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临
夜幕静静的降临了,远处,点点灯光亮起,和天上的星光交织在一起,煞是美丽。老朱独自坐在高楼上,手里握着个酒瓶,正远远看着那些正赶往家的人们。良久,才出一丝叹息。别人都有家,我呢?
老朱是个孤儿,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才读完大学,考上了公务员。可就在他满怀希望寻找幸福,组建自己梦寐以求的家庭时,一个打击从天而降——他得了癌症。
仰问天,老朱出一声声悲呼,“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苍天无应,老朱已潸然泪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朱似乎下了最后决心,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纵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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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朱终于悠悠醒来。他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好重。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抬着向前走,耳边不时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原来自己没死,老朱想到。随即苦笑,这次看来要花不少钱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这次急救的费用来……
“殿下,你不要着急。马上就要到了。”正当老朱痛苦的计算自己钱袋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好像钢尖划过玻璃,让老朱心中一颤。怎么这人声音这么难听?他,他叫我什么?老朱刚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就惊呆了。怎么会叫我殿下?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吗?老朱只觉得头猛地一痛,便晕了过去。
周围抬着老朱的人并没有现异常,仍然抬着老朱向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这些人抬着老朱穿庭过院,终于在一处院落停了下来。这处院落规制严整,前面那个大殿上挂了块匾,上写有三个大字——文华殿。
看到抬着老朱的轿子进了文华殿,一群穿着各异,胸前背后却挂着补片的人就迎了过来。看到老朱正昏迷不醒,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揉胸口,好不容易才把老朱给救了过来。
老朱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却现触目所及,不是雕龙画柱就是衣冠禽兽。刚认定是在演戏,脑海中却传来阵阵信息,告诉他,这都是些真实的场景。原来,自己的那一跳,却是换了人间。只不知道,自己附体的这尊大神是何人?
见老朱醒来,那些衣冠禽兽呼啦一声就全部跪下了,大礼参拜。“臣等拜见皇长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朱一下子就懵了,看来自己附身的还是条大鱼啊,只不知道是正常登基,还是准备要篡位。精神恍惚间却忘了让这些大臣们平身,好在这些大臣们也不计较,行完礼就自己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就争着和老朱讲话,弄的老朱头晕脑胀,大殿内乱哄哄的。
“肃静,”就在这老朱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声音,挽救了老朱的再一次性命。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男子站了出来,大声叱道。“皇长子面前,大家不得喧哗。大臣按班次站好,有话一个个说,不要失了大臣礼仪。”
大殿内终于静了下来,大臣们互相看了看,按班次站好。这才有一个四五十岁、八字胡、满脸正气的人出来奏道:“臣兵部给事中杨涟拜见皇长子殿下。如今,皇帝龙驭九天,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殿下即日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说完,撩衣跪倒,其他大臣们也纷纷按品级跪了。齐声呼道,“请殿下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呼完,长揖不起。
什么?杨涟?老朱这下子更懵了,这杨涟难道就是明朝那个杨涟吗?偷眼看向那些大臣服饰,多为红色罩纱,有补片,没辫子,看来是明朝无疑。老朱看过《明朝那些事》,也了解过一些资料,知道杨涟参与过两次皇帝登基事件。头一个是泰昌帝,他是万历皇帝的太子;第二个是历史上有名的天启帝,他是泰昌皇帝的皇长子,因他爸爸死的太快,还没给他册封太子。老朱看看自己的手,白皙细长,是个少年的手,再联想到刚才有人喊自己皇长子殿下,有些怀疑自己附身到了天启帝朱由校身上,当然现在还不是皇帝。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可能是朱由校。但老朱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从后世穿越而来,并不明白明朝礼仪规矩,而天启皇帝登基前这段时间更是扑朔迷离,“红丸案”“移宫案”连续生。如果自己稍微漏了马脚,那不是死无葬生之地……
也许是老朱犹豫的时间太长了,大臣们有些等不及了,又有人出言劝进。“臣吏部尚书周嘉谟拜见皇长子殿下。如今,朝廷连遭国丧,百姓恐惧不安,请殿下即日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其他大臣们也纷纷附和,齐声呼道,“请殿下即皇帝位,安天下臣民之心。”呼完,再次长揖不起。
见大臣们如此连续请进,老朱脑子转得飞快,自己不是怕露马脚吗?这就是个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当上皇帝再说。到时即使漏了马脚,被人现了,谅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口。想到这里,老朱脑子一热,大声道:“既然大家执意如此,那我就按大家说的办,先即皇帝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啊~”大臣们全部傻眼了,虽然听说这皇长子少年失学、不通文墨,可也不能这样啊?你好歹也是大明皇子、天潢贵胄,怎么能一点礼节也不懂啊?看着笑话弄的。
原来,这皇帝即位,大臣劝进也是有规矩的。新君即位,臣子要劝进三次,头两次,皇帝需要拒绝,只有第三次才会说,“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而老朱却不懂这些,大臣一劝,就大刺刺的答应了。即使勉强算作两次,那也不够啊。所以说,大臣们都算开了眼,可也都愣住了。不过也有人反应快,看到皇帝答应了,连忙叩头行礼,口呼万岁。其他大臣连忙跟上,却慢了半拍,整个道贺声参差不齐,可也总算完成了礼节,老朱正式成了大明皇帝。
第二章 移宫?逼宫?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泰昌皇帝崩,皇长子朱由校扶灵即位,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君臣名分已定,大臣们虽然满怀诽议,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从此往后,大明帝国多了个不知礼、粗鲁无文的皇帝,那些满腹诗书、讲究礼节的大臣们有难了。可如今,大臣们却顾不得这些,眼下,大臣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请示处理。
兵部给事中杨涟上前奏道:“启禀皇上,臣兵部给事中杨涟有本上奏。如今,吾皇已登基为帝,自当入住乾清宫。请陛下下旨,令李选侍迁离乾清宫,以备陛下之需。”
老朱一听,知道戏肉来了。前世他读过《明朝那些事》,也查过一些资料。知道明朝末年有个“移宫案”,和万历朝生的“梃击案”、稍前的“红丸案”合称“三案”。这“三案”后来被朝中各方势力利用,党争不断,来回翻案,弄得是天翻地覆,成为明朝灭亡的一大诱因。虽记忆大多模糊,但也知道大臣请皇帝下旨,促请李选侍移宫就是“移宫案”的开端。心中既然知道,老朱怎么敢趟这片浑水。于是搪塞道:“李选侍是父皇妃子,也就是我的庶母。如今父皇刚刚驾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居住享受,就去逼迫庶母呢?这恐怕不合孝道吧?!”
听了老朱的这番话,大殿之内众人都大感意外。刚才请你登基的时候,你当仁不让,不知道对你父皇尽孝道;如今只不过让你庶母搬个家,你却想起孝道来了。当下就有大臣上前奏道:“启禀陛下,臣礼部尚书孙如游有本上奏。国朝制度,乾清宫为皇帝日常居住,批改奏折,处理日常政务之地,**妃不得居住。现如今,李选侍既非陛下嫡母,又非陛下生母,却留栈乾清宫不去,更是与礼不合。请陛下早下决断,请李选侍移宫。”话音刚落,大臣们就纷纷向前,“臣等附议。”
“这个,”老朱有些语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李选侍执意不肯搬迁,想必是朕有些事情没让她满意。那位爱卿可否帮朕去问问,看她有什么要求。如果能满足,那就帮她解决了吧。”
“陛下不可,”老朱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大臣出列奏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左光斗有本上奏。李选侍留栈不去,乃借抚养之名而行**之实,如陛下不早做决断,那武氏之祸必不远矣。”说罢,连连叩头,“请陛下早做决断。”后面又有大臣跟着附议,让老朱作出决定。
这些硬邦邦的话憋得老朱心里更加郁闷,有心反驳几句,却不了解实情;想要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又怕做错了,日后更加难办。一时左右为难,讷讷无言。在老朱面前,却是一个个大臣出列附和,促请李选侍移宫。一时间,请求老朱决断,下旨意的呼声也愈加频繁。
老朱只觉心头一阵烦躁,这些大臣有完没完。当下心一横,一句抱怨脱口而出。“我本来好好的在**玩耍,却被告知父皇驾崩了。紧接着又被你们抬到这里,现在有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武氏之祸又是什么祸?”
这下子,大臣们全傻眼了。弄了半天,这皇帝竟然还不知道李选侍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会引起了朝中大臣群起攻击。至于‘武氏之祸’,有心给皇帝解释,却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要给皇帝说,我们怕你年少,会和你的庶母搞在一起,就像武则天和唐高宗一样?一时间面面相觑。
就在这尴尬万分的时候,先前那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老者站了出来,向前奏道:“陛下,能否听老奴一言?”
老朱听了,顺口答道:“大伴请讲。”话一出口,老朱就是一愣,我怎么能这样大意呢?不过这老者怎么给我一种特别的熟悉感呢?难道是那朱由校的本能在作怪?心中忐忑不安,忙偷眼看向那老者,却见那老者一脸坦然,正侃侃而言,这才放下心来。
那老者正色奏道:“启禀陛下,大行皇帝在时,宠幸李选侍,意欲封李选侍为贵妃。而李选侍妄自尊大,竟要求册封皇后,先帝不许。如今大行皇帝龙驭九天,李选侍借抚养陛下之名,留栈乾清宫不去,实为逼迫陛下,做太后之梦。”
听了这番话,老朱终于明白了。这李选侍如果被尊为太后,那就有可能借孝道压制皇帝,从幕后操纵朝政。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这些大臣极力反对李选侍,希望帮皇帝脱离李选侍控制。
想到这里,老朱有了决断:“既然父皇生前不愿封李选侍为皇后,想必有他的考虑。如今父皇离去,朕不能违背父皇意愿。但是,李选侍毕竟服侍过父皇,朕不能待她太过苛刻。这样吧。按父皇旨意,加封李选侍为贵妃,在**择一僻静之处居住。如何?”说罢,满怀期待的看着诸人。
“臣等遵旨。”大臣们终于松了口气,皇帝终于作出了决断,牝鸡司晨的危机终于化解了。一些大臣就开始忙碌着如何拟旨,商量派谁去传旨等事宜。老朱见没了事,刚松了口气,就有礼部尚书孙如游上前奏事。
“启禀陛下,臣礼部尚书孙如游有本启奏。陛下欲加封大行皇帝嫔妃,当按序加封。如今,孝端显皇后(万历皇后)、孝靖皇后(泰昌生母)尊谥尚未举行,追封郭元妃(泰昌元妃)、王才人(天启生母)为皇后俱未告竣。请陛下暂停册封选侍李氏为贵妃之事。”
老朱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是你们逼我下旨的,只为了让李选侍移宫。如今,我好不容易想出个主意,借封李选侍为贵妃为由让她移宫。你又说要暂停,这不是糊弄人吗?面上却尽现哀容,说道:“孙爱卿所言极是,朕今日着实糊涂,竟没想到此事。既然这样,那就请孙爱卿拿个主意,看如何才好?”
“臣遵旨,”那孙如游却不推辞,稍一沉吟,便拿出了主意。“请陛下稍坐,臣和内阁、司礼监、九卿共同商议,先拿出个章程,再来请示陛下。”
“如此甚好,还有父皇丧仪如何处置,父皇宫中其他有嫔妃如何册封,朕的兄弟姐妹如何册封,都请几位大人拿个主意。”老朱语气平淡,却把一应事宜都推了出去,真正是做到了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自己落个一身轻松。
“如果还有其他事,也请几位爱卿先议了,再来告诉朕。”老朱想了想,又加了句。“如事情不难,还是今日就下了圣旨为好。”
“臣等遵旨。”
第三章 融合 封赏
打了众人自去商议,老朱一人坐在龙椅上百般无聊。虽然时空交错五百年,可在老朱眼中也不过几个小时。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事,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来回折腾,老朱觉得有些累了,就斜靠着椅子昏昏睡去……
朦胧间,老朱好像穿过一阵灰蒙蒙的大雾,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庭院。庭院内扔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器,好的、坏的、做到一半的,倒也个个做得精细,看得出木匠在做的时候是极用心的……
老朱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啊?就大声呼喊,这里有人吗?喊了半天,却无人答应。老朱就自己四下里看看,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你,你是谁?”正当老朱找的火起的时候,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些恐惧和惊慌。老朱猛的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手中拿着个做木活的尺子,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小兄弟,这是哪里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老朱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循循善诱。
“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年见老朱相貌和蔼,放松了警惕。“父皇死了,李奶奶不让我出去。后来王大伴找了过来,几个不认识的人强拉着我就走。我吓坏了,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老朱越听越觉得不对,接着询问。
“我姓朱,名由校。”少年不疑其他,乖乖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朱由校?”老朱的脸不由得悸动了一下,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自己附身的正是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如今自己正处在朱由校的脑海中。
说起来,这朱由校也够倒霉,父皇死了,自己被拥戴心切的大臣们拉着去登基,却被大臣们凶狠的动作给吓昏了。昏了以后,却被穿越过来的老朱给乘虚而入,灵魂被困在意识海里不能出去……
如今,老朱的意识也进了意识海,和朱由校见了面。现在,决定两人生死的时刻到了,谁是九五至尊,谁魂飞湮灭,就在此时此刻。
作为一个现代人,老朱比朱由校更了解这些知识。作为一个孤儿,挣扎生存并读完大学,老朱也比自幼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更意志坚强……
文华殿内,大臣们还在争论,老朱却睁开了眼睛。刚才,老朱经过了一场极其凶险的战争。先是用言语挑逗,让朱由校失去求生**,又乘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老朱终于获取了最后胜利,融合了朱由校的记忆。如今,一个全新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由校(老朱)咳嗽了一声,引起众人注意。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定论?”
就有大臣向前奏道:“启禀陛下,臣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方从哲有本上奏。”
朱由校听了,心想,终于有内阁的大佬出来了。便点点头,“方阁老请讲。”
方从哲奏道:“臣等商议,拟今日为孝端显皇后(万历皇后)、孝靖皇后(泰昌生母)上尊谥。请移孝端显皇后梓宫于弘德殿,并设孝靖皇后神主,附(万历)几筵。”顿了顿,又解释道:“大行皇帝宾天,奉安梓宫宜在乾清宫。今神宗显皇帝梓宫设在弘德殿,孝端显皇后梓宫设在坤宁宫,如此事务繁杂,难免有所纰漏。不如移孝端显皇后梓宫于弘德殿,命外臣命妇只往弘德殿哭灵为好。”说罢,低头垂目,静听皇帝圣裁。
朱由校心想,如今宫中连死了三人,祖父、祖母和父亲。这如何举办丧事倒是个问题。把祖父祖母的灵堂设在一处,倒是个好主意。就点头允许:“准奏。”
见皇上应允,最困难的事情解决了。方从哲松了口气,接着奏道:“尊大行皇帝为光宗贞皇帝,设几筵于昭仁殿。追封郭元妃(泰昌元妃)为孝元贞皇后、王才人(天启生母)为孝和皇后。设孝元贞皇后、孝和皇后神主于几筵。”
“准奏。”
“加封大行皇帝选侍李氏(西李,李选侍)为贵妃;选侍李氏(东李)为庄妃;淑女傅氏为懿妃……”
“选侍李氏(西李)育有八皇妹有功,加封贵妃;刘氏育有五皇弟,亦当追封为贵妃;傅氏育有六皇妹和七皇妹,亦当加封为贵妃,此为全朕手足之情,卿等再议。”朱由校见李选侍名分最高,生怕日后遭受掣肘。忙抬高其他有子女妃嫔,打压李选侍。
见皇帝执意如此,方从哲以下诸人也无异议。齐声应道:“陛下念及手足情深,实乃仁慈之君。”
方从哲再奏:“加封大行皇帝选侍李氏(西李,李选侍)为贵妃,追封淑女刘氏为贵妃,加封淑女傅氏为贵妃,封选侍李氏(东李)为庄妃……”奏疏之中,把所有子女尚存于世的嫔妃全加封为贵妃,以示皇帝恩宠。
“准奏。”朱由校点头,又道:“朕之手足兄妹,留待日后再行封赏。方阁老再给朕讲讲皇考丧礼事宜吧。”
方从哲点头,奏道:“大行皇帝崩逝,仓促间未造陵寝。请着司礼监同内阁、礼部,会同钦天监前去天寿山,相择以闻。”
朱由校听了,觉得为大行皇帝寻找墓地,确为当务之急。边点头应允:“准奏。”
“命礼部会翰林院议丧礼,令礼部进丧礼仪注,今日丧,不鸣钟鼓……”
“令旨谕兵部、卫官军戒严中外……”
“谕报讣于诸藩……”
“谕命妇免哭入宫祭祀……”
“在京观寺各声钟三万杵……”
……
林林总总,方从哲讲了十多条,到让朱由校体会了一把中国古式丧事礼仪。朱由校仔细对照脑中记忆,知道这些都是些固定章程,便一一允了,让司礼监并内阁自去办理。自己起身就要去大行皇帝遗体前守灵,却被大臣拦住。
方从哲上前奏道:“陛下如去(大行皇帝处)哭灵,请和臣等同去。”其他大臣也都纷纷附和。
朱由校一愣,明白过来,这是怕我被李选侍挟制啊。扪心自问,也怕那李选侍抚养朱由校(前身)多时,难免会看出些许纰漏。便点头应允,命随身太监魏朝前去传旨,令李选侍移宫。自己却在文华殿等着几位大臣拟好圣旨,各处下完毕,才率众大臣去昭仁殿哭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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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丸
次日,九月初二
卯正一刻,天色已经大白。朱由校从昭仁殿大行皇帝梓宫出来,迎着晨曦稍微活动了下身体。就在小黄门的引导下走向乾清宫。
昨日,当老朱和朱由校(前身)记忆融合后,才现自己闹了个多大的笑话。臣工上疏请嗣君即皇帝位,嗣君当辞谢,如此再三,直到第三次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允。这是个礼节。表明嗣君尊崇先帝,只因大臣以江山庶民相托付,才勉强答应。可自己却急不可待表示答应,这才大臣们看来是毫不知礼,亏得朱由校(前身)并没受过教育,大臣们也担心事情有变,才含糊过去。否则,这就是个轩然大波。
到了晚上,朱由校不敢轻慢,主动提出要给大行皇帝彻夜守灵。果然不出所料,得到了宫人大臣的一致赞许,这才心下稍安。更让朱由校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孝为百善之’的真正威力。
一进乾清宫,朱由校就现已有人等在殿内,正是昨日自己称呼‘大伴’的那个老者。
老者见朱由校进来,躬身施礼,用他那特有的尖锐嗓音奏道:“老奴王安叩见陛下。”
“大伴请起,”朱由校笑吟吟的挥手示意,心中明白,这王安不仅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更是大行皇帝给朱由校留下的顾命大臣。他早早的就开始服侍泰昌皇帝,也从小看着朱由校长大,主仆情分相当深厚。也不敢拿大,柔声问道:“大伴此来,是否有话要讲?”
王安应道:“昨夜,内阁已拟好大行皇帝遗诏,礼部并翰林院已拟好丧礼仪注。现因宫门未开,外臣进入不便,特有老奴进呈,请陛下圣断。”说罢,便将手中两本奏章呈上。
朱由校接过奏章细看,却现自己虽勉强认得上面文字,但语句生涩,知道自己古文底子太薄,便择其粗略大意看了。‘丧礼仪注’无非是些礼仪文章,都有先例可循,便交予王安,让他仔细端详,如无纰漏便照此办理。自己却对着‘大行皇帝遗诏’,沉吟不语。
王安见皇帝如此迟疑,知道必有文章。便上前奏道:“陛下,这遗诏可有所不妥?”
“大伴,”朱由校掩卷叹息,“大伴一直追随皇考,当知皇考虽仅仅在位一月,却大力整顿政务,意图刷新政治。”用手拍了拍奏章,“这文章,只讲了皇考爱朕之心,朕得位之正。却并无皇考功绩,如此委屈了皇考,朕觉得不妥。”语气斩金截铁,不容置辩。
“陛下,”听了朱由校的话,王安眼圈一红,眼泪掉下来了。“大行皇帝登基伊始,便定下了‘增补官员,各党参用’的策略,意图有所作为,可天不佑年,竞抱憾而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泣道:“陛下能懂大行皇帝之心,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说罢,更是泣不成声。
“大伴不可太过伤悲,免得伤了身体。”朱由校连忙好言相慰,“朕虽有心继承皇考遗志,但学识浅薄,如履薄冰。还需大伴为朕襄助,查补遗缺。”
王安跪倒叩,泣道:“陛下即有此心,老奴怎敢不从。”
“大伴快起,”朱由校忙上前扶起王安,“能得大伴襄助,朕心安矣。”
朱由校在大殿内来回转了几圈,下定决心,道:“大伴去给那些人说,皇考在位虽短,但实为有为之君,其定下的‘各党参用’策略,可谓真知灼见。只因皇考忧心国是,忧心黎民疾苦,操劳过度导致不豫(生病);其后又求治心切,不听医嘱,方致大变。天下臣民,当明皇考之心,深沐皇考恩德,不得有非议皇考之想。”
“陛下这是要……”王安有点惊讶。
“对,”朱由校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丝丝决心,“朕不能容忍奸邪小人作祟,污了皇考之名。”
“那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如何处置?”王安见皇帝如此决断,心中惊叹不已,想起为泰昌皇帝进药的两个人,忙上前询问……
“崔文升身为内相,又职掌御药房;明知皇考求治心切,大黄不可多用;却失于职守,未尽劝谏之责,导致皇考病情加重,着实可恨。着令杖毙。”朱由校开口就先判了崔文升死刑。接着又讲。
“李可灼进药有功,赏银五十两。但其身为朝廷命官,却沉迷于炼丹求道,荒废政务。勒令致仕,不得起复。”顿了顿,又道:“令都察院详加查访,如有类似官员,一律弹劾,按律处置。”
王安听得瞪目结舌,暗自惊叹,这校哥儿做了皇帝,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却不敢怠慢,忙在心中牢牢记了,以便稍候拟旨。
却不想,皇帝作了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后,却不肯罢休。“皇考服用李可灼所进‘红丸’后,急于求成,再进一丸,导致大变。当时大臣在场,却并无阻止,其后亦无臣工劝谏,如此大臣皆有罪也。责令当日在京官员,俱细心抄写金刚经,为皇考祈福,为自身赎罪;内阁阁员并大小九卿,加罚俸三月,以作效尤。此后不得有大臣再以此事相互攻讦,掀起党争。”
……
王安仔细听了,又择要复述一遍。让皇帝听了,并无差错,这才下去拟旨。心中暗自叹服,陛下虽然年幼,又年少失学,却办事颇有条理,处置更是得当,真乃大明之福焉。如今,虽迭逢国丧,但有圣君在世,真乃黎民之福也。不敢多想,忙笔走蛇龙,将皇上所讲尽数制成上谕,才来复旨。
……朱由校手扶谕旨,缓缓说道:“朕心中有一事犹豫不决,还望大伴帮朕端详一二。”
王安一愣,忙应道:“请陛下示下。”
“圣人有言,父死,三年不改其志。朕自知学识浅薄,不敢改皇考‘各党参用’之策。只恐自身德望不足,难以压制大臣相互攻讦,党争不断。”朱由校徐徐道来,“朕思前想后,唯有明诏天下,为皇考守制三年。三年内,内阁阁臣、大小九卿,均当精忠职守,以国事为重,一应攻讦,具留中不。三年后,再按其功绩,逐一考核,或升迁、或谪贬、或致仕。大伴以为如何?”
“陛下,如此岂不是自缚手足?”王安闻言,脸色顿变。“如大臣犯罪,证据确凿,又当如何?”
“内阁阁臣与九卿连坐,一人获罪,则按律处置,依例增补;二人获罪,则阁臣同九卿同时致仕。元辅有罪,阁臣同九卿亦同时致仕。”朱由校语气淡然,“如此可避免奸邪之徒借朕懵懂之时,操纵舆论,迷惑圣听。”
王安愕然,只得应允。“那这诏书何时颁布?”
“宣读皇考遗诏后,朕即颁布这‘定国是诏’……”
第五章 旱情初现
望着王安领命而去,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呆呆愣……
据前世所看资料,泰昌皇帝暴毙前后,围绕泰昌皇帝死因,形成了‘红丸案’;围绕泰昌皇帝丧事,形成了‘移宫案’。通过这两个疑案,东林党驱逐了内阁元辅方从哲,把朝中反对势力一扫而空,形成了‘众正盈朝’局面,把持了朝中大权。
然而,面对着大好局面,东林党人不去治理国家,反而变本加厉地打击政敌。政敌越来越多,朝政越来越乱。最后,大量的政敌联合起来,投奔魏忠贤,形成阉党。双方争斗不已,最后导致了明朝灭亡。
现如今,老朱穿越而来,变成了朱由校。根据前身记忆,使‘红丸案’和‘移宫案’有了较缓和的结局。同时,为了避免东林党势大难治,驱逐方从哲之事再次生;也为了给自己时间,了解局势、学习政务,朱由校果断的冻结了三年内的人事任免。“希望那些党人们能消停些。”朱由校幽幽的叹了口气……
御案上,正堆积着小山一般的奏章。朱由校看着几本,只觉头疼,这么多奏章,还都是文言文,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忙叫过随身太监魏朝,详问其故。
魏朝答曰:“这些奏章共三百六十三件,都是这几日大行皇帝不豫,才积攒下的。”偷眼看看皇帝脸色,接着道:“前朝惯例,通政司把奏章送来,登记造册后,便交予内阁‘票拟’。陛下可根据票拟批上几本,剩下的自有司礼监‘批红’……”
朱由校讶然,原来这大明朝宦官专权,就是从这司礼监‘批红’而来啊?看看这些奏章,也觉得头疼,看来这秘书当领导的家,还真有历史渊源。
朱由校深知,自身学识不够,更不了解大明真实国情。如想不落个身死国灭地步,这奏章还是要一一过目为好。只好静下心来,拉了魏朝在旁,一本本看了起来,真正是在工作中学习。不过还别说,这魏朝学识渊博,每一言都切中时弊,令朱由校暗暗称奇。问了才知道,这内宫设有内书堂,专供小太监学文识字,更有翰林学士授课,整个精英教育,这才释怀……
又看了几本,朱由校觉得不对,这奏章怎么顺序这样混乱啊?上本是讲旱情,请求免粮赈灾,这本就变成了请安,下一本更可能是官员任免。心中暗自纳闷,就问魏朝,“这奏章是按什么顺序呈上来的?”
魏朝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这奏章都是通政司按收录时间呈上来的。”
“那你们是按什么顺序登记的?”
“回万岁爷,也是按收录时间。”
朱由校摇摇头,令魏朝捧了奏章,按其所奏之事,分成数叠。或灾情、或军情,或述职、或问安,或文臣升免、或武将袭职,或宗室藩务、或勋贵事宜,或大臣攻讦(互相弹劾)、或直书君过……。林林总总,各自分类。片刻,那厚厚的一大摞奏章便分成数叠。朱由校细看,讲灾情的最多,记有二百零一份;大臣攻讦其次,有一百二十份;军情其三,记有三十一份;其余十一份,各属不一……
朱由校取过军情奏章,见其上,或请饷银、或请军械,等等不一,全是要钱的,不由苦笑,看着那厚厚的报灾折子愁……
沉吟片刻,朱由校命魏朝取来大明舆图,按报灾奏章上的地名,逐一标注……
大明舆图上,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等省全面受灾,湖广等地,灾情频报。朱由校看的只想吐血,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玩我啊?这北方大面积受灾,粮食减收。我就是有钱粮赈灾,这也架不住路途遥远啊?看着北方那蜿蜒万里的九边防线,看着那辽东那错综交织的建州形势,再想想自己脚下的被旱情包围的北京城……,朱由校倒吸一口凉气,这样情况下,大明不忘,还真没道理了……。
“赈灾、赈灾,”朱由校咬牙切齿,“一定要组织生产自救。”朱由校依稀记得,这段时期正是历史上有名的小冰河时期。史书记载,这段时间,远在南方的上海都飘起了鹅毛大雪,冻毙数人。直到清康熙初年,气候才迅回温,形成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那让老百姓种什么好呢?”朱由校明白,这种情况下,原有的粮食作物已经不能适应北方干旱的天气。只有种植新的耐寒、耐旱、耐贫瘠作物,才能不致生灵涂炭、江山异色……。“红薯”?朱由校第一时间就想起红薯。红薯应该就是这时候传到中国的。它耐寒耐旱耐贫瘠,产量又大。该死,“红薯”这时候叫什么?朱由校一头雾水。不管了,谁让我是皇帝呢?……
“魏朝。”朱由校叫到。
“奴婢在,”魏朝忙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带了这份地图,把它挂在文渊阁(内阁办公地点)内,这些奏章也抱去。”朱由校指了指那厚厚的报灾奏章,“令内阁阁臣,大小九卿都好好看看,有何感想,各自写了奏章送过来。”
“奴婢遵旨。”魏朝一听,我的妈呀,这不是再打大臣的脸吗?我喜欢。
“令内阁拟旨,昭告天下,求耐寒、耐旱、耐贫瘠作物,如有人献上,就封其为伯爵。”朱由校一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引起大臣重视,还得重赏。
‘伯爵?’魏朝一惊,非军功授伯爵,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忙大声应了。“奴婢遵旨。”
见魏朝应允,朱由校点点头,说道:“你先去送传旨,回来后再帮朕批奏章。”低头看了看案几上那几摞奏章,大觉头痛。“等等,你先帮朕找几个盒子,把这些奏章都分别装了再去。”
“奴婢遵旨。”魏朝忙应了,去找盒子……
“你去内阁,给他们说一声,这些奏章今后能不能分了颜色,总不能老这样乱吧?……”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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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宜粗不宜细
朱由校又看了会儿奏章,觉得自己的古文水平大有进展,这繁体字也看得顺畅多了。欣喜之下,更是手不释卷。只待到有宫人来报,请陛下用膳。这才放下奏章,叫小黄门收了,自去用膳。
用膳时,朱由校又震撼了一把。先是宫人进呈茶汤及诸种小点心,供皇帝享用。与此同时,折役人等陈设早膳。用膳之时,朱由校南面而坐,宫女按古乐府演奏音乐,御案上陈设各种菜色,罗列丈余。几个小黄门手持象牙箸,帮朱由校布菜……
朱由校有些惊讶,问小黄门:“这一顿饭要花多少银子?”
小黄门答道:“宫中定例,御膳按每日三十六两供给。”
朱由校心中暗自计算,每日三十六两,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一千零八十两,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一万两千九百六十两。朱由校暗自咂舌,这皇帝一个人就耗费如此,宫中嫔妃众多,宫人过万,岂不是每年耗费百万,这朝廷怎么会有钱呢?想起纷纷而至的各地报灾奏章,对着面前这些珍馐佳肴,朱由校顿时觉得有些刺眼。
草草的吃了几口饭菜,朱由校命小黄门将饭菜撤下,各自分食。自己却坐在御座上暗自盘算,有心减免御膳种类、数量,却恐引起其间得利太监的反对,只好另寻他机……
正盘算着,小黄门来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事王安、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尚书孙如游、户部尚书李汝华、兵部尚书黄嘉善、邢部尚书黄克缵、工部尚书王佐和左都御史张问达联袂求见,便令他们进来。
工夫不大,这十一个大明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魏朝。君臣见礼完毕,皇帝赐下座位各自坐下,魏朝就想提起茶壶为几位大人倒茶,却被朱由校拦住。
“魏伴伴,你也站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御案一侧,扭头对着另一侧的王安,“大伴,这魏朝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朕批改奏章,他在一旁看着也不是个事儿,就让他补个司礼监秉笔吧。”
王安向前躬身施礼,回道:“陛下恩典,老奴代魏朝谢过陛下。”
一旁的魏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知道新君登基,自己必有封赏,可也想到来的这么快。忙跪倒叩头;“陛下恩典,奴才没齿难忘,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陛下。”
‘原来这就是皇帝,’朱由校看魏朝诚惶诚恐,一种操纵别人生死的感觉油然而生,“那就这么定了,魏朝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乾清宫领太监。”
“奴婢谢主隆恩。”魏朝连忙磕头谢恩……
升了魏朝的差事,朱由校才问道:“诸位爱卿联袂而来,可有要事?”
内阁大学士方从哲起身奏道:“启禀陛下,刚才,王公公前去内阁传旨,臣等驽钝,不能体会陛下深意,特来聆听圣训。”
“方先生请坐,”朱由校心中暗想,不错,知道来问问。看来史书上说,方从哲处世圆滑、不偏不倚,却为事实。不过有个这样的人在内阁,倒也适宜。便对着几个大臣解释。
“皇考虽在位仅仅一月,但其力图振作却是事实。只因太过操急,才用药过量,导致大变。朕身为人子,不能尽孝于皇考身前,也当让天下人知道皇考志向,莫让奸邪之徒污了皇考之名。”
“陛下纯孝,臣等自当尽力,务必使天下臣民深沐大行皇帝圣恩。”见皇帝说的如此明白,这几个大臣都是人精儿,忙起身应道。
“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如何处置,邸报如何记载,都牵涉皇考身后之名、宫闱之事,尔等不可大意。如有疑难之处,切记‘宜粗不宜细’即可。”
方从哲等人心中暗惊,皇帝背后有高人啊。‘宜粗不宜细’,这个调子定的好。不敢怠慢,忙齐声应道:“臣等恭听圣谕,‘宜粗不宜细’。”……
……王安感觉到大殿众人看望自己的目光,暗自苦笑,这主意又不是我出的,看我干嘛。稍微侧身看了看魏朝,难道是他出的主意?心中暗自摇头,不会是他,他还没这能耐……。可不是他会是谁?陛下?也不太可能,他没读过书啊……
见陛下已经定下调子,务必要维护大行皇帝声誉,诸位大臣只好从命。可另外一道上谕却不得不问。于是就有吏部尚:
“启禀陛下,臣等还有一事不明,请陛下示下。”
“仔细讲来。”
“王公公传陛下谕旨,曰三年内,内阁阁臣及大小九卿不再变动,并相互连坐。此事并无前例,是何情由,还请陛下示下。”周嘉谟心中带气,你皇帝说不再调动官员,那我这个吏部尚书不就是个摆设吗?
朱由校见大臣诘问,微微一笑。答道:“爱卿有所不知,朕如此行事,乃符合礼法的。圣人有言,‘父死,三年不改其志’。朕三年不动朝中重臣,正是因此。”
这番话说的大臣们各自摇头,礼部尚:“陛下此言谬矣,大行皇帝以江山庶民托付陛下,此千钧重担。陛下如欲行孝,当应治理好这大好河山,如此方无愧于列祖列宗,这才是大孝。而官员任免,正是其中关键,陛下岂可如此轻忽,太阿倒持,如此必遭横祸。”向前踏出半步,“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李汝华、黄嘉善、黄克缵、王佐、张问达纷纷向前,齐声附和:“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一愣,却不好指责众人,只好解释道:“诸位卿家,这为皇考尽孝,只是其一。朕还有其他缘由,尔等听朕解释。”
“其二,自皇祖父(万历)倦政以来,朝中大臣各出门户,争斗不休。这朝纲松弛,君臣离心。朕这三年之约,也是为了保证秉政大臣能有一段安定时间,可以整顿下政务。”说着叹了口气,“这大明的百姓苦啊,朕今日批阅奏章,现半个疆域都灾害四起,如不在静下心来,处理政务,朕只怕有覆巢之祸,”说着,眼圈就是一红,起身作揖道,“还请众位爱卿助朕一臂之力。”
“陛下,这可使不得……”几个大臣连忙避让,齐声应道:“臣等自当尽心尽力,为君效劳。”
朱由校一看煽情不错,忙加了把火。“王大伴,你帮朕记着,自今日起,朕之膳食,三餐具定为三菜一汤,何时我大明旱情缓解,方复旧制。此诏明天下,让天下臣民知朕之意……”
呼啦一声,大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陛下爱民之心,臣(奴婢)等恩感同造,代天下黎民谢过陛下洪恩……”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其三,朕少年失学,虽骤登帝位,却如履薄冰。这三年,朕要潜心学习,熟悉政务,还望诸位爱卿不吝赐教……”
“臣等自当尽力……”
“好,既如此,那三年后,朕就为诸位爱卿一一叙功……”
第七章 内阁之议
大殿之上,方从哲暗自皱眉,自己已经做了七年内阁大学士了,早就心生退意。本想着可以告老致仕,却又要再熬三年,还无法出言拒绝,这可如何是好?看着一旁的刘一燝、韩爌,再看看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更是心中暗叹,东林势大,自己孤掌难鸣,还是早早抽身为好……
内阁大学士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则相对无言,暗自着急,四人身属东林党大佬,对东林后进中以兵科左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人为的激进势力看着一清二楚,这些东林新生代一心想驱逐方从哲,好有东林党人掌控朝政,如今接近成功,却被皇帝浇了盆冷水。三年,三年后情况如何,又有谁能够预计。难道说,这正人君子就永远要和那些奸邪小人同站在这朝堂之上吗?……
四人中刘一燝、韩爌尚处事公允,没想过完全驱逐非东林人士,可周嘉谟和张问达却属东林激进派,一力主张驱除奸邪,由东林党人秉政。受此打击,心中更是懑恨,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难道说是王安?看来这阉人真靠不住……
朱由校看众人脸色各异,心中透亮,知道此事还有后遗症。便有心转移下视线,也给方从哲点帮助。开口说道:“如今,内阁阁臣仅有三人,人少事繁。依朕之意,再增补二人,添做五人,诸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大臣注意。增补阁员,太好了。这是个增强实力的好机会……
方从哲向前奏道:“臣等入值内阁,早已力不从心,陛下增补阁员,正解臣等之困。臣等静听陛下谕旨。”
一旁的刘一燝听了,也急忙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大行皇帝生前,曾下诏增补阁员,如今阁臣实为七人。尚有史继偕、沈飗、朱国祚、何宗彦四人未曾就职。前内阁辅叶向高也受大行皇帝诏书,正在途中。”
说罢,和韩爌、周嘉谟、张问达等人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心中不断祈求,陛下啊,你不认那四个人没关系,可叶向高你可要认啊。一时间,大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叶向高?前内阁辅?朱由校有些好笑,这个人应该是东林党吧?自己的便宜老爸还真逗,现任内阁辅还在位,就请回了前任内阁辅。这不是再打方从哲的脸吗?……
见方从哲脸色绯红,心也不忍。就开口道:“这么说,内阁已有阁臣七人了?”
刘一燝等人一听,坏了,叶大人怕是不好进内阁了……。方从哲却缓过神来,答道:“正是。”
朱由校点点头,“既如此,再廷推两人,仍为单数。”顿了顿,又道。“这两人,从北方受灾省份的布政使中推选吧。务必要任满三年以上者,也好了解地方实情。”
“陛下不可,”这几个大臣都懵了,大明内阁成制度以来,尚未有地方实权官员直接入阁。当年,为了东林党人、凤阳巡抚李三才入阁,东林党和齐楚浙党争斗不已,也未成行。如今,皇帝却开方便大门,这可如何是好。
东林党的几位大臣不便开口,其他大臣如孙如游、李汝华、黄嘉善、黄克缵、王佐又在观望。只剩下内阁辅方从哲不得不接下这个苦差事,上前奏道:“陛下不可,国朝惯例,非庶吉士不可入阁……”
朱由校摇摇头,打断了方从哲的话。“如今国事窘迫,急需了解地方政务之人,方先生不必再劝了……”朱由校知道,在古代,皇帝对大臣的防备是无时无刻的,地方实权官员不入内阁,正是怕这些人和地方势力勾结太深。就接着说道:
“自此以后,内阁阁臣少则五人,多则九人,务必要保持单数;内阁事务,由阁臣商议决定,内阁辅执笔票拟,如有异议,则投票解决;地方官员入阁者,任期不得过五年;同宗兄弟、三代血亲者,不可同时入阁,亦不可相继入阁,中间需间隔五年以上。”
朱由校顿了顿,又道:“此诏明天下,并于内阁值房悬挂,内阁每有增补阁臣,当以此诏起誓;如有违背者,天下共诛。”
见皇帝主意已定,对地方官员入阁也做了限制。方从哲等人自觉可以应对舆论,便不再纠缠。内阁大学士方从哲乘此机会,向前奏道:
“启奏陛下,老臣自万历四十一年入阁,至今已经七年有余。如今已是老迈昏庸,请陛下准老臣致仕。”
“不准。”朱由校一口否决,心想;你走了,谁来帮我平衡朝中势力?……也知道方从哲心中顾虑,便宽言相慰:“舆论虽对先生诸多诘难,但先生之艰辛朕心中自知。如今,皇考又以先生为顾命大臣,还请先生不以寡人驽钝,辅佐寡人。”
“这个……”方从哲有些着急,心想:还顾命呢,人家前辅已经快到了,我还是快点让位吧。刚想再次告老,却被朱由校一口堵住……
“朕刚刚颁布诏令,三年内不动辅政大臣;辅致仕,内阁其他阁臣、大小九卿,全部致仕。莫非,”朱由校有些不太高兴,“方先生要朕食言而肥吗?”
“臣不敢。”方从哲脸上的汗刷的就下来了,心想,皇帝你真狠,原来在这里等着啊……
“那就对了,还望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帮朕处理好政务。朕日后必不吝封赏……”朱由校忙封官许愿。
“臣等自当同心协力,为大明尽力,为陛下尽忠……”
“好,好,如此真就放心了。”朱由校夸奖两句就转了话头,问道:“前内阁辅叶先生何时入京啊?”
刘一燝向前奏道:“叶大人远在福州,路途遥远,入京恐怕就要到明年了。”
朱由校心想,明年再来啊?那怎么现在都弄得人心惶惶的……。但也不好得罪东林党人,便好言道:“那就请内阁议议,朕想请叶先生做朕的老师,看个给什么名分?顺便催下叶先生。”
众人愕然,帝师?韩爌向前奏道:“启奏陛下,陛下潜心好学,实乃好事。但国朝定制,陛下求学,有乾清宫日讲,也有讲筵,具有定制。这叶大人毕竟是前辈耆老,这恐怕不和朝廷体制……”
朱由校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嫌我给的价码低啊?看来还是想入内阁,那可不行,我也怕你们内阁沆瀣一气啊。便斥道:“那些日讲官怎能比的内阁辅,尔等当知,朕不但要学圣人之言,更要学如何治国。方先生为朕的老师,不入内阁,就这样定了。”
第八章 年号之议
虽才相处两天,可在场的大臣们心中都明白,当今是个智睿之君,刚强不可夺其志,这点从登基开始就表露无疑。登基时当仁不让,迅定下位份;大臣逼李选侍移宫时果断化解,处理的恰到好处;面对朝中蜂拥而至的党争暗潮,又撩起大行皇帝遗诏,一推就是三年;面对各地上报的灾情,又是减膳,又是诏令求救灾作物……
这一切,大臣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他们今日却不得不来。不管是三年不动辅政大臣,还是阁臣和大小九卿连坐,杀伤力都太大了,他们扛不起。既然扛不起,那就要做出表态,向皇帝请辞……
内阁辅方从哲觉得冤枉,自己这个辅被两个东林党人架着,好处不多,却还要做出头椽子,心中感到阵阵窝火,可又不得不上前应付。只好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已知陛下之志,臣愿再为君效力三年。但请三年后,陛下能容许老臣致仕。”
“方先生执意如此,朕只好遂卿之愿。但三年内,还需多多劳烦先生。”朱由校心中暗笑,三年后,朝中自然大洗牌,不管朕能否降服东林党,你都不能再在内阁。就是你想留,也留不住啊……
“老臣谢主隆恩,”方从哲从容拜倒,“老臣还有一事启奏,请陛下恩准。”
“方先生尽管讲来。”朱由校有些腻歪,你烦不烦啊……
“陛下明察,阁臣与大小九卿连坐之策,虽是好意,但恐有违朝廷设官之意。”方从哲不卑不亢,也顾不得皇帝脸色难看,直言相告:“七卿者,六部堂官、都察院都御史也,再加上通政司使、大理寺卿,此为九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此为小九卿。其他不论,但就都察院而言,其身负监察百官之责,老臣亦在被监督之列,又岂能与老臣连坐。此种情弊,还请圣上明察。”
左都御史张问达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有人说公道话了,真不容易。可我刚才怎没想到此节呢?顾不得许多,忙和众人上前,奏道:“臣等附议。”
朱由校一下子就乐了,笑着道:“看来朕真的是不学无术啊,竟闹出如此荒唐之事。也罢,这连坐之事,就仅是内阁阁臣和六部官员吧。三年不做调动者,也仅仅阁臣和七卿,如何?”
“臣等遵旨。”方从哲等人连忙应道。
“叶先生赴京还需一段时日,朕却一日都不想再行耽搁。诸位爱卿夹带里有什么好的人选,就先给朕推荐几个。”朱由校转向方从哲,“内阁里议一议,方先生给朕报过来。如何?”
“臣等遵旨。”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如无,就给朕讲一下大行皇帝丧仪吧。”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孙如游连忙出列。
“爱卿尽管奏来。”
“臣刚刚记起,陛下登基之时,曾下诏曰,‘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可对?”孙如游有些着急。
“对啊。”朱由校一愣,“此事可有差错?”
一旁的大臣们却听得是个个脸色大变,左都御史张问达抢前一步,急道:“孙大人可曾记得,大行皇帝登基诏书是如何说的?”
孙如游一脸苦笑,道:“还能怎么写?也是明年改元,‘以明年为泰昌元年’。”
大殿内一片死寂,年号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帝王纪年的名称,每当新君即位,总要更改。可这更改年号是有说法的,皇帝死了要改年号,可这皇帝不会永远在除夕夜驾崩,这就有了时间差。怎么办?开国之君,藐视天下,不会使用前朝皇帝年号,自然可以随时改元;同一君主,不必忌讳,也可以随时更改年号;唯有新老皇帝交替,新皇帝多为老皇帝晚辈,为尊崇前任皇帝,就会把前任皇帝死后那段时间让出来,自己在第二年元月改年号,称改元。即位诏书上就会出现这样一句话,‘以明年为某某元年’……
可现在却出了问题,万历皇帝是在七月二十一日驾崩的,泰昌皇帝在八月初一登基,九月初一驾崩,然后又换了个天启皇帝,九月初一登基。这下就难办了……
过了半响,朱由校才怯生生的说道:“既然两封诏书冲突了,那就派人追回诏书。朕后年改元如何?”
孙如游摇摇头,“不妥,大行皇帝从未在明年执政,又怎能以明年为泰昌元年。”
朱由校一愣,“这么说,就是朕和先帝用一个年号,也不行吗?”
“对,”方从哲应道,“一帝一年号本为国朝制度。况且大行皇帝也未曾在明年执政。此议不妥。”
“那以今年为泰昌元年如何?”刘一燝说完,却自己摇了摇头。“此役不妥,显皇帝执政到七月,怎能以父让子,废万历年号。”
朱由校一听,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不是进退两难吗?赌气道:“那要不就以今年八月皇考登基算起,以八月后为泰昌元年,八月前为万历四十八年。同时修改历法,以八月为元月,朕明年八月再改元。如何?”
大臣们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以后每年八月为一年之始,这实在有点不便。几个大臣粗粗商议后,上前奏道:“臣等商议完毕,请陛下下旨,以今年八月后为泰昌元年;以明年元月,改元天启。”
朱由校一愣,这就解决了?忙问道:“就这样定了?”
孙如游奏道:“陛下之言,即可兼顾礼法,又可兼顾事实,却为良策。唯以八月为元月,扰民太甚,不可取也。”
于是众人商定,颁下诏书。以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后,为泰昌元年。以明年为天启元年。算是了结了这桩难案。君臣之间又商讨了几句,神宗显皇帝、孝端显皇后和光宗贞皇帝的丧礼事宜,几位大臣才告退而去。
第九章 各方反应
方从哲离开大内,却并没去内阁应值,而是回到家中。他本是京城人士,隶籍锦衣卫。只因考上了进士,才脱了军籍,做了文官,后来当上辅。这些年下来,他的府邸是修建的越漂亮。公务闲暇之余,召三五好友,在家中吟诗作画,倒也潇洒。可正是因为他家住北京,在万历年间,其他众人弃官不做、逃离京城之时,他却无处可去,只好被万历皇帝抓了壮丁,连做七年大学士,其中还有六年独相。期间,因朝政混乱,国势日衰,方从哲受到清流的猛烈抨击,多次求去。
刚一进门,方从哲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迎面走来。见到方从哲,那男子扭头就走,却被方从哲叫住。
“父亲,”那男子向前行礼,“你回来了,你可别生气,刚才孩儿没看见你老人家。”
“又要出去?”方从哲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不等他答话,接着道:“跟我去书房。”说吧,直接向里面走,那男子跟在后面。
这男子名世鸿,是方从哲的独子,现正赋闲在家,每日出去和些狐朋狗友鬼混,方从哲对他是恨铁不成钢。三年前,方世鸿也有个差事,受荫补做了个尚宝局丞。这是个正六品的官职,月俸十石,也无许多公务,倒也清闲。
可事情就坏在清闲上,方世鸿每日闲暇无事,又是当朝辅之子,难免做些宿柳眠花之事,成为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浪子。三年前,方世鸿在一次狎妓时,牵涉入妓女坠马身亡事件。因此被巡城御史弹劾而撤职。当时人们传言妓女是被他打死的,因而议论纷纷。御史交相弹劾,险些导致方从哲致仕。从那以后,方世鸿更是变本加厉……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方从哲沉吟一会儿,说道:“从今天起,你每日在家给我读书,不得再出门半步。”
方世鸿虽然不喜读书,但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又在京城中打滚多年。听老爷子突然一反常态,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连忙问道:“父亲,可是又有人弹劾咱家?”
“不是,”方从哲摇摇头,“陛下初登大宝,定下制度,三年内不动辅政大臣,为父也在其列。”
“啊?”方世鸿大吃一惊,他明白,如今东林党人咄咄逼人,又和泰昌皇帝旧人来往密切;自己的父亲受自己连累,名声大跌,更受言官谏臣攻击。心中就一直想致仕,也好脱离党争,保全家小。可当今一声令下,自己父亲却进退两难。就乖巧的答道:“父亲放心,儿子日后就在家读书,不再出去便是。”
“如此到苦了你了。”方从哲点点头,“好歹陛下答应了,三年后让为父致仕。到时我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父亲,”方世鸿点头应是,却突然想起一事。“这三年不动辅政大臣之位,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啊?”
“为父不知,”方从哲仔细回想了下,现一头雾水。“不是王安,他和东林党人来往密切。怎会出此阻拦东林党攻势的计策。”方从哲先排除了一人,“难道是那魏朝?可他才刚到陛下身边,怎会能影响陛下?难道是……”
“陛下?”如同一道电光闪过,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好半天,两人才缓过神来。
方世鸿疑道,“难道陛下要父亲牵制东林党?这怎么可能?”
方从哲一尘苦笑,“怎么不可能。其实陛下说的很明白了。要尊崇大行皇帝‘各党参用’之策。可为父只顾想着脱离苦海,却没注意到此节……”
看方世鸿不明白,方从哲解释道:“陛下毕竟年幼,早年又没读过书,恩威未立。这三年之期,为父和东林党人相互牵扯,陛下自可安心求学,掌控力量……”
“可这也不用三年不调整辅政大臣啊?”方世鸿还是不明白。
“这只是陛下堵那些言官的嘴,”方从哲一笑,“陛下也想清静啊……”
在皇城外的一处宅子里,同样的谈话也正在进行……
谈话的有三人,一个是兵科给事中杨涟,另一个是御史左光斗,最后一人三十多岁、南人相貌,言谈间顾盼生姿,举止豪迈……
杨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叫嚷道:“文言兄,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竟然这般毒辣。”
那男子姓汪名文言,是个监生,他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士,在家乡做个狱吏,倒也自在。只因监守自盗,怕被官府追究责任,才投奔到大太监王安府上当门客。后与刑部侍郎于玉立相熟,便在东林党和东宫之间相互联络,为泰昌皇帝后来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王安信任……
听了杨涟火,汪文言倒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道:“汪某从东主(王安)处得了消息,又去刘一燝刘阁老处相询。得到的消息是,这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文言兄,”杨涟一听就恼了,打断了汪文言的话。“此言荒谬,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少不读书……”
“大洪,不可妄言。”左光斗打断了杨涟的话。“陛下虽少年失学,但天资聪颖,也是我等忠义之士之福。”
“此言甚是,”杨涟一惊,冷静下来,急忙掩饰道,“只是这‘三年不调整辅政大臣’和‘辅政大臣连坐’,这也太荒唐了吧?刘阁老难道没封驳诏书吗?”
“还封驳什么?”汪文言苦笑,“这内阁辅是方从哲啊。”
“此獠如此猖狂,看我等如何弹劾与他……”杨涟说到一半,却颓然坐下。还弹劾什么?辅政大臣都连坐了,只怕一封奏章上去,这朝局就更乱了……
杨涟有些泄气,他自命忠贞之士,一心匡扶大明,驱逐奸邪。自万历皇帝病危,他就鼓动大臣,甚至用言语激方从哲入内阁值守,生怕万历皇帝临终改了主意,传位福王……。好不容易,泰昌皇帝即位,朝中奸邪有望驱逐,却又换了天启皇帝。期间,他又是东奔西走,逼迫李选侍移宫,生怕小皇帝被李选侍控制。却现一夜之后,局势骤变,也是有些茫然……
汪文言有些怜惜的看着杨涟,他明白杨涟的志向,佩服他的为人,可他比杨涟看得更清楚……
“杨大人、左大人,”汪文言一抱拳,劝道:“汪某有一言相劝,不知可否?”
“文言兄请讲。”两人一愣,忙正色答道。
“假如有一日,这朝中全是东林党人,你们说,这皇上能睡得稳吗?……”
杨左二人愕然,“可我们都是忠贞之士啊?……”
第十章 客氏
天已近午,朱由校放下手中的奏章,准备去灵前致祭,便喊了魏朝同行。刚走到门前,迎面就走过了一个中年美妇。
这美妇,三十多岁,虽生得相貌秀丽,脸上却擦着厚厚的脂粉,使人倒尽胃口。胸前一对颤悠悠的Ru房,足有小孩头颅大小。
见到朱由校正要出门,这美妇刺拉拉的伸手拦住。“皇上,你这是去哪啊?”
朱由校一愣,心说这是谁啊?这么彪悍?却猛然间想起一人,忙放缓口气,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那美妇见朱由校如此平淡,不由一愣。却用手帕捂住眼睛,嘤嘤的哭了起来。“小哥如今做了皇上,却不认得乳娘了?”
一旁的魏朝连忙劝道,“客嬷嬷这是哪里话?陛下刚才还和奴婢提起过嬷嬷。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可我来看他,他怎么不高兴啊?”客嬷嬷不依不饶,“以前他总是喊着嬷嬷就跑到我怀里,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这样冷淡……”
朱由校惊出一阵冷汗,知道这是朱由校前身的乳母客氏,自小被她带大的,却不知道朱由校(前身)如此腻着客氏。连忙上前赔礼道歉:“嬷嬷不要生气了,我这不是做了皇帝,怕外面那些大臣说我不懂规矩嘛。嬷嬷你消消气,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才劝的客氏破涕一笑。用手抓住朱由校的耳朵,拧了一下。笑道:“校哥儿如今长大了,做了皇帝。有没有想给嬷嬷封个官啊?”
朱由校唬的是胆战心惊,生怕露出破绽。急忙应道:“我刚才就给魏伴伴说了,让他和王大伴商量下,要封嬷嬷一个大官。不信你问魏伴伴……”
“此话当真?”客氏不信。
魏朝忙接道:“确有此事。我这就要去问王公公的……”
“呸,”客氏勃然大怒,“校哥儿如今做了皇帝,知道在嬷嬷面前摆架子了。却如此惧怕王安,连封给嬷嬷一个官都不敢。你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魏朝惊得心中直叫‘奶奶、老祖宗’,却拉不住客氏,只好偷眼看着朱由校脸色,生怕陛下一气之下,了结了客氏性命,时刻准备着要给客氏求情……
“看嬷嬷说的。”一股厉色迅从朱由校脸上闪过,却摆出一副笑容。“朕不是不懂嘛,让魏伴伴给王大伴问问,也好给嬷嬷封个大的。不过,嬷嬷既然说了。”朱由校正色问道,“魏伴伴,你说给嬷嬷封个什么好?”
皇上没想杀客氏,魏朝终于松了口气。可转眼间,一颗心却又提了起来。他自幼入过内书堂,后来有多年办差,也就多了份见识。他明白,这给乳母客氏封官可不好封,一不小心就惹火烧身,引起外臣攻讦。可皇帝问却不能不答,想起前朝故事,就应到:“神宗皇帝昔日冲龄登基,也曾由乳母照料,就加封乳母为‘戴圣夫人’;如今陛下可援神宗皇帝例,加封客嬷嬷为‘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朱由校一愣,这不是和历史一样吗?接下来该不是引荐魏忠贤了吧?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好,‘奉圣夫人’好。朕是圣人,嬷嬷负责照顾朕,这不就是奉圣吗?就叫奉圣夫人。”
客氏听了大喜,忙跪倒谢恩。
见客氏满意,朱由校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嬷嬷尽管放心,我这就让魏朝去办,让司礼监盖了印。”顿了顿,说道:“朕要去皇祖、皇考灵前祭祀,嬷嬷有事子去忙吧?”
“校哥儿,”客氏起身,却有些扭捏。
朱由校心中不由打了个突儿,该不会还要封赏吧?却毫无办法,只好道:“嬷嬷有事儿只管讲来。”
“校哥儿,”客氏扭捏道:“嬷嬷向你求个情,饶了一个人性命如何?”
“谁?”朱由校不由一愣,急忙问道。
“李进忠,”客氏答道,“就是你小时候陪你玩耍那个。他后来调到李贵妃(李选侍)宫中伺候,昨日实在不该听了贵妃命令追赶你。看在乳娘份上,就饶了他吧。”
‘李进忠’?怎么不是魏忠贤啊?朱由校有些纳闷,依稀间知道这个人,昨天正是他追着王安和朝中大臣一路打杀,把朱由校(前身)给吓死了过去,造成老朱附体事件……
‘看来是有功之臣’,朱由校心中暗想,就开口道:“那就看在嬷嬷份上,饶了他吧。”
“那我代李进忠谢过陛下了。”客氏连忙谢恩。
不对,魏忠贤这个名字是后来皇帝赐的。也就是说,现在魏忠贤还不叫‘魏忠贤’。朱由校突然想到此节,又记起魏忠贤和魏朝曾经争夺过客氏。连忙问客氏。
“嬷嬷,这李进忠和嬷嬷什么关系啊?怎么能惊动嬷嬷给他求情。”朱由校盯着客氏的嘴吧,生怕他说出,是受了李进忠的钱,让自己空喜欢一场……
客氏有些扭捏,好半天才脸红道:“乳娘在宫中实在寂寞,就找了他跟乳娘‘对食儿’……”
‘对食’,看来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九千岁了。朱由校心中狂喜,这下子总算找到了一个‘金牌打手’,看以后谁敢不甩我?哈哈哈哈~~~,正高兴着,却看见一旁的魏朝脸色铁青,不由暗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来,这致命的一刀,虽然断了男儿是非根,却断不了那个躁动的心啊……
客氏见朱由校哈哈大笑,一阵羞涩,嗔道:“有什么好笑的?校哥儿**佳丽三千,就不许我一个老太婆找个对食吗?”
听了这句话,朱由校更是难以遏制,又笑了一阵,才强忍了道:“嬷嬷不是原和魏朝对食吗?怎么突然间,换了别人?”
“魏朝?”客氏斜着眼,乜了魏朝一眼。笑道:“他一个木头人,哪有那李进忠知情知趣。”
“你……”魏朝气的肺都要炸了,上前就要厮打客氏,吓得客氏连忙向朱由校求救……
朱由校心中一动,忙止住两人。笑道:“既然嬷嬷换了新人,那让旧人打两下,出出气也是应该的……”扭头劝了魏朝两句,又对客氏道:“……嬷嬷既然有了新人,为什么不引来让朕看看。”
“那校哥儿见了,可要封赏于他。”客氏连忙求道。
“好,”朱由校笑道。“去吧……”
第十一章 魏忠贤
功夫不大,客氏就引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走了进来。一进门,客氏就趾高气昂的说道:“校哥儿,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看给封个什么官吧。”
这句话噎的朱由校两眼黑,真想把这个女人给大卸八块,却只能忍气吞声,看着那个太监冷冷问道:“你就是李进忠?”
那李进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李进忠叩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罪啊?”朱由校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
见皇上语气不善,客氏就想上前打岔,却被魏朝拦住。那客氏一口咬在魏朝胳膊上,厮打起来……
李进忠刚要起身去帮客氏,却被朱由校冷冷盯着,又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罪,当日追逐陛下,请陛下恕罪。”
“当日你为何追逐于朕?”朱由校步步紧逼。
“奴婢该死,请陛下处置。”李进忠见皇上毫不顾忌客氏情分,有些绝望。
“校哥儿,是那李选侍让李进忠追赶陛下的。你可不要怪他,要怪就去怪李选侍……”一旁的客氏急了,也顾不得厮打魏朝了,扑过来大嚎道。
“闭嘴,”李进忠对着客氏大声呵斥,吓得客氏一愣,不知如何是好。那李进忠却扭过头来,叩头道:“陛下,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千万不要怪罪李娘娘,那全是奴婢一人干的。”说罢,更是连连叩头,点点血迹从他的额头浸出……
朱由校有些惊奇,没想到这李进忠还有这份骨气。不过,如果他是那传说中的九千岁魏忠贤,倒也可能……
也罢,他赤胆忠心也好,赌徒下注也好。他现在已经和魏朝势同水火,倒也可以用上一用。想到这,朱由校笑道:“嬷嬷,你这个男人对主子到也有几分忠心。好了,这回就饶了他……”
客氏、李进忠一听,大喜若狂。客氏扭着水蛇腰,挥舞着兰花指,嗔道:“原来校哥儿是在考验李进忠,可把嬷嬷吓死了……”
朱由校陪笑道:“嬷嬷要找男人,朕怎么不帮着看看,所托非人怎么办。不过,”朱由校脸色一正,看向李进忠。“今后,你也该知道谁是主子了。”
李进忠心中一颤,连忙磕头道:“奴婢该死,今后只知效忠陛下一人,绝不敢有二心。”
“知道就好,”朱由校淡淡一笑,“今后要待客嬷嬷好些。”
“奴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冷热的,怎能辜负她。”李进忠连忙赔笑。
“那就好,”朱由校敲打完李进忠,却想起一事还不知晓。便问道:“看你相貌、声音,不是自幼入宫吧?”
其实,这李进忠一进宫门,朱由校就现了他和王安、魏朝等人的不同。相比之下,他的相貌、举止、声音,更像一个正常男人……
李进忠一愣,回禀道:“启奏陛下,奴婢是后来才进的宫。”
“哦,”朱由校眉毛一挑,“把你的身世、入宫情由,细细讲来。”
“奴婢遵旨,”李进忠见皇上问话,忙将自己身世细细讲了起来……
果不出朱由校所料,这李进忠原姓魏,后来跟着生母改嫁,才随了继父姓李。他生于隆庆二年(1568年),北直隶肃宁(今属河北)人。自幼习武,能双手弯弓,后家境败落,又为赌债所逼,自阉入宫做太监,一直在东宫领太监王安手下当差,泰昌帝登基后,才去了李选侍宫中伺候……
听了李进忠身世,朱由校心中肯定,此人就是那魏忠贤了。九千岁名头虽响,朱由校却毫不在意,草草的下了定义,‘这只是条狗而已’……
“隆庆二年生的,你如今多大了?”朱由校有些奇怪。
“回陛下,奴婢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
“你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个女儿,嫁于杨家为妻。”李进忠愈奇怪,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看你还有几分忠心的份上,朕就赐你个名字。”朱由校嘴角抽*动,似笑非笑。“你就叫忠贤吧,还姓魏,就叫魏忠贤。”
李进忠,不,魏忠贤听了大喜。皇上赐名,还改回原姓?这真是皇恩浩荡。连忙叩头谢恩:“陛下恩典,奴婢没齿难忘。今后一定遵循陛下教诲,做个忠贤之人……”
一时间,谀语如潮。朱由校听了几句,便打断他的话。笑道:“你能记得今日之事,就算好的。”
魏忠贤连忙赌咒誓,以后一定要为陛下之命是从。一边的客氏却又跳了出来,对着朱由校腻道:“校哥儿,这样忠贤之人,你封他个什么官啊?要不,就让他进司礼监吧。”说罢,跑到朱由校身边,拉着朱由校胳膊晃个不停……
一旁的魏朝看不下去了,这个李进忠,还忠贤之人呢?我呸。当初走投无路来投奔我。转眼间就搭上客氏,勾引走我的女人,如今还想进司礼监?对客氏更是心中不满,当初我们可是说好,要做个恩爱夫妻,如今却如此不仁不义。如果再让那李进忠进了司礼监,和我平起平坐,那我以后岂能活命?
想到这儿,魏朝就跳了出来,向前禀道:“启禀陛下,魏忠贤不识字,恐怕入不了司礼监。”
朱由校听了暗喜,这下好了,你们双方这下可成仇家了,朕就再加把火吧。眉头一皱,道:“原来这样,那此事以后再议吧。”说完以后又怕客氏不依不饶,便问客氏:“嬷嬷,如果朕没记错,朕还有个奶兄弟吧?他现在做何营生?”
客氏刚要怒,却听见皇上问自己儿子,顿时眉开眼笑,却做出一副伤悲的样子。假泣道:“校哥儿这话让乳娘好生伤心,乳娘那个儿子,也曾陪校哥儿玩耍。如今却被忘个干净,乳娘真的好难过。”说罢,便嘤嘤的哭了起来……
朱由校一看不妙,连忙软言相慰。好不容易才让客氏收住眼泪,回禀道:“校哥儿,乳娘那个不孝子叫侯国兴,还没差事。你就赏他个吧?”说罢,一双桃花眼眼巴巴的看着朱由校,脸上的脂粉却被冲出道道痕迹……
朱由校看了一阵恶心,忙扭过头去。问魏朝和魏忠贤两人,“你们说,这大明哪处的差事,既体面,又有钱。给朕说个几处?”
魏朝、魏忠贤面面相觑,这皇上还真疼客氏啊。魏忠贤忙回禀道:“要说有钱,还要说盐科……”
魏朝冷冷打断,“那是外朝管得,你想让陛下受言官弹劾吗?”
朱由校一听,对啊,可别羊肉没吃上,却惹了一身骚。连忙说道:“你就在内宫的差事里面找。”
魏忠贤一听犯了难,内廷的肥差?那可是太监做的啊?知道回道:“陛下,内廷的都是太监做的啊?”
朱由校听了一愣,笑道:“你只管报来?朕还能让嬷嬷今后没了孙子不成。”
“是,”魏忠贤一愣,心想,皇上还真能想啊?忙奏道:“陛下,那就是各地镇守太监了。不过要说捞钱,还是江南三大织造最好。”
江南织造?朱由校一愣,那不是曹雪芹家吗?也有此可能,都是皇帝奶兄弟出身嘛,那就这里了。就对魏忠贤说道:“你和嬷嬷去找王大伴。告诉他,这南京织造改个名字,不要太监字样。让侯国兴去做。”
客氏大喜,忙和魏忠贤领旨谢恩,高高兴兴的去了……
“陛下,这……”见客氏和魏忠贤离去,魏朝满面难色,却有口难言,只眼巴巴的看着皇上。
朱由校一愣,笑道:“好了,真知道你受委屈了。”顿了顿,又道:“这样吧,王大伴生性秉直,定不会批了此事,你去传朕旨意。让客氏随其子侯国兴南下,非特旨不得进京。令侯国兴尽心侍奉奉圣夫人,不可怠慢。”
“陛下?”魏朝傻了,原来皇上还有这招啊?
“去吧。”朱由校心中苦笑,我也怕这客嬷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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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皇陵
十月初四戌时,紫禁城
十月的北京城,比往年显得更加寒冷。刚到戌时,庭院里便一片冷清。适逢国丧,宫人内侍们都提着万分小心,生怕触犯了贵人,落个凄惨下场。因此,只要没了差事,这些机灵鬼便早早的钻到屋子里,躲了起来……
弘德殿门口,朱由校独自秉风而立,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们悄悄的站着,不敢有半点动静。四下看去,只有昭仁殿有人隐约走动,那是大行皇帝泰昌爷的灵堂所在,几位嫔妃正在那里守灵……
朱由校沉吟良久,才扭头走进弘德殿。面对着大殿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却一阵宁静,“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终于摸清了状况。接下来,就该想想如何挽救大明气运了……”
弘德殿为乾清宫之西小殿,初名雍肃殿,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方改为今名。和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一样,俱为皇帝日常起居、召见臣工之所。前些日子,万历皇帝设几筵于弘德殿,泰昌皇帝设几筵于昭仁殿,把朱由校逼得无处可去,只好躲进乾清宫正殿,在放置书籍的西暖阁里住下。直到昨日,十月初三,神宗显皇帝(万历)、孝端显皇后葬于定陵。魏朝这才指挥着杂役,腾出屋子,急不可待的请朱由校搬了进来……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朝堂上一片平静,文武大臣似乎都在忙着置办万历皇帝和泰昌皇帝丧仪,各种奏章少得可怜,这反而让朱由校有些惊诧。至于那些东林党人,更像消身匿迹了一般,并没有借着所谓的“红丸案”“移宫案”大肆攻击,这让朱由校心中得意之余,又暗自提起百倍小心,生怕不小心中了埋伏。至于朱由校加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加封客氏子侯国兴为江南织造,更是没惊起半点波澜,似乎大明的言官都变了性一般,令人惊诧万分。期间,反倒是朱由校借题挥,大秀了一把“孝子”……
那日,九月初六,司礼监并内阁、礼部联名上奏,以泰昌皇帝驾崩,仓促间皇陵难以营造为由,请旨修缮景泰帝废陵,以作泰昌皇帝陵寝……
景泰帝是明英宗弟代宗朱祁钰。土木之变中,英宗皇帝被俘,代宗即位,年号景泰,期间修了皇陵。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英宗复位,改元天顺,朱祁钰被废软禁。不久去世,以亲王礼葬于金山口,原先修建的皇陵被废弃。如今,这座皇陵却被当朝大臣们盯上了,要将泰昌皇帝安葬于此……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十几位大明朝顶尖的人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礼部尚书孙如游刚刚提了几句,便被皇帝赶出大殿。随后更是置大臣们不顾,独自哭泣着离开,进了西暖阁。随后传来了种种器物破碎声……
良久,内阁辅方从哲才开口讲话:“还是请陛下亲近之人,前去宽慰一二才好……”
“这样也好。”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应道。可派谁去呢?王安随即便愣住了,方从哲也愣住了,其余重臣也傻了眼……
此时此刻,皇帝的嫡母、生母业已早逝,先帝泰昌指定的养母李选侍被大臣们给赶走了,皇帝的乳母客氏被皇帝自己配到了南京。大臣们痛苦的现,偌大的**,竟没有一个能影响制约皇帝的人……
无奈之余,王安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还是我去吧。”……
乾清宫西暖阁
暖阁内一片狼藉,各式摆设早被砸了个稀烂。朱由校披头散的坐在地上,拉着王安的手,泣道:“大伴,你说朕是不是真的没用?”
王安大惊:“陛下何出此言?”
“皇考去了,朕连一座好的陵寝都不能给他,朕心里好难受。”朱由校泣不成声。
王安一阵无语,只好劝慰道:“陛下,这不是工程太紧嘛。这历代帝王,都是生前营造陵寝,神宗皇帝当初就造了六年,前后耗银八百万两。哪想到大行皇帝即位仅仅一月,便龙驭归天,这陵寝自然来不及造。”
“不,”朱由校摇了摇头,“朕心里明白,是那些大臣们舍不得花钱……”
“陛下,”王安一惊,连忙打断了朱由校的话。“陛下何出此言?千万不要伤了大臣之心啊。”
“不,”朱由校固执己见,“大伴不明白,所谓工期紧张,只是其一。朕心中明白,这户部没钱了,那些大臣也没有办法,只好委屈朕的皇考……”
“陛下,”王安泣不成声,“老奴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真是罪该往死。请陛下处置。”
“大伴不必如此,”朱由校擦擦眼泪,将王安扶起。“朕知道大伴无罪,还请大伴不要糟蹋自己。”顿了顿,朱由校又道:“大伴此来,可是想游说于朕?”
“这…”王安老脸一红,“老奴该死。”
朱由校心中暗自盘算一阵,对王安说道:“大伴可去告诉那些人,就说朕准了,就让皇考葬于景泰废陵,让他们好好修缮一下,所耗费银两,由内帑来出。”
稍微停顿了下,又道:“朕对不起皇考啊!”
“陛下!”王安一脸戚容,眼直勾勾看着皇上,却不敢有半点言语。
“传旨,朕无能,使皇考身后受辱,其罪甚大。朕死后,无颜见皇考于身后。可寻一山清水秀之地,不营陵寝,唯布衣下葬,使天下臣民知朕愧疚之心。”
“陛下!老奴该死。”王安心中一痛,出一声呐喊,伏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主仆二人相对流泪,过了好久,王安才劝道:“陛下不必如此,老奴愿去监工,务必为大行皇帝营造好陵寝……”
“可钱呢?”朱由校一阵苦笑,伸手拍了拍王安。“去吧。如今国事不宁,四处缺钱,还是按朕的主意办吧。”
“可陛下也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啊?!”王安泣道。
朱由校一愣,刚想顺水推舟。却又想起后世的定陵景点,想起那挫骨扬飞的万历皇帝,心又硬了下来。我还是别自找不自在了,朱由校心中暗暗自嘲。随即大声呵斥道:“大伴快去,务必使天下臣工知道朕之心意。”
当下,王安一路哭泣着前去传旨……
随后,大小臣工、勋贵宗藩纷纷进言,愿助钱为泰昌帝修陵;劝谏当今收回成命;弹劾秉政大臣无能。俱被朱由校一一驳回。
一时间,今上纯孝之名传遍天下。背地里,却是秉政大臣暗自叫苦,哀叹遇见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第十三章 日讲 七曜
十月初四,内阁报请,拟升谕德孙承宗为左庶子,掌左春坊印信,以孙承宗等六人充乾清宫日讲官,以内阁中书冯键、唐允恭为正字官。帝准之。
次日,十月初五,弘德殿
今天是开日讲的第一天,朱由校早早就在弘德殿落座,等待着日讲官孙承宗的到来……。登基一个多月来,他受尽了没知识,不知礼仪的苦头,虽仗着前世的一些见识,硬生生的把朝廷的党争压了下来,但也多次在神宗皇帝丧礼中出丑,把后世一个名牌大学生的脸面丢个精光。种种磨砺,使朱由校深刻认识到,各种礼仪在古代的重要性;也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补上短板。
辰正一刻,乾清宫日讲官孙承宗便准时到达弘德殿。国朝惯例:乾清宫日讲,以翰林院年高资深、学识渊博者充任。作为日讲官的孙承宗,已经五十七岁了。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的榜眼,后授翰林院编修,入翰林十六年,无论学问还是品行,都被世人称赞。故被选为日讲官之,更在其他日讲官尚未到位之时,先行为陛下日讲。
君臣见礼完毕,孙承宗奏道:“微臣身受皇恩,得充乾清宫日讲官,为陛下讲解经史、以备咨询、兼记起居注。望陛下不以微臣老朽,允许微臣御前行走。”
朱由校听了这番话才明白,乾清宫日讲官并不仅仅是皇帝的老师,还兼着秘书职责。想到能刚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他连忙压住心中兴奋,道:“爱卿乃为学识渊博之人,能得卿家之助,实乃朕之荣幸。”
孙承宗连忙谦让,直道“不敢”。
客套完毕,朱由校问道:“孙爱卿,这每日讲课,可有何规矩?”
孙承宗奏道:“启禀陛下,臣等有《讲读议注》呈上,请陛下御览。”说着,便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章呈上。
朱由校忙看开一看,只见奏章上写着,每日读什么书,读多久书;由谁来讲课,讲课有什么程序;何时批改奏章,批改奏章时有疑问怎么办;每逢大朝之日怎么办,刮风下雨怎么办。林林总总,将自己的日程规定十分详尽。便满意的点点头,刚想应允下来,却突然想起一事,急忙翻开奏章细看。果不出所料,上面罗列详细,完全是把皇帝当成一无知顽童管教,毫无闲暇可言。朱由校强压心中怒火,淡淡一笑,问道:
“孙爱卿,朕有一事不明,爱卿可否能为朕解疑?”
“陛下请讲。”孙承宗一愣,忙应道。
“这上面写着,定于卯时日出之时讲学,可对?”
“正是,”孙承宗一听,坏了,皇帝这是嫌起床早啊。忙上前奏道:“陛下,这卯时为日出之时。此时天方破晓,万物复苏,正是起床读书之时。此时读书,可谓有事半功倍之效。”又连忙以自己为例,劝道:“臣少年读书时,亦是卯时起身,读书百遍方歇……”
朱由校摇摇头,心想,我当然知道了,这卯时就是早晨五点到七点,也是后世中学生上早读的时间,我都晨读了十多年了。连忙开口止住孙承宗:“孙爱卿误会了。”
孙承宗一愣,误会?忙竖起耳朵细听皇上解释……
“这么说吧。”朱由校不想再跟孙承宗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爱卿所拟《讲读议注》中,对朕并不实用……”也不顾孙承宗那渐渐难看的脸色,接着道:“朕乃天子,身负天下黎民之望,每日需处理政务,稍有闪失便是天下苍生之祸。朕不敢有丝毫大意。但…”朱由校声音转厉,严词斥责道:
“以卿之言,朕批改奏章之时,‘有所咨问,即召臣等至御前,将本中事情明白敷奏庶,皇上睿资日开,国家政务久之自然练熟’。”朱由校举起奏章读了一段,斥责道:“这‘久之自然熟练’的‘久之’,到底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或者十年?爱卿是否能为朕释疑?”
孙承宗原本心中暗自不服,认为陛下只是托言遁词,希望逃避读书而已。却听得皇上所问,心中一颤,忙撩衣跪倒,奏道:“臣驽钝,实无拖延时日,不尽心教授之意。请陛下明察。”
朱由校这些日来和大臣们说话,早习惯了话一出口,便引起大臣大呼小叫。摇摇头,令小黄门将孙承宗扶起。宽言相慰道:“爱卿之意,朕心自知,不必惊扰。只是这日讲之事,朕自有计较……”
孙承宗原以为自己熟读经,早已做到‘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之境。却不想被皇帝轻轻一句话,便吓个半死,方明白宦海险恶,伴君如伴虎之意。听得皇上言下之意,忙躬身道:“陛下请讲,臣谨听圣谕。”
“这只是朕的一个想法,”朱由校淡淡一笑,“也请孙爱卿给朕端详一下。”
“朕每日卯时起身,用两个刻钟梳洗、入奉先殿祭祀;再两个刻钟锻炼;卯正,晨读一个时辰。辰初,用膳、休息;辰正至巳末,进学,批改奏章,此时讲学以经义为主。午时休息,用午膳。”朱由校细细讲道:“下午,用两个时辰授课,以前朝掌故,历朝通鉴为主,至申末结束。爱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认真听讲,仔细对照自己所奏,却现皇上仅仅在卯初加上了奉先殿祭祀,多了两个刻钟的游玩时间,同时把用膳时间和学习时间完全分开。心中一阵无语,忙点头应是:“陛下所想,比臣的更加周到。陛下还要去奉先殿祭拜,臣没想到此节,实在疏忽。”说罢,连忙磕头认错。
朱由校心想,孝敬先帝,这可是我的一**宝,全仗他来号令天下,你说我能忘吗?得意之余,又道:“夏日炎热,午休时间延长一个时辰,学习时间亦相应延长至酉末结束。可否?”
孙承宗连忙点头称善。
“至于学习内容,”朱由校又道,“爱卿可与其他日讲官商议,初期当以字词语义、礼仪、国朝官制为主,务必要使朕在短期内看熟悉政务。”
“臣遵旨。”
“爱卿可以奏章中常用典故集成一册,供朕御览;另选录前贤名家之文,供朕早起诵读……”
“臣遵旨。”
见自己所述,孙承宗都一一应了,朱由校心中一阵畅快,‘这才是做皇帝的快活’。刚要令孙承宗开始今日课程,却又想起一事。便道:“朕当前紧急之务,当为尽快学习,熟悉政务。这样吧,朕以七日为一轮,日临朝视事,第七日则召集大臣议论朝政,其余几日都在乾清宫日讲。孙爱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听了,有些疑惑,便问道:“陛下所述,可是‘七曜’?”
‘七曜’?朱由校一愣,这不是日本动漫中的名词吗?怎么从明朝人嘴里出来了?
见皇帝惊讶,孙承宗连忙解释道:“启禀陛下,‘七曜’,是古人对日、月、五星的一种总称,亦称“七政”、“七纬”、“七耀”。‘七曜’曾被先人用来计日,其以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为序,周而复始,故《书·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孔颖达疏:“七政,其政有七,于玑衡察之,必在天者,知七政谓日月与五星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朱由校彻底晕了,自己只不过习惯了按星期记日子,才胡扯了出来,好方便以后生活。却不成想,孙承宗就提出了个‘七曜’,还说的有根有据。忙道:“既如此,那就交内阁商议,看是否能以‘七曜’记日。朕就先按这七曜过着,”想了想,道:“这七曜即是按七星轮回计算,就以星期或周为名。以日曜日为星期日,月耀日为星期一,以此类推,也免了星期七之说……”
孙承宗连忙点头称善,亲取了笔墨纸砚一挥而就,草拟了份上谕交朱由校阅过后,派小黄门送往内阁值房……
第十四章 铁岭李氏
巳时三刻,弘德殿
今日是乾清宫日讲的第一天,朱由校和日讲官孙朝宗一番辩论,最终获得大胜,并下旨令内阁议论‘星期’之设。心中爽快之余,便拉了孙承宗讲课。
这孙承宗倒也颇有涵养,虽被皇帝抢白几句,丢了几分文人颜面。但其青年之时,曾在官宦之家常年担任塾师,对传道授业也颇有兴趣。如今,遇到朱由校求知若渴,只觉兴趣盎然,恨不得将满腹学问倾囊相授,好培养出一个圣明天子。一时间,两人教学见长,浑然忘记了时间……
司礼监秉笔兼乾清宫总管太监魏朝在旁边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两人停歇下来。扭头看了看殿门外正焦急等待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最终,魏朝一咬牙,打断了君臣二人的授课……
“陛下,”魏朝附在朱由校耳边,低声禀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求见。”骆思恭?他来做什么?朱由校一愣,心中一团疑云升起……
“陛下,”孙承宗见状微微一笑,“看来骆大人有紧急之时禀告,微臣暂且告退。”
“也好,请孙爱卿暂且在西厢歇息,待朕问个明白。”朱由校起身送客,“如有不明之处,还要请爱卿赐教。”
孙承宗连道不敢,躬身退出了弘德殿,自去西厢暂避……
目送孙承宗消失在殿门外,朱由校才收回目光,转向魏朝。“骆思恭到底有什么事?让你堂堂内相如此大呼小叫?”
魏朝低着头一呲牙,心中暗暗非议,‘你以为我愿意大呼小叫吗?还不是那个骆思恭说有紧急军情’。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向前奏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紧急军情奏上。”
‘看来是个坏消息。’朱由校心中暗付,面上却不动声色:“宣其觐见。”
魏朝连忙应道:“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晋见~~~”
殿门外,骆思恭已经等待多时。听见宫人呼喊,宣其晋见。连忙整理衣冠,走进大殿,跪倒奏道:“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朱由校挥挥手,让骆思恭起身。“骆爱卿,今日又给朕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骆思恭老脸一红,他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万历十年,他刚过而立之年,就取代了锦衣卫前任指挥使刘守有,成为大明情报系统的头面人物,至今已经三十八年。期间他经历了大明援朝战争,屡立功勋;更在泰昌皇帝和当今即位过程中挥了巨大作用,这才逃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命运……
“启禀陛下,”骆思恭觉得有些无奈,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近臣,身家性命都与皇帝紧密相连。可面对复杂的辽东局势,他却无能为力。“陛下,罪臣无能,这次奉旨缉拿辽东总兵官李如柏,失败了……”
“什么?”朱由校一惊。推案而起。“可是那李如柏造反了?是不是投靠了建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骆思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啊~~”骆思恭惊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倒禀道:“启禀陛下,那李如柏并无反叛,他只是在圣旨到前自杀了……”
“原来如此。”朱由校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地坐回御座。这倒不是朱由校矫情,经不起波浪。而是这李如柏,确实是一个不同小可的人物……
李如柏,字子贞,号肖城。辽东铁岭卫人,是名将李成梁的次子。先由父荫为锦衣千户。因饮酒误事,被免职。再以父荫授铁岭卫都指挥佥事,历任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等职。曾率师援朝,屡立战功。其后转任宁夏、辽东等地总兵官。只因萨尔浒之战中,畏敌不前,又不战自溃,才被大臣交相弹劾,以其小妾为建虏酋努尔哈赤侄女,被罪为萨尔浒之败祸。内阁议定,召其入京议罪,不成想,他却自杀了事……
至于李如柏之父李成梁,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过去几十年里,李成梁战功无数,麾下战将积功提拔者更是无数,并把他的九个儿子培养出了五个总兵、四个参将,被称为李家九虎将。如今,辽东将领多出于其门下,与李家更是关系错综复杂……
‘不过,他自杀了好’。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却现骆思恭正跪在地上,等候落……
“骆爱卿,”朱由校任由骆思恭跪在地上,自顾自的问。“李如柏自杀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内阁及兵部是否知晓?”
“启禀陛下,”骆思恭连忙奏道:“罪臣是得了锦衣卫密报,这才得知的。至于内阁和兵部,他们应该不知道……”
朱由校听了有些奇怪,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
“启禀陛下,锦衣卫的密报,通常要比兵部的驿传快上半日到一天。”骆思恭详细解释道。“罪臣刚得到密报,就进宫面圣,并不曾走漏消息。”
“嗯,起来吧。”听了这些话,朱由校心中才好受些。苍天保佑,这骆思恭还有几分忠心,锦衣卫还是向着朕的。待骆思恭从地上爬了起来,才问道:“那李如柏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他怎么知道朕派人去抓他?”
“启禀陛下,”骆思恭躬身施礼,“如今各省都在京师设有机构,派驻人员,专职京师与本省公文投寄事宜,称为‘塘报’。像铁岭李家这样的外藩大将,更是在京师常年驻有家人。这朝廷旨意慢于私人快报,已是司空见怪之事。”
“原来如此,”朱由校点点头,心中暗付,这就是古代的驻京办了?虽有些恼怒,但也无计可施,这些外省官员常年在外,一身荣辱却系身于京城之内,自己就是下令禁止,也不过是让他们换个名目而已,徒费口舌罢了。
刚想令骆思恭退下,却想起另外一事来,就问道:“这李如柏既能派人长期驻扎与京师,那建虏呢?他们是不是在京师也派有细作,常年打探情报。”
“这个,”骆思恭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跪倒在地:“罪臣实在不曾预料此事,请陛下降罪。”
“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极。用间,更是务。”朱由校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又在建虏之处,埋下多少细作呢?”
“这个,”骆思恭羞得满脸通红,举手取下官帽,叩道:“臣无能。实不曾派出细作。”
面对着跪地告罪的骆思恭,朱由校一阵苦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啊?不是说他是个情报机构吗?……
强忍着心头怒火,朱由校问道:“骆大人,你能否告诉朕,我大明主管对外情报的是哪个衙门?”
“启禀陛下,没有。”骆思恭听了这句话,反而抬起头来。正容禀道:“域外敌情多有边将掌管,派精干之人入敌境查探。朝廷之中,并无衙门掌此职责。”
“没有?”朱由校勃然大怒,戟指骂道:“那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兵部又是做什么的?还有那个东厂呢?难道都是光吃闲饭,不干人事儿吗?”
“启禀陛下,”骆思恭低下头,躲过朱由校的目光。“锦衣卫虽在国初五次北征,前朝援朝之时搜集敌情,但都是奉旨行事。平日并无此职责,只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而已。”顿了顿,又道:“东厂和兵部也无此职能……”
朱由校一愣,随即想起国人秉性,时常严于对内,宽于对外,更有攘外必先安内之说。这大明数百年来安享太平,没有对外的情报机构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此节,朱由校便有了主意。吩咐道:“既然锦衣卫需要奉旨才能办差,那朕就给你这个旨意,希望你好自为之。”
骆思恭听了,连忙应道:“请陛下放心,罪臣这就回衙门,抽调精兵强将,选精干之人带了,赴辽东侦查敌情。”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派驻辽东之人要注重保密,莫要被建虏现,只需设一衙门,以便与辽东经略做联络之用。”
“臣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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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蜕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骆思恭早已离去,朱由校却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冒出这么一句。到让旁边站着伺候的魏朝唬了一跳,连忙偷眼看向皇上,却现皇上正闭着双眼,并无半点异常……
疑惑了半天,魏朝终于确认皇上正在假寐,刚才那句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心中便暗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找个太医看看,可别出了岔子,惹了皇上……
“魏朝。”
“奴婢在,”魏朝猛的一激灵,大声应道,一双眼睛却迅飘向皇上。‘还好,这次不是幻听’,魏朝一边庆幸,一边点头哈腰。“陛下有何吩咐?”
“魏朝,你说朕是个什么样的人?”朱由校也不和魏朝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魏朝一愣,连忙回道:“陛下是圣明天子。”
“说实话。”朱由校两眼一瞪。
魏朝心想,说了实话,你能保证不杀我吗?真是笑话,打死我,我也不敢说啊……。便糊弄道:“陛下虽登基刚刚一个月,但孝敬先帝,尊崇大臣,勤于朝政,实为明君气象。宫内宫外的人都在说陛下的好呢。”
“哦~,他们怎么说?”朱由校不动声色,看魏朝如何圆谎。
魏朝随口应道:“还能怎么说?不就是说陛下是圣明天子,大明百姓有福了……等等不一。”见皇帝露出不信的神色,急道:“这可不是奴婢编的,如陛下不信?可以问问孙大人。”
朱由校哑然失笑,“这也就是在你们这些家人面前说说。在孙大人面前,朕可丢不起这人。”
魏朝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陛下放心,奴婢可不敢骗陛下。”
“不敢就好。”朱由校点点头,“可是,你真的就没现朕有哪些不足?”说着,朱由校两眼紧紧的盯住魏朝,脸上充满了期盼的神色。“伴伴有话只管讲来,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绝不会怪罪于你。”
魏朝一看,知道这次是逃不过去了,皇上非要自己说出个子午寅卯不可。心中反复掂量,最终想出一条来,便向前禀道:“陛下宽厚待人,大臣都赞扬不已。但以奴婢来看,陛下有些太过了。”
“太过了?!此话何解?”朱由校心里一激灵,便坐直了,正襟问道。
“陛下对那些大臣太过宽厚了,”魏朝见皇上紧张,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思虑再三,觉得皇上不是滥杀之人,这才开口细讲:“陛下尊重朝中大臣,这是应该的。可有些大臣却得寸进尺,毫无人臣之礼。奴婢认为,陛下如不宽严相济,早晚会纲纪松弛,酿成大祸。”说着,看到皇上面色木然,不知所想,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伴伴所言甚是。”沉吟了半晌,朱由校开口称赞。确实,登基一个多月来,朱由校也觉得自己对大臣处处尊重,有些近乎懦弱。也许是前世孤儿出身谨言慎行惯了,也许是今世附身穿越怕漏了马脚,反正,朱由校做起事来缩手缩脚。平日里只管烧香祭祀,对朝政从不主动过问,任应秉政大臣处置。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甚至跑到木匠所厮混了半天……
可是,他毕竟是后世穿越而来。虽学问不甚精深,但也是名牌大学本科毕业,其见识比起朱由校前身更是天壤之别。处理起政务来,也另有一方视野,常令秉政大臣为之惊叹。这反倒给人一种错觉,皇帝虽有才干,但毕竟年少,尚无驾驭群臣之能。一些朱由校提出的政令,如增选阁臣、诏令天下献粮种等等,便被大臣们给华丽的无视了……
“那伴伴以为朕该如何呢?”朱由校向魏朝虚心请教……
魏朝是大太监王安的义子,他深受王安熏陶,平日里喜好读书,常常以读书人自居,品行醇厚,素为世人称道。听见皇上问,虽有心不答,却总忍不住心中良知冲动,开口应道:“陛下身为天子,自当出口成宪,天下莫不敢从。虽细心听从大臣意见,但拿主意的只有陛下一人。奴婢本为卑贱之人,又怎能肆意评价陛下呢?!”
好半天,朱由校才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不由苦笑,看来朕真的是个孤家寡人啊!话虽如此,朱由校还有些犹豫。连忙问道:“那伴伴是否说说,朕和登基前相比如何?”话一出口,朱由校的心就提了起来,生怕魏朝说出什么话来。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却不敢有何异动……
“和以前相比?”魏朝一愣,陛下这是怎么了?便搪塞道:“陛下少年时,爱好木活儿,终日嬉玩,虽有韬光养晦之意,但也为世人讳病;如今陛下力图振作,早已洗刷先前之名。”
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一颗久提着的心落回原地。“看来他们都认为我是长大了,并没有疑心我是个冒牌货”,朱由校心中暗自庆幸……
“下面该考虑下如何掌控朝政了。”朱由校悄悄的自己说道。“毕竟咱已经蒙混过关,也该动一动了……”
可从何动起呢?朱由校犯了难。历朝新君即位,都有自己的一帮子势力,不论这些人品行如何、才干多高,总算有一帮子爪牙,可以将触角伸向朝廷内外。可朱由校呢?前身是个懵懂少年,没几个贴心的;后面又是个冒牌货,生怕漏了马脚,连乳母客氏也被远远地赶到了南京……
“不过,幸亏我还留了一手”。朱由校有些庆幸,却将目光投向殿门外站着的那个小杂役身上。那杂役似乎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忙扭过头来,点头哈腰,向皇帝示意。他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皇帝赐名的魏忠贤。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微微点头示意,却使得魏忠贤脸色一阵激动,却不敢向前半步。见此情景,朱由校哈哈大笑。指着魏忠贤对魏朝说道:“这几日,你没少责罚他吧?看把他吓得。”
魏朝只觉得一阵没趣,心想:“皇上,这话你都数十遍了,烦不烦啊?”面上却诚惶诚恐,上前奏道:“这阉货不懂规矩,奴婢只是对他严加管教而已。”
朱由校笑而不语,心里却暗自得意。看来这头叫‘九千岁’的鹰,快熬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