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遥远呼声的彼岸TXT下载遥远呼声的彼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遥远呼声的彼岸全文阅读

作者:叱咤冰铠甲     遥远呼声的彼岸txt下载     遥远呼声的彼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九章 衷心

    海澜没有回答韵美的那个问题,就算明白女儿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父亲的死讯,但海澜还是没办法开口……她就这么沉默着,韵美显然认识到了这个话题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沉重,没有再问下去,转而问她接下去她们该怎么办。m.www.uu234.netm.www.uu234.net“去了晽烧市之后,接下去又该干什么?”

    海澜知道女儿其实对她们的未来一点打算也没有,当时重逢时韵美也说过,她只是想回到自己母亲身边……她是打算完全依赖于我啊。海澜能理解那份心,尽管那样的感情更加令她痛苦与悲伤。一直以来,韵美都在孤独的环境中独自一人承受,这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完全能被自己依赖的人,想必她一定感到很轻松……只要女儿能够释怀,当母亲的就也会展露笑容,尽管那份痛苦与压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看着身边的韵美,看着她那双迷茫但又不乏坚定的眼睛,这么想道。

    但是再重新想想,韵美存在的意义,对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现在能直接帮到海澜的人,也只剩下韵美了……比潘多拉时期孤独多了啊。两人都是互相在这个世界上所剩下的最后的亲人,靠着对方所残留的体温互相取暖,在这满满冬日中找到一丝光芒。

    看着韵美的脸,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为冬韵的事情想不开,毕竟自己什么都没解释,什么都没安慰……但她甚至没有勇气告诉韵美她的父亲已经离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一直,都不懂得怎么去当一个好妈妈,不懂得与孩子相处,还以为和普通的工作一样,只要处理好人际关系就行……但其实远比那复杂得多。这是亲人之间的羁绊,是她们之间不可割舍的羁绊,绝对不像其他事那么简单地就能维系好。她后悔当初没有多花点时间来陪自己的孩子,结果到了今天,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女儿说话……哪怕是普通的聊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也好,海澜都做不到。她甚至都不知道韵美日常生活中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她发觉自己跟女儿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唯一将她们母女两个联系到一起的,却是造乌组织这般沉重苦涩的话题。

    在街上,她们看见一个小男孩追着一个小女孩跑,两人都笑得那么灿烂,引来海澜的驻足瞩目,但周围路过的行人都仿佛熟视无睹。小男孩飞快地从后面追上,扯了扯小女孩的辫子:“我抓住你咯!”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容是那么阳光明媚。

    “你好讨厌啊!”小女孩捂着嘴巴,嬉笑着躲开那小男孩。这女孩没吃饱,瘦得很,黑色头发扎成一根辫子,正是年长十岁的垂柳。她好年轻,看着那个小女孩,海澜心想,一边试着回忆自己是否曾如她这般纯真。她的语气真的好像过去的自己,都是那么愉悦美妙,无忧无虑,充满梦想,海澜看了不禁微笑,笑里却带着忧伤。再看看身旁的韵美,虽然年龄没有差多少,但女儿脸上的那份阴沉和忧郁,是身处光明世界的孩童完全无法理解的……海澜看了格外痛心。

    在等待高铁的途中,母女两人在车站旁的一家快餐店中歇脚。由于刚吃过早饭,还没到午餐的时候,海澜只点了一份薯条,两杯冰激凌。

    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却是韵美先开口。海澜原本以为她还是想说她父亲的事,但说出口的却是……“妈妈,你有没有爱过爸爸?”

    “什么?”海澜哭笑不得,却深感忧伤,“很简单的事啊……如果没有爱过的话,我们也不会结婚。但是我当初是打算先结婚,再培养感情的,因为他和银夏走得近,而银夏当初又是我的战友……对我领事的身份有帮助,处理好地球和魔星两方面的事务也比较容易。在你看来这可能很难以理解吧……但是他向我求婚的时候,这些事我必须考虑到……所以一开始,我确实是在利用他。”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海澜说过。不知自己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一次,居然毫无保留地将当初的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全都告诉了女儿。

    “而且我们两个都很忙,没空顾及对方……更没空陪你,总是让你那么孤单,对不起……”

    “嗯……不,其实没事。”韵美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有同学呢……说实话吧,一开始知道你们要把我送到学校的时候,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我真的很高兴。”在那之后,你再也没有展露过真正开心的笑容。海澜不无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痛与内疚填满她的心灵,而且现在,韵美再也见不到她的同学。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们的女儿更加乖巧、更加善良的孩子,然而冬韵当初却还是执意要……她到现在都无法理解当初冬韵提出改造申请时是怎么想的。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韵美……原谅爸爸妈妈……”她握住女儿的手,不知道当初冬韵是否也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然而,韵美却以如此的微笑回应了她:“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责怪你们……这点是真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呢。毕竟以前,我是那么讨厌这个世界……但是,我不会再责怪你们了。”

    “韵美……”那一瞬间,海澜似乎终于取回了衷心的笑颜。

    她们没有再动那两碗冰激淋,最后冰激凌化了。

    她们走上高铁,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沿途的风景开始向后退去。海澜让女儿坐在里座,自己坐在靠着走廊的那一排,母女两人之间依旧没什么沟通,但是那股温情已经开始在她心间荡漾。

    在几个小时的旅途后,她们的终点到了。海澜带着女儿走下高铁,走出检票口,正式进入了晽烧市。她们将在这里找到坚胜,找到摧毁造乌组织的证据……站台人潮涌动,人来人往,海澜讨厌拥挤的地方,女儿亦是如此。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尽管讨厌,但必须接受。

    步入晽烧市的范围之后,海澜立刻就不安起来,恐惧蛰伏四周,她知道这里将会十分危险。这是她多年战斗留下的经验……不,应该说是后遗症。她苦笑着,将女儿护在身后。虽然那股恐惧没有源头,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会与业因兽产生正面冲突,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冬日午后的空气中充满恐怖锐利的气息。海澜紧张地牵起了女儿的手。她想起上一次牵手,还是韵美刚满四岁的时候。她重新牵起女儿的手,并且这次再也不会放开。

    她们与一群男人擦肩而过。海澜全身寒毛竖立,倏地旋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与此同时那些男人也转过身来。与他们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海澜心中涌现疯狂的不安,韵美的身躯在她的怀抱中微微颤抖起来。她还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女儿怕成这样……恐怕是因为她现在找到了能依靠的人,她回到了我身边,才会变得如此软弱。

    那些人身着黑衣,仿佛有生者死在他们身边,那是令人极度不安的感觉。海澜的一只手悄悄松开了韵美,握住能量碎片,但是……

    那些人都是人类。并非亚魔,并非魔兽……也不是业因兽。海澜在他们的身上无法感受到和坚胜身上相同的气息,他们的身体也没有因为业因化而出现那种荆棘状皮肤……面对人类,海澜无法下手,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却是存在的。那是只属于人类的,最危险的气息。

    “……快走!”海澜小声且急促地对韵美喊道,随后转身拉着韵美就跑。就在同时……那些那人行动了。子弹飞速射来,海澜立刻展开真元立场拦下,四周的群众尖叫着跑开。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大街上公然展开战斗了……海澜对此已经习惯,但韵美显然没有。而且女儿就在自己的身边,她无法放开手脚与他们战斗。

    在子弹被拦下的那一刹那,那些男人已经冲到了她们身前。海澜这才看清对方的人数是有多么庞大。如果不穿上铠甲或是变成魔兽状态的话,估计就算是她,应对起来都会很吃力。然而对方是人类,海澜还没有做好去伤害人类的准备——正如同她无法伤害自己的同胞魔星人一样。

    “把她们带走!”有名男子大喊,在疯狂的扭打中,海澜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另一边,韵美似乎也与他们展开了战斗……但海澜能感觉到,似乎在她们重新相见之后,韵美体内那股属于半改造体亚魔的残忍力量消失了……现在她的女儿只是一个体能比较好的普通女孩子。明明是那么害怕她拥有那种力量,然而在那力量消失之后,居然感到惋惜……海澜自己都矛盾,在缠斗中,混乱的意识扭曲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无数双向自己的脸庞抓来的手。

    她听见韵美发出尖叫,手下霎时间出力,真元力爆发,那些男人统统倒在地上。当她回过头去时却已经晚了……韵美一条胳膊上中弹,鲜血汩汩流出,另一边的那些男人们将她擒住,她反抗不得,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韵美!”母亲狰狞地朝那些男人嘶吼道,“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她化为魔兽状态朝那些男子冲去,然而一声轰响……胳膊上的剧痛传来,倒在她身后的男子,方才趁机朝她射击。海澜刹那间就失去了所有力量,变回人类状态,捂着受伤的胳膊。身后的男子朝她冲来,反扣她的胳膊,只听一声清响,似乎是关节错位的声音,海澜剧痛难忍。

    “把她们带走!”那男子又大喊了一遍。海澜看见女儿惊恐地望向自己的眼神,自己感觉到不甘、愤怒、屈辱……到此为止了吗?母女两人,双双被俘。

第三百九十章 败状

    她被蒙住眼睛。m.www.uu234.netwww.uu234.net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她仍然感觉到疼痛。她的脸因那些男子的撕打而传出阵阵刺痛,肩膀流血,呼吸像着了火,胳膊上的疼痛如同闪电蔓延。韵美……韵美怎么样了?你们把她怎么了?她听见韵美反抗的声音,但害怕看见她痛苦的模样。那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她想,不管到了何种绝境,韵美永远都不会丧失反抗的勇气。她想到很久以前,大姐凤澜对自己说过的话:“种性强韧。”又想到自己曾经曾经对女儿说过的话:“看似痛苦,实则坚强。”

    她的女儿没有失去坚强,她也不能。

    当她重新见到光明的时候,却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神智依旧清醒,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四方空气寒冷阴沉,有泥土、蛆虫和霉菌的味道。她和自己的女儿双手都被捆绑住,无法反抗,被那些男人拽着向前方走去。这是一间山洞,山洞地上满是石头和泥土,感觉高低不平,行走犹如飘浮一般。男人举着火把,照亮前方的路,闪烁的火光投射出诡异的倒映,杀戮的影子在四周起雾,躲避光明的照耀。到处都有洞穴、裂缝和罅隙,但哪条通往外面,哪条通往更深处,哪条是死胡同,她无从知晓,所有的一切都同样漆黑。

    “别动我女儿。否则我就杀了你们。”她威胁道,但为首的那名男子只是朝她投来一个讽刺的笑容:“永远都别说那些自己无法实现的威胁。认清现实吧,你自身都难保。放心,只要你们配合,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海澜没有再回话,对方人数众多,而受伤后的她十分虚弱。他们押她穿过蜿蜒的隧道,她不得不低下脖子,以免撞到前头。前方路面急速上升,拐了两个弯,进入一个巨洞,还得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些人,都曾是nasa的人。”男人突然说道,巨大的疼痛开始在海澜的身上肆虐。那男人棕头发,大胡子,结实强健,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烂牙,歪歪扭扭,布满褐色蛀痕。“但是,nasa投靠了新出现的宇宙事业开发部,毁了我们的家,杀死了我们的家人。只有她能带领我们走向复仇的道路。我们所有人都跟随在她的身边。”

    “她?”喉咙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灼烧,她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但那个名字,她说不出口。

    他们终于通向巨洞的最底部,一名身着黑衣,头戴兜帽的干瘦女子站在那里。海澜感到一阵颤栗爬上她的背脊。与此同时,那男子呼叫道:“她来了。”

    那人摘下兜帽。“坚胜?”泪水充满她的眼睛,“你还……你还记得我吗?”

    曾是土星守护者萨登的东西捂住自己的喉咙,手指夹紧脖子上长长的可怕伤口,好像要掐死自己一样,哽咽地挤出一点声响。“勾结……叛徒……”她依稀听到了这些词语。嗓音断断续续,饱受折磨,嘶哑喘息,很像临死前的喉音。

    “她说你和原是nasa成员的伊唯·斯格沃克勾结,而她会杀死所有与nasa有关的人。”那名男子转述给海澜。坚胜的手指深深掐入脖子里,窒息般的话语仿佛一条冰冷的河流。“她说她在nasa废墟中潜伏多年,直到斯格沃克出现,让她找到了机会,回到你们身边,一直逗留人世,观察、复仇……现在复仇时刻到了。她会杀死一切帮助过航天局的人。”

    泪水划过脸庞之际,海澜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坚胜依旧没能从给桥贤复仇的执念中走出来,是复仇的执念让她沦为了业因兽啊……而桥贤的死完全是航天局造成的,而她之前又刚刚答应帮助将曾是nasa一员的伊唯·斯格沃克。

    “选择吧,”男人说道,“杀死伊唯·斯格沃克,还是死在这里。”

    “坚胜……你听我说……”海澜最后仍在试图挣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伊唯·斯格沃克……她也想要向航天局复仇……不,应该说是向造乌组织复仇……但现在nasa和开发局合并之后,这两者基本上是相同的……还有,复仇不可能再挽回什么……必须接受现实……他已经离开了……我们无法挽留,只能面对未来……坚胜……求求你……快点变回来吧……快点变回过去的那个你……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过的那个人……”

    “死*可以闭嘴了!”有名男子咒骂道,坚胜平静地望着她,眼中却充满仇恨,然后,默默地朝身旁的男子地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在她猝不及防间抓住韵美那条受伤的胳膊,她的孩子尖叫起来。“别动她!”海澜嘶吼道,“她没有做任何事情!”

    “杀了伊唯·斯格沃克!否则我们就杀了她。”

    冬韵!她想大喊,天刚!凤澜!银夏!救救我的孩子……但她发不出声音。

    “快选择!”看着匕首抵上韵美的喉咙,海澜从未感到如此疼痛。

    她嘶哑着喊出一个词,旋即看到黑暗扑面而来。

    ***

    前天夜里,这里爆发了一次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流民暴动。

    银夏行走在此,起义过后的影响还没消去。这里只是一条普通的商业街,大小店铺拥立于其中,但那天夜里,却被一群聚集起来的流民全都放火烧掉了。这是他们对被造乌组织镇压的残酷世界的复仇,大火肆虐期间,服从于组织的士兵死伤惨重,但同样也有无辜的孩童妇孺被活活烧死。这次暴乱所聚集起来的人数是史上之最,显然那些流民已经策划了很久这样一场行动。

    这里并非是那座由造乌组织直接管控的城市,是他们相邻的另一座城市。当银夏赶来这里的时候,暴乱已经比重新镇压,正如同先前数次一般。然而这次,由于人数实在太过庞大,组织花费了巨大的人力,依旧造成了许多人的死伤。据幸存者所说,当时那些流民与荷枪实弹的组织士兵殴打起来,靠着人数的优势几个人缠着一个人,往死里打,虽然最后所有的流民都被士兵们给制伏下来,但组织那边也仍然损失了许多人。

    这样的情景,简直就和当年潘多拉统治的时候一样……银夏想起那天夜里,秀然与潘多拉决战,而自己则在那间避难所中煽动群众,带领人民上街与潘多拉的士兵厮杀……那是疯狂且血腥的反抗,与现在无异。但那次获胜的人类,可这次……是人类自己之间的战斗。银夏闻言心惊胆战,害怕当时的世界大战会再次爆发,他已经感到了那样的征兆。和先前的亚魔叛乱不一样,这一次起义的人民,是人类自己。无论是流民那方,还是造乌组织那方,银夏都无法下手。

    银夏静静地站在暴乱过后的断壁残垣之后,无人注意到他。这里原本是多么繁华的商业街,各种店铺在这里都能找到,然而大部分都被当时流民的一把火付之一炬。造乌组织的人或许是为了巩固管理基础,或许是为了安抚民心,在这里建立起了公社,有医疗院,也有统一发放食物的地方。

    他看到二十来个伤员,有的拄着粗陋拐杖,有的没了胳膊甩着空袖管,有的只剩一只眼睛或半张脸,甚至有人丢了双腿被两个朋友架着,每个人都无精打采,面容憔悴。这些都是当时那场暴乱的受害者。人类群体中,无论是流民平民还是造乌组织,相同处都远远多于不同处,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好人坏人,英雄恶棍,正直良善,欺诈骗徒,胆小懦夫,伪善君子……造乌组织里都是这种人,而普通人中也不少。

    组织士兵开始给那些被暴乱卷入波及的人民分发食物。他们带来硬邦邦的牛肉干、鳕鱼干、干豆子、芜菁、胡萝卜、菠菜、几大袋面粉和小麦粉、干面包、咸鸭蛋、几桶香蕉跟苹果。“你可以拿一根香蕉或者一个苹果。”银夏听到那士兵对一位女人说道,“但不能都拿,必须挑一个。”

    女人似乎没明白。“每样我都要两个,一个给我,另一个给我儿子。他病了,我得给他多吃点苹果。”但士兵摇摇头:“他必须自己来拿苹果,或者拿香蕉,不能都拿。你也是。现在,苹果还是香蕉?赶紧的,后面还有好多人呢。”

    “苹果。”她说。他给她一个苹果,又陈又干,既小且皱。

    “快走,女人。”后面隔着三个位置的男人喊道,“外面很冷的。”

    女人没理他。“再给个苹果,”她告诉面前的组织士兵,“给我儿子。求求你了,这个太小了。”

    银夏躲在墙垛后面,向前靠近几步,他不想去干涉。他注意到桶里的苹果快没了,如果前面的人要两个就给两个,后来的就拿不到了。

    “让开。”站在后面的女孩猛推了女人一下,女人一个趔趄,丢掉苹果,摔倒了。她手里的其他食物也都飞了出去,豆子散落一地,芜菁滚到烂泥里,面粉袋子破了,珍贵的面粉洒在水泥地上。

    女人叫喊起来,同时怒吼阵阵,后面排队的人们用各种粗鲁低俗的语言谩骂那女人,在看到女名女子的泪水落下之前,银夏就别过头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清

    银夏现在无法分心去感受常人的痛苦,他自己都因弥霖失踪而焦头烂额。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他再次放跑了一个孩子,先是宁早倩她们,现在又是弥霖。他憎恨自己如此无能,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四处询问,却还是没能找到宁早倩或是弥霖的下落。他只能安慰自己,没有结果也是一个好的结果,至少能证明那些孩子的身份还没在公众面前暴露。

    那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与身后的人们以及那些组织士兵产生了争执。银夏叹了口气,没有在这里再待下去,默默转身离开了。

    已经是二月初,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他落魄地走在街头,四处都是暴乱后留下的痕迹……大小店铺被人一通乱砸,唯有前面的一家理发店毫发无伤。银夏猜测,可能是那些流民来到这里的时候被镇压了。四周荒凉冷清,只有这家理发店生意兴隆。他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找到那些孩子们的下落,但很有可能他们为了隐藏身份会剪去头发。他抱着侥幸的想法走了进去。

    可是他又想起那些孩子们身上可能没多少钱,正大光明地进店理发的概率几乎没有。他无奈地走进去,打算问问他们的踪迹,然而内里的气息却让他觉得不多。灯光有问题。他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哪家理发店会用带有如此鲜艳色彩的灯光着凉厅堂,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是女性,个个涂着浓妆,衣着暴露,而且没有穿工作服。

    不对……银夏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客人都是男性,而这里的服务员……很显然,他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那些暴民的起义没有波及到这里,让这家店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还不想把这地方给破坏,否则他们就丧失了一大娱乐场所。而在这样沉重压抑的环境中,他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压力。

    那些孩子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他刚想离开,但周围实在是没有店铺可以再给他询问;而且,店中的那些男性顾客,说不定会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他们……于是,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找到了店中的一名男子:“抱歉打扰一下……先前有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一些孩子?可能是三个女孩子,也可能是一个落单的男孩子……当然也可能只有一个女孩子。”

    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银夏自知在这里问到线索的可能性非常小,而这里看似是老鸨的一名女子已经注意到他了。她带着满身的烟味走到他这边,用那种恶心做作的声音问他想要什么样的服务,当银夏表明自己来这里的意图后,对方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里不是派出所,别来这里问这种事情,快走吧,外面乱得紧。”

    “那三个女孩……”

    “别提她们,他妈老娘心里烦得慌。”鸨母如此说道,银夏神色一紧,立刻意识到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当她再追问下去的时候,对方不再回答,甚至还威胁说要叫人赶他走。就在快要起争执的时候,邻桌的一名男子突然从女人的怀抱中站了起来,那么突兀,银夏吓了一跳,但对方却神色凝重:“是那三个孩子吗?是不是像个学生打扮的那样……?”

    “嗯……对。”银夏皱了皱眉,“你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吗?”

    “要说就出去说,别在我家店里讨论这种事。”老鸨不耐烦地挥挥手,男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瞥了瞥角落中的一名老妇人,然后带着银夏来到了店外面。寒冷的冬风扑面而来,清冷的街道空无一人,只能听见远处那些难民与士兵的喧闹声。

    “那些女孩之前误打误撞闯进了这家店,”那是名豁嘴男人,他在银夏面前如此说道,“本来打算被那老板娘用来招客的……但毕竟她们还是孩子。我放跑了她们。”

    “……去了哪里?”银夏分外感激面前的这名男子,他善恶是非分明,保住了那三个孩子的贞操。

    “我让她们离开了这座城市。”男人说道,“不知道她们去了那里……我之前给过她们一笔钱,不过按照我看出来的她们的性格,应该是不会用那钱的吧……虽然是很蠢的固执,但只能希望她们不会被自己的善良给逼死。现在这社会,把正派人逼上歪路。”

    “离开了……这座城市……吗?”银夏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宁早倩她们是往更远的地方走去了——比如说直接只身前往美国,还是往回走,回到了她们原先居住的那座城市。

    “她们也挺惨的,”男人唏嘘地笑着,吹了声口哨,“偏偏生不逢时,遇到了这种时候……不过如果她们再早个十年生出来的话,恐怕会更惨吧……毕竟那时候是潘多拉统治的时期。妈的,最近这段时间就没太平过。只能说会好的吧,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苦难之后总会迎来新的希望。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谢谢。”银夏突然道谢道,男人微微有些惊诧。银夏原以为自己是为了他给自己提供了宁早倩等人的信息而感谢,却又猛地意识到,自己正是被面前这名豁嘴男人在无意识中教导,得到了生存的希望。不,希望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有的……只是这人是第一个看得这么清楚的人。银夏心中突然对面前的这名男人产生由衷的敬意。

    在告别豁唇男人之后,银夏权衡几番,最终决定还是先回到原来那座城市。毕竟那座城市离这里的距离没有美国远,如果他先去了美国,万一宁早倩她们不在那里,再折返回来的话会吃很大亏。但银夏不觉得宁早倩她们会这么蠢,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子回到那里。而且还有弥霖……起码他现在知道了宁早倩三人的线索,而对于弥霖去了哪里,他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而且弥霖离开他的时候只身一人,如果他死在了外面的什么地方,不会有人认识他,估计只会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仍在街头……直到组织的人发现他是被通缉的流民身份,随后再向社会公开。银夏心惊地将这种想法与自己的恐惧一起从心中赶走。

    他原路返回,回到离开的那座城市后又过了一个星期,猛然间发现街上无论是造乌组织的士兵还是普通的居民,数量都减少了许多。后来他才想起,现在已是晚冬,正是春节时分,大家都回去过年了。虽然街上不是很热闹,但人们都在四处走访,无人留意街上银夏的存在。

    在街上走着,他没能发现宁早倩她们的踪迹,同样也没能发现弥霖的,倒是偶尔会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群嬉笑着从自己身旁走过。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年了。这几年来,每每只是临了小年的时候,会回到老贾,扫除母亲老屋一年来的各种寂寞堆积,然后帮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的母亲去镇街采购未来十多日所需的吃用,无所事事地悠闲一段时光,年就大约去了。比起小时候的过年,这年就愈发一年不如一年的无趣,然后他就会回到这里,回到南宫附中上班。而自从造乌组织出现后,他再也没有假期。猛然惊觉之际,他的母亲已经在许久未与儿子见面的孤独中生活了好几年。

    不过,银夏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的过年真的很有趣。当时概念中的有趣不是别的,因为过年可以吃上各种平常吃不到的佳肴,妈妈甚至还会专门给他做外婆过祭时都没烧过的好菜,还能穿上新鞋子,甚至还能穿上新衣服,这就很让人期待了。他母亲没什么学识,父亲是一名战地记者,经常奔波于各大战争地区,一年的辛辛苦苦,常常难以养活一家人。平时一日三餐,能吃饱,已是不易,想吃肉,除了来客人或手艺人上门做事,几乎是没有的事。每年年底算帐,不但没有盈余,还会欠别人一些帐。所以快到了过年,父母常常是揪心的。但是当时,银夏还是孩子,这些事自然不管。父亲往往去借些钱,去买上几斤肉鱼,丰盛几日,这年就算是过了。能吃上肉,新鞋子更不用操心,大约半年前母亲就做着准备,总是每夜挑灯夜战,总能在年前给每人赶做一双新鞋。至于新衣服,只要年前的某一天有缝纫师傅上门,也是断然少不了的。所有的美好和喜悦,都齐聚在过年这几日成为现实。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随父母住在乡下的时候,那时候吃罢年夜饭,一家三口就坐在电视前看春晚,就这样守着新年和春天。平时父亲并不喝茶,但这时也会泡着酽酽的劣茶,小银夏就着碗或者杯子,听父母讲一些闲话。大多都是母亲那讲不完的故事和笑话,家里来的亲戚,堂哥堂姐他们,有时也会玩一会儿纸牌,并不带彩,也一样玩得兴致盎然。玩了半宿,孩子们陆续睡去,只大人仍在屋里,开门点燃一挂鞭炮,噼啪几下,并不长,这春算是接迎了,就也安然洗洗睡。

第三百九十二章 岁

    到了大年初一的早晨,刚醒来就会一骨碌地穿上母亲备在旁边的新鞋新衣,迫不及待地想着拜年。m.www.uu234.netwww.uu234.net不为别的,因为拜年会有花生吃,香香脆脆,想想就美。那时有个零嘴就很稀罕。不像现在花生根本没人吃。那时他总是带着堂弟,先到隔壁的大伯家拜年,上前拱手作揖,嚷嚷着拜年了,但也不会真的跪拜,大婶和奶奶抓了一大把花生,说着些读书进学,健健旺旺成长的吉利祝福话。银夏一面装入衣服口袋,一面吃起来,然后又领了堂弟一起到叔父家拜年,又是一些花生,最后又和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一起,组成更大的队伍,浩浩荡荡,把周边的本家亲戚转了一圈,四个口袋总装得满满当当,凯旋而归。这天嘴巴几乎就没空。堂弟花生吃得很节俭,有时候还剥不开,就索性用嘴咬破,常常弄得壳和仁碎了一嘴,再慢慢用舌头挑食着,就这么幸福了一整天。

    很久以后,先是潘多拉起义,再是造乌组织……人们的生活方式逐渐改变。但从更早以前,就有人背井离乡,在外打拼。年底回家过年的人有喜有忧,南下北上,一代又一代的人纷纷逃离故乡,如同候鸟一般,回家过年,过年离家……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虽然现在人们都会在各个城市买房安顿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弄明白未来将去向何方……

    从堂姐结婚,到叔父离婚,这中间的许多年过年,是父母最忙碌,家里最热闹的春节。每年团年饭,父母总要忙碌准备几日,一大家围坐在一起,满桌的菜,一屋的祝福。菜年年大同小异,无非鸡鸭鱼肉。但总有几个母亲最用心的菜,包卷煎、蛋丝、手工鱼丸,唇齿快意,记忆深刻。年年年夜饭相同却又不同,陆续出现二对三对四对夫妇,从第一个第三代孩子出现,到七八个孩子的到来,人数总在逐渐增加,热闹和欢乐自然也在增长,父母的白发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兄弟姐妹各自发展,情况总是差异。堂姐结婚最早,发展得也更好一些。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事业越做越大,团年饭酒桌上自然自信耀眼许多,给孩子们派发红包,总是十分踊跃。叔父算是晚婚,他妻子为人做事有点务虚,人绝顶聪明,事夸夸其谈,发展总是欠佳,团年饭就有许多气馁,许多年来有意无意缺席了一两次团年饭,后来还是走向分手,留下两个孩子在父母间来去……

    银夏的过年已经留下许多记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但再想起时总是让人感慨万千。有些古老的东西,会一直古老下去,比如春联,门神,腊八粥,拜年探亲访友;一些新的东西一定会加进来,比如抢红包,视频拜年集福。年变化着,却又似乎从未变过。无非是希望日子一年好过一年,多点快乐,少点烦恼,多点幸福,少点悲伤……总在飘雪的季节让人想到春节,想到故乡,就像现在,在城里无聊滞留,心已然回到故乡……银夏在街上走着,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如此伤感。

    造乌组织,改变了这世界许多啊。他心想。他似乎没有一开始那样憎恨组织,但组织所犯下的那些罪孽,阻隔亲人之间相见的机会,无法让人饶恕。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亲人,不能再看着别人失去他们的亲人。而且,还有妈妈……他那生活在乡下的妈妈,到现在都还相信她的儿子会在忙完了之后,再回去看看他的。

    他刚上初中那年的春节,父亲去世了。那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年。那个春节,是他父亲银皓和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匆匆过完年之后,父亲就回到了越南战场,继续为世界传达战场的残酷。他说,他想要记录下那些活着的美好,可相机拍下的却全是死亡的瞬间。而我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在他面前发生,他无力阻止。他害怕自己会和父亲一样,他害怕自己会过早地见到父亲……到了那时候,他的母亲该怎么办哪。

    父亲在战场上遇难了。银夏得知消息的时候,慌忙从学校跑回来,看见妈妈孤身一人坐在屋子的正中央,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背对着他。后来她见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父亲以前的事。见了银夏,说着说着,母亲就哭了。父亲一生性格高傲,脾气暴躁,吃苦无数,而母亲一直迁就着他,忍受着他,印象中从来没有在银夏面前哭过,这一哭,倒让他手足无措,只是无力地宽慰着母亲,母亲才渐渐止住哭泣。

    大概是母亲一生苦难,临到老了,生活刚刚好了一些,却无力抓住什么,心中一定有太多不舍。每每回想到这一幕,银夏心中总是难受不己。

    清明节过后没有久,他们收到了父亲的遗体。

    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以后,过年就只能在父亲的墓前辞拜了。

    岁月总是那么无情,转眼银夏马上就要走过半生。他经历了潘多拉战争,经历了造乌组织事变,世事苍桑,社会更替总是目不暇接地扑面而来。他看不见父母和祖上眼里的过去和童年,也看不懂或看不见孩子眼里的童年和未来,只能尽力去理解他们……他愿意去当一名老师,因为他想要得到人们的尊重与爱戴,因为他与母亲的约定。

    夜晚的时候,他找了许久,一无所获,身心俱疲,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睡下,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她们踪迹的话,就直接去美国——当然那样,要在如此大范围的地方,不借助任何帮助找到她们简直是大海捞针,可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夜晚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北风呼啸,林间飒飒。银夏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打算小憩一会儿,过会儿还得起来继续赶路,却听见了说话声,立刻紧张地睁开双眼。是三个女孩的声音,他心中突然颤抖了一下。“要不干脆用之前拿到的那些钱去美国……”“不行……这是底线……”

    他站了起来。宁早倩。郭玉婷。徐雯茜。他朝声音的源头走去。她们就在那里。之前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花了那么多工夫,他都没能找到他们;可是现在,仿佛老天在嘲讽他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再次站在了她们面前。

    没有云的月光下,宁早倩三人的容貌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她们瘦了许多啊……银夏苦笑着想道。就连原本身材偏胖的宁早倩这会儿看上去也像是营养不良一般,身边的两人更是耷拉着脸,面露痛苦神色,一身脏乱,衣服泥泞不堪。在清冷的月光下,师生重新相见。银夏想打招呼,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而对面三人看到他之后,明显也惊呆了。

    “银老师……”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徐雯茜,仿佛叫出这三个字就抽光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只要念出这个名字,她的眼泪就会流下来。

    “我一直在啊。”银夏强迫自己笑着说。他看见泪水划过她们脸颊,却不知该如何向她们道歉。那天晚上,李升死去的那个夜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李老师已经离开,而宁早倩三人也被逼着逃离了那所学校,此后再无音讯,会在这里,以这样巧合的方式见面,银夏再怎么样也都想不到。“我很抱歉……我来晚了。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他想到先前那老鸨的话,他不敢去问她们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们又经历了什么。

    “……你们,有没有见到弥霖?”银夏最终只能这么问道,三人面面相觑,随后都同时摇了摇头。银夏绝望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我之前在其他城市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但是你们又回到了这里,是想干什么?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回去更危险。”郭玉婷声音黯淡,“而且我们想要回学校……找到我们失去的记忆。”

    “……是这样啊。”银夏立刻就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三个孩子,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估计也不知道是造乌组织删除了她们的记忆,但她们已经明确感觉到自己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当时她们身边重要的人的离去,估计这些记忆都已经被删除。而在银夏离开之后,组织又给她们进行过多少次的记忆清除,银夏不得而知。

    “我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果然还是想要回去,想回去看看,我们究竟忘了什么。好像只要再糊掉那个地方,就能想起来……”郭玉婷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低沉,银夏很难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这么久不见,就连她们的声音也变得如此陌生。既然知道她们想要找回记忆,银夏原想直接将一切的真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她们的,然而一想到弥霖他就会放弃这么做。弥霖可能正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所以才从我身边逃走的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为此

    “所以,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吗?”银夏问道。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这一次,面前的三人都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银夏心中突然产生了那种无法制止她们的倦怠感,她们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感情,那种决意,似乎并非那种能被轻易阻止的决定。原本想要阻止她们回到这里的银夏,放弃了那样的想法。况且他们现在,本身就已经在这座城市中……

    “等回到了你们想去的地方……回到了学校,你们又该怎么办?”

    “找到真相。”这次,是徐雯茜回答了他。

    “但是会很危险哦……学校里四处是造乌组织的士兵,还有亚魔存在,一旦被发现,恐怕立刻就会被抓起来,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会有的。”先前一直沉默的宁早倩,此刻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虽然沙哑憔悴,但疲惫中透着一股惊人的决意,“银老师,我之前,也感受到了……体内的那股力量,就是当初你和我提到的行星能量……那是我们反抗的机会。”

    银夏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他立刻问道,但随即捕捉到宁早倩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悲怆神色,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问一定让她想到了某些非常悲伤的往事。在和她们再见时银夏就已经发现了,在他们不见的这些日子里,一定发生了许多足以改变这三个女孩的事,让她们不得不在残酷逆境中迅速成长——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三人没有再回答,黑夜的寂静显得四周格外冷清。银夏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正同影子说话,面前没有任何人。面前的一切,包括宁早倩三人,都只是他在黑暗中错乱之后看见的幻觉而已。然而,徐雯茜的哭声却是真实存在的。他太熟悉徐雯茜哭泣的声音了。她一直都是班级里最胆小的那个,虽然不是特别爱哭,但心理承受能力一直都很差。这些日子她们受的苦,恐怕徐雯茜是被伤得最深的那个。“有三个男人……”泪水落下的同时,似乎令徐雯茜找回了说话的能力,虽然话音时断时续,但银夏好歹听清楚了她在说些什么。“把我们抓起来……然后……”

    不需要她再说下去了。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银夏,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基本上就已经猜到接下去发生了什么。而看到一旁宁早倩与郭玉婷脸上脸上的表情,更是让银夏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突然紧张起来,重新看向宁早倩:“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我干的。”起先,宁早倩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又慢慢响了起来:“是我干的。有天清晨,我勒死了那三个那人,靠的是在此途中我发现的,你曾经提到过的在我体内的行星能量。”少女的语音与逻辑出奇清晰,出奇镇定。

    终于……到了这一天吗?但是这一次,银夏的心中却很难找到那种喜悦的感觉。或许是这些天在外流浪,银夏目睹了太多凄惨,有些甚至是连他曾经都不知道的社会底层的黑暗,却全都展现在了这些女孩的面前;而宁早倩使用出了行星能量,如果银夏再让她成为守护者,就意味着接下来她必须一直面对这些残酷……最终,银夏没能再对宁早倩说什么。他现在无法再让那样年幼的孩子再扯入战争中了,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虽然银夏也很想宁早倩成为他们的战力,但上一个他想要让其加入的男孩,那孩子同样拥有行星能量,可最后他却……银夏不想再回忆那段他一生中最痛苦、最后悔的往事。“先跟我一起走吧。”他对三名女孩说道,“南宫附中已经被阴影笼罩,四处都有士兵站岗,准备室估计也被发现了……回去了就没了藏身之处。在那之前还是先跟着我吧,我会保护你们,也会教你们防身的手段。”

    “教我如何战斗吧。”宁早倩说道,声音坚强得仿如不是她的。银夏愣住了,他从来没想到宁早倩会主动要求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和答应的话语相同,拒绝的话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他愣了许久,最后是宁早倩再开口了:“在外面逃亡的这些日子,我确实明白了……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我不想再过躲躲藏藏的生活了……不想再看到有人受伤了……我想保护他们,为此需要强大的力量。我想要成为一名拥有力量去守护他人的守护者。”

    太像了。银夏就愣在那里,宁早倩说的这番话,瞬间就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自己说的那些话。虹翼。当初秋游的时候,在清愿寺,他对虹翼说出了这些近乎完全相同的话语,终于让他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守护者……然而当时的银夏,又怎么可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宁早倩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接着他又想起,当初他说服虹翼的时候,宁早倩也在场。

    宁早倩的这份意念,他无法拒绝。四周依旧黑暗,寂寥无人,寂静无声,此时银夏说的每一个字就显得十分响亮。“……明白了,你们跟我来。”他带着她们离开那条小巷,来到先前的那座公园——正是弥霖离开时停留的那座公园。期间他无法做到去直视宁早倩,或许宁早倩已经说服了他,但他还没法自己说服自己。

    当他们停下后,宁早倩、郭玉婷、徐雯茜三人静静地处于黑暗,银夏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当初焚晓训练自己,包括自己训练虹翼时的场景,开口说道:“先屏气凝神,尝试去调动体内的行星能量……一开始要慢慢来,感受到那股力量……”

    但出乎他的意料,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他就看到一团银蓝色的光雾在宁早倩的右手手掌中若隐若现。他没想到宁早倩的悟性这么高,甚至远超虹翼。可能是她心中的那份决心比历代所有守护者都要强烈的缘故吧。当她看到那道光芒时,欣喜地望向银夏,但银夏心中只能感到忧愁。他赞许地点点头,又轻轻地叹口气。“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力量还能不能做到穿上铠甲,因为能量碎片不在我这边……虽然在你之前也确实有过出现不依靠能量碎片徒手穿上铠甲的例子,但是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训练基本素质比较好……不能操之过急。”他说这番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们先训练防伪能力和格斗技巧吧。”他说道,看了看一旁的另外两人,那两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们的朋友,显然是在等待她的保护,但那期待的背后,深藏于眼底的却是恐惧和悲伤。银夏看出来了。

    他带着宁早倩的训练,从这天起就开始了。白天,他会根据自己对这座城市地形的熟悉,带着三人去各种偏僻的地方训练,到了夜晚他们的动作幅度便可以稍微大一些,在他带着宁早倩训练的时候,郭玉婷与徐雯茜两人便会给他们放风,一旦有人接近,便会立刻过来通知银夏,然后四人赶紧转移阵地。在休息的时候,或是不训练时,银夏便会带着三人向南宫附中的地方赶去。尽管他非常不赞成她们重新回到那里,但他没法去阻止她们。而且路上他们总是会有被组织的士兵抓住的风险,因此他们前进的速度其实非常慢。而且不出几天,就有人在街上认出了他们,很快新的通告又被印刷出来:社会头号公敌银夏带着三名流民学生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

    时间渐渐过去,年也已经结束,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人们纷纷回去学习工作,这种时候公园的人数立刻就会降下来,只剩下一些老头老太,以及一些在新世界的秩序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银夏并不担心他们,因而有时会带着宁早倩她们在白天进入公园训练——譬如现在。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宁早倩已经学到了非常多的格斗技巧,银夏很惊讶这个女孩的学习速度如此之快,但她并非那种天生就是为了当战士而生的人。这点银夏清楚,因此每当他将宁早倩往战斗的死路上向前推进一步,他就愈发后悔,却别无他法。

    “现在素身战斗的技巧你基本上都已经掌握了,但是缺乏实战经验,这是我们的弊端。”公园中,银夏这么对宁早倩说道,“现在需要练习的是带兵器的格斗……毕竟无论是亚魔士兵还是人类士兵,都携带兵器。”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就好像从前在学校中那样平常地上课,但他始终做不到。“拥有行星能量,就意味着拥有微观粒子操控能力。”他和宁早倩解释道,“虽然现在和你解释这个名词会很麻烦……但基本上就是,你能够通过将你手上质量小于你的物体分解到原子水平,再重新组合起来,变成你自己的武器。就像这样。”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微观粒子操控能力自然而然地就使用了出来,仿佛成了习惯,随后树枝形态改变,“不管变成怎样,质量不变。”银色光辉笼罩,待到光芒散去,他手握一柄细剑。

    “这是……?”无论是宁早倩,还是在场放风的另外两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行星守护者的力量。”银夏说,“只要操控得好,宁早倩,你也能做到。但是现在还有点苦难,就先用这柄剑训练吧。”他缓缓递出剑,好让她仔细瞧瞧剑身泛着的深色金属光泽。他想起从前秀然用的兵器的名字叫做“超然剑”,那把剑的档次远比这把树枝变成的细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再想到当时与秀然他们一起战斗的场景,银夏一阵心酸。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我义

    “试试挥挥看吧。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银夏说道。宁早倩将那细剑双手高举,由于带有行星能量的缘故,剑身苍白好似乳白琉璃,在光线照耀下宛如蕴含生命。她试着将它挥了一下。虽然她持剑的动作难看又笨拙,但那柄细剑仿佛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划破空气。

    他还想再教导宁早倩些什么,但郭玉婷和徐雯茜两人却突然惊慌地大叫起来:“那边有个人在向这里走来!”明明她们这样大叫更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但银夏也看到了那人,顾不得那么多,当下就让她们躲起来,然后自己独自躲到一片树林后,看清来人的样貌,却愣住了。

    “伊唯……斯格沃克……”他不自觉地呢喃出那人的名字。是那个奸细。是害死冬韵的那个人。下一秒,他差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就打算冲上去将她暴揍一顿。他心中被悲愤填满,然而对方却突然转过身,与银夏的目光对上。银夏一愣,对方的目光平和稳定,似乎并没有与他斗争的打算。“斯格沃克!”银夏将她的姓氏吼了出来,同时眼角余光观察躲在另一边的宁早倩三人,她们这会儿十分识相,没有说任何话,更没有再任何人的面前暴露自己。

    “好久不见。”对方缓缓说道,但越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就越是令银夏愤懑不堪。“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义愤填膺,“是你出卖了我们,现在又出现在我面前是想干什么?信不信我下一秒就立刻过来把你抓过去?”

    “不用了。”她苦涩地笑笑,“这些日子,你们误会我实在太深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不用了,你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不,”伊唯·斯格沃克甚至根本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都是组织逼的。我也一直,都在寻找反抗组织的机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银夏冷笑着反问,然而,伊唯刚才的这句话,却让他有一瞬间感觉确有其事。伊唯·斯格沃克朝他露出微笑:“银夏,你忘了吗?造乌组织是我的仇人,我的家人,战后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的生活,全都毁在了组织手上。我会帮着这样的组织工作吗?”银夏瞬间就愣住了。一时间只听到风声,以及临春的清脆鸟鸣。此时此刻,在伊唯·斯格沃克向他展露出的微笑背后,隐含了多少哀伤和忧愁呢?银夏不得而知。他突然找不到继续认为伊唯是内奸的理由了。

    “是你害死了冬韵。”

    “那确实是我的过错……”伊唯·斯格沃克的声音黯淡下去,“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组织策划的那场行动是陷阱,但是我没想到席俊哲会直接动手。”

    银夏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任何话。

    “银夏……再相信我一次,好吗?在我隐居后,我的丈夫孩子全被这个组织的造乌船杀害,我这些年潜入组织内部,必须帮助那些杀人犯,这些年我忍辱负重,现在终于找到了能让组织全盘崩溃的证据。银夏,麻烦你相信我的话,我请求你的帮助。”

    “那你可真会演戏。”银夏原本想要冷笑,但脸上的肌肉却只是抽搐了一下,他笑不出来,更不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该相信伊唯·斯格沃克,还是继续将她当作敌人。毕竟因为她的缘故,害得冬韵死亡……人的死亡,无论做出什么、说出什么都无法补偿。“如果你真的是演戏的话,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完全骗过了。组织的人不知道你的身份,而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你是组织派来的间谍。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要帮助造乌组织呢……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要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死。”

    “和杀人犯大叫道,正派人也不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我还没找到能摧毁组织的决定性证据,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发动战争,我就不敢公然与造乌组织作对。所以事情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现在。”

    “如果这是真的,你真的冒了巨大的风险,万一自己先死了怎么办?”

    “我早就有所觉悟。”伊唯·斯格沃克缓慢低沉地说道,“他们会监视我,银夏,这四周都是造乌组织的士兵,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他们知道他们杀害了我的家人,因此日日夜夜监视着我,企图嗅出一星半点的反叛迹象。你也知道席俊哲对待叛徒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我的身边处处都是敌人,造乌组织的人,像蟑螂一样污染了这座城市,每天晚上我都觉得他们在我身上爬。”伊唯握手成拳,脸上神色因愤怒而扭曲,“我的丈夫接到了那封邮件,他们告诉他船快开了。他当即带着自己的儿子,满心欢喜,赤手空拳地赶到新世界广场,结果他们竟冷血地谋杀死了他。这是谋杀!但愿造乌组织的人都能被他们自己给公众编造的滑稽故事给噎死!我被穆宫隐安排到你们的身边,我与席俊哲见过面,我和那些亚魔将领喝过酒,但他们别想让我忘记发生过的事。银夏,好好看清楚吧,我就在这里,复仇该开始了。现在最后的证据找到了,戏也该演完了。”

    伊唯·斯格沃克的话中有股寒气,让银夏感到彻骨冰凉。他注意到一旁的三个孩子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谈话。“如果你想寻求正义,那你来错了地方。”他苦笑道,“这世上没有公正可言。”

    “那就制造正义。”伊唯·斯格沃克,说出了与十六年前的坚胜相同的话。而在潘多拉战争时期,银夏就与伊唯是战友。今后,也一样会是这样吗?

    “那就再站在一起,战斗一次吧。”他听见自己这么对伊唯说道。

    ***

    少年的脸愈发清晰。

    宁早倩行走在梦境中阴冷的泥土上,面前是一座高山。整座山都被那股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寒意笼罩。白色雾气蒸腾身边,以及丝丝缕缕黑雾……越往深处走去,就越来越寒冷;越往前走,她就越能感觉到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

    树林被笼上黑气,散发着生物死去时的腐臭味,她看见扭曲变异的树木植物被某种阴暗物质影响,枝干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扭曲变形。她看到一张张哭泣的人脸,看到宛如旋涡的森林,而她所要寻找的真相,就在这片诡异树林的中心。她看见无数章鱼触手,不断蠕动,看见眼前蒙上一层浓浓白雾,听见既像风声又像笑声的轻响,偶尔如呢喃细语,又听见无数生命的哀嚎。

    梦境中,她的感官全部扭曲,地面蓬松柔软,难以施力,无法分辨明暗。剧痛袭来,难以思考,四肢僵硬,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在之后,她继续向前走,看到一个亭台,周围被绳结和符箓围起。那是她至今为止做过的那么多关于那无脸少年的梦境中,她唯一能说出地名的一个地方。在现实生活中,她记得自己去过那里。那个亭台叫清愿寺,初二秋游登山活动的时候他们全校都曾去过那里。她看到前方有一座木屋,然而来到木屋门前时,她终于无法承受如此厚重的黑暗……

    “……你在哪里?”

    “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家。”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名无脸少年,脸上戴着苍白面具,没有眼睛、鼻子或嘴巴,却像被人画上了怪诞的花纹,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细看之后,又格外心酸。

    风铃作响,宛如一阵突如其来的青铜鸟鸣。

    木屋的大门出现在她眼前,宁早倩拼命地向前走,不顾黑暗令她窒息,很快就会死去……她拼命地想推开那扇门,直接告诉她只要打开那扇门,就可以找回她所遗忘的一切。然而,那扇门她怎么也推不开。无脸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她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四周开始被黑暗覆盖。

    现在,她还无法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当宁早倩痛苦地明白这一点之后,在睡梦中懊悔地流下热泪,却无法就此醒来。她看见画面扭曲,天旋地转,又回到了学校中。

    少年坐在自己的右边。桌子的右边。他正百无聊赖地拆扣自己的笔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呆板严肃的历史老师在讲台上用千篇一律的语气讲课,枯燥无味,百无聊赖。从窗外透出的阳光,照射在少年的身上,金色的光芒笼罩了他的脸孔,宁早倩看不清他的脸。

    郭玉婷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她,“我们去吃饭吧。”她们四人,向来喜欢在学校食堂吃完中饭后,从那条水杉树林荫道上散步散到教学楼后边,然后走上楼梯,从后门进入班级教室。那天也不例外。

    但是那天,少年就等在那里。身旁的三人嬉笑着跑开,躲到一旁,少女红着脸走了上去。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秋日阳光,明媚和煦。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少年灿烂的笑容,随同阳光一起温暖着她。那是种向阳而生的力量。

    少年和少女,邂逅在水杉树下。

第三百九十五章 颜影

    群星黯淡,黑夜笼罩,狂风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肆虐。www.uu234.net赤松、抱栎、髭脉桤叶树、毛漆树、东北瑞香、珍珠花等茂密的小树花草,在树林中蔓延……但是,都不应是这个季节开放的。

    从某处开始,花草树木像被龙卷风肆虐般扭曲枯死。四周越来越阴暗,赤松林的树冠遮住天空,密密麻麻地交织着荫郁茂密的树枝,宛如屋顶,异常茁壮地成长,树皮不像普通赤松呈龟裂纹,它长出许多鼓胀的肿瘤,如同癌细胞般毫无秩序地交叠蔓延,甚至浮现出人脸。宁早倩感应到无数死者死前所遭到的超乎想像的痛苦折磨,它们扭曲着脸孔发出悲鸣。

    但再往前走,她却看见大片山杜鹃遍布山坡,开满大片桃红花朵,散发出从未见过的呛鼻花香。她还看见了樱花。“好漂亮的樱花……”她听到某个声音这么说道,但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树林下方躺满数不清的昆虫之类的小尸体,花香里有毒,樱花随风飘落,漫流成河。

    在那之后,她继续向前走,看到一个亭台,周围被绳结和符箓围起。那是她至今为止做过的那么多关于那无脸少年的梦境中,她唯一能说出地名的一个地方。在现实生活中,她记得自己去过那里。那个亭台叫清愿寺,初二秋游登山活动的时候他们全校都曾去过那里。她看到前方有一座木屋,然而来到木屋门前时,她终于无法承受如此厚重的黑暗……

    “……你在哪里?”

    “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家。”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名无脸少年,脸上戴着苍白面具,没有眼睛、鼻子或嘴巴,却像被人画上了怪诞的花纹,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细看之后,又格外心酸。

    风铃作响,宛如一阵突如其来的青铜鸟鸣。

    木屋的大门出现在她眼前,宁早倩拼命地向前走,不顾黑暗令她窒息,很快就会死去……她拼命地想推开那扇门,直接告诉她只要打开那扇门,就可以找回她所遗忘的一切。然而,那扇门她怎么也推不开。无脸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她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四周开始被黑暗覆盖。

    现在,她还无法取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当宁早倩痛苦地明白这一点之后,在睡梦中懊悔地流下热泪,却无法就此醒来。她看见画面扭曲,天旋地转,又回到了学校中。

    少年坐在自己的右边。桌子的右边。他正百无聊赖地拆扣自己的笔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呆板严肃的历史老师在讲台上用千篇一律的语气讲课,枯燥无味,百无聊赖。从窗外透出的阳光,照射在少年的身上,金色的光芒笼罩了他的脸孔,宁早倩看不清他的脸。

    郭玉婷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她,“我们去吃饭吧。”她们四人,向来喜欢在学校食堂吃完中饭后,从那条水杉树林荫道上散步散到教学楼后边,然后走上楼梯,从后门进入班级教室。那天也不例外。

    但是那天,少年就等在那里。身旁的三人嬉笑着跑开,躲到一旁,少女红着脸走了上去。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秋日阳光,明媚和煦。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少年灿烂的笑容,随同阳光一起温暖着她。那是种向阳而生的力量。

    少年和少女,邂逅在水杉树下。

    “其实我也喜欢你。”

    她听见了他温暖细腻又清晰坚定的声音,仿佛到那时为止,那已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也是。”

    少女终于想起,先前那句萦绕在自己脑中的温柔话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少年说出的了。正是那天,那天中午,他们在林荫道上遇到的那天中午,少年向她开口表白……宁早倩忘不了那一天。今后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她,那一天,是少年给予她最大惊喜的一天。

    今后的日子里,她都再也没有那时的感受了。虽然那并非她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但确实是她印象最深的日子。

    宁早倩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公园冰冷的长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吗?她扶着额头,撩开额前的刘海,却有一缕头发因为冷汗而紧紧地黏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理过发了,如果这次他们还能平安地回去,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宁早倩一定要去把头发剪短。厚重的刘海垂在她额前,她心烦意乱。

    夜风冰凉,现在正在值班的是郭玉婷。而银老师以及先前出现的那个神秘女子则在隔了她们有段距离的地方谈话。早倩没能听清他们在聊什么,不过听上去似乎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现在大概几点了?”她问玉婷。

    “你问我?我们的手表当初不是都被那三个男的抢走了吗……”玉婷耸耸肩,“睡觉那会儿银老师看过表,那时候是十一点半,现在少说也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吧。”

    现在还是凌晨。宁早倩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梦中的场景余音缭绕,“其实我也喜欢你。”她还记得这句话,却记不起是谁说的,记不起那少年的脸,记不起他的名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是什么意思?宁早倩的心中似乎有种朦胧的过去,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她似乎喜欢过梦中的那个少年……但是,她的记忆消失了。她现在甚至都想不起来那少年是谁。

    然而蓦地,宁早倩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弥霖的容貌。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一下子联想到弥霖,这其中根本没有人任何关系。她又突然想到当初学校举行义卖那天,弥霖没有去操场,只是待在教室里,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下面的活动。那时在她心中产生的异样又奇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欢弥霖,而弥霖也不可能对自己有感觉。宁早倩一个激灵。不,不可能,不会是他。梦境中的那个少年,那个无脸少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弥霖。然而,弥霖和少年之间似乎又被一种奇特的纽带联系,宁早倩就是没来由的感觉梦境中的那名少年,身上有某些地方与弥霖十分相似。但具体的地方,她又说不上来。

    在这样迷惘又恐惧的心情中,弥霖的容貌又渐渐地从她的脑海中淡去。同时,宁早倩也数次体会到一点,今后的人生,她很难再喜欢上一个人了。

    可是在那之前呢?在现在的人生之前呢?宁早倩猛地对心中的自己发问。她有种感觉,心中也尚且留有某种印象,在很久以前他,她似乎曾经深深地喜欢过一个人……那人难道就是梦中的那个无脸少年吗?可那个人究竟是谁?

    宁早倩神情麻木地从长椅上站起来,郭玉婷呆呆地望着她。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无脸少年,但今次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她清楚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再仔细一看,那抹幽影就立刻消失不见了。在风中模糊的脸庞,宁早倩只能看得见他的轮廓,虽比先前清晰了许多,她却仍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早倩……早倩?”郭玉婷喃喃地问她,仿佛两人都还在梦中,“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嗯。”宁早倩脖子僵硬地点点头,随后问银老师现在打算怎么办。玉婷摇了摇头:“还不清楚,刚才就一直看他在和那女人说话。不过那人我们完全不认识啊……而且还是个外国人。也不知道银老师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估计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在商量之后的对策吧。”早倩轻声说道,郭玉婷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早倩突然再次被困倦攫获。她看了看睡在对面那条长椅上的徐雯茜,她依旧在梦想中,但眉头紧蹙,不知道她又梦到了什么令人悲伤的事。

    她们已经决定,现在要回到学校,并且将她们的这个决定告诉了银老师,而银老师虽然无可奈何,但也答应了她们,而且这些天银夏一直都在训练早倩自如地使用体内的行星能量,她总算是有了点感觉,可以操控体内那股强大又可怕的力量了。而既然事情挺顺利,她不知道银老师又在和那位外国女人商量些什么。不过宁早倩也知道,她们三人触及到的只是皮毛,更多更加黑暗、更加凄惨的事,银老师一直都没有告诉她们。那是成年人之间要商量的事情,而面对这些事,宁早倩她们还是在一旁乖乖躲起来比较好。

    雯茜那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厚重的喘息声,宁早倩知道她做了噩梦。她心疼地看着徐雯茜,她是她们三人中最单纯的那个,却还是被卷入了这样沉重黑暗的事件中。从前她们总是抱怨自己的母亲总是对自己严加管教,不近人情,逼迫她们做各种事情;直到现在,与现在周遭的环境对比,她们才知道自己当初所经历的,与现在的折磨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宁早倩突然想躲到梦境中,再逃避一会儿。“那我继续去睡了……”她神志恍惚地对郭玉婷说道,“过会儿到我值班了,麻烦叫醒我。”

    玉婷一脸哀伤地点点头。她没有再看到郭玉婷接下来的表情,就又疲惫昏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三百九十六章 暖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的梦境,明亮了许多。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少年又出现在梦中。四周阳光明媚,暖流四溢。起先,她依然在那条水杉树林荫道上,少年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这次,他说了许多话。“我喜欢你。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想要和你交往。想要永远爱着你。”他这么对她说道。宁早倩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等候了这么久,追寻了这么久,想要的不就是这些话吗?他终于对她说出口了。孤独已久的心灵,终于重新被那样的温暖包围,终于被爱所抚慰。

    接着画面旋转,色彩绚丽,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记得那是家咖啡店,是离她家最近的星巴克,她还记得那附近似乎有家书店。那时天气还很热,店里人很多,早倩静静地等候在人群中排队,而在她身前的,便是那个男孩。少年没有任何经验,但为了耍帅,特意点了一杯咖啡,结果自己差点被咖啡的苦涩味给呛到。宁早倩刚想笑话她,场景又飞旋而逝,在她面前的是已经离去的李老师。

    李老师穿着和他死时一样的灰色衣服,带着灰色领带,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但脸上的那副熟悉的表情却又是那么有亲和力。他说他们班即将转来一个新同学,全班的学生都开始喧闹起来,而后李老师选了她去布置黑板报。而另一个布置板报的人……并非宣传委员,同样是那个少年。宁早倩这才想起来,梦中的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他们曾经的班长。

    曾经那样真切存在于这世上的人,就这么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他,这点宁早倩无法接受。

    她负责图画,少年负责文字。当少年从她那里拿过一支白色粉笔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那时的感受,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她所遗忘的,只有那个少年而已。她还记得当时那股暖流是如何在自己心中流淌开来,简直就像是触电一般,她的心脏怦怦狂跳,似是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开口说出那句自己一直在等待的话,但少年什么话都没说。

    她记得当时在班上流言传得很疯,但他们两个都后知后觉,很久之后才敢开口,面对对方。

    梦中的宁早倩,突然后悔起来,她后悔当初自己没有主动争取,而是一直在等待;她更加后悔当时在水杉树林荫道上,少年表白的那天,她的回应没能大声一点。而如果少年今后的几次,都能鼓起勇气将心意传递到她这边的话,是不是一切结局就会改变,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了?宁早倩不知道答案。事情已成定局,而她更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想起了这么多事情。在梦境的阳光中,四周皆是光明与温暖,被这样充满希望的环境包围着,宁早倩沉睡已久的心似乎一下子复苏,将那些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全都想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几次春秋游。秋游二日营的时候,他们去世嘉都市乐园和长风公园,然而少年的手机被副班主任陈老师没收。少年将少女约出来,但是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他却没有出现。最后他们在一家餐厅中见面了。然而那时的少年,着实令她失望。他在她面前静静地坐着,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厚重的屏障,将他们隔开,让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他只是在那里坐着,看着她吃饭。最后,是宁早倩先离开了那里。是我先离开了他的身边。

    她也记得,段秀涵曾经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组织过一场同学聚会,但当时具体有谁在那次活动中,宁早倩已经记不清。她只记得当时她和少年都无法如愿地和对方在一起,只能随着人潮,被终究无法抵挡的人海推走,最终向着反方向越行越远,再也没能相见。那天的少年,在道别之前,飞奔着冲到自己的面前,拦在另一个男生的面前。然而无论是少年,还是另一个少年,宁早倩都无法再记起他们的名字或是脸庞。她只记得,当时的少年,依旧是那样胆小,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明明那时候,只要他说一句“我喜欢她”,只要这么一句就够了啊……然而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少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最后,她就看着他一脸落寞地离开了他们的团队,??地走到了一旁,什么话都没说。她不知道在少年的心中,沉淀了多少悲伤与孤寂。

    但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或许从那时开始,孤独的种子已经在少年的心中埋下。最后他会离开,恐怕那时就已经落下病根……宁早倩突然深信不疑,梦中的那名无脸少年,已经不在人世。这是她的直觉,而直觉向来没有任何理由……她只是这么认为。而她近乎可以确信,她今后也都再也见不到那名少年。甚至,就算是回忆起了一切,她也仍然见不到他了。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呀?”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宁早倩感觉到了脸上的两行清泪,她不知道梦中哭泣的自己,是否也在现实中流下了眼泪。

    她又看见了一家书店,少年正在那家书店中等着她。书店的店长笑着问少年和少女是什么关系,少年满脸通红,连声否认。然后冷酷的声音告诉她,店长死了,被人谋杀。黑暗霎时吞没光明,宁早倩看到无脸少年从黑暗中出现,手中将一本书递给她。她惶恐地接下了,同时心中仍在期待少年可以向她说些什么,然而少年依旧一言不发。最后,她终于放弃希望,离开了他。

    她离开了他,并且再也没有回过头。

    “当浪潮退却,岩石粉碎,当孩子成长,老人重新回到摇篮,怪物变成人类,昔日的朋友变成敌人,阴影在黑暗中潜行,世界开始终结,你们便能再次相见。在那之前绝无可能。”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黑夜已经过去,清晨降临大地,其他人都已经从梦境中醒来。徐雯茜和郭玉婷在凄冷的初春早晨中背靠背站着,警觉地看着四方;宁早倩从长椅上坐起;银老师带着昨天夜里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名女子来到了她们面前。

    “介绍一下,”银老师指着那名外国女性说道,“这是原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成员伊唯·斯格沃克,是我们的盟友。今后她会帮助我们一起战斗,并且提供与造乌组织有关的信息。”

    早倩三人与伊唯·斯格沃克都不熟,先前根本就不认识,因此银老师的这番介绍对她们来说基本上没有,之后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而宁早倩依旧日复一日地跟着银老师训练,银老师似乎也不想让她们得知太多有关斯格沃克的事情,因此在那之后便没有再跟她们介绍什么。

    现在,早倩已经可以简单地应付一些攻击,并且掌握了一些格斗技巧,而且银老师甚至还发现她有时候能够在无意识中使用自己的真元能力——也就是微观粒子操控能力。得知这一点的银夏欣喜若狂,似乎是找到了某个突破口,开始每天都花时间来给她特训,给她速成,让她能够尽快掌握这种特殊的力量,创造自己的兵器。

    “先操纵树枝。”银老师对她一步步指引,“先操控那些质量比较小的物体……慢慢来……慢慢来……别着急……想象它就是一片羽毛……”

    后来宁早倩也会和银老师进行对战训练。她靠着银夏提供的剑,迅速向前劈刺,然而银老师闪身躲过,立刻就打倒了宁早倩。早倩当然知道自己要达到银老师那样的程度还差得远。但这种事情记不得,即便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但银老师说他自己认为还是需要慢慢来,慢慢训练早倩,操之过急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中午休息的时候,银老师又在和外国女人伊唯·斯格沃克在一旁交流,而早倩三人则坐在那三张长椅上,这里是公园的偏僻角落,基本上不会有人光顾。

    她们聊到了周欣媛。提到那人的名字,三人的脸色都是一沉,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她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宁早倩只想躲避,躲避那个出卖了她们的人。那人已经不能算是她的朋友了。但是……“果然还是想要再去拉她一把吧。”徐雯茜说出了她们三人此刻的心声。

    “是啊……毕竟李老师当初也说过的……”玉婷低下了头,“她已经走得太远……必须拉欣媛……必须拉周欣媛回来啊……”不叫小名,直呼周欣媛的全名,到现在都还让她们十分陌生,无法适应。早倩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更加怀念当初还和周欣媛是朋友的时光,但在经历那样的变故之后,她们都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肯定已经回不到从前。

    不知何时,银夏和斯格沃克之间的谈话结束了。早倩原以为银老师会继续带自己训练,然而她却看到伊唯·斯格沃克向自己走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乡

    “你就是,新生的守护者吧?”她这么问她。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早倩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便点点头。

    伊唯·斯格沃克露出了沧桑的笑容,“真好啊……”

    “诶?”

    “我很羡慕你,宁早倩,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力量。”伊唯·斯格沃克说道,“一定要珍惜这份力量,实在是得之不易。”

    宁早倩不明所以,但斯格沃克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句忠告:“记得,女人想要在这种社会生存,要么把女性身份当武器,要么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宁早倩木然呆立在原地,随后伊唯·斯格沃克转身打算离开。

    紧接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不知何时,从树丛中出现了五名亚魔,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仿佛已经在那里埋伏许久。

    “小心!”宁早倩当即大吼一声,然而那些亚魔率先动手了。它们朝她们冲来,携带危险的兵器,而银老师却迟迟没有出现。“那男的已经被另一批人缠住啦!”其中那名为首的亚魔得意地叫嚷道,随后下令抓捕她们这些流民。

    宁早倩紧张地看着它们,想起银老师之前对自己的教导,暗暗运气,将那股力量从自己体内调动出来。她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能不能对付它们,但身后的三人……无论是玉婷、雯茜,还是伊唯·斯格沃克,她们都没有战斗的力量。要么把女性身份当武器,要么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她快步冲上前去,行星能量上涌。

    然而,她甚至都还没有展开攻击。在她面前狞笑着的那名亚魔举起枪,朝她的小腿上射击。不知是被绊倒了,还是真的被射击到了,一阵剧痛,迫使宁早倩跪倒在地。她喃喃地张开嘴,头发一把被人揪住,余光瞥见郭玉婷三人,她们惊慌的面庞在混乱中破碎变形。

    她大声叫喊着,但银夏始终没有出现。

    紧接着她的肚子上挨了一拳,胃里一阵抽搐,一口鲜血吐出,她双眼一黑。

    ***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皮如铅般沉重。当他茫然地张开双眼时,看见的是如同希望一般的光芒。

    清澈的青空向远方延伸,白云悠悠,青草幽幽,他看见孩童在山坡上欢快地玩耍。那是他们曾经的家,后面的一座小山,在太阳下山之前,他们都会在这里欢快地度过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他拍着皮球,飞快地奔跑在其他人之后,然而手下一滑,皮球从山坡上笔直地滚下去。他就跟在皮球的后面跑,最后重新将皮球拿回到手中。他看见大家脸上晶莹的汗水,看到大家衷心的笑颜,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们如此欢快的样子了。他的亲人邻居,都在那光明世界中,欣慰地笑着,看着他欢快地拿着皮球跑过来。后来夕阳西下,父母在山下叫唤着他,他乖乖地下山,将皮球递到了爸妈的手中,他们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然后牵起他的手,回家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那些亲戚了。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回到故乡的话,恐怕也只会被告知那些亲朋好友已经在不知何时默默无闻地死在了乡间的某个地方。最终,这个世界上除了小陇,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尚且还记得那些生于光明,却消失于黑暗的人们。而再过不久,他也将会将他们遗忘……再过不久,我也就将不于人世。

    吃完晚饭后,男孩洗完澡,在父母的催促下上床睡觉去了。他的脸上,永远挂着那样一副少不更事的笑容,仿佛当时的世界,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畏惧。人活得越久,就越是害怕。朦胧蒸汽氤氲的浴室中,男孩照着镜子,起初嬉皮笑脸,脸上永远是那样光明开朗,随后蒙上沧桑阴影,笑容慢慢变淡,越来越苍老,最终男孩就这样变成了穆宫隐。

    那时候,他六岁,还随家人住在乡下。那时甚至连潘多拉战争都没开始,一切都还是那么和平,还是那么幸福,还是那么拥有希望。父亲和伯父拆了共有的祖屋,各自新盖了平房。伯父家四开间,父亲紧挨着伯父家也盖了三开间,一溜儿望去,新起的平房,虽仍是土屋,还是有所升级,前面红砖如霞,比起旧时的土墙却很威武生辉。新屋空间倍增,居住条件比老屋提高不少,父母那时想必也是开心不己。后来社会发展进步,超出他们的想象。他的堂哥也早拆了老平房又翻盖了两次楼房,基本上就是透天厝,里外上下,舒坦极了,并不输城里多少。弟弟也在一边盖起大别墅,虽然背了债,但看着这莫大的楼宇,也还是宽慰的。只有穆宫隐的房子,夹在堂哥和弟弟房子中间,是三开平房而起的楼房,如今看来显得格外落后。老家的房子跟着社会的发展,也经历了多次拆建,早没了儿时老屋的痕迹,而穆宫隐的脑海里反而留存最初老屋美好记忆。

    后来的一次地震,彻底摧毁了这份温情。

    儿时的老屋初建成时,还没有穆宫隐,是祖母领着三个儿子盖的。那时伯父已经结婚生子,叔父仍在念书,伯父虽成家立业,但并不在老家,在江西谋了一份工作,只有父亲与新寡的祖母操持家计。后来穆宫隐听父亲说当时卖了家里的一头耕牛,负了些债,才盖了那老屋。为了盖房子,父亲与祖母起早贪黑地忙着,这种艰辛可以想象。三开间土砖平房,三明六暗,是那时最经典的户型。进门是堂屋,现在叫厅,后面是厨房,左右两边厢房,都用砖墙隔成前后两间,他们家和伯父家就这么左右分住着。老屋坐南向北,门口场坪很宽敞,比四邻左右家的场坪大了许多,几乎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是孩子们嬉戏的乐园。后院也很大,似乎比前门的场坪更大一些,只是并不平展,随着地势而上下,倚着中线,把后院分了两半,两家各半。后院的一棵樟树慰为壮观,高大挺拔,三人才能合抱,如一把巨伞撑着,整个树冠比整个老屋的面积还大,荫蔽着老屋半边和大半个后院。只可惜后来人们砍了樟树盖房子,但现在想来,他也仍颇为怀念。

    后院尽头是条小水渠,蜿蜒绕小村盘行,再前面是无垠的田野。平时小渠并没有太多的水,只有浅浅清水缓缓流过。春上或是夏季的灌溉时节,便会有满满清水漫过,盈盈荡荡,并不湍急,孩子们在水边嬉戏,偷偷洗个澡,摸鱼摸虾,乐此不疲,酣畅淋漓趣妙不已。只可惜近几年社会发展,新农村欣欣如画,儿时的绕村水渠,踪影全无,所有的清水漫渠盈盈荡荡,只是梦中的昨天。

    后院旁边是一处有点大的厕所,厕所原本不必讲,但却也承载了穆宫隐儿时的记忆。有时,他静静地回忆起过去的事,各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原本被他认为已经遗忘的事与细节,都会被他清晰地回忆起来。人上了年纪之后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管当初对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如今再回想起来,都是那么亲切。

    厕所里里外外都是被丢弃的烟头,那时没有滤嘴,吸得再历害,也有盈余的烟丝没有燃尽。这时孩子们纷纷抢拾一些剩得较多的烟头,也并不顾及脏不脏,就简单拍两下,拿火柴重新燃上,大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着,似乎都不准确,更像小镊子,钳着烟头生怕烫着手,学大人缭绕一番,但只是在嘴里来去,其实并没什么感觉。如果烟头的确太小,就剥了烟头,拿纸包了卷着再吸。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后怕和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孩子们有时内急了,排泄过后,如果没有手纸,也不着急,就径直在厕所蹲坑的隔墙棱角处,上下蹭蹭,就算揩过。那隔墙倒并不宽厚,水泥抹过,倒也顺滑,久了还有屎垢。那时倒没觉着不妥,但现在想着就恶心不已。

    厕所外面的礼堂对面,是几处小作坊。油坊是他们当年最感兴趣的,一边是碾磨处,一边是榨油处,终年弥漫油腻的香气。碾磨处是一台机器,带着铁碾在圆形碾槽中周而复始地旋转,把炒好后需要碾碎的原料,均匀倒入碾槽。右边的榨油是很传统的设备,是棵很大的树,中部掏空了一些,装入油模,然后装入一根根油光光的木锲子,一头小一头大,像钉子。填满木锲子,塞不进了,就用旁边大甩锤,三两人,拼命地打进去,油模子下面,油就像下雨一样流出来。初冬,只要闻到炒棉仔或炒油豆的香味,他们就会聚到油坊,瞅着里面的一举一动。见炒好的棉仔或油豆,放在门旁边的大木箱热腾腾香气四溢,充满诱惑。趁里面的人稍不留神,定会有人一个箭步冲进去,顾不着烫手,狠狠抓一把就狂奔逃去。油坊里有个老人,是个退伍的老兵,蓄着浓黑的胡子,这时就一定在后面骂着,故意踏着很响的脚步追赶,稍追几步就停下,装作威严地骂几句便了事。

    老屋及场坪右边是葫芦状的两口池塘。池塘和渠道总有活水流过,夏日日出左右,大池塘边总有一堆女人沿池塘一圈洗衣服。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各种七七八八的家长里短说笑声,岸边树上的鸟叫声,甩洗衣服的哗哗水声,响成一片。清淤泥时,挖个甲鱼乌龟蟮鱼都归个人所得。每每穆宫隐总是会跟着伯父把淤泥清得干干净净,就像舔吃一个干净的大碗。淤泥沿池塘四周,在岸上垒起,等到来年春天,运到田里当肥料。

    几十年后,穆宫隐上一次回到故乡时,是在二十年前,。

    那里被各种垃圾充斥,五颜六色,十分剌眼,没有任何鱼儿可以存活,死水一潭。下面的小池塘,面积倒没怎么减少,但也一样淤泥满满,垃圾成堆,死水微澜。虽然有人捡去了表面的垃圾,看着稍微舒服了些,但终究还是看不到从前的盈水春波。

第三百九十八章 绪

    父亲一直是基层小干部,穆宫隐也记不清那时他几岁,忽然有天,父亲弄回一条小黑狗,他高兴得不行。www.uu234.netwww.uu234.net堂弟比他小了几个月,但他们几乎是同时玩大的。狗好像一转眼就长大了,家里有了狗,堂弟自然像跟屁虫一样形影不离。他们常常带狗在院里晃荡,仗着狗的威风,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威风凛凛。有回他和堂弟在门口场坪逗大黑狗玩。大黑狗最亲近穆宫隐,他给什么它就吃什么,别人的东西,没有他的允许,它还爱搭不理。那天他无聊,就拿了一个辣椒,一边用小手拿着,一边命令黑狗:“吃!吃!”大黑狗一口咬了,大概太辣,不一会儿就吐了出来,顺势咬了他一口,他痛得哭了,大黑狗也不知所措,一边围观的人笑得一塌糊涂。大黑狗这一口,穆宫隐记了一辈子。捉弄一条狗都要付出代价,何况人呢?大黑狗后来被盗狗贼偷宰吃了,当时他的他伤心了好长一阵子。后来堂弟家也养了条狗,是个黑白相间的母狗,他们又快乐了一阵子。只是后来花狗不知什么原因,生了病,拖了会儿,死掉了,他和堂弟一起把花狗埋在后院的樟树脚下。那时在大樟下走过,总能时时想起。幼小的我,比起现在畏畏缩缩的我,好像勇敢伟大了许多。

    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时有发生。有次门口场坪架空的电线断掉在地上,也不知是广播线还是照明线,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嚷嚷。那时年幼,大人们也叮嘱不许摸电线。但当时尚且年幼的穆宫隐不知深浅,毫无畏惧地拿起电线,电线外有绝缘皮,为显示自已的勇敢,他把小手指试探着触向电线的铜芯……后来的事他一概不知,醒来时躺在杉木板,一屋人七嘴八舌,惊恐万状。这事堂姐后来跟他讲了多次。堂姐比他大了七岁,当时为了救他,也触电了,后来用木棍挑开电线,他们才幸免于难。现在想起,他仍心有余悸。

    那时还有更糊涂的事。某天他突然嘴馋,翻到母亲藏着的一袋红糖,毫不犹豫地抓了一把,父亲碰巧回家,撞个正着。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好像匆匆忙忙拿什么东西就走了。他一下子忐忑得不行。父亲脾气暴烈,对孩子教育总是简单,动不动就体罚一顿,想想就恐惧。为逃避体罚,毫无理由忽然就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念头一出,人就似乎坚定不已,他趁没人时一个人偷偷蹓进后院,静等黑夜来临好践行自已伟大的计划。时间既快又慢,他仿佛在里面睡着了。家里吃饭时,满世界呼唤孩子的声音,但他仿佛没听见。天渐渐淡下来,各种寻找都没结果。终于等到母亲在家里号啕大哭的声音,那时无知的男孩,犹豫着该不该现身,但还是幻想离家出走,等到混成个人物再来报答母亲。就在这胡思乱想之际,有脚步声传来,那时在家休假的大伯找到后院这儿,一低头就看见他躲在横栏上,一面大喊“在这里”,一面把他拎出来。一家人虚惊一场,母亲紧紧抱他,又一阵抽泣,那一次,父亲居然没有打我。穆宫隐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也是简单糊涂得可笑,要是真的离家出走,小小的男孩,还能走出怎样的绚丽人生?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人和事,常在脑海里萦绕,难以忘怀。

    新街有个疯子,她有一个儿子,跟当时的穆宫隐一般大小,他小时候去疯子家跟她儿子玩,疯子摸了他的头,念念叨叨,他却并不觉得可怕。那时他常听大人窃窃私语,说那女人虽疯却并不真疯,只是装疯卖傻。但后来,她却有许多更加异于常人的行径。有时在深夜或清晨,或大白天,她描着眉,奇装褴褛地呆立某处,冷冷地凝视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总让人避而远之。

    许多年后,疯子死于一次有意或无意的溺亡。现在想来,也不知那时人们的臆断是否正确,倘或真的是在装疯,装了半辈子,这种辛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老屋新街近头有间简易小屋,十分矮小,里面住着一个老人,据说曾是地主的女儿。老人是小脚丫,走起路小心翼翼。圆盘脸,灰白头发绾结在脑后,额头长了一个偌大的肉瘤,圆溜溜的,光亮光亮,很突兀但屋里屋外身上身下,无不透着清爽。她对任何人都很热情,对小孩子也格外亲切。大家对她也没有半点歧视。那时心中常有疑问,原来地主是这样,其实并不是坏人。大概是她生于富贵,经过风雨,看穿世道,多了坦然和宽容。

    老街街头一家有个小儿子,是个哑巴,并不傻,只是有些懒,比他们大了几岁,总是噢噢地叫唤,加着手势还可以交流。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辆带滚珠轴承的小木车,坐在车上,朋友推车,满街满院地疯闹。不知何时又悄悄兴起巫婆营生,哑巴的母亲是穆宫隐见到过的最早的巫婆,但正如后来的那个算命先生一样,穆宫隐从那时就不相信此类人物。但他母亲却痴信得很。就有一天,母亲回来对我们说,哑巴母亲算出来哑巴前世是名军人,不知犯了什么事,转世投胎在这里,一下子把哑巴说得伟大许多。后来哑巴母亲去世了,没了倚侍,兄长领着,终于还是受不了累,先去了其他城市流浪,后来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军人”的行踪。

    他的叔父的屋子也在老街。这是父亲他们从小住过的地方。屋子很老,具体什么时候建的,他并不知道。叔父的房子临着街面,并不宽展,只一开间。地势稍高于街道,有几步台阶。拾阶而上,是对开的两扇木门,也并不大,对着门是一条幽暗而长的走廊,右边有一厢房,也不大,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透着一点光亮。叔父的房子,前面狭窄,后面却颇为宽展。走廊的尽头是厨房和厅堂,一点儿也不拥挤。厅堂背对前面厢房,还有一间没有光线的小屋,放着柴草杂物,幽暗而神秘。叔父的老屋子,外表其貌不扬,其实内里还是够宽适的,总给人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遐想。

    叔父还是读了些书,穆宫隐的爷爷死得早,得病去世时叔父还未毕业。穆宫隐并没有看见祖父,那时寡母领了三个儿子,做着面,勉强过活,后来还与穆宫隐的父亲盖了房子,真是不易。

    老屋斜对面池塘边的祖奶奶,那时还健在,但已是八十岁高龄。似乎穆宫隐小时候根本没看见祖太跨出过大门,她总是坐卧在一张老旧缕花床上,满头银发,满面皱纹的脸上,一脸慈祥,像极了后来电视剧《红楼梦》里的贾母形象。那时老人家也许眼神差了,春节时对向她拜年的下辈,眼中总是一脸茫然。她丈夫总是在一边不停介绍都是谁谁谁来跟她拜年。祖太一边不住地点头,拉着孩子们的小手,在她那松驰的老手上摩挲两下,欢喜得不行。

    祖太逝世是在冬天,享年八十多岁,在当时附近一带,算是高寿。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哀事办得极尽风光。出殡时,孝子孝孙跪了一大片,花圈队伍前后大几十人,绵延百余米,鞭炮不绝于耳,哭声震天。她有六个孩子,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是否有夭折的孩子,穆宫隐并不清楚。他爷爷是长子,四十八岁时病逝,先于祖太去世。去世时一家人哭得死去活,他的三个孩子还在读书。那种艰辛,可以想象。幸好所有的苦难都熬过来了。

    那我现在呢?我现在的苦难,将来也能熬过去吗?他似乎已经快要走到那些先人曾经去过的地方,快要跟上他们的步伐了。

    他小时在老屋出生长大,老屋承载了他人生太多的体验。

    老屋三明六暗。伯父一家住在左厢房及堂屋后面厨房,奶奶跟伯父一家吃住。而他们一家住在右厢房及中间堂屋。姐姐们大了,父亲又在厢房边倚着盖了一间小偏房。

    他奶奶印象中是个个头高高的细脚女人,圆圆的脸,脸蛋偏小,腰杆挺拔,就是最后病逝前的时候,腰杆也是挺拔的。虽然裹了脚,但并不影响行走,总是健步如飞,到死还有一口好牙,最喜欢吃瓜子甘榨。大爷在江西工作,常常只是春节假和休假才在家。大堂哥那时在部队里,在家里不怎么讲话,不爱逗戏小孩,显着威严,对堂弟堂妹话也不多。

    穆宫隐的母亲是一个性格和缓,乐观聪慧,充满母性之光的人。记忆中母亲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有各种字谜,还讲一些做人处事的道理。穆宫隐从小就受各种熏陶。父亲爱下象棋,而象棋思想正是母亲灌输给他们一家的。当时父亲给穆宫隐取名时,“卒过楚河当车使。努力越过生命中的那条河,你也会成为你眼中强大的那个人。‘隐忍于世’,千万别淹没在人潮人海之中……和那五个卒一样,一旦前进了,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那时父亲也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母亲很少打孩子,唯一一次母亲打他,他记了一生。刚刚上小学没几天,小时候自由惯了,很不喜欢学校的约束,逃学回家,母亲那次没有丝毫客气,拿了树条,一路把他抽打到学校,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不上学。后来子孙几个就他读书最多,承载一家人,甚至一个大家庭的希望,但终究还是少了最后的坚持,平庸了一生,直到晚年才被造乌组织给找到。但穆宫隐永远感念母亲这顿毒打。一想起来,总是让人感慨。

第三百九十九章 容

    穆宫隐的两个姐姐都没有读太多书,很早就进入社会。m.www.uu234.net大姐性子急,像父亲,二姐则像母亲多一些。小时候,穆宫隐总见两个姐姐顶嘴吵架,也不知为什么,往往总是二姐让步。

    大伯总在老家与江西间来去,假期还是比较多的,每次回家总会带点东西。

    堂弟比他小几个月,兄弟俩领着弟弟,在别的小朋友面前威风。

    那时的生活十分艰辛,每天吃饭就像打仗,餐餐吃两大碗,根本没什么油水,还没到饭点,肚子就呱呱叫。偶尔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是先给奶奶他们送一些,然后全家才吃。就在这种不知不觉中,母亲教给了他们孝道。

    当然也有与父亲的温暖记忆。在他很小的时候,大约三四岁,或者更小,有一次父亲在床上休息,不知睡着了没有,他在地上捡了根小鸡毛,淘气地在父亲的大脚板上挠痒痒,父亲被挠醒,朝他会心一笑,小小的穆宫隐也哈哈大笑。

    父亲死的时候,他也做了很多梦,梦到他回来,梦到自己也变成父亲了,梦到自己白发苍苍死去,梦到自己的孩子在床前哭,梦到小时候父亲买给他的第一个甜筒……梦到小时候地震,正是那场地震摧毁了穆宫隐在老家的所有回忆,所有的过去都不复存在,存留下来的只有后院、池塘、礼堂和老街。那时,父亲从快坍塌的房子里救出他,背着他逃,那坚实的肩膀,虽面临狂风暴雨但心里感觉安全……

    穆宫隐梦到父亲病重的时候,在自己眼前昏倒,而自己用肩膀扛住父亲。

    这是传承,肩膀与肩膀的传承,责任与责任的传承,男人与男人的传承。

    穆宫隐不知道别人最初的梦境是什么。但我仍能清晰地记住最初的梦境,是他这辈子做的第一个梦。那时也是在老屋,大约两三岁,他梦见天上地下处处都是蛇,醒来后却清楚地记得各种奇形怪状的盘缠,铺天盖地,深深烙在脑海。他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久久盯着老屋墙壁或天花板的某处图案,看见它在他长久的凝视下,不断幻化,无限美丽。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的话,那么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可惜人生没有第二次。他也希望在镜中看见自己垂垂老矣终究只是一场梦。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亲人全部离开,他却只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

    过去承载了他太多记忆和美好,但岁月总是那么无情,转眼他也来到了当初祖辈一个接一个离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大去之时已经将近,因此格外珍惜最后的时间。世事苍桑,社会更替总是目不暇接地扑面而来。他看不见父母和祖上眼里的过去和童年,也看不懂或看不见孩子眼里的童年和未来,但他看得见现在。

    最近,他时常大半夜与过去的鬼魂为伍,回忆起五十年前的往事,恍如昨日。

    晨起洗漱时,老贾推着轮椅带他进厕所。穆宫隐茫然地看向镜子,愣了片刻,镜中映照出的却是小楠。他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幻觉,是因为清晨尚未睡醒,但他似乎真切地听见穆宫楠在询问她的父亲:“你为什么满脸愁容?”

    因为我的生活中尽是无奈。小楠笑笑,然后渐渐消失。穆宫隐一怔,“小楠……”随即他苦笑起来,已经离开他很久的人,至今的呼唤都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穆宫大人?”管家轻柔地帮他擦拭着脸颊,“想到她了吗……”

    穆宫隐不置可否,他无奈地笑了:“老贾……虽然现在说这个听不吉利的,不过最近我有感觉……快不行了……可能已经到极限了。”

    “大人……”

    “这一次,可能真的是撑不下去了。”穆宫隐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将自己的手搭在贾科允捧着毛巾的温暖双手上,“我也也不知道那天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是那天正在逼近……我有这种感觉。”

    “不……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大人,您不要多想。”

    “现在不是盲目乐观的时候,”穆宫隐叹了口气,“之前我也收到贝露佩欧鲁那边的传真了……说是极北的永冬之地那边出了问题。”而他知道,银色计划被贝露佩欧鲁交给自己来开展,如果关键的永冬之地那边出问题的话,贝露佩欧鲁是不会放过他的。

    根据情报,极北那里出现了亚魔叛乱,主要针对鬼攸与黑鳞两人。是因为嫉妒导致的吗……还是因为水晶?这些猜测,穆宫隐并没有对贾科允说。管家非常尊敬他,并且爱戴他,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而穆宫隐不愿再让本应可以远离这一切的贾科允再深入下去。

    同样,他也完全可以不用派鬼攸去那个地方寻找水晶。根据它在造乌船战役中的表现,无论先前犯了为什么样的罪,按照法律,都已经可以被赦免,然而他还是拜托鬼攸前往永冬之地。他让鬼攸认为自己是在惩罚它曾经的罪,但其实不然。他只有这么说,才能让鬼攸不得不前去极北。而只要穆宫隐自己愿意,他也完全可以动用组织自己的人力以及科技资源,直接在永冬之地开采,没必要将两人塞到那里,抱着不一定能找到的希望让它们去试试。但穆宫隐最终还是选择将鬼攸送过去。理由是……在穆宫隐的眼中,人文情感更加重要。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那侏儒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一辈子怀着多大的屈辱与痛苦活了过来。因此,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或许是对亚魔的怜惜,又或许是因为人类高高在上的无聊同情,他希望鬼攸能够在那片永冬之地重生,找到自己的价值。

    “老贾……”他沉思了许久,最终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可能要亲自去一趟极北。”

    “什么?”贾科允的声音倏地尖利起来,穆宫隐从没听到过自己的管家用这样慌张的语气说话。老贾闻言立刻阻止道:“大人,您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可绝对不能做长途旅行啊!更何况是到极北那样环境恶劣的地方……”

    “不,我清楚我在做什么。”穆宫隐摇摇头,沉静地说道,“老贾……这一次,只有我自己过去,问题才能解决,没有其他方法。本来派那两个亚魔过去,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人生已经够精彩的了,喜怒哀乐都已经尝遍。而且最近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做的梦也越来越哀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活在梦境的回忆里,我已经好久没有任性一回了。说起来,我小时候是多么任性的一个小鬼啊……”他笑道,“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然后……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等到这些事结束,回来之后,我就和贝露佩欧鲁摊牌。”

    “大人……您是想……?”

    “嗯,对,”他简单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我果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虽然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但我还是无法容忍通过这样的方式。”

    看着贾科允脸上的神色,穆宫隐知道对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轻松地笑了笑,试图从轮椅上坐正身子:“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座别墅就是你的了。记得帮我照顾好这里的孩子们……这座庭院的结构,是我特地请人按照我记忆中老房子那边的构造布置的,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收留的那些孩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拜托你了,老贾。”

    “大人……”他的管家贾科允满脸痛苦,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无言以对。穆宫隐弯曲手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手上一阵阵刺痛传来,他脸上的笑容因痛苦而抽搐着:“没事的……我去过那里一趟就回来。到时候,无论是席俊哲还是贝露佩欧鲁,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这一次,贾科允没有再拒绝。

    翌日清晨,他便出发了。望着这座组织提供给他的别墅,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别墅,突然要和它告别,穆宫隐居然还有些舍不得;而他更舍不得的则是自己的管家。“世上再无你这般忠心的仆人。”临别之际,他这样对贾科允说道。这次的极北之行,他特意说明不需要贾科允的陪同。管家看上去十分落寞,但穆宫隐知道他一定了解自己将他留在这里的真正意图。两人都没有点破,而老贾显然也知道再阻止穆宫隐留下也不可能。因此,在晨光与晓色之中,穆宫隐艰难地张开双臂,拥抱了自己的管家,随后,便被司机接走,离开了这座别墅。

    他决意已定,但考虑一会儿,还是打算先去趟南宫附中,因此司机绕了点路。他得在那里和小陇见一面,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嘱托清楚。

    走廊里全是站岗的造乌组织的士兵,看见穆宫隐之后立刻恭敬地向他敬礼鞠躬。穆宫隐疲惫地笑笑,然后在司机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口。

第四百章 真挚

    走廊里全是站岗的造乌组织的士兵,看见穆宫隐之后立刻恭敬地向他敬礼鞠躬。UU小说穆宫隐疲惫地笑笑,然后在司机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随后拄着拐杖,走了进去。见到长时间没见过面的父亲后,原本正坐在办公椅上的小陇立刻神经反射般的站起来:“爸……?”

    “我来看看你。”老人苍老地笑笑,随后让司机在门外等着,然后向前走近一步。“是这样的……”他突然觉得,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很难向他说出自己即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事情。这样的话,不就又变得和当初我大伯那样了吗?他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经历那样的折磨。但是,有些话,必须说出口。“我可能……得离开一阵子。”他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反而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组织上有点事要处理,我得去趟永冬之地。”

    “去那里?”小陇也出现了和贾科允当时同样的反应,“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也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样子……那里环境那么恶劣,你根本就撑不下去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到了。”他朝自己的儿子宽慰地笑笑,有一瞬间仿佛就像是当初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微笑,“但是这次,我必须去……”

    “……必须去吗?”小陇还想要挽留,但穆宫隐摇摇头:“必须去。没办法……只有这么做了……小陇,我们约定吧。”

    “诶?什么?”

    他走向自己的儿子,尽全力走到他的写字台旁,双腿疼痛,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我还不能倒下。“帮我个忙吧……”他声音沙哑地对小陇说道,“一定要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保护好这所学校的师生,不让他们受到组织士兵,或是亚魔,或是席俊哲的伤害……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什么?”小陇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已经幡然醒悟,“但是,稻妻大人就是这里的士兵,还有那些亚魔的领导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瞒过席俊哲。”穆宫隐说,“我知道席俊哲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已经变得不像是一个人。他已经变成了一头只为杀戮存在的怪物。我没法再把他当成过去那个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了。他沉湎于自己的执念,自己被自己困住,无法走出,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残暴。今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小陇,答应我,无论席俊哲对这所学校的师生做出什么,你都一定要阻止他。就算不能阻止他,身为校长的你也绝对不能向他屈服。”

    穆宫陇沉默了。从他脸上的表情,穆宫隐可以看出,席俊哲确实已经对这所学校做出了许多残忍的事情,包括修改记忆,或许也包括其他的事……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坚持自己的正义,做到这点就可以了。”

    他转过身,没有再去看小陇。他知道,一旦自己的目光再与儿子对上,他就走不了了。他就这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司机依旧等在办公室门口,见他出来了,便立刻搀扶起,将他带下楼。然后,他们离开南宫附中,司机驾车带他前往永冬之地。

    ***

    他看着自己伤口溃烂的双手手掌,每只手上面都只有四根手指孤零零地留在上面,原本应该是他无名指地方,只剩一根腐烂的肉条,那是手指被剥了皮,在空气中风干之后的结果。

    春天将近,他的外公外婆在得知他们外孙出事后,立刻从外地老家赶了回来。姑姑出去把他们接到家里来,而姑父则留在家里,陪着他们两人。在英睿回家之后,他们再也不敢让他离开半步了,生怕席俊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把他抓走。

    席英睿躺在自己的床上,段秀涵静静地坐在一旁。两人没有说话,而自从自己的手指残废之后,他也再玩不了手机,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

    窗外,有斜阳照射进来,冬天已经过去,但仍然冷冽。“喂……秀涵啊……”他轻声开口,“我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吧……就算将来摧毁了组织,当时受到的那些伤害,也愈合不了。”他举起自己的手,在虚空中无力地握了握空心拳,腐烂的无名指无法弯曲,笔直地杵在那里,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这么颓败,打不起精神。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姑姑和姑父又不敢让他出去,或是让他干其他的事情,在安全却毫无意义的时间流逝中,他反而感到了痛苦,因此才想起了各种事情,想得越来越多,却除了段秀涵,无人能给予他开导。他甚至都想,在结束了这一切之后,自己也一了百了。

    “不是我多嘴,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起码还能充满希望。”段秀涵蓦地说道,席英睿一怔,差点以为秀涵拥有读懂人心的能力。他愣了许久,“这算是什么啊……”他苦笑道,用自己的那双手抓住洁白的床单,似乎是在颤抖。

    “怕什么……”秀涵笑道,“还有我陪着你呢。”

    然后,泪水流了下来。

    段秀涵慢慢地移动脚步,来到窗边,将关闭的窗户推开,飒爽凉风吹拂进屋。“春天来了啊……”既然春天已经来临,那苦难又该何时结束?席英睿静静地躺在床上,从未如此感激过春天的到来。

    “春天就在这里。”秀涵说道,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段秀涵整个身体都笼罩于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下。有一瞬间席英睿产生错觉,秀涵的身影如同救世主般屹立……就和曾经出现在他的梦中的金色铠甲人,以及之后将他们两人从组织的监狱中救出的那人一样。

    “如果……秀涵……我是说如果……在我还没能完成复仇之前,就先撑不下去了,该怎么办?”英睿心中略微有些惶恐,尽管临春的阳光令他宽慰。他抬起一条手臂,似乎是想要抓住光芒。阳光在他的指缝流淌,段秀涵转过身来,背光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微笑:“不会撑不下去的。太阳的伟大之处在于,即使变成尘埃也能闪耀光辉。”

    席英睿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太阳的光芒。段秀涵正沐浴在阳光中,脸上的神情复杂未知且多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然后,他可能等了许久,也可能正是在下一秒,秀涵开口了:“李浩文……你还记得李浩文吗?”

    “诶?”那是他们的同班同学,曾经一直都暗恋着宁早倩。席英睿不知道段秀涵在此时突然提起那人的名字用意何在。英睿过去在班上和他们的体育委员说话次数其实不多,但他们的共同爱好还有一些,因此他也将李浩文当作是自己的朋友——但那种友谊的深厚,肯定不如他和段秀涵那么深,顶多是和逸淳他们在同一水平的友情。

    “李浩文他……死了。”似乎和艰难,又似乎很简单,这句话就这样从段秀涵的口中出现。有一瞬间,席英睿甚至十分平静,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是因为我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在得知这个悲惨的消息之后,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心脏像是倏地被人捏紧,喘不过气来,鼻子似乎被堵住了,很痛苦,但他却说不出话来。

    “……本来我都忘记了,但是这些天记得越来越清楚,有很多事情全都想起来了。”在金色的阳光中,段秀涵这么说道,“突然就想了起来……和其他被遗忘的东西一起……李浩文的事……我跟他一起走到了那个天台,然后,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从天台上跳了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就是李浩文的结局。”

    “是这样吗……”席英睿默默地应了一声,却再无法说出更多话来。他一直都不知道李浩文的死讯,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任何印象,也从没人告诉过他。他努力去想自己和李浩文最后一次见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后来才意识到,在他们两个都还没察觉的时候,便已经经历了永别。

    他突然为李浩文感到一阵惋惜,却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明明李浩文什么都没做错,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但却迎来了这样的结局……这样悲惨的死亡,不应该属于他们的体育委员,不应该属于那个成天喜欢乐呵呵地傻笑的棒球社队长,不应该属于李浩文那样开朗的人。“他的死亡毫无意义。”席英睿轻声说道,“这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英睿……你在哭啊……”

    “什么?”席英睿一愣,旋即皮肤上的温热触感传来,他用完好的那根手指一碰,泪滴在手上绽放。他苦涩地笑了,他原以为自己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刚刚在得知李浩文死讯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因为他一直坚信,没有任何痛苦比得上当初父亲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然而现在,他却还是分明地感受到了心中的那种哀伤……宛如洪水般扑来,他无力阻挡。

第四百零一章 别后聚

    等到泪水干涸之时,姑姑走了进来。www.uu234.ccwww.uu234.cc她已经从机场回来了。“英睿……出去吃中饭吗?”

    “……嗯。”席英睿轻缓地点点头,随后从床上坐起来,走出房门,段秀涵跟在他身后。饭桌上,他的姑父正戴着老花镜看手机,英睿一眼都不用看就能知道,姑父一定是在用手机看新闻。这些日子没见,他的亲戚们似乎都苍老了许多,而早在他离开之前,姑父就已经早早进入老龄化生活。现在更甚。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席英睿试图用这样的黑色幽默来宽慰自己。

    “英睿,你外公外婆一会儿就上来。”姑姑将菜端到桌上,这么对他说道。英睿木讷地点点头,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感到感激,但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自己的外公外婆。自从自己的母亲出事之后,他就和母亲家那边的人很少相见了。虽然他知道他们在看到自己被席俊哲折磨的惨状之后,也一定会义愤填膺,但是这样的同情,更加让他难以接受。这个世界上,比所有人都憎恨你更可怕的事情是,所有人都可怜你。

    “啊……南宫附中那边又出事了。”餐桌上,看着手机新闻的姑父突然嘟哝了一句,但这声音在席英睿听来却低沉而忧伤。他全身一颤,忙看向姑父那边,姑姑和姑父二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英睿。席英睿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双手的残疾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强迫自己笑出来——就像段秀涵那样。他对自己的亲人笑着:“没事的……学校那边,发生什么了?”

    “……说是又有新的学生出逃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姑父似乎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出了什么事,“似乎是一个叫周欣媛的女学生……”席英睿的心跳空一拍。周欣媛?“但是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姑父看着自己的手机说道,推了推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英睿感觉到自己失去的无名指又在隐隐作痛。“本来你那该死的老爸是想要处置掉她的……但你们的校长据理力争。也就是穆宫陇他……他据说跟造乌组织有关系,是他在组织那边游说,最后总算是阻止了席俊哲,留住了那女孩的性命。不过现在她也在受监视呢。”

    “周欣媛吗……”席英睿兀自喃喃。姑姑和姑父曾经参加过家长会,但可能对周欣媛没什么印象,也并不知道她和英睿是一个班的。他如同呓语般念出周欣媛的名字,恐怕只有段秀涵一人能理解这三个字的分量:这包含了这些年来他与这所学校的所有人,所结下的深厚羁绊啊!

    那是无法割舍的,具有强烈感情的友谊的纽带。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周欣媛,又有多少人正在遭受造乌组织的摧残呢?而且先前还出了李浩文那样的事……他不能再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了。他无法再看到他们受到伤害,那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的人……店长……母亲……云儿……以及……曾经被他视为重要存在的人们,最后都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为了剩下的这些人,他也要活下去,摧毁造乌组织。他要为了这个而活到复仇完成的那天。为了他的朋友们。

    可是,除了段秀涵,现在的你吗,还有朋友吗?席英睿惊觉自己无法再去看自己的亲人,否则泪水将再次流淌而下。他上一次还在学校生活,已经是一年多前的秋天了。在那次改变他人生一切的秋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学校,再也没能见到那些他尚未说出“再见”就再也无法相见的朋友们。再之后,朋友们的记忆都被抹去,世上除了段秀涵与他的亲人,再无人记得曾经还有一个名叫“席英睿”的人与他们生活过。

    尚为孩童,就沦为了父亲工作的牺牲品,母亲被逼得跳楼自杀,自此被送到亲戚家,世上再无他的血亲。人人都教诲他要感恩,好似那场悲剧有属于他的罪孽。

    从那天起,席英睿就习惯了拿玩世不恭的微笑掩盖心中的痛苦,拿对他人的取笑掩饰自己的自卑。姑父和姑姑于他而言好似父母一般,但一个难以正视的事实一直回旋在他的脑海——那个生下的男人,那个人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受到制裁。

    被同学、生父所取笑,一个是诞生我的地方,一个是我成长的地方,我该怎么选?那时的席英睿,选了看似离他近的一处,将店长骗出书店,其实不需多少勇气,真正考验的是面对那张熟悉的脸,信任的脸。但死亡仍然令他瑟瑟发抖,尤其是在那之后,他最无法接受的死亡……虹翼的死亡。

    然后,他回到了生身父亲为他所制造的牢笼中。他就像席英睿一生梦魇的缩影,只是当时的那一丝光亮已被自己亲手熄灭,面对无尽的梦魇,他屈服了……

    其实屈服并不痛苦,反是一种解脱,没有席俊哲的折磨,没有抉择的迷茫,没有一切,只做听命的无名氏……店长死了虹翼死了与他无关,“我是无名氏。”他告诉自己,然而,当看见自己暗恋的女孩被稻妻大人折磨,他终究无法承受。一切以往的罪孽,被眼前的一幕所唤醒……无法逃避。他知道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那些罪孽早已没无法洗清,永远无法原谅。

    很久很久以前,他那些远大的抱负都失去了实现的希望……甚至他都无法做回男人。

    但席英睿能够让韵美不成为第二个无名氏。

    他带着韵美出逃,然而韵美却消失在了江中……而后,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光。那是个完全光明的世界,没有悲伤和痛苦的世界,洁白的世界……云儿。然而,造乌组织的罪恶终究还是用黑暗蔓延了那片纯白,点缀着鲜血的猩红,尸体悄无声息,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新的光,但那终究只是自己的臆想。太阳下山以后,蜡烛无法代替,有些黑暗,永远无法被光明照耀。

    虹翼呢?虹翼……他黯然离开餐桌。自己当初考试不及格,遇到困难的时候,是虹翼帮他申请到了补考的机会;当他有困难的时候,虹翼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虹翼有困难的时候,他在哪里?虹翼死的时候,我又在哪里?我应该和他一起死的。

    不……死的人明明应该是我。虹翼是个比他好太多太多的人,那家伙的成绩永远那么优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性格虽然有些高傲,有些冷淡。他只是憋在肚子里不说,虹翼那家伙,一直以来都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爱啊……可我呢?一直以来,他都浑浑噩噩地活了过来,对未来没有追求,待在家里的时候只会打游戏,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毫不脸红地说脏话骂人,总是在课上和老师作对……虹翼的价值,远比自己要大。

    然而虹翼死了,席英睿活了下来。

    席英睿无助地望向身旁的段秀涵。他多么希望有天突然惊醒,李老师的粉笔还能砸在自己的课桌上,旁边还能听见虹翼拆扣笔盖的声音,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初二(2)班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李老师那些看不懂的数学题,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一场梦,桌上满是睡着时流下的口水。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告诉段秀涵,说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然后秀涵则像从前那样骂他白痴。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满教室,一切都那么温暖,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还充满希望。

    无名氏啊,那个爱笑的南宫附中的席英睿,再也不会笑了。

    在他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留下来的时候,敲门声响了。他连忙揉揉眼睛,姑姑打开门后,外公外婆走了进来。席英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当他们看见自己的时候,他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独处惊恐和怜惜。段秀涵带着他走上前去。

    “英睿……你是英睿吗?”外婆惊恐地问。席英睿只得苦笑,头发已经开始长出来了,之前也洗过澡,将身上流浪时的所有污垢都洗干净,但仍然饱受折磨与摧残,骨瘦如柴,即便是亲人也很难认出——更何况是像外公外婆这样长年在外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亲戚。

    “英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外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一秒,外婆就已经冲过来抱住了他。多年没见,家里的老人们都已经发福,而席英睿也很久没有体验过被这样温厚的怀抱包裹的感觉了。他咬着嘴唇,抬头看着天花板,不让泪水流下。

    “是席俊哲那个混蛋干的。”姑姑在一旁怒斥自己的弟弟,“他将自己的亲身儿子带走,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她来到英睿身前,按住他的肩膀:“这是你们的外孙,看看吧,他被你们的女婿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我那该死的弟弟干的事情!”

    他看见外公外婆都愣住了,脸上的神情错愕且惊慌。姑姑闭上眼睛,屏息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而这时,姑父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对他的外公外婆说道:“席俊哲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们都可以看清楚了……我们现在打算上法院举报席俊哲,我们这边也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配合,在警方和法庭面前为英睿作证……毕竟,就算是为了徐优蕊……她也不容易啊,遇上这么个人渣。”

    期间,席英睿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四名成年人之间谈话,和段秀涵一起。大多都是在为席俊哲所犯下的那些禽兽行为而愤懑不堪,但他们早就达成了共识:席俊哲所犯下的罪行,简直人神共愤,他们将联合在一起,给予席俊哲法律的惩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626/ 第一时间欣赏遥远呼声的彼岸最新章节! 作者:叱咤冰铠甲所写的《遥远呼声的彼岸》为转载作品,遥远呼声的彼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遥远呼声的彼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遥远呼声的彼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遥远呼声的彼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遥远呼声的彼岸介绍:
人们每天的生活风平浪静,看似和平的表象下,谁都不知道黑暗已经侵蚀地球。对于人类来说,末世即将到来;但对于另一个种族而言,新的时代刚刚开始。 交织的三方势力,究竟谁主沉浮?消失的光,又会传承到谁的手里? 本书作为青春群像小说,将视角重心放在一所中学的少年少女们身上。在一个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故事中,他们逐渐成长,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懂得友情、爱情、亲情的可贵,也留下了一抹永远也无法填补的遗憾。遥远呼声的彼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远呼声的彼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远呼声的彼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