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主
为什么，他还是会去选择救下这座城市……？恐怕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爱着这座城市中的人们的吧。
“虽然鲁莽，不过嘛，我终归还是救了这座城市啊！”鬼攸笑道。然而，伏肃却摇了摇头：“大人，虽然这样说会打击你，但是……救下这座城市的人并不是您，而是贝露佩欧鲁大人。”
“什么玩意？”伏肃说出了一个鬼攸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名字，“贝露佩欧鲁是谁？”
“是造乌组织的真正领袖，是还在穆宫隐上面的高层。”伏肃解释道，“鬼攸大人，在您昏迷之后，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多事……是贝露佩欧鲁大人找来了国防军，将剩下的亚魔叛军的成员给全都清剿完毕，也是他安抚民心，救下了处在恐慌中的居民。”
“嘁，到头来还是人类自己救下了自己。”鬼攸对此嗤之以鼻，看来人类最终还是夺取了原本理应属于他的功劳——从伏肃这个例子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人们都记住了身为人类的贝露佩欧鲁所做的事，而根本就没人记住他为这座城市的人们所做的一切。他做的，远比那个叫贝露佩欧鲁的家伙做的要多……是他在危难关头只身一人闯入造乌船内部，抱着必死的觉悟将飞船的系统全部破坏；同样，还是他杀死了叛军的首领……是他杀死了寒鸦。
“因为我是个亚魔，还是个侏儒，所以人们都选择性地遗忘我了吗？”鬼攸自嘲地说道，“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是个亚魔，所以我的所作所为人们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那些人类，总是对这类畸形古怪的生物抱有偏见。”
“鬼攸大人……”伏肃喃喃着。鬼攸面前的这位老前辈此刻正满脸心酸地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更是令鬼攸厌恶。他讨厌别人的怜悯，这样的表情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是一个多么可怜的畸形怪物。“大人，不能这么想啊……”伏肃说道，“这个世界上，也肯定总还是有人记得你的功劳的……”
“哦？有人吗？”鬼攸挑了挑眉毛，却令自己脸部受伤的肌肉格外抽痛，“先报一个名字我听听。”如他所料，他这么说了之后，伏肃立刻就沉默了。“好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鬼攸笑笑，“我也有自知之明……只要我还是个亚魔，就没可能在人类面前取得理应得到的尊严，也根本不可能得到他们的重视……即便我做了这么多，也不会有人认可我。就是这样。就是这么一回事。”
“鬼攸大人……”伏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也只能认同地点点头。“是啊……”老军医这么感慨道，“我也是一样的情况……作为一个医生，那些人类可能到现在都无法忍受与我共事……但是有时候，我们都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我们必须与我们不愿忍受的人一同工作。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对于我们亚魔来说也是这样。人类讨厌我们亚魔，我们又何尝不讨厌人类呢？但是这样的情况会有很多……我们都不得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去和自己所厌憎的人联手。”他这么说着的时候，鬼攸立刻就想到了牙狐。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嘴角牵起一个苦笑，不过如果是牙狐的话，恐怕现在也仍然靠着他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性格在人类群体中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种族歧视啊，大人，”伏肃说道，“要改变这样的歧视，会是一场很艰难的战役……不过这样的歧视，是人类与亚魔之间所有争端的源头。可以说，寒鸦那伙人先前会起义，也是因为长期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然而大人，这种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医生起身说道，“在这个由人类主宰的世界中，所有其他的生物都是低人一等的——包括其他的所有智能生物。所以，鬼攸大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因为你的敌人不会忘记。”
伏肃在说完这番话后，疲惫地朝他笑了笑，随后便离开了鬼攸的病房。鬼攸看得出来，最近连日的工作让伏肃也非常劳神。此刻，鬼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凝视着拉住燃烧，回想着伏肃的话。难道我们亚魔，就真的无法摆脱现在的命运了吗……？残酷的事实给予他的回答，很有可能是肯定的。看来寒鸦也没说错……迄今为止，鬼攸所见到的所有叛乱的亚魔，会那样发动起义，现在看来也情有可原了。
但是，根据伏肃所说，在造乌船事件结束后，那个被叫做贝露佩欧鲁的人就立刻率领士兵将剩下的所有义军战士都给杀干净了。恐怕，亚魔群体中虽然还会有对人类心存不满的成员存在，但像寒鸦那些人那样敢于反抗的人，是真的再也找不到一个了——随着整支叛军被彻底摧毁，唯一能够帮助他们亚魔摆脱现在残酷命运的希望也彻底消失。不知为何，鬼攸的心头突然掠过了一片伤感。
不过先前他在住院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传闻：贝露佩欧鲁当时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不，应该说他没能见所有的义军战士都抓住。鬼攸清楚地听见，义军中中最后剩下的一名叫做黑鳞的叛徒至今都下落不明，而其他人都已经死亡。鬼攸记得黑鳞，那个自己在被追杀逃亡的夜晚中收留了自己的亚魔，那个在造乌船失控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跟随他的亚魔……甚至在最后与寒鸦的决战之中，也是黑鳞帮助了他。鬼攸这么想着，十分同情黑鳞，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恐怕他的情况也不会比鬼攸好好多少——毕竟，黑鳞作为曾经投靠过亚魔叛军的义军战士，现在肯定依旧在遭到人类的追杀。
他想起了在那个逃亡的夜晚，黑鳞在自己那间破败的小木屋中给自己咏唱的一首歌。漆黑钻石支离破碎，斩断一切的当下，天降希望照耀黑暗……在人类的黑暗统治下，又有谁能够化身光芒来救赎他们亚魔？重重温暖，与远方回响之声，蜕变成为光芒，漆黑钻石支离破碎，令黑暗中升天之光，蜕变成为金色，夺回自我，蜕下躯壳，斩断一切的当下，展开一身漆黑之翼，天降希望照耀黑暗……虽然这是只听黑鳞唱过一遍的歌曲，但曲调、旋律和歌词，到现在鬼攸都还记得十分清楚。
倏地一阵风吹过，烛光在寒冷中摇曳。又有一人走了走来，却是穆宫隐大人。鬼攸很诧异，穆宫隐会亲自来这个地方，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单纯地来慰问他。
“啊，穆宫大人……抱歉，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没办法恭敬地与你说话。”鬼攸促狭地笑笑，“看来只能这样躺在床上和你聊几句了。”
“没事，我不放在心上。”穆宫隐大人轻轻地说道。鬼攸觉得这就是穆宫隐和席俊哲的区别。如果他以这样的口吻和态度对席俊哲说话的话，恐怕不出一秒他就会脑袋搬家。
“鬼攸，我代表组织来慰问你了。”穆宫隐这么说道，但在鬼攸听来这完全就是人类对他的虚情假意。听伏肃说，那个叫贝露佩欧鲁还在穆宫隐头上，穆宫隐肯定也是听从贝露佩欧鲁的。鬼攸满怀戒心地看着穆宫大人，心中这么想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鬼攸冷冰冰地说道，话中带刺，“我虽然没照过镜子，不过大人，想必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肯定是吓到您了。”
“不，这是你为我们人类而做出的牺牲，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穆宫隐会这么说，突然让鬼攸心头一暖。虽然知道这只是人类来慰问他时的客套话，但人类会感谢他，确实是鬼攸从没有想到的。你还真是单纯啊，他嘲笑自己，别人稍稍绕了个圈子奉承你，说你的好话，你就这么感动，怕不是立刻就掉进了人类的圈套里了哦。
“是这样的……”穆宫隐突然话锋一转，鬼攸立刻便知道在寒暄过后，穆宫大人终于要进入正题了，而他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恐怕才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经过造乌组织上层会议的决定个，断掌部落的鬼攸，我们打算任命你前去极北的永冬之地担任边疆镇守。”他这么说道，鬼攸一愣，这个任命也是他没想到的。然而，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而听到穆宫隐这么说，鬼攸知道这等于就是放逐了他——将他流放到那鸟不拉屎冷得要死的极北地区，肯定就是想要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而组织也再也不用关心他的事情。
“恕我直言，大人，我知道你们的意图何在，但我不能理解这次发配的理由。”鬼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恭敬。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们这群人他妈想要赶走我，但是我不明白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是因为我之前在造乌船失控事件中摧毁了造乌船，杀死了叛军首领寒鸦吗？”是因为我抢了你们的功劳，让你们人类没能出风头吗？
“什么？我不理解。”穆宫隐淡淡一笑，“虽然不明白你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在造乌船事件开始之前，你刚刚被指控谋杀了稻妻大人席俊哲麾下的两名亚魔士兵。这你没忘吧？”
第三百三十章 流
“什么？我不理解。m.www.uu234.net”穆宫隐淡淡一笑，“虽然不明白你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在造乌船事件开始之前，你刚刚被指控谋杀了稻妻大人席俊哲麾下的两名亚魔士兵。这你没忘吧？”
鬼攸愣住了。这件事，他倒是真的忘记了。毕竟那天发生了太多事，而在他刚刚被组织的人带到那家书店后，造乌船失控引发的暴乱立刻就影响到了这座城市，之后便也没有人再来过问鬼攸这件事了。而他被指控谋杀席俊哲手下的两名亚魔，这件事本身就无中生有的，肯定是某人强加给他的莫须有的罪名，因此鬼攸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间病房中度过的两个多月，他也都忘记了这件事。而穆宫隐现在突然重新将这件事提起的目的也很明显：他是想要旁敲侧击地威胁鬼攸，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罪人，除了服从组织的安排赎罪之外，别无他法。
“不……大人，我想我之前在稻妻大人那边说的应该也很清楚了，杀害那两名亚魔士兵，并非我犯下的罪行。”鬼攸重申道。然而，他也同样知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件事不是自己犯下的。而对方却有无数个可以判他罪的理由——据说那两名受害者临死前也诬陷就是他所为。鬼攸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组织里的人的，不过显然，这些人都想要借此来谋害他。这样一来，反倒是让鬼攸陷入了被动，让他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该死，居然会那么无力。他憎恨地想着，为何人们只注重我的罪孽，却从不在意我又问他们做了什么呢？身为亚魔，是他生来无法改变的罪孽；但是鬼攸一直信奉一条真理，人生在世，他一直都想为人们做些什么。
“大人，这么说吧，就算这件事是我干的，但在那之后我也亲手摧毁了造乌船，救下了这座城市。”鬼攸盯着穆宫隐那双苍老的眼睛。我救了你们所有人。“因此，我觉得我已经赎清我身上的罪孽，没有理由再被发配到极北之地。”
“鬼攸，救下这座城市的人，并非是你。”穆宫隐对他说的这番话只是笑笑，“是我们造乌组织真正的领袖贝露佩欧鲁大人率领军队救下了这座城市，摧毁了叛军。所以，政府才会选择和他合作。况且我觉得即便你以此当借口来推脱这次组织的任命，也不能成为理由……因为善行不能抵消恶行，恶行也不能掩盖善行，行为各有其处置报应。”
“这样啊……”人类对于亚魔，总是能找出各种理由。鬼攸知道，他身旁的这群人类，都只是一群双重标准的恶心生物而已。在穆宫隐的面前，他现在完全处于弱势。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人类都不会听。那索性就答应他好了。鬼攸心想。“是吗……我明白了。”他抬头对穆宫隐说道，让面前的老人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的每一条伤疤。每一道疤痕，每一次流血，都是由你们人类亲手造成的。“我会乖乖听从你们的话，前往极北永冬之地，”他说，“我会当一名合格的亚魔士兵。”
“那敢情好。”穆宫隐轻轻地点点头。鬼攸觉得，反正在造乌船事件之后，得知人类根本不在乎他所做出的贡献，他已经对这座城市绝望厌烦。说不定在没有国界管辖和各种约束的极北地区，老子反而过得更轻松呢。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居然出乎他意料地好了起来——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光是这样想，就已经让他感到舒心。
“那拜托你了。”鬼攸无法理解穆宫隐为何突然会对他说出这番话。而且，老人在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乎已经不再是刚才那样的命令和要求，也并非先前的客套话，而是……是真的在拜托我吗？鬼攸揣测着穆宫大人的心思。他不知道穆宫大人突然对他这么说的意图何在。随后，他还没能多想，穆宫隐就默默地从他的病床旁站了起来，起身离开，走出了门外。鬼攸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了某些触动。
即便刚才穆宫大人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但穆宫隐仍然是他所见到的人类中，最善良的一个。从前，他从未见到过像穆宫隐这样关心亚魔的人类，甚至是亚魔部落中每一个成员的情况，他都能够清楚地说出来——这点可能连鬼攸都无法做到。穆宫隐大人体恤下属，心怀善良，仁慈和蔼，或许到现在也仍是他所遇见的最好的人类。
鬼攸知道，在前往极北的永冬之地之后，他今后的生活将会大不一样。他从前的身份已经一去不复返，进入极北之地后，那里没有人认识他，没人会知道他从前做过什么，没人知道他救下了这座城市，没人知道他是亚魔断掌部落的首领。在到达那里之后，他便是一张白纸。但起码，他也再不用成天因为是亚魔而被别人误会着生活下去。
两个月来，鬼攸第一次下床，有些恍惚，脚下有些轻飘飘，似乎让他无法找到踩在地面上的实感。他站起身，动作缓慢，宛如梦游般走向窗边。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照镜子。他的双腿粗短畸形，头大得不合比例，前额突出，容貌丑陋，两只眼珠暴突，下巴上长着褐色的胡须。他一皱眉，额头上便现出许多深陷的凹痕。他一向很瘦，如今更仿佛已经被人煮干了全身每一寸肌肉，体瘦如柴，一副硬骨架，而镜中的那张脸简直就像用燧石凿出。他的头发经历岁月和狂风摧残，成了冬日大海的灰色，其间缀了几朵白浪。当时在造乌船船舱内拼命进行破坏的时候，鬼攸受了几乎致命的重伤，被削去了半个鼻子，留下了无法复原的疤。
侏儒，要好好努力啊！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么想道。起码在他来到了永冬之地后，不能再混得像现在这样了。他会让人们都能尊敬自己，他会重新得到他们的尊重……然后，当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截然不同的鬼攸便会出现在昔日的那些嘲笑他的人们面前。
但是，我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吗？鬼攸质问镜中的自己。
***
连日来，高烧不断。韵美觉得自己就好像寄生于一匹野兽的体内，行走于白色荒原上。
有次她在睡梦中，一直都在向前走……然后，她迎面遇见了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那是一名青年。她不认得对方是谁，不记得他的脸，但是她却觉得对方非常熟悉。和我完全一样。随即她明白过来，对方也是被改造成亚魔的人类。然而，在她的睡梦中，那名青年却已经完全化身成亚魔，朝她扑来……黑暗，似乎想要将她撕裂，疯狂地嘶吼着。
韵美醒来后，看见了一张不认识的脸。那张脸甚是丑陋，而对方身材高大，骨瘦如柴，活像一具骷髅。它是个亚魔。韵美心想。后来，她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亚魔救下了，而对方后来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黑鳞。
韵美记得当时她被那群士兵追杀，中弹，跌入了东江，又立刻被江水的激流卷走，之后便失去了知觉。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横倒在江边，腹部鲜血淋漓，然而她却还活着。枪弹伤及到了她的肺叶，她趴在沙滩上苟延残喘。然而，她却还是要活下来……我必须活下去……那时，她的脑海中只有那么一个念头。她甚至都不知道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只是，单纯地那么想着，让她有某种永不放弃的韧性……“种性强韧。”她想到了母亲的这句话。
不过，韵美觉得，如果她再一个人在江边拼命地死撑下去的话，恐怕最后依然会死。毕竟，她受到的是致命伤……而她现在能够被救回来，已经是奇迹了。
但是，她口中喷吐着带血的泡沫，趴在地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行。前方没有村庄，也没有房屋，但她却在那里看到了希望。她要向前走。朝有光的地方走。而最后，她也终于遇见了这束拯救她的光……只是，对方却是她一直以来都十分厌憎的亚魔。
黑鳞告诉她，在她被浪潮冲到江边的时候，造乌船的暴乱刚好结束，而它也因为被突然出现的造乌组织的士兵追杀着逃到了这里。根据它自己所说的情况，韵美知道它曾经是个亚魔叛军的起义军士兵——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韵美对它心存戒心。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韵美却发现黑鳞并不如同她所认为的那样是个危险的人物，相反，它很有善心——甚至比某些人类都要善良。在她重伤期间，是黑鳞护理了她的伤口，让她度过了危险期。而后，她不断陷入昏迷又醒来，高烧不断，烧始终没有退下，在这期间都是黑鳞一人在照顾着她。可以说，她这条命能被保住，多亏了黑鳞。
原本，当时韵美遭到组织的追杀，掉进江里，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然而，上天却给予了她希望，让她活了下来。即便在那之后她便高烧不退，头脑昏沉，昼夜无边，不过能保住自己这一命，她觉得也值了。
有时，她也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那时黑鳞便会给她喝上一碗粥，有时还会给她几块面包。对于刚刚从重创中回复过来，现在不停发着高烧的韵美来说，即便是最简单的白开水，也是最好的恩惠。开水如同最甜美的蜂蜜滋润着她干裂的双唇，她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她腹部的伤疤，以及胸口的那个枪口，至今都没有愈合。流出来的血凝成了黑紫色的血痂，有时候她会用手指去抠，便能看见隐藏在伤口之下，她新长出来的嫩肉。
有时她会试图从床上坐起来，然而下床活动对她来说却还是太困难了。仿佛每一个轻缓的动作，都会牵动到她的伤口，让她疼痛难忍。
第三百三十一章 系命
看到她醒了过来，黑鳞便向她走来。www.uu234.net最近，韵美觉得自己的身体总算是稍稍有了些好转的倾向。而先前她都因为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甚至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总算是清醒了一些，她立刻便向黑鳞询问现在的情况。“这儿是哪儿？”看见黑鳞的那张脸，她立刻问道。
“是我的一个藏身地。”黑鳞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答道：“自从被组织的那些人追杀后，我原来在心泽村的那间屋子肯定是不能住的了……只能带你藏到这里。放心，这儿很安全，没人会追到这里来。这儿是我父母的家。”
“……那你的父母呢？”
“死了啊。”它简单地说了一句，“很久以前就过世了，之后这儿就变成了空居。如果不是组织的人在追杀我，让我不得不躲到这里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吧……毕竟，我的父母都是很讨厌亚魔的。”听到它的话，韵美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亚魔在人类眼中的看法，她自己也很讨厌亚魔——一部分是因为曾经那些亚魔都想要置她于死地，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的体内也拥有亚魔的基因……然而，即便她如此厌恶亚魔，在亲口听到黑鳞说出这番话时，她的心中还是出现了对它的同情——并非是对亚魔的同情，而是单单对黑鳞的同情。
“所以你放心吧，那些士兵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黑鳞缓缓说道。先前，韵美就已经从它的口中得知了它的过去：据说黑鳞从前也是一名士兵，后来因为参加了组织的某项实验而退出军队，开始了它的隐居生活。后来，它被寒鸦找上，这才成为了造乌组织中的一员。但是在贝露佩欧鲁带着组织的军队出现后，他们将所有剩下的义军战士统统赶尽杀绝，只有黑鳞一个人逃了出来。它原本是想要去江边疗伤的，却遇见了被浪潮冲上来的韵美，立刻救下了她——即便，她也是个人类。最终，黑鳞并没有像发动起义的寒鸦说的那样，毁灭所有人类，在看见重伤的韵美的时候，黑鳞还是不假思索地救下了她。这点已经足以让韵美对它感激不尽，也足以对它改观。
“你也在逃亡之中啊……”韵美喃喃道。这点倒是和她很像。在坠江之前，她也和席英睿一起被组织的人追杀着。她不清楚现在组织是不是依旧还在寻找她的踪迹，但她确信，一旦组织的人知道她尚未死亡，就会立刻再次派兵前来追杀自己。不过之前，在韵美昏迷中，黑鳞砍下了她的一根手指，当即让韵美痛得惊醒。然而，尽管剧痛难忍，那时她却发着高烧，毫无反抗之力。之后黑鳞向她解释，这样做是想要提供一部分尸体给组织，好让组织里的人确信她已经死亡。为此，黑鳞还特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到了心泽村，找到了自己信任的邻居帮忙，以断掌部落鬼攸的名义将这根手指送给了造乌组织，伪造出韵美已经死亡的假象。在得知这一切后，尽管疼痛依旧让她难以忍受，不过她也对黑鳞放下了戒心——对方也希望她能够活下去。毕竟，她和黑鳞同病相怜，他们两人现在都是被组织追杀的人。
有时，韵美看着自己少掉一根无名指的左掌，便会想起席英睿。他的情况现在恐怕比我还要糟糕吧……韵美不知道在她掉入江中后，英睿怎么样了。他可能最终还是被组织的人抓了起来，遭到了更加残酷的对待；但是，韵美更愿意相信他逃离了组织的追杀，现在也隐藏了起来。我们颠沛流离，逃亡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
“叫我一声英睿吧。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关心的人，才会这么叫我。”那时，席英睿对她这么说道。自从初二上半学期她和英睿两人纷纷在学校中被组织的人抓走之后，他们的磨难就开始了。在校园中，尽是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美好景色，而在离开那里之后，她便踏入了冰冷绝望的残酷世界。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坐在床上，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韵美这么问道。黑鳞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答道：“在你昏睡的两个多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世界的格局已经彻底被改变了。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敢于反动起义的亚魔——算上来，寒鸦或许真是我们中最勇敢的一人。”他这么说着，苦笑了一下。其实韵美并没有直接见过那名叛军首领，但是她经常从别人的言语交谈中听见寒鸦的名字。而听黑鳞所说，寒鸦这会儿也已经死去了——那样一个原本有极大可能带领亚魔军队成功起义，成为同胞中的种族英雄的亚魔，现在也已经死去了。
“中美两国皆被组织控制。”黑鳞如此说道。韵美沉默了，她感觉腹部火辣辣得疼。她明白黑鳞话中的意思：现在组织已经彻底站到了台面上，而且听黑鳞的话，现在组织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手段，直接控制了政府，或是让政府与他们联手合作……这对韵美这样一个被追杀的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一旦组织控制了政府，很有可能全国的士兵都会来追杀她……
有一瞬间，韵美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身体。她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便换了一个问题：“黑鳞，既然起义已经被镇压，那你现在又效忠谁呢？”她知道黑鳞肯定不可能又重新作为一名士兵加入了组织，否则它也不会带着自己逃到这里，当初也不可能救下她，还天天这样细致地照顾她了。而显然，黑鳞此刻也不可能是叛军的一员，毕竟整支叛军此时都已经被摧毁。
“算是平民亚魔吧，就跟我加入叛军之前一样……”黑鳞沉思了一会儿，却又改口道：“不，这样说也不确切，因为我显然已经没办法回到心泽村了……可能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不再效忠任何人。而且随着新乌托邦计划的展开，政府给我们亚魔划分出来的居住地，也很快就要没了吧……”它看着窗外，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声，“唉，我以前的那些邻居们，这会儿可要好好珍惜了啊……再不珍惜，连家都要没咯。”
“……那既然你已经不再效忠任何人，又为什么要救下我呢？”
“理由，其实很简单啊……”黑鳞苦笑了一下，仿佛很早就已经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那天我在江边疗伤，看见了重伤的你……即便身下已经流出了那么多的血，即便已经陷入濒死边缘，却还是没有放弃，挣扎着向前爬行……真的，我很感动。因为是你让我知道，我也绝对不能放弃……因此，我原本确实想过要让你自生自灭的，但最后我也还是没能这么做。”
“这样吗……”刹那间，韵美有些恍神。黑鳞笑了一下：“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你体内的那股能量……韵美，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过去，因为你的体内，就拥有很久以前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你体内的亚魔基因正来自于我。”黑鳞的这番话，是这些日子来让韵美最为震惊的事情。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曾经是一名士兵，也参与过造乌组织的一个实验……”黑鳞缓缓叙述着，“而那个实验，便是半改造体亚魔的实验项目。组织里的人试验了好几例，都失败了。不管是被改造体，还是抽取基因的亚魔，都死在了那场实验中……而你是半改造体亚魔中唯一成功的一例。在那场实验结束后，组织为了封口，将我从军队中踢了出去，而我也就此隐居……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想和组织的人产生争端，因此在成为一名普通亚魔后，也没有回组织去找麻烦，更没有散布他们在做**实验的消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能够摧毁组织，自己也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到头来，我果然还是怕死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苦涩笑容。
韵美已经彻底愣在了床上。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当年被改造的一切细节。而她也从来没想到组织会这么做……即便她知道造乌组织中有席俊哲这样残忍歹毒的人，但是她也还是没料到造乌组织已经疯狂到直接做人体实验了……她是幸存者，不仅在亚魔的追杀下活了下来，更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实验中存活了下来。照这么说，她确实是很幸运的了。然而此刻，韵美却根本无法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喜悦——想到组织犯下的那些滔天罪行，她心头的沉重根本就无法放下。
“所以啊，知道你的体内拥有我的基因，我这下是真的不能对你坐视不管了……这也是我救你的另一个原因。”黑鳞低沉且缓慢地说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半晌，韵美这么问道。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这牵扯到接下来她自己的安全。
“这个嘛，你不用担心，”黑鳞似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之前我也说了，现在你很安全。这会儿组织的人都已经以为你死了，就算他们做了尸体dna检查，也只会发现那与你的完全吻合，毕竟我提供的手指就是从你的手掌上割下来的……当然对这件事我得向你道歉。不过，现在你不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这点我可以保证。”
“不……我不是想问这个……”
“不，你就是想问这个。”黑鳞说道，“因为人人在危难时刻都只想着自己保命。”
第三百三十二章 颠沛
“人人在危难时刻都只想着自己保命。”黑鳞说道。
韵美闻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它，甚至连此刻自己的脸上该露出何种表情都令她不知所措——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黑鳞的话并没有说错。她之所以会问黑鳞这个问题，恐怕也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受到牵连……好不容易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她还不想死。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类与亚魔的区别。”黑鳞叹了口气，说道，“人类要求我们亚魔对他们尽忠职守，然而你们人类却根本没有想过要为我们做些什么……说老实话，好歹我们体内也有一部分基因属于人类，和人类算得上是亲戚，然而人类却只将我们当作奴隶和怪物。”黑鳞在说出这番话之后，韵美突然感到了恐惧。她满怀戒心地看着对方，却发现它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它看似对她说话，实际上心不在焉，仿佛旁若无人。
“不是这样的……”韵美弱弱地想要辩解，然而她的话语在黑鳞刚才的这番话之前，是那么无力。“那你觉得你算是人类还是亚魔？”黑鳞问她。而它的这个问题，韵美依旧无法回答。“……我要离开。”她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黑鳞淡淡地笑了一下爱，劝道，“就算你有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那也不过是在你的亚魔基因中进行了改造……即便那样，按照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很难撑下去。要离开的话，也得是在你完全康复之后。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还是继续待在这里。”
“……我明白了。”韵美最终，只能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到最后她都没能回答黑鳞之前给她抛出的那些问题。她选择了沉默，脑海中却一直回荡着刚才黑鳞的话语。或许，他们对亚魔的看法真的错了吧……或许他们人类真的应该改善对亚魔的态度了，毕竟亚魔和魔星人都是一样的，都和他们人类是同样的智慧生物。
那我又属于人类还是亚魔呢？韵美在自己的双重身份之中产生了迷茫。虽然她的体内拥有亚魔的基因，但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而且，她体内的亚魔基因正来自于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折磨叫做黑鳞的亚魔的身体里。也正是通过与黑鳞的相处，让韵美改变了自己对亚魔这个族群的看法。而且她现在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年来人类对亚魔的不公正对待，才会让以寒鸦为首的那些人组建起了义军，想要反抗人类。
“那么，韵美，我问你，你想活下去吗？”黑鳞突然问道。韵美愣住了。活下去……真是好沉重的三个字啊。“我当然想要活下去。”她回答。尤其是在经历了生死关头的当下，她更加坚定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那么，为了活下去，可以弄脏自己的双手吗？”黑鳞又问道。韵美愣了片刻。刚才黑鳞的那个问题，是今天她唯一能够回答得上来的一句话。她思索了好久，最终缓慢开口答道：“可以弄脏自己的双手，但是不可以弄脏自己的内心。”
黑鳞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凄怆的笑容。“那么，为了活下去，能够弄脏自己的内心吗？或者说……如果已经弄脏了内心，你还能活下去吗？”
这一次，韵美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这一次，黑鳞也没有再问她新的问题，只是哀伤地笑了笑，随后便走出房门。韵美一个人留在这间明亮的房间中，心中苦苦想着黑鳞刚才的问题。一旦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那样的人还是自己吗？或许我们最终都会被生活改变……变成另一个人，变成当初自己最厌恶的自己。
夜晚，她重新躺在床上，听见了屋外黑鳞的歌声。在这些日子里，她也已经知道，黑鳞有一副好嗓子，先前在军队中的时候也一直唱歌给战友们听。只是现在，恐怕除了韵美，它已经没有任何听众了。而且，黑鳞的曲风和唱法非常怪异，据说这些都是它自创的。然而听上去，却有一种异样的和谐感。它的歌声沉厚而洪亮，缓慢悠长的语音却让韵美感到莫名的恐惧。之后，它的调子骤然上升，声音宛如针雷，似乎在预示着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她躺在床上，回想着黑鳞的那番话。她觉得自己算是知道了那些亚魔会起义的原因，但它们终究不是人类的对手。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父母的情况，不知道英睿的情况，不知道朋友们的情况，不知道世人的情况……更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谁主沉浮。
即便是为了活下去，也不能脏了自己的心。而她要活下去。
***
这里没有边际，饱经风沙吹拂的宽广街道上铺着青草和泥土，野花则如地毯般覆盖其上。商场、豪宅、房舍、公寓、桥梁和店铺统统拥挤在一块。
宁早倩不知道她们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是可以肯定，她们现在已经出了市区。自从那天晚上她们逃离学校之后，就立刻一路一刻不停地向东边走去。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离开了她们所在的城市，甚至徒步穿过了那片郊区的田野，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虽然有人居住，但似乎仍然没有被开发，楼房直接建造在了青草泥土上。
在这片类似城乡结合部的地区行走，其实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里的治安非常不好，虽然也没有警察和士兵出现在街头来抓她们了，但她们三人直接在街上遇到危险的概率也大大提高。而且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不让别人发现她们的身份，她们还专门挑没有人的小路走。前几天刚下过雨，她们在这片地形诡异的地区徒步向前，沿着蜿蜒的堤道，缓缓地通过看似永无止境的黑色泥泞，差不多一共花了两周的时间方才穿越沼泽。
对于这趟旅程，早倩可以说是从头痛很到尾。那里的空气阴湿黏腻，加上堤道太狭窄，夜里连找地方睡觉都没办法，只好停留在大马路上。长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浓密树丛，从道路两旁朝她们步步进逼，枝干间垂下帘幕般的菌类植物。巨大的花朵盛开在烂泥坑里，漂浮在死水潭上。可假如你愚蠢到想离开堤道去采摘，四处碎石有流沙等着将你吞噬。她甚至怀疑四周的密林里有毒蛇虎视眈眈，而在水中则有半浮半沉的蜥蜴，看起来活像长了眼睛和牙齿的黑木头。她身旁的两个朋友都害怕极了，早倩自己看到此情此景也心惊肉跳。但是，她们现在肯定无法再回到学校——那里对她们而言更加危险。既然她们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一定要将它走完。
然而，地形的复杂与可怕还不是困扰她们的唯一问题。后来她们好不容易穿越了那片城乡结合部，来到了另一座城市中，却面临了更加巨大的困难：这座城市只在她们初一二日营的时候造访过，早倩三人根本就不熟悉这里的构造，连宾馆在哪儿都不知道。而她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也根本不可能让她们有钱住宾馆。当时她们是从学校直接逃跑的，连家都没有回过，因此她们三人之中只有郭玉婷一个人带了手机——她是因为家里的问题，所以天天都将手机带到学校的。而之前早倩虽然回过一次家，但那次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要好好准备一下，带一些家里的东西出去。而在先前逃亡的过程中，她们已经花掉了身上的所有积蓄，玉婷手机里也根本没有任何零钱，她们现在身无分文，已是饥肠辘辘，却还是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先前她们三个都只顾着快点逃离造乌组织的掌控，而到现在她们暂时安全了，这才意识到对于未来该怎么做，她们根本没有任何头绪。最初的时候，早倩知道银老师要带她去美国，她也相信银老师会找到她们。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银老师没有任何音讯，她不禁绝望地认为银老师可能真的是联系不到她们了。而按照她们现在的状况，她们自己肯定是没有任何能力前往美国的。因此，她们现在也只能在街头没有任何方向地乱走……我们又不可能徒步穿越太平洋到达美国。早倩悲观地想道。现在的情况，确实让她们绝望。
刚开始，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她也确实认为银老师能够带领她，推翻造乌组织法西斯般的高压统治……然而，随着那天晚上，亚魔突然闯进教室，李老师为了保护她们倒在血泊之中开始，一切就都变……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措手不及。李老师的牺牲，周欣媛的背叛……最后，她和郭玉婷、徐雯茜三个人流落街头，颠沛流离，无法回家。
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宁早倩这才醒悟过来，没有银老师的帮助，她们什么都干不成；在缺少大人之后，她们只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她也看得出来，雯茜和玉婷这两个朋友原本以为他有什么计划，所以才会选择跟她一起走，然而现实给人的打击却非常大。早倩根本就不知道她们接下去应该去哪儿，应该干什么，甚至连一个模糊的方向都没有。而且各种外界因素也不停地阻碍着她们——就算她们真的想要前去美国，现在的她们身无分文，也根本不可能到达那里。
有时候，她看见自己的两个朋友会聚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而一旦她走进了她们便立刻默不作声。早倩知道，现在即便是她们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想要退缩。早倩也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们，将她们两人也拉入了危险之中。而现在，空腹的饥饿感，无力的绝望感，都深深地折磨摧残着她们每一个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生存
“早倩，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啊？”终于，在长期无力感的俘获之下，郭玉婷忍不住问道。www.uu234.net早倩知道这是她与雯茜共同想要问的问题，但她自己何尝又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可现在，除了继续向前，她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啊……要是现在突然天上掉下一笔巨款就好了。”玉婷抬头看天，做着白日梦，“如果有钱的话，我们也不用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诶，早倩，要不我们去找份工作吧？”雯茜突然提议道。早倩细细思索着她的这个提议，但是玉婷立刻就反对道：“那怎么行！我们现在肯定已经被组织的人给通缉了啊……万一在这里被人认出来，然后被组织的人给抓回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变成李老师那个样子……”她的声音黯淡了下去。提起李老师，她们三人的神色都是一紧，心头也被巨大的悲痛给压住。
“不……我觉得雯茜说的有道理。”早倩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我们没有工作的话就没有经济来源，任何事情我们都无法做到……所以，现在要去赚钱肯定是要的……而且我觉得现在我们也只能祈祷，侥幸地希望组织的势力并没有扩展到这座城市，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我觉得这样就好了……现在我们还是尽快弄到一些钱比较好。”
郭玉婷哑口无言，也没有再争辩，只好听从了其他两人的话。因为她们一共只有三人，因此她们三人中产生矛盾，或是意见有了分歧的时候，她们总是会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做法，让另外一人心服口服。具体的事情不能再多想下去了……早倩心想，现在她们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绝对不能让她们三人之间的友情也产生破裂。就像周欣媛那样……想到周欣媛，早倩又是痛苦不堪。
她们又在这片陌生的城市中行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周遭尽是小摊小贩的叫卖声、阿姨大叔的吆喝声，热闹非凡，却让早倩格外孤独。这里，只有她们三个相依为命……她们现在必须找到一个能够给她们提供经济来源的地方打工或是工作，这样才能维持她们的生计，让她们继续行动下去的资本，也能让她们找到银老师。然而，她们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一个能够给她们提供打工机会的场所。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早倩越来越饥饿，身旁的两个朋友也日渐削瘦，看上去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且因为好几天都陷入逃亡的危机中而没睡好，眼窝凹陷，黑眼圈也十分浓重。她们三人，每个人的样子都是那么痛苦疲惫。而她们只能继续向前走。
饿了的话，早倩就会带她们去垃圾桶里面找一些食物；困了的话，她们就会挑一个没有行人经过的阴暗角落小憩一会儿。即便徐雯茜和郭玉婷的心中对她有数不清的怨言，但她们都没有直接说出来——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宁早倩觉得她们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真正的朋友。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到现在都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生活……也忍受着我吧。她心想。
天气愈发寒冷，早倩三人身上一直都穿着当时从学校中逃出来时穿的那些衣服，现在也愈感寒冷。早倩觉得，如果她们再找不到工作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横死街头。然而在这陌生的城市中，她们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给她们收尸……于是渐渐的，生活变成了生存，她们三人都变成了被困在茫茫黑暗中苟延残喘，想要拼命生存下去的人。
“啊！”走着走着，郭玉婷突然仰天大声抱怨道，“明明说现在是失业率为零的社会，为什么我们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呢？”
“你好傻哦，因为我们的职业就是学生啊！”徐雯茜说道，“而现在我们属于逃学状态，也遭到了组织那边的追杀……”
“我知道啦。我只是抱怨一下。”玉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早倩身旁小心地观察着她，仿佛是生怕早倩听到刚才她们两人之间的交谈，心中会产生愧疚的情绪。早倩将头转过去，假装没有听见她们的讨论，继续向前走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总是正确的。她们徒步行走着，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宾馆。这是一家拥挤狭小的小旅馆，只有两侧楼高，占地面积也不大。透过外面的窗户窥见里面，可以发现内里的环境也非常肮脏，似乎很少有人给这家小旅馆打扫卫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规的宾馆——不过如果她们要住下的话，这样的环境其实也可以忍受。只是……“什么啊……原来是家小旅店啊。”在刚看到这家旅馆的时候，郭玉婷垂头丧气地碎碎念，“不过就算找到了宾馆，我们现在也没钱可以住下啊……”
“不对，你看着。”雯茜说道，指着一张贴在旅馆门上的告示。这是一张招募单，早倩看见了立刻两眼放光，就宛如在黑暗中找到了光芒，在跋涉时找到了方向。郭玉婷大声将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本店急需一名大堂清洁工，和两名宿舍清洁工……我的妈，正好啊！”她总算是反应过来，她们也正好是三人。早倩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后来，她们也顾不上会被别人认出身份的风险了，直接进入了这家肮脏简陋的小旅馆，到前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过了一会儿，一名经理模样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便从楼上下楼，出现在了她们三人的面前。他生得肩膀宽阔，四肢健壮，面容紧绷，皮肤经烈日长期暴晒，坚硬如铁，但是眼睛中却看不见亮光，无神幽邃。
“那你们坐吧。”经理在楼下的大厅中给她们拉来了三把椅子，吆喝她们坐下。这名经理给她们的压迫感很重，不过时局严峻，早倩也纠结不了那么多了。在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之后，早倩便告诉经历，她们想要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她还特意谎报了她们的年龄，告诉经历她们已经是大学生了，只是想要在这里找一份打工的工作而已。
经理狐疑地望着她们。早倩知道要让他相信自己的说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毕竟她们三人根本不像是已经成年的样子。而且，她们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她们身份的物件……身旁的两个朋友都十分紧张，凝神屏息，一言不发。早倩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好让刚才的谎言听起来更加可信。不过，她已经做不到再和面前的这名陌生人有更多的交流了。原本她就不像周欣媛那样自来熟，不管是和同龄人还是和长辈都能无障碍交谈，要她和陌生人畅所欲言，简直难如登天。只是因为现在早倩带着她的两个朋友在外面闯荡，让她们经受了那么多苦难，所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担起责任，做好外交的工作……只是，现在坐在她们面前的这名经理，看上去对早倩刚刚的那番说辞丝毫不信任。
“所以，你们是想要来我这儿做清洁工的工作，对吧……”那名旅店经理似乎若有所思，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明白了……那你们来办一下手续吧，明天就可以正式来这里上班了。”
听到他这么说，早倩总算是从心里舒了一口气。虽然谈下来之后她得知她们三人在这里工作的工资并不高，每天挣得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元，就算她们在这里工作一个月也只有两百多元的工资。仅凭她们现在能够挣到的钱，明年也到不了美国，但起码在这座城市中生存下去还是没关系的。但若想要摧毁组织，她只能寄望于银老师，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
她们在这里打工了将近两个星期，玉婷和雯茜被分配到了宿舍部门，而早倩则被命令打扫着楼下大厅。现在已经是国庆假期，不过这家小旅馆的生意依旧不是那么兴旺。而她们的经理其实也是一个非常暴躁的人。他的双眼空洞，嘴形严峻，声音锐利如鞭，员工稍稍做得不好就会惹来他的怒火，因此早倩她们一直都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每天也尽心尽责地劳动，换取自己那份微薄的工资。
从前，宁早倩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工作是如此累人的。每天夜里，她都腰酸背痛，浑身乏力，站不直身子；她的两个朋友们和她也是同样的状况。早倩不知道她们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而到了晚上，这家旅馆是不提供员工宿舍的，所以早倩她们依旧只能选择露宿街头，与先前无异——但起码，她们现在的一日三餐问题得到了解决，不会再饿肚子。早倩觉得按照她们现在的状况，也不能太贪心，能活命就不错了。
早倩她们一直都躲着这家旅馆的经理——因为早倩凭直觉很明显就能感觉到，她们的经理当初并没有相信她们来这里就职的理由，但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还是留下了她们，让她们在自己这里打工。这一点让早倩十分不安，因此她不能再给那个经理创造怀疑她们的机会，最好的办法就是直觉杜绝与他的见面。
然而，即便她们一直都躲着他，有时候还是会在这家狭小的旅馆中不期而遇。早倩在楼下打扫的时候，猛然发现经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楼下，她立刻想要躲开他的视线，然后对方却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早倩的心中立刻涌现了强烈的不安。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违反员工章程的行为，而经理来找她的理由恐怕只有一个：他已经知道了她们三人的真实身份。早倩一边心中想着脱身的方法，一边向他走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念起
“坐吧。m.www.uu234.net”经理静静地说了一句，早倩无法从他的脸上窥见任何危险的神色，但她此刻仍觉万分不安。“你说你们是大学生，想要来打工吧？”经理默默地问道，“但是，你们的外貌、身材，明显与一名大学生不符……所以不是我怀疑你们，但当下的情况，确实让我不能太信任别人。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到处都是士兵和亚魔……万一你们是通缉犯呢？”早倩的心猛地一跳，毕竟她们确实就是经理口中的“通缉犯”，不过此刻她却一下摸不清楚，面前的这位经理是否已经知道了她们的真实身份——可能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他也没有点破。只是，她却不明白，为何经理已经不信任她们，却还是选择了留用她们呢？
“我不清楚你们这三个人是什么来头……”经理默默地说道，“不过最近城中出现了一大批像你们这样的流浪民众，没有证件，无法证明身份，也身无分文，甚至还有些人直接在街上行乞……有些人的年龄比你们还小……这些都是我目睹的情况。我们将这一类人称之为‘流民’，而根据我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你们应该也是流民群体中的人。所以，虽然还是信不过你们，但总比让你们继续在外面流浪比较好……毕竟嘛，人总是要怀着一颗善良之心，才能生存下去的。”
宁早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经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流民，都是因为外面的那个组织而逃了出来，逃到了各个城市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所以，在这些破事结束之前，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们……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这里很安全，在我这儿好好地生活下去吧。虽然我自己的经济状况也很窘困，没法给你们高额的工资，但总比外面的那些流民要好……”他这么说着，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上楼了。早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她不知道经理是不是也将这番话对玉婷和雯茜说了。她真得好好感谢这名经理，在她们最危难的关头，是他救下了她们，他的出现，无异是她们最大的幸运——如果她们的经理并非是一个善良的男子的话，恐怕这会儿肯定已经被赶出去，继续在外流浪了吧。
她们只负责白天的卫生清洁。下班后，早倩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两人离开了旅馆。好在这附近就有一家公园，可以供早倩三人夜里睡觉。早倩和玉婷、雯茜三人一起去那里休息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的工作，让她们倍感疲惫。然而，这是她们为了在这座城市中生存下去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按照我们现在的这点工资，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国啊……”玉婷埋怨道，“而且每天我们都还得凑钱买饭，尽管早饭晚饭都已经不吃了，但是钱还是不够啊……”
“早倩，或者我们去问那个老板借点钱吧？”雯茜说道。早倩坐在一张长椅上，敲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不……我觉得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比较好……他能收留我们，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善事了……再去麻烦他，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可现在我们自己根本没钱啊！”玉婷愤懑地说道，“就这点工资，简直跟没有一样！”其实她们现在的生活状况比起她们刚开始流浪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但早倩知道，人总是不习惯于满足，而现在她们却确实需要更多的钱来帮助她们花钱买机票，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按照银老师说的那样到达美国。说不定，银老师一直都没有找到我们，索性抛弃我们，自己一个人去美国了……早倩悲哀地想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她们更要在美国找到银老师了。
“早倩啊，虽然我不想说这样打击人的话，但我们现在真的没钱……”玉婷和她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喃喃地说道，“就算一个人再善良，他也不可能做到对一个陌生人奉献全部的善良……只要我们继续待在这里，有朝一日肯定会出事……就算组织的人不找上我们，恐怕也会被赶出去……毕竟我们现在是没有人和来历，因为混乱的社会而逃亡的流民啊……”
“我也知道啊……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早倩默念细语。她想要说服自己去听从郭玉婷的话，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做到厚着脸皮去向经理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了——他能收留她们，让她们在他那里工作已经是万幸，而三张机票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她这次也已经找不到理由先经理解释她们为何要出国。
“如果他不肯借钱给我们的话，那还有一个办法……”半晌的沉默后，郭玉婷突然说道，“我们直接去他那里偷一笔钱吧……前台收费的地方我看到了，现金他们都发在了柜台的抽屉里……那里面的钱用来买机票肯定足够了。”
之后，她们三人都沉默了。宁早倩永远都无法想到，郭玉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的好朋友啊……此刻已经被这样的局势逼得心生歹念了吗？她绝对不相信她的朋友，她的同桌，会想出这样的途径来得到钱……这可是犯罪啊！她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那样看着玉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是雯茜先开口了：“我觉得这样不好吧……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不，我们现在别无选择。”玉婷忿忿地说道，“除了尽快弄到钱离开这里，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下去。”
“但是……这是道德上的问题。”早倩轻声说道。玉婷立刻反驳了她的说法：“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了……我们现在只应该做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宁早倩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郭玉婷说的有道理。现在对她们而言，真正正确的选择便是尽快拿到钱，只有获得经济上的资本才有能力继续逃亡下去……然而，这么做虽然正确，但并非是她们良知应该采取的行动。究竟是选择正确的道路，还是听从给自己的良知？宁早倩陷入了矛盾中。同样，徐雯茜也在纠结着。
夜色悄然降临。不知不觉中，她们在这条长椅上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公园里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稀少，最后只剩下她们三人。
爸爸妈妈……帮帮我……她在心底发出无助的求助。弥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是银老师的话现在他会怎么做？如果……如果是李老师的话，他会怎么做……宁早倩猛然想起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夜晚，李老师的话语。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他的身下血流成河。他倒在血泊之中，虚弱地朝他们笑着……而他的声音，此刻浮响在宁早倩的耳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善良比聪明更难……聪明是一种天赋，善良却是一种选择。当你身陷抉择时，不得不在正确和善良之中做出选择的时候……请选择善良。”宁早倩的眼泪瞬间流淌了出来。或许，李老师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今后她们的人生路会是如此艰难，也已经料到她们会面临现在这样的抉择，所以当初才会向她们说出这番话了吧。我们所要走的，终究还是善良却不失正确的那条道路。但是，当初那个给予她们谆谆教诲，教会她们知识与做人的道理的恩师，此刻已经不在她们的身边……
“再等等吧。”早倩小声说道。这一次的分歧，她们再也不能用少数服从多数的方法来化解。但是在她说出这番话后，两人都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再争论下去。郭玉婷对此虽然还是皱了皱眉，但没有再说些什么。
夜已深，三人就这么在长椅上睡下了。每晚的梦境都动荡不安，因此早倩总是没法睡一个安稳觉。她也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她能好好睡一觉是根本不可能的——那是对她来说，最奢侈的愿望，就和她们现在缺钱一样。她们只能去空想，然而却无能为力……
如果你们还在我身边的话，会不会比现在要轻松呢？夜晚，躺在冰冷的长椅上，宁早倩这么想着。爸爸，妈妈，李老师，陈老师，银老师……她闭上眼睛，他们的脸一张张浮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她还看见了她的那些好朋友们的脸。张梓璐、潘清懿、欧阳嘉凌、柳常……然后在梦境中距离她很远很远，模糊黑暗的地方，她还看见了周欣媛的脸。
最后她总算昏昏沉沉地睡下，却被人摇醒了。当她睁开眼时，还是晓色未亮的清晨。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把她叫醒的徐雯茜有什么事。然而，雯茜看上去却非常焦急：“不好了早倩！玉婷她……我醒过来的时候，郭玉婷不见了！”
宁早倩坐在长椅上愣了几秒，旋即便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立刻从长椅上跳起，环顾四周，果然哪儿都没有玉婷的身影。下一刻，她便已经猜到郭玉婷去了哪里。她立刻拉起雯茜的手，“快！我们回那家旅馆！她肯定是去那里偷钱了！”
两人飞奔到那家旅店的门口，旅馆还没有开门，楼上的人们都还在沉睡中，但是大门却已经被打开了。早倩二话不说立刻带着雯茜冲了进去，果然在柜台那边看见了玉婷的身影。她将逃亡那天从学校带出来的书包拉链敞开，正在不停地往里面塞钱。早倩惊呆了，她无法料到玉婷竟然真的会这么做。可是，她又觉得这样情有可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雯茜已经跑到了玉婷的身边，声音尖细焦急：“你在做什么啊！被人发现了还了得吗？”
“不会被发现的。”郭玉婷一边回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现在经理还在好好地睡觉呢……昨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我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旅馆大门和收银台抽屉的备用钥匙，正好可以把钱拿出来……快，快帮我，越快越好，然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念间
“不行啊玉婷！”早倩也来到了她的身边，小声劝道，“不能这么做……这是犯罪啊！”
“不这么做的话，我们永远都没有机会了！”玉婷激烈地说着，将书包的拉链敞开到最大，里面已经堆满了收银台中的纸币，“我们现在不可能还依靠着银老师，不这么做的话，我们永远都偶逃不出去……现在只能我们自己闯一闯了，还不知道吗？”
“怎么能这么说……”雯茜的脸色看上去已经是痛苦极了。早倩闭了闭眼睛，随后也跑到了收银台边，帮玉婷一起将柜台中的钱塞到她的书包中。只有徐雯茜一个人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早倩也不打算强求她来帮助她们两个，她知道雯茜一直都是她们中最善良的一人——就连李老师也这么说了……更何况，早倩自己都不知道这会儿她为何会突然想要帮助玉婷。恐怕，真的是因为她们现在的情况太过危险，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吧。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为了摧毁犯下滔天罪行的造乌组织，她们自己也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玉婷，先说好，我只帮你这么一次，之后我绝对会阻止你的。”她说道。郭玉婷朝她莞尔一笑：“不……没事了……做到这一步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
然而这时，楼上却突然穿来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他们便听见了经理那熟悉的脚步声。早倩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将玉婷的书包拉链拉上，玉婷将她偷来的那两把钥匙直接丢在了柜台上，接着早倩便拉起雯茜带着玉婷冲出了旅馆的大门，在经理下楼的前一刻逃跑了，没让他发现是她和玉婷两人偷走了他这里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天色大亮，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四周的环境也逐渐变得喧嚣。早倩三人在街上飞奔，随后终于回到了她们昨晚的那个公园中，停下脚步，但仍惊魂未定。宁早倩跑得气喘吁吁，徐雯茜脸色煞白。早倩扶在墙壁上：“真的……以后再也不能这么做了……”
“我明白，”玉婷小声说道，似乎是想要以此来掩盖话音中的颤抖，“不过这次从店里拿的那些钱，肯定已经足够我们去美国了吧……甚至以后的生活只要节俭一些，都能够在各个城市中生存下去……”这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那抹笑容，却十分苦涩……早倩知道，她也肯定在后悔自己刚刚采取了那么极端的方式，去得到这些钱。
“总之，先找个地方数一下这里边有多少钱吧。”早倩说道。毕竟她们已经犯下了如此可怕的过错，再去纠结也没用，还不如好好去思考一下接下来她们的行动——先前是身无分文的流浪生活限制了她们的一切行动，现在既然她们从那经理那边弄到了钱，就可以好好计划她们下一步的行动了。
只是这么做，却害惨了那个经理……早倩心想。其实那个经理对她们真的不错，能够让她们这些流民在他那里工作，对她们这些被造乌组织迫害的人心怀怜悯，没有调查她们的身份，而是选择信任她们，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然而，她们却辜负了他对她们的这种信任，将他那里几乎三分之二的现金给全部拿走了。早倩不知道那经理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恐怕他在发现旅店少了这么多钱后，一定已经急得发疯了吧。而且虽然但是她们在经理发现她们之前就已经逃出了旅店，但只要她们今天一直不去那里打工，经理也很容易就可以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最终得出是她们偷走了他那里的钱的结论。
那个旅店也已经回不去了吧……宁早倩悲怆地想道。就和南宫附中一样，和她们各自的家一样，她们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再去面对那个如此善待她们的经理……她们欺骗了他，卷款而逃。而先前经理对她们的信任，对她说的那番话，是最让宁早倩觉得愧疚对不起他的地方。
如果哪天造乌组织的统治终结了，我也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回到这家旅馆找到你，和你道歉，向你赎罪。宁早倩在心中对那名她们辜负的经理保证道。
最后，她们决定在女厕所中数钱。她们好不容易在这家公园中找到厕所，然而却差点被里面的气味给熏死。但是数钱这种事还是不要明目张胆地进行比较好——尤其是在她们的钱不是通过正当途径得来的情况下。这次她们一共从那家旅馆中透出了1900元，其实100元人民币13张，50元人民币两张，二十元人民币23张，十元人民币3张，五元人民币2张。这些钱对她们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起码买机票没问题。虽然心中还是怀有对那名经理的愧疚，但她们三人都知道，这一而是情急之下万不得已的对策……因此，早倩也只能在心中这么安慰着自己，将来一定会将这些偷走的钱全部还给那名经理。
她们从厕所中走了出来，已经开始在规划接下去该怎么好好用这笔钱了。然而，当她们转身的是时候，却发现她们的面前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三名男子，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刻在早倩的心中油然而生，虽然他们并非士兵，似乎也不是组织的人员，但看到他们的时候，早倩的心中立刻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小妞长得挺漂亮的啊！要不来陪哥几个玩玩？”站在他们中间的那名男子朝她们走来。早倩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她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人。这三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社会上的那种流氓混混。向她逼近的那人披有黑色长发，还有纠结的胡须和烂掉的牙齿。而那三名丑陋的男子个个脸上都不怀好意，神情恶心而猥琐。
“你们想干什么！”徐雯茜尖叫道。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而早倩绝对不愿意落入这样的人手中。她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拔腿就跑，然而那三名成年男子的速度乞是她们三人能比上的？早倩还没跑开半步，对方就立刻猜到了她的意图，另两人将她们横栏下来。
一只巨大粗糙的手朝她抓来。宁早倩失去了知觉。
***
他们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行走着，一路向西，这才发现他们的城市是那么宽阔。
他们在这里走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却仍然没能逃出这座城市。期间，他们也数次与组织的军队偶然与上，但席英睿都在士兵们发现他们之前就带着段秀涵逃跑了。但是仍然有几次，士兵们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立刻就追了上来。席英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次次在敌人的手下逃跑的……他只是带着秀涵在大街上没命地跑着，一次又一次地跑到了没人的角落中，躲过了造乌组织的士兵们的追杀。然而同样，也正因为这店，不停地与士兵打着游击战，让他们一直没能在这座城市中逃出生天。英睿甚至怀疑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他们不应该往西走，而应该向东走。但如果现在再折返回去的话，恐怕只会遇见身后更多的士兵。因此，现在对他们两人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们只能在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先前受尽父亲的折磨，更是在他的身上造成了某些永远都无法愈合的创伤。而之前在云儿那一家中虽然他恢复了一些精力，然而在离开那里，带着秀涵重新踏上逃亡之路时，他又日渐削瘦了下去……起码现在他们没有一天是能吃好的，也没有一天能睡好。黑暗中危机四伏，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组织的人找到他们。
有时候他会看着身边的段秀涵，心中充满后悔，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拉上，和自己一起逃亡……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料到，这次的逃亡会比从前更加艰辛，也更加危险。然而，他却还是找上了秀涵……理由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摧毁组织，因而他才找到了秀涵，希望他能够帮自己。但英睿知道，即便当初秀涵爽快地答应了他，也是因为他当初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怎么样的征程……如果当时他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的话，英睿可以肯定，秀涵就绝对不会答应他了。而现在在他们逃亡的过程中，虽然秀涵一直没有对他吐露自己心中的怨言，但英睿知道他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明明段秀涵和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关心，他原本也能够在学校中安心地上学的，是他硬把他拉到了这条道路上……而秀涵选择了这样将愤怒和埋怨藏在心底的做法，更是让英睿更觉羞愧。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秀涵，他不能让一个完全与此事无关的人被牵扯进来……
然而木已成舟，现在秀涵也已经随他一同逃亡，如果再让他回到南宫附中的话，他肯定也会被组织的人给抓起来。被普通的士兵抓住还好，如果被带到我老爸那里去的话……光是想想，席英睿就已经不寒而栗。他清楚稻妻席俊哲的作风，他也知道如果秀涵落在了他的手上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席英睿绝对不能让当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再发生在第二个人的身上。因此，他已经做好了觉悟，如果他们两个终究还是被组织的人给抓了起来，那么就算他死，也要让秀涵活下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意志
逃亡途中，他们两人好几次都因为过于饥饿和困倦而倒下。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为了躲避造乌组织的追杀，他们连续好几天滴水未进也是常有的事。嘴唇已经干涸，而肚子从来就没有被填饱过。他们身无分文，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行窃，因为无论是在大街小巷的哪个角落，都有亚魔或是人类的士兵站岗，他们只能在夜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街边的垃圾桶中找找有没有什么人丢下的东西，当然那非常不卫生，而且找到还没被人动过，或是只吃过几口的东西的概率非常小——这是席英睿第一个那么渴望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多多浪费粮食，这样他和秀涵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然而，即便是在夜晚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寻找粮食也是非常危险的。夜晚，街上也仍有士兵站岗；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城市便施行了宵禁，夜晚人们是不允许上街的——这样一来，他们只要一出现在街上就会很容易被那些士兵发现。英睿怀疑或许宵禁令的颁布就是想要把他和秀涵两人给逼出来，让他们无法再逃亡下去。因此，即便是在夜里，他们也在与造乌组织做这艰苦的斗争，四处奔跑，四处逃亡，不让他们发现自己，不让他们抓住自己。
还好先前被席俊哲抓住的时候他曾经出逃过一次，所以英睿有经验，对察觉到危险的反应十分灵敏，总能在士兵发现他们之前就率先带着秀涵逃开。而且，有了上一次逃跑的经验，他基本上已经熟悉了这座城市的构造，知道哪些垃圾桶不是每天清理的，知道哪些地方很少有人经过，白天和夜晚，他就会带着秀涵躲在那里，然后一点一点向西边走去，走出这座城市。
风餐露宿的饥饿感、疲惫感疯狂地折磨着他们。英睿都差点倒下，更别提秀涵了——仅仅是在一夜之间，就因为席英睿的突然出现而让他流离失所，原本他能够拥有的和平安定的生活也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他肯定比英睿更加不适应这样的情况，因此他现在身体的状况远比席英睿要糟糕得多。但英睿知道他们必须活下去。在他要倒下去的时候，他会想到当时组织在自己身上施加的那些残酷的折磨。他知道自己必须复仇，是复仇的意念支撑着他生存了下来。
街上偶尔也会有和他们一样的流民，在街上四处乞讨，但他们都会被站岗的士兵给赶走。这下英睿也不敢再效仿自己上一次逃亡时那样乞讨了，因为现在的制度甚至不允许乞丐在这座城市中生存。他除了带着秀涵东躲西藏，别无他法。
有时候，夜晚还会出现聚众斗殴事件，这倒是给席英睿和段秀涵两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掩护机会。夜晚仍然会有无视宵禁令，上街活动的普通民众，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与士兵产生争执，当士兵们的注意力被他们给吸引过去的时候，就给英睿创造了一个在士兵发现他们两人之前率先逃走的机会。而还有某些极端的斗殴事件，可能就是那些反对造乌组织的人进行的游行示威活动。就好像前段时间曾经收留过英睿的那个农民，他也参与了示威集会。这些人白天照常生活，晚上暗中聚在一起，密谋着推翻组织。而这些人也遭到了组织上的严酷打压，很多人都被杀死，但这个集会到现在任然存在。收留英睿的那家农民也因此受到了牵连……云儿。包括他们的小女儿云儿在内，一家人无一幸免。这也是刺激到英睿下定决心要与造乌组织抗争到底的一个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便是虹翼与韵美。他除了要为自己身上的那些创伤复仇，还要为那些被组织杀害的无辜的人们复仇……
这天晚上，两人睡在一条小巷子中。这条街人称“垃圾街”，以前是有居民在这里生活的，可由于这里的排水功能失效，外加地段不好，而垃圾又在这里过多地堆积，导致这里的居民一户接一户地搬走了。也正因为这里的恶臭，导致没几个人愿意接近这条街道，也给英睿和秀涵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藏身地。这里拥挤狭小而脏乱不堪，臭气熏天，四处都是蝇虫飞舞。起先，英睿和秀涵都无法忍受这里的环境，但他知道，只要他们一出去，就意味着他们踏进了那个危险的世界——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秀涵啊……”睡在夜晚的露天街头中，英睿侧过头，对睡在他身旁的段秀涵虚弱地发出了声音。长期没有进食，这些日子他们也滴水未进，让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涸了许多。“我们接下来可能要去美国……因为以前每次出了什么事，我老爸都会往美国跑……所以我觉得造乌组织的老巢肯定在美国……当然啦，也要我们先能逃出这里再说。”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笑话……”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了秀涵有气无力的回答，“按照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外加外面世界的重重阻碍，估计等到五十年后我们就能到美国了。”
“怎么能这么说了？”虽然秀涵说的是实话，然而这样悲观的话语现在听来确实令人绝望。“以前那个乐观的段秀涵跑掉哪里去了？我们一定可以去美国的……绝对可以。”他撒了谎，还故意大声，仿佛这样就能让谎言成真。
“……但愿吧。”秀涵弱弱地回了他一句，然后他听见段秀涵侧身睡觉的声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又听见了秀涵打鼾的声音。他肯定比我还要坚强……突然被带走，被迫陷入逃亡，他所要忍受的，比我多太多了。而至今，段秀涵都没有一句怨言。英睿觉得现在还是先不要和秀涵商量以后的事情比较好。否则，那也太打击人了……
席英睿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或许秀涵比他要更加坚强，然而他的身体素质比秀涵还差——先前一直被父亲那样折磨，后来虽然在云儿一家那里恢复了一些，但很快又重新陷入了逃亡中，加上他的肢体还不完整，要做到像从前在学校中那样，几乎不可能。
在他们刚刚陷入这样令人绝望的流亡中的时候，段秀涵或许还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因为当时英睿只是将他们最终的目的——摧毁造乌组织，告诉了秀涵，才让秀涵跃跃欲试，刺激到了他的逆反心理，所以才会让他答应和英睿一起走……但当时，在此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段秀涵根本就不知道。而现在他们陷入了逃亡之中，或许才终于让段秀涵意识到了这场逃亡的本质——这并非是一场游戏，而是时时刻刻都会遭受到威胁生命的危险。但反过来说，段秀涵身上的这种乐观也一直都是英睿所缺失的……虽然从前在学校，他觉得自己也还算挺乐观的——不，应该说脸皮比较厚才对，但是在经历了席俊哲的那一场折磨之后，他知道自己比起从前南宫附中里的那个席英睿，已经是面目全非。
深夜的时候，他听到了某些浑浊混乱的声音。席英睿睁开眼睛，看见远处有火光。不好。他立刻叫醒身旁的秀涵，预感到危机的本能让他立刻向后退去。然而，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英睿察觉到不妙，立刻拉着尚未睡醒的秀涵向远处跑去。
然而即便他们不停地向前奔跑，身后的脚步声却也从未停歇。黑暗、压抑、冰冷……他们绕了个圈子，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鬼打墙一样……强烈的不安压抑着，让他近乎窒息。最后，他放弃了奔跑，躲在了一堵残破的墙垛后面。
一群人举着火把，火光将他们惨白的脸映照得通红。无论男女老少，清一色衣着破烂，满身血污，脸上刻满了恐惧，又充满愤恨。没有举火把的人，则在后面举着一些自制的牌子，高声呐喊着什么。距离虽近，然而他们的叫嚣声实在太过嘈杂，导致英睿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英睿知道他们就是那群游行示威的反抗组织的人。通过火光，他能看见那些牌子上写的字。
“那里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人大叫道。英睿大惊，立刻就想带着秀涵离开。虽然这群人并非是造乌组织的士兵——甚至可以说他们完全站在了组织的对立面，但英睿还是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接触。他不希望自己的下场变得和云儿那一家一样……他立刻就和秀涵转身逃跑，然而更多的集会暴动人员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将他们拦下。
“小朋友，你们也是流民吧？”对方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问道，然而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却只显得阴森可怖。英睿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就又拉着秀涵的手向后退去。随即，一只骨瘦如柴的苍白大手猛地摁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阵寒颤过后，他动弹不得。
“那我们是一路人啊！”对方说道，“加入我们吧，我们一起对付造乌组织。”席英睿惊恐地看着他，对他来说，无论是这群人，还是造乌组织的那群人，都没有区别。他们都站在十分坚定的立场上，但那立场却是以自身为主的——或者说他们两方都有自己所坚信的事物，但两者的信念却是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但无论哪方，现在看来都试图用暴力来解决一切争端……但暴力只能换来更大的暴力。因此即便英睿也想要摧毁造乌组织，但他却不想加入这群人的集会，通过他们的暴力方式来摧毁组织。
“是谁在那里！”远处，一声喝响，宛如长鞭破空。英睿立刻感到了更大的危机，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秀涵的手。而那些集会人员也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是造乌组织的人！咱们抄家伙和他们拼了！”下一秒，他们身旁的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不知道从那里纷纷拿出了各自的铁棍之类的武器，朝刚才那声音的源头冲去。
英睿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咬破了嘴唇，磕碎了牙，满嘴鲜血。他知道造乌组织已经发现了这群游行示威的集会人员，又来打压他们了。而他和秀涵两人的处境，此时也变得更加危险。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入狱
“过会儿我听我指令，我们赶紧走。”英睿小声而短促地身旁的秀涵说道，段秀涵也紧张地朝着他点了点头。席英睿的心怦怦直跳，寻找着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以让他们逃跑。
那边，参与集会的人员与造乌组织的士兵的争端已经变成了激烈的殴打事件。人们在那里叫嚣着，撕打着，他们将火把朝那些士兵的脸上狠狠地砸去，火势瞬间便蔓延了开来。然后，那些人冲上去狠狠地照着士兵的脸一拳又一拳地揍下去，他们往组织士兵的脸上吐唾沫，甚至还有人直接朝他们脸上撒尿。在烟尘与硝烟中，人们声嘶力竭地叫骂着。又有亚魔士兵携冷兵器从身后刺中了一人的背脊，顿时鲜血泼洒，腥血横流。
然后，人们又转而攻向那些携带兵器的士兵。场面十分混乱血腥，英睿试图拉着秀涵往后面跑，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身后也聚拢了一大批士兵和反抗士兵的人。霎时间，他们的周围全都是纷争暴乱，而他们则不幸地处在了这场暴动的中心位置。
他不知道这场暴乱是什么时候终结的。随着一名士兵朝天开了一枪，人群终于逐渐安分了下来。那名开枪的士兵面目狰狞：“还有谁再敢动！刚刚参与示威活动的人，统统都他妈给我站过来！”
果然，有时候还是武力威慑更有效，同样也只有站在顶点的暴力更能让别人屈服。但即便如此，席英睿还是不主张用暴力去解决问题。他依旧和秀涵躲在墙垛后方，心惊胆战地看这一切在自己面前发生。现在他们肯定是逃不出这里了。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动，若是他们趁现在逃跑的话，肯定立刻就会被组织的人给发现，到时候他们也和这些集会人员一样在劫难逃。
“都给我站出来！”那士兵又大吼一声。但其实答案已经十分明显：夜晚施行了宵禁令，普通人是不会上街的，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站在街上的所有没有身穿造乌组织士兵制服的人，都是刚才参加了游行示威活动的集会人员。而这名士兵让他们自己站出来承认罪行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显然，他也不想直接动用武力，逼那些人站出来。然而这会儿，刚刚所有参与暴乱的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人们都知道枪打出头鸟的意思，因此人们都在互相推搡，不敢第一个站出来。
“妈的，老子今天就挑明了说了！”终于，有一人在恐慌的人群中先前踏出一步，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他衣衫褴褛，脸上的表情因为强烈的愤怒与憎恨而变形。“他妈就是我干的怎么了！造乌组织很了不起吗？乌托邦计划很了不起吗？老子他妈不要那样的世界！就只会用暴力征服算什么狗屁玩意！我们就是要推翻你们这样的暴民统治！有权力就很了不起吗？我去你妈的！我们也有我们活着的尊严！这么多规则，法西斯主义，这样的新世界，我宁可不要！”
那名士兵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阴森。他越过大地上燃烧着的火焰，向刚刚那名口无遮拦破口大骂的集会人员走去。他身后的那些其他游行示威的人们此刻都在瑟瑟发抖，只有他一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毅然赴死，无所畏惧的神情。
“你们造乌组织的人不是都很猖狂吗？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撑多久！”那人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朝那士兵冲了过去。然后，士兵开枪，正中他的胸膛。他的眼睛暴突出来，泪水宛如胶冻，流下他焦黑的双颊。下一秒，他倒在地上，在鲜血还在汩汩流出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随着一人的死亡，暴乱再次开始。那些民众似乎都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的死亡的悲惨命运，纷纷开始做出最后的拼命。人到死前无所畏惧，他们赤手空拳地朝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过去。随着刚才那名士兵破了先例，朝人类开了一枪，其他的士兵——无论是人类还是亚魔，都纷纷朝那些向他们冲去的人们开枪射击。在一片轰鸣的喧嚣中，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那是死亡的声音。席英睿的鼓膜受到强烈的刺激，气血上涌，心脏狂跳不已。他和秀涵两人紧紧地蹲在墙垛的后面，以防流弹的攻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死亡的枪声平息了下来。英睿壮着胆子，偷偷地从墙垛后面向外窥视。刚才那些游行示威的人们全都已经死在了士兵们的枪下，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无边黑夜之中。世界，似乎仍然没有天亮的迹象……这是席英睿所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他和段秀涵躲在那墙垛后面，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组织的人会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在那里等待了很长时间，等待组织的人离开……然而，脚步声离他们却越来越近。当席英睿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惊恐地发现那名士兵站在他们的面前。在他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面前这张士兵的脸更加恐怖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席俊哲的脸。但他知道，他们如果被抓住，肯定会被再次带到席俊哲那边……
“你是……稻妻大人身边的那个无名氏流浪儿？”他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在确认他们两个的身份。席英睿用尽浑身解数，才忍住惶恐，没有拔腿就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跑了，这些士兵也会立刻追上。他强装镇定地摇摇头：“不，我不是无名氏。”
然而，那士兵显然没有相信。“搞什么，你这张脸我记得很清楚……还有你那天杀的恶心的断指。”
席英睿猛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原本还指望着能够在这些不熟悉他的士兵们面前蒙混过去，却没想到他的运气这么不好，偏偏就遇见了这么一个曾经在席俊哲手下工作过的士兵。虽然他知道成功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是要带着秀涵尝试一下……他和段秀涵转身就跑。
很快，那些士兵就追了上来。先是段秀涵被击倒在地，而英睿则被抓离地面。他觉得自己好像个洋娃娃，被轻易地擒来抱去。剧痛传来，脑袋好像受到了重击，他闻到了血的味道，口中满是血浆和污泥，意识浑浊不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也仍然是一片朦胧的黑暗。“英睿……”秀涵在他的身边低声叫唤道。席英睿皱了皱眉，闻到一股恶臭，身下垫着的似乎是冰冷的稻草席……他当即就反应过来他们两个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是那个监狱。是他在看着店长死去后，被席俊哲带到的那个监狱……他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再次被他们给抓住了。
他试图坐起身，然后后脑勺那边却传来一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却发现脑袋上面全是血。他咬了咬牙，看向旁边的秀涵，他的眼睛中写满了深深的恐惧，显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还不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境遇。英睿忍着强烈的疼痛直起身，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只能看见离他最近的段秀涵……以及那将他们两个与外面的世界阻隔开来的冰冷的铁栏。其他的事物，他什么都看不见。
妈的，好痛……仅仅是坐着，似乎也能牵扯到他脑袋上的那个伤口。终究还是被他们给带回来了吗？到最后也都还是逃不走吗……他不甘心！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向他照射过来。强光让英睿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从光芒中，两名亚魔士兵走了出来。好不容易等到眼睛适应了光明的环境，英睿才看清来人的容貌，这两名士兵分别是一名面容较为年轻的亚魔以及似乎是另一个似乎是它领导的亚魔。它们的盔甲上都刻着亚魔部落的文字，一看就知道它们是服从组织的亚魔。
秀涵也从监狱那肮脏的稻草席上坐了起来，满脸惊恐地望着它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到这个地方……”
“抓你们是为什么，你应该比我们都要更加清楚吧？”那年轻的亚魔冷笑道，“你们违反宵禁在外活动，疑似参与了游行示威活动，而且从一开始，你们就是被组织通缉的人物……”从秀涵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即便一开始也稍稍猜到了一点之前英睿经历的事，但他依旧十分震惊。而过去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席英睿则从来没有亲口向秀涵讲明。
“你们……你是席英睿吧？”那年老的亚魔突然问道。英睿的瞳孔傻事化为点状。“不……我不是……”他刚想否认，却又醒悟过来还是不要在这些人面前撒谎比较好，于是只能点了点头。他原以为一直以来，这些亚魔都只知道自己是无名氏，而当时自己从前的名字则从来没有在它们的面前暴露过……他不知道这名亚魔是怎么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的。
“那就对了，”那亚魔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就是稻妻大人的儿子……我会去通知稻妻大人，由他来决定你们的生死。在那之前，就先委屈你们在这里待一阵子了。”
“狼吼大人，这样好吗？”狼吼身旁的亚魔问道。那名被称为狼吼的士兵首领摇了摇头：“和稻妻大人扯上关系的人，我们还是不要肆意决定比较好……我们走吧。”说罢，它带着它身旁的那亚魔转身离去，关上监狱的门，让这个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第三百三十九章 缺
而且，校内的某些措施也施行得非常严格，身为组织间谍的校长甚至还颁布了一套全新的校规。www.uu234.net银夏看得出来，里面有很多条都是针对他这个“银色铠甲人”的。而在放学之后，任何师生都不允许留下来，学法指导也没有了，整座学校里只有造乌组织派来的站岗的士兵，他甚至怀疑只有校长还待在学校里。而即便是在大白天，他在楼梯口楼道的窗口看向窗外，都能看到操场四周围了一圈站岗的士兵，不让学生接近，将他们全都赶回教学楼中。于是渐渐的，那片操场就变成了无人接近的禁区……这一幕幕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组织的这一系列行为，和法西斯统治又有什么区别？
他透过他办公室的窗户看向窗外。以前这里是多么充满生机啊……然而现在，这里这剩下冰冷的亚魔和造乌组织残酷的统治。少掉了八个人，也让这座校园更显悲伤。虹翼、席英睿、韵美、李浩文、段秀涵、宁早倩、郭玉婷、徐雯茜……从段秀涵那四人消失的时候开始，组织就再也没有抹除他们的记忆，可能是因为组织觉得他们直接在自己的控制下，也不需要抹除记忆了吧。而其他的七个人还好说，起码银夏多多少少能够猜出他们为何会离开的原因——但只有李浩文，他不知道李浩文去了什么地方。当时他离开这所校园的时候，李浩文明明还好好地待在这里，可是等造乌船事件结束后，他重新回到这里，李浩文也消失不见了。问其他人又问不出个所以然，银夏知道他们相关的记忆肯定都已经被阻止修改过。
不过现在，这所学校中的学生和老师，都已经明白无误地知道了自己的记忆被修改的事实。而且，这还是造乌组织的人亲自告诉他们的。自从造乌组织浮出水面，直接出现在社会公众的面前之后，他们对这个社会曾经做的事情也已经都被众人知晓。而即便大家已经知道他们的记忆已经被组织的人给修改过，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更没有办法取回他们失去的那些记忆。这就是造乌组织最令人恐惧，也是最令人恶心的地方——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了组织过去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然而他们却有强硬的后台撑腰，他们这些想反抗的人即便要反抗，也完全无能为力。
造乌组织的出现，让每个人都惶恐不安，整个世界都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厄运便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根据现在的情况，两国各地都有组织的人在街头站岗，而这些都还是基层的士兵，银夏这才知道他和海澜下定决心要对抗的组织，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最保守的估计，造乌组织的成员恐怕也已经突破上万了。而他们只有寥寥数人……人数、力量相差实在太大。虽然这些组织士兵的个体战斗力比不上当年潘多拉的军队，然而他们都手持*，加上组织还有专门的军队，到时候直接开直升机，甚至发射*来轰炸他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即便银夏有行星能量，即便他有铠甲护体，恐怕也撑不过一秒。
现在，造乌组织已经明目张胆、无所畏惧到了肆意妄为的地步，他们不仅将他们过去干过的那些事情全部公之于世，现在也仍在毫不顾忌地对那些反抗他们的人类进行屠杀……造乌组织唯一没有告诉民众的事情只有两样：一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即便他们以“创造更好的新世界，推行新乌托邦计划”为由，骗取了政府的信任，但银夏知道，如果组织真正的幕后首领是贝露佩欧鲁的话，那他的目的绝对不会那么单纯。所以，这个组织仍然将他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犯下这一系列滔天罪行是想要干什么。
而另一件组织向人民隐瞒的事情，便是造乌船。这其中的原因也很明显。银夏知道，当初组织是借着摧毁了造乌船以及亚魔叛军的名义来拉拢了政府势力这一方，因此他们才会取得政府的信任，而如果让别人知道那艘杀人无数、曾经差点将整座城市拉入毁灭边缘的可怕飞船，正是造乌组织制造出来的话，他们在人们心中的威信度便会大大降低。因此，只有与造乌船相关的事件，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别人知道的。或许这会是一个击败他们的突破口……银夏在心中暗暗思忖着。
办公室中只有他和林老师两人。林老师是初三（5）班的语文老师，但却是初三（2）班的班主任。“林老师，办公室里太闷了，我开一下窗啊！”
“嗯，正好通通风。”林老师说着，捧着一叠课本站了起来，“正好我也要进班级了……不过银老师，你就不担心吗？不去二班看看他们的情况……他们上一节是你的语文课吧？就这样四十分钟上完了就离开，真的好吗？”
“没事……说真的，到了初三再赶反而来不及了。”银老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二班的人基础都不错……在底下年级的时候底子都打得不错，我也只是在做好我分内的事情，能不能再在初三取得突破，就看他们自己了。”
“……那行吧，我先去五班了。”林老师没有再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毕竟这是两种教学观念的不同。在她带着课本和习题离开之后，整间办公室就只剩下了银夏一人。他将窗户打开，伸了个懒腰，却莫名觉得孤独。其他的老师们这会儿都已经拼命地抓紧下课时间的每分每秒去给学生补课了，只有他一个人抱着这样的观念，可能他确实是太悠闲了吧……这毕竟是噩梦一般的初三。但银夏其实不想给他们太多压力，他们以后上了各种，才会明白现在的情况只不过是皮毛。在他们还能尽情享受幸福的时候，让他们多多享受吧……银夏心想道。等到他们成年后，想笑却无法开怀大笑，想哭却必须忍住，这样的情况多得是。
他踏过地板，来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是空着的座位旁。这是李老师的电脑桌……但是在那天出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银夏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后来从陈老师那里听说的。李老师，是直接被亚魔杀死的。但出事后的第二天尸体就已经被运走，不知道被运到了什么地方。所以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还不知道李老师已经死亡的事实，陈老师也没有说出去。在原本就已经压抑到如此感伤的环境中，还是不要让大家知道这悲伤的真相比较好。
三年以来，李老师一直都是初三（2）班的班主任。然而飞来横祸，却让他们永远别离……银夏甚至都没能见上李老师最后一面。如何当一名好老师，是李老师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他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谢谢他的前辈，他就这么走了……在李老师离开以后，初三（2）班的班主任便由林老师担当。银夏不知道学校为何会做出这个任命。但显然，组织的人是想要直接由穆宫陇校长来担当二班的班主任的，这样也能更好地控制这个班级。不过由于教育局相关的人事安排以及各项条款，他们的校长最终也没能当上班主任。而银夏至此也已经完全不信任穆宫陇，毕竟他的父亲就是组织的高岑领导，与他有过多接触的话无异是自取灭亡。
“银老师。”他听到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银夏收回心神，见目光从李老师的座位上移开，看先门口那边。后勤组的孙巍老师正站在那里。“孙老师？”银夏诧异地看着他。
“刚刚去了二班，你不在那里，只能判断你在这儿了……”孙老师招呼他过去，“快点吧，外面的走廊里都是士兵，赶紧跟我走……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银夏迷惑不解地朝他走去，“有什么事吗？”
“不能说。隔墙有耳，等我们到了再细谈。”孙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和银夏向楼梯口走去。他们中间还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让士兵们无法看出银夏是在跟着孙巍。不过，当他们走出教学楼之后，士兵就少了许多，于是银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孙老师突然出现，让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去。不过，看样子他们并非是要出校园——孙老师一路带着他朝实验楼c楼的方向走去。
他们上到二楼，进入了音乐室。银夏突然知道他们是要见谁了。但音乐室中并没有人。随即孙老师便带着他转向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开门进去，映入银夏眼帘的是满屋子堆放的杂物，口风琴以及吹管，老一届合唱队的队服，以及一些正在充电的pad，一看就能得知这间屋子是私人扩建的，而银夏先前还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学校里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这时，一个人默默地从藏身的杂物箱后面转了出来。正如银夏所预料的那样，是陈老师。
“怎么会……？”即便已经遇见到了会是陈老师，但面前的这一切还是令银夏十分惊讶。陈老师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转身见这里的门窗紧缩，随后才开口道：“刚刚一直待在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没忍住了就开了点窗……好了，现在没事了。孙老师，要说的话一起说了吧。”
“嗯。”孙老师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开口叙述起来。
第三百四十章 内应
“是这样的，其实这件事一开始是陈老师跟我说的……那天她本来打算直接从音乐室下班的，但由于现在是初三了，李老师又很忙，所以她不放心，觉得还是得回班级看一眼。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但其实按照正常的时间来说，那时候大部分同学都放了，即便是学法指导也已经结束了。然后……她在那里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李老师，还有一旁被捆绑起来的徐雯茜。就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对。是徐雯茜告诉我的。”陈老师接过孙老师的话头，“关于银夏你的计划……然后，刚才孙老师也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
“这样吗……”银夏停顿了一会儿，示意他们继续往下说。
“那个时候，徐雯茜告诉我你之前找到了宁早倩，说希望她能帮助你一起对付组织……但是早倩在将这些事告诉了她们几个朋友之后，亚魔立刻来追杀她们了。李升是为了替她们挡刀所以才……”陈老师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孙老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随后继续说了下去：“李老师牺牲了。他是一个好老师……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而且，身为老师，就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候为自己的学生站出来……无论平时他们的成绩有多差。”
“就是这样……”陈老师抽抽鼻子，“然后，是周欣媛……是周欣媛把你的计划告诉了那些怪物，你们才会暴露啊！”闻言，银夏愣住了。他无法相信看上去那么乖巧又不失活泼的周欣媛，会背叛她们……但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她最近为何看上去会如此孤独了。原来是这样吗……她将自己的朋友都出卖了，她自己也陷入了痛苦之中吧……
“李老师说他也知道你的身份。”陈老师哽咽着说道，“虽然他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多多少少也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他跟我说，可以去后勤组找孙老师，孙老师是值得信任的。而且孙老师似乎也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先前的行动……”银夏知道李老师说的没错。先前他刚刚从造乌组织手下逃出来的时候，确实在孙老师那边躲藏了一阵子，而那段时间，他们两人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信任。至于李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也已经不重要了。李老师是多么聪明的人啊……想要瞒他这么久也不可能。况且，他也是那种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但从来都不点破的人……银夏想道。
“然后，陈立宁来找我了。”孙老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造乌组织虽然删除了这所学校中所有人的记忆，但我关于你们的记忆却一直没有消失……可能是因为银老师你对我有恩吧。”他露出一个苦笑，“所以，多亏了我还记得你的事情，帮助陈立宁找回了失去的记忆……而且不只是关于你的记忆被组织修改了，还有很多事情，我们也都忘了……”
“……虹翼。”银夏轻声说道。两人都严肃地点了点头。不过看样子，他们这会儿都已经找回了失去的记忆。这样的话，那些学生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取回记忆吗？
“孙老师说他已经帮过你有一阵子了，”陈老师说道，“所以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是不是可以在这学校里联合在一起……我们两个，不仅可以帮到你，而且我们也得好好地保护这所学校的学生们，不让他们受到组织的伤害才行啊！已经不能再有人受伤了……这所学校，已经流了太多血……”
银夏沉默了。他其实并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宁早倩她们的例子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知道这些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弱小了……
“宁早倩三人，还算上段秀涵，他们在外面很危险……”陈老师说道，“所以，一定要赶紧将他们找回来。他们涉世未深，还不懂人情世故，遇到危险也没有自卫的能力，就这样直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定会受伤……”
“所以，银夏，我们是这么想的，”孙老师继续说道，“我们三个人，只有你拥有战斗能力，而且你现在似乎行动也还并没有受到组织的限制，所以我们想要你帮我们一个忙……不，不能这么说。只是，我觉得还是把他们带回来比较好。但是，如果你确实需要他们帮助的话，那和他们一起战斗也可以……但我们都不想看见孩子们受伤。所以，银老师，请务必要和他们会合。”
银夏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瞒过组织那些人的耳目，开始他的行动。
“具体的细节我和孙老师已经商量好了。是在决定一切之后才来找你商量的……”陈老师说道，“今晚我们就会把你送出去。当机立断，不能有丝毫犹豫，任何的犹豫，都可能会给造乌组织机会抓住你。而我们两个就是在学校里你的外援，我们是剩下的除了周欣媛和组织的那些人外，唯一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及你的计划的人，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们会留在学校里给你当内应。”
“今天晚上我会谎称出去送件，”孙老师开始向他解释他们的计划，“那是一个大件，我把你装载箱子里，送到校门外就可以了。然后，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毕竟一旦你到了校外，我们也就没有能力再帮你。但记得联系我们，记住，我们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现在，我们三个人必须要保护这座学校不再受到敌人的摧残。”
“通过送箱子把我送出去吗……”银夏默默地思考着，不得不赞叹孙老师的这个方法真的是绝妙——换做是他的话，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种办法，甚至直接用武力强行突破也要可能。不过，一旦他动用了武力，立刻就会组织的人通缉，甚至更极端一些的，组织还会用整座学校的师生当人质，胁迫他回来。这样一来他就麻烦了……而孙老师的这个计划，至少能暂时控制住组织的人，虽然还是会有被当做人质的风险，但起码那一天不会来得那么快。思索完毕后，银夏点了点头。即便是孙老师的这个计划，也仍然有十分漏洞，真正实行起来也有很多困难，但确实是他们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今晚，他就将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找到在外面逃亡的那些学生。
“简直就像是搞地下特务一样。”孙老师半开玩笑般的来了一句，但银夏却严肃地点了点头：“现在这个情况，确实如此。”
在一切细节都商量妥当之后，三人便准备离开准备室——他们得先后离开，以防引起士兵的注意。然而在临走前，陈老师却叫住了银夏：“还有一件事……当然，这只是一个可能性。是这样的……前几天弥霖来找过我，问起了关于虹翼的事。”
银夏知道，弥霖是在虹翼死亡后，转入二班的转班生，可能组织是为了弥补虹翼的离开造成的人数空缺。而弥霖完全就像是虹翼的替代品——同样都是优异的成绩，阴沉的表情，甚至连他们的性格都十分相似……这两个人之间，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觉得弥霖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毕竟记忆修改只是设置了记忆障碍，我们成年人都很容易就突破了障碍，找回了记忆，更别提那些孩子了……”陈老师略带不安地说道，似乎是不知道该拿弥霖这个不定数怎么办。
“是这样的……”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银夏告诉陈老师：“弥霖原本不是二班的人，他以前是隔壁一班的，他自身也被同样修改了记忆，班上的学生们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从一开始他就是二班的……而他的身份，完全替代了虹翼。组织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出于人数平衡的原因考虑……不过如果遮掩感到话，弥霖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突破点……”他说着，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随后他向陈老师问道：“弥霖我接触不多，他是否能够信任？”
“那当然。”陈老师点头道，“别看那孩子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要用他的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以前有什么事的时候，我都会找他来帮忙呢……”
他能帮到我吗？银夏的大脑飞速运转。弥霖和韵美一样，都是被组织通过强硬手段安插到二班的一个人。他虽然不如韵美那般，只是个普通人，但他却是连结起学校和组织的桥梁……如果他能帮到自己，说不定会帮助他取得更多的关于组织的线索，这样他们的胜算也能增大一些。但要弥霖帮助他，就意味着他又要再拉一个人进入这危险的世界……而他，还没有把握能保护他们所有人……不，我不能再看到任何人死在我面前了……这不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好了的吗？他抬起头，坚定地看向陈老师：“那帮我个忙，拜托放学后把弥霖带到我这边来吧……我要他和我一起离开。跟孙老师说一下，他的计划延后一天……我和弥霖那孩子，明天晚上一起出发。”
“……好，我明白了。”看得出来，陈老师的脸上虽然也存有怀疑，不知道他这样又拉了一个孩子下水是否正确，但她显然还是相信着银夏的决定。
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银夏知道这将是他度过的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一切，都将在明晚改变。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记忆
弥霖又做了那个梦。m.www.uu234.net
这次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焦黑荒原……他奔跑着，身后跟着那些丑陋恐怖的怪物。他的面前是人类……他冲上去，扑上去，撕咬，撕裂……他的嘴里满是鲜血，他看见一层黑雾环绕在他的双手上，四周温度骤降，变得万分寒冷。极尽视野，赤红一片。倏地他的视线眺向远方，在浓重的黑暗之中，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对方的身上长出了荆棘状的皮肤，在那里哭泣着。然后，他猛地朝自己冲来，锋利的爪子刺入了他的眼睛。眼睛……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随即便醒了过来。他摸摸自己的眼睛，还好，还具有实感，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失明。
白天的时候，弥霖在课间突然被副班主任陈老师叫了出来。按理说副班主任是不会来找他的……尤其是陈老师还是个副科音乐老师。而他向来又不喜欢参加学校里的活动，而他不可能会犯下什么错，因此他想不通陈老师为何会找上自己。
但是接下来，陈老师的话就让他震惊了。“今天晚上，你先别做作业了……晚上七点的时候，我们在你家门口的那家星巴克里见一面吧，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谈谈……是关于银老师的事情……还有我先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完美的男孩。”
弥霖一愣。随后他在无意识间点了点头。接着陈老师便向远方走去，而弥霖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之前，但他听到关于那个男孩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眼前就出现了奇怪的幻觉。而最近这种幻觉，这样的梦境，也愈发真实。他感觉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似乎马上就要苏醒了。
到现在他都仍然十分不解，不知道陈老师究竟想要和他说什么。在学校里的时候，可能考虑到四周都是亚魔，所以她说的内容十分模糊不清，真正的意思都没有传达给弥霖，只能让弥霖一个人去揣摩……而联想到之前陈老师和他说过的那个男孩的事情，他觉得这次陈老师约他在咖啡馆见面，可能是想要将这些事给他好好解释一下。但弥霖想不通银老师会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虽说他的语文成绩也挺好的，但他和银老师的接触却不多，甚至一周下来也很少说上几句话。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秋天，这会儿外面已经暗了下来。而今天陈老师又特别嘱咐过他不用做作业，所以弥霖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什么。最后，他选择了睡觉。毕竟初三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人了，最近他天天都要到凌晨在睡觉，而早上四五点又得起床，因此连日来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会儿正好有时间，所以他在给自己设好闹钟后便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
然而，他却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场景，到现在依然历历在目。而梦中的每一幕，都让他胆战心惊。他不知道最近自己为何总是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在闹钟设置好的时间醒来。离和陈老师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从他家到附近不远的那家星巴克，对他而言时间已经足够了。弥霖来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儿书消磨时间。然后，当时钟走到七点半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出门了。
夜晚的城市格外安静。弥霖想起在几个月前，这座城市这会儿还十分喧嚣吵闹……但是，自从宵禁令颁布后，这个点街上的行人都已经匆匆回家了。整座城市，甚至看不见一点灯光。只有底楼的一些小店铺仍在工作，但他们最晚到晚上九点也必须打烊。
当弥霖达到那家星巴克咖啡馆的时候，陈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朝他招了招手，弥霖便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一张木椅子上坐了下来。“陈老师好。”他鞠了一躬。
“在校外就不用那么拘谨啦！”陈老师笑道。但弥霖没有笑。“这会儿出来见面，有些危险啊……”他说着，环顾四周，“这会儿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回家了，在这里见面，不是很容易就会被组织的人发现吗？我们到了宵禁的时间还不回去……”
“没事，”陈老师淡淡地笑笑，“就因为大家都走了，所以这里也比较清净……不容易有人听到我们的话。”一听她的话，弥霖的心里便有了谱：接下来陈老师要对他说的，肯定是非常危险的话语，甚至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虽然弥霖不知道究竟会危险到何种程度，但他此时心中已经稍稍有了些预感。得知那个男孩的事，肯定已经触碰到了某些禁区……
“那，是因为制度的问题吗？”弥霖问道，“因为造乌组织联合了政府，出台了新政策，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高深的问题哦，”陈老师苦笑道，“你应该问这儿有没有奶茶。”
“好吧……这儿有没有奶茶？”
陈老师帮他点了一杯奶茶，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弥霖又将自己最初问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但陈老师似乎却并不急着将她要说的正事全部告诉他，只是在那里默默地喝着咖啡。一开始，弥霖还以为她是真的悠闲，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发现，其实陈老师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她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很明显，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将这番话告诉他。光凭这一点，弥霖就几乎已经可以猜到，接下来陈老师说的话会有多么危险了。
“弥霖……我们先唱首歌吧。”陈老师突然说道，“你给我唱首歌吧……我很喜欢听你唱歌呢。”
“那……唱什么呢？”弥霖知道，既然是陈老师自己提起的唱歌，那么她一定是有想要让弥霖唱的内容，所以才会这么说的。他不认为陈老师会扯出与接下来她要说的内容完全无关的话题。
“《遥远呼声的彼岸》知道吧？”陈老师说，“一首童谣，初一的时候应该学过的……”
弥霖点点头，虽然旋律他还记得，但是歌词却有些记不清了。他打开手机，在网上找到了歌词，接着便开始唱了起来。
偶尔会想起 记忆中模糊的你
那时的我们 面孔依然那么清晰
然而如今 我们终于天人永隔 无法相遇
现在的我 那时的你 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唤醒心中的那份希冀
但只有你 只有你 水杉树的林荫道上只有你 我的瞳孔中映着你
如今泪水盈满眼眶 你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我已经无法记起 甚至无法祈祷奇迹 只剩回忆
在那林荫道下 原本那样的约定
那时的我们 约好会永远在一起
然而你却 在那小道率先离开 开始远行
心中充满 无尽悲伤 很久以后我们都已经被彷徨填充心灵
神泉于心 天上繁星 水杉树的林荫道上都已离去 我已经不再爱着你
但即便已经绝望 却还没有孤影伶仃
我仍然充满希望 因为那是多年来你和我的 约定啊
偶尔再回忆 无法逆转的悲伤
那书上依然 留有你因我的痕伤
大雨倾盆 打湿了那个吉祥物 铭刻世上
所有幸福 无边无疆 向我诉说你曾经那样的深刻真心
然而如今 每逢雨季 我都会再次将那份尘封已久的感情回想
失去爱情 渴望爱 那是与生俱来的可悲 无法言表的光阴豢养
如今旅行已经结束 我回到最末开始的地方
听你诉说那些光芒 诉说你为我的勇敢坚强 泪水彷徨
记忆已经遗忘 如今已不再悲伤
灯火阑珊处 经历一一拾起过往
迎着朝阳 泪水可以充满坚强 世界辽广
吹面寒风 光照心房 那些歌谣和书本与我们的笑脸面包成双
向你道声 对不起 因为此时的我已经无法继续 继续喜欢下去
如今我学会了微笑 你也终于可以不再悲伤
觥筹交错浮光掠影 只要还有梦我就会 继续寻找
陈老师闭着眼睛，细细地欣赏着。待他一曲终了，陈老师才重新睁开眼睛，满意地笑笑：“唱得很好啊……我记得你那会儿，是潘老师教的吧？”
“诶？不是一直都是陈老师你教的吗？”弥霖有些疑惑。从他预备的时候开始，他的音乐老师就是陈老师啊！而陈老师作为他们的副班主任，也一直跟着他们到现在……然而，陈老师刚刚的那番话，却猛地触动了弥霖的记忆，让他绝对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弥霖，其实我们班——不，是我们学校……我们学校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过了。”陈老师语气平缓地对他说道，然后她透露出来的这件事，着实令弥霖吃惊。他愣住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陈老师继续解释道：“你以前是一班的人，但造乌组织修改了我们的记忆，让你和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二班的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隐瞒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虹翼的事情。”
“虹翼？”弥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名字并不存在。
“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孩子。”陈老师说道，“那个完美的男孩……但最终也是因为他太完美了，走进了极端，被困在黑暗中，无法再走出来……然后他自杀了。为了填补他在班上造成的空缺，所以组织才将你安排到了二班中，作为他的替代品。”
弥霖闻言，一下子无法接受。对他来说，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陈老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事了？”他问道。但陈老师却摇了摇头：“不……我也最近才知道。告诉我这些事的是李老师和银老师……后勤组的那个孙老师也和我说了一点。你们银老师啊，就是传言中的银色铠甲人，你们的记忆被修改的时候，他恰巧在国外，所以我们学校只有他一个人保留了完好的记忆。”弥霖这下终于知道，白天在学校里陈老师说的虹翼和银夏有关系是什么意思了。
我是他的替代品吗？那个叫虹翼的男孩……弥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令人无法置信，但这毕竟是陈老师告诉他的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然而，他却还是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中的奶昔杯也悬停在空中。“那陈老师，那个叫虹翼的人……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是不是也是被修改过的？”他突然这么问道。
陈老师也是一愣，随后突然笑了：“怎么，你很关心那个男孩吗？”
“因为我总觉得他跟我很像……”弥霖默默地念叨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居住所
“我总觉得他跟我很像……”弥霖默默地念叨着。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嗯，”陈老师点了点头，“有时候，我也确实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到这会儿记忆其实已经非常模糊了……就算李老师和银老师他们把虹翼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到现在也都还是没办法完全想起所有关于他的细节……甚至连他的脸长什么样我都记不起来。记忆是这样模糊不清啊……也仅仅只是在听到了他们的说法之后，心中的某部分记忆复苏了，留下了这样的一些影像……但是，我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取回记忆的，所以，过去发生的关于虹翼的那些事情，我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
两人都沉默了。弥霖默默地喝了一口奶昔，随后，陈老师又开口说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信无疑的……你和虹翼，你们两个人都非常优秀。”
弥霖没有回答她“那……如果在这件事上也被人修改了记忆呢？”他这么问道，立刻就让陈老师重新沉默了下去。“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她说道，“但是，即便这方面的记忆被修改了，我也不认为一个人的优劣才华能被修改。我记忆中的虹翼啊，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而你，和他也一样。所以我觉得，你的优秀，应该是你自己的能力，你们两个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
“这样吗……”弥霖点了点头。起码他和虹翼还有一点不同：先前陈老师也曾经称赞过他唱歌的水平很高，而据陈老师所说，这点是虹翼所不曾拥有的——所以，这个特长，应该是我自己的吧……他想道。这就是他和虹翼的区别所在。那除了这点之外，我还有其他的和虹翼的不同之处吗？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或许，两个人各方面的水平都极为接近，甚至待人接物的性情也差不多，但有可能，他们两个，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与观念……这也不是没可能呢。他想。
“不仅是我们的记忆，”陈老师说道，“任何认识虹翼的人，或是和虹翼有关系的人，都被篡改了记忆……而你肯定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组织的行为……”弥霖缓缓地点了点头。在造乌组织得到政府的支持后，他们就公开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或许他们是想要炫耀他们的技术，但这也确实让他们都知道了他们的记忆是被人修改过的。但即便如此，在亲耳听到陈老师刚才的那番话后，弥霖也感到非常震惊。
“所以，为了这个……哪怕就是为了这点，我们也应该进尽我们所能，帮助这个世界脱离组织的控制……”陈老师一下子将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留心观察周围，似乎是在担心周边为数不多的行人中会否有造乌组织的耳目，但弥霖觉得他们现在这样警惕的对话被窃听的可能性不大。“我和你的其他老师们商量了一些，都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姑且不论仅凭我们的力量，是否能够反抗整个造乌组织，但起码我们得帮助人们取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很有可能除了虹翼，还有很多人的存在都被组织从我们的记忆中抹去了……这对那些失忆的人来说，公平吗？组织的所作所为是不正确的……所以我们才会想要反抗造乌组织。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不，应该说是银老师想要来找你，希望你能够和他合作，因为你是现在少数能够知晓真相的人。”
“我？”弥霖一愣，指了指自己。他没想到今天陈老师找自己出来会是这样的一个理由——他原以为陈老师来找自己只是想要将关于虹翼的情况告诉他而已，却没想到银老师想要拉他入伙，加入他们的行动。而且，弥霖不知道银老师为何会找上自己。他和他们的语文老师接触并不多，银老师甚至都不怎么了解他。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被告知了真相吗？“为什么会想到要来找我？我的力量，恐怕微不足道吧……”他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因为我们都信任你啊……”陈老师这么向他解释道，“而且，你被组织当作是虹翼的替代品，连结了学校和组织两个地方，如果有你待在银夏身边的话，他的计划也会顺利许多……”弥霖皱了皱眉，他凭直觉感觉到陈老师并没有说真话，而且她刚才说的那句“替代品”也让他的心中十分不爽。我变成那个叫虹翼的人的替代品了吗？不过，他没有想太多，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他天生就不擅长拒绝别人，而这又还是他副班主任的请求，让他无法狠下心来拒绝。
“那就这样吧……”陈老师轻声说道，“明天晚上我和孙老师就得把你和银夏送到学校外面，然后，我们的城市，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今后，我们的道路都会十分艰险……”闻言，弥霖无法说出任何话，只能选择点了点头。陈老师的脸上露出悲戚明灭的苦涩笑容，然后便去吧台埋单，并带着他离开了咖啡馆。
弥霖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灯光照亮了他漆黑的卧室，仿佛与远处的星星灯火呼应。这座城市吗……到现在，他也仍然不知道银老师为何会想要找上自己。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地方会是两方势力之间的连接点，也不明白，就算他参与了进去，能对现在社会上的局势造成怎样的变化……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角色，重要到足以影响整个社会的局面。
但是今天夜里，弥霖却没有做那个噩梦。
一夜无梦，当他再次就着闹钟铃声响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今天，会是他最后一天在校园里的日子吗？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这个地方。昨天晚上，在与陈老师交谈过后，他的整个世界就彻底变了。尽管到现在他都还是不怎么了解现状，但他起码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复杂。而他今晚，就正要跟随银老师一同进入这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世界中……在世界底层，他不知道的地方，暗流涌动。
班上原本就没几个人愿意跟他说话，甚至一天下来他开口的次数不会超过十次；然而今天，学校给他的感觉却更让他觉得孤独……课间，来来往往的学生从他的面前走过，他们欢声笑语，交谈身患，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处境万分孤寂。原本他并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毕竟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把他当作是自己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他已经习惯了；但今天，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尤为强烈……
大家都有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啊。他望着自己的同学们，心中想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居住所，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中任意徜徉。那么，属于他的世界又在哪里呢？不在这所学校中，也不在他接下来即将跟随银老师一同前往的那个世界中……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今天窗外下着毛毛细雨，上课的时候，他们能够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滴降落在回字形花园的泥土上。弥霖讨厌雨天。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希望自己在这所学校中待的最后的一天，也仍然是这样的天气……他宁愿今天是阳光明媚的。
放学的时候，他在学校中将今天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他不想在离开之后还有作业在老师那里欠下。当今天的值日生全部离开，学法指导也全部结束后，他才缓缓起身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他们班的教室。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实感……没有即将离开这个地方的实感，只有某种意象。因为他到现在，对现状都还不是很了解。但是，那份即将离别的伤感却是具有实感的。尽管他在这所学校中并没有朋友，也没有熟悉的人，没有过往的羁绊，但却仍然感觉到了不舍……这又是为什么呢？突然有一瞬间，弥霖不想离开了。
他缓步爬下楼梯，虽然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爬这楼梯，却又尽力地抛开这些念头。外面正下着雨，走到教学楼楼下大厅的时候，雨水飘进大门。正直晚高峰，校外人声喧嚣，街道上熙来攘往，但在教学楼厚重的墙壁内，依旧温暖而静谧，宁静得他有些受不了。他走到学校的铁门外，趴在铁门的栏杆上向外凝望。雨滴缓缓地在锈迹斑驳的大门上滑落。由钢铁围成的栅栏啊……我们被困其中。
据说这扇铁门也很快就会换新的了，它即将被换成一扇电动的自动门。即便他以后还能再回到这座校园，这片地方又会产生多少改变呢？很可能，最后当他重返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早已面目全非，而他也形同陌生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扇贴门前待了多久，迟迟没有走出校园。他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甚至连这里的雨水，都是亲切的。离开这里以后，他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时间，他的心中万分怅然，被莫名的感伤填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直到站岗的士兵发现他迟迟不离去前来赶走他后，他才回过神来，方才踏出校园。
蓦然回首，学校已经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然后向前方走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潜入夜
当夜幕重新降临的时候，他折返了回来，躲在学校后面的一个角落中，从这里能够看到校门口的情景，但是保安和里面的那些士兵却因为视线死角而无法看见他——这是昨天晚上陈老师给自己选好的一个地方，他就将在这里等银老师出来。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然后，他们就会按照计划好的那样，一同踏上他们的征途……但到现在弥霖的心中都还存有疑虑：即便是在今天，他和银老师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流。真的就这么直接出发了吗？
他以前从未在这个角度观察过他们的校园，是如此熟悉而陌生。但是他明白，此刻他已经回不去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这里看一下，怀念一下。等到我再回到这里，又将是什么时候呢……？其实弥霖心里很清楚，他此去不复回，再回到这里，会比现在更加曲折，甚至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也因此，他现在才会格外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夜色与大雨中默默地站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陈老师已经站在了他身后，给予他宽慰般的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过会儿银老师就会被孙老师送出来了……耐心等等吧。”
“……嗯。”弥霖缓缓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想要和银夏一起出发。具体的理由，他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对这学校还有眷恋吗？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某一次，他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和银老师面对面正视的过程中，他的体内突然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杀意冲动，就好像要扑上去撕裂他……这种感觉让弥霖心惊，让他恐惧。他不知道在面对银老师的时候，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和银老师保持距离比较好……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和银老师一起行动。
雨还没有停。对于未来，他是迷惘的。对他而言，未来就是未知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惧。他不知道他和银老师一起行动之后，他会拥有怎样的未来，也不知道银老师将会带领他创造怎样的未来。
他们静静地在校园后方的死角中等了一会儿，黑夜的降临给他们提供了掩护。然后，弥霖在校园内看见了亮光。那是几名举着手电筒的保安。在他们的前方，停着一辆车。依靠着手电筒的灯光，弥霖看见孙老师从车上走了下来，从车子的后备箱里面拉出了一个巨大的箱子。“让我出去吧，上面突然给的命令，要把这大件送到教育局去。”孙老师如此对那两个拦住他的保安说道，但弥霖知道藏在那箱子中的其实银老师——这是孙老师和陈老师的安排，将银夏藏在箱子中，以此蒙混过关，将他带离学校。但这个计划有很大的风险，能不能成功弥霖就不知道了。
“把箱子打开给我们看看。”一名保安说道，孙老师脸上的神色立刻大变：“为什么要给你们看？这里面都是很重要的资料。”
“我们不会破坏资料的，但是我们得保证放你出去是安全的。”另一名保安说道，“否则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一样。赶紧给我们看，否则饶不了你。”说着，他恐吓地扬了扬手中的警棍。弥霖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同时扶在他肩上的陈老师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弥霖不知道孙老师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他不知道陈老师和孙老师事先是否考虑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但是，孙老师似乎根本就没有和他们继续辩解争论下去的打算。他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吼道：“妈的这里面都是学生的资料！这所学校自从创办以来的全部学生包括他们的学籍还有历年来的考试资料都他娘的在里面！我有我的师德，真觉得我会给你们看吗？”
那两名警卫明显被他给吓住了，弥霖也被孙老师的气场震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孙老师这么一说，那些保安明显也都词穷，无言以对。孙老师重新将那个装着银老师的箱子装回车里，然后关上车门，重新发车。两个保安见他执意要走，终究也没有阻拦，只是骂骂咧咧地回到了门房中。接着，孙老师便驾车向他们缓缓驶来。
陈老师带着弥霖向后退了几步，但是车子并没有在他们面前停下，而是继续向前开。弥霖知道这是孙老师要他们跟着他的意思，于是便和陈老师一起跟在了孙老师的车子后面，但是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最终，他们绕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在那里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那些士兵的视线，虽然偶尔也会有街上的造乌组织士兵过来巡视，但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车子缓缓停下，孙老师下车后将后备箱打开，陈老师立刻上前和孙老师一起将那个大箱子抬了下来。接着，孙老师便立刻拿剪刀划过了箱子上面贴的胶带，将银夏放了出来。
“弥霖。”银老师在看见他后立刻朝他走了过来，完全不顾自己刚刚从箱子里面闷热的环境中出来，尚不适应。弥霖朝老师鞠了一躬，打了个招呼，陈老师立刻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都说了，在校外就不用这么拘谨啦！”
“弥霖，具体的情况，两个老师也都给你说了吧。”银夏默默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楚。弥霖木讷地点了点头，银老师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后又睁眼道：“那么……今后的路，便由你和我一起走，孙老师和陈老师会在学校里给我们当内应。”
“明白了……”弥霖又在重复点头的动作。到现在他都没能完全理解这件事的意义，因而对于几个老师们今天对他说的这些话，他都只能点头。银老师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代替陈老师，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跟老师们道别吧。”
“那再见了。”弥霖说着，鞠了一躬。穿过夜色和大雨，他依稀看到他们的微笑。然后，银夏牵着他的手，带他转身离去。他知道，他已经跟着银老师踏上了新的征途。
潜入漫漫长夜，他所知的一切都已经被推翻。
***
黑暗。
席英睿喃喃地张开干涸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乌托邦。
他不知道自己在牢中已经待了多久。只要再回到这片黑暗，他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与他一样，在这片空间中的所有一切，都被禁锢了……包括时间也是。时间也被囚禁了起来……他想，就和我还有秀涵一起。
所谓的“新世界”，那究竟是什么呢？真的是如同课本上所说的“乌托邦”一样吗？还是说，那只是某些人为了稳定民心，为了自欺欺人，所创造出来的假象？难道说，他们一直以来都相信的乌托邦新世界计划，整个都是一场骗局？在黑暗中，席英睿的思绪格外清晰。他思考了很多平时根本不会去深入细想的事情。
造乌组织欺骗了民众，欺骗了整个社会，迫使人们相信他们……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或许他们的本意是好的，然而组织中的某些人，或是说某些思想，让这整个计划都变质了……席英睿知道造乌组织中有些什么样的人。虽然他并不清楚整个组织的构造，但他知道，在这个组织中其实不乏像父亲这样的人。虽然或许还没有人能达到父亲那样残酷的地步，但比起他差不多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这就是造乌组织的构成。其中尽是些嗜血成性的可怕家伙，而正是这群人导致了组织的腐朽，让组织中少有的清廉人士都慢慢被同化，最终，那样的一个极端恐怖组织便诞生了。
在永恒的寂静黑暗中，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席英睿在某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他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初被父亲稻妻大人席俊哲囚禁的那段时间。他无法挣脱。但他在心里知道，这次不一样了……因为他迟早要向父亲复仇，向那个伤害了他，折磨他折磨就的父亲复仇……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在这片黑暗中活了下来。席英睿觉得，如果自己还抱着当初那般懦弱的心态的话，这次恐怕真的是他的末日了吧……然而在那家书店的阁楼中，他已经蜕变。他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无名氏，他现在拥有最坚强的心智，再也不会被摧毁。
他躺在冰冷的地席上，强烈怀疑这片稻草席自从上次他入狱以来就没有更换过，排泄物的恶臭此时愈发浓烈。而他们就成天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席英睿尚能忍受，但对于突然从轻松平淡的生活中坠入如此地狱中的段秀涵来说，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席英睿静静地躺在席子上，无法入睡。不过，躺在他身边的秀涵倒是很早就睡着了。他也挺不容易的……怀抱着如此恐惧，哪怕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舒坦吧。虽然到现在为止席俊哲都还没有出现，但那些士兵所带给他们的恐惧，也足以摧毁一个普通人的心智。英睿深深地怜悯秀涵，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恐惧的滋味。
刚开始的时候，英睿觉得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哪怕就算乐观如段秀涵的人也会撑不下去。但是，他却更害怕见到秀涵的泪水……别人的眼泪，会让他觉得愧疚。尤其是秀涵的……他本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些事，是英睿硬逼着他，所以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状况。黑暗的折磨，已经让秀涵的脸上再也看不见曾经他的那开朗阳光的笑容。
但是，段秀涵始终也没有哭。
第三百四十四章 殇
但是，段秀涵始终也没有哭。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这就是席英睿最佩服他的一点……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段秀涵都不会将自己绝望的一面流露出来。他存在的地方，拥有都会有阳光；而他，也总是能够带给人们希望……或许当时在英睿的心中，就已经有这样隐隐约约的感觉了，因此这可能也是当时他会找上段秀涵来帮助自己的一个原因。
说起来，他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有见到秀涵哭过……无论是考试分数垫底，挨老师训，还是他家里出了那些事情……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段秀涵哭泣的样子。在他的心底，又藏了多少泪水呢？席英睿不知道。一直以来，段秀涵所展露给他们的，都是他最纯真最纯粹的笑容。
秀涵突然翻了个身。英睿心里一颤，但秀涵似乎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害怕秀涵醒过来……是因为一旦他醒来，我们就必须两个人一起忍受这黑暗的残酷了吗？或许在睡梦中一直躲避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英睿知道，他终究会醒的，梦也终究有消失的那一天。
地席有些硌人，他在稻草上微微直起身子，在黑暗中坐了起来。该怎么办呢……虽然还有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存活下去，但就这样一直被困在这片黑暗中也不是办法。而且，就算他父亲现在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知道那也只是父亲折磨人的一个手段而已……他想让他们两个在恐惧的等待中被折磨至疯。这次，他不会再上当。可同样，如果他的对手是他的父亲的话，他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和他抗争到底的打算……甚至在稻妻席俊哲的面前，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在上次那个名叫狼吼的亚魔士兵通知了人类之后，席俊哲也迟迟没有出现。但席英睿却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就在自己的身旁……就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之中。他仿佛仍旧能够听见他的笑声，锐利、残忍，有如皮鞭抽打。
“英睿……”猛然间，他却听见了秀涵的声音。席英睿的身子僵住了。他醒了。然后，他尽量保持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嗨……你醒了啊……你看，真糟糕，这鬼地方连这会儿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分不清楚。不过嘛，我就说一句晚上好咯。”
“晚上好……”秀涵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但却依旧能够给予此时的英睿力量。他不知道秀涵是如何练就这种温暖他人的本事的，但仿佛只要还待在他的身边，他就还能够得到信心和他人的支持，永远都不会绝望。只是，这样给予他人希望的段秀涵，又该如何找到自己心中的希望呢？席英睿不觉得自己也拥有温暖他人的本事……任何人只要和他待在一块儿，最终能得到的也只有冰冷和黑暗——哪怕即便是段秀涵，也不例外。
该死。该说些什么呢？“……对不起啊。”半晌，席英睿默念道。道歉的话语，自从他们入狱以来他就一直在重复，但秀涵越是表明自己不放在心上，英睿就越是感到愧疚。最终，这样懊悔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没事。”秀涵轻声应道，“这毕竟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好吧，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所以还是稍稍有些吃惊和害怕的……不过，当初在答应和你一起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啊……毕竟，在前方等待我们的，肯定不是什么温暖的光芒对吧？”
“光芒吗……”席英睿想起来了。他也曾经渴望过光芒。他曾经得到过他的光，可是后来，又被他丢到哪里去了呢？在将店长带出书店的时候？被父亲抓起来的时候？还是看着韵美在江面倒下的时候？抑或是眼睁睁地看着云儿那一家在自己面前被屠杀殆尽的时候？时至今日，唯一还能够给予他光芒的存在，便是段秀涵。因此，他格外害怕自己最后的这一分微弱光芒也会湮灭。在彻底失去了光芒之中，等待着他的便只有无限的黑暗深渊。
“秀涵……我好羡慕你啊……”英睿喃喃地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就算在这样令人绝望的环境中，也还能撑得下去……老实说，一开始我也是拼了命才战胜过去……不过你却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地忍了下来……秀涵哪，即便是在这样深邃的黑暗中，你也仍然能看得见光明吗？”
“……嗯。”听见他的声音，英睿仿佛看见了他坚定地点头的模样。“从小到大，已经学会了……该怎样在艰难的困境中寻找希望……所以，才可以做到像今天这样，一直笑着。”
这家伙……以前是……英睿想起了段秀涵的过往。“抱歉……我忘了你……”他立刻说道，但只听见秀涵轻声叹了一口气：“唉……没事啦，都已经过去了……人都也死了。不过英睿，你的情况，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是啊……”英睿点了点头。他记得在预备的时候，他们班上那些家庭有问题的人被同学们疯狂地嘲笑、歧视……自幼便失去了母亲，跟着姑姑生活的英睿，还有同样也没有妈妈的秀涵，包括父母离异的郭玉婷……他们这三个人，因为痛苦的过去而被班上的人当作异类。郭玉婷被习俊良或是严英姿、刘光辉他们叫做“小马脸”，英睿有段时间也这么叫过；而他自己也因为从小失去了母亲而被以尹安彤为首的那帮女生们嘲笑……同样的，段秀涵也一直遭到班上同学们看待另类的目光的对待。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们，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那段时间，英睿觉得自己根本就要撑不下去了，忍受了太多的屈辱，回家又不愿向姑姑和姑父他们诉说，害怕他们也会想起那段悲伤的过往……因此，当时的这些屈辱，他都一一忍受了下来……可是最终，他丧失了继续承受下去的能力，几乎就要崩溃了。他害怕再去学校，害怕再去与那些嘲笑他、讥讽他的同学见面……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忍受他们在自己身上施加的那些痛苦。
在那个时候，唯一一个没有被逼疯的人便是段秀涵。当时席英睿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可以如此坚强，被别人这样嘲讽也不崩溃……席英睿不知道，在绝境中，段秀涵是如何做到继续坚持自己的光芒的。英睿自己甚至都找不到光。
那时候，秀涵没哭。他依旧笑着，默默忍受着，尽力与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融入他们的集体当中。他和他们一起大笑，一起疯一起闹，最后，他变成了现在的段秀涵——无论是在男生堆还是在女生堆中，都能混得很好。可这背后的代价，席英睿从来没有想过。秀涵又是忍受了多少，暗自咽下多少痛苦的泪水，才变得像如今这样笑口常开，阳光灿烂的呢？
同样失去了母亲，同样家庭产生了剧变，可是，席英睿却无法做到像段秀涵那样保持乐观。过往的阴影，一直都是他心头最深的伤痛……时至今日，他都无法走出来；而父亲的重新出现，更是逼着他不得不重新面对那时的痛楚……
“秀涵啊……那个时候，痛苦吗？”他问道，“你妈妈出车祸的时候，也就是我妈妈从阳台上跳下去的时候……”
“痛苦啊。”段秀涵的声音变了，变得和英睿从前听到过的完全不一样。他突然后悔向秀涵问起了这个问题。“但是，人都已经死了……”秀涵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妈妈就这么突然离开了我。你的妈妈也是……抱歉。”
“不，没事。”英睿摇了摇头。一开始，他就知道秀涵一直寄宿在习俊良家，这些事，他本应该知道的，但是，却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想起来……
“妈妈死的时候，爸爸的世界崩塌了。”段秀涵说道，“妈妈的死给我们全家人造成的打击都很大……奶奶搬回到了乡下，而我爸爸也就此变了……他开始酗酒，开始粗暴地对待周围的人，每天都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却睡不着，萎靡不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后来，我从我家里搬出去了……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父母养育我十年的家，妈妈已经不在，爸爸也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个地方，不是我应该继续停留的居住所。
“然后，也就是在我离开家的那天，我发誓今后绝对不能变成爸爸那个样子……我父亲他没能从妈妈死去的打击中站起来，他选择了继续消沉下去。他的整个世界，也跟着妈妈一块儿离开了……但是，同样遭受了那样残酷经历的我，绝对不能变得和他一样。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在那之后，不管遇到再怎么样的痛苦，不管生活中有如何让人悲伤的事，我也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哭泣……我不能像爸爸那样。我不想让我活成他那个样子。我不想在创伤的折磨中一天天消沉下去……最后被泪水淹没，失去自我。所以，在面对挫折，乃至面对巨大又沉重的痛苦的时候，我会选择继续笑着。这就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