生中的最后一个。他曾经想过以各种理由来逃避唱歌,比如说告诉陈老师嗓子变声什么的,但最后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没说,还是站在了唱台上。他刚刚起了一个音,台下就一片嘘声。肯定是尹安彤带的头。可他在人群中发现,席英睿也在起哄的人群中。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唱完了这首歌。是在嘲笑和挖苦中唱完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店长的书中看见的一句话:“人是在嘲笑中成长的。”现在他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吧。他兀自走下台,课程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因此陈老师说接下来的女生原本就是合唱队的不用再唱了,这样一来就排除了许多人——因为合唱队的极大部分人都是女的,而他们班中的合唱队成员又普遍多于其他年纪——他们班有六个合唱队的,相信经过这次练唱,陈老师一定能再找出更多的有潜力的成员吧。
第一个上场的是宁早倩。她站在唱台上,脸红扑扑的——不过她的脸一直都很红,身材有些微胖,低着头害羞而腼腆。陈老师谈起前奏,宁早倩的嘴唇一张一合,开始唱歌:
偶尔会想起 记忆中模糊的你 那时的我们 面孔依然那么清晰
然而如今 我们终于天人永隔 无法相遇
现在的我 那时的你 不知何时才能 重新唤醒心中的那份希冀
但只有你 只有你 水杉树的林荫道上只有你
我的瞳孔中映着你 如今泪水盈满眼眶 你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我已经无法记起 甚至无法祈祷奇迹 只剩回忆
在那林荫道下 原本那样的约定 那时的我们 约好会永远在一起
然而你却 在那小道率先离开 开始远行
心中充满无尽悲伤 很久以后我们 已经被彷徨填充心灵
神泉于心 天上繁星 水杉树的林荫道上都已离去
我已经不再爱着你 但即便已经绝望 却还没有孤影伶仃
我仍充满希望 因为那是你和我的约定啊
第九章 她喜欢你
偶尔再回忆 无法逆转的悲伤 那书上依然 留有你因我的痕伤
大雨倾盆 打湿了那个吉祥物 铭刻世上
所有幸福 无边无疆 向我诉说你曾经
那样的深刻真心 然而如今 每逢雨季 我都会再次将那份尘封已久的感情回想
失去爱情 渴望爱情 是与生俱来的可悲
无法言表光阴豢养 如今旅行已经结束 我回到最末开始的地方
你诉说那些光芒 诉说你因我而勇敢坚强 泪水彷徨
记忆已经遗忘 如今已不再悲伤 灯火阑珊处 经历一一拾起过往
迎着朝阳 泪水可以充满坚强 世界辽广
吹面寒风光照心房 那些歌谣和书本 与我们的笑脸成双
向你道声 对不起 因为此时我已经无法继续 继续喜欢下去
如今我学会微笑 你也终于可以不再悲伤
觥筹交错 浮光掠影 只要还有梦 我就会继续寻找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她唱得真好,虹翼意识到,甚至比尹安彤都要好。m.www.uu234.net陈老师评论:“唱得还行,就是声音太轻。”宁早倩经她这么一说,脸更红了。陈老师怎么会听不见她在唱什么呢?他坐在那么后排都听得很清楚,是因为自己在课上头一次认真听别人唱歌的缘故吗?但怎么会是宁早倩?
“早倩你唱得好好!”潘清懿表示,“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好呢?”
宁早倩受了夸赞,第一个看向的不是潘清懿,而是……是他,虹翼。她走下台,虹翼隔着半个音乐教室的距离仔细聆听她的话语:“我只是比较喜欢这种风格的歌而已……而且这首歌我以前也听过,所以很熟悉。我唱得好的只有这一首吧。”
她真是太谦虚了。她比我好太多。虹翼坐在座位上,起码在音乐这个领域上是这样。在经过自己歌声的洗礼后,接下来宁早倩的歌声一定会让大家耳旁一亮吧。虹翼甚至都觉得陈老师肯定会把宁早倩招进合唱队里——然而陈老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接下来的指示。他心里苦笑,真奇怪啊,我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情那么关心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去管比人的事情:她们进入合唱队也好,被筛掉了也罢,都和他没关系。我很自私吗?他反问自己,他不知道那个答案,但是在宁早倩之后,他再也没有好好地听过别人唱歌。
最后终于下课了。下课前的一分钟,陈老师不再是音乐老师,而是成了他们的副班主任,叮嘱他们接下来的二日营是不允许带手机的。这点通知上写得很清楚,虹翼觉得陈老师这么说也只是以防英睿那种不择手段带手机到学校的人——但他已经答应过帮助英睿,不能食言,否则他们的友谊将再次破裂。而且……他没觉得带手机有何不可,他可以将自己的手机看得好好的,绝对不会弄丢,因为他知道学校作出这样的规定只是不想到时候有学生丢了手机而负责。这算是逃避责任的一种吗?反正到时候英睿的手机肯定会带上,那就顺便把自己的也带过去吧。
“总之,学校的明文规定就是这样,只要被我看见你们带手机,立刻没收。”陈老师总结道,然后盖上钢琴盖,宣布下课。
同学们纷纷走出音乐教室回到教学楼,虹翼紧跟其后。但他却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拍了一下肩膀。绝不是席英睿,他不会这么快就和我和好。但他也没想到对方会是徐雯茜,同行的还有周欣媛。“你们干什么?”他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她们突然对自己这么亲热,绝没有好事。
“你知道吗?”徐雯茜狡猾地问,声音是尖细的小女孩声。虹翼一脸迷茫:“……知道什么?”
“他居然不知道哦!”周欣媛在旁边大惊小怪地笑道,仿佛虹翼刚才开了一个很蹩脚的玩笑。徐雯茜笑出声来,“早倩喜欢你哦!”
半晌,虹翼才意识到徐雯茜说了些什么。这是个玩笑。肯定是这样。她们又在戏弄我呢。只要我踏进这个陷进,就会被她们的套路绊住。他假装不理会这事,径直朝前走,“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我发誓!”周欣媛说道。她的话全都是在作弄别人,又有几句是发自肺腑的呢?但她的情况比专门针对男生的尹安彤要好多了。虹翼思忖着,还好开玩笑的对象是宁早倩,如果是尹安彤的话,我宁可辍学也不会接受。
“真的是真的!”徐雯茜强调了一遍,“我本来也不相信——早倩竟然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什么意思?我是什么人?虹翼很不满意。原本只开宁早倩的玩笑他还能接受,但现在她们有考虑我的感受吗?他知道面前的两个女孩看见了自己紧抿的嘴唇,却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厚重校服下强自遏抑的恼火。
“我们原来以为早倩喜欢的是李浩文,但发现她在数学课上在草稿本上写了你的名字!真的!我看见了!”徐雯茜带着轻浅的笑意,似乎很想大声笑出来,但是憋住了。“她真的喜欢你啊!”
“喜欢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的?”
“这么跟你说吧,是早倩的少女心。”周欣媛解释道,但她说的和没说一样。喜欢自己让他感觉到又受了侮辱,但他却发现自己不仅是愤怒,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隐约察觉到了某种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似于恐惧的紧张情绪。
“宁早倩真的喜欢我吗?”他像个傻瓜一样重复问道。徐雯茜和周欣媛像上了发条般不断点头,满脸深不可测的笑意——她们的以讹传讹,总是会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许多。或许宁早倩对自己的感觉不是喜欢,而是……仰慕?
“你去和早倩表白吧。”徐雯茜说,虹翼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表白?我为什么要表白?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又不……”他停住了,话语哽在喉咙,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出来。“我又不喜欢她。”
面前的两人一脸怀疑的表情。虹翼不想再和她们多说,生怕自己又被带进去。他快步向前走,终于走到了教学楼附近,还是被人追了上来。烦不烦啊,宁早倩的事情我要好好考虑。这可是很重要的事啊!然而周欣媛刚才提到“早倩的少女心”,是不是意味着宁早倩并不像自己这样重视这件事呢?他越想越烦,转过身去想让徐雯茜闭嘴,却发现来人是欧阳嘉凌。她不会也知道宁早倩的事情了吧?他满腹狐疑。
但值得庆幸的是并非如此。嘉凌简单地说了一句:“陈老师让你去趟准备室,她要找你和张梓璐去整理一下pad,她下节公开课要用。”
张梓璐还好。虹翼舒了口气,低下头看看表:距离下节课上课还有五分钟,但下节课又是历史课,逃掉几分钟应该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不怎么怎逃课,因此他发现自己仍然一路小跑了起来。准备室在c楼音乐室后面,那里地形比较偏僻,没几个人会去。据说准备室是陈老师向学校申请自己临时加出来的一个封闭的小房子,专门用来堆放合唱队和上课要用的物品道具。
他一路小跑,来到了c楼背光那面阴暗的角落里。那里有棵大树,树底下漆黑一片,地面松软,布满裂缝,到处是半掩藏的树根和隐藏的石块。
有声音传来。虹翼发现在角落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面去,三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砖墙后。其中一个他认识。是银老师……他在和另两人说着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银老师不是已经请了一星期的假吗?既然他没什么事,为什么会藏在这里而不出现呢?思索片刻后,他暗骂自己真蠢,显然是和其他两人有关。
那两人长相都非常奇特。他们两人其实都很瘦小,一人看似平凡,下巴多节,短胡须,面颊扁平而灰黄,眼睛则是一条细线,眉毛横贯前额,渐渐的秃头上有几丛稀薄的黑发。此人像直尺一样笔直,穿的衣服很少——这么冷的天竟然只穿一件黑衫,以致于虹翼都可以看见他身上的长条肌腱,他还有硬朗的直鼻子,若有耳朵的话他算得上是潇洒,可惜虹翼惊恐地发现他一只耳朵也没有——是因为冬天的霜冻吗?总而言之,缺了它们,男人的头有些失衡,显得又窄又尖。虹翼不知道他是如何与银老师交谈的,这就需要另一人了(起码另外的人有耳朵),他的职责估计只是保镖吧。但为什么他们与银老师见面要带保镖?
保镖没什么稀奇的,最让人为之惊叹的是另一人的相貌。他是个身高只有虹翼一半的侏儒,鼓动着畸形的双腿在银老师身边转圈,说着些什么。他的头大得不合比例,鼓胀的额头下是一张扭曲的怪脸,双眼是金银妖瞳,从满头长直黑发下面向外窥视。他头发的颜色几乎黑亮成白。虹翼突然意识到那是个亚魔。那么它的保镖也是吗?亚魔怎么会出现在学校?其实在市区内都很少见到亚魔的身影。
亚魔怎么能够进入学校?校长不会干涉吗?虹翼越想疑点越多,但现在有一点已经清楚了:银老师这些日子的失踪,肯定都和这些亚魔有关。此时他们正在谈论着某事,然而距离隔得太远虹翼听不清楚,他又不敢靠近去听。
谈话突然中断。银老师和那两个亚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虹翼笔直地看着银老师朝自己走来,立刻躲到了墙垛后。银老师与自己擦肩而过,没有发现自己。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此刻就像做贼一样,但他暂时还不想让银老师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看着银老师慢慢远去的身影,身体突然像触电了一样一阵麻痹。
他捂着肚子蹲到地上,肠胃抽搐着扭作一团,仿佛一条毒蛇盘踞在自己的胃里。他感觉有某种物质从自己的体内升腾了上来,但他只是呼出了一团蒸腾的白雾。
角色介绍
*本书涉及到的地点、人物、事件均为虚构
南宫附中:
虹翼 战争时降生的少年,就读南宫附中。www.uu234.net成绩优越,性格谦虚。
宁早倩 和虹翼互相暗恋对方,但一直都没说出口。性格腼腆。
席英睿 虹翼的同学,从小父母离异。表现欲强。是虹翼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
韵美 在初一上半学期转来的新学生,过去几乎是谜。个性活泼外向,暗恋虹翼。
郭玉婷 宁早倩的朋友,几人之中与早倩的关系最好。似乎与母亲不和。
周欣媛 宁早倩的朋友,嘴上不说但其实非常重视自己的朋友们。
徐雯茜 宁早倩的朋友,在她的朋友中成绩最好,曾是学校合唱团的一员。
李浩文 小学就和宁早倩一个班的男生,在进入中学后也喜欢着早倩。棒球队队长。
段秀涵 虹翼和席英睿的同学,看似蠢材、爱逞能,但会给予朋友第一时间的帮助。
弥霖 宁早倩等人的同学,性格孤僻,少言寡语,但在外表下充满热情。
银夏 南宫附中教师,任教语文和国学,乐观开朗,性情温和,是少数能了解虹翼的人。
李升 南宫附中的数学教师,幽默喜感,是虹翼班级的班主任。
陈立宁 南宫附中的音乐教师,工作严谨,一丝不苟,同时是合唱团的老师。
穆宫陇 穆宫隐的儿子,南宫附中的校长,并非组织的成员,但在暗中帮助父亲。
***
虹翼家:
虹翼 战争时降生的少年,就读南宫附中。成绩优越,性格谦虚。
舒翰才 年轻的书店老板,喜欢阅读轻小说,欣赏轻音乐。收留了父母双亡的虹翼。
***
宁早倩家:
宁早倩 和虹翼互相暗恋对方,但一直都没说出口。性格腼腆。
宁朝霞 宁早倩的父亲,给予女儿无条件的支持,在暗中一直用各种方式帮助早倩。
宋欣淳 宁早倩的母亲,相当严厉,看似无法理解早倩,但总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早倩。
***
韵美家:
韵美 在初一上半学期转来的新学生,过去几乎是谜。个性活泼外向,暗恋虹翼。
海澜 韵美的母亲。战争结束后,负责地球与魔星建交,与银夏是旧识。
冬韵 韵美的父亲,银夏的大学同学,造乌组织的一员。
***
造乌组织:
穆宫隐 校长的父亲,身患痛风,喜欢看孩子们玩耍嬉戏。造乌组织的高层干部。
冬韵 韵美的父亲,银夏的大学同学,造乌组织的一员。
席俊哲 抛弃席英睿的生父,参与了造乌计划。残酷野蛮,被称为“稻妻”大人。
贝露佩欧鲁 战争时通过制造机兽保护了人民安全而被政府表彰,现在过着隐居生活。
***
穆宫隐家:
穆宫隐 校长的父亲,身患痛风,喜欢看孩子们玩耍嬉戏。造乌组织的高层干部。
穆宫陇 穆宫隐的儿子,南宫附中的校长,并非组织的成员,但在暗中帮助父亲。
穆宫楠 穆宫隐已经过世的女儿,曾在南宫大学担任教师,后来出意外而亡。
贾科允 穆宫隐的管家,为人忠心,曾是一家饭店的服务员,后来因为一起误会而被解雇。
***
亚魔部落:
鬼攸 亚魔断掌部落的首领,被视为人类的盟友,与狼吼的部落合并共同对抗义军。
牙狐 亚魔霜雪部落的首领,性格孤高自傲,对人类与亚魔的关系一直模糊不清。
狼吼 亚魔奇狼部落的首领,以擅长奇袭战术而得名,是断掌鬼攸的联盟部落。
寒鸦 亚魔断掌部落的成员,为了亚魔族群的崛起而发动数次起义,但为人十分固执。
石人 寒鸦的盟友,比寒鸦成熟稳重,被寒鸦和鬼攸所信任,坚持自己的目标。
***
行星守护者:
银夏 南宫附中教师,任教语文和国学,乐观开朗,性情温和,是少数能了解虹翼的人。金星守护者维纳斯。
海澜 韵美的母亲。战争结束后,负责地球与魔星建交,与银夏是旧识。海王星守护者纳普特恩。
坚胜 银夏的旧友,被认为死在了十三年前航天局的爆炸中。土星守护者萨登。
秀然 魔星人与地球人的混血,战争结束后失踪至今的行星守护者迪厄斯,现在是圣阳。
***
前作《行星守护者迪厄斯》中出现在本篇的角色:
银夏
海澜
贝露佩欧鲁
伊唯·斯格沃克
冬韵
坚胜
潘多拉(尸体状态出场)
桥贤(英灵状态出场)
天刚(英灵状态出场)
樱海(英灵状态出场)
焚晓(英灵状态出场)
秀然(英灵状态出场)
第十章 回忆中的单纯
他们带来消息时,他刚从学校回来。顶 点 X 23 U S管家原先执意要找人代替他过去,但被他谢绝了。和小陇见面,我必须自己去。但副作用也很明显:回来的时候,他的双腿软得像水,贾科允立刻冲过来将他扶起,他几乎是瘫在管家的手上被推回了沙发,在那之后轮椅像是某种诅咒般被管家锁了起来。但很快又要用了吧,时局至今,他也不得不站到台面上来了。
这是个阴冷的中午,庭院和天空一般灰黑,孩子们没有出去玩。原本我还想再看看他们玩耍的样子呢……战争来到,谁都再没机会如孩童般轻松了吧。他想,陷在沙发里,痛风让他成了这副模样。不错,他曾经很伟大,现在却连用睡袍遮掩脏污的内衣都做不到。他叹了口气,他越来越想念自己作为孩子时拥有的那般活力了——就和每天都会到庭院里玩的那些孩子们一样。但今天没来。
那些孩子们,是他从开发局搬到这幢别墅的路上收养的流浪儿。潘多拉带来的残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仍然没有完全回到更早更美好的那段时光。战争让人们家破人亡,那些孩子便是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可怜人们。他让贾科允把他们收养了起来,给他们擦洗身子,让他们住在后院。为此他雇了一群保姆,但那些人都和自己没什么交集,平时也总是留在后院。我已经几个月没见到他们了吧。他更关心的是那些孩子。每个人都曾是孩子。即便是潘多拉也不例外。
小陇也曾是孩子……可是一转眼,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穆宫隐坐在沙发上,他的脑袋沉甸甸的,仿佛马上就要坠落,但酸痛让他抬不起手臂,哪怕用手撑住脑袋都做不到。还有小楠……他们两个,一个年幼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另一个自小被他送到中国学习。而他如今也待在这片土地上。但在这里,我没有家。他真正的家在美国,那里有家,却也充斥着他想忘却的回忆。
他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好像盯着那里看疼痛就能减轻,就能回到过去。他确实看见了一些东西……但他确信那是自己的幻觉。他看见小陇和小楠在庭院中欢笑嬉戏。在他真正的家,那里的后院比这里小一些,但温馨四溢。世界很辽阔,他告诉自己。但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边。他与小陇一年也只见两三次——加上今天上午的那次的话就是四次——而且全都是工作上的见面。他真的好像孩子抽出空来陪陪他啊……哪怕只有五分钟也好,纯粹属于私人的时间,没有工作上的应酬,不是领导与部下,而是父亲和儿子。但他等不到,他一直在等待这一点的到来。
看到自己日益恶劣的身体状况后,穆宫陇表示了一定的关心——但他给予我的关心还没贾科允的多。管家此时正在厨房里忙碌。他可以一直从中午忙到晚上,给我做饭,如果卧室里没有东西要收拾的话。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总是会把自己的卧室弄得一团糟,都需要管家来收拾。如果他也会感觉劳累的话,那么从没有在我面前表露出来。
“身体好点了吧?”小陇问这句话竟然让穆宫隐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宽慰。他很想点点头,然而事实总是那么残酷。他选择了不回答,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方面:“你们学校里有一个叫银夏的老师,是吧?”
小陇点点头,“教语文和国学的。”他补充道。
“那就是了。”穆宫隐总觉得小陇办公室沙发的垫子枕得他很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想让小陇担心自己——靠垫这种柔软的东西,现在也硌得他背部生疼。他又不敢调整坐姿,因为那样会扯动更大一片区域的疼痛。该死,我身上就没有一块地是不痛的吗?“最近把他看紧点。”
“他怎么了?”小陇十分不安。我都没有扭,他倒是把他那屁股在这张该死的沙发上扭来扭去了。“他最近刚刚跟我请假,然后我也批准了……”
“那就收回批准。”穆宫隐简单地说,“然后把他拉回来,看紧他。他可能影响到了我们的计划——这么说吧,他的存在对我们很不利。”
“那还要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吗?要不要我找个茬子把他给弄走。”
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心机会那么重呢?在他所接触的人中,平淡天真的除了那些孩子就没几个人是这样。而他接触到的最有心计的便是霜雪部落的牙狐。他打了个哆嗦——但不是因为牙狐,而是儿子。他不是当年那个在流水花园中和小楠嬉戏的穆宫陇。校长室朝南,此刻却阴冷透风,处处暗影。穆宫陇立刻递给他一杯啤酒,并将空调开了开来。机械带来的烟雾比暖气还多,熏得穆宫隐转过头去。窗外,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走在教学楼外。门房那里有两个身影,穆宫隐只消一眼便看出那是两个亚魔。这群生物除了几个特别畸形的,本来就和人类长得差不多,混在人群中基本看不出来。他能这么快地就认出那是亚魔,估计是因为他和这群家伙相处得久了吧。亚魔的营地中湿冷不堪,那里还是原始的社会。即便在最温暖的炉火旁也让人直发抖,是因为空气中那盖过火焰的冰冷气氛啊。
半秒后,穆宫隐意识到了亚魔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再半秒后,他发现了其中的疑点:不,冬韵不会这么做,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和我保证过了之后就绝对不会违背我的命令。但谁又说得准呢?每个人都在变,他之前不也还以为小陇是个六岁孩童吗?但就算这样,他也不会相信是冬韵派出了亚魔来取银夏的项上人头。那么会是谁呢?鬼攸吗……?没有亚魔敢于越过上层直接行动,无论是士兵还是首领,无一例外都没那胆子。起码现在没那胆子。
“父亲?”小陇带着疑云打量着他。在疑惑下,穆宫隐看见他的眼睛茫然无措,充满恐惧。是对于刚才自己说的话吗?还是——对我的?他回过神来,“不,不要那么做,不要杀他。”
“我没说要杀他。”穆宫陇解释道,语带惊惶,“我只是说把他赶走……父亲,爸爸,您有事吗?”他将自己的恐惧压得很深,但穆宫隐是熟知恐惧之人。因为我亲身参与了那场战争。“您有事吗?”他重复,语调平板,只有四个字,然而刹那间仿佛连沙发都战栗起来。
“不……我没事,我很好。”穆宫隐说,安慰孩子,我他妈也都快相信自己的这句话了。“听我说,小陇,我们绝对不能动杀心,否则就再也回不了头——我们是在自保,知道吗?绝对不能主动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绝对不能。”
“我——我没有,本来就没有——我只是——”
“那敢情好。”穆宫隐断开语句,又扭头向窗外看去:两名亚魔被保安放了进来。校长的杰作。没有小陇的允许,保安不会放这种怪物进学校,亚魔也有自知之明;而现在穆宫陇竟然将自己和亚魔的关系处得这么好。它们不是人啊!
“总之,看紧银夏——我只要你这么做,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举动——而我也不想再发现他又干扰到了我的行动。”他努力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很可怜的没有成功。痛风的腿承受不了如此的重量,立刻塌了下去。小陇立刻放下啤酒冲了过来,扶起他的父亲。“不要伤害他。”父亲喃喃道。他挤出的每个字中都蕴涵着苦痛,可这是世界的法则:人必须为生存而斗争。“不要伤害任何人。”他在儿子的帮助下踉跄着站起来。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别墅中的了。那过程想必是很痛苦的吧,而人人都应该忘记痛苦的事物。而他的过去恰恰十分痛苦。那个年轻力壮的他已经不复存在,如今他身影消瘦苍白,颤抖不休,却比出来这片土地时睿智多了。冰冷的风环住他,拥抱他,穿透他软弱的血肉,刺痛他的骨骼。
他在骨骼与痛风中找到了答案,未来的路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无论是小陇的校长室,还是这个并非他家的别墅都如此凄冷,当他颤颤巍巍地瘫倒在沙发上时,全身都在冒气,然而他心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要在须臾间进入梦乡,连刺耳的门铃声也没能吵醒他。
但他还是清醒了过来。他忍着剧痛在沙发上坐直了身躯,管家已经将门打开,放人进来。来人是冬韵,身边跟了一个形容丑陋的侏儒……是鬼攸。并非穆宫隐不喜欢亚魔——实际上他对它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但鬼攸那样的外貌实在无法惹人喜欢。在看到鬼攸的那一刻穆宫隐就明白了,这次谈话的主要人员是鬼攸而并非冬韵。恐怕冬韵只是跟着来以防万一的吧,毕竟人人都不信任亚魔,何况鬼攸又长了一张不让人信任的脸。
“那么,来杯茶?”他问两人,随即准备伸手招呼管家,但侏儒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不必了,大人。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能和人类同席共饮。”它说。它竟然在笑,穆宫隐意识到,亚魔会这样在人类面前笑出来是很少见的。鬼攸是想现在气势上获胜吗?那倒不必,他就从来没把鬼攸当过敌人。但鬼攸依然在笑,它是何其爱笑啊!穆宫隐心里思索着,看着两人坐在沙发上。
第十一章 决裂之前的和解
“腿痛好点了吗?”鬼攸开始套近乎。www.uu234.net
“这想必不是你此行的目的。”穆宫隐说。
“啊,我承认这点。显然。”亚魔说,“但腿又酸又痛时的感觉,我可是深有体会。因为您看我,就长了这么一双小短腿,跑也跑不快。偶尔跑快了嘛,就和痛风患者无异,血管在肉里面抽风似地跳,疼得我真想把那块肉割了,不过那样我就没法走路了啊。”他拍拍腿,如果是自己的话是肯定无法做出那个动作的。光凭这一点,穆宫隐就认定鬼攸不了解自己,但他没有点破。鬼攸可能只是想要和自己套近乎吧,亚魔都是这样。
“我看你走得挺快。”冬韵在旁边插话。
“被你看见了?真可惜!”鬼攸撇撇嘴,“本来我还想把这个秘密保存下来呢。”
“小家伙,不要贫嘴,有什么事就快说。”冬韵脸色一沉。穆宫隐想起来了,他一直都不喜欢亚魔,之前谈到要找亚魔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呢?冬韵也没有表现出来,可能只是在面对亚魔的时候会不自在吧。又或者只是面对鬼攸不自在?毕竟它那个样子,是谁都很难接受。穆宫隐呼出一口重气,想当年鬼攸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它取的呢,组织有规定,赐名的字一共就那么几个,只不过顺序变来变去而已,不过鬼攸看起来对这个名字可是相当满意。
“你要是把我当成小家伙可就错啦!”鬼攸挥挥手。这么敢直接反驳人类的话的亚魔没几个,穆宫隐心想。“如果按我们那边的算法来算的话,我可比你要大十几岁呢。”
“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么算的,但亚魔这种生物是在人类和魔星人建交之后才出现的吧?你最多也只有十二岁。”冬韵说。
“所以说是我们那边的算法。”鬼攸也懒得和他解释,转向穆宫隐。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穆宫隐呷了口管家刚刚递来的茶。
“首先得请原谅我的擅自决定,”鬼攸一下子严肃了许多,口气中原先的轻浮现在也不再,“我和癸牙之前去了趟南宫附中,找了那铠甲人谈话,现在他已经同意了放弃对组织的追查。”
“是这样吗?”穆宫隐抚摸下巴,脚趾又开始疼痛起来。那么我之前在小陇那里看见的那两个亚魔,就是鬼攸和它的部下吗?鬼攸竟然会大胆到这种地步。他听见自己说:“这确实是非常出格的举动,但你确定银夏已经被说服了吗?”
“这点可以确定。”鬼攸说,“虽然花了一番周折,但可以肯定他已经屈服了。”
“那敢情好。”但那人是那么容易就会屈服的吗?穆宫隐不知道,可能冬韵要更了解银夏吧。“如果被他先知道了我们的意图,而他还不肯合作的话,那么再要阻止他就会很麻烦。我记得你们亚魔部队素来以奇袭闻名吧?如果被事先知道了意图,那就麻烦了啊。”
“不,主要是狼吼,它们比较擅长奇袭。”鬼攸承认,冬韵瞥了它一眼,目光中充满不屑:“那你们又擅长什么呢?”
“我们可比狼吼好多啦。”鬼攸得意地笑笑,“狼吼只是个愚昧腐朽的老头儿,我们这里多的是精明能干的小子。它们擅长奇袭,我们擅长计谋嘛。”
“看得出,看得出。”冬韵漫不经心地附和。穆宫隐暗中打量鬼攸:确实要让这侏儒参与战斗会很困难,它还是更应该待在幕后出谋划策。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让断掌部落疏于战斗,却一直很会算计别人。这就是鬼攸所引导的断掌部落的特点。虽然他并不是自愿当上领袖的,但他还是花了一番功夫去了解手下的每个人,包括被人们所唾弃的亚魔。亚魔部落有许多分支,力量主要集中在断掌部落、霜雪部落和奇狼部落,这三个是大大小小的分支中最具有实力和凝聚力的。鬼攸是断掌的首领,牙狐是霜雪的首领,狼吼是奇狼的首领。这三个亚魔,性格截然不同,也很难想象它们待在一起共事的场面,这就是亚魔的缺陷吧:它们有时太过直来直往,无法像人类那样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合作。
“你看我这副畸形的身板,你让我们奇袭肯定是不可能的吧?”鬼攸还在和冬韵闲聊。它自己倒也承认这点,恐怕这么多年来没少被人们嘲笑过吧。“所以我只能发展另一个方面,”它拍拍脑袋,“向牙狐学习,它玩弄权谋就和呼吸一样平常。我还没到它那个地步,但做的怎么说还不算差。智慧就是力量嘛。”
“我觉得这句话更像是牙狐说的。”穆宫隐说,他放下酒杯。
“不,是我说的。”鬼攸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今天我只是来向大人您通知一下,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它道,穆宫隐刚想让贾科允送客,却瞥见了冬韵那充满犹豫的眼神。果然他不是为这单纯的目的而来的。穆宫隐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结果身上的疼痛愈发猛烈。只可能是他女儿的事情了吧?毕竟和那侏儒一样,都是……他叫住了鬼攸:“等一下,我们这边有一个人,之后要安插到南宫附中做我们的间谍。”
“大人,这事您不用和我说。”鬼攸抬头看着他们。鬼攸其实比自己更瘦小,穆宫隐发现。“那不是我们亚魔该涉及的范围。”
“不,那女孩儿的情况有些特殊。”穆宫隐侧过去看了冬韵一眼,他一直看着地面。他以为自己将情绪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但其实这样更容易让人洞察他的心理。“可能她还需要你们的照应。反正她在学校的期间,希望你能派人暗中保护。”
“让亚魔去保护一个小女孩儿?恐怕不会有人同意的。”鬼攸无奈地笑道。
“这么多年来你们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穆宫隐强忍着双腿的疼痛问道,“我记得应该有专门保护人类的亚魔的吧?”
“有是有,但那个小女孩才……”
“才只有十四岁。你比她还小。”穆宫隐强调。
“我都说了这是因为我们那边年龄的算法跟你们不一样啊!何况亚魔本来就老化迅速,活得久的一个也没。”鬼攸拼命解释的样子很好笑,但最后它放弃了:“算了,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会找人盯好那女孩儿的,你们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它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时候冬韵终于开口了:“韵美的话……可能不需要你们也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什么意思?”鬼攸的眼中第一次闪过疑虑。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冬韵说。“但还是谢谢你们了。”他竟然朝那亚魔笑了一下。这可不像冬韵的为人,穆宫隐心想。不过,冬韵还没有和他女儿说明吗?也难怪,那种事情自己都难以启齿……但冬韵不像自己那样优柔寡断,总是想得那么多,可能只是纯粹出于他想要保护孩子的心理吧。这点每个父亲都一样。我也想让小陇不要牵扯进来的啊……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亚魔躬身说道,冬韵宣布要和它一起走。两人的谈话将穆宫隐拉回现实。临行前冬韵向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穆宫隐回以微笑。但冬韵依旧满面愁容,接下来的话让穆宫隐终于了解了真相:“之前我听到了一个传闻,现在得到了证实……‘稻妻’他确实回来了。”
***
席英睿站在窗前。
真是难得啊,他会这样充满诗意地眺望远方。虹翼不无讽刺地想,但真正应该站在那地方的应该是自己吧?先是和那家伙闹矛盾,然后又突然被告知宁早倩喜欢自己,再来又看见银老师和亚魔秘密接头……但昨天与银老师擦肩时的感受,他到现在都没忘记。就像肚子里的肉都绞在了一起,剧痛难忍,又恶心得想吐。究竟为什么才会产生那样的反应?他得记下,到时候好好问问银老师。
还有宁早倩的事……他充满戒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宁早倩正在和她的朋友们在那里聊天。那显然是个他不理解的世界,是我无法挤进去的世界。宁早倩真的喜欢我吗?如果她不喜欢怎么办?窗户那边被英睿占着,他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旁边就是宁早倩。啊,李老师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座位?他满肚子牢骚。周欣媛和郭玉婷的笑声不断地传来,吵得他心烦意乱。为什么女生总是要成群结队地行动?让他永远也无法找到一个单独询问的机会。
他尝试着越过人群看向窗外,然而他只能看见密集的人头,唯独显得孤单的人只剩席英睿。那家伙也没有其他的朋友了吗?不,或许段秀涵算一个,不过秀涵跟谁都是自来熟。要不干脆就让段秀涵代替自己跟英睿道个歉吧?他这么想,却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虽然秀涵算得上是热心的,但他万一不同意呢?
但最终他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人群中找到了段秀涵,他正在和习俊良说话。他过去等两人说完,然而段秀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最终他只能叫出了秀涵的名字。
第十二章 建立在谎言之上
虹翼最终只能叫出秀涵的名字。www.uu234.net秀涵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来是虹翼啊,你竟然从位子上下来了?”
“我哪有一直坐在位子上?”虹翼脸一黑,习俊良知趣地让到一边。他对段秀涵续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你竟然会来拜托我?”
“这很正常啊!”虹翼不想把话题往这方面带,“你也看见最近我和席英睿的关系很僵,你能不能帮我们两个调解一下?”结果他此话一出,秀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事你找我干什么?你自己去解决吧,我又不是老娘舅。”
“说这话的年代貌似有点远啊……”虹翼说,“但我这边不方便开口,所以只能拜托你了嘛。”
“难道我就方便开口了吗?”秀涵反问,“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英睿之前来找过我,所以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是都知道的。”那就帮我啊!虹翼在心里焦急地催促,英睿果然不止我一个朋友,连这种事都会和其他人说。“但是我觉得你们之间的矛盾还是你们自己去处理比较好。”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嘛。”秀涵说,“不过我觉得你自己去道歉最好。这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你觉得我像是很擅长调解纷争的人吗?”
“我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那你可以直接去找李老师嘛!他才是老娘舅。”
“开什么玩笑!”虹翼恼羞成怒,“你不帮我只有我自己去了。”他想装出毅然决然的样子拂袖而去,于是立刻转身大步走开。如果是秀涵的话最后还是会赶过来说“算了,我帮你吧”,然后一起去找英睿的吧。但出乎他的意料,段秀涵并没有跟过来。只能靠自己了吗?他走到窗边,走到席英睿的身边,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口。然而英睿在看见他之后没有任何感情流露地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你非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吗?虹翼只好强行找话题,“你这么早就拿书啊?”他在英睿身旁说。英睿没有像秀涵那样被吓一跳,显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英睿的语气依旧那样冷淡:“你不也一样早拿了吗?”
“我们不一样嘛。”刚说完虹翼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席英睿最讨厌被别人将自己和好学生区分开来——因为他不是那么好的学生。“呃,我的意思是,以前经常看到你在打预备铃了之后才跑过去拿书,现在就准备好有点反常。”英睿眼神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把笔袋里的水笔摆放整齐。显然是没事找事。
“呃……怎么说呢?呃……我知道我们之间最近在闹矛盾……所以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但也没人愿意帮我,所以只能我来说。”虹翼说了一大堆,但他怀疑英睿一句都没听进去。不管了,硬着头皮来吧。“我知道你生我气是因为前天我放了你鸽子。对此我向你道歉。我很对不起你。但其实那天我真的有事。”然而英睿依然没有回答,仿佛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虹翼在脑中飞速寻找下一句话。要不直接告诉他那天的情况?但总不能说我是被几个初二的人拉到南荆广场了吧。这样和放他鸽子有什么区别?他也不会对这个理由满意的。说点什么呢?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两个亚魔。就是这个了。
“是这样的,我那天晚上遇见了银老师。”虹翼说。英睿终于不再整理笔袋,微微抬起了头。虹翼知道自己的谎言有效果——但不能算是完全的谎言,因为他确实遇见了银老师,只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正好拿来用了。“你知道银老师在干什么吗?他竟然和亚魔在一起!”他极力装出一种戏剧性的效果,希望能够吸引住英睿,果然英睿的视线这下真的被牵引了过来。“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没有听清楚。”虹翼最后说道,之后自己的感受就不用和英睿说了吧,反正对他来说意义也不大。
“然后呢?”然而英睿却穷追不舍。虹翼词穷了,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只能现编一个故事了吗?“然后我就看见了你之前说过的那艘飞碟。”谎言脱口而出,速度快到令虹翼自己都吃惊。英睿眼睛一亮,他是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吗?他立刻追问:“你看到的飞碟是什么样子的?”
“呃……我看见的飞碟……”虹翼在脑中寻找着之前英睿的描述,“我看见它闪着绿光。”
“我就说嘛!”英睿露出得意的笑容,“其实在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了那艘飞碟。”
“什么?”虹翼一惊,他没料到会这么巧,结果还是要被拆穿了吗?但英睿似乎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同样我也看见了亚魔,他们要来杀我,结果我被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人给救了。”听他的口气,似乎还对这件事引以为豪。
“你说的那个银色铠甲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啊,很可疑对吧?”英睿露出少不更事的笑容,“这个世界啊……究竟怎么了?”
你究竟怎么了?但英睿现在心情挺好,就这样保持下去吧。“所以你看,我也是有原因的嘛,并不是我要放你鸽子的。这下你原谅我了吧?”
“嗯!”席英睿爽朗地笑道。他拍拍虹翼的肩膀,但虹翼别扭地转了过去。英睿就是这样的人,稍微一说就立刻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们现在应该还是朋友吧。他这么想,却不再那么确定了。
中午班会的时候李老师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的走路风格就是这样。虹翼好像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李老师慢悠悠地走路的样子。他将教案砸在桌子上,虹翼以为他又要开始训人了,谁知道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谈起了完全和学习无关的事情:“趁中午的时候,找人布置一下黑板报啊,下个礼拜有人要转过来。”
班里开始窃窃私语,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李老师的说话声,他也终于无法装作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他皱了皱眉,“别吵!随便找两个人就可以,我们还要找时间把班级打扫一下,不可能这样灰头土脸地来迎接新同学。”
“老师,新同学是谁啊?”虹翼听见了尹安彤的声音,他立刻感到恶心。尹安彤说话的方式就让他恶心。刘伟伯也是。“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你们只关心这些肤浅的东西吗?说的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转学生一样。英睿也在起哄发问的人群中。他叹了口气,自己是绝对不会进去瞎掺和的,但这就是席英睿吧。
“好了好了!”李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本人我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是校长和我说了有这么一件事,让我安排一下迎接活动。你们都要准备好了,到时候不要在新同学面前丢我们的脸。”
“放心吧李老师,我们都很拎得清的。”段秀涵说道。最拎不清的人是你吧?然后虹翼转念一想,不对,最烦人讨厌的明明是刘伟伯。
李老师叹口气,“但愿如此吧。”然而班级里的吵闹并没有就此停下。周欣媛和潘清懿正在说悄悄话——她们以为她们在说悄悄话,但实际上连隔了她们三排的虹翼都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不知道新同学长得怎么样?”那是潘清懿的声音,然后周欣媛回答:“管她呢,只要颜高就能当朋友。”这就是你评判朋友的标准吗?“如果新来的是个男的怎么办?”潘清懿发表了自己的疑问。然后,虹翼听见周欣媛说了些什么,两人扑哧笑作一团。为什么她们总是能找到那么多高兴的事呢?他看向英睿,他就从来没有这样和自己聊过天,在他们闹别扭之前就是这样,而在关系缓和后现在依然如此。
“行了!别吵!”李老师不得不大吼才能在嗓门上压倒全班。他拍拍讲台,“先把黑板报换掉,虹翼就你了,你负责一下。”
突然被叫到名字,虹翼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条件反射般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他听见了嗤笑。是尹安彤在笑。其他女生也在笑。“我?”他还想找机会推脱一下,然而他只能挤出这么一个字。他一直都不擅长拒绝别人。
“你是班长嘛,要尽到班长的责任。”李老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是宣传委员的事情吧?虹翼看向张梓璐。算了,找她的话最后活还是得我干。他认命地点点头,“现在就换吗?”
“现在就换吧,正好趁班会的时间。”李老师说,“要找个人帮你吗?”
“不用了……”虹翼摆摆手。和别人合作的话会感觉别扭,还是单干比较适合他。反正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单干的。
“那样的话工作量有点大啊。”李老师若有所思,“找个人帮你吧。”
结果我的想法完全被忽视了啊。虹翼趁李老师不注意的时候翻翻白眼,然后拿起一盒粉笔走到了后面的黑板前。他刚想起来自己忘记拿黑板擦了,于是又折回去,这时候李老师终于敲定了另一个合作人选。“宁早倩吧,就你了。”
第十三章 情窦
“宁早倩吧,就你了。m.www.uu234.net”李老师的声音刺破了虹翼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李老师……你是怎么会选到宁早倩的啊?他在心底叫苦不迭地向李老师抱怨,但没有将任何情绪显露在脸上。而李老师的这个任命,立刻让班级里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起哄,其中以周欣媛和尹安彤的声音最响。李老师不得不使劲地拍讲台才让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宁早倩缓慢地走到自己身边,全班发出一片嘘声。虹翼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不敢去看宁早倩的眼睛。徐雯茜的话不断在脑中回响。她喜欢我吗?她真的喜欢我吗?我该怎么办?又不能直接拒绝李老师……“嗯……呃……麻烦帮我拿一下黑板擦。”最后他只能生硬地挤出这么一句。宁早倩一惊,仿佛刚才一直在走神。她小幅度地点点头,然后快速走到讲台旁然后再将黑板擦递到了他手中。虹翼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黑板擦从她手中拿了过来,然后立刻跨出一大步和宁早倩保持距离。
“呃……你来写字我来画画?”他转过头问宁早倩。他觉得脖子不是自己的。“或者我来画画你来写字?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来写字你来画画?”然而对方不回答。你是要尴尬死我啊?他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他们想必还在窃笑吧,或者李老师已经开始别的话题了?反正都和自己没关系吧,自己只要搞定这张黑板就行了。可是……他又看了看宁早倩,为什么自己要像做贼一样那么心虚啊?他惊讶地发现宁早倩满脸通红,不敢看他。不过她脸一直都很红,但这次红得也有些太不正常了吧。
“我来写字吧。”最后宁早倩才勉强作出了应答。你早说啊。虹翼暗忖,然后拿起一盒彩色的粉笔,“标题写‘欢迎新同学’可以吗?我来画些什么……”他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不过就算他问了,宁早倩也不一定会回答自己的吧。看她的反应,徐雯茜的话是真的咯?但他还是不确定,万一……这人不会对谁脸都会红成那样吧?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刚想落笔,李老师的声音插了进来。谢天谢地。“啊,我忘了,我已经给你们找好了素材,我放到电脑上,你们照着画就可以了。”李老师在讲台那边说,虹翼感觉到全班二十多双眼睛同时望向了自己。不知道现在宁早倩是什么感受?
虹翼回头看了一眼李老师投影出来的素材,这下就好办了,不仅有图片,还有文字,两个人都不用烦了,照着画就好。首先是一群人的剪影,这个比较简单,他们都坐在草坪上吗?画完轮廓后虹翼开始考虑要上什么颜色,最后决定上白色。他走到宁早倩那边,“借我一支*笔。”他径自说道,然后直接伸手到粉笔盒中拿,结果……他碰到了某样柔软的物体。是宁早倩的手。他立刻触电般将手缩回来,飞速看了一眼宁早倩,然后又将头转回原位。“不好意思……”他尝试解释,不过声音小得让他怀疑对方根本就没有听见,而且宁早倩的话也根本不会对自己的解释作出什么反应吧。而且……他又听见了身后的人不怀好意地窃笑。你们难道还在看吗?真是闲得慌。
碰到宁早倩手的那一刹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中荡漾开来。别瞎想,快干活。他开始奋力绘制图片部分,留下空档来给宁早倩写字。然后渐渐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靠到了一起。虹翼掌心出汗,换了另一支颜色的粉笔,然后抬头就看见了宁早倩写的欢迎语。她的字好漂亮,虹翼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其实女生们的字大部分都差不多,但为什么他只觉得宁早倩的字漂亮呢?而且以前从未注意到。
我无法在这里多待一秒,却又不想就这样离开。虹翼抿紧嘴唇,最后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宁早倩迟疑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抬手写字。看着她的样子,虹翼突然想起了昨天在音乐课上宁早倩的表现。她的许多优点自己还没有发觉吧。偶尔会想起,记忆中模糊的你,那时的我们,面孔依然那么清晰……那首歌的歌词突然出现在虹翼的脑海中,而且并非原唱,而是由宁早倩唱的。她为什么没有加入合唱团呢?
“虹翼,如果你好了的话就下来吧。”可能李老师也看不下去两人这样的互动了,他这么叫道。虹翼一个激灵,然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看见英睿朝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坐在宁早倩身边的郭玉婷也捂着嘴偷笑。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宁早倩,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在后黑板那里忙碌。他比她先走。我是不是应该晚点再走?让她一个人好像有点对不起她。虹翼面无表情地思索着。
下午放学的时候,虹翼听到了一个传闻。
起先是收拾书包时路过周欣媛那里,听见她在和潘清懿聊天。话题是自己和宁早倩。他不经意地放满了脚步,仔细聆听她们的对话。
“我觉得早倩很奇怪,怎么会喜欢虹翼那样的人。”周欣媛说。这句话徐雯茜已经说过了,伤害不了他。
“就是啊,闷声不响的,又那么丑。”潘清懿说。果然是不同人眼中不同的形象啊。虹翼背起书包,不打算再听了。结果他在教室门口遇见了席英睿。对方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老婆呢?”
“……”
“你老婆呢?”他又问了一遍。
“……啥?”
“就是宁早倩。”英睿解释,仿佛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我怎么知道!”虹翼大声说,然后背上包就要往外走,结果英睿又开始起哄:“你承认了对不对?”
“承认什么?”虹翼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他,而英睿也用相同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你不知道宁早倩在哪里,不就承认她是你老婆了吗?”他说道。虹翼向前一步,用所能做出的最吓人的表情看着他:“宁早倩的事我不管,她在哪里我也不关心,但你最好不要再造谣了。”
“不是我造谣,现在全班都在这么传!”英睿耸耸肩,“不止是我,还有秀涵、习俊良他们,女生我不知道,不过她们那边可能传得更疯。”
“她们就不管宁早倩是怎么想的吗?”虹翼问。
“你去问她们啊!问我干什么。”英睿坏笑,“不对,你看你那么关心她的想法,还说你不喜欢她!”他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这家伙不会是在报复中午的事情吧?虹翼狐疑地打量着他。对,就是这样。“我不喜欢宁早倩,宁早倩也不喜欢我,明白了吗?”他最后说道,打算就这样摊牌,然后走人回家。
“你怎么知道宁早倩不喜欢你?”英睿反问,“不要说女生那边了,连我都听到传闻了。你真是读书读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说话别这么文绉绉的,和段秀涵一样。”
“哟哟哟,你还有资格说我?”英睿拍拍他的肩膀。
“很好,我不管宁早倩喜不喜欢我,反正我不会喜欢她。就这样。我走了。”他坚决地说,然后扯起书包带往肩上背。英睿还想再说什么,不过他没给他机会,找了个空档挤出去,走出了校门。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好事人群,无辜的人才会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他这么想。
暮色渐沉,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色,然后没入黑幕。他回到了书店,脑袋里尽是些和宁早倩有关的事。我总是想她干什么?他的心悸动了一下,难道说……?他回想起自己和宁早倩的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难道我真的……?
***
她盯着那则微信:“下个星期二你将从美国转学到中国的一所中学,你会进入银色铠甲人的班级,到时务必将铠甲人的一举一动汇报给组织。”信件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了。自从将我丢到那片全是亚魔的营地中来,已经有七年了吧……那个地方全都是亚魔,只有她一个人类。那是亚魔的训练营,父亲将自己丢到那种地方七年,不闻不问。他是想要训练自己吗?韵美猜测应该是这个意图,然而方式未免太狠了点儿。
好像从记事起,她就是组织的一员。虽然她只会打打架,刺探刺探情报什么的,却一直是被组织重视的人员。从小她就一直生活在组织为她安排的世界中,而她已经没有了除此之外的全部记忆,仿佛她一出生就是组织的一员。但她恍惚间仍然觉得,在另一个世界自己还过着另一种生活。起码有这样的印记存在。然而,韵美想不起来任何有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只记得在那些丑陋的亚魔中,自己是如何度日的。
将她丢到亚魔兵营中也是组织的计划吗?她第一次来到亚魔的世界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她哭着闹着想要爸爸带她回去,然而父亲只留下了冷峻的凝视,接着便转身走开。记忆中他永远是这样的眼神,每次自己在睡梦中呼唤他,都只能看见他那冷绝的背影。父亲啊……她恨父亲。不,也许不是憎恨。那种感情更加复杂,但她绝对不喜欢那个人。那个将自己丢到没有同胞的世界中的父亲……她怎么也无法产生“亲情”这种感觉。
在匆匆一瞥之后,父亲就离开了她,之后的几年里再也没有见过。倒是母亲经常会来探望自己,但每次她们都不会聊起父亲。她也不晓得母亲是否爱着父亲,还是只是因为方便工作呢?她的家庭中,究竟存在着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