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受委屈的皇后
第190章受委屈的皇后
在朱由校和徐光启谈话的时候,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就先后来到了御书房外。等到徐光启一告辞离开,两人就迫不及待的求见。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二人如此慌张?”处理了半晌公务,又和徐光启谈论了半天,朱由校也觉得有些累了。他用手搓着发紧的脸皮,空中含糊不清的问道。
“万岁爷,大事不好了。”魏忠贤一脸的惊恐不安,四下打量了一下御书房内,便咬牙跪了下去,“还请万岁爷屏退左右。”骆养性也是满脸的沉重,随着魏忠贤跪了下去。
“曹化淳留下,其他人退出去。”朱由校一惊,忙沉声说道。
片刻之间,御书房内伺候的十几个小太监退了个一干二净。
“说吧,到底什么事?”朱由校淡淡的说道。
“你说。”魏忠贤用胳膊碰了碰骆养性。
“你是内相,自然是你说。”骆养性耷拉着头,小声的反驳道。
“到底是什么事?”朱由校有些不满,“魏忠贤,你来说。”
“奴才遵旨,”魏忠贤哀怨的看了骆养性一眼,看的骆养性心中直发毛。“启禀万岁爷,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校尉,都在市面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是关于宫中的。”
“宫中的?”朱由校一愣,“宫中的什么消息?”
“是皇后娘娘的。”魏忠贤低头小声说道。
“快点说。”朱由校心中浮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粗声粗气的喝道。
“今天上午,街面上有个狂徒孙二,是从祥符来的。他在闹市中信口雌黄,说娘娘不是太康伯所出,是他的骨肉。”魏忠贤吃了一惊,忙将事情的始末全盘讲出。
“原来是个狂徒,”朱由校松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愧疚,“既然是这样,那就将这个狂徒扭到太康伯府上好了,还用的着你们两个来报信?”
朱由校随手抓起本奏章,笑着向魏忠贤和骆养性两人砸了过去,“你们若是太闲了,那就每天过来应卯,不要在那里没事找事。”
“万岁爷,这事儿非同小可,四九城都快要传遍了。”魏忠贤急的直摇头,“事关皇后娘娘清誉,万岁爷万万不可大意啊。”
这个叫孙二的人,不但在闹市中大喊大叫,说张国纪不会生育,一子一女都是他和太康伯夫人所生。更跑到大理寺衙门口告状,说皇后不孝,不认亲爹。以至于京城中一片哗然,却没人敢出面阻止。
“你是说,他在大理寺门口公开宣扬,却没有人出面阻止?”朱由校有些吃惊。
“嗯,”魏忠贤一脸的悲愤,“东厂在大理寺门口坐计的番子见了,才将孙二抓住。可又有言官说,太康伯张国纪帷薄不修,要弹劾张国丈。”
“混账,”朱由校一抬手,就将御案上的东西扔了个满天飞,“这些混账东西,是在看朕的笑话的吗?”
“查,彻底的查,”朱由校咬牙切齿的吼道,“看看这后面到底是谁在出幺蛾子,竟敢拿着朕来戏弄。骆养性,你去把大理寺的人都给我抓起来,”朱由校气的浑身发抖,“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何用心,竟然敢坐视狂徒咒骂君父……”
朱由校彻底出离愤怒了。
前后两辈子,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窝心的事儿。这是在打太康伯的脸吗?这是在说皇后的不是吗?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找茬,在往自己脸上抹黑。朕不是天启那个只会做木匠活的糊涂蛋,被人欺负到脸上了,也故作不知。
朱由校忿忿不平的想着,却突然愣住了。
好像历史上,这事儿就出过一回,朱由校的目光看向了魏忠贤。
好像是魏忠贤为了给自己的侄孙女扫清晋封皇后的障碍,出过一次类似的事情,朱由校依稀想到些什么。
难道,孙二说的是真的?还是有人想动摇皇后的地位?朱由校起了疑心。
目前宫中的嫔妃不少,可有品级的寥寥无几,能够给张嫣造成威胁的,更是没有一个。毕竟,张嫣不但宠幸不断,更有太子傍身。
“魏忠贤,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朱由校突然恢复了平静,倒让众人一阵惊愕。
“万岁爷,这事儿是假的,是有人在栽赃陷害皇后娘娘。”魏忠贤斩金截铁的说道。
朱由校微微颔首,这世的魏忠贤只是个普通的东厂厂督,虽然权力不小,可和前世却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可能对朝政产生太多影响。
“骆养性,你能?”
“万岁爷,这事儿绝对是假的。”骆养性也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如今张嫣深受皇帝宠爱,宫中早有传言,说皇后受宠程度和孝宗皇帝的张皇后有一比。
骆养性坚信,孙二这事儿动摇不了皇后的地位。
“为什么?”
“万岁爷你想,要是这事儿是真的,那孙二为什么不和太康伯私下去谈?难道他不知道,在大街上吆喝的话,于事无补吗?”骆养性分析道。
“万岁爷,”一旁侍立的曹化淳却突然开了腔,“这个孙二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被人利用。但只要是万岁想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朱由校不由的白了曹化淳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仔细想了想,朱由校却还是觉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有人想动摇后位,还是有人想在朝中兴风作浪,或者只是想寒碜自己一下,全没有半天头绪。
“这样吧,此事到此为止,”朱由校决定以静待变,“东厂和锦衣卫还是要查,但是却不许在明面上查。让这件事,慢慢消失吧。”
“那要是御史弹劾,又该怎么办?”魏忠贤有点不解。
“让张问达出面安抚,”朱由校皱了皱眉,“朕不希望有人提起此事。”
“那大理寺的人呢?”骆养性问。
“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吧。”
朱由校又想了想,觉得魏忠贤再管这件事有点不太合适,便道:“魏忠贤,前两天你不是说要出京置办些年货吗?朕准了,你可以择日启程了。”
办年货?骆养性和曹化淳面面相觑,这都十一月中旬了,还出京置办什么年货啊?再说,这思维的跳动幅度也太大了吧。
却见魏忠贤先是一愣,随即便应道:“奴才遵旨。”
朱由校微微点了点头,“你出了京,可东厂查办的案子却不能丢下。这样吧,你将东厂印信交出来,”朱由校的目光扫过魏忠贤、曹化淳两人,魏忠贤脸色如常,曹化淳却面带欣喜,不由的心中一叹,“先交给王安吧,让大伴帮你先管着。”
“奴才遵旨。”魏忠贤暗暗松了口气,曹化淳却暗自心伤。
“皇上想撇开魏忠贤,不让魏忠贤查案?”骆养性不由的心神大震,还没有想个明白,便听到皇上吩咐。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静一静。”
……
……
在诡异的气氛下,时间终于走到了十一月十七,万寿节这天。
天还没有亮,朱由校就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在宫女的帮助下穿好祭服,冒着严寒去奉先殿祭拜祖宗。
随后,朱由校还要换上朝服,到乾清宫正殿接受后宫嫔妃的朝拜。
接下来,才是去皇极殿接受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朝贺。
总之,一套礼仪下来,腰酸背痛不说,还要是不是的接受赞礼官员的批评。以至于朱由校对于大型的礼仪活动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上。
不过,今天的朱由校却对接受百官朝拜有着一点期待。
乾清宫正殿,朱由校斜坐在宝座上,怀中却抱着皇后张嫣,惊得众嫔妃花容失色、众内侍目瞪口呆。
张嫣是在带领嫔妃们朝拜的时候,被皇帝一手抱进怀里的。
“万岁,你这是做什么?快放臣妾下来。”张嫣脸色羞红,只觉得众人异样的眼光好像针毡一样,盯得自己的后背好难受。
“你我夫妻一体,理应共同接受众人朝拜。”朱由校对视着张嫣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那也不能这样失礼。”张嫣低下了头,避过皇帝深情的目光。
“待会儿,和朕一起去皇极殿……”
“什么?”张嫣大吃了一惊。
“朕说,你和朕一起去皇极殿。”短短的两天时间,张嫣就憔悴了许多,这让朱由校有点心痛。
这是自己的皇后,这是自己的妻子,这是自己孩子他**,朱由校在心中念叨着,即便她是个私生女,那又如何?
朕只是想珍惜眼前人。
“万岁,你真的相信臣妾的身世吗?”张嫣凄凉的一笑,最终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将自己的伤口赤luo裸的展现在丈夫面前。
“相信什么?难道,你不是朕的妻子吗?”朱由校挑了挑眉毛,“傻瓜,你想得太多了。”顿了顿,朱由校又道:“朕娶的是祥符张家的女儿张嫣,和什么孙儿、爷儿的没有关系。再说那个孙二,一看都是假的。朕只是不想让你伤心,才不让人告诉你。可没想到,你却还是知道了……”
“陛下,”张嫣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激动,趴在朱由校的肩上便嘤嘤的哭起来,好似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朱由校用手轻轻的拍着张嫣的背,目光却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只是眼神却渗得慌,让人感到丝丝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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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疑云
第191章疑云
乾清宫,御书房内
刚刚从皇极殿出来,朱由校就找来了大太监王安,也不顾王安是否劳累,直接就问道:“怎么样?孙二开口招供了吗?”
“幸不辱命。”王安疲惫的笑道,可一不留神,就在皇帝面前打了个呵欠。
自接到皇上圣旨,王安就到东厂接手了孙二一案。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几个刑讯高手的帮助下,整整折腾了孙二两天两夜,把自己也累个够呛,才最终拿出了一份供状,给皇帝带了过来。
“主使人是谁?”朱由校急忙抓过那厚厚的一叠审讯记录,胡乱翻了下却扔在一边。
“不清楚,”王安回答的很干脆,“孙二只是招供,是一个叫赵爷的中年人带他进京的。至于这个赵爷是何来历,他也不清楚。”
“这么说,这个赵爷肯定跑了?”朱由校脸上闪过一阵阴霾。
王安点了点头,“这个赵爷很狡猾,在住处连一根线也没有留下。而且,他给孙二买的东西,都是从沿途的路上买的,并不能判断出赵爷的来历。”
“找几个丹青画得好的,让孙二口述,一点点拼出赵爷的画像。”见线索断了,朱由校反而冷静下来,“此外,让孙二回忆赵爷的说话语气,走路姿势,这些都可以提供帮助。”
王安大为佩服的看了皇帝一眼,拱手道:“奴才遵旨。”
“那就这样吧,大伴先回去歇歇,再慢慢的炮制那个孙二,”朱由校苦笑了一声,又指指那厚厚一叠的供状,“大伴把这些东西也拿走吧。”
“万岁爷,你不看看吗?”王安有些奇怪。
“梓童是寡人的皇后,也是太子的母后,和她的父母是谁,有关系吗?”朱由校淡淡的说道,“还有,朕让大伴查的,是孙二身后的主使人,而不是皇后的身世。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奴才明白,”王安心中一凛,忙低声说道,“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将那个人挖出来。”
“尽力吧。”朱由校却不认为能够找到那个赵爷,然后顺藤摸瓜找出主事者。反正,自己只要不乱,那个背后主使人就没辙,想要达到目的,那就要再次出手。到那时,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奴才告退。”王安神色一黯,对自己不能为皇帝分忧而感到自责。
“也好,大伴回去好好的休息吧。”朱由校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了一份奏章观看。
王安慢慢的弯下腰去,给皇帝行了个礼,才缓缓的向后退出。等退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万岁爷,孙二只是太康伯以前的一个家人,因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去,没有随着进京……”
“什么?”朱由校一怔,脸上却顿时浮起一阵狂喜。
※※※
一国皇后被人诬陷,这无疑是件令人震撼的事情。虽然朱由校处置得当,努力将事情淡化下来,没有将事情闹得全城皆知。可在高官勋贵中,却早成了人皆尽知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随意张扬,更不敢随意打听,免得惹祸上身。可在内心里,却没有人不捏着把汗,皇帝要是因此废后,自己该怎么办?
到了万寿节这天,朱由校带着皇后出现在皇极殿,这无疑是在表明态度。大家伙心领神会,知道皇后保住了,也不必担心朝局发生动荡了。可在众人心中,却又浮起一个疑问。
这孙二说的可是真的?若不是真的,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和皇上较劲儿?
一时间,大家看向太康伯的眼神也就有些古怪。
万寿节这天,张国纪下朝回家,就一头钻进了书房里。伯夫人李氏放心不下,便追到了书房里。
“老爷,你见到皇上了吗?皇上到底怎么说的?”张李氏一脸焦急的问道。
虽然被册封为伯爵,可张国纪却是个读书上瘾的人,难免就有些迂腐之气。可今天,张国纪却一改往日的方正,和李氏开起了玩笑,“我去上朝,能不见皇帝吗?至于皇帝说了些什么?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张国纪一手捋住胡须,故作沉思道,“好像是,免礼,平身。嗯,就是这四个字。”
李氏气的火冒三丈,一手揪住张国纪的耳朵,就开始开骂,“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张家都成了人家的笑柄了,你知道不知道?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废了宝珠的皇后,我看你还怎么开玩笑……”
张国纪也不恼,而是笑嘻嘻的说道:“娘子,表姐,你多长时间没有揪过为夫的耳朵了?”
原来,张国纪和李氏是姨表亲,自小在一起长大。张国纪年龄小,却又生性懦弱,没少受同伴的欺凌。而李氏虽是个女孩,却生性豪爽,颇有大姐大风范,在人前人后没少照应张国纪。当然,也没少揪张国纪的耳朵。
后来,双方大人一合计,既然表姐弟两个两小无猜,那就凑一对吧。
于是,野蛮表姐就变成了温柔娘子,李氏再也没有揪过张国纪的耳朵。
“你,”李氏眼圈一红,眼泪却掉下来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要不,我去见皇帝,给皇帝把话说清楚。”说着,李氏就想走。
“你怎么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存不住气?”张国纪一阵好笑,忙拉过了李氏,“放心,我们的那个女婿好着呢,今天还带着我们女儿到了皇极殿,让我这个做岳父、做亲爹的给他俩磕头呢。”
“皇后也去皇极殿了?不是说不能去的吗?”李氏一阵愕然,也顾不得丈夫口中对皇帝的不敬。
“要不,我怎么会这样放心呢?”张国纪一阵得意。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李氏这才放下心来,可随即又变了主意,“不成,我还是要进宫和皇上说清楚,免得他心中有刺……”
张国纪苦笑着摇摇头,“你去怎么说?说你和孙二没有瓜葛?还是说为夫身强体健,龙马精神?”
“呸,”李氏满脸通红,“你不嫌羞我还嫌呢,这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和皇帝说的话吗?”
“那你怎么给皇帝说?”张国纪一阵坏笑。
……两人正在说笑,书房外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伯爷,夫人,宫里的曹公公来了,说是有旨意。”
“旨意?”张国纪一怔,再看李氏时,却发现李氏也是满脸的不解……
※※※
到了十七日这天深夜,皇帝赐给自己老丈人两个美女的消息,就在京城内不胫而走。据说,随同两个美女到太康伯府的,还有一车的保胎药,气的太康伯夫人当场就甩了脸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堂堂的太康伯府,竟然没有一个姬妾,这让大家又是一阵啧啧称奇。
不过,所有的知情人都清楚,明年的这个时候,太康伯府必定会传出太康伯姬妾怀孕的消息。正可谓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为了自己的声誉,张国纪要拼命了。
看完太康伯府上的笑话,北京城的高官勋贵们终于想起了正事。
如今要开海了,有九个商行的股份要让大家去争夺,还有九个港口的位置需要大家去决定。甚至,有九条道路的路线,需要大家去关注。一时间,京城里的酒宴就多了起来,一些比较有名气的歌舞班子,更是进入了疯狂走穴时代。
其实,这个时代的投资渠道是十分狭窄的,特别是对那些拥有大量空闲资金的高官勋贵们来说。
这个时代,最为稳妥的投资就是买地。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你买了,别人就买不成,为了争地,一些交往多年的朋友翻了脸,一些本可以百年传承的家族破了家。况且,朝廷为了保护自己的税源,更是明的暗的,不停地打击大地主。
最为暴利的投资是放贷吃息。可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而且也和朝廷法度违背,与儒家道德违背。一旦被人揪出来,那就要丢官罢职,更要丢人现眼。因此,但凡传承数代的家族,都会在族规中写上,严禁子弟对外放贷。
除了这些,也只有参与到和鞑子的贸易以及江南的工商海贸上。前者需要和边镇有关系,而且被山西人把持着。后者距离太远,更是被东南沿海的豪族把持。
数来数去,北地的这些权贵竟然成了受气包,要么就老老实实的把银子在家中藏着,要么就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带着发财。
现在好了,朝廷明文开海,更是公开设置商行,垄断海外贸易,这是将原本东南沿海那些家族的银子给大家分啊。
于是,一帮子勋贵就带着子弟泡到了兵部,说是要教子弟武事,实际上确实在兵部的地图上研究何处开港口最适宜,如何修路最能让大家发财。
然而,就在大家的目光都盯着银子的时候,原本在京城中最显赫的几个人物之一,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却悄悄的离开了京城。
PS:晕了,为了给张嫣加一场戏,竟然把我的思路完全打乱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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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魏忠贤下汾州 上中
第192章魏忠贤下汾州上中
漫漫古道上,几十个精壮骑士正护着辆马车艰难西行。
在马车内,魏忠贤正裹着厚厚的皮裘,做在棉被里里呆呆的发愣。
出发之前,皇帝又召见了魏忠贤,把话说得很透。
魏忠贤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件轰动朝野的事情,以转移众人的视线,缓解皇后的压力。但是,如果魏忠贤做事不小心,让人发现了,就要自己出来定罪。
事情虽难,可魏忠贤并不担心,因为皇帝已经答应提前发动整顿宗室的‘一号计划’。
‘一号计划’是今年年初时候,皇帝突然提出的一个设想,是为了能做好的处理宗室问题,把宗藩这个包袱从朝廷身上解脱出去。作为皇帝的亲信,时任东厂厂公的魏忠贤就成了‘一号计划’的总执行者,唯二的知情人。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魏忠贤利用种种职权便利,准备着计划的实施。其间也不是没有人发现蛛丝马迹,比如内阁首辅方从哲年初就起过疑心,可在魏忠贤的谨慎处理下,方从哲并没有发现其中端倪。
现在,为了给皇后脱困,‘一号计划’将要提前实施。作为计划的关键一环,魏忠贤也要赶赴汾州,以采办为名,主持计划的进行。
马车外,一个骑士靠了过来,趴在车窗处大声喊道:“厂公,快到中午了,是不是暂时休息一下,用过干粮再走?”
魏忠贤的眼珠动了动,整个人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是秦高啊?你安排吧。对了,进来跟咱家说说话。”
“孩儿遵命,”秦高应诺了一声,抬头发出一连串号令,派出两个骑士去前方寻找打尖的场地,自己却跳上了马车,钻到了车厢里。
“干爹,你叫孩儿有何吩咐?”秦高帮魏忠贤掖了掖棉被,才将腿收到车厢里,跪在角落里问道。
“把汾州的情况,再跟咱家说说吧。”魏忠贤没有亲身去过汾州,所有的谋划都是通过下属完成,心中没底。
“是,”秦高应诺,却先毕恭毕敬的给魏忠贤磕了个头,“干爹能为孩儿报仇,孩儿恩铭五内,无以回报……”秦高哽咽道。
原来,和王安、曹化淳等自小入宫的太监不同,和魏忠贤这种半途入宫的太监也不同,秦高的身世更加稀奇,入宫的缘由更加古怪。
秦高原是汾州的大户子弟,也曾考取过秀才,可就在秦高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场灾难却从天而降。因和当地的马家发生矛盾,秦家在三两年内迅速的家破人亡,秦高走投无路,便一狠心,入了宫。
由于是读书人自阉,秦高不但被外人不耻,更是被宫中太监视为异类,深受众人排挤。直等到魏忠贤出掌东厂,组建报刊检索处,秦高才算翻了身,成了检索处的主事。又因魏忠贤想在汾州做事,便用了给秦高报仇的名头,更是让秦高感恩戴德。
哽咽了一会儿,秦高抬起头来,向魏忠贤说道:“干爹,汾州地处山西腹地,位于吕梁山下,汾河之阳。汾州原是直隶州,万历二十三年升为汾州府,依廓设汾阳县,府属冀南道,府、道治所皆驻县城内。其土地肥沃,又盛产美酒,是三晋说得着的繁华之地。……在汾州有三大怪事,‘巨商爱骑马,士子算盘响,龙子凤孙要饭忙’,可谓汾州的真实写照。”
“龙子凤孙要饭忙?”魏忠贤噗嗤一声就笑了,“这是谁编的,竟敢编排宗室。”
“干爹有所不知,这三句话虽然粗俗,可句句有所指。”秦高陪笑道,“头一句巨商爱骑马,是因为汾州城内商人众多,还都是四处奔波的行商,这不会骑马可不行。第二句士子算盘响,说的是汾州的读书人不爱出仕,偏好经营家业。其实这也是山西的通病,真正出仕为官的,多是家中最不成器的孩子。真正的家族英才,都是考个功名后就去经商了。而第三句龙子凤孙要饭忙,却说得是汾州城内宗室太多,还都贫困不堪……”
“原来是这样。”魏忠贤沉默起来。
秦高所说的这些,魏忠贤在朝廷公文、东厂密报中也多次看到。用皇帝的话来说,汾州有官有商,有士人,也有宗室。而且在汾州的宗室贫富差距极大,又都是初代晋王后裔,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偏枝,可谓虽好的试验田。只要处理好了汾州宗室,天下宗室问题将迎刃而解。
良久之后,魏忠贤才抬头笑道,“以前只知道山西的商人多,山西人富甲天下,可没想到,山西的读书人也这么爱好经商。对了,他们不是最鄙视银子的吗?怎么比我们宫中的人还要不堪啊。”
“干爹说的是,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早就忘记了礼义廉耻,真是世风日下、肮脏不堪。”在宫中打滚了多年后,秦高早就将自己以前的秀才身份忘了个干净,陪着魏忠贤嬉笑起来。
“山西人经商,大多是出塞吧?”笑了一会儿,魏忠贤若有所思的问道。
“干爹说的不错,”秦高急忙附和,却又话锋一转,“其实干爹根本就不用动那些手脚,这汾州马家虽然自吹自擂,说自己是诗书传家,可汾州人都知道他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只要干爹一纸文书,就可以将马家清个干净。”
“是吗?”魏忠贤似笑非笑的看了秦高一眼,在整个山西的商人都不太干净的情况下,生硬的去剥夺一个家族的财产,只能引起共怒。更何况,皇帝的目标可不是这些商人,而是同根同源的宗室。
魏忠贤拿着根木棍在被子上划来划去,“你不是说,马家和永和王府有关系吗?”
汾州府城内有两个郡王府。分别是第一代晋王的第四子庆成郡王和第六子永和郡王,两人王府都在汾州城内。
“一个小小的郡王府,难道还敢挡我们东厂的道?”秦高赔笑道。
魏忠贤笑而不答,却又问道:“马家真的很有钱吗?”
“当然有钱,”秦高道:“马家在汾州开有酒坊,每年都要向塞外出售大量的白酒,换回大量的牲畜在各省贩卖。此外,汾州四分之一的土地都在马家名下,是两个王府外最大的地主,足有上万倾良田……”
“这么多?”魏忠贤一愣,随即笑道,“这里面,也有许多是你们秦家的吧?等事情办完了,你就把东西领回去吧。”
“不用了,”秦高脸上闪过一阵悲痛,“无根之人,何以继承家业?”
“就是找个族人继承香火,也是好的。”魏忠贤心有戚戚,便劝道。
秦高颇为意动的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还是由干爹分配吧。干爹一路奔波,孩儿也没什么孝敬的,那还能让干爹为孩儿操心呢?”
秦高心中明白,宫中的太监都是死要钱,魏忠贤也不例外。说实话,魏忠贤千里迢迢的跑到汾州,还不是为了马家的家产吗?至于什么为宫中采办美酒,打死秦高也不会相信。
魏忠贤又劝了两句,见秦高已经打定主意,才叹道:“那就官卖吧。官卖后,抽出一成大家分了,其他的给宫里送去。”
“宫里?”秦高一怔。
“要不,我会来吗?”魏忠贤故意设下疑阵,“快过年了,宫里的用度还是不够。咱家才向皇帝提议,到汾州来走着一趟,也好帮你解决了马家。”
“可是,我们即便是抄了马家,这钱也一时送不到宫里啊?”秦高心有疑问。
“是入股商行的钱。”魏忠贤轻描淡抹的说道。
……魏忠贤和秦高正在车厢内说话,马车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厂公,我们在汾州的番子回来了,说是在马府的诱饵被吞下了……”
※※※
汾阳城内,一个简陋却又整洁的院子里,朱大疙瘩夫妻二人正在抱头痛哭。他们两人年仅十四岁的女儿,正静静的躺在地上,再也听不到父母悲戚的哭声,
朱大疙瘩的女儿是在马家被活活打死的,而马家打她的原因,却是她勾引了马家的少爷,打死了之后,马家的管事带着几个人,将尸体和几两散碎银子一起扔给朱大疙瘩,让他自己去处理丧事。
朱大疙瘩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一向乖巧懂事自重自爱的女儿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当时就要和马家的管事拼命。可马家人多势众,将朱大疙瘩推到在地后,就扬长而去。
“我可怜的女儿,你死的好惨啊。”朱大疙瘩的堂客发出了一声悲鸣,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
旁边的邻居大娘急忙强上前去,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
这边,邻居家的几个大爷也开始劝朱大疙瘩,“大疙瘩,你就认了吧。咱穷汉子,和马家斗不过。为了你年幼的孩子,还是忍了吧。”
朱大疙瘩木然的看向众人,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大爷,我不甘心啊……”
邻居大爷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不甘心,你又能做什么?”
“去衙门告马家去。”
“对,告他们去。”一旁几个年轻汉子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吆喝道。
“告,你们那什么去告?”一个老大爷气的一拍大腿,“那马家有钱有势,自家当官的不少,还和王府瓜葛不浅,现在又当上了那个什么鬼议员,你们得罪的起吗?”见众人还是满脸不服气,老大爷更是气恼,“只要人家给粮行送了话,你、你,”老大爷用手一一指着,“你们都要饿死,知不知道?”
“这事儿大家不要管了,”朱大疙瘩用手胡乱擦了把眼泪,红着眼睛说道:“这事儿,我自有办法,反不了他们马家……”
“大疙瘩,你可不要做傻事,”老大爷一把拉住了朱大疙瘩的胳膊,“你还有老婆、还有孩子……”
院子里正在闹哄哄的,外面却突然一阵喧闹,一个三十多的黑壮汉子,带着哭声冲了进来,“表哥,表哥,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朱大疙瘩茫然的看向那人,“大黑,你怎么来了?”
“家里出了事儿,我能不来吗?”叫大黑的汉子跺了跺脚,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表哥,妞妞真的死了?”
朱大疙瘩点了点头,“你来的正好,帮我写份状纸,我要去告马家……”
※※※
县衙正堂,明镜高悬,汾阳县知县范增正端坐在正位上,看着手中的状纸发呆。
“朱大疙瘩,你要告马家草菅人命,打死了你的女儿妞妞?”范增只觉得嗓子眼发苦,只愿面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
俗话说,前生作恶,知县附郭。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范增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可到了范增在汾阳县上任后,他才真正明白此言非虚。
由于和汾州府知府同城,一切有油水、有面子的事情都被汾州府知府吴立民捞走了。而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却要一力承担,时不时的还要被吴大知府叫去呵斥。可是,谁让人家是五品知府,自己是七品知县呢?
可更让范增觉得难受的是,汾州有两个王爷,两个自国初传承下来的王爷。虽说这宗室不能干涉庶政,可许多庶政偏偏要牵连到这些王爷身上。偏偏自己的顶头上司吴立民又是个混账,但凡有牵涉到王府的事情,都是一推了之,让自己这个七品芝麻官顶住。
“正是,小民告的正是马家。”朱大疙瘩含着眼泪,郑重的回道。
“朱大疙瘩,你可知道,但凡告状,就要先打四十大板?”
“小的要为女伸冤,不怕打。”
“是个汉子。”范增赞了一声,却更觉得头痛,“朱大疙瘩,本官看你是条老实,又是爱女心诚,也就免了你的板子。”
“谢青天老太爷。”朱大疙瘩急忙给范增磕头。
“朱大疙瘩,咱们打个商量可好?”范增也是无奈,马府虽比不得两大王府,可也不逊让多少,更是和永和王府相交莫逆,这样的庞然大物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所能抗动。
可要是置之不理,范增却绕不过自己的良心。
“朱大疙瘩,你帮状纸收回去。本官帮你向马家说项,让马家想你赔礼道歉,如何?”
“老爷?”朱大疙瘩惊呆了,这世上还有这样断案的吗?
“大疙瘩啊,你的女儿虽然死了,可她毕竟是马府的家奴。按照大明律,打死家奴是不用偿命的。本官给你做主,让马家多赔你些银子,可好?”范增强忍着性子,向朱大疙瘩解释。
“老爷,小人的女儿只是在马家帮佣,不是卖身为奴。”朱大疙瘩有点急了,“小的虽然穷困,可也是清白人家,怎么能让女儿卖身为奴呢?再说,马府颠倒黑白,污蔑小女清白。小的要是不为女儿讨个公道,小的死后又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即然如此,就算本官白说了。”范增讨了个没趣,也不愿再和朱大疙瘩纠缠。他随手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根竹签,扔在了地上。
“来人,去马府,让马家主事的来大堂候审。”
※※※
功夫不大,马家的管家便到了大堂上,“小人马宝叩见老爷。”
“马宝,你是马府的什么人?为何要替马府应诉?”
“小的是马府的管家,因家中男丁都不在家,只有妇孺。为了不误老爷的事情,才让小人来听审。”马宝毕恭毕敬的答道。
范增点点头,看来这马府的家教不错,马宝这人也挺识趣。无形之中,对马府的恶感少了许多。
“马宝,你可认得此人?”范增一指朱大疙瘩。
“认得,”马宝扫了朱大疙瘩一眼,回道:“这是我马家一个婢女的父亲,年初是小的和他签的约。”
“那个婢女可在?”
“回禀大人,这个婢女不守规矩,竟然勾引主子。小的训斥了她一顿,可他竟然自杀了。”马宝一脸的愧疚。
“你胡说,我女儿明明是你们打死的。”朱大疙瘩受激不过,大喊大叫起来。
啪,范增猛地一拍惊堂木,“本官问案,不得咆哮公堂。”
顿了顿,范增又问马宝,“这个婢女和你们签的是死约,还是活契?”
“回老爷,我马家的佣人,签的都是死约,打死勿论那种。”马宝道。
“胡说,明明是一年一签的活契。”朱大疙瘩叫起冤来,“老爷,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老爷,小的有文书为证,”马宝却胸有成竹,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文书,呈了上来,“这上面还有朱大疙瘩的手印。”
“不可能,当时我明明看到,是活契啊。”朱大疙瘩一脸的难以置信,“老爷,这一定是假的……”
范增翻了翻文书,又看了朱大疙瘩一眼,心中好生没趣,“好了,朱大疙瘩,本官看你爱女心切,就不和你计较了。这样吧,”范增看向马宝,“虽说契约是真,可朱家的女儿毕竟在你家死了,本官判马家出烧埋费用,你可服?”
马宝磕了个头,“小人来时,家主母就有言在先,愿出十两烧埋费用。”
“那就这样吧。”范增举起惊堂木,啪的拍了下去,“退堂。”
“等等,”一个声音和范增的退堂声同时响起,“小的还有话说。”
范增抬头看向那人,“你是何人?为何咆哮公堂?来人,给我拿下。”
“老爷且慢,”那人却不紧不慢,跪下给范增磕了个头,才正色说道:“等小人说完,老爷再拿不迟。”
“等等,让他说完。”范增止住了衙役。
“老爷可知他是何人?”那人一指朱大疙瘩。
“大黑,你要做什么?”打输了官司,朱大疙瘩早就万念俱灭。又见表弟突然出来,更觉的担心,“这事和你无关,大黑你不要多管。”
“表哥,事到如今,你就是想给祖宗留脸面也留不住了,何不痛痛快快的,给侄女争个清白。”大黑反而劝道。
“你叫大黑,是朱大疙瘩的表弟?你做何营生?”范增一见大黑,心就是一沉,此人孔武有力不说,还在公堂上如此自然,难道……
“小人姓黑,长得也黑,这名字也就成了大黑。至于做何营生?”大黑不紧不慢的说着,“小的只是跟着人混口饭吃。”
范增更是摸不清头绪,沉吟了一声,问道:“你对本案,可有话说?”
“有,”大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表兄却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卖给马家,而马家也绝对不敢买下我侄女做佣人。”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我表兄姓朱。”
“姓朱?笑话,这汾州城里姓朱的人多了。”见大黑越说越玄乎,马宝忍不住讽刺道。
啪,惊堂木又响了,范增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朱大疙瘩,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在庆成郡王府,可以查到朱某的祖父名讳。”朱大疙瘩突然间,气质变化了许多。
“该死,”范增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将马宝收监,此案以后再审,退堂。”说完之后,范增头也不回的向后堂走去……
※※※
“表哥,这案子我们翻过来了。”一出衙门口,大黑就兴奋的说道。
“大黑,你这两年不见,到底是去作何营生?”朱大疙瘩却有着满肚子的疑问要问大黑。
“也就是去京城,在权贵门下当差。”大黑犹豫了一下,笑道:“这七品的官,我在京城见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京城?”朱大疙瘩一阵茫然,怔了怔,却又想起了案子,“大黑,你说县令能为我们主持公道吗?”
“你想要什么公道?”大黑却不以为然,“等着吧,到了晚上,就会有马府的说客来了。他们要是不想担负逼死皇族的罪名,不想担负驱使皇族为奴的罪名,那就要向你乖乖的服软。到那时,你想怎么捏他们就捏他们,还管那鸟知县什么事?”
“可是,我毕竟没有入过皇族玉蝶……”
“可你却是真真切切的皇族子弟。”大黑盯着朱大疙瘩,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
“放心吧,”大黑拍了拍朱大疙瘩的肩膀,“没事,侄女的冤屈,会洗干净的。”
PS:懒得分章了,一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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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魏忠贤下汾州 下
第193章魏忠贤下汾州下
县衙二堂,范增脸色凝重,在大堂内不停地来回走着。突然,范增停下了脚步,问自己的师爷,“你说这个朱大疙瘩,是真的庆成郡王子弟吗?”
“难说。”师爷也是一阵苦笑,庆成郡王的子嗣太多了,有人沦落到朱大疙瘩这番地步,也不稀奇。
“你,”范增不满的看了师爷一眼,却也觉得无可奈何。
委实,这历代庆成王也太会生了。
由于有优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又不能参政带兵,整日无所事事,大明的皇子王孙们,往往广娶妃嫔妻妾,繁育出众多的龙子龙孙。整个明朝时期,皇族宗室人口的再生产,表现出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自然增长率的特点。如太祖朱元璋生育了26个儿子,其中23个儿子有后,仁宗朱高炽生了10个儿子,英宗朱祁镇有9个儿子,宪宗朱见深有14个儿子,世宗朱厚熜、神宗朱翊钧也各有8个儿子。
可要说起生孩子来,还要数庆成王朱济炫一支。朱济炫嫡孙第三代庆成王钟镒妃妾24人,共生44个儿子,加上女儿多达100多人。朱钟镒的孙子多达第四代庆成王朱奇浈所生,便多达70个。嘉靖初年,兵部尚书王琼还特地把这件事报告给朝廷,并被记入明史。朱钟镒的曾孙,更多达510个,这大概是古今中外繁衍最快的家族。
据称,有位庆成王生的儿子更多达100人,除长子世袭封王外,其余99人都封镇国将军。每次家族聚会,同父兄弟之间竟不能尽识。
由于皇族人口数量太多,朝廷难以一一供养。礼部就使出了下流手段,采取不给取名字、不让上玉蝶的方式,拒不承认那些无辜的皇室子弟。以至于一些皇室子弟,至死都没有拿到自己应有的名字。
“噗嗤,”师爷突然笑了,“东主,这个大疙瘩你别说,还真是个人物。像他这样的,很多都自暴自弃,故意以身试法,好到凤阳受监禁。可这个大疙瘩,竟然在城中以帮佣为生,还供应了儿子读书,真是难得。”
“他想去中都凤阳吃免费饭菜,也要有那个资格。”范增略带不满的看了师爷一眼,对师爷的幸灾乐祸不满,“他一个没有名字的皇室子弟,还不知道庆成王府承认不承认呢。”
顿了顿,范增急道:“先生,你还是帮我想个法子吧,我都快要急死了。”
“东主刚才不是想出办法了吗?”师爷却浑不在意。
“你是说?”
“东主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自然和郡王府说不上话。不过,咱汾州城可是有道台、知府的,请两位主官出面问问庆成王爷,不久一切迎刃而解了?”师爷笑吟吟的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给一向欺压自己道台、知府找点麻烦,范增自然乐意,“可是,要是王府不承认这个大疙瘩呢?”
“这和东主有什么关系?”师爷反问了一句,又缓缓说道,“东主对大疙瘩有好感,想护着他,可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不要误己误人啊。”稍微顿了下,又道:“我曾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东主还是想想法子,把自己摘出去为好……”
※※※
马府,听到管家马宝被扣押,打死的那个丫头竟然是龙子凤孙,马府上下的人都傻了眼。
过了半晌,马家的大爷马书立才缓过神来,“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老2,这件事你咋看?”
“咋看?”二爷马书皓看了看自己的宝贝侄子马英豪,又瞧了瞧马英豪的的老婆,心中一阵苦笑,“事到如今,先把事情按下来吧。等会,咱哥俩去见见永和王爷。我总觉得,这个朱大疙瘩是在冒认皇亲。”
“对,这个朱大疙瘩一定是假的,”马英豪有些激动,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哪有皇族给人家做工的。”
马英豪的压力太大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中调戏的一个婢女竟然是皇室。龙女啊,要是真的上了,也就值了,可没有得手,却让老婆给打死了,真是可惜。
“你给我闭嘴,”马书立猛地一拍桌子,“为了你这个兔崽子,我们马家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银子呢。”马书立越想越气,“从今天起,你们两口就给我到别庄上住……”
“爹,这你可不能怪我,都是这个娘们惹的事。”马英豪一指自己的老婆,“都是他做的好事,我只是想帮你生孙子的呀。”
“你这个混账东西。”马书立气的火冒三丈,抓起茶杯就砸了过去。
“大哥,”马书皓摇了摇头,喊住自己大哥,“带上礼物,我们走吧。”
“也好,”马书立突然间好像老了几岁,“二弟,都带什么?”
“随便,只要这朱大疙瘩是假的,什么东西都成。”马书皓下了狠心。
※※※
三天后,汾阳县县衙大堂上,范增一脸淡漠的宣读这自己的宣判,“……查汾阳县县民朱大疙瘩,意图冒充皇亲,混淆皇族血脉,实属可恨。但念在其爱女心切,情由可怜,本县从轻发落。罚朱大疙瘩劳役一年,以儆效尤。”
“大人明察秋毫,学生佩服佩服。”出堂听审的马书立一脸的感激,“多谢大人还我马家清白。”
“老爷,冤枉啊,”朱大疙瘩惊呆了,“我真的是庆成王后裔啊……”
“还敢嘴硬,”范增脸色顿变,“朱大疙瘩,倾庆成王爷已经查过族谱,并没有你的姓名。至于你说的祖父姓名倒是有,可你又找不出证据说是你的祖父。”顿了顿,范增又好言劝道:“大疙瘩,马家已经加倍给了你烧埋银子,你也应当知足了。”
“可我真的是庆亲王后裔啊……”朱大疙瘩撕心裂肺的喊道。
“来人,把这个疯子拉出去……”
※※※
“我真的是庆亲王后裔啊……”朱大疙瘩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头发散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几个顽童跟在他身后不停地投着石头,可是他仍是茫然不知。只知道在嘴中念叨着,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
“这个就是朱大疙瘩?”在街道旁的一个茶摊上,十几个壮汉将魏忠贤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是小人的表兄。”朱大疙瘩的表弟大黑恭恭敬敬的回道。
“让马家的人再打他一顿,羞辱的越厉害越好,然后进行下一步计划。”魏忠贤微微颔首,满脸慈眉善目的表情,却说出了大煞风景的话。
“干爹,孩儿觉得,这朱大疙瘩死了,才能更好的激起王府庶子们的愤怒。”虽对魏忠贤冷眼旁观,坐失良机以至于马家成功翻盘心中不满,但秦高还是尽力的帮魏忠贤谋划。
只不过,对魏忠贤把精力放在一群没有入过皇族玉蝶的王府庶子身上,秦高却觉得难以理解。
“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死人,就少死吧。”魏忠贤叹了口气,出人意料的说道。
若由着魏忠贤本心,自然是要按照最有利的法子去做。可和万岁爷相处久了,自然知道皇帝一向仁慈,不喜杀生。为了今后的前程,魏忠贤自然不敢造次。
“厂公仁慈。”众人不知就里,却齐声夸赞魏忠贤心善。
“若是只让马家的人打朱大疙瘩一顿,是不是难以挑起众怒啊?”可还是有人提出质疑。
大黑听得心惊胆颤,为了完成这狗屁计划,自己的侄女已经死了。虽说是不管自己的事,可也是自己照看不周。现在,一群人又计划着让表哥一家灭门啊。要是那样的话,自己死后如何去面对表兄。
情急之下,大黑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老祖宗,小的有个主意,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魏忠贤闻言,不由得看向这个黑大个子。“你叫大黑,曾在我门下做过,对吗?”
“是,小的大黑,曾给老祖宗看过院子。”见东厂的老祖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一向是小卒的大黑受宠若惊。
“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说说吧。要是可行,咱家就赏你百户做做。若是不可行,也赏你十两银子。”魏忠贤有点好奇,这明显是肌肉多过脑子的大黑,到底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谢老祖宗赏赐,”大黑大喜,伸舌舔舔嘴角,道:“老祖宗,小的想,能不能派人将大疙瘩的儿子抓过来,并让人以为是马家的人做的。然后小的就去鼓动大疙瘩到王府、到马府闹事。到那时,最好是王府的家奴才打大疙瘩一顿,并放出话说,这些庶出的,都不配做庆成王的子孙……”
“好主意,这百户的位置,是你的了。十两银子,也是你的。”魏忠贤眼前一亮,这样彻底把水搅混了,就可以煽动庶出的王府子弟闹事,上书朝廷主持公道。
而这些庶出子弟一旦上疏,那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就可以回到京师。想起离开京师交出的东厂印信,魏忠贤就在隐隐担心,却不知道,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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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公主事 宫中事
第194章公主事宫中事
汾州城内,魏忠贤对京城翘相望,担心的东厂生变故,自己的立身之本遭人窥视。
北京城内,老王安却手起刀落,借侦缉案件之名将东厂的原班人马调动的七零八落。
这倒不是老王安有意为难魏忠贤,想和魏忠贤争权。而是天启皇帝对魏忠贤起了疑心,怕魏忠贤是孙二事件中的幕后主谋,更怕东厂衙门铁板一块尾大不掉,才让王安来掺沙子、动手脚。反正,王安在宫中德高望重,更是魏忠贤的干爹,就是动了魏忠贤的人马也情有可原。等魏忠贤回来,也只会捏着鼻子认下。但要是换了别人来整顿,那才会让魏忠贤抓狂。
王安也知道自己是万岁爷手中的那把刀,为的是敲打魏忠贤。由于并没有重掌东厂的机会,王安的亲信一个也没有往东厂里安插,只是将东厂的人事打乱后重新安排了一番,虽惹得东厂人心惶惶,却也没有逼得魏忠贤的亲信们狗急跳墙。
如此一来,追查孙二背后主使人的事情就缓了下来。可王安却不着急,只是每天按时到东厂坐衙,然后去皇宫向皇帝事无详细的汇报情况。一个多月下来,到让朱由校对东厂的情况了解了许多,几个钉子也顺利的执掌了实权。
不过,虽然政事上顺利,可孙二身后那个赵爷迟迟查不出线索,却让朱由校心中沉甸甸的,生怕什么时候这个赵爷又跳了出来,再给自己来一下子。特别是在坤宁宫看到皇后满腹心事的时候,朱由校更是心中暗恨。
可是,这天朱由校照常去坤宁宫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了笑声。有两个女人正在这里陪着张嫣说话,连篇笑话逗得张嫣是前仰后翻。
这两个女人的身份都不寻常,都是朱由校的长辈。一个是朱由校的庶母傅太妃,一个是朱由校的亲姑姑寿宁太长公主。这两人的身份虽尊,可在做晚辈的皇后面前,却还是要服软做小、百般逗趣、肆意讨好。
朱由校一进来就看到了两人,对两人能主动来给皇后解闷也颇为感激。可和两人聊了几句才知道,感情这两人都是有为而来。
傅太妃是因为自己的大女儿皇五妹宁德公主而来,翻过年宁德公主就十三岁了。这时候的人都结婚早,十四五就要出嫁,议亲、定亲更是要提前。眼看女儿一天天大了,傅太妃就操起了心,想让皇帝皇后帮着掌掌眼,免得出什么漏子。
至于寿宁太长公主,虽没有明说缘由。可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得罪了太康伯,特地来向皇后赔罪。
“母妃,你是不是太过操急了。”朱由校心想,寿宁公主语焉不详,显然是怕傅太妃听了之后,面上难看。就先劝傅太妃,“皇妹还小,在宫内多住两年,在你跟前多进两年孝不好吗?怎么非急着把人赶出去。”
“哀家也想,可女孩子都有那么一天,早打了也省心。”傅太妃还是时不时的习惯性脸红,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哼似的。
朱由校虽知道这是现在的风俗,可总觉得一个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就要出嫁实在匪夷所思。但想了想,却不得不顾及傅太妃的想法,“这样吧,朕让人留意一下,先给皇妹定下婚事。至于出嫁就再等几年吧,免得挑错了人家让皇妹为难。”
“多谢皇上成全。”傅太妃大喜。
“朕的妹妹,朕不关心怎么成。”朱由校点点头,又道:“前些时创办粮行的时候,朕让御马监出面,在几个粮行里占了点股份。当初就盘算着,等信王和三个妹妹成亲的时候做私房钱。虽然不多,但胜在长远,也不显眼,更是朕和皇后的一点心意,请母妃不要推辞。”
“皇上,这可怎么说呢?怎么能让皇上和娘娘破费。”傅太妃一脸的吃惊和感激,虽说公主出嫁,宫里和朝廷都要安排嫁妆,可那都是有定例的,而且还要受到外臣的议论,哪有这皇帝皇后亲赐的来的痛快。
旁边坐着的寿宁公主也是满脸的吃惊,她原以为,泰昌帝早死,天启即便是疼惜几个弟妹,也只是大面上过的去,信王和几个公主的婚礼一定很寒酸。可没想到,皇帝竟然要给弟弟妹妹私房钱,而且还是事先准备好的,这又是何等的恩宠。
一时间,寿宁太长公主看向朱由校的目光,也变了很多。
见皇帝言语间总不忘带上自己,皇后张嫣心中只觉得甜丝丝的,忙帮腔道:“母妃,你就代两位妹妹收下吧,这只是我们做兄嫂的一些心意。你也知道,那些外臣是很难缠的,万岁爷为了少点麻烦,不让那些人议论天家,才想出的这种法子。”
傅太妃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等会儿,哀家就让宁德和遂平来给皇上和娘娘谢恩。”
帝后两人急忙好言相劝,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送走了傅太妃。
房间内顿时就静了下来,朱由校抬头仔细看了看寿宁公主,才笑道:“姑姑和国丈到底生了什么?竟让姑姑如此小题大做。”
寿宁公主是万历皇帝的第七女,皇贵妃郑贵妃所出,福王朱常洵亲胞妹。万历皇帝在时,极其宠爱这个女儿,特地准许她五天进宫一次,和其他人迥然不同。皇帝的宠爱使寿宁公主在万历朝红极一时,可到了天启朝的时候却变了。
福王和泰昌帝争夺皇位失败,也连累了郑贵妃和寿宁公主,使得两人不得不低调行事,以免招来横祸。
不过,朱由校对郑贵妃和寿宁公主却没有什么偏见,只是相互有点陌生,不爱理会而已。该有的太皇太妃和太长公主的脸面和礼遇,朱由校也不会故意克扣。
此前寿宁公主一向对皇帝敬而避之,也不了解皇帝秉性,刚才见了皇帝言行,才知道皇帝最念及骨肉亲情。又想想皇帝即位以来对自己和自己母亲的态度,才放下了原本时刻提着地心。
“其实,也是我的下人不对,和太康伯府上的人争水,打了一架。”寿宁公主吞吞吐吐的说道。
原来,寿宁公主当初下嫁时,朝廷按例给了田庄,作为公主的香粉钱。此后天启大婚,户部又按例给太康伯拨了庄子。两府的庄子挨在一起,就因为用水问题生了矛盾。
可能是泰宁公主府的下人蛮横惯了,就打了太康伯的下人一顿,并将渠道改了。
寿宁公主闻讯,知道自己今非昔比,就请人给太康伯捎话赔罪,又带了礼物亲自入宫请罪。
朱由校听得啼笑皆非,这是什么事儿啊?两个庄子的佃户争水打架,竟然惊动了一个公主、一个伯爵,还加上皇帝皇后,这也太扯了吧?
可转念一想,朱由校却明白了寿宁公主的苦衷,这是怕自己借机给她、给福王和郑贵妃算总账啊。心中叹息着,朱由校就想开口,可这时,皇后却说话了。
“姑姑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底下人没脑子生点纠纷,还能让做主子的受连累不成?”张嫣浅笑嫣然,起身就要向寿宁公主赔罪,“姑姑过来的时候带着东西,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刚想问,傅太妃就过来了……劳烦姑姑烦心,是哀家的不对。”
寿宁公主那里敢让皇后向自己赔罪,忙起身避让,“事情虽小,可也是臣妾治家不严,才冒犯了太康伯府上。又怕小人说嘴,才来和皇上、娘娘说个明白。”
“姑姑太小心了,太康伯是朕的岳父,你是朕嫡亲的姑姑,你们也算的上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有什么话,不能说个明白呢?”朱由校本就忧心孙二之事,怕皇族里面的人说嘴。如今寿宁公主自己撞了上来,自然要让皇后多出些风头。
“太康伯是个大度之人,不会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至于皇后,更是想着和姑姑多多亲近。”朱由校微微一笑,“姑姑若是有暇,不妨多进宫坐坐。陪皇祖母说说话,也可以指点皇后一些皇族事宜。”
寿宁公主一怔,顿时便喜上眉梢,“皇上是说,臣妾可以见母妃?”寿宁公主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自然,”朱由校眼睛含笑,“便是皇后,也一直想着多向皇祖母请教。”
“皇上就不怕外人说道?”寿宁公主脱口而出。
“朕孝敬自己的皇祖母,又有何人胆敢多嘴?”朱由校的眉毛挑了挑。
反正,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了,建虏也已经平灭了。就便是天公不作美要让自己早死,大明也不会重新走上前世之路,福王一系也彻底没有了问鼎皇位之机。至于寿宁公主和郑贵妃两个妇道人家,只要老实本分,给她们个荣耀又如何?
朱由校转头看向皇后张嫣,眼中却是柔情似水。那个赵爷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也不知道会再出什么阴招,让皇后和宗室中的人走得近些,对她、对太子也是一个很好的保护。
朱由校心中千回百转,突然却想起一个问题,那个赵爷,会不会是福王或者寿宁公主派来的呢?
看来,是应该要让人查查……
第195章 大祸之因
第195章大祸之因
回到家中,寿宁公主就一脸疲惫的坐在了床上,教养嬷嬷赵嬷嬷忙把丫鬟们统统赶了出去,向前问道:“公主,皇后怎么说?”
“还好,”寿宁公主抬起头来,疲惫的脸上却透出着丝丝兴奋,“本宫见着我那大侄子了,还得了允许,能时常进宫陪陪母妃。”
“真的?”赵嬷嬷一脸的惊喜,得到寿宁公主肯定的回答后,才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公主终于守得云开了。”
赵嬷嬷原是郑贵妃的亲信宫女,后来才指给寿宁公主做教养嬷嬷。一生在宫中孤苦,赵嬷嬷早就把郑贵妃和寿宁公主看做自己的亲人。以前寿宁公主和皇帝关系生硬,赵嬷嬷也不知道在背地里担了多少心。如今守得云开雾散,自然要谢天谢地。
“公主带回来的那些绸缎,都是娘娘赏赐的?”赵嬷嬷这才想起,寿宁公主回来的时候,带了整整两车的绸缎,不由的好奇道。
“嗯,”寿宁公主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本宫将阮浩《阆苑女仙图》给娘娘送做赔礼,被皇上看见了。皇上觉得过意不去,就赏了两车绸缎。”
“那样的绝版名画,竟然只给两车绸缎?”赵嬷嬷有些不满。
“嬷嬷,这些年本宫也明白了,这天家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皇帝的恩宠才是富贵的根源。”寿宁公主却不觉得惋惜,“皇上也是个顾念亲情的,只要今后我安分守己,这冉家才会平安。对了,”寿宁公主有点奇怪,“驸马呢?”
“在二门处候着呢。”提起驸马冉兴让,赵嬷嬷就撇了撇嘴。
明朝的驸马大都出身贫寒,而且学识不高,以至于公主和公主身边的人大多都看不起驸马。寿宁公主的驸马冉兴让还算好些,虽然出身贫寒但大面上还过的去。
见赵嬷嬷有点看不上冉兴让,寿宁公主本能的维护,“他还算不错的啦,要是和皇姐相比,本宫的日子就算是天上的了。”
寿宁公主的长姐、万历皇帝的长女荣昌公主,在万历二十四年下嫁进士杨春元。本想着是天作之合,可哪想到杨春元是个孝子。在万历四十四年,杨春元的寡母去世后,杨春元硬是绝食七天,自杀身亡,让荣昌公主成了笑柄。
顿了顿,寿宁公主又道:“眼看着,这小一辈的人也渐渐长起来了。先帝的宁德公主和遂平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不知道会选个什么样的良人?”说话中,寿宁公主的语气就有些伤感。
“还能怎么样?这公主不都是那一样的命吗?”赵嬷嬷连忙劝解。
可谁知道,不劝倒好,一劝倒让寿宁公主掉起眼泪来,“是啊,都是皇室女子的命。但愿皇上能看在兄妹情分上,给两人挑个好的吧。”
想起宫中所见,寿宁宫中心中却莫名有了点期待。也许自己的这两个侄女,会有些不同吧。
伤心过一回,寿宁公主自己擦了擦眼泪,“嬷嬷,让驸马进来吧。”
“哎。”赵嬷嬷急忙应了,亲自去把驸马冉兴让叫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公主的独生儿子冉靖辉。
见到丈夫,寿宁公主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进宫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事情就是这样,皇上仁慈,给了我们一线生机。今后你们在外边也要加倍小心,凡事对太康伯府忍让些,也有你们的好处。”
冉兴让老实惯了,早就习惯了对妻子的命令言听计从,当下就做出保证,“公主请放心,微臣一定照办。”
寿宁公主点了点头,又问儿子冉靖辉,“你呢?”
“娘,要是太康伯府的人欺负孩儿呢?”冉靖辉却没有那么听话,嬉皮笑脸的问道。
“那你就忍,”寿宁公主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现如今可不是前些年的时候,你有着先帝宠着,可以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现在是天启皇帝在位,人家太康伯府,才是真正的权贵。”
“是。”冉靖辉满不在乎的应道,还抽空给母亲做了个鬼脸。
见儿子如此不懂事,寿宁公主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要以为皇上是你表弟,要知道你舅舅和泰昌帝争夺皇位,可是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不少……”
“那也不必向姓张的一家人低头啊?”冉靖辉笑着打断了母亲的念叨,“要我说,姓张的还能活多久,都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寿宁公主的脸顿时就白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明白事儿呢?”
“娘,”冉靖辉拉长声音笑道:“你忘了,外面可有传言,说张国纪是个王八呢。”
‘啪,’一记耳光就重重的煽在了冉靖辉脸上,“你这个畜生,还嫌死的不够快吗?”寿宁公主杏眼圆睁,指着冉靖辉的鼻子骂道。
“你打我?”冉靖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打得就是你这个不开眼的东西,且不说皇帝对皇后情谊深厚,便是皇帝有心废后,这话也不是你能说的。”寿宁公主的呵斥像一道道鞭子,狠狠的抽在冉靖辉的心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只是天家的一条狗,狗也配说主人的是非吗?……”
“公主,公主,”赵嬷嬷见事不好,急忙出言相劝,“公主,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孩子不懂,你就慢慢的教,终会教明白的。”又去劝冉靖辉,“公子,公主说的话你也别往心中去,公主那也是为你好……”
“够了,”冉靖辉却猛地一摇头,像个狮子般咆哮起来,“我是条狗,可是你知道吗?就是我这条狗在外面传的消息,带孙二回来的人,就是赵嬷嬷的侄子赵松赵管事……”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寿宁公主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愿意自己所听到的、所看的都是假的。对,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寿宁公主只觉的眼前一黑,就仰面倒了下去……
“公主,公主,”赵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忙一把儿扶住寿宁公主缓缓摔倒的身子,趴在耳边叫了起来。
“该死。”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冉兴让却立即跳了起来,从门口冲了出去,绕房子转了一圈,见没有人才返了回来。
……过了好半天,寿宁公主才悠悠的醒了过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双杏眼,更是直勾勾的盯住冉靖辉不放。
“我,我只是……”冉靖辉终于知道害怕了,迟疑了半晌,才把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在公主府和太康伯府争水斗殴之前,冉靖辉就和太康伯的长子、国舅张德在赌场中生了矛盾。由于张德是新任国舅,自然有很多人奉承,冉靖辉这个身份有点尴尬的人就吃了大亏。
一气之下,冉靖辉就想找点张德的不是。可张德和太康伯府的人都是刚刚进京,张国纪又是书生脾气,常常大门不出,冉靖辉并没有找出张家的什么把柄。期间,冉靖辉又和张德在京城中多次相遇,而每次相遇冉靖辉就要吃点小亏,两人的仇怨越结越大。
到了最后,冉靖辉索性了狠。你不是刚来京城没有把柄吗?那我就去你老家祥符去找,找到之后就让御史弹劾你。
可是,寿宁公主虽平时对冉靖辉管教的比较少,但也不可能让冉靖辉自己到河南祥符转一圈。于是冉靖辉就找到了赵嬷嬷的侄子赵松赵管事,让赵松专程去了祥符一趟……
“赵松回来后,就给你带回来了孙二?”寿宁公主的声音冷得让人可怕。
“赵管事去祥符的时候,正听到这个孙二在街上吹牛,说自己当初在张家的时候,和张夫人是如何如何的相好。赵管事信以为真,就把他带了回来……”
“那孙二又是怎么跑到大街上的,是谁让他去大理寺告状的?”
“是孩儿让赵松教他的……”
“你混帐,”寿宁公主气的牙齿咯吱吱地响,“这么大的祸事,你也能做下?”寿宁公主的手高高举起,就要煽向冉靖辉……
“好了,事到如今,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冉兴让难得的了次脾气,拦下了寿宁公主。
“这赵松,是不能留了……”冉兴让冷冷的说道。
次日,寿宁公主府传出消息,一个跟随寿宁公主多年的老嬷嬷,思家心切,求了公主恩典,让侄子接回家乡供养。
三天后,公主的独生儿子冉靖辉,在喝酒后强行骑马,以至于摔成重伤,被送到了城外别院中静养。
又过了很长时间,有渔民在海河里打捞出两具尸,一个是老年妇女,一个是壮年汉子,都是被人用石头绑着沉了河。当地官府问了问,见没有人认领尸,就判了个路人被贼寇图财害命,草草的结了案。
而东厂送往皇帝案头的例报上,却提起此事,说这两具被河水泡烂的尸,身高体型和寿宁公主府前段离开的一对姑侄十分相似。而这对姑侄,姓赵……
第196章 有人想闹事?
第196章有人想闹事?
朱由校并不知道寿宁公主府发生的那场闹剧,他只是看到,在那次和寿宁公主见面后,寿宁公主进宫的次数频繁起来。和皇后的关系,也在迅速的升温中。
为此,朱由校不得不找了个机会专门警告张嫣,让张嫣在和寿宁公主、郑贵妃交往过程中,多注意些分寸。
渐渐地,荣昌太长公主也加入了频繁入宫的行列。其他的贵戚家眷,也知道了皇后和善之名,时不时的也会进宫和皇后说说话。一些不适宜让男人直接给皇帝上书的问题,也渐渐的透过皇后的嘴向朱由校这里渗透。
这一切,朱由校都乐见其成。也给了张嫣充足的空间,让张嫣和那些外命妇会面。
可这样一来,朱由校的空闲时间就多了很多。加上接近年关,朝廷政策**务不是很多,朱由校更是借此逍遥,每天带上几个侍卫到街面上闲逛。时间长了,朱由校就会想,自己这几年劳心劳力的,还真没有这两天来的痛快。要是这样的米虫日子,能继续下去多好。
可好景不长,内阁的几个阁老就一起找到朱由校,事情大条了。
“几位爱卿是说,沿运河的一些士子准备闹事?”朱由校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这几个重臣。
“是的,这些士子以淮安籍的士子程光奎为首,聚集了沿运河的上百名士子,准备上书朝廷……”方从哲苦着脸向皇帝述说着事情的起因。
“等等,”朱由校打断了方从哲的话,“这个程光奎是何来历?他是如何聚集起这些士子的?”
“程光奎是淮安富商子弟,现在国子监读书。其家财万贯不说,他本人还任侠仗义,在京城士林声望颇高。”方从哲道。
“淮安的富商子弟?是靠运河起家的吧?”朱由校的反应很快,紧接着,又想起了当初叶向高反对开海时候说的几句话。
当时叶向高曾说,沿运河上下,船工、商人无数。一旦朝廷全面开海,粮船可以直接从南京出长江口,经过海运入京。长此以往,运河沿岸就会日益衰败,朝廷税源大幅度枯竭……
“万岁爷圣明,程家就是淮安有名的船商,每年漕运都要用程家大量的船只。”方从哲解释道。
朱由校嘴角紧闭,抬头看了方从哲一眼,又低下头去,“说吧,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一遍。”
“是,”见皇帝已经从震惊恢复平静,方从哲也是暗暗点头,忙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实,这也和最近的开海有关……”
由于开海事关重大,内阁的几个阁老不敢自专。偏偏朱由校又认为,这件事关系到大明朝每个人的利益,自然要让大家反复讨论,也散手不管。于是,朝野上下各种消息都有,好的坏的,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立场上说话。
但是,这些消息却都有个一致的看法,那就是朝廷要废止漕运。
这下子,那些以运河为生的人就坐不住了。一些在运河上有重大利益的人一合计,就集体向内阁的几位阁老公关,想让几位阁老帮着说说话,或者是给大家透透底。
可是,阁老们现在也都是满头雾水、不知就里,怎么能给别人答案。一来二去,朝廷停止漕运的消息越传越真,那些在运河上有重大利益的人彻底绝望了……
“这么说,都是朕的错了?”朱由校一脸的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发扬一下民主,就会有这么多的麻烦。这是不是自己在自讨苦吃呢?朱由校想道。
“都是臣等驽钝,不能为陛下分忧。”方从哲带着头,几个阁臣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好了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朱由校摇了摇头,随手将自己刚从宫外买来的一副字画扔在地上,“看来,还是不能清闲啊。”朱由校叹了口气,又问几个阁老,“对这事儿,你们又是怎么看的呢?”
“请万岁爷早拿主意,以安定民心。”方从哲答道,其他的几个阁臣,也都是一脸赞同的点点头。
朱由校一阵郁闷,我要是有主意,会不拿出来吗?也不想想,自己一个没出过北京城的宅男,又怎么知道大明的海港是怎么分布的?哪一个比较适宜开海?你们这些人不是强人所难嘛,朱由校有些愤愤不平。
“几位阁老,朕问的是你们对开海这件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曾确定好港口?”朱由校将皮球踢给了大臣。
方从哲等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才有方从哲奏道:“陛下,这些天来,臣等也查了前朝不少资料。可那些资料中提到的港口,多是在南方。而朝廷这次开海,可是要全面开禁啊。”
几个大臣看的很明白,皇帝这次开海是在东南沿海几省手中抢食,这港口自然不能全部开到南方去。
朱由校只听得一阵无语,古人没有提过,你们就不会实地考察吗?只要港口比较适宜,新建一个又如何?
低头想了想,朱由校就有了主意,“几位爱卿说的也对。这样吧,大家集思广益,想出几条开港口的条件,让各省各府的士绅帮朝廷找港口,如何?”
“陛下的意思是,把港口的条件公布出去?”孙如游拱了拱手,问。
“对,这样一来,也可以告诉那些人,朝廷如今还没有下决定,让他们安心等待、积极争取。”朱由校一锤定音。
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个法子比较好。至少,自己也有法子敷衍那些上门打听消息的人。
“万岁爷请讲。”方从哲代表众人说道。
“也好,朕先抛砖引玉讲几条,尔等再做补充。”朱由校也不推辞,稍稍想了一下,就开口道:“首先要能进大船,还要能让这些船只躲避海风。港口的发展全靠船只往来,这条应该是最重要的;
其次,交通便利,能辐射周边地区。朝廷开海是想给百姓们找条生路,若是交通不便、四周的物产也不丰富,这港口没有东西卖,也不成;
第三,要便于防守,朕可不想让朝廷辛辛苦苦建成的港口,成为海盗来去自由的自由港……”
[奉献]
第197章 汾州事来
第197章汾州事来
弘德殿外,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正面朝大殿跪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时的飘落在他的身上,化作冰凉留下。
骆养性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跪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可现在积雪已经把自己的双腿完全覆盖。
可和身体上的寒冷相比,骆养性的心中却是更加的冰冷一片。
骆养性是在家中被叫到宫里来的,一进来就跪在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错,惹得一向仁慈的皇帝如此震怒。恍惚间,骆养性想起了国初的大才子解缙,想起解缙就是在大雪中活活冻死的。
想到这里,骆养性的身体猛烈的抖动起来……
弘德殿内,温暖如春,朱由校正躺在椅子上读书。
曹化淳看看窗外的大雪,又看了看皇帝的表情,最后想了想自己在宫外的那个宅院,以及宅院中那个娇媚的女子,终于在皇帝翻书的时候上前说道:“万岁爷,外面下雪了。”
“唔,”朱由校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下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时辰。”
“骆养性一直在外面跪着?”朱由校有些错愕,被大臣们闹个措手不及,他只是想小小惩罚骆养性一番,可没有想要他的命。
“一直跪着。”
“让他进来吧。”朱由校放下手中的《水经注》,温和的说道:“先帮他祛祛寒。”
“奴才遵旨。”曹化淳这才放下心来,亲自出去传了旨。见骆养性手脚已经麻木,又让小太监把人抬进屋里……
一番折腾后,骆养性终于见到了皇帝。
“骆养性,你可知罪?”朱由校凝视着骆养性,缓缓的问道。
“罪臣知罪,罪臣玩忽职守,对京城中的士子疏于防范,以至于淮安监生程光奎聚众闹事……”想着曹化淳的提醒,骆养性局促不安的回道。
“这么说,你事前就知道有人要闹事,对不对?”骆养性不说尚好,说了之后朱由校反而更加恼火。锦衣卫是什么?是天子耳目。可要是耳目失灵,或者耳目有了自己的主见,看到了、听到了却隐瞒不报,那要这锦衣卫何用?
“罪臣事先确实有所耳闻,”发现皇帝的语气突然变重,跪在地上的骆养性愣了楞,被寒冷冻得发僵的脑子才转动起来,“只是事关士子,没有确切消息,罪臣怕难以服众……”
被文官系统渗透久了,骆养性的脑子里就形成了定势。文官是惹不起的,掌控着舆论的士子更加要命。
朱由校彻底失望了。
秉国越久,朱由校就越觉得锦衣卫不好使唤。由于是皇帝亲军,世代相承的饭碗,锦衣卫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不说,还争相引进外部势力为援,完全不像东厂那样唯皇命是从。
在政治上尾大不掉,在办事上,锦衣卫的手法更是低劣无比。由于大量的采取明探盯梢,使得百官闻锦衣卫而色变,但事实上成效却不大,只是白白败坏皇帝名声而已。
国内情报如此,在国外情报上,锦衣卫更是一片空白。更可气的是,当朱由校想派人去西洋、去南洋、去……的时候,锦衣卫竟然派不出人手。一个个自夸武勇、自夸忠诚的千户百户都退避三舍,无奈之下只好在民间招募人手。
“你先回去吧。”朱由校叹了口气,语气阑珊的摆了摆手,将骆养性赶了出去。
见皇上心情不好,曹化淳就分外小心。刚想凑前给皇帝说说笑话解闷,外面却传来消息,通政使姚思仁送奏章来了。
姚思仁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须发已经大部分花白,可精神还不错,说话中气十足,办起事来更是雷厉风行。到了殿内,姚思仁就手脚麻利的给皇帝行礼。可偏偏朱由校眼尖,看到了姚思仁胡子上的冰碴。
“姚爱卿,这通政司也有佐官。这下雪天路滑,你不妨派个年轻人来。”朱由校接过奏章,随口劝道。
“万岁,臣职责所在,可不敢疏忽大意。”姚思仁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知道这是皇帝好意,可通政使的便利,不就是能时常借送奏章见皇帝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却以为姚思仁办事勤勉,和别人不同。和骆养性一对比,朱由校更是赞许。想了想,朱由校便道:“姚爱卿,你这通政司做的年数也不少了吧?”
“回万岁爷,自万历四十七年至今,臣已经任通政使五年了。”姚思仁不知就里,随口应道。
“五年?也该动一下了。”朱由校道,“目前工部缺个侍郎,你可愿意就任?”
工部侍郎?姚思仁心中一喜,和通政使一样,工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职,两者品级相等。在制度上,通政使是朝廷九卿,又占着时常见驾的便宜。可实际上,通政使调往工部做侍郎却是正正经经的升迁。
这是因为,除了工部主管天下营造工程事项,权高位重外。工部侍郎可以直接入阁,而通政使却不能。
可想了想工部现状,姚思仁还是拒绝了,“万岁爷,臣才疏智短,怕是难以担当重任啊。”
“不妨,朕相信姚爱卿可以做好工部侍郎一职。”朱由校更加欣赏姚思仁,在勤勉的评价上,又加了知道进退四字。
其实,朱由校让姚思仁去工部,也是因为工部现状并不乐观。目前,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解经邦和工部尚书王佐二人,各自拉了一帮子人,正在斗的厉害。
这两个人,王佐原先占着任职时间长的优势,可解经邦借着自己是掌部大学士,利用改革工部下属作坊的机会,一步步从王佐手中争权。前面去职的那个工部侍郎,就是在两人的争斗中落马。
朱由校不愿看到工部一片乌烟瘴气,想在工部掺沙子,让解经邦和王佐消停下,这才选中了姚思仁。
“臣遵旨。”见皇帝执意如此,姚思仁只好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新得了差事,可姚思仁却还不能走。他给皇帝呈上的奏章中,有份明天报刊需要发行的消息清单。这是朱由校即位后定下的制度,目的是防止朝廷消息泄露。任何报纸,只要刊登了非清单上的消息,那就要受到东厂严查。
于是,姚思仁就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面前,等候皇帝将圈阅后的消息清单颁下。可谁知道,皇帝刚一翻今天的奏章,就大怒起来。
原来,今天的奏章里面有份来自山西汾州府的奏章,是当地的宗室联名呈上的。
在奏章里,数以百计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联名告状,说汾州当地的大户马家驱使皇族子弟为奴并残害致死,而当地的官府却和马家相互勾结,判案不公。
奏章上还说,当代的庆成王和永和王也收受了马家的贿赂。他们不但不为同宗子弟出气,还故意更改族谱,将苦主马大疙瘩的名字在庆成王家谱上划去……
“荒唐,实在荒唐,堂堂皇族子弟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朱由校用力拍着桌子,脸上表情极其扭曲,吓得曹化淳和姚思仁急忙上前劝慰,生怕皇帝气出什么好歹来。可他们那知道,朱由校那里实在生气?实在是朱由校心中好笑,却不敢笑的结果。
见皇帝如此震怒,姚思仁心中暗暗叫苦,大着胆子问道:“万岁,不知出了何事?竟让万岁爷如此震怒?”按照规矩,通政司是不能在皇帝阅读奏章前观看奏章的,姚思仁才有此问。
“你们看看吧。”朱由校一脸狰狞的将奏章扔给了姚思仁,自己却背过脸去,双肩一抽一抽的,好像在痛苦一样。
其实,汾州的事情都是魏忠贤在做鬼。而魏忠贤的幕后指使者却是朱由校,这份奏章更是朱由校望眼欲穿的消息。这,如何不让朱由校欣喜欲狂。
“万岁,臣等无能,以至于宗藩遭此大难,请万岁爷责罚。”刚一翻开奏章,姚思仁就脸色大变,草草的阅读完更是跪了下来。
这些年来,皇族远枝子弟生计困难,早已经成为朝野上下,君臣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也知道有些宗藩为了混口饭吃,甚至故意犯罪后到中都凤阳坐牢。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发生了惨剧又是另一回事儿。况且,奏章上说的那个受害女子还是被人非礼后逼死的,这怎不让皇帝、宗室,还有朝廷蒙羞。
想到这里,姚思仁隐隐有些气愤那些没事找事的镇国中尉们了……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朱由校终于平复了心情,不再强忍笑意。可是为了不让众人看到自己异状,朱由校还是背对着众人。
“这都是朕无能啊。”朱由校幽幽的叹道。
“万岁爷千万不要自责,这些年你日夜操劳、劳心费力,还不是为了让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些吗?”曹化淳听了,急忙向皇帝表忠心,“这都是那马家的人太过歹毒,是当地的官员太过混账。就是那庆成王和永和王,也是罪大恶极……”
曹化淳一股脑说了许多话,都是将罪责推给汾州当地的当事人身上,试图为皇帝解脱。旁边的姚思仁也难得赞同曹化淳了一次,和曹化淳这个阉人共同开解起皇帝来……
[奉献]
第198章 皇帝?影帝
第198章皇帝?影帝
“你们两个不要说了,”等曹化淳、姚思仁两人说的口干舌燥了,朱由校才微微一叹,“是不是朕的责任,你们说了不算,天下人说了才算。好了,”朱由校稍微顿了一下,“你们两人把这份奏章送到内阁去吧,朕想静一静。”
曹化淳和姚思仁对视了一眼,无奈道:“奴才(臣)遵旨。”
曹化淳和姚思仁两人不敢怠慢,急忙拿了奏章亲自送到了内阁,交到了方从哲手中。
方从哲接了奏章一看,也是大吃了一惊。宗室问题一直都是大明的弊政,无他,大明的王爷们都太能生了。别的不说,光记录在宗人府皇家玉蝶中,被朝廷认可的宗室就有二十万众,而且还是以每二十年翻一番的速度猛增。
为了不让这些龙子龙孙们彻底的吃穷大明财政,历代皇帝和历任内阁采取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来防范。比如故意不给宗室上户口、起名字,给王爷们拖欠俸禄什么的。到了万历年间,朝廷索性下令,每户宗室只能报十个儿子的户口,将原先私下做的事情制度化。后来,更是取消对宗室的限令,允许他们出仕经商等等,可都是效果甚微……
方从哲沉思的时候,内阁的几个阁臣也都听到消息赶来了。可一看到这份奏章,几个人也傻眼了。
解经邦摇了摇头,“阁老,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万岁爷还在房间里生闷气呢?你们不想出主意,万岁爷气伤了身体怎么办?”在旁边急的团团转的曹化淳一下子就恼火了,感情你们不用贴身伺候皇帝,不用作难啊?
气急之下,曹化淳索性拉了凳子堵住门口,“今天要是想不出主意,谁都别想出这个门。”曹化淳恶狠狠的说道。
徐光启苦笑了下,问曹化淳,“这事儿王公公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请王公公先去劝劝皇上?”
曹化淳一听也对,皇帝素来和王安亲近,也听王安的劝。于是就叫过跟自己来的一个小太监,“你快点去跟老祖宗报信,我还要守着,免得阁老们忘了时辰。”
方从哲等人听得直摇头,这曹化淳哪像个内相,整个无赖才对。孙如游气不过曹化淳嚣张气焰,便开口说道:“曹公公,你可是司礼监秉笔,乾清宫大总管,是堂堂内相。怎么,不愿和我们一起商议?”有心拉曹化淳一起下水。
“我,”曹化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虽担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虚名,可只能在皇帝面前打转,从不曾处理过政务。见孙如游挪揄自己,不怒反有些惊喜,“咱家也可以和你们一起讨论吗?”
孙如游一怔,这才想起皇帝一直严格约束内臣,不允许除了王安以外的人干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孙如游忙看向了首辅方从哲。
方从哲也有些作难,虽说大明朝内阁和司礼监共同秉政才是常例,可谁想让自己手中的权利少一些呢?仔细斟酌了下,方从哲还是不愿得罪曹化淳这个内臣,便含糊道:“此事关系到宗藩,是皇家之事,曹公公过来旁听也是可以的。你们说呢?”方从哲看向众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不愿平白得罪一个皇帝贴身伺候的人,也就默不作声。
曹化淳心里一阵狂喜,急忙拉了椅子坐在几个人下首。见他没有摆司礼监首席秉笔的架子,方从哲等人才放下心来。
“其实,此事想要解决也并不难。”等到曹化淳坐定,大学士沈飗才缓缓的说道。沈飗一贯喜欢揣摩上意,对朱由校的性情,做事手法早就摸了个**不离十。虽然朱由校一直隐瞒此事,可魏忠贤再此前突然去了汾州却是事实,这就让沈飗起了疑心。
“沈大人请讲。”方从哲急忙问道。
“此事很简单,只不过是当地大户和王府,以及官吏勾结,欺压良民百姓而已。至于如何处置,大家都不陌生吧。”沈飗笑道。
“哪有这么简单?那个冤死的女子可是皇族血统。”曹化淳忍不住叫道。
方从哲等人却眼前一亮,“沈大人的意思是严惩?”
沈飗点了点头,“也只有严惩。”
众人会意。
汾州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小的说,只是官绅勾结,欺压了一户姓朱的人家。往大的说,却是当地王府欺压宗室,惹起公愤。再往大了说,却是朝廷对宗室不公,只是宗室难以维持生计,不得不卖身为奴。
但为了朝廷脸面,方从哲等自然会作出适当的处置。
“不过,”可就在方从哲准备拍板的时候,沈飗却又说了话。他虽不知道此事到底是不是皇帝授意,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执意要留个尾巴,“此时也说明了,一些远枝宗室,特别是没有爵位的宗室子弟的生活堪忧,我等还是要早作准备才对。”
“沈大人的意思是?”方从哲问。
“向皇上提议,派使者分赴各地了解远枝宗室的生活状况。”沈飗道。
“有这个必要吗?”孙如游苦笑了一声,他是正正经经的礼部尚书,可不是像沈飗等人那样挂个名好入阁。礼部尚书又称大宗伯,下辖宗人府,孙如游自然对各地宗藩事务门清。
“提提也好。”方从哲却有自己的考虑。皇族远枝子弟生活困难,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朝廷实在无力供养如此多的宗室,不得己为之。向皇帝提提此事,也可以探探皇帝的真实态度,是不是真的想把汾州的事情闹大……
※※※
弘德殿内,朱由校认真听完了几个大臣的意见。
“魏忠贤前些天去汾州采办,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汾州。”朱由校一脸的憔悴,两眼红通通的,一眨眼就只掉眼泪,这都是朱由校用粗布擦得太狠的结果。
“让魏忠贤全权处理此事吧,马家满门抄斩,相关官员带回京城审讯,庆成王和永和王贬为平民,爵位从另枝选出。”朱由校宣布了一大串处理结果,“此外,让魏忠贤开官仓,给宗室放粮。”
“万岁不可,官仓关系一地用度,怎能……”方从哲急忙劝阻。
“朕的族人已经饿得要卖儿女了,”朱由校狠狠的瞪了方从哲一眼,结果眼泪又刷的下来了,“大不了,用多少就从宫中的用度上扣多少。”
“臣不敢,臣不是那意思,”方从哲吓得急忙跪地请罪。
朱由校觉得双目刺痛,暗恨自己刚才用力过猛,忙闭上了眼睛,一脸悲痛的说道:“历年来,朝廷大臣无不弹劾宗室,以宗室用度奢华无度为国之大害。可为何还有如此惨事发生,难道朕的族人,连平常人家都不如吗?”
“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众大臣面面相觑,只能无奈的跪地谢罪。
朱由校的表演更加过火,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朕对不起列祖列宗,朕要去向祖宗请罪……”说着,起身就要向外走,站在他身旁的王安急忙一把拉住。
“万岁爷,这可使不得,外面天寒地冻,你可要小心龙体啊。”王安也是老泪纵横,“要不,你就在宫中给先帝们磕个头……”
朱由校暗赞王安配合的巧妙,却还是执意要向外走,慌得方从哲等人连忙告罪,“万岁爷,臣等还有下情回禀,请万岁爷听完后再做打算不迟……”
朱由校停下了脚步,“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万岁爷,此事绝非汾州一地独有,万岁爷如想解决宗室困境,那就要先掌握全面情况。”方从哲硬着头皮说道,“臣请万岁爷下旨,派出使者到各地清查宗室生活状况。”
“臣等附议。”事到如今,几个阁臣也只有把事情向后推迟,希望各地情况综合上来后,皇帝会知难而退。
“你们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朱由校微微颔首。朱由校和魏忠贤共谋的这个一号计划规模宏大,完全是将文臣、勋贵、宗室全部算计了进去。对文臣的这种遇事推诿的反应,也早有预案。
“即然如此,也不须朝廷派人。”朱由校站在大殿门口,对着外面的风雪说道:“诏令各地官府,和当地评议会一起,再在宗室中按照爵位不同选派代表,共同调查此事。在调查中,要着重调查这几项……”
曹化淳急忙取出笔墨纸砚,趴在桌子上记了。
“其一,收入的来源和数量;其二,开支的种类和数量;其三,本支王府是否给过照顾;其四,是否读过书……”朱由校的眼睛被风一吹,眼泪又下来了,“一想到皇室子弟,还有人因为不识字被人骗,朕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方从哲等人一阵无语,这大明朝不识字的人多了是,因此被人骗的也不在少数。况且,不要说像朱大疙瘩那样的空头皇族,就是皇帝你的文化程度也不是很高……
一阵寒风吹进了大殿,令人猛地精神一振。就在这寒风中,朱由校的一句话被风吹的七零八散,“这件事,朕要在报纸上刊登,让臣民们都知道皇室的不幸……”
[奉献]
第199章 天启四年初
第199章天启四年初
因宗室生活困顿,朱由校联想到京城中众多的贫户,问了御马监总监太监刘朝后,就以自己和皇后、太子的名义,要在京城内施粥一月。寿宁公主等宗室、英国公等勋贵知道了也都上前凑趣,因不敢用自己名义和皇帝相争,就向各大寺庙道观捐钱捐物,以为皇后、太子祈福的名义在各处设立粥场。
于是,正月里的京城到处都是饭香,原本在城外游荡的无名白、无业游民也乘机进城……
在皇帝如此仁慈,内阁众人不敢怠慢,就划分了区域各自前去监督、维持秩序。一时间,文渊阁值房内只剩下首辅方从哲一人值守。也亏得正月里朝廷无事,方从哲才能够坚持下来。
这天,方从哲照旧一人在内阁当值。由于没有公务、奏章要批,方从哲就开始盘算起今年的施政纲领来。
毫无疑问,今年朝廷施政的重头戏是开海,是如何整顿海防,并将大明的发展引导到海贸上来。这其中,确定港口和制定道路建设方案就是重中之重。而朝廷策划的九大商行也要尽早组建起来。
对于组建商行,内阁早有预案也报的皇帝批准,说是要在四月份在京城召开招标大会。际时,各地商人要组团喊价,逐一竞争商行专营权。商人喊出的价格分两部分组成,其一是首付,要用来修建港口、组建海军、加强海防。其二是每年上缴的利润,将用作海军日常维护费用。
商人购得专营权后,可组建商行公开征募股份,并组建船队发展海外贸易,朝廷将使用海军在一定范围内给船队护航。
不过,商人获得的专营权只能延续二十年。二十年后,朝廷将再次公开招标,拍卖海贸专营权。际时,失去专营权的商行将被新的商团取代。
此外,对三纵三横九条道路的建设费用,朝廷也作出明确决定。朝廷将以两淮盐税和新组建的九大海关关税作抵押,发行债券,修建道路。
对于这个决议,内阁内也不是没有异议。大学士解经邦就曾提出,要将道路修筑权分段出售,让商人自行修路,朝廷则允许商人在路上设卡收取过路费用,以补偿商人损失。
但是,朱由校却坚决反对了这个提议。朱由校认为,修建道路、水利等公共设施是朝廷应尽的责任,应当由财政支付修建费用。百姓们交纳过国税,就不应当在道路上接受盘剥。
对皇帝所提到的责任,方从哲早已经是耳熟目祥。对这个词,方从哲是这么理解的。责任就是圣人提到的君君之道。修建道路、水利,保护百姓平安是君主的责任,也是朝廷的责任。君主和朝廷有义务做好这些事情,给黎民百姓以盛世。相应的,百姓们也应当交纳国税,为朝廷提供资金做好这些事情,这就是臣臣之道……
方从哲的思绪在文渊阁值房内飘扬。
因修建水利是君主和朝廷的责任,方从哲又想到了海河工程。经过两年的努力,海河的主体工程已经接近完工,剩下的分支部分也将在本年度完成。到时候,直隶之地将彻底告别洪涝旱碱等灾害,成为富庶之地。
想到这里,方从哲的嘴角就微微的翘了起来。有明一朝,除了黄河、运河外,朝廷在修缮水利上的投资屈指可数。不要说和唐宋相比,就是异族建立的金元两朝也远远不及。现在一项本朝绝无的大工程将在自己任期建成,方从哲就感到心中有股止不住的喜悦。
再想想自己在直隶的那些田庄,方从哲更是觉得孙承宗这人是个干才,干的不错。
“不过,修完海河,孙承宗就该入阁了吧?”方从哲突然一怔,心里却不舒服起来。孙承宗是正儿八经的帝师,和天子关系紧密。为了保孙承宗入阁,皇帝更是不惜违反前例在北直隶设布政使。这样的恩宠在前,自己将如何在内阁里压制孙承宗?
想起孙承宗的东林党身份,方从哲更是心情烦躁起来……
值房的门帘一闪一阖,一道身影就冲了进来。
大学士沈飗冲到桌几旁,抓起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杯子,仰起脖子就是一阵牛饮,“渴死我了。”低头看到了方从哲正坐在旁边看着自己,沈飗更是似真似假的抱怨,“阁老,你在这里坐着不知道,外面那些求粥饭的人乱哄哄,我的嗓子都喊干了。”顿了顿又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京城里的穷人这么多。”
方从哲没好气的白了沈飗一眼,心中暗暗诽谤。这街面上的人就是再多再杂乱,也用不了你这个当朝阁老维持秩序啊?却碍于面子不好说沈飗的不是。
稍顿了一下,方从哲问道:“沈大人,汾州一案的审判结果出来了吗?”
年节期间,东厂提督魏忠贤就押着汾州一案的相关涉案人员进了京。为了给汾州的宗亲一个交代,也为了向天下宗室表明自己的态度,皇帝就选择了三堂会审这个最高级的审判方式处理此案。而沈飗主管刑律的内阁大学士,全面负责此事。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和三法司共同觐见皇上,将审判结果呈交御览。”沈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郑重的说道:“依我看,除了汾阳县令,驻在汾州城的大小官员这次谁都跑不了。而汾州府知府,怕是难逃一死。”
“这是为何?”方从哲有点奇怪,怎么这负责审案的县令没事,高一级的知府却要丧命。
“汾阳县县令范增拿出了证据,说自己判案是依据王府和上司出具的证词判的,并没有任何枉法之处。而且,范增还说自己念在朱大疙瘩是国姓的份上,当时尽力调解过此案,也得到了朱大疙瘩等人的证实。”沈飗苦笑着摇摇头,这一次判决下来,将会让两个王爷丢爵,十几名官员罢职,可官职最小、最应当受罚的汾阳县县令却逃出生天,还真是奇怪。
“也对,汾阳县小小县令,又有何资格去王府询问此事,自当是驻守道和汾州府去问。他只要做事小心,预留公文,倒也可行。不过,判范增无罪的,又是何人的意思?”方从哲稍一思付,便明白了其中的诀窍。可是,明白汾阳县冤屈是一回事儿,敢顶着皇帝震怒判范增无罪又是另一回事。方从哲可不认为,一向唯皇命是从的沈飗有这个胆子。
“是姜旭,”沈飗接口道,“沈飗认为,三法司判案当秉承法理、力求公正。若是皇帝有言在先,要将这些人全部处罪,他自然不会多言。可朝廷既然把案子交给了三法司,那就要按照大明的法度来判。”
“这姜旭倒是个耿直之臣。”方从哲微微颔首。
除夕那天,前任大理寺卿因年老体虚,在朝会上咳嗽了一声。结果当即就被免去职务驱逐回家,身为大理寺左少卿的姜旭按序接任。此事看是偶然,可大臣们都知道,皇上这是因孙二事件在迁怒。姜旭也只不过是因为当天正好不在京城,才侥幸接任了大理寺卿。
当时,虽明白皇帝是在迁怒,可大臣们却没有人出来求情,这也是大理寺上下有错在先,大臣们不好讲情。
不过在事情过后,方从哲却又担心起大理寺来,害怕大理寺在皇帝下手清理后会风气大变,一蹶不振。现在看到姜旭如此有风骨,方从哲才松了口气。
“阁老说的是。”沈飗笑的有点尴尬,为了汾阳县令的判决,他可没少和姜旭较劲。只不过姜旭实在难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独自上书的架势,才让沈飗服了软。
“对了,那马家兄弟二人不是有爵位在身吗?你们是如何判的?”自朝廷开始出售爵位,那些新购买爵位的贵族的政治地位就有些含糊不清。礼部虽规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皇帝也特别准许新贵族入选评议会、在经济政策上倾斜,但在世人眼里,这些新贵族的地位还是不够显赫。而最能决定新贵族身份高低的,就是他们能不能享受‘八议’待遇。
“阁老指的是八议吗?”沈飗皱了皱眉头,马家兄弟二人都买了个三等男爵,也勉强够得上八议中的议贵。可能够的上是一回事,让沈飗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使用此条款又是另外一回事。
“审理的时候,大理寺卿姜旭曾说过一句话,”一时摸不清方从哲的用意,沈飗就迟疑道,“他说,三法司判案一定要公正严明,不为外界所动。至于八议等,只能作为皇帝加恩所用……”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言。”方从哲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内就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沈飗才没话找话,试探着问道:“阁老,那群漕帮的又不安分了,我们是不是再跟圣上提提此事?”
最近几天,国子监的那帮子监生闹得厉害,每天都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上疏请愿,沈飗隐约有些担心。
“不妨事,朝廷的开海草案已下,那些人也不过是在瞎胡闹。”方从哲却不以为然,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些文弱书生,也不过是叫唤两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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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乱起 上
第200章乱起上
上元节,国子监
程光奎和一群好友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祥符监生史可法。
程光奎交游广阔,自然认得史可法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忙上前打招呼,“史兄,今日上元佳节,何不和同学们一起出去走走?”和程光奎一起的几个监生也连忙帮腔。
史可法也认得程光奎,知道他交游广阔,是同学中的活跃人物,就笑道:“程兄相邀,小弟怎敢不应?同去,同去。”反正今天国子监放假,几个教谕也被人邀去做灯谜裁判,史可法就决定放纵一回。
见史可法爽快答应,程光奎笑的就更加灿烂,“史兄,我们几个好友约好了,要先去文庙瞻仰圣人之像。史兄不如先和我们同去,然后再去其他地方如何?”
说完后,程光奎就眼巴巴的看着史可法,生怕他说个不字。
其实,程光奎力邀史可法去文庙,并没有按什么好心。即便是和他一起的许多监生,也有好多人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程光奎是淮安人,他虽出身于富户不假,可他却是个庶子。只不过正房生的嫡子年幼,程光奎才受到了父亲重视,得以在京城花天酒地。可一直以来程光奎就在担心,害怕正房出的嫡子长大后,自己的好日子会不翼而飞。为此,程光奎在国子监内大把撒钱,拼命交友,以免日后孤立无援,被嫡出的弟弟赶出家门。
不过,现在程光奎不再害怕了。
由于朝廷坚决开海,触动了运河沿线的士绅利益,一些大佬就谋划着发动民意,阻止朝廷开海。而程光奎出身淮安富户,又交友广阔,就被大佬们委以重任,在前台组织、策动民意,反对开海。
程光奎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虽有些风险,但收益也大。一旦事成,自己将会成为天下士林中的翘楚,功名富贵接踵而来。若是失败了,一个言者无罪的帽子压着,朝廷也不能拿自己如何,大不了学顾宪成,一辈子不出仕罢了。
而今天,就是程光奎和背后的势力约好的发动时刻……
虽觉得程光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隐约不对,可史可法却没有多想,直接就答应下来,“程兄说的很对,如此佳节,我等读书之辈也当向圣人致意才对。”
见史可法没有反对,程光奎才放下心来,忙带着史可法等人向前走。由于是上元节国子监放假,监生们都出来玩耍,程光奎就一路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力邀大家去文庙瞻仰圣人像。
一些监生虽有些不太愿意,但被程光奎用圣人压着,也不好拒绝。而程光奎也早有计较,怕大家中途溜走,便先做了声明,要在瞻仰完圣人后,请诸位同学喝酒。
一时间,众监生欢声雷动,前往文庙的雪球越滚越大。
原本走在坊中,众人还不觉得,可以走到大道之上,众监生就傻了眼。也许是今天天气好,也许是百姓口袋足,今年上元节出来逛节的人特别多。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也都带了小厮在街上闲逛。
史可法看的连连咂舌,“这还是白天,要是到了晚上上灯之时,这街上会有多少人啊?”
程光奎也心有戚戚,“史兄说的对,看来我等上午去文庙还真是去对了。要是到了下午再去,怕是记不到跟前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有志一同的向人群挤去,其他监生也呜呜怪叫着,跟着挤了进去……
※※
程光奎带着监生们在人群中艰难前行,远在外城的云府却是张灯结彩,不但早早的就摆上了酒宴,还请了一班子歌姬,在席间陪酒作乐。
作为当朝的新贵,云府的主人云良有足够的理由在此时欢庆。
要知道,在云良在评议会上的历陈开海之好处后,云良就被朝野上下公认为开海功臣第一人。凭借在评议会上给议员们划下的大饼,云良更借助叶向高的提议,成功的击败了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汪文言,成为了评议会的首任议长,成为了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云良举着酒杯,在酒席间来回敬酒。在座的都是京城各大衙门的司官,看似不如尚书、阁老显赫,却是大明真正的行政机构中坚。云良邀请这些人喝酒,也是看到了自己根基不足,想扩大人脉。
正走着,云良身子一歪,就被一个官员拉到了酒席上,“云议长,你这样可不对。作为主人,你应当陪大家好好的喝上几杯才对。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拿个酒杯走来走去。说,是不是想躲避喝酒?”
旁边的几个官员笑呵呵的,给云良取了酒杯,满上美酒,非要让云良先罚三大杯再说。
云良认得这几个官员,特别是把自己拉到酒席上的这个。
这个官员是吏部文选司的一名主事,在自己刚进京城的时候亲自拜访过的。当时,云良是受自己兄长的委托,给这位主事上孝敬。可这位主事一脸清高,把东西扔了不说,还把云良给轰了出来。
想想当初的吃人奚落,再看看现在的哥好你好,云良突然有些茫然。
难道自己就这样把一直苦苦追赶的哥哥超越了不成?想起哥哥虽放了任知府,可还要在吏部文选司的主事面前委曲求全,而自己却可以和这些人称兄道弟,云良更是暗下决心。
“这样的生活,自己一定要延续下去。如有人想夺走,那就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云良如是说。
陪着这几个官员喝了几杯酒,又说了几句闲话,云良就告罪起身,说是要去别的席上敬酒。
可云良起身后,却并没有去别的席上,而是三转两转,就转到了一个假山后。在这里,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家人正等在这里。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云良的声音显得有些阴狠。
“三十个人,都是见过血的亡命之徒,现在已经进了城。此外,”家人的语气中带着丝丝血腥,“还在城外散布了消息,说是文庙有人要发米发粮,大约有两三千无名白和游民聚了过去……”
“这样就好。”云良点了点头。早在年内,云良就注意到有人想破坏朝廷出海,于是就请了几个朋友打听消息。最终得知程光奎将在正月十五这天在文庙发动后,更是暗下杀心,布下了整个暗局。
“这样吧,你换了衣服,现在就离开京城。无论事情是否按我们计划进行,你在十年内都不要再入京。”云良看了看家人,心中暗暗的想道,这个家人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一直都很忠诚,还是留他一条命吧。
“老爷,我出京后回陕西吗?”青年是云家的家生子,本能的就想回陕西云家去。
“不成,不能回陕西老家,”云良断然拒绝了家人的提议,顿了顿又道:“你去南京吧,我在那里有点买卖,你先帮我掌管着……”
安顿完家人,云良也不便在假山后继续逗留,就拿着酒杯晃晃悠悠的回到酒席中,继续陪众人喝酒。反正,火苗已经点起,事情如何变化,已经不是云良所能掌握……
※※※
由于今天是上元佳节,官民同庆。朱由校就在顺天府的请求下,打开了京城所有的城门,任由百姓出入。而且今明两天还不用宵禁,乐得城外的那些乡民们成群结队的向城里赶,想在这两天好好地观赏下花灯。
不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朝阳门进城的一支队伍却显得格外不同。
三十人上下,年纪有老有少,个子有高有矮,体型有胖有瘦,穿着打扮也是各不相同。乍一看,这可能是城外某个村庄进城观灯的队伍。可奇怪的是,队伍里竟然没有一个女人。
像这样的队伍,往常进城肯定会被门吏盘查。可今天过节,金吾不禁,也就没人来管,一帮子人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进了城。
平平安安的进了城门,李大锤才松了口气,有了闲心打量街道上的景象。
当初出发时,李大锤曾提出要分散行动,在文庙处聚齐。可有人却提出了反对意见,说害怕有人会趁此机会出首告发。不得己,三十条汉子只能绑到一起进城。幸亏一路上有惊无险,否则……
李大锤习惯性的摸了摸后腰,那里有他用惯了的斧头,原本是他砍柴用的,只不过现在改作了砍人。可摸到后腰后,李大锤却摸了个空。怔了怔,李大锤才想起来,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斧头这次没有带进来。
“没有了那玩意儿,还真不带劲。”李大锤在嘴里嘟囔了两句,双腿顺着队伍往文庙方向走,一双眼睛却在满大街上寻找起称手的武器来……
与此同时,一个极具诱惑的消息正在京城中的乞丐里传播。文庙有大善人要还愿,不但给吃的、穿的,还有赏钱发放。若是侥幸被看上眼了,还可能挑进府里做佣人。
一时间,成百上千的乞丐成群结队的向文庙所在区域汇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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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1章 乱起 下
第2001章乱起下
文庙,大成殿内,圣人像前,一群儒生正目瞪口呆看着国子监监生程光奎在那里慷慨激昂。
“……如今朝廷有奸臣当道、小人作祟,挟持民意威胁君上,名为开海垦荒,实为驱逐我华夏后裔于海外,化中华衣冠为蛮夷。……我辈身为读书之人,秉承浩然正气,自当扶正祛邪,挽挽狂澜于将倾。”程光奎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历数着开海后道德沦丧、礼仪败坏的种种前景,向大殿内上千名儒生发出号召,“请诸位随光奎一道,前往左顺门上书,请皇上收回开海诏书……”
话音刚落,就有上百个事先安排好的托在人群中高呼,“开海违背太祖皇帝祖训,移民海外是弃天朝子民不顾,我们熟读圣贤之书,怎能弃百姓不顾。大家请了至圣先师的灵位,到左顺门叩阙去……”
在大成殿祭拜圣人的这些儒生,虽有很多人不明争相,他们或受蒙蔽而来、或适逢其会,但大多数都是年轻气盛之辈。平日读了些书,识了点字,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常常以天下为己任。如今听程光奎说了番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同去,同去。”
程光奎暗暗的松了口气。
虽事先有所安排,但程光奎也清楚,凭借自己的名望,当众蛊惑儒生们叩阙上疏却并非易事。无奈之下,只好在人群中事先布好托儿,胁裹了再说。
当下程光奎也不敢怠慢,整理衣冠对着圣人拜了几拜,伸手就将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木牌位取在手中。
一回身,程光奎就脸色肃穆的向大殿外走去,挡在他前面的士子急忙避让,给他留出了一条通往殿门的小路。程光奎也不谦让,只管双手捧着牌位向前,被火热气氛影响了的士子们纷纷跟上。
……身不由己的随人群出了大成殿,史可法的脑子却猛地清醒过来。
这程光奎到底想做什么?史可法心中不由的打了个突,隐隐约约的害怕起来。可要是让史可法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史可法又抹不下那个脸。
在本朝,读书人出于天理公义愤而上书,往往是件很神圣的事。即使所议论事情有错,不被朝廷接受,可参与的人也往往会被世人认为是清正敢言之人,日后必定誉满天下。而参与后又借故逃脱的,却必定身败名裂,被人骂作首尾两端之徒。史可法十年寒窗,正是前途无量之时,又怎能临阵退缩,将一世清名抛弃……
史可法木然的随着人群走,心中却暗暗大骂程光奎太过狡诈,在众目睽睽下邀请自己不说,还拉着自己一路同行,使得自己黄泥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史可法光顾着自怨自艾,却没有留意脚下的路,一个侧歪就身不由得向前趴去。身边的一个儒生见势不妙,眼疾手快的将史可法拉了回来。
“多谢兄台援手。”史可法一脸感激的向那人拱手道谢。
“不敢,”那儒生却有点惊惶失措,“小的,哦,在下只是随手之劳。”
史可法不由的一怔,“小的”?这是什么话?再看儒生的双手时,却是一双关节粗大,粗糙无比的手。
史可法脸上不动声色,和儒生又道了谢,接着向前走,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那人身上瞄。
越看,史可法越觉得那儒生形迹可疑。且不说别的,就说儒生走路的姿势就有些不对。步子很大,却时不时的踩在儒袍的前襟上,把前襟踩得脏兮兮的。史可法心中生疑,就注意观察,却又发现了十几个同样的儒生,都是相貌陌生、举止动作和旁人迥异的。
史可法心中一动,便悄悄的放缓了步子,渐渐的拉到了队伍的后面……
程光奎意气奋发的走在队伍的前面,双手捧着至圣先师的牌位。所到之处,行人、商贩无不躲避。虽知道是自己手中牌位的功效,可程光奎也不由的暗暗自得。若不是自己计划周详,组织得力,又怎么会发动起如此大的阵仗。
由于是过节,又在闹市,一些无赖的闲汉看到读书人在闹事,就纷纷跟在后面看热闹,使得队伍无形中又扩大了几分。而程光奎事先安排好的几拨儒生也先后加入,带动着一些巧遇的士子也投身其中。程光奎就在心中琢磨着,是不是该让那些假冒的儒生撤走了……
因人手不够,程光奎就找了批下人冒充外地来京的儒生,混在当中扩大声势。这在最初尚可,可到了左顺门上疏的时候,却难免会被人看出破绽。为此,程光奎就和那些下人事前约定,让这些人在沿途溜走。
程光奎刚想发出信号,让那些假儒生溜走,却发现正前面的人群一阵大乱。随即,一辆马车撞开人群,向自己扑来。
“马惊了,马惊了,快躲。”车把式大声吆喝着,却在看到儒生队伍时,挥手又给了马一鞭子。马儿吃疼受惊,更是死命的向前方人群冲去。
程光奎叫了声‘妈呀’,丢掉手中的圣人牌位就往旁边跑,却被疾驰而来的马车带了一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而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牌位,却当场在马车轮下碾为粉碎。
车把式犹不解气,又扬起马鞭在疾驰的马上狠狠的抽了几鞭。
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儒生顿时就变作鸟兽散,哭爹喊娘的向两边跑。而原先在两边看热闹的行人,却是身不由己的向两旁的商铺里面挤。也亏得文庙两边都是繁华之地,商铺众多,才使得人群得以疏散。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体弱之人被挤倒在地,踩成重伤。
受惊的马车刚刚过去,众人尚惊魂未定,却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伴随着喊声,几家商户就红彤彤的烧了起来。
随即,大街上的人群中又响起了喊声,“走水了,抢钱去……”。几个无赖在人群中鼓噪着,驱使着人群往起火的商户涌去……
大街上彻底乱了。
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无赖、乞丐、无名白,彻底的将文庙四周的广大区域变成了人间地狱。房屋倒塌,商铺被抢,逃难的人群挤得那里都是。可偏偏今天是上元节,朝廷为了与民共乐,将各街坊的坊门全部打开,平日在街面上盘查路人的差役也都撤了个干净……
史可法在动乱之前就离开了队伍,可即便如此,史可法也被逃难的人群波及,被冲撞的衣冠不整、七零八落。
大骇之下,史可法拉了行人询问,才知道上疏的队伍被受惊的马匹扰乱,市井无赖借机打劫。当场吓得史可法脸色苍白,想起上疏已经变成了祸乱,求名已经变成了求灾,史可法更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最后一狠心,史可法索性看了看方位,自己向五城兵马司出首而去。
……
……
李大锤提着半截树干,带着一群乱民连续砸开了十八家店铺。每砸开一家,放乱民进去抢掠时,李大锤就会站在门口哈哈大笑,看着乱民将店铺里面的金银细软抢个一空,货物桌椅砸个稀烂。
等这个店铺砸的差不多了,李大锤才会领着人去砸下一家。由于李大锤的力气很大,提的又是半丈多长的树干,只要几个壮汉一起用力,就可以将店铺的门撞开,跟在李大锤身后的无赖乞丐也越来越多。
李大锤正砸的痛快,却被同来的一个伙伴叫住,“锤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出城,晚了就来不及了。”
“好咧,”李大锤大声应了,却抱着树干后退几步,又和众人一起撞开了家店铺。
撞开之后,李大锤丢掉树干,得意的拍了拍手,然后一把拉过伙伴,扬长而去。
……
……
文庙附近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可外城云府内,酒宴还在继续。单单喝酒有些无趣,云良还事先叫了班昆曲来,在酒宴前清出场空地,依依呀呀的给大家伙助兴。
而云良,也是一番谦谦君子的姿态,带着丝丝微笑,和与会的官员、名士把酒言欢,议论着京城中最近发生的种种趣事。就好像全然忘记城中文庙那里,一场劫难正因他而起,许多无辜生命因他而凋谢。
云府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可主管者文庙附近区域的东城兵马司里面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作为五城兵马司的组成部分,东城兵马司主管着文庙等区域的治安、火禁和疏通沟渠街道等事务,职能就如同后世的卫戍区加警察局再加城管处,担系着京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按照以往惯例,像上元节这样的节日,五城兵马司是要时刻戒备,防范出乱的。可今年却不知道怎么着,五城兵马司也接到了兵部准许休假的公文。于是,兵马司下属的大半兵卒都散了去,只留下小部分在衙门里赌钱喝酒,街面上更是一个没有。
现在出了乱子,东城兵马司的指挥和副指挥们早就急的满头大汗,胡乱抓了人手,就要去维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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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乱后
第202章乱后
虽说事发突然,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之地。等朝廷的各个衙门反应过来,乱事就很快被扑灭了。饶是如此,奉旨勘察现场的几位官员到了之后,也都是欲哭无泪、面面相觑。
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就死亡了上百人,还有千余人受伤。沿街的几十家店铺尽数被抢,还有上百幢房屋被烧为白地。这样大的损失,在京城历次遭受的灾难中,绝对可以排进前十。而最最让官员们觉得难以接受的,却是孔子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的木牌位在混乱中摔得粉碎,这可是前元初建京师文庙时的遗物。
一时间,负责勘察现场的官员都出离愤怒了。一些被拘禁在附近的儒生,甚至被这些怒从中烧的官员当众殴打。
不过,对于满朝官员的如丧妣考,朱由校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根据官员们勘察的记录,五城兵马司、特别是东城兵马司的官员都在声称,自己事先接到了兵部的公文,准许他们在上元节这天放假休息。
对此,朱由校有些迷惑不解。
“陛下,这件事都是微臣管教下属不严,”兵部尚书黄嘉善满脸的尴尬,“新上任的书吏自以为是,发错了公文。”
“你,”朱由校一窒,狠狠的瞪了黄嘉善一眼,却决定给他点面子,“做事如此粗心大意的书吏,又怎能在兵部任职。革职,查办,全家流放奴儿干。”
朱由校直接给那个不知名的书吏判了罪。
“罪臣管教不严,请陛下发落。”黄嘉善悄悄的松了口气,却满面愧疚的向皇帝请罪。
“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吧。”朱由校淡淡的说道。
其实,君臣二人心知肚明,这个书吏十有**是收了人银子,故意发错公文。但出于某种考虑,朱由校却决定将此事一笔带过。否则,拔起萝卜带起泥,兵部必定一场大乱,这是力求朝政稳定的朱由校不愿意看到的。
黄嘉善跪下谢了恩,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回班次,等候皇帝接着处理这场变乱。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等候着大臣们开口。
大臣们却个个垂眉低眼,成了木雕泥塑。
今天的这场变乱太过棘手了。
在本朝,儒生闹事、聚众上疏并不罕见,就连一些官员,一有不满,也会汇聚一批人到御门前请愿。这其中最为出名的一次,就是嘉庆三年的“血溅左顺门”案。
当时,大臣们为了和嘉靖皇帝争论“大礼仪”,在左顺门前据理相争,结果被年轻气盛的嘉靖皇帝打了个七零八落,仅仅受到廷杖的人数就有一百八十多人,其中有十七人被当场打死。于是,嘉靖皇帝获得了大礼仪的胜利,受廷杖的官员却得到了天下人敬仰。
在那以后,左顺门就成了清流进言的圣地,官员聚众上疏更是屡有发生。每次上疏后不管大臣们有理没理,都会受到天下人称赞,皇帝却无能为力。
不过,像今天这样因儒生上疏引起民乱的事情,还真的没有发生过。更不要说,圣人牌位也在动乱中受损……
一时间,在场的大臣们作了难。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等候着大臣们开口。
大臣们的目光却集中在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如游身上,国子监等机构虽说清贵,但都是礼部统管,孙如游责无旁贷。
迟疑了一会儿,孙如游终于熬不过众人灼灼伤人的目光,出列奏道:“……此事如何处理,还请陛下圣断。”
朱由校挑了挑眉头,对孙如游将皮球提给自己有点不满。
“诸位爱卿,此事是何章程,还是大家议议吧。”朱由校皮笑肉不笑的将皮球踢了回去。
大臣们都傻了眼。
也难怪大家作难,这件事起因经过都一目了然,是那些在开海过程中利益受损的势力不甘心失败,组织的一场对朝廷的反扑。只不过运气不好,或者说是被人借机陷害,将事情闹大、搞坏了。
按理说,朝廷要对参与此事的儒生们严惩,以明示出海的决心。而变乱中引起的伤亡,以及被损坏的圣人牌位,都足以让儒生后面的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今天参与的儒生太多了。一举处罚上千名儒生,必定会被舆论指责为刻薄,这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承担的罪名。可要是含糊其辞,从轻发落,这无疑会对朝廷开海政策造成严重打击。
方从哲考虑再三,老好人的心性终于占了上风,“……在东城兵马司出动平乱的时候,有个名叫史可法的国子监监生到东城兵马司衙门出首,说发现儒生队伍中有歹人假冒。此后,在整理变乱中死亡尸首时,也确实发现有疑似假冒儒生尸首者。”方从哲说着,抬头看了看皇上脸色,接着又道:“臣以为,此事完全是程光奎等人居心莫测,煽动、蛊惑士子而引起。请陛下严加盘查,找出其身后主谋。至于其他的儒生,”方从哲哀求道,“还请陛下念其寒窗苦读不易,从轻发落。”
“臣附议,”方从哲话音未落,孙如游就急忙附和道,“常言道,一郡一举人。虽有夸大之词,可也说明中举之不易。如今牵涉进来的儒生足有千人之多,还多是国子监的监生、在京备考的举人,如果朝廷从严处置,必定会大伤国朝文气,还请圣上明鉴。”
朱由校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方先生和孙爱卿说的倒也有着几分道理。不过,其他几位爱卿呢?”朱由校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在旁边侍立良久的叶向高见状,还以为皇帝有心饶恕,急忙上前奏道:“陛下,以臣之见,儒生们都是忠君报国心切,才发动起来上疏。至于后面发生的祸事,虽是儒生们行为不当,但也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叶向高顿了顿,又道,“据臣所知,引发变故的那辆马车虽在事后被人找到,但其车夫早已不知去向。而且有许多人亲眼看到,马车并非受惊,而是车夫拼命抽打,才使得马车冲进儒生队伍。在冲入之前,车夫还故意加了几鞭……”
叶向高的这番话,可激恼了解经邦。
“叶大人可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中。”解经邦不等叶向高说完,便冷冷的讽刺道:“若不是那程光奎无事找事,蛊惑士子上疏,有怎能出此祸乱?叶大人一心为程光奎脱罪,就不怕无言面对那些死伤惨重的百姓吗?还有,如不严惩程光奎等人,又如何抚慰圣人的在天之灵?”
解经邦的三个问题,就像刀子般狠狠的刺向叶向高,使得叶向高无言以对。可解经邦还是不肯罢休,又一转身,向皇帝奏道。
“陛下当初有言在先,开海与否由评议会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旁外生枝,臣等也深以为然。可是,”解经邦脸色一整,“如今却有奸邪小人,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鼓动士子闹事,竟酿成如此大祸。变乱中死伤的百姓何辜,竟要承担如此罪责?请圣上明察秋毫,穷索程光奎身后主事之人。”
“解阁老,你想让那些千余名士子全部处罪不成?”叶向高脸色大变。虽说程光奎鼓动的大多是沿运河两岸的士子,可江南东林党在里面出力也不小。为了壮大声势,更是派出了不少士子以壮声势。
当初,筹划和参与的人都想着,鼓动士子以清议之名上疏,纵使皇上不满,但碍于民间清流舆论,也不能将这些士子治罪。就算万一治罪了,也能让这些士子借此扬名天下。可谁想到,上疏的士子刚出了文庙,就被人栽赃陷害,引起了这么大的祸乱。
如今之计,为了不让那些士子被一网打尽,叶向高等人只有豁出命来,和解经邦等人争个长短。
一时间,以叶向高为首的宽恕派,和以解经邦为首的严惩派,在皇上面前争执起来。
方从哲和孙如游等人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观望起来。
作为朝廷大臣,他们自然觉得这件事叶向高等人做的过了。在朝廷有了公论后,还发动舆论生事,这明显是在给内阁、给皇帝添堵。可作为读书人,他们又觉得解经邦做的也有点过分。一竿子下去,就有上千儒生获罪,这明显是要斩尽杀绝呀。
“够了,”见叶向高和解经邦等人越吵越热闹,浑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方从哲等人也是明哲保身,置若罔闻,朱由校就再也忍不住了。
“此事朕已有决断,”朱由校冷冷的说道,“程光奎无知小辈,却学人讪君卖直、沽名钓誉,以至于引发此等大祸。着令将其革除功名,交地方官员看管。此外,因程光奎之故,文庙被毁,圣人遭辱,百姓伤亡惨重,商铺店家多遭横祸。着令工部会同顺天府仔细核算费用,令程光奎赔偿。”
“国子监上下官员,约束不力,以致监生胡作非为,酿此大祸。着令革除本兼各职,发配奴儿干停用。”
“其他参与闹事的儒生,具发往奴儿干停用。十年后,可由奴儿干巡抚据实奏报,将其老实肯干者放回关内……”
朱由校林林总总的将涉案人员处罚一尽后,也不等大反应过来,便拂袖而去。而自始到终,也没有对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做任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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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戏言
第203章戏言
目送皇帝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殿门外,在场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一举之下将千余名举子监生贬到荒凉之地,皇帝的处罚不可谓不重。试想诏书一下,涉案儒生出身最多的淮北、江南等地必定会哭声一片。但在场的大臣都是久经磨砺、精明干练之辈,又怎会发现不了皇帝隐约间留下的一线生机。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也不过是三科春闱而已。
对于淮北、江南这些富膏之地来说,他们文化底蕴浓厚,纵使十年内中进士者寥寥无几,也不能损害其底子多少。而十年磨砺,这千余名儒生却必定会出几个大才之人,领袖群伦。
对于陕西等偏远省份来说,将这些南方科考大省籍贯为主的千余名儒生拒考场之门外,却可以给本省士子增多些机会。在年龄、资历都十分重要的官场,这就会给本省带来更多的政治利益。
至于为什么全数贬往奴儿干?在场的几位也都心知肚明。
在奴儿干地区推行的羁縻新政,是皇帝颇为自得的一项政策。为了保证这项政策顺利实施,化鞑虏为汉民,不仅仅需要黄教喇嘛的经书,更需要儒家弟子的教化。为此,奴儿干巡抚袁可立上任不久,就接连不断的上书朝廷,要求调派士子前去教化百姓。
可偏偏大明的士子大多都好逸恶劳,视奴儿干等偏远地带为官为苦途,以至于朝廷任命文书刚下,官员请辞的求告已经送到了吏部。朝廷有心惩戒,却又碍于前朝旧例,犹豫不决。
如今,皇帝一纸诏书,将这千余名举子送到奴儿干听用,倒也算是解了执政大臣的一个难题。
沉吟了片刻,内阁首辅方从哲突然展眉笑道:“诸位大人,圣上旨意已下,我等可否遵旨拟诏?”虽是疑问口气,但明显是偏向赞同,解经邦听了,忙点头道:
“自当遵循圣意。”
其他的几位阁臣也纷纷颔首赞成,贬罚儒生去奴儿干听用便成了朝廷共识。唯独叶向高不满的哼了声,但他并非内阁阁臣,却也无法干涉旨意下达。无奈之下,只好在心中说上一句来日方长而已。
草草的处理完善后事宜,方从哲等人就各自分头离开。一直呆立在旁边的骆养性这时候却突然有了动作,他紧走几步跟上方从哲,低声叫道:“阁老,请留步。”
方从哲闻言停下脚步,沉声问道,“骆都堂有何见教?”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骆养性,当下已经没有了武将之首的气度,脸色煞白的难看,冲着方从哲拱手道:“还请阁老看在旧日香火情分上,救小的一命。”
此时文贵武贱,以骆养性和方从哲的身份差异上,便是骆养性跪下向方从哲叩头也不为过。幸好骆养性还记的当今皇帝素来不喜锦衣卫和朝中大臣勾结,又加上是在皇宫附近,才没有双膝发软。可饶是如此,也吓得方从哲急忙躲避。
“骆都堂是天子近臣,方某何德何能,又有何凭借去酒都堂性命。”方从哲脸色发苦,搪塞道。
“阁老,”骆养性脸色更加败坏,“小的一时不查,竟让京中发生如此惨祸,圣上必定会有雷霆之怒,小的也不敢有怨怼之心。可小的却有些担心,”想起前番皇帝对自己的提醒,骆养性更是暗恨自己疏忽大意,以至于惹下滔天大祸,不由得哽咽起来,“圣上会因此责怪锦衣卫不停用……”
“阁老也出身锦衣卫世家,当知道锦衣卫子弟生活不易,要是再没有了皇上偏宠,那可如何是好?”骆养性苦苦的哀求,“请阁老看在旧日香火情分上,给锦衣卫留些底气。”说着,骆养性深深一躬,“拜托了。”
方从哲闻言,脸色稍缓,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骆都堂想多了。锦衣卫传承已经有二百多年,可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这主官换的虽然勤快,可也没有沦落到裁撤的地步。”说话间,方从哲沉吟了下,又道:“不过,锦衣卫受东厂节制倒是可能……”
骆养性却心中有数,以前朝廷只有锦衣卫和东厂两个机构,自然不会裁撤锦衣卫。可现在锦衣卫的大部分丁余却抽调出去成立了宪兵,皇帝自然可以用宪兵来取代锦衣卫的大部分职权。
仔细斟酌了下,骆养性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担心据实相告,而是顺着方从哲的话哀求道:“请阁老成全。”
方从哲微微颔首,“天子即位以来,一直让厂卫相互制衡,才没有让内臣做大,此乃明君所为。不过,”方从哲脸色一整,却对骆养性却训斥道:“骆都堂也太不知道轻重,竟然在朝廷有警的情况下,还放任士子闹事,酿成如此惨祸……”
“是,是,小的糊涂。”骆养性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心中却委屈的要死,如不是怕得罪你们读书人,我何必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
拂袖离开文渊阁,朱由校就径直回到了内宫。想起今天是上元节,却被那些无德文人闹了个鸡犬不宁,朱由校就心中有气。站在乾清门处想了想,朱由校决定去坤宁宫坐坐,也好和孩子老婆团聚一下。
可谁想,刚一绕过交泰殿,朱由校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朱由校还好,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就站稳了,那个人却踉踉跄跄的摔倒了地上。这下子,可吓坏了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侍卫们。
“大胆,什么人敢如此放肆?”随着几声爆喝,朱由校就被迅速的护到侍卫身后。
“臣妾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爆喝后,对面却传了莺莺燕燕的娇呼声。
朱由校怔了怔,忙分开侍卫向前,却看到几十位身穿绫罗绸缎、做高品诰命妆扮的女子跪了一地,还有个十四五岁地红衣女孩摔在地上,正在勉强变换姿势,准备跪拜。
“这是?”朱由校这才突然想起,皇后张嫣曾向自己提起,要在今天上元佳节之际召见外命妇。想必是召见完毕,这些外命妇出宫,却和自己撞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由的展眉一笑,“免礼平身。”
“谢万岁。”
几十位老老少少的诰命夫人站起身来,却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见那红衣女孩行动不便,伸手过去相扶。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摔伤了吗?”
“没有,谢万岁爷关心。”女孩低着头,在旁人帮助下正要站起,却又听到皇上问话,吓得立即又跪了下去。
“曹化淳,带她去看看御医。”朱由校淡淡的吩咐了两句,就丢下众人进了坤宁宫。身份使然加上男女有别,也使得朱由校无心和这些贵妇们闲聊。而这些外命妇也不敢有丝毫不悦,只是恭恭敬敬的相送而已。
可进了坤宁宫,朱由校就是一怔,此时的坤宁宫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空无一人,而是有个中年女子正在和皇后说话。
“臣妾叩见皇上,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啊。”一见到朱由校,女子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毫无半点诰命夫人的尊贵高雅可言。
“原来是博平伯夫人,却不知郭夫人有何冤屈?还不快快讲来。”朱由校只觉的头皮发紧,忙耐着性子问道。
博平伯名叫郭振明,是泰昌皇帝原配孝元皇后郭氏的亲弟,也是朱由校的便宜舅舅。但郭氏只是朱由校的嫡母,孝和皇后王氏才是朱由校的生母。由于出身低微,骤得高位后,郭王两家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使得朱由校对两家的观感极差。
而且,在朱由校即位之初,郭王两家也不知道是听了何人挑拨,竟然在朝野上下公开宣扬泰昌皇帝死因可疑,使得朱由校颇为被动,不得不派王安专程去两家告诫了一番。
“皇上,浩博他是清白的啊,都是那个无赖想讹诈我们郭家,才激怒了浩博……”郭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皇帝诉说着自己儿子的清白。
原来,博平伯世子郭浩博,也就是朱由校的便宜表兄,竟然在昨天打死了一个人,还被巡城御史抓了个正着。这下子可吓坏了博平伯府上下,像他们这样贵戚,一向都是御史谏臣的眼中钉,时刻想着从他们身上扬名立万。当下博平伯郭振明就决定,派老婆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情。
哪想到,朱由校好巧不巧,竟然被郭夫人撞了个正着。
朱由校心中一阵无奈,却只好好言相劝,“郭夫人放心,这事儿朕记下了。等御史有弹劾的奏疏上来,朕一定留中。”
“当真?”郭夫人破涕为笑。
“当真。”
好说歹说,朱由校才把博平伯夫人给劝走,再看皇后张嫣时,却发现她在抿嘴偷笑。
“万岁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张嫣脆生生地笑着,“臣妾正在为郭夫人头疼,万岁就好巧不巧的赶来了……”
见张嫣得意,朱由校突然促狭心起,故作尴尬的问道,“刚才,随外命妇觐见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张嫣一怔,“小姑娘?”随即便明白过来,“皇上说的是兵部熊大人的千金吧?今天只有她一人随长辈来。”说着,张嫣不由得疑窦丛生,“万岁怎么想起了她?”
“是熊廷弼的女儿?”朱由校答非所问。
“正是。”
“生的倒也标致。”朱由校脸上浮起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是夜,朱由校倒头睡得香甜,皇后张嫣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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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请辞
第204章请辞
次日早起,朱由校稍事梳洗,就神清气爽的到御书房理事,浑不知张嫣的心情是如何纠结。可好景不长,随着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到来,朱由校的心情也迅速变得低落下来。
“昨天混乱中还死了两个宗室?”朱由校一脸错愕的看着方从哲,突然觉得牙根隐隐发痛起来。
“那两个宗室也是喜好读书之人,乘着宗学放假,就相约到孔庙附近买些文具,却不想……”方从哲满脸苦笑,昨夜小吏向他汇报的时候,他也觉得意外。可这两个宗室子弟的家仆在遇难人群中找到了尸体,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即便是两个远枝子弟,也由不得方从哲从中遮掩,只好据实上报。
“真是晦气。”朱由校愤愤不平的骂了声,却不知道去怪罪谁好。
宗学是去年新组建的一所学校,招收的都是十到十五岁的皇族子弟。朱由校对此很上心,曾颁下旨意要求各地宗藩把适龄子弟都送到京城来。并专门为宗学制定了制度,选定了学习科目,务求培养出一批优秀的皇族人才。
可和皇帝的热衷相比,宗藩和大臣们却对宗学不以为然。宗藩们认为这是皇帝想收人质,文臣们却认为大量的宗室子弟聚集京城,必定会惊扰京城百姓。
但朱由校决心已下,岂容的别人呱噪,宗学就在一片反对声中建立了起来。为了不让大臣们看自己的笑话,朱由校还特意选了几个方正刚直之人去主持校务。
可朱由校万万没有想到,这千防万防,还是出了疏漏。
一时间,君臣二人都沉吟不语。
良久,方从哲抬起头来,向皇帝从容奏道:“万岁,昨日上元节儒生闹事,以至于宗亲受害,都是臣这个做首辅的辅政不当。臣愿引咎辞职,以慰民心。”说着,方从哲就跪了下去,并将自己的官帽取下,高高呈上。
“先生这是作甚?”朱由校勃然大怒,“召宗室子弟入京读书是朕的旨意,误了子弟性命是朕照看不当,纵使有所怪罪,也是朕的不是。难道在先生眼中,朕是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吗?”
“万岁是大明天子,岂能授小人口实。”方从哲却脸色不变,视皇帝的怒色而不见,“罪臣是内阁首辅,不能为君分忧,致使宗亲遭此横祸,自当向陛下请罪。”
朱由校凝神看向方从哲,脸色却瞬息数变。
依着朱由校这几年执政当国的经验判断,死了两个宗室子弟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只需要朝廷好言劝慰一番,就可以轻易化解,根本就不用朝廷大臣引咎辞职。当然,若是皇帝想趁机发作,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内阁首辅要主动引退,而且是在自己好言劝慰之后,这让朱由校有点迷惑不解。若不是这几年和方从哲君臣相得,觉得方从哲不像是在作伪,怕是早就疑心四起了。
察觉皇帝的脸色不善,方从哲虽是脸上不动声色,可心中也确实一阵心虚。
对方从哲来说,请罪致仕也是万不得已之事。
自万历四十一年入阁至今,方从哲已经入阁十一年有余了,而且一直都是首辅或者独辅。这么漫长的宰辅生涯,所说是因缘巧合,可也极为难得。要知道,就是大明最杰出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不过入阁十五年,担任首辅十年。
细想之下,方从哲就有了几分退意。
而昨日皇帝对参与闹事士子的处罚,更是让方从哲感到心悸。这倒不是觉得皇帝处罚过当,而是方从哲人老成精,知道现在是在事头上,清流舆论不便多说。可等到事过变迁,就会有人出来弹劾朝廷处置太过,而自己这个当朝首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让自己有个善始善终,方从哲只好请辞。而为了不让皇帝不满,方从哲只能自污。
“昨日之事,事发突然,实在怪不得先生。”朱由校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留下方从哲,“而相关善后事宜,也需要先生为朕分忧。也请先生不要妄自菲薄,心生不安。”
方从哲闻言苦笑一声,知道自己这次又是走不了了,只能喟然长叹,“等到事情处置完毕后,还请圣上准许老臣归隐林下。”稍微迟疑了一下,又道:“老臣能在有生之年侍奉陛下,也是老臣的荣幸,只是老臣已经执政十一年,实在是心力交瘁。对家人,也多有疏漏之处,亟需补偿。”
十一年?朱由校一惊,忙屈指暗数。可不是嘛,这方从哲竟然当国十一年之久了。
想起自己登基之初暗自立下的,阁臣不能任职超过十年制度,朱由校不由得一阵汗颜。
“即是先生执意如此,还请先生再帮朕一段时日,等朕选好继任者,便还先生一片清净。”一念至此,朱由校便变了主意,可脸上却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色。
“此言当真?”方从哲一脸的惊喜。
“方先生,难道朕就这样难伺候,非要让先生离朕而去吗?”见方从哲如此喜于言表,朱由校不由得一阵苦笑。
方从哲一阵尴尬,忙苦笑着掩饰过去。
对于这个亲信老臣,朱由校也不愿过多指责,便不再追着此事不放。
见皇帝不再追究,方从哲也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讲起昨天的那场祸事来。
“万岁,昨天的祸事虽是些无知儒生引起,但若不是市井无懒趁机作乱,也不会落得不可收拾。”方从哲提起昨天的事情,就气得牙直痒痒,自然就没有好话,“却不知陛下如何处置那些市井无赖?”
“这事内阁是什么章程?”朱由校习惯性的先问问内阁的票拟意见。
“将涉案的那些市井无赖,还有乘火打劫的那些无名白、乞丐等等,全部发往奴儿干垦荒。”方从哲难得的狠辣了一回。
“无名白?是京城外聚集的那些吗?”朱由校想起前些时出宫所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正是,”方从哲道,“那些无名白违背朝廷禁令自宫不说,还聚集在京城附近滋事生非,实在可恶。”
长久以来,都有一些人违背朝廷禁令自行阉割成为无名白。这些人求入宫不成后便四处流浪,在京师附近强行乞讨,甚至聚众打劫。并和失地产生的流民交织在一起,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虽然朱由校即位以来,一直通过国家工程方式扩大就业,也借机化解了许多流民问题。但由于无名白身体残缺,已不可能走到正常生活道路之上,也愈加的成为京师附近的一颗毒瘤。
“即使内阁有心,那就去做吧。”朱由校微微颔首,“定个日子,凡是没有宫中腰牌的阉人,尽数发往奴儿干自生自灭。日后再有胆敢自阉者,也按此处置。”
“陛下圣明。”
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议论此事。又道:“这次文庙之乱,朕却发现了京城制度中的一些不足,倒要和方先生商议一下。”
“万岁请讲。”方从哲一怔,随即想起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在文庙事乱中的糟糕表现来,忙打起精神,听皇帝发落。
“主要是五城兵马司,”朱由校轻轻一叹,“五城兵马司负责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职责太过繁杂,不能精于一事。而且和顺天府职权重叠,相互推诿,以至于虚以应事……”
按照朱由校的意思,五城兵马司要就地撤销。所属的职权要划归到顺天府去,在顺天府下设一个巡捕局,专司治安、火禁,以及所辖区域人口变动登记。而疏理泃渠街道等事务,却要交到顺天府下属的城管局负责。
“万岁的意思总是好的,五城兵马司做事虚以应事,臣也甚为不满。只不过,”方从哲沉吟片刻,问道:“五城兵马司原属兵部,虽没有言明,但确实有着稽查驻京各军军纪职责。今日万岁下令裁撤,是不是有些仓促?”
“方先生的担心甚有道理,不过朕对此早有打算,”朱由校点点头,“前几年辽东战事,朕组建了只宪兵队伍,一直没有正式纳入兵部下属。黄兵部对此也颇有微词,”朱由校嘴角挂着丝微笑,“如今正好将宪兵扩编,分驻京城以及各地,专职稽查军纪。而提督宪兵事务官员,可同时加兵部侍郎衔和左副都御史衔。”
方从哲点点头,“如此倒也是个好主意,杨涟为人耿直,又是先帝顾命之臣,必定会主持好宪兵事务。”
“那就请方先生帮着拟旨吧。”朱由校展颜一笑。
“臣遵旨。”方从哲点点头,刚想取笔墨拟诏,却又想起一事。
“万岁,顺天府本身就有通判掌管讼狱,有衙役负责捕拿盗匪。再增设一个巡捕局,是不是有些……”
朱由校听了,笑着摇摇头,“先生的担心也对,可朕以为巡捕局和捕快完全可以并行不悖。巡捕局分设各街各坊,只负责平日治安,维持地方安静。捕快却直属顺天府衙,负责重大案件。有事之时,巡捕局下属的巡捕还可以作为捕快眼线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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