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将错就错
第205章将错就错
直到巳时末,方从哲才从宫内出来,转回内阁理事。此时,内阁的其他几位阁老,还有六部的几位尚书,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正强装笑颜,和诸位朝廷重臣闲谈。
方从哲和几位同僚见礼完毕,就在主位上坐下,又取过茶杯喝了两口,才缓缓的说道:“……此次面圣,圣上的意思很坚决。不但要将涉案的官员、儒生尽数发往奴儿干听用,还要将那些乘火打劫的无赖之徒尽数流放奴儿干。”顿了顿,又道:“诸位也不要妄起恻隐之心,却误了圣上开发奴儿干的宏伟之志。”
“阁老,既是发往奴儿干听用,那是否意味着涉案儒生可在奴儿干出仕?”大学士徐光启听出了弦外之音。
方从哲微微颔首,“此事倒也不急,等过段时间,奴儿干巡抚自然会上本,也无需我等絮叨。”
众人会意。
不管怎么说,这些儒生都是背着罪名去的,万万没有罪名未消却成为官员之理。而若不是奴儿干偏远苦寒,不易选拔官员,也不会让这些举人、监生们轻易为官。
至于十年后情况如何,却又不是在场这些人所能预计。
见众人再无疑问,方从哲就将皇帝有意裁撤五城兵马司的意思徐徐讲出,“……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五城兵马司不再设置,其职权由巡捕局、城管局,以及宪兵所取代。宪兵归属兵部,却相对独立。巡捕局、城管局则划归顺天府管辖。自此以后,京城地方平靖,完全由顺天府管辖,刑部也只做监管。”
兵部尚书黄嘉善听得微微叹气,这明显是因为兵部书吏出了纰漏,皇帝不放心,才想办法消除兵部权利。这样下来,虽让兵部多了支宪兵,却少了个五城兵马司。而宪兵提督同时加兵部侍郎衔和左副都御史衔,使得自己不能干涉宪兵事务,手中的权利又缩水了不少。
可再一细想,黄嘉善却又释怀。
宪兵原本就是为了监督新军军纪所设,皇帝断断不会让宪兵提督位于主管新军的官员之下。这样一来,熊廷弼虽为兵部尚书,却要对杨涟这个兵部侍郎谦让三分,甚至有可能……
想到这里,黄嘉善便开口言道:“阁老,宪兵要监督天下兵马军纪,宪兵提督只挂个兵部侍郎衔,是不是难以服众啊?”
方从哲一怔,“黄大人的意思是?”
“只要要挂了兵部尚书衔吧。”黄嘉善淡淡一笑,反正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也管不了宪兵和新军,就让他们两头大,相互争去吧。
一旁的熊廷弼鼻子都快气歪了,哪有这样的人啊?这明显是损人不利己啊?有心想出言反驳,却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自己主管新军,宪兵却是负责监督新军军纪的。若是出言相辩,怕是会有朝臣非议。
想到这里,熊廷弼便冷眼旁观,看着方从哲如何处置。
方从哲也是一阵意外,但想想兵部当前的微妙局势,却又释然了。
“既然黄大人有这个意思,不如呈明圣上,由圣上决断。”方从哲看着黄嘉善缓缓说道,“事关朝廷制度,想必圣上心中自有衡量。”
黄嘉善点点头,不再言语。
熊廷弼嘴角噙着冷笑,也默不作声。
而旁边的骆养性却松了口气。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属内廷序列,其人员补充、官佐升迁都不允许外朝干涉。历任锦衣卫都指挥使虽有党附秉政大臣者,可锦衣卫的性质却一直不曾改变。
前番宪兵地位未定,人员、职权等又和锦衣卫极其相似,这就引起了锦衣卫上下的担心,生怕宪兵挤入内廷,顶了锦衣卫的职权。可偏偏骆养性一时鬼迷心窍,又放任了儒生闹事……
如今宪兵正式编入兵部,已不能和锦衣卫争权,这才让骆养性放下心来,开始琢磨着如何向皇帝请罪,好保住自己权位。
※※※
文渊阁内,大臣们正在议事。坤宁宫中,却是一片尴尬气氛。
朱由校抬头看看正襟危坐的皇后,又看看面前含羞带怯、亭亭玉立的美人,只觉的一阵头痛。
朱由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昨晚只是一阵口快,给皇后开了个玩笑。现如今,熊廷弼的**熊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张嫣强忍着笑意,现在她也看出来了,皇帝昨天晚上只是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可怜自己却当了真。一夜纠结不说,还早早的帮皇帝把美人宣入宫里,费尽口舌帮皇帝赢得美人归。现在倒好,皇帝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却明显手足无措。而熊珊却低头含羞,在那里等着皇帝恩宠。
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张嫣忙挥挥手,示意宫女将熊珊带了下去。
熊珊的身影刚刚不见,张嫣就捧腹大笑起来。
朱由校一阵着恼,他正在御书房批改奏章,却被皇后火急火燎的喊了过来。尚未弄清状况,就被塞过来的美人弄懵了。抬头看看左右的宫人,再看看笑的前俯后仰的皇后,却禁不住也笑了。
“昨日天色已晚,朕连这个熊珊是何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只不过是看你得意,想故意气气你,”朱由校摇头苦笑,“却想不到,你竟然闹了这么一出。”
张嫣强忍住笑意,故作恼怒道:“万岁爷还说,若不是万岁一本正经的,臣妾怎么会当了真。况且,宫内除了臣妾一个皇后,其他的妃位都空无一人。外人知道的说皇帝不好女色,不知道的却说臣妾善妒,容不下人。”说着,张嫣抬起手臂,用袖子挡住双眼,“想起万岁膝下荒凉,只有两个皇子相伴,臣妾心中就不是个滋味。如今万岁爷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子,臣妾怎能不尽快玉成此事?”
说到委屈处,张嫣却想起自己一夜无眠,伤心委屈之后,却发现自己是会错了意,眼泪禁不住就下来了。
“梓童,嫣儿,你这是怎么了?”朱由校自知理亏,饶是再有封建道德,也没有让老婆帮着拉皮、条的道理,忙上前好言相劝,“朕知道这些年不册封妃嫔,让外人对你非议颇多,可朕不是舍不得你,还想着让太子的地位更稳固些吗?至于朕膝下荒凉,那我们就再努力努力如何?”说着,就想去抱张嫣,羞得张嫣双颊滚烫,一扭身就从皇帝怀里逃了出去。
“万岁竟然想白日宣yin,真不知耻。”张嫣离得远远的,取笑道:“不过,万岁还是想着如何安置那个熊美人吧。”
“送她回去不就成了?还需再问?”朱由校一把没抱住张嫣,让她逃了出去,却也不恼。只懒洋洋的在张嫣原先的那把椅子上坐了,奇怪的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张嫣摇了摇头,起初她虽将熊珊召进宫来,一副温顺贤良的贤后做派,可心中却暗暗发苦。如今见皇帝对那熊珊漫不在意,才放下心来。
“臣妾可是对人家说过的,要她好好的侍奉陛下。”张嫣上前半步,却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现在又怎么给她说,让她回去另嫁他人?这不是逼人寻死吗?”
朱由校一想,觉得也是。可要是把熊珊收到宫里,却又有些担忧。
“你给熊府下旨意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当时只是说召熊珊入宫,陪臣妾闲聊。”张嫣眉头轻皱,一副苦恼的模样,“可问题是,熊珊一来,臣妾就把话挑明了。这个熊珊,看样子又是个性子拗的……”
“你可知道,熊珊的父亲是朝中大臣,掌握兵权?”朱由校苦笑道。
张嫣怔了怔,“熊廷弼不是文官吗?”
朱由校一时气结,不满的看了张嫣一眼,“熊廷弼做过辽东经略,现在又是兵部尚书,执掌新军,怎么算得上是文官?”
张嫣吃了一惊,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乖乖的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朱由校苦笑着摇摇头,“算了,你不爱理会朝中大事,也怪不得你。这件事,还是朕做主好了。”
良久,朱由校才缓缓说道:“熊廷弼性子拗,爱和人计较,朕一时不查,强收了他的女儿,还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这样吧,封熊珊为贤妃,这是妃位第一,也好堵住熊廷弼的嘴。”
“臣妾遵旨,这就为贤妃妹妹安置宫人住处。”张嫣神情一黯。虽知道这是免不了的,可见到熊珊尚未受宠,便初封贤妃,心中也难免吃味。
朱由校凝神看着张嫣,见她郁郁寡欢,不由的一叹,“即便这样,熊廷弼也不知道多么恼怒呢。要知道,从此之后,他就和内阁无缘了。”
张嫣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
天启四年正月十六,皇帝降下谕旨,册封太子少保、兵部尚书熊廷弼长女熊氏为贤妃。
次日,内阁行文各都司、各布政司,设宪兵督察天下兵马军纪。由兵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杨涟督之。又明确兵部三尚书职责,黄嘉善负责兵部本来事务,掌天下兵马。杨涟负责宪兵事务,章天下兵马风纪。熊廷弼负责新军事务,下设参谋署、政治署、后勤署等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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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贺寿
第206章贺寿
张德最近的脾气不太好。
其实,进了京师之后,张德的脾气从没有好过。
这个倒也不难理解。作为新进的国舅爷,张德可谓是一步登天,从一个小小的秀才跃居大明的顶尖阶层。更因为妹妹皇后张嫣的受宠,而在京城内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但相应的,张德也失去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成了大明戚贵制度下的小小牺牲品,这让一向自负甚高、渴望科场折桂的张德觉得难以接受。因此,进京之后不久,张德就迅速的从一个有志青年便成了纨绔子弟,脾气更是大得惊人。
不过,张德最近的脾气不太好却不是因为这个。
正月十六那天,皇帝突然降下旨意,纳了当朝重臣、兵部尚书熊廷弼的长女为妃,这在京师内引起了不少的震动。和熊廷弼家族相比,皇后所出的太康伯张家只是低门小户,无论名望还是朝中根基,都是远远逊于熊家。一时间,京城中议论纷纷,更有些眼皮薄的,对以为皇后即将失宠。连带的,对张德这个国舅爷的态度也变了几分。
张德这下子可坐不住了。
起初被人众星捧月的时候,张德自以为自己受了很大委屈。虽享受着荣华富贵,却对妹妹入宫,连带的自己前途黯淡而着恼,对张嫣也隐约有些敌意在里面。
可如今,朝中刚有个风吹草动,张德就被人冷遇了许多,尝到了人情冷暖的苦头。这让张德又急又气,脾气愈发的不好起来。
可哪怕是张德脾气再不好,正月二十这天,张德也不得不站到了大门口,带着亲信家人接待着各方来客。这是因为,今天是皇后生母、太康伯夫人李氏的生日,作为太康伯世子的张德,不得不出面招待客人。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午时,张德琢磨着客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就想着回府里面喘口气,喝口茶、歇歇脚、换换衣服什么的,然后到酒宴上给各方宾客敬酒。可就在张德转身的时候,却冷不丁发现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正冲着府门走来,当场惊得张德目瞪口呆。
只见这群人马,足足有上千人之多,前面有大汉将军开到,后面有精锐骑兵护卫,中间却是全副的天子仪仗。
张德迟疑了半晌,突然醒过神来,一手拉过个家仆,狠狠的踩在家仆脚上,“疼不疼?”
“疼,”家仆一呲牙,“小的快疼死了。”
“看清楚,前面来的是什么人?”张德小腿用力,脚掌狠狠的在仆人的脚背上拧着,疼的仆人眼泪直往下掉。
“看清楚了,”仆人明显带有哭腔,“好像是天子仪仗,来咱家的。”
“那还等什么?”张德甩手给了仆人一记耳光,“还不赶快进去报信……”
不管家仆是如何火急火燎的进府报信,张德却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带着几个家人跪在地上。
“臣张德,恭迎圣驾。”张德颤声喊道,心中犹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皇帝怎么突然来咱家了。
……一番折腾后,太康伯府的女眷迎了皇后张嫣去内宅安置,那里摆有酒席,是专供来拜寿的女眷用的。而朱由校却大马金刀的在正厅一坐,慌得原本在正厅就坐的宾客们都避到厅外。只有主人太康伯张国纪,和几个高品级的勋贵、大臣侍立在旁边。
朱由校看了看左右,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笑道:“朕今日来,是作为女婿,来为太康伯夫人祝寿。诸卿不必拘礼,各自坐下便可。”又看了看张国纪,指着身边的椅子道,“国丈,请这边坐。”
张国纪等人面面相觑,相互对视了一眼,才谢了恩,小心翼翼的各自寻找位置坐了。还不敢坐稳,而是屁股将将挨着椅子,一副随时起身跪拜的姿势。
朱由校却不敢那些。他这次突如其来的的驾临太康伯府,本就是为了表明态度,给皇后撑腰来的。毕竟,孙二一案余波未平,自己就纳了熊廷弼的女儿为妃,这对皇后的声望打击太大,朱由校必须作出行动,挽回影响。
看众人都已经坐定,朱由校便端起了酒杯,起身道:“今日是太康伯夫人的寿辰,朕作为半子,理应祝寿。现有水酒一杯,祝伯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顿了顿,又道,“诸卿可配饮一杯。”
皇帝起身的时候,众人早就站了起来,听皇帝这么一说,也不得不恭声道:“祝伯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朱由校微微颔首,旁边就有小太监上前,用托盘接了皇帝手中酒杯,给太康伯夫人送了过去。
朱由校顿了顿又举起了一杯酒,对着太康伯张国纪道:“国丈齿德俱尊,朕身为半子,却一向疏于亲近。现借府上美酒,借花献佛,以示敬意。请国丈满饮此杯。”
“臣不敢当,臣叩谢天恩。”张国纪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着从皇帝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朱由校想了想,又端起了第三杯酒,“诸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登基四年来,多仗诸卿之力。现借太康伯府上美酒,敬诸卿家一杯……”
※※※
皇帝御驾亲临,到太康伯府赴宴的客人自然识趣,找个借口便一一的告辞离去。朱由校也不强留,和皇后一起,召了太康伯夫妻,还有国舅爷张德就在花厅中闲谈。
随侍而来的内侍亲自烧了茶水,奉了上来,朱由校接过喝了一口,才看向张德,“国舅,我们好像是初次见面吧?”
张国纪夫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张德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臣,臣一直无缘得窥天颜,实在是……”张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张德都对妹妹张嫣嫁入皇宫而内心不满,自然不会专门去宫中拜见。就是逢年过节,进宫朝贺的时候,也是直来直走,从不和皇帝皇后多套近乎。结果几年下来,张德还是首次和皇帝如此接近。
朱由校看了张德一眼,对他轻慢皇后十分不满,但碍于皇后面子,却不好追究。便笑道:“国舅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张嫣接过话头,笑道:“万岁,臣妾的哥哥一直敬畏万岁,初次见驾,自然有些紧张。”
“是,是,臣妾的这个儿子,也是太紧张了。”李氏急忙打圆场。
朱由校淡淡的笑了笑,“这样可不行,朕还想用国舅呢,这样胆小怕事,怕是当不得大事啊。”
张国纪眼前一亮。自进京之后,张国纪就对儿子的堕落感到心急,可怒其不争的同时,张国纪也十分明白儿子的憋屈。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就中了秀才,正是春风得意,准备一展宏图之时,却要和自己这个老朽一样,蹉跎一生,怎不让儿子感到失落。
“陛下的意思是?”张国纪小心翼翼的问道,“德儿可以出仕为官?”
朱由校扫了四人一眼,见上至皇后,下至国舅,都是一副期盼的样子,不由得怅然一叹,“朝廷有法制,出仕怕是不成。”
皇后等人的神情顿时就黯淡下来。
“不过,朕却可以给国舅一个差事,让国舅一展才华。”朱由校淡淡的笑道。
“陛下的意思是?”张嫣惊道。
朱由校看了看几人的神色,笑道:“朕准备筹建一个商行,想让国舅出面组织。到时候,国舅也可以从中获得部分股权,按比例分红。”
“做商人?”张德顿时就急了,“我不做。我堂堂一个读书人,还有着秀才功名,才不去做那个下溅商人呢。”
朱由校一怔,一丝不满迅速的从脸上闪过,“即使如此,那就算朕没说。”说罢,朱由校端起茶杯,佯作喝茶,却用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张嫣见状,直觉的感到一丝危险,便佯怒道:“哥哥,你这是作甚?万岁好心好意的给你安排差事,你还要挑三拣四不成?”乘着皇帝不注意,更是迅速的给张德、给张国纪夫妇使眼色,“哀家还怕你眼高手低,误了万岁交代的差事呢?”
张国纪夫妇也是帮腔,一同斥责张德不知好歹,臊的张德脸色通红,却不敢反驳。
见张德低头服软,张嫣才回过头来,对着皇帝软声说道:“万岁,你就看在臣妾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朱由校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也好。”
“朕准备筹备的这个商行,是车马行。”朱由校淡淡的说道,“这家车马行可以在全大明境内从事运输货物、邮寄民间书信等业务。为了保证车马行能够快速发展起来,朝廷在三年之内,不会再批准同样性质的商行在全大明境内营业。”
“车马行的股份,内廷占二成,新军后勤署占三成,其余的五成则由民间自由分配。”
“车马行所用的人员,当以新军退役士卒优先。车马行所用的马匹,可以折价从新军退役军马中购买……”
成立车马行,是朱由校基于明朝驿传系统混乱局面的构想。在朱由校的计划中,车马行将逐步扩展为一个集邮寄、物流、客栈为一体的大型集团,将逐步减轻各种势力对驿传系统依赖,为今后的驿传系统改革减少压力。为驿传系统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事邮寄线路,创造良好条件。
当然,随着各地道路的建设,海外贸易带来的各地区贸易活动的加剧,车马行的经济效益,也将是十分可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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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车马行 八议
第207章车马行八议
自皇帝纳了熊廷弼的长女为妃,京城就有许多传言,使得张德受了不少冷落。这让张德颇为不满,连带的,对熊家、对熊廷弼执掌的新军衙门也是颇多嫉恨。
现又听了皇帝的意思,说是要将车马行的收益分三成给新军,张德顿时就有点不高兴了。他猛地抬起头来,想和皇帝说道说道,却发现和皇帝并肩坐着的妹妹正着急的和自己递着眼色。
张德愣了一下,终于将满肚子的不满忍了下来。
斟酌斟酌言辞,张德开口道:“万岁,微臣才疏智浅,怕是难以担当此重任。”
朱由校创办这个车马行,一方面是给宫里创收,另一方面也是想给新军增加点收入,为新军退役士卒找条活路。毕竟,新军的军费完全处于内阁、户兵两部的掌控之下,这让朱由校觉得难以加恩。而有了车马行的这笔款子却不一样,这是皇帝对新军将士的额外照顾。
至于把差事交给张德,却是碍于皇后面子,想给张德个差事做。另外也想让张家和熊家的关系拉的近点,免得自己耳边不太清净。
现在见张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对差事还多有推辞,颇有清高看不上商贾之意。朱由校的心思就淡了许多。
“这件事不急,国舅可考虑考虑,再做答复。”朱由校淡淡的说道,心中却不看好张德,觉得他不会放下身段来做商贾之事。
“看万岁说的,”太康伯夫人李氏却说了话,“万岁爷有心提拔张家,我们怎么会不知恩典呢?”说着,李氏用手一推丈夫,“还不快点谢恩。”
和张国纪、张德父子的自负清高相比,一贯主持家务的李氏倒是看得十分明白。这车马行的收益虽然被宫中、被新军拿走了一半,接下来的一半也会分润多半出去。可车马行做好了,收益却远远不是几个田庄所能相比。
现在张家出了个皇后,又有太子傍身,已经算得上大明顶尖的勋贵,可根基毕竟太浅。根基浅了,一些挣钱的营生就难以插足进去。根基浅了,张家就经不起风雨冲击。现在难得有了机会,既能挣钱,又能和军方拉上关系,李氏自然不能放过。
张国纪习惯性听夫人兼表姐吩咐,虽觉得有伤自己文人清名,但想起生活不易,也就欣然从命,带了妻儿向皇帝磕头谢恩。
倒是张德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又家境富裕惯了,不知道生活艰辛,跪下的时候还兀自不服气。
朱由校见事情虽不圆满,但也算是得到解决,也就不再多说。又和张国纪等人闲聊几句,便起身回宫,扔下李氏教子训夫,指点迷津不提。
※※※
可以这么说,经过几年的磨合,内廷也好,外朝也好,都有大批的聪明人摸清了皇帝的喜好和做事风格,朱由校已经不需要乡最初那样,逐个的向大臣、向太监们解释自己的思路,相应的工作效率也提高了许多。比如,像车马行这样的小事,只要朱由校确定了主事人选,定下了分成比例,作为内廷财会部门的御马监,自然会派出人员和太康伯府、和新军后勤署沟通。等到沟通完毕了,一份最能体会皇帝思路的商行组建方案,就会顺利的摆在皇帝的案几上。
其实,这也并不难理解。和大明帝国的精英们相比,在察颜观色、体会上意上,前世只是小公务员的朱由校那是望尘莫及的。更何况,朱由校也一直有意的在灌输自己的执政思路,处事办法,以为自己改造大明创造便利。
不过,宫内宫外能体察圣意的人固然不少,可公认最能体察皇上心意的,还要说内阁大学士沈飗。自沈飗入阁以来,一直被朝野清流骂做谀君媚上之辈,但不可否认,如不是能真正体会皇帝的心思,沈飗也不可能在皇帝面前混的风生水起。
可是,这个最会体察皇帝心意的沈飗大学士,现在却真正的做起了难。
前不久,三法司审结了汾州案,并将审理结果报到御前。若是按照皇帝以往的性情,不管对这审理结果是否满意,都会有个态度出来。可沈飗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一反常态的给予留中。此后的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再明确批复此事。
固然,这段时间朝廷的事情实在不少,先是国子监监生闹事,后是皇帝纳美。可按照沈飗对皇帝的了解,这汾州案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没有结果啊?
难道,这里面还有自己不明白的缘故?沈飗看了看手中的公文,疑窦丛生。
※※※
“汾州的事情暂且放下,”对于沈大学士的疑问,朱由校淡淡一笑,却问起了另外一桩事,“博平伯世子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上元节那天,朱由校嫡母孝元皇后郭氏的娘家,博平伯夫人哀求到御前,说博平伯世子郭浩博打死人命,请皇帝开恩饶恕。
朱由校当时多了个心眼,以不了解详情推了一下,随后又交给了沈飗处理。现在见到了沈飗,便问起此事。
沈飗苦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一份公文呈了上去,“这是臣调查得到的结果。博平伯世子一直在京城内横行无忌,臣也早有耳闻。可没有想到,博平伯世子竟然这样肆无忌惮。竟然在闹市中快马撞伤行人,还指挥家人将伤者活活打死……”
沈飗虽人品低劣,功利心强,可也是熟读诗书,深受儒家仁恕思想熏陶,自然对郭浩博的这种行径看不上眼。
“是撞伤人后,又将人活活打死?”朱由校吃惊的看着沈飗,觉得难以置信。
“臣不敢有丝毫虚言,”沈飗点点头,“当时,左佥都御使左光斗正好从那里路过,便指挥从人将郭浩博擒拿到顺天府治罪。直到现在,郭浩博还在顺天府大牢中关押。”
左光斗?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是闹到自己面前,原来是被这个历史上有名的硬骨头给撞上了。
抬头看看沈飗,朱由校一阵好笑。沈飗这个浙党领袖,公认的谀君媚上之臣,怕是在左光斗面前吃了不少苦头吧。可朱由校心中却又是一阵庆幸,幸亏自己过了个心眼,让沈飗出面查问此事。若是一时不查,派了内臣出去,还不知道被那些文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顺天府是什么意思?”朱由校问道。
“要依法审理,还要弹劾博平伯治家不严,纵子行凶。”沈飗一阵苦笑,这哪是顺天府的意思,这明明是左光斗的意思。可碍于物议,自己也不便为郭浩博脱罪。
“不是说有‘八议’吗?这郭浩博也够得上议亲和议贵了吧?”朱由校有点奇怪,按照明朝制度,贵族子弟犯法,可按照‘八议’来减免罪名、甚至不予治罪。即便是想审理相关案件,也要向皇帝请旨。可自己明明没有收到相关奏章,顺天府怎么能开堂审理呢?
“左光斗说,博平伯世子没有爵位在身,当不得‘八议’。顺天府尹也默许了此事。”沈飗悄悄的给左光斗上了点眼药。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
沉吟了片刻,朱由校又问沈飗,“……沈爱卿怎么看此事?”
“此事民怨甚大,京师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顺天府此举虽有不恭,却也是为万岁分忧,万岁还是等案件审结之后,再作处置吧。”沈飗虽对左光斗极其背后的东林党不满,但也知道这件事郭浩博做的实在太过。自己若是节外生枝,必定会使自己的名声雪上加霜。为此,沈飗就委婉的劝皇帝坐视事情发展。
当然,要是皇帝有了明旨,沈飗也不会临阵退缩。
朱由校觉得也对。左光斗也好,顺天府也好,自己若想处罚,完全可以事后进行,根本不用冒着被舆论非议的危险。至于博平伯世子,又不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善报恶报都是自找,也不须自己担忧。
话虽如此,可想起博平伯府毕竟是孝元皇后母家,朱由校又有点犹豫。
“沈爱卿,如按照大明律,郭浩博该当何罪?”朱由校问。
“至少是个斩监候,这还是看在他是博平伯世子的份上。”沈飗应道。
见皇帝脸色有些不快,沈飗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接着说道:“其实,臣觉得顺天府按律处置也好,正可杀鸡儆猴,让朝中大小勋贵收敛一二。若是陛下开恩,也可以按照‘八议’,为博平伯世子减罪……”
“事后减罪?”朱由校若有所思。
“正是,勋贵子弟多有不法,完全是因为他们自恃有‘八议’护身,可以逍遥法外。如果陛下能改变‘八议’制度,变事前免罪为事后请旨减罪,那些勋贵子弟必定不敢以身试法。而陛下也可示天下臣民,国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飗越说越溜,突然间却是一愣。自己的这番话,怎么和大理寺卿姜旭的话那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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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姜旭
第208章姜旭
说起姜旭,倒也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
姜旭年少得志,早早的就中了进士。然后就是点翰林,中庶吉士,年纪轻轻就有一个大好前途在前面。按照帝国过往的历史,姜旭只要继续在翰林院磨砺、养望,寻个机会再放一任学政,收上几个得力门生,就可以稳稳妥妥的做个高品文官。若是侥幸入了皇帝的眼,入阁拜相也不过寻常之事。在姜旭之前,就有许多前辈是这样顺顺当当的走了下来。
可姜旭却不知道搭错了那根线。
庶吉士刚一散馆,姜旭就找到了当时的吏部尚书,死缠着要下放地方为官。那个吏部尚书也是庶吉士出生,自然不愿自己后辈走上歧途,当场就劝姜旭。
“后生既有安世济民之心,不妨在翰林院多加学习,之后也好有报效朝廷之心。”吏部尚书如是说。
可姜旭却好心不识驴肝肺,将前辈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翰林清流名望虽高,可与朝廷、与世人毫无补益。学生不才,但愿出仕地方,保一方平安。”
当场就把翰林清流出生的吏部尚书气的七窍生烟,一怒之下就顺了姜旭济世安民的志愿。也是这个吏部尚书菩萨心肠,没有将姜旭一撸到底,给了他个知府做。也许是这个吏部尚书还有着浪子回头的念头,可朝野上下都把姜旭看做笑柄,认为姜旭前途堪忧。
可姜旭却不以为然,到了地方任职后,便使出了霹雳手段,短短几年就使得地方宁靖,百姓安居乐业。按道理,这样一个有学历(庶吉士出身),有手段(政绩俨然)的青年官员,完全可以据此青云直上。可无奈的是,当初姜旭年轻气盛,出言不逊,惹恼了众多的清流出身高品官员,以至于姜旭的种种政绩被视而不见。
不过,姜旭倒也有着非凡的手段。他极善于处理刑狱事务,每到一地都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处理好各种矛盾,对各方势力也能做到不枉不纵。到了泰昌帝即位,姜旭就被招到京城,担任了大理寺左少卿。到了前不久,大理寺卿因故致仕,姜旭就顺利接任,出任九卿的时间倒比同年提前了不少。
沈飗是个机会看人颜色的,见皇帝对自己的话虽然赞同,也面生疑窦,就知道刚才的一番话不合自己平日里表现,惹了怀疑。沈飗当即就尴尬的笑了笑,“微臣受命主掌刑律,和大理寺卿姜旭接触甚多。对姜大人的公正严明,也是极为佩服。刚才所说的倒都是拾人牙慧,还请万岁莫要怪罪。”
朱由校这才想起,难怪自己觉得沈飗刚才的话耳熟,原来是姜旭面君、上奏时常说的。不过,虽知道了话语出处,朱由校也不觉得沈飗是拾人牙慧,反对沈飗不隐瞒属下之功深为赞许。
“爱卿不隐人之功,倒也是宰相气度。”朱由校淡淡的笑道。
“万岁过誉了。臣虽驽钝,但也知道圣天子在世,贤才难隐于野,又怎会堵塞圣听,自取其辱。”沈飗心中一阵狂喜,他和内阁首辅方从哲虽交往不深,可到底出于同一阵营(浙党),自然知道方从哲有意归隐,皇帝正在寻觅接任人员。而沈飗寻思着,自己入阁时间仅次于方从哲,又和皇帝素来亲近,就有了登顶为相的念头。如今见皇帝出口赞扬,沈飗更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朱由校却不知道沈飗的念头,他的心思还在博平伯世子的案子上。稍一寻思,就发现沈飗所说的虽是正理,将原有的八议制度改作事后减罪,的确可以恫吓勋贵子弟,使其少行不法之事。可具体到博平伯世子的这个案子上,却容易授人以柄。
毕竟,博平伯府是自己嫡母的娘家,若是明显的不顾不问,却会引人非议,说自己冷漠无情,怠慢国戚。
仔细想了想,朱由校便道:“爱卿所提议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只不过博平伯府上下俱是粗鲁不文之人。朕若是明晃晃的拿郭浩博做筏子,去杀鸡儆猴,怕是博平伯那里不好交代……”
沈飗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是十分无奈。
如按照沈飗的意思,那就是轻飘飘的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纵使压着博平伯府赔点银子,也可以不动声张的将此事了结,在御前交了差事。可谁让郭浩博倒霉呢?遇见谁不好,非要让左光斗遇见,还抓了个现行?可偏偏自己和左光斗不对付,怎能出面自寻其辱?
不过,皇上的旨意却不能不顾。沈飗灵机一动,便正色道:“圣上既有心整顿京城风气,制止勋贵子弟不法,臣想那博平伯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必定会双手赞成。”顿了顿,又道:“若是圣上愿意事后补偿博平伯,臣愿出面劝博平伯认罪。”
“是吗?”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了沈飗一眼,却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爱卿只管出面,朕,”朱由校迟疑了一下,又道:“朕有意将博平伯和永宁伯升为侯爵,却要等到博平伯世子的案子平息后,再做打算……”
永宁伯王天瑞是朱由校的亲母舅,是圣母皇太后王氏的亲弟,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和博平伯郭振明相当。若是皇帝想加恩其中之一,必定绕不过另外一家。因此,朱由校才会一同提升两家爵位。
“可是,”沈飗却有点作难,“郭浩博纵使减罪,怕也难以担任世子之位。陛下是不是……”
朱由校白了沈飗一眼,“博平伯确实只有一个嫡子,可他就没有一个嫡孙吗?”
沈飗一怔,顿时哑然失笑。也对,只要博平伯变成博平侯,是嫡子继承还是嫡孙继承又有何区别?无非就是世子郭浩博有些失落罢了。可反过来说,若是依着郭浩博的种种行径,怕是博平公、博平王,也要被闹个抄家灭门。现在免了郭浩博的继承权,对郭家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
沈飗稍一斟酌,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便当即告退,前去博平伯府游说郭家偃旗息鼓,等待事情平息。
目送沈飗离去,朱由校反而叹了口气。姜旭是书生意气,沈飗是柔顺奸猾之臣,他们或无视,或无惧,都将‘八议’制度的根本所在给予忽视。这要是方从哲等人在场,怕是绝对不会提出改动‘八议’制度的。
‘八议’包括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八项内容,是中国封建刑律规定的对八种人犯罪必须交由皇帝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的特权制度。“八议”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在曹魏的《新律》中首次入律,其后历朝历代都加以沿用。
‘八议’制度是古代‘刑不上大夫’思想的法律体现,一直都是贵族阶层维持自身权位,和皇帝对抗的工具。
在大明,以及后来的满清,由于君主**的极大增强,‘八议’制度名存实亡,但他却还是真实的存在,并被写进了《大明律》。
现如今,凭借着皇帝和亲信大臣的几句话,就想将这一制度彻底废除,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哪怕是留有口子,可以通过皇帝特旨的方式给予犯罪的勋贵减罪,也会遭到贵族集团的集体反对。
要知道,在‘八议’制度下,贵族成员没有圣旨是无需到公堂上听审。而审判后减刑,却是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到众目睽睽之下受辱……
沉吟了良久,朱由校终于有了动静,他活动了一下久坐发麻的身体,沉声喊道:“曹化淳。”
“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在旁边伺候的大太监曹化淳,就像只狸猫一样,轻悄悄的出现在皇帝面前。
“派去调查宗室情况的人都回来了吗?”朱由校淡淡的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离得近的几个省,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司礼监正在和内阁一起整理。准备和其他几个省汇拢后,一起报到御前。”听皇帝提起此事,曹化淳的心就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在以前,曹化淳也知道各地宗室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那些低等宗亲,偏枝宗亲。可看了这次去各省调查的结果后,曹化淳才真正的发现,各地宗室的日子过得是如何悲惨。
因此,对皇帝的回话就额外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好,被打发去处理此事。
朱由校微微颔首,却没有对此事发出明确指令,只是稍稍沉吟了下,又道:“最近京城里是非不少,也该整顿整顿了。”
“万岁爷说的是。”曹化淳尴尬的笑了笑,小心伺候着皇帝,丝毫没有皇帝转移话题的喜悦。
“你亲自去大理寺一趟,把朕的意思告诉姜旭,让他去顺天府守着。”朱由校淡淡的说道:“免得有人求名心切……”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等待着皇帝的下文,却迟迟没有听到皇帝的动静。再看皇帝时,却发现皇帝早已经低下头,拿起本奏章看了起来。
曹化淳心中一阵纠结,实在领悟不了皇帝的意思,却不得不前去传旨……
[奉献]
第209章 求去而不得
第209章求去而不得
“臣要致仕。(UU小说手打小说)”
御书房内,内阁首辅方从哲一脸凝重的说道,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
这已经不是方从哲第一次向皇帝提出致仕要求,光最近几天,方从哲给皇帝上的辞职报告就不下二十份。其间,方从哲找尽了各种借口,使尽了各种方法,可皇帝却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松口。就连方从哲借病请假,也被皇帝硬生生的拦了下来。
恍然间,方从哲就好像又回到了万历年间。
那时候,君臣关系极度紧张,朝臣无不视入阁为苦差事,个个坚辞不就。一旦皇帝起用入阁,那些心怀天下的大人们就逃回家乡,不再做官。唯有方从哲,只因自己住在京城,而不得不成了万历皇帝的替罪羊,被按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整整八年,受尽了朝野的唾骂。
现如今,天启皇帝也学会了万历皇爷的招数,将方从哲的致仕报告束之高阁,并派出亲信太监到方府传旨,“国事繁忙,内阁阁臣不得以任何借口请假……”
无奈之下,方从哲只好借着奏事的借口,来御书房面圣,想当面辞职离任。
“朕不许。”对方从哲的来意,朱由校早有预料,也不以为忤,笑眯眯的给堵了回去。
“皇上,臣已经老眼昏花、年迈无用,还请圣上开恩,饶了臣吧……”方从哲只觉得眼前一黑,顺势就给皇帝跪了下去。
“方先生,朕不是不体恤老臣,而是,”朱由校微微的摇了摇头,表示对方从哲的强硬态度有些不满,“而是朕还没有想好方先生的继任人选,不得不多烦劳方先生几日。”稍微停顿了下,朱由校又笑道:“先生放心,一旦选好继任人选,朕一定放先生离去。”
“万岁,内阁的沈飗沈大人,解经邦解大人,等等等等,都是干练之臣……”方从哲急忙给皇帝推荐继任人选,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若是万岁觉得现有的几位阁臣资历不够,也可以请叶向高叶老大人回来。至不济,也可以让大臣们廷推……”
方从哲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早早的把身上的担子交出去,好从即将到来**烦中脱身出来。于是,和浙党素来不对劲的东林党大佬,也被方从哲推到了前台。
“先生真不愧是心底无私之人。”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了方从哲一样,却紧接着说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难道方先生对朕就这样有信心?”朱由校收敛了笑意,盯着方从哲冷冷的说道:“方先生如此不顾君臣之情,就不怕朕心中不高兴吗?”
“万岁?”方从哲一下子就愣住了。和皇帝相处久了,觉得皇帝是个和善仁慈之人,方从哲难免就有些大意,行事就有些轻狂。现在听了皇帝的问话,方从哲才猛然惊醒,自己这样强行之时,怕是有点不太妥当……
“臣,臣行事不当,请圣上降罪。”方从哲俯下身去,毕恭毕敬的奏道。
“你也是三朝老臣了。”朱由校重重的叹了口气,“起来吧,回去把内阁的事务立起来,再好好想想,怎么做才是忠臣所为。”迟疑了一下,朱由校又道:“不管怎么说,这几年先生帮朕处理朝政,立功不小,朕无论如何也会给先生一个体面的结局。若是先生回去想了之后,还是不愿意趟宗藩这潭浑水,那就再上份奏章吧……”
“万岁?”方从哲吃了一惊,抬头满是吃惊的看着皇帝。
“去吧,想清楚了再来回朕。”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方从哲退下。
“圣上真的准许父亲致仕?”方府内,方从哲的儿子方世鸿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方世鸿的心中,一直认为父亲请求致仕是在白费功夫,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不会准许方从哲现在致仕。可方世鸿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出口答应了。
“太好了,”方世鸿用手抚掌,得意的笑道,“父亲能从漩涡中脱身出来,可谓件大喜事。儿子这就去叫几个小菜,也好陪父亲喝上几杯……”
相比儿子的喜形于色,方从哲却有点神情黯淡,“皇上只是让为父好好地想一想,再给他答复……”
“父亲,你又犹豫了是不是?”方世鸿脸色大变,“宗藩是个大漩涡,谁沾谁不得好下场,父亲可要三思啊?”
“为父知道,”方从哲惨然一笑,“可你是否想过,我这样决然致仕,对皇上意味着什么?等皇帝处理完宗藩,会饶了我们方家吗?”
方世鸿怔了怔,顿时有点泄气。是啊,皇帝又不笨,那些大臣们也是个顶个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致仕的目的呢?即便是皇帝碍于脸面,不予追究,难道方家的后辈子孙就不再出仕了吗?
“当初朝廷派人核查宗藩生存状况时,父亲怎么不拦住呢?至不济也要由内阁主导啊?”方世鸿有点气急,开始口无遮拦的指责起自己的父亲来,“还有那些邸报,怎么就这样神通广大,竟然将朝廷调查的结果公之于众……”
方从哲听得一阵无语。
当初朝廷派人调查宗藩生存状况时,他就有种预感,要求由内阁主导。可那时候,汾州的案子闹得纷纷扬扬,正是皇帝对文臣们不待见的时候,自然不会依了内阁的意思。最后达成的方案是,地方官员,地方议会,和各地宗藩三方面联合调查,务必要得到最详实,最准确的宗藩生活状况。
到了各省各地的宗藩生活状况陆续报上的时候,方从哲也是煞费苦心,一直提醒皇帝注意保密。可那时候,国子监的监生闹事,皇帝无暇他顾。一时疏忽下,宗藩的生存状况就成了人所皆知的事情。
至于各大邸报得知消息广为传播这事,方从哲更是十分无奈。对大明的士人来说,抨击大臣、评议时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现如今得知天潢贵胄的生活堪忧,一个个都出于水深火热当中,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士子清流,自然要抒发下自己的感受。而朝廷但凡有点不满,怕是当即就有顶挟制言路的罪名给执政大臣送上。
“当初提议调查时,事出有因,内阁也不便和皇上硬碰硬,”无奈之余,方从哲还要给儿子解释,免得儿子、家人不明白自己的苦衷,引得后院起火。“到了调查结果出来,上百个城市,上千名调查人员,朝廷又如何能控制的了消息?”
方世鸿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自然明白父亲所说的关窍所在。“只是那些王爷们也太过可恶,他们明明知道朝廷用度困难,还一个劲的哭穷。而那些士子也着实可恶,还帮着宗藩说话……”方世鸿忿忿不平的说道。
“为今之计,为父只有禀忠职守,和皇帝一起去平息宗藩的怒火了。”方从哲苦笑着摇摇头。
方世鸿虽是相府子弟,可毕竟没有官职在身,自然就和朝政隔着一层。可方从哲却不一样,作为执政十一年的老臣,他自然明白宗藩闹腾的苦衷。
自大明立国开始,除了洪武年间以外,这宗藩问题就是历代皇帝最大的难题。起初是塞王手中兵权,但经过历代帝王努力,在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各地藩王终于成功的被套上了绳索,被当成猪养了起来。可接着而来的就是众多龙子龙孙的生计问题。
没办法,老祖宗朱元璋出身不好,数学没学到家,把制度给定错了。再加上皇家姓朱,猪这玩意繁殖的比较快,一生一大群,这猪多了,猪食自然就少了。可朝廷的年收入就那么多,也不可能完全拿来养猪。
于是,在皇帝的故作不知下,在执政大臣的有意纵容下,一些文化层次不太高的小吏,就会在登记皇室人口的玉蝶上少写那么几笔,在发给宗室的年俸账本上少画个数字。就这样,宗室的日子越来越苦,一些偏远的子弟,如老祖宗朱元璋的非燕王系的其支后裔,已经出现了朱大疙瘩的这种贫民。
现在好了,皇帝一声令下,宗室们都欢呼起来,开始主动索取自己应有的权益。至于朝廷有没有钱,有没有能力给宗室支付那高昂的饲养费用,宗室们都根本不去管,也管不着。反正,大家伙日子过得苦,皇帝你是知道的,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士子清流,看到龙子龙孙们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完全有违儒家的亲亲之道,自然要站出来摇旗呐喊,指责执政大臣的不是。至于朝廷有没有钱,有没有能力给宗室支付那高昂的饲养费用,清流们管不着,也根本不去管。反正,朝廷不是自己当家,不让宗藩吃饱饭就是执政大臣的不对。
当然,宗室也好,清流也好,没有人去指责皇帝的不是。毕竟,这下令清查宗藩生活状况的是皇帝,皇帝已经在这件事上做到‘仁义’二字。
既然不是皇帝,那自然就是执政大臣的不对。
就这样,方从哲就华丽丽的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210章 宗藩事
第210章宗藩事
方从哲父子二人正在说话,却听见家人来报,“阁老,内阁的沈大人、解大人、孙大人、徐大人联袂求见。(UU小说手打小说)”
方世鸿顿时便愣住了,“他们来做什么?”
方从哲一阵苦笑,“自然是劝为父来了。为父若是挂印而去,那顶缸都不就是他们了吗?”方从哲一咬牙,站了起来,“也罢,就让为父会会这几位阁老……”
方从哲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书房门,向前厅迎了过去。方世鸿跟在后面,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父亲伟岸的身形,准备亲眼目睹父亲舌战群儒的光辉时刻。
而在前厅,沈飗、解经邦、孙如游、徐光启等内阁大学士早就正严阵以待,准备劝说自己的带头人、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方从哲大学士收回成命,继续带领大家伙为国尽忠、为皇帝效力。
至于沈飗等人是怎么来的,其实并不难理解,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方从哲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在朝野上下的关注之中。无论是有求于方从哲的,还是有害于方从哲的,都无不密切的研究着首辅大人的行踪,作为方从哲同僚兼下属兼竞争对手的内阁众人也不能免俗。
再加上方从哲动作太大,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给皇帝上了二十多道辞职报告,这当然逃不过沈飗等人的眼睛。
至于沈飗等人为何而来,这就更好理解了……
功夫不大,方从哲就来到前厅,和沈飗等人见了面。
双方见礼完毕,方从哲不等沈飗等人说话,便沉声道:“几位大人来的正好,方某正要请诸位过来议事,诸位就不约而同的到了……”
沈飗一怔,“阁老要找我们?却不知道阁老有何要事?”其他几位阁臣也是面面相觑,一脸不解。
“自然是宗藩这件事,”方从哲淡淡一笑,“方某刚才觐见圣上,得知圣上正为宗藩的生活发愁,就想和诸位议论一下,看是否有好的办法,来为君分忧。”
不是你致仕吗?沈飗等人有点傻眼,可几个人立即就明白过来,不是最好,也省了大家伙的口舌。于是,沈飗便笑道:“阁老所言甚是,我等前来,也是想向阁老讨教讨教,好解决这个难题。”
方从哲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做大事的,就怕军心不稳,用通俗的话说,那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做内阁首辅,也是这个道理。
若是皇帝准了方从哲的奏章,令方从哲致仕,那自然是一了百了,一切政务就和方从哲没有了半点关系。可现在问题是方从哲并没有辞职成功,而方从哲还想站好最后一班岗。
因此,这方首辅辞职的事情还是不要声张的好。也免得下面的官员觉得首辅不安于位,起了别样心思。
“诸位,解决宗藩问题的唯一出路,那就是想办法改善宗藩的生活,使他们能够沐浴到皇恩浩荡。可这样做的话,对朝廷的财政必将是个严重负担,”方从哲正容说道,“因此,改善宗藩生活所花费的银两,必须要控制在朝廷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增加赋税。”看到众人都面有难色,方从哲也是一阵苦笑,“方某也知道这是有点强人所难,可谁让我们是内阁阁臣呢?职责所在,岂能推卸,就让我们想想办法,把那些王爷们安抚下来吧……”
事实证明了,方从哲的搅稀泥功夫并不到家。在方府商议出来的这个方案,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可。同样,这个方案在宗藩和清流面前,也遭受了可耻的失败。
其实,这也并不难理解。
受传统思维影响,方从哲的这个解决方案把着眼点放在了亲王和郡王身上,希图通过给这些王爷们小恩小惠,来达到分化宗亲,缓解局势的目的。
可方从哲等人却忘记了一点,这次宗藩闹事的根源是朝廷出台的《宗藩生活状况》。在这份报告中,皇族远枝子弟生活的窘迫状况一览无余。
明朝的皇室爵位分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八等。按照礼制,皇帝的儿子封亲王,亲王的长子袭爵,其余各子封郡王,以此类推,到奉国中尉结束。
按照数列原理,出于金字塔顶层的皇帝只有一个,亲王有百十个,郡王有数百个,而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却有几十万个,足足占了皇室人数的九成半以上。
作为金字塔的顶层,亲王、郡王的生活总是衣食无忧的。纵使朝廷一文钱不给,只要大明不亡,那就能让王爷们活得好好的。而真正生活状况堪忧的,自然是那些金字塔的底座们,他们也是这次闹事的主力。至于那些王爷们,也不过是凑个热闹,发泄下对朝廷的不满,顺便为自己捞点好处。
当然,那些奉国中尉们也是很无辜,残酷的现实生活迫使他们不得不和朝廷叫板,试图为自己争取些合法权益。
要知道,因为国库没钱,奉国中尉们的俸禄都是时断时继,没个准数。而汾州朱大疙瘩案,更是让奉国中尉及其他中下层宗室兔死狐悲。再加上有心人一挑动,大明龙子龙孙们的腰板硬生生的挺直了许多。
“万岁,若是普遍给宗室加俸禄,国库实在难以维持,还请万岁爷明鉴。”方从哲十分无奈,皇帝否决了自己的方案,而外界的议论更加剧烈,各地宗室哭穷叫冤的奏章如雪片般飞进紫禁城,以至于全面给宗藩加俸禄的呼声越来越高。短短的一个多月,方从哲头上的白发就多了许多。
朱由校微微颔首,作为帝国的当家人,朱由校自然对朝廷的财政状况了如指掌。虽说最近两年,在自己的光辉领导下,大明帝国的财政改善了许多,每年都能收获上千万两银子,远远超出了前几任皇帝的水平。可问题是,自己花钱也很厉害,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各种各样的基础设施不断兴建,银子就像泼水般撒了出去,户部财政结余并不多。
这也怪不得朱由校花钱大手,实在是出于对本源历史上那场大灾荒的恐惧,使得朱由校不得不尽力做好各项准备。而为历任祖宗所荒废的基础建设,自然成了花钱的无底洞。
“方先生,你再好好想想,办法总会有的。”朱由校轻轻的叹了口气,“小恩小惠收买各大王府,实在不能解决目前难题。要不,我们再研究研究《宗藩生活状况》,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天地良心,朱由校真的想把自己的解决办法告诉给方从哲,免得自己的这位重臣压力过大、骤然西去。可仔细想了想,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出于火候不到的考虑,朱由校还是否决了自己的一时软弱。但出于良心不忍,朱由校还是透了点消息给方从哲。
毕竟,朱由校谋划的那个办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要是方从哲真正找出了更好的解决办法,朱由校也愿意从谏如流。
方从哲神情一黯,侧身看了看沈飗等人,见同僚们也个个是愁云惨淡,不由得一阵苦笑。出于对皇帝的某种信任,方从哲联袂求见,希望一向能别出心裁的皇帝能有所指点。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天资聪颖的皇帝也是一头雾水,没个主意。
轻轻的扯动嘴角,方从哲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万岁爷也不须太过在意,军心、民心都在朝廷这边,宗室总有不满,也动摇不了根基。再说,各大王府的子弟都在京中读书……”说到这里,方从哲不由的一怔,皇帝当初一力主张建设皇族宗学,不会就等着这天吧?
可仔细一想,方从哲不由的哑然失笑。若真是如此,这次宗室闹事也就是皇帝意料之中的事情了,皇帝怎么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见方从哲突然闭口不言,朱由校便随口接道:“先生放心,朕这几天会分批接见宗室子弟的,也好问问他们到底是何要求……”
“万岁爷圣明,”方从哲点点头,又道:“郑太妃的千秋节快要到了,又恰逢今年福王爷的朝拜年,万岁为何不召福王提前入京觐见,也好为郑太妃祝寿?”
郑太妃?福王爷?朱由校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提醒自己对福王留心啊?便笑着点点头,“先生所言甚是,内阁可帮朕拟诏,召福王叔早日进京……”
在朱由校看来,像福王这种危险人物,还是要严加看管才对。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要派自己的便宜老丈人熊廷弼亲自去迎接福王,免得福王出了什么意外……
提起福王,朱由校却不由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在本源历史上,福王至死也没有坐上皇帝,只不过在儿子的帮助下,在九泉之下过了把儿皇帝瘾。可是,另外一个人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做了好多年的皇帝。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不由得寻思道,自己是不是还要严禁京城关防,顺道把信王召进宫内居住呢?
第211章 天家事
第211章天家事
按照大明宫中的规矩,皇子八岁出阁读书,藩王十二岁就要就藩。(UU小说手打小说)不过,这事情也不那么绝对。泰昌皇帝做皇子时,出阁读书就已经十来岁,而福王就藩,更是到了二十八岁。什么皇家规矩,都是靠皇帝的心情而定。
因此,信王朱由检年过十四岁,却还在京城中打转,迟迟不去就藩也并不是十分奇怪的事。毕竟,皇帝和信王手足情深,可是朝野有目共睹的事情。
然而,大臣们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对此事都有着自己的看法。就连一直疼爱朱由检的皇太妃傅氏,也私下告诫皇帝,对信王的宠爱要有所节制,免得让小人起了什么非分之想。
这话出自一直胆小怕事的傅太妃口中,可是件极其罕见的事情。由此可见,朝野上下对信王受宠的忌讳之深。
朱由校心中清楚,这并不是傅太妃无事找事、挑拨离间,更不是大臣们杞人忧天,当然也不是信王朱由检如何不堪。相反,信王朱由检聪颖好学,又知进退、守礼仪,是个极其贤良的王爷。
只不过,大明一向对藩王防范甚严,看不得藩王们离权力中心太近。信王朱由检的名声越好,就越引人忌讳。而偏偏朱由校出于某种担心,一直都把信王拘在京中,不许他就藩,这让宫内宫外都担心不已,生怕信王借机作乱,搅乱朝纲。
日子长了,闲言碎语就传到了信王朱由检耳中,可朱由检也十分无奈。滞留京中并不是他想要的,自皇兄产下龙子后,他就像去封地就藩,但皇兄偏偏不许可,他又能如何。
为此,朱由检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一个不好,被大臣们抓住把柄,没有个好下场。但遗憾的是,无论朱由检再怎么小心谨慎,却还要时常进宫见驾,聆听皇兄教诲。
坤宁宫中,听得信王朱由检求见,天启帝就站起身来,准备去御书房接见。皇后张嫣有些吃味,便笑着道:“万岁爷真是手足情深,对五皇弟实在太好了。”
朱由校愣了愣,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凝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笑道:“由检年少,又是朕唯一的手足,朕也是想在他就藩之前,好好的和他亲近一下。”
张嫣满脸笑容,“万岁爷说的是,”低头又看看正在自己跟前玩耍的太子朱慈煜,“若是太子长大后,能和手足兄弟如此相处,也是件美事。”
朱由校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也要你我齐心教导,好让他们兄弟手足和睦。”
顿了顿,朱由校却放弃了去御书房召见信王的念头,吩咐宫人道:“去把信王召到这里来,”吩咐完之后,才对皇后笑道:“五皇弟也好久没见过你了,不如让他到这里来……”
张嫣巧笑嫣然,接口道:“万岁爷说的是,臣妾也十分想念信王爷呢。”顿了顿,又道,“既是万岁爷念及手足,何不召三位皇妹过来,大家一起聚聚。”
“这样也好,”朱由校微微颔首,想了下又道:“把大皇子也叫来吧,今日就在坤宁宫设宴,大家好好聚上一聚……”
大皇子朱慈燃是朱由校的第一个儿子,由于其生母身份尴尬,使得朱由校引以为耻,朱慈燃也一直不受朱由校待见。但出于骨肉之情,朱慈燃还是得到很好的照顾,被交给傅太妃教养,日后也能封个亲王,也算得上功德圆满。可宫内人都明白,跟着朱慈燃这个主子,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是身为皇长子,也绝对不可能继承大统。正因如此,一向胆小怕事的傅太妃才会接下教养皇长子的重担,而皇后才能心平气和的对待朱慈燃这个庶长子。
听得皇帝难得想起一次皇长子,张嫣便笑着应承下来,打发人去乾西五所傅太妃处,将皇长子抱了过来。
朱慈燃已经三岁了,虽然年纪尚小,但上傅太妃一直耳提面命,也粗粗懂得一些事情。在和太子朱慈煜玩耍时,处处退让,毫无半点锐气。一番玩耍下来,看的张嫣心花怒放,看的信王朱由检暗暗叹息。
话虽如此,可朱由检也知道,这是宫中难免之事,自己只不过侥幸遇见了皇兄这样的亲人,才得以逍遥自在。但侥幸之后,朱由检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向皇兄、皇嫂表明心迹,早早就藩。
用膳完毕,皇后和几位公主带着两位皇子闲聊,朱由校却带着朱由检离开了坤宁宫,到宫后苑闲坐。
“由检,朕交给你的功课,你想明白了吗?”方一坐定,朱由校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皇兄的话,”朱由检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回道,“臣弟驽钝,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宗藩问题。”
兄弟二人说话时,宫人们照旧被赶得远远的,完全不能听到两人的讲话。毕竟,和藩王谈论政务,哪怕是关系皇族事务的政务,也是件十分忌讳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悍然大*。不说信王生死如何,就连作为天子的朱由校,也要遭到大臣们的围攻。
可饶是如此,日子长了,也有人发现了些蛛丝马迹,知道信王经常向亲近师傅讨教治国之道。只是摄于皇帝对信王的宠爱,尚没有人直接上疏弹劾信王有不臣之心。
“这事情不急,你再好好想想,总会想出个办法的。”朱由校并不觉得信王实在敷衍自己。说实话,朱由校对朱由检这个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的才能并不看好,哪怕他曾有名言——‘朕非亡国之君’,也不觉得朱由检能处理好宗藩事务。否则,历史上的崇祯也不会因财政困乏,而身死国灭。
但是,出于对自己命运的忧虑,害怕自己逃不过享国七年的悲惨命运,朱由校还是要极力培养朱由检的治国才能,免得自己死后,国家被朱由检所断送。至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毕竟太过年幼了……
“臣弟无能。”朱由检一脸的羞愧,虽然皇兄对自己恩重如山,时常教授自己治国之道,并将治国思路讲给自己听。可朱由检总觉得,这样参与政务,是自己的取死之道,面上虽不说,可心中一直抵触。
朱由校轻轻的叹了口气,出神的望着远方的那座高山,按照方位,这座山应当就是煤山。若不是自己侥幸到了这个时代,二十年后,自己身边这个兄弟将吊死在上面。现如今,自己来了,也平灭了建虏,将辽东故地重新收归治下。这看似形势大好,可朱由校心中清楚,如不将豪绅的目光转向海外,大明也难逃历代兴亡旧路……
“这几日,朕一直在召见在京的宗藩子弟,你就陪着朕一起吧。”朱由校突然说道。
“臣弟遵旨。”朱由检躬身应道。
虽说朱由检极力躲避,可他毕竟有着亲王爵位,又是天子亲弟,更是在京中爵位最高、地位最高的宗室,一向被宗藩子弟视为领袖,对最近的宗藩话题自然不会陌生,也知道皇帝一直借着调研的幌子,在宗藩子弟中做着分化。现见皇帝有命,朱由检便应了下来。
朱由校点点头,不再和朱由检谈论政务,而是考问起朱由检的功课来。说起朱由检的功课,不得不提提朱由检的老师。
但凡被安排给朱由检任课的,都是翰林院的拔尖人物,俨然是东宫侍讲的班子。饶是如此,朱由校还时常召信王入宫,亲自考校。
问了几句功课,见朱由检确实认真学习,并没有空耗时光、耽搁功课,朱由校满意地笑了,“不错,五弟的功课大有长进。”
“都是皇兄督促,老师们教得好。”朱由检急忙回道。
“也是五弟用心,才有此效果。”朱由校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内阁大学士解经邦学识渊博、治事干练,可为五弟的老师……”
解经邦?朱由检有点糊涂了,他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却迅速低下头去,心中委实作难,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要知道,这解经邦可是当朝大学士,是皇兄身边的重臣不说,更是天启朝开海政策的策划人。这样一个人物,成为内阁首辅是早晚的事情,现在却要给自己做老师?
朱由检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皇兄,解大人是朝廷重臣,公务繁忙,怕是无暇教授臣弟,”朱由检强行收敛精神,推辞道:“还请皇兄三思。”
朱由校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五弟无须多虑。”
“臣遵旨。”
朱由校看了朱由检一眼,突然笑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只是个师傅而已……”
朱由检尴尬的笑了,心中却诽谤不已,这能只是个师傅吗?
朱由校还想再教训朱由检两句,却突然愣住了。
朱由检低头半晌,一直没听见皇兄说话,便抬起头来,却看到皇兄吃惊的看着远方,脸色十分奇怪……
第212章 挨打了
第212章挨打了
“万岁爷,不好了,方阁老被人打了……”
魏忠贤的这句话就像个晴天霹雳,硬生生的砸在朱由校、朱由检兄弟二人的头上。(UU小说手打小说)虽说兄弟二人看到魏忠贤急匆匆的跑过来,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可当朝内阁首辅挨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信王朱由检有些好奇,仗着有皇兄在背后撑腰,便板着脸问道:“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魏忠贤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信王在朝中的尴尬地位,也有心和信王划清界限,便故意低头不语,好让皇帝明白自己的赤胆忠心。
见魏忠贤如此反应,朱由检有些尴尬,他抬头看了看魏忠贤,又飞快的扫了皇帝一眼,虽心有不满,大脑却还是有些清明,便努着嘴退到一旁暗生闷气。
“你这奴才,信王不是问你话呢?怎么不如实回话?”朱由校虽有心抬举朱由检,但那也要在自己早丧、身后无嗣的基础上。现在朱由校自己活得好好地,自然不愿手下亲信去拍信王的马屁。故此,对魏忠贤虽呵斥有加,但心中却是暗喜不已。
“是,”魏忠贤低声应了下,可一开口,却还是将信王爷扔的远远的,
“回万岁爷,因对自身生活状况不满,一些在京的宗室子弟就围住方阁老想讨个说法,又言语不合,便发生争吵,最后发生斗殴……”魏忠贤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期间,半句也没有提信王什么事。气的信王爷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
“什么发生斗殴,怕是那些无法无天的东西,打了方先生吧?”朱由校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杯硬生生的摔在了魏忠贤的面前。
“万岁爷息怒。”魏忠贤低着头,任凭飞溅的茶水落在自己身上。
“方先生现在何处?何曾传唤了御医?那些无法无天的东西可曾收押起来?”朱由校连珠炮似的问着,却抬腿向外走,准备亲自去看望方从哲这个当朝重臣。
“有劳皇上挂心,臣感恩不尽。”方从哲吃力的支起半边身子,向皇帝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都是朕约束不力,以至于先生招此无妄之灾。”看到方从哲鼻青脸肿,还带着两个黑眼圈,官袍更是撕得粉碎,朱由校不由得无名火起。“先生放心,那些行凶之人,朕一定要严加处置,给先生个圆满交待。”说到最后,朱由校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吱直响。
这些宗室子弟也太欺负人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朝廷官员,这不是在打朕的脸吗?朱由校忿忿不平的想道。
“万岁爷息怒,臣只是皮肉之伤,看似严重,过两天就会好的。”方从哲听得眼角一挑,急忙劝阻皇帝。想那殴打自己的不下百人,还都是宗室身份,这要是统统治罪,还不知道给自己惹下多少仇家。方从哲世情通达之人,又怎么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之处。
“也是臣无能,不能辅佐皇帝成就事业,以至于国库空虚、宗室生活顿困。”方从哲唉声叹气,自责道,“那些宗室也是出于义愤,年轻气盛才做下此事,还请万岁从轻发落。”
朱由校一阵无语,这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圣贤书读多了,不以直报怨就活不下去啊?是了,这一定是激将法。方先生是觉得那些人是宗室,朕出于情面不好追究,再给朕敲边鼓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气愤的说道:“方先生说什么话?那些狂徒无法无天,竟然敢殴打朝廷官员,朕要是不严加处置,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不行,”朱由校气的一拍桌子,“朕一定要严惩不贷。”
“万岁爷不可,”方从哲一下子就急了,他只有一个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要是惹了宗室的仇恨,日后又怎能过得安稳。
“万岁爷有所不知,臣受命处理宗室事务,却一直漫无头绪,心中早有不安。现如今被人这么一打,心中到轻松了许多。”方从哲拉下脸来,苦苦哀求,“还请皇上网开一面,也好减轻臣之罪过。”
多好的同志啊,为了不给朕找麻烦,竟然愿意放过那些可恶的家伙。朱由校一下子就感动了。
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朱由校的话音带着丝丝雾气,“都是朕无能,不能充盈国库,使得宗室生活顿困、苦不堪言,还使得朝廷大臣无端受辱。这都是朕的罪过,朕要下罪己诏,朕要给宗亲们道歉,为宗亲们的悲惨生活道歉……”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这都是哪跟哪啊?现在都这么乱了,皇上你还要下罪己诏?难道下了罪己诏,宗室的生活就能够得到好转吗?
“皇上不可,”方从哲急的爬了起来,跪在床帮上连连叩头,“臣知道皇上仁慈,看不得宗亲们受罪,可皇上也无需下罪己诏啊?再说了,宗室生活落到这番田地,也是积年沉疴难起,实在怪不得皇上。”
“请皇上三思。”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方先生不要再说了,”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都起身说话,“朕是皇帝,既然继承了这万里江山,那就要为天下臣民负责。无论是宗室,还是庶民,只要有所冤屈、有所不满,都是朕应承担的责任。哪怕是列祖列宗一时考虑不周所留下的弊端,朕也要一力承担。”说着,朱由校又向前扶住方从哲,“先生,宗室制度弊端重重,以至于宗室子弟生活顿困,落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朕身为天子,为皇族之长,又怎能麻木不仁、视而不见……”
方从哲心中一阵苦笑,皇上,你这是想干嘛啊?本来那些宗室已经是理直气壮了,你还要火上浇油啊?
根据方从哲的经验,只要皇帝的罪己诏一出,那些自以为受了冤屈的龙子龙孙们就会揭竿而起,朝廷再也压制不住他们,朝局必定会发生动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万岁,臣有罪,臣上不能辅佐皇上处理国政,下不能安抚宗室安居乐业,竟使得万岁爷亲下罪己诏,实在有愧。”方从哲心一横,便从chuang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奏道:“请皇上另选贤能,执掌内阁。臣,实在无面目再在内阁位置上做下去了。”
朱由校顿时变了脸色,这方从哲应该是第三次请辞了吧。
第一次请辞,方从哲用的理由是自己执政时间过长,朱由校考虑到政权的平稳过渡,准了方从哲的请辞,但要求方从哲再坚持一阵,等自己找好后继人选后,再辞职不迟。
接下来的第二次请辞,却是因为《宗藩生活状况》颁布,方从哲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想避开凶险。可朱由校出于政权稳定的考虑,要求方从哲继续坚守。而其他的朝廷重臣出于自身的考虑,也要求方从哲留任。
如今,这已经是第三次请辞了……
朱由校凝神看向方从哲,心中颇为恼火,一种被愚弄、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方爱卿真的想要致仕吗?”朱由校淡淡的问道,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方从哲却心中猛地一紧,忙看了看左右,奏道:“臣自请致仕,实在有不得己的苦衷,还请万岁屏退左右,听微臣细细讲来。”
朱由校死死地盯着方从哲,过了好半天才发出了声音,“你们都退出去。”
“臣等遵旨。”刹那间,满屋子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人走完之后,方从哲才磕了个头,“万岁爷,臣遭受宗室子弟羞辱,实在无颜再在首辅位置上做下去。不过,”方从哲微微一笑,“臣此时致仕,却是个转机,是个让朝廷拜托目前困境的转机……”
朱由校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是吗?先生不如说来听听。”
“臣遵旨,臣的想法是这样的……”方从哲连忙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最后才总结道,“只要皇帝应对妥当,说不定还能将宗室问题彻底解决。到时候,朝廷没有了宗藩这个负担,才是长远之策。”
朱由校听得暗暗点头,真不愧姜桂之性、到老愈辣,方从哲看似和善的一个人,却在人心上把握如此到位,所出的这个主意,更是比自己当初谋划的要好上数十倍。
“方先生,对于宗藩的处置,你又有何方案?”朱由校问。
“臣还不曾想好,”方从哲摇了摇头,“但臣想,也不过分化推恩,区别对待而已。若是皇上有暇,不妨读读《孟子》,《孟子》的《离娄章句下》一章中,会有皇上所要的答案。”
《孟子》?《离娄章句下》?朱由校微微颔首,知道方从哲碍于君臣脸面,不便直说,也就不再追问。
“还有,万岁爷回宫后,可将历年来改革宗藩的诏书仔细看看,也许会有些启发。”方从哲实在不想得罪天下宗室,可更不想得罪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用隐语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只求皇帝看在自己老迈的份上,给自己条生路。
朱由校点了点头,其实,历年来改革宗藩的诏书他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听方从哲这么一讲,朱由校决定回去后再仔细看看。
“方先生,这两天你就在府中好好养伤,关于你致仕的事情,朕心中有数……”朱由校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
第213章 后续发展
第213章后续发展
当朝首辅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殴打,这件事情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不出人意外的是,坊间舆论很快就集体站在了方从哲这边。(UU小说手打小说)
这固然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结果,但严格的来说,这也是民心向背的一种体现。
和前朝不同,大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作为皇帝秘书机构的内阁,便成了大明的权力中枢,而内阁首辅,也因此成了百官之首。
同时,现在能识文断字的,能发出舆论的,无不是读书人。但凡是读书人,就会以入阁为相为最高目标。也就是说,内阁首辅不但是百官之首,还是士林之望。
如今,内阁首辅被人打了,那些读书人怎不感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哪怕是平日和方从哲再不对劲,纠葛再多,这时候也会出面支持方从哲,以打击宗室的嚣张气焰
一时间,文臣、武将,甚至还有些勋贵,但凡够些分量,就要去方府去看望方大首辅。哪怕是平日和方从哲不对劲的,也是放下了过节去转上一转。至于给皇帝上封奏章,弹劾一下打人的凶徒,更是举手之劳。
就如东林党大佬叶向高所说,“这次殴打方阁老,分明就是不把内阁,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如不严惩凶手,内阁又如何领袖群臣,又如何帮助皇帝治理天下?”
“我知道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难,对宗室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以至于部分宗室的生活陷入困境,可这也不是打人的理由啊。况且,皇上、朝廷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宗室应该多些耐心,给皇上、给朝廷点时间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当众行凶,殴打朝廷官员。”
叶向高的话还是给宗室留了点颜面,而那些初生牛犊的科道言官,可就是闹破了天。他们搜集了宗藩历年来的种种罪证,成功的将大明几乎所有的宗室名声进行了抹黑。更有甚者,甚至提出了激进的口号,说宗藩与国无益,却虚耗国帑、滋事生非,要求整顿宗藩,将有罪的宗藩全部开革。
就连宗室中也出现了一种声音,认为这些宗室子弟当众殴打朝廷官员,实在罪大恶极,要求皇帝严惩。
可面对众口一致的严惩呼声,朱由校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打人的凶手确实应当受到严惩,可如何惩处,却让朱由校作了难。
处理宗室事务,按理应当由宗人府全权处置。可大明的宗人府却是个怪胎,为了防止宗室借宗人府影响朝政,原本应当由亲王担任的宗人令,却改由元勋外戚大臣兼领。同时,宗人府又归礼部管理,只下设了一个经历司,设正五品经历一人,掌管发收公文。如此一来,处理宗室事务的宗人府便成了空壳机构。
这要是搁在以前,也无所谓。宗室犯罪后如何处置,完全由皇帝的心意决定,是削爵还是圈禁,根本不用外臣质疑,至于各地藩王,更是没有质疑的权利。
可现在却不成了。
那些打人的凶手虽然可恶,可他们毕竟是为了宗室利益打得人。属于手段错误,但心却是好的。正所谓无心作恶,虽恶不惩,朱由校在处置前必须要考虑到宗室的感受。而且,这些宗室子弟全部是皇家宗学的学生,都是各王府、各将军府的嫡子。当初是朱由校一力保证,才让他们到京城来读书的,现在总不能过河拆桥,不理不问。
这样一来,这些打人的就不能严格处置,可要是处理的轻了,又难以向大臣们交代。朱由校做起了难。
“皇上,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博儿也判了个斩立决,”坤宁宫里,朱由校一个不巧,又遇见了博平伯夫人,不,应该说是博平伯夫人苦苦等了多时,终于等到了皇帝。一见到皇帝,博平伯夫人就红着眼睛,向皇帝哀求,“臣妾只有这一个孩子,还请皇上看在先皇后的份上,饶博儿不死……”
朱由校摸了摸鼻子,想起博平伯一家在这个案子上还算听话,配合着自己整顿了一下京城风气,便点点头,“你让博平伯上份奏章上来,朕批了就是。”又想了想,朱由校摆了摆手,“就罪减一等吧,先保住命再说。等过几年,风声不那么紧了,朕再赦免他。”
“臣妾遵旨。”博平伯夫人破涕为笑,“臣妾一定严加管束,决不让他再触犯刑律。”
朱由校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博平伯夫人退下,心中却有了个主意。
第二天,朱由校便下了道圣旨,让三法司按照大明律,来判决宗室打人一案。
“皇上,你这不是有意袒护嘛。”大学士沈飗苦着脸,对皇帝抱怨道。
按照大明的礼制,宗室的爵位高于勋贵的爵位,勋贵的爵位如公侯伯三等,都是超品。这样一来,打人的这些宗室子弟的身份地位,就远远地高于挨打的方从哲。要知道,方从哲的官职品级也不过是当朝一品,又如何和宗室相媲美。
朱由校没好气的白了沈飗一眼,“谁让你比较双方的身份地位了?无故斗殴是什么罪过?殴打长者又是什么罪过?你就不会按他们都是白身来判罚?”
沈飗眼前一亮,对啊,这样一来,案子到时好判了。不过,沈飗面色古怪的看了皇帝一眼,“无故斗殴杖八十,殴打长者罪加一等。若是这样判罚,怕是朝野不服啊?”
“那你说怎么办?”朱由校有些烦躁,“那些宗室子弟虽然不堪,可他们毕竟是君,要是处罚重了,宗室怕是不服。”说罢,朱由校摆了摆手,“就这样定了,杖责时候,记着别打残人了。还有,”朱由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让姜旭也好,其他人也好,写份奏章上来,改八议事前免罪为事后减罪,也免得有人唧唧歪歪,说什么‘刑不上大夫’。”
朱由校琢磨着,冷不丁让宗室子弟在众目睽睽下挨打,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不如以‘八议’改革为借口,也免得事后耳边不清净。
“臣,遵旨。”沈飗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下了旨意。
打人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可他带来影响却极其深远。大臣们见皇帝极力袒护宗室,心中更是不满。但碍于案子已经结案,也不好再提,大臣们就将目光转到了《宗室生活状况》报告上,极力反对朝廷拨出银两,改善宗室生活。
比如说户部就提出,说朝廷用度困难,实在没有钱给宗室加俸禄。并提出了一个提议,要求将现在的宗室总用度,作为今后的宗室用度总额度。也就是说,不管今后宗室人口如何繁衍,朝廷都不再加钱了。
而礼部的官员更绝,他们竟然提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是《孟子.离娄章句下》中的一句话。意思是说,一个品行高尚,能力出众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业,留给后代的恩惠福禄,经过五代人就消耗殆尽了。要求朝廷改革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只要繁衍五代,就不再接受朝廷供养,朝廷也没有义务去供养他们。
这下子,可算是撕破了脸皮。以至于都察院的御史们收集来宗室犯法的证据,显得是那么的无关重要。
一时间,京城内外的空气极度紧张,在京的宗室和在京的官员都翘首以待,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这件事,还是交给资政会和评议会讨论吧。”稍加思考后,朱由校做出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将户部和礼部的这两个议案交给了议会处理。而不是像宗室所想的那样,严词呵斥后进行驳回。也不是像部分激进官员想的那样,郑重考虑后留中。
“皇上这是想彻底解决宗室事务。”面对着前来讨教的云良,大学士解经邦解释道。为了能和解经邦更紧密的连接在一起,云良不但和解经邦叙了乡谊,更是拜在了解经邦的门下,成为了解大学士的入门弟子。双方成了真正的政治同盟。
“可这样一来,评议会却成了罪魁祸首。”云良摇头苦笑,显得无可奈何。他一心想着让评议会成为自己的立足点,自然不愿评议会受到半点伤害。
“那又如何?”对内阁不用做这个艰难的选择,解经邦感到十分庆幸,对云良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几分。“皇帝成立这个评议会,就是想着让他发生作用。而什么样的作用,更能让皇上用着舒心呢?”解经邦高深莫测的笑着。
“背黑锅?”云良迟疑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
“不错,”解经邦点了点头,“改革宗藩制度,最大的难题就是祖制,还有民间的议论。皇帝不愿自己被人唾骂,自然要找好替罪羊。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替罪羊比评议会好使呢?”解经邦笑着拍了拍云良的肩膀,“记住了,评议会代表的是民意,是南北十三省的民意。不是皇帝想改革祖制,也不是我解经邦,更不是你云良,而是民意。你,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云良深吸了口气,郑重的回答道。
第214章 福王朱常洵 上
第214章福王朱常洵上
想做就做,是云良的座右铭。(UU小说手打小说)从解府出来,云良就开始了秘密串联,他用尽了全身解数,试图利用当前舆论的压力,以达到在评议会通过礼部和户部的这两个议案。
而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势力在默默行动着,准备达到同样的目的。
可遗憾的是,虽然限制宗室人数,限制宗室耗费的呼声很高,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声讨宗室的奢侈无度,但云良等人串联的步伐却并不一帆风顺。毕竟,能进评议会,能发出舆论声音的都是读书人,他们深受儒家‘亲亲’思想的熏陶,难免会对如此明目张胆的迫害宗室有些犹豫。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相信皇帝会痛下决心,拿自己的宗亲开刀。
可过了没多久,事态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有一个王爷,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藩王,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上了道奏章,公然要朝廷为宗室增加俸禄,以缓解宗室生活困难。他在奏章上说,“大明有六千万人口,每人交一钱银子,就可以征收六百万两白银。有了这六百万两银子,就完全可以解决宗室的生活困难……”
其实,这封奏章是在朱由校的授意下发出的。只因为这个王爷做事太过糊涂,被东厂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和魏忠贤达成协议。王爷按魏忠贤的指示做事,魏忠贤保证将王爷的过错一笔勾销。
可不管怎么说,这道奏章成了个导火索,引起了悍然大*。原本对朝廷改革宗室制度漠不关心,以为可有可无的人们,那些自以为仁慈,以为朝廷改革宗藩制度是虐待宗亲的人们,他们冷不丁发现自己的利益即将受损,朝廷有可能增加税收,顿时就热心了起来。一夜之间,原本隐隐约约的对皇帝不关心宗室的议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限制宗室人数、限制宗室耗费的呼声却日益高涨。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资政会和评议会先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礼部和户部的议案可行,请朝廷早作打算,施行这两个议案。
“嗯,不错,这下子,朕的国库终于有点余粮了。”御书房内,朱由校眉飞色舞,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今个,今个真高兴……’,整个春风得意的感觉。
“万岁,老奴有话要说。”王安站了半晌,见皇帝还是洋洋得意、乐个不停,心中有些着急,便低声喊道。
“大伴?”朱由校停下念叨,奇怪的看了王安一眼,“大伴有话请讲。”
“万岁爷,这次解决宗室问题中,虽说机缘巧合,但评议会确实立下不小功劳。但是,”王安并不知道皇帝在这次风波中起到的作用,却本能的发现评议会的不妥之处,“评议会挟持民意,影响朝政。若不严加限制,必定会有人控制议会,对抗朝廷。到那时,评议会必成万岁爷心腹大患……”
朱由校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大伴所言言之有理,朕一定会严加控制,防止评议会做大成患。”朱由校何尝不知道议会是皇权的大敌,可出于穿越者的良知,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推动民主进程。便又接着解释道:“评议会的议员都来自全国各地,其出身不同,所代表的利益也不同,朕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正是为了兼听则明。同时,也好限制下内阁的职权。至于评议会的议员集中在一个人的手下,”朱由校轻笑一声,“有道是众口难调,这样做必定是事倍功半,难以成功。况且,评议会只不过是清议的一种,掌握不了军权,朕又何忧?”
“若真是出了大才之人呢?”王安急道。
“那就是我朱明气数已尽。”朱由校双手一摊,十分无奈。
王安一阵默然。
也对,真要是出了如此大才之人,为天下众望所归,那改朝换代也理所应当,又岂是小小的议会所能限制。
沉吟了一下,王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既如此,还请万岁爷下旨,严禁武人入选评议会。还有,评议会现有的议员人数还不够,应当继续增加名额。”
朱由校听得暗赞不已,这姜真不愧是老的辣,王安虽是明朝人,却也知道人越多效率越低越不好控制这个道理,忙答应下来。
御书房内静了下来,过了半晌,王安才问道:“万岁,如今评议会、资政会已经通过了决议,却不知万岁爷何时处理此事?”
朱由校脸上浮起一阵古怪的笑容,他抬头看了看左右,见并没有外人在,便低声笑道:“礼部和户部制定的议案,朕从来没有想过要照办……”
“什么?”王安吃了一惊,“万岁爷,机不可失,陛下一定要三思啊。”王安急忙劝谏,此前朝廷不能果断处置宗藩事务,一是碍于祖制,二是碍于清议,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大臣愿意拿着自己的身后名去做这个赌注。否则,那些无职无权,没有半点军事实力的藩王,又如何能残延至今。现在机缘巧合,好不容易形成朝野一致改革宗藩制度的协议,皇上却又有了新主意,这让王安感到丝丝不解。
“朕知道机不可失,”朱由校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可要是按照户部和礼部的做法,却是硬生生的将宗室推之门外,一刀切后不理不问。朕如果照此方案施行,必定会得罪宗室,动摇国本。而等风头过了,那些腐儒必定会说三道四,朕将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
“万岁爷说的是。”王安怔了怔,也立即明白过来。如要按照礼部和户部的方案施行,皇帝一定会落个刻薄寡恩的罪名,不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谅解,更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些外臣着实可恶。”王安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桌几上,“他们竟然敢如此大胆,竟然公然给万岁爷设套,老奴一定饶不了他们。”
“好了,好了,”对王安如此强烈的反应,朱由校感到非常满意,连忙出声劝道,“那些外臣虽然做事荒唐,却真真正正的帮了朕一个大忙。有了礼部户部的议案在前,朕就是再严苛的提案,也能称得上宽厚二字。到时候,朕做红脸,让内阁做白脸,软硬兼施,总要把事情圆满解决掉……”
“如此说来,万岁爷已经是成竹在胸了?”王安大喜。
朱由校点点头,“只等福王叔到京,朕就可以将方案公布于众了……”
※※※
福王朱常洵最近比较烦。
自从竞争皇位失败,他就躲到了洛阳城内,过起了花天酒地、穷奢极侈的生活。期间他不是没有想过重返京师,登上皇位。特别是光宗皇帝登基不到一月便撒手西去的时候,他更是暗恨自己的父亲明神宗万历皇帝。要是父皇能多活几天多好,只要熬到太子(泰昌皇帝)早丧,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
可遗憾的是,历史没有假设,泰昌皇帝比万历皇帝多活了一个多月,是登基后再死的。就这么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福王朱常洵就离皇位远去了。
随后,朱常洵也想过,自己的两个宝贝侄子会不会接二连三的死去,再把皇位还给自己。可更让朱常洵郁闷的是,大侄子朱由校登基不过两年,便有了两个儿子,还有个是嫡子。气的朱常洵听到消息后当即摔了个花瓶,连续两天都没有吃饭。
眼见皇位离自己日渐远去,朱常洵也认了命,准备好好的做个藩王,混吃等死罢了。可偏偏朝廷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竟然要调查宗室的生活状况。
接到朝廷旨意的那天,朱常洵就觉得不好。
既然调查了宗室的生活状况,那就要给宗室一个交代,因为中下层宗室的生活之差是明摆着地。可深受万历皇帝宠爱,一度被当做储君培养的朱常洵心里十分清楚,朝廷根本拿不出钱来改善宗室生活状况,哪怕是自己的大侄子这几年来呕心沥血,治国有方。
既然不能改善宗室生活,那就可能引起**,作为皇帝亲叔、藩王之首的自己必定会卷入风波。想到这里,朱常洵就拿定了主意,要闭门不出躲避祸灾。
可朱常洵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侄子还记着自己,早早的下了旨意,召自己进京。说是给太皇太妃(郑氏)尽孝,可朱常洵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去做人质……
朱常洵坐在马车里,狠狠的瞪着车外骑马的那个中年官员。
都是这个熊蛮子,为了讨好自己的皇帝女婿,竟然不给自己半点空闲便开始出发,以至于自己的行装都没有收拾,最宠爱的几个妃子也没有带上……
许是察觉了朱常洵注视的目光,熊廷弼静静的回过头来,对着马车露出了笑容。
“这个混账东西。”朱常洵一把将车帘拉住,忿忿不平的骂道。
不管福王朱常洵是如何想,车队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朱常洵将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迎接自己前途未卜的将来……
第215章 福王朱常洵 下
第215章福王朱常洵下
一进入京城,福王朱常洵就闻到丝不对。(UU小说手打小说)可不等他反应过来,来自各个藩王世系的宗室子弟就将他围了个团团转。朱常洵知道,这些在京读书的宗室多是各王府的世子,不好得罪,便按下性子一一接待。可内心之处,却早就把召了这些宗室在京的天启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
另一方面,朱常洵一进入京城,朱由校便得到了消息。而朱常洵随后的一举一动,更是在厂卫的层层监督之下。朱由校知道那些宗室去拜访福王的目的,却故示大方,一直等到在京的宗室都去拜访了一遍后,才将福王召进宫中。
经过这些天来不停的会见客人,朱常洵终于明白了京城内发生的一切,也明白了宗室们的担忧。可明白了是一回事,是否为宗室出头又是另外一回事。朱常洵心里清楚,皇帝对自己防范甚深,要是自己强出头,必定会招来祸患,便打定主意,要三缄其口。
可福王爷打定主意是一回事,皇帝的谋算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不,方一见面,天启皇帝便开口问道:“福王叔,这些天你也听了、也看了,对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朱由校身体前倾,将胳膊支在案几上,“王叔是否可以教教朕,朕如何处理才好?”
“臣无异议,全凭陛下做主。”朱常洵死活不肯上当。
“这么说,王叔是同意户部和礼部的议案了?”朱由校拉长了声音,问道。
朱常洵的脸顿时就黑了,这几年不见,自己的这个侄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心中更有有点郁闷,自己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怨吗?以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仔细看了看四周,朱常洵却发出了声哀叹,自己原本在朝廷上的势力就不大,要不然也不会在皇位竞争中失败。而几年不曾进京,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更是荡然无存。侥幸留下的那几个,朱常洵也不舍得将他们曝露出来。
稍微沉吟了下,朱常洵回道:“启奏皇上,臣不同意户部的议案。”稍微停顿了下,见皇帝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朱常洵更是气结,“臣无能,只能靠朝廷俸禄养家。若是按照户部的提议,臣的俸禄必定会大幅度削减,臣自然要反对。至于礼部的提议,臣之国尚短,还没有孙子,也就没考虑这么多。不过臣想,要是按照礼部的提议,一些封国时间长的宗室支系,必定会哭声一片……”
“这么说,王叔是反对了?”朱由校不喜不怒,只是盯着福王爷笑道。
朱常洵被笑得心中发毛,索性一狠心,跪下磕了个头,奏道:“臣也知道朝廷用度不足,难以维持宗室生计。但若是按照户部和礼部的提议,宗室生计更是难以维持,臣请皇上降恩,护的宗室安宁。”
朱由校听得直点头,“王叔所说倒也有着几分道理,朝廷改革宗藩制度,却也不能不顾骨肉之情。这一点,”朱由校用手一指信王朱由检,“皇后和五弟早就劝过朕,王叔和他们倒也是想到一块了。”
信王爷朱由检听得直纳闷,我什么时候给皇兄提议过了?哦,明白了,皇兄这是偏爱我,给我提高声誉的。当然,顺便分王叔点功劳,免得他声望太高也是正理。
福王爷朱常洵却不知道这点。听皇帝说完,他便又磕了个头,奏道:“臣只是为了一己之利,才有了这个念想,实在不能和皇后娘娘、信王侄的仁德相比,还请皇上明鉴。”
朱由校听得直摇头,这个福王,也不知是真的吓怕了,还是想避过风头,竟然如此滑溜,一点责任都不想担,这样可不行。
“王叔过谦了,对于王叔的品行,朕还是知道的。”朱由校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样,口中却开始诉说起其他藩王的罪行,“像这些混账东西,他们鱼肉百姓、目无法纪不说,还不仁不义,弃宗亲不顾,以至于多数宗室的生活都陷入顿困。更有甚者,”朱由校将御案拍的山响,“像汾州的那两个混账王爷,庆成王和永和王,竟然眼睁睁看着宗室女沦为奴婢,还为虎作伥,帮着外人欺压本宗兄弟。王叔你说,这样的混账该不该杀?”
“陛下息怒,”福王爷的脸更黑了,“庆成王和永和王同居一城,又是开国后便加封的郡王,支脉繁衍甚多,两位王爷一时照应不周,怕也是有的。况且国家承平日久,朝廷法纪松弛,一些宗室子弟出生后不能记入玉牒,这也是有的。”
对于皇帝的步步紧逼,朱常洵有点不耐烦了。虽打定主意做软蛋,可也忍不住刺了皇帝一下。
“王叔所言太过荒谬。庆成王和永和王俱是本宗之长,本应照顾好本宗宗亲。据实上报本宗繁衍人口,更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一旁的朱由检听出了点味道,急忙出来驳斥福王,“可他们却玩忽职守,坐视本宗宗亲沦为贫贱。当本宗兄弟受到侮辱时,更是麻木不仁,还和外人共同欺压本宗兄弟。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王叔怎能为他们开脱呢?”
朱常洵听得两眼发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用的着这样针对我吗?一气之下,索性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发呆。
可朱常洵不说话,朱由校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呯。”朱由校又用力拍了下桌子。
“提起这件事情来,朕就觉得可恨。”朱由校铁青着脸,大肆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朝廷对宗室不可谓不宽厚。给亲王、给郡王,给宗室的俸禄远远在官员之上。朝廷为什么做?还不是想着宗亲们生活不容易,想让他们免于穷困。可朝廷的目的达到了吗?那些王爷们忘记了,朕给他们俸禄,并不是让他们花天酒地,而是要让他们帮朕照顾宗亲……”
福王爷愣住了。
信王爷愣住了。
参与朝会的大臣们也都愣住了。
原来,中下层宗室生活陷入困境的原因是各地藩王照顾不周啊?
原来,朝廷给各地藩王发放俸禄,是想让他们帮皇帝照顾宗亲啊?
嗯,很有道理。不过,大家伙却都是第一次听说……
朱由校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呢,他还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朕看到汾州朱大疙瘩案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大臣们无语的摇摇头。
“是耻辱,是耻辱,”朱由校咆哮道:“堂堂宗室,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嘿,朱大疙瘩,”朱由校狞笑道,“这要是传出去,我看你们满朝文武如何出去见人。还有,堂堂宗室,连个字都不认识,尽然误打误撞的将女儿卖了出去。你们说,朕丢不丢人?你,你,还有你们,”朱由校的手指在福王、信王、文武大臣身上一一划过,“觉得自己丢人不?”
“臣等无能,致使圣上受此大辱,还请圣上降罪。”刹那间,大殿内的人都矮了一截。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等候皇帝发落。
朱由校稳了稳心神,收敛了怒气,却还是用冷冰冰的语气问福王爷,“王叔,你是朕的长辈,可谓见多识广。不如你来说说,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又如何解决?”
福王爷朱常洵一阵无语,有心给皇帝来个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将所有的罪名推到礼部上去。谁让礼部从中作梗,不痛痛快快的给宗室登记名册呢?可仔细想想,朱常洵还是觉得惹不起礼部。
“臣愚钝,实在想不出缘由来。”朱常洵推辞道。
“不妨,王叔可以慢慢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朕不急,这下朝还早着呢。”朱由校淡淡的笑道。
朱常洵只觉的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地上,幸亏是跪在哪的,手扶得快。
朱由校怜惜的看了众人一眼,却没有让大臣们起身,而是端起了茶杯,慢慢的品尝起来。
朱常洵本来就胖,足足有三百多斤,又一贯养尊处优,在洛阳就藩时更是不曾受过半点苦头。因此,跪了不到半盏茶功夫,朱常洵就觉得双腿发麻,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水不停的向下淌。
不行,再跪一会儿,怕是要跪死了,朱常洵心中有点发苦。
可如何才能回答皇帝的问题呢?朱常洵有些作难。
有了,朱常洵突然眼前一亮,自己上朝之前,一个亲信幕僚好像说过,“王爷此次上朝,怕是皇帝会问起汾州一案。若皇帝问起才能防止朱大疙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王爷可以办宗学相回应。”
想到这里,朱常洵急忙喊道,“皇上,臣有了,可以办宗学。办宗学可以教宗室子弟认字,认识了字,就可以杜绝同样事情。”
“办宗学?”朱由校嘴角噙着丝微笑,“王叔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不过,宗学的费用又从何而来?王叔不妨说道说道。”
“每个王府办一个宗学,费用自然让王府承担。”朱常洵只觉得浑身发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上学的宗室子弟不用掏半点费用……”
朱常洵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个侧歪,便栽倒在地,引起了一阵惊呼……
第216章 宗藩制度改革 上
第216章宗藩制度改革上
在经过一番博弈后,天启皇帝朱由校终于在天启四年五月抛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宗室改革方案。(UU小说手打小说)由于宗藩事务牵涉范围广、人数多,再加上前段时间的连台好戏不断上演,宗室改革方案一出台,就受到了朝野上下的广泛关注。
可饶是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皇帝精心制定的宗室改革方案的时候,也无不对里面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感到吃惊。
首先引起人们关注的,就是方案中提出的爵位制度。按照这个新的爵位制度,原有的宗室爵位和勋贵爵位,以及皇帝新制定的可纳粮爵位进行了合并,并和文武官员的品级制度结合起来,使得整个社会阶层一目了然、上下有序。
新的爵位设有亲王(公主)一等,郡王(郡主)一等,公侯伯子男各三等,准爵一等,共八级十八等。原有的皇室爵位如辅国将军、辅国中尉什么的,全部取消。原有人员将陆续改封同等的新爵位。
也许是出于减少推行阻力,新的爵位对勋贵集团冲击并不是很大。公侯伯三极爵位仍是超品大员,高高在上不说,还获得了众多的好处。而子爵以下,一等子爵对应一品官员,二等子爵对应二品官员,…一等男爵对应四品,…准爵却对应七品,等等等等。在礼法上,一等子爵要低于同级别的正一品官员,却高于从一品官员。这一点倒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毕竟,子爵以下都是花钱买来的爵位,朝廷虽一力支持,可在世人眼中却还有带着铜臭味。若是让他们也封为超品,跃居整个官僚阶层之上,还真的说不过去。而像现在这样,和朝廷官僚间杂相处,倒是个很好的办法。
按照新行的爵位制度,贵族阶层的子弟一旦出生,就可以获得勋爵爵位。随后该袭爵袭爵、该加封加封,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只不过,连续三代勋爵却没有有丝毫晋升的,将会给予除名。这条制度可就给了原有的勋贵集团诺大的好处,使得他们再也不用为自己的旁系子弟发愁。毕竟,能继承家族爵位的是少数,其他子弟都要自谋生路,现在能有个贵族身份,就能省很多麻烦。
同时,为了新爵位的贯彻推行,朱由校又做出了新的规定。正常致仕的朝廷官员,可由礼部请旨,该封爵位。根据他给亲信大臣透漏的口风,一般情况下改封的爵位会高出一到二级。比如已经默认即将致仕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便内定册封为忠勤伯爵位,皇帝准备用这个二等伯的爵位,来答谢方从哲十几年来一心为国的高尚情怀。此外,还有几个做了一辈子七品知县的致仕官员,也内定了三等男爵位。就连个中进士后一天官没做过就致仕的,也通过某种联系,求了个准爵爵位。
只不过,和公侯伯三极爵位相比,子爵、男爵、准爵都没有封号,只能以某某子爵、某某男爵相称呼。更没有半点朝廷俸禄,只能靠自身的家产养活自己。至于亲王、郡王两等爵位,更是皇室独有,非外臣所能染指。
饶是如此,能获得一个爵位,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要知道,朝廷即将开海,能入股海贸商行,参与到海上贸易,都必须有个爵位。除此之外,哪怕是当朝一品也不行。至于加入各级评议会,成为地方的头面人物,更是要有个爵位才行。
方从哲看完了手中的《宗室改革方案》,轻轻地放在桌几上,然后就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发起了呆。朱由校等了半晌,却还不见方从哲开口说话,心中就有些着急。
“方先生,这份方案只是个草稿,朕把它拿出来也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若是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朱由校语气真诚,“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方从哲却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过了好久,一直等到朱由校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才抬起了头,“皇上的这个新爵位制度,确实有着独到之处,把问题考虑的很全面,也兼顾了各方利益。可是,对于宗室的袭爵方法,臣却有些不解,还请皇上赐教。”
按照朱由校制定的皇室袭爵制度,宗室必须要在七到十六岁之间接受九年教育。接受完教育,并通过朝廷认可后,方能继承爵位。否则,这个宗室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勋爵。
不过,上一代的爵位有限,皇帝不可能将一个郡王的儿子全部封为郡王,这根本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常识。朱由校又作出了规定,一个亲王除了继承亲王位置的儿子外,还可以加封两个儿子为郡王。当然,这两个加封为郡王的儿子也不是当爹的说了就算的,他们必须要在兄弟中展现出自己的过人天分,使得兄弟们心服口服才行。剩下的儿子,就要降等册封了。亲王的儿子一般来说,再不济也有个公爵坐坐。至于是一等公还是三等公,就要看皇帝的心思了。当然,若是这个孩子在宗学中的成绩不错,皇帝为了鼓励宗室上进,肯定会封的不错。
和宗室子弟在宗学中的成绩有关的,还有整个宗室支系荣辱。按照新的规定,朝廷每三年要组织一次考较。考较的范围是所有的宗室支系,考较的内容是各支系子弟的读书入学率,以及考取进士、考入国子监、考入皇家学院的人数。考较完毕后,朝廷将对其中最优异的前三名进行嘉奖,对最差的后三名进行惩处。
若是连续三届都能跻身前三名,朱由校在制度草案上标明了,可以晋升宗主爵位。若是宗主本身就是亲王,那就给予其主持祭祀太祖皇帝的权利。当然,若是连续三届都沦落为后三名,那就降爵。一一降再降,直到这一支系丧失了独立自主权为止。
“请问陛下,考核宗室是以什么为准?是王爵,还是其他?”方从哲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关于考核以什么为准,这件事情朕还要征求宗室意见。不过若是按照朕的意思,”朱由校淡淡一笑,“考核将以册封爵位超过二十年,或者传承超过三代的宗室为准。不过,为了减少麻烦,家主为子爵以下的,不能以支系的名义参加朝廷的考较。除非其能得到晋升,成为伯爵。”
“既然不能以支系名义参加,那又如何能得以晋升?”方从哲有些不解。
“先生忘了?”朱由校随手翻动方案,从里面找出了一条条款,指给方从哲看,“同父兄弟中,(比父亲爵位)次一等爵位获得数超过五个,可晋升其父爵位一级,准爵除外。除此之外,宗室子弟若能考取进士、考入国子监、考入皇家学院,等等,但凡是彰扬了宗室风范,都可以晋升爵位。而且,朕还将放开宗室子弟的各种限制,准许他们从军、从政,甚至从商。当然,”朱由校微微一笑,“从军、从政要循序渐进,应当从中下层的宗室子弟开始。”
方从哲点了点头,其实,给宗室松绑,允许远枝的宗室从政、读书、自谋生路这项政策,朝廷早有旨意颁下,只是收效甚微罢了。现在皇帝加上了从军、从商,也并不为过。反正,那些宗室真正成才的并不多,即便是有一两个英才,也难以在层层的排斥下进入中枢。
方从哲正在那里沉思,朱由校却又缓缓讲道,“至于宗室从政,朕是这样想的。宗室改革后,朕将在资政会中增加席位,特旨任命伯爵以上的宗室为资政会议员。至于子爵以下的,却可以参与到各级评议会去。这个提议,先生觉得如何?”
方从哲怔了怔,心里不由的连声叫好,皇上说是准许宗室从政,却又将人家圈到议会里面。沉吟了片刻,方从哲点头道:“皇上能够用宗室之长,确实是件好事。不过,以臣之浅见,进入各地评议会的宗室,是不是也应该由地方推选呢?”
“这个当然,”朱由校展眉一笑,“评议会是为民请命的机构,若宗室不肯为民请命,去那里作甚?还不如在家里闲养呢。”
说到这里,君臣间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朱由校随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后,问,“先生若是还有其他疑问,不妨一一讲来。”
见皇帝已经面露倦意,方从哲不由的迟疑了下,可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道:“皇上定的制度上说,要考核宗室的学问,这就要建立宗学。可如此一来,必定需要大笔费用。”方从哲有些尴尬,“臣请万岁爷示下,这费用从何而来。”
其实,方从哲根本不用问这个问题。要知道,宗室制度改革方案一旦颁布,他就可以致仕回家,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交给下任内阁首辅头痛。可由着心中的那点忠君报国之心,方从哲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对此,朱由校即为方从哲的忠于王事而感动,又为方大学士的不开窍而头痛。
第217章 宗藩制度改革 中
第217章宗藩制度改革中
“宗学办学的费用嘛,”朱由校拉长了声音,笑吟吟的说道,“先生莫非忘了,朕的福王叔早就请了旨意,要让各地藩王自行筹办宗学,朝廷只需要派出学监,分赴各地宗学监督学校开办即可。(UU小说手打小说)”说完之后,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绝对,朱由校又接着道,“不过,朝廷也是要花一点费用的。户部要单独列出一项款子交给内廷使用。朕要用它来设立一项奖学金,专门奖励在宗学中认真学习的学生。”
朱由校坚持认为,办教育是朝廷的职责。自己已经帮朝廷抛去了宗室这个担子,还忽悠着宗室自己办起了宗学。那么,让户部拿出一笔钱,来奖励宗学中的佼佼者,也是应当的。
方从哲并没有发现皇帝的用意,他正在为朝廷不用为宗学出钱而高兴。可高兴了一会儿,方从哲突然觉得不对,还有个皇家学院呢。虽然不知道这皇家学院是何章程,可方从哲却坚信,办学校,特别是办供宗室子弟读书的学校,是件花钱的玩意。
想起这点,方从哲心中一阵紧张,“皇上,朝廷已经有了国子监,为何还要建个皇家学院。这是不是有点太过……”
方从哲猛地收住了话头,可朱由校却听出了他的意思。“皇家学院可不是多余的,他教授的知识,更侧重于琴棋书画、算学等杂学,和国子监的侧重点是不同的。”对于国子监的刻板学风,朱由校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不愿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学校,成为另一个圣人思想的汇聚地。想到这里,朱由校便推脱道,“朕准备将皇家学院交给徐光启主持,教师可以从科学院里面借。到时候,有志于这些杂学的宗室子弟,就不必去国子监凑热闹。若是民间有有志于杂学的,也可以到皇家学院学习。”
方从哲尴尬的笑了笑,却觉得事情不太对,“皇上,圣贤之道才是正途,那些杂学还是不要太过重视的好……”
朱由校心中一阵腻歪,可还是点了点头,“先生所言言之有理,可圣贤之道不但是处世之道,更是治国之道。那些宗室素来懒散惯了,又有几个能老老实实的遵循圣人教诲?倒不如给他们找点事情,也省的他们麻烦。”说话间,方从哲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可朱由校却还是自顾自的说道:“朕创办这个皇家学院、令各地藩王设立宗学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宗室子弟找点生计,使得他们中的佼佼者可以在学校内教书育人,也免得他们常哀叹什么怀才不遇……”
方从哲明显的感觉到,皇帝在圣贤之道、治国之道上加重了语气。仔细一琢磨,方从哲更是出了身冷汗。皇帝口口声声说着要教化宗室,提高宗室的学识,可内心中对宗室却如此防范,连宗室读书也如此防范。
可冷汗过后,方从哲却悄悄的松了口气,皇上有这个准备就好,免得日后出了乱子为难。对了,我要立即把这个事情传出去,免得有人不开眼,质问皇帝为何不让宗室子弟学习圣人教诲……
想到这里,方从哲急忙起身告退,离开了皇宫。
※※※
目送方从哲离去,朱由校不由的发出了声疲惫的叹息,软软的趴在了案几上。这段时间,为了保证宗室制度改革的顺利实施,朱由校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使尽了手段,弄的自己精疲力尽。更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个时候,朱由校却得了风寒。每天喝着黑糊糊的苦汤水,还要顶着各方的压力,真可谓苦不堪言。
见皇帝突然毫无风度的趴在案几上,曹化淳吓了一跳,忙上前请安,见皇帝无事,才放下心来,却还是服侍皇帝用过了一碗汤药。
“万岁爷尽管放宽心思,”曹化淳尽量放缓声音,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有厂卫盯着宗室的一举一动,又有方阁老这样的忠贞老臣在朝中坐镇,陛下做的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量那些宗室也不敢轻举妄动……”
朱由校直起了身子,胡乱的点了点头,却还是有点底气不足的问曹化淳,“那你觉得,朕的这个方案,朝中大臣会赞同吗?”
曹化淳只觉得一阵头痛,心中暗暗埋怨,皇上啊,皇上,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口中却坚定不移地回答道:“单单一个宗室爵位和勋贵爵位合一,万岁爷就给朝廷省了不少银子,那些外臣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到这点。”说罢,曹化淳更是好言相劝,“万岁爷放心吧,大臣们会赞同的。”
“可这样一来,宗室的俸禄就削减了大半,怕是有人会说三道四。”朱由校有些忧心忡忡,明朝宗室的俸禄远远高于勋贵的俸禄,更是官员所不能比的。现在自己一下子削减了那么多,肯定会有人不满。
“万岁爷不是查过档案,也计算过了吗?”曹化淳暗暗的翻了翻白眼,却还要坚定皇帝的信心,“宗室原先的俸禄虽高,可朝廷拖欠严重,能得到的也和现在大体相当。只要朝廷能按时发放俸禄,不进行克扣,宗室纵有怨言,也会安然接受。至于朝中的那些言官,”曹化淳微微一笑,“只要皇上放出风声,说有可能加税,他们定不会说三道四。”
这些道理朱由校其实都明白,只不过身体不好、心情不好、再加上压力太大,想借机发泄发泄。现在见曹化淳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说的清清楚楚,情绪就渐渐地平定了下来。
“万岁爷,朝廷加恩与宗室,使得宗室都能进学读书,还放松了宗室参政议政的限制,”曹化淳斟酌着言辞,试图让皇帝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受到皇上恩惠最多的,还是中下层的宗室,”想起皇帝让自己看的名单上,准备响应皇帝诏书的宗室只有三两个远枝郡王,其他的都是什么将军、中尉,曹化淳就有些担心,“奴才觉得,皇上也该多加恩各位王爷,让他们也能体会到新爵位的好处才是……”
“那你的意思是?”朱由校只觉得一阵倦意涌上头来,忙用力咬住舌尖,换来了一丝清明。
“确定能支持皇上方案的亲王、郡王太少了,皇上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见皇上脸上阵阵不正常的红晕,曹化淳知道皇上的药劲上来了,忙长话短说,向皇帝点醒道。
“信王不是一个吗?”朱由校迷迷糊糊的,只听到什么亲王、郡王太少,便随口应道。
“信王爷倒是可以,可他毕竟年纪太轻了。”带头支持皇帝的改革方案,明显是件得罪各大王府的事情,信王朱由检虽对曹化淳一向巴结讨好,可为了朝廷的安定,更为了自己日后的富贵,曹化淳也不吝于牺牲信王爷。可想到信王爷年纪尚轻,德望也不够,曹化淳就有些迟疑。
“真不行,再加上福王爷。”朱由校嘟噜道。
曹化淳眼前一亮,这个人选好,辈分高、血缘近,更重要的是,福王朱常洵一直是皇帝这一支的威胁因素。作为皇帝的亲信首领太监,和朱由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曹化淳自然不愿意福王爷的声誉太好,在宗室的威信太高。
“可是,如何才能说动福王爷呢?”曹化淳趴在皇帝的耳边,着急的问道。
药劲上来后,朱由校困得眼皮直打架,早就想趴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可曹化淳却毫无眼色,一直趴在他耳边说话,顿时就烦了。
“你说不动,就不会让魏忠贤去说吗?”朱由校大发雷霆道……
※※※
东缉事厂大堂上,魏忠贤正欲出门,便被急匆匆而来的曹化淳堵了个正着。
“皇上有旨意,让魏公公出面游说福王爷。”三言两语将皇帝的意思说给魏忠贤后,曹化淳就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由于御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年事已高,更是时不时卧病坐床,曹化淳就盯上了王安的位置。而宫中能勉强和他竞争,也就是东厂厂督魏忠贤了,为了自己的前程,曹化淳自然要抓紧时间打击魏忠贤的威信。
魏忠贤面露难色,“曹公公,咱家是何牌位上的人物你又不是不清楚,又怎能劝得了福王爷。是不是公公听错了旨意?把其他人听成了咱家……”
魏忠贤的话尚未说完,曹化淳就变了脸色,“魏忠贤,你把咱家当成什么人了?咱家是那种假传圣旨的人吗?你若自觉的没有能力去说服福王爷,不妨去向万岁爷请罪,又何必拉扯到咱家身上?”说完之后,曹化淳不满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曹公公,你看这事情弄的,咱家可不是这个意思。曹公公,你听我解释啊……”魏忠贤急忙向曹化淳赔礼道歉,可曹化淳自认为自己占理,又那肯听魏忠贤说话,仍是不管不顾扬长而去,留下魏忠贤在后面大呼小叫……
第218章 宗藩制度改革 下
第218章宗藩制度改革下
直等到曹化淳一行人的身影远远的消失在东厂门外,魏忠贤才停止了叫喊,站直了身体。(UU小说手打小说)“你这阉货,若不是咱家前两天刚刚接到了一个消息,还真的掉到了你的圈套里。”魏忠贤的脸上浮起一丝狠厉,牙齿更是咬得咯吱做响,“不过,现在你就看着咱家大发神威,立下游说福王的大功吧。”
虽没有得到宫里的消息,可魏忠贤用脚后跟也能想清楚,肯定是曹化淳乘机在皇上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才给自己讨来了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可魏忠贤却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顺了曹化淳的意思,将这样的难题交给自己。
难道是皇上在敲打我?还是皇上真正的偏向了曹化淳?魏忠贤的心里一阵纠结,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后,魏忠贤无奈的自嘲道:“总不会是皇上信任我,知道我有能力游说福王爷吧?”
可不管怎么说,曹化淳已经传了旨意,要自己去游说福王爷,自己就非去不可。去了没游说成功,是能力问题,可不去游说,那就是态度问题。哪怕圣旨是假的,自己也要去走上一趟。
这一点,魏忠贤把握的很清楚。因此,曹化淳前脚刚走,魏忠贤便换了衣服,带着人出了东缉事厂。只不过,魏忠贤却并没有直接去拜访福王爷,而是去了寿宁公主府,向寿宁太长公主递了求见的帖子。
好不容易盼到福王爷进京,一家人团聚,寿宁公主也想和郑太妃、福王爷多聚一聚。可无奈朝中事多,宗室制度改革的事情闹得飞飞扬扬的。为了不让小人抓住自己兄妹的把柄,招惹来是非,寿宁公主在和福王见过一面后,就不得不委曲求全,呆在公主府内闭门不出,等候事态平息。可饶是如此,祸星还是来到了公主府上,给寿宁公主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公主,怎么不见你贴身的那个赵嬷嬷呢?”公主府的客厅上,魏忠贤大马金刀的坐着,完全是和寿宁公主分庭抗礼的姿态,说出的话更是咄咄逼人。也难怪魏忠贤如此嚣张,作为皇帝的亲信太监,又手握着东厂这一利器,魏忠贤自然有资格在一些闲散宗室面前耀武扬威。而寿宁公主在宗室中地位虽高,可就凭她是郑太妃所出这点,就使的她不敢和魏忠贤这样的皇帝宠臣对抗。
不过,魏忠贤也是成精的人了,也知道做事嚣张、惹人嫉恨的坏处,平日做事虽说不上谦逊有礼,可也会给人留三分余地。至于今天这样,硬生生的打上寿宁公主的门,魏忠贤确实另有目的。
“赵嬷嬷啊,”寿宁公主娇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清晰的落入魏忠贤的眼中,“赵嬷嬷年纪大了,想回家乡过几天舒坦日子,本宫就准了她离去……”
“是她一个人走得吗?”魏忠贤问。
“不是,是她的侄子接她走的。”
“那就对了,”魏忠贤拉长了声音,“好让公主殿下得知,这位赵嬷嬷在回家的路上招了贼,被人勒死后扔到了河里。”魏忠贤盯着寿宁公主惊恐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殿下可要去看看赵嬷嬷姑侄的尸体,也好和他们道别一声?”
“大胆,”寿宁公主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尊贵身份,她用力的拍了把桌子,尖声叫道,“魏忠贤,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让你胆敢如此羞辱本宫……”
“殿下息怒。都是奴才不好,还望公主不要气坏了身子。”魏忠贤口中说着讨饶的话,脸上却毫无半点讨饶的神色,相反,他还大模大样的端起茶杯,美美的喝了一口。
“你,”
寿宁公主气的脸色发青,用手指着魏忠贤,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殿下已经骂过奴才了,也该听听奴才的来意了。”魏忠贤喝完茶水,随手放到了桌子上,抬头看着寿宁公主,淡淡的笑道。
寿宁公主的脸色如同开了颜色铺似的,刹那间变幻了无数次,可就在丫鬟宫女们觉得,公主将要发火的时候,寿宁公主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你们都给本宫出去,”寿宁公主将屋子里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才瞪着魏忠贤,忿忿不平的说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奴才这次前来拜访殿下,是向公主求救而来,”魏忠贤毫无半点求人的样子,哪怕自己对面是皇帝的亲姑母,大明数得着的顶尖人物,“朝廷刚刚制定了新的宗室制度,亟需宗室出面支持。奴才侥幸得到皇上厚望,领了游说福王爷的重任……”
“福王是福王,本宫是本宫,魏公公若想游说福王爷,那就请出门向左,要不了多远就是福王爷的住地。至于本宫,”寿宁公主柳眉倒竖,“从不管朝堂上的事情,魏公公是找错人了。”
魏忠贤顿时无名火起,这个婆娘竟然还嘴硬,竟然还给脸不要脸。魏忠贤再也不想给寿宁公主留半点脸面,他冷冷的说道:“难道殿下忘了,赵嬷嬷姑侄的尸首,还在我东厂大院里面躺着的……”
“咯咯咯咯,”寿宁公主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魏忠贤,本宫就是下令打死了两个奴才,那又如何?你就是告到皇上面前,本宫也不过是受到一顿训斥,你又奈何的了本宫?”说完之后,寿宁公主觉得还是不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接着说道,“本宫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魏公公点面子,就任凭魏公公敲诈勒索,想花钱免灾。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魏公公竟然想挟制本宫,让本宫干涉政务。”寿宁公主冷冷的哼了一声,“本宫可不傻,本宫宁愿受皇上训斥,也不授人与柄,落个干涉政务的罪名。”
魏忠贤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万历皇帝和郑贵妃最宠爱的女儿,一度是朝廷的风云人物,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所能轻易打动的庸俗女人。
想了想,魏忠贤便换了种方式。
“公主殿下真是深明大义,当为后世公主的楷模。不过,”魏忠贤换上一个笑脸,先将寿宁公主夸了一通,紧接着话锋一转,却又站在公主的立场上给寿宁公主讲解起来。“万岁爷受外臣逼迫,不得不改革宗室制度,以至于宗室的利益受到了一些损害。不过,”魏忠贤不愧是皇帝的忠犬,三言两语就将改革宗藩制度的责任推到了大臣、宗室身上。“落到现在这番田地,其实也怪那些宗室子弟沉不住气,打了方阁老导致形势大变,否则按照皇上当初的心思,宗室的俸禄将会有极大地增加。”
帮皇帝推卸完责任后,魏忠贤接着讲道:“新拟定宗藩制度虽有些不足,可也是万岁爷费了好大力气才和外臣们争来的。说句不客气的话,但凡能维护的宗室利益,万岁爷都帮着争到了。可是呢,宗室们分处各地,得到的消息难免有所偏僻,对万岁爷也会有所误会。这个时候,万岁爷就需要人来帮他一把,帮着稳定下宗室。而福王爷德高望重,正是不二人选。”
“奴才知道,福王爷对万岁爷又有点误会,一直都不想参与政务。可奴才也知道,”魏忠贤信口开河,“万岁爷对福王爷一直都有着亲近之心。别的不说,太妃娘娘一直养在宫中,公主殿下也时常进宫面圣,皇上对太妃娘娘如何,对公主如何,公主心中也应当有数。”看到寿宁公主有些意动,魏忠贤急忙乘热打铁,“按照新的宗藩制度,皇上将会选拔一批宗室进入资政会,以备万岁爷咨询政务。难道公主殿下就眼睁睁的看着福王爷和皇上心结难去,一辈子担心受怕,闷闷不乐吗?”
寿宁公主一怔,顿时就想起了前不久见到福王时候的情景。
福王兄还不到四十岁,可已经苍老的厉害。为了让皇帝放松对他的戒心,更是强迫自己花天酒地,无恶不作。以至于短短几年时间,便吃成了一个大胖子。走起路来,还要人帮忙托着肚子,否则就寸步维艰。
可如果帮皇帝出头,去支持宗室改革方案呢?寿宁公主仔细盘算起来。
毫无疑问,一旦帮皇帝出头,去支持宗室改革方案,必定会得罪不少宗室。可大明的宗室本就是养猪,根本没有半点权利可言。皇兄即便是得罪了他们,也无伤大雅,受不了半点损失。相反,由于和宗室交恶,还有可能让皇帝放心,这可比福王兄山吃海吃糟蹋身体强多了。
至于皇帝是否过河拆桥,寿宁公主觉得,皇帝一向重视手足感情,这可是自己亲眼所见。只要自己和福王王兄对皇上没有威胁,皇帝自然不会多事。
想到这里,寿宁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本宫知道了,”寿宁公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本宫自然会去游说福王王兄。到时候,你们东厂的番子不要大惊小怪才是……”
寿宁公主心中有气,自然想刺魏忠贤一下。
可魏忠贤却哈哈一笑,“如此就多谢殿下了。”顿了顿,魏忠贤却又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幅画,这是他来时带来的。将画展开后,魏忠贤笑道,“公主殿下,画上的这个人被称为赵爷,是当初污蔑皇后娘娘的幕后元凶。当初王公公奉皇上之命,让那孙二口述,画出了这幅画。”魏忠贤将画卷好,推给了寿宁公主,“公主见多识广,若有闲暇不妨帮着查找一下。”
见寿宁公主脸色铁青,魏忠贤更是笑得欢畅,“万岁爷的旨意是背地里查,不许闹得满城风雨,公主殿下查访的时候,不妨也多多注意一下……”
第219章 宗藩事了
第219章宗藩事了
“天下大定矣。(UU小说手打小说)”
听到福王朱常洵、信王朱由检等近支宗室联名上书,支持朝廷《宗藩改革方案》的消息,内阁首辅方从哲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也难怪方从哲高兴。作为当朝首辅,能够在秉政期间将困扰大明多时的宗藩问题彻底解决,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政治资本,是个可以青史留名的政治资本。哪怕方从哲早就打定主意致仕,也由不得方从哲动心。
至于方从哲为什么看到福王、信王的奏章后就肯定改革将顺利实施?却是因为方从哲看得很清楚,这次的改革方案明显是打击宗室的中上层,扶持中下层宗室,带着明显的推恩令色彩。和那些新得到了爵位、得到了免费入学机会、得到了参政议政机会等众多好处的中下层宗室相比,那些削减了俸禄、还被勒令组建宗学、为同支宗室提供读书费用的中上层宗室,才是反对朝廷改革的主力。
只不过,这些亲王、郡王们虽然地位尊崇,但在历代皇帝的打击下,对朝政却并没有太多的实际影响力。只要能够直接对皇帝造成影响的福王、信王等人不出头,这些王爷们就翻不起浪来。实在不行,朝廷也可以借着汾州案来敲打敲打这些不仁不义的王爷。
再说,各大王府的世子、王子们,还都在京城宗学里读书呢。
想到这里,方从哲就是一惊,朝廷怎么还有这么多后手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方从哲想了半晌,却始终没有想出半点头绪。到了最后,方从哲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也该致仕了。”方从哲嘴中嘟噜着,取来了文房四宝,趴在桌子上开始给皇帝写辞职的奏章。
这一次,朱由校并没有继续强留方从哲。而是在一番回顾后,朱由校热情洋溢赞美了方从哲的高贵品质,并颁布旨意封方从哲为忠勤伯,准许这个三朝元老致仕。只不过,方从哲想清闲的美梦却被皇帝打破了。朱由校以发挥余热、以备咨询为名,点了方从哲为乾清宫资政,进入了资政会议。
如此一来,方从哲并没有完全退出政治舞台,其身后的政治势力也并没有因此完全土崩瓦解,朝廷的政局也没有因此变得动荡不堪。只不过,方从哲毕竟不再是内阁首辅,朝廷的政治格局肯定会因此分化组合,而方从哲留下的首辅位置鹿死谁手,谁就将是最后的赢家。
但现在,朱由校却并没有考虑这一点,他还在为一件事情心中恼火。
不管怎么说,宗藩制度改革取得了显著效果,作为上位者,朱由校就要犒赏有功人员。其他的人都很顺利,可朱由校犒赏到魏忠贤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按理说,在这次改革中,魏忠贤的功劳是最大的。他不但在前期秘密组织了一个高效的情报、行动网络,并在汾州为皇帝找到了动手的理由,更在随后的政治博弈中穿针引线,在幕后做了很大的工作。只不过,由于魏忠贤是太监出身深受外臣歧视,所使用的工作手法又偏于阴狠实在上不了台面,朱由校最后拔拔算算,只能以魏忠贤成功游说福王为由,为魏忠贤行赏。
可哪成想,魏忠贤一到皇帝面前,就跪下来请罪,“奴才领旨后,实在没有法子,才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请万岁爷惩罚。”
朱由校怔了怔,才明白过来,感情这魏忠贤在游说寿宁公主、游说福王爷的时候,又用了不光彩的手法。朱由校对寿宁公主和福王并没有太多好感,又岂会为他们而伤了亲信手下之心?当然,面子上的活还是要做的。朱由校就想责备魏忠贤两句,再勒令魏忠贤向寿宁公主、向福王爷赔礼道歉,好让整个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料,朱由校尚未开口,侍立在一旁的曹化淳就幽幽的开了口,“魏公公执掌东厂,受命侦查孙二一案,本应精忠报效万岁。可你却狼子野心,拿着孙二一案去和寿宁公主做交易。”说着,曹化淳转向皇帝施礼道,“还请万岁爷问魏忠贤个明白,看他到底是何用心。”
曹化淳当初本是想为难魏忠贤一下,打击打击魏忠贤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谁知道魏忠贤却轻而易举的说服了寿宁公主,并通过寿宁公主游说了福王上疏。这让曹化淳又急又怒,对东厂侦查贵人**的能力心生恐惧。幸亏曹化淳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好,从骆养性那里得知了魏忠贤和寿宁公主说话的部分内容。虽不是十分完整,可仔细揣摩后曹化淳还是推测出了大体内容。趁着当下的机会,曹化淳果断的向魏忠贤发起了攻击。
“啪,”朱由校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
果不出曹化淳所料,朱由校一听到‘孙二’,就脸色大变,“魏忠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万岁爷,奴才确实侦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认定了寿宁公主身边的赵嬷嬷的侄子就是孙二口中所说的赵爷。可奴才查访时候却发现,赵嬷嬷姑侄早就被公主灭口,已经是死无对证。”魏忠贤跪在地上,头在地板上磕的咚咚作响,“奴才又得了旨意,要去游说福王爷。当时奴才就想,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下寿宁公主,看看她适合反应。”魏忠贤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也是万岁爷洪福齐天,奴才一提到赵嬷嬷,公主就脸色大变,虽百般狡辩,却还是默认了此事。而寿宁公主答应游说福王,怕也是因为此事……”
朱由校的脸缓和了许多,“这么说,你在其中并无过错了?”
“奴才自然有错,奴才错在没有及时向皇上汇报此事,还没有请旨就自作主张去公主府。”听得皇帝语气变化,魏忠贤更是心中大定,“这也是奴才争功心切,想把事情弄明白了才来汇报给万岁爷。”魏忠贤又磕了个头,“奴才就这点小心思,请万岁爷惩罚。”
“万岁爷,魏忠贤这是在狡辩。”见魏忠贤就要涉险过关,曹化淳就有些急了,他自觉已经把魏忠贤得罪了,就不想再让魏忠贤反身。“福王一党居心叵测,竟敢污蔑中宫,动摇国本,这是何等大的阴谋。可魏忠贤却含糊不清,和福王一党暗通款曲……”
“万岁爷明察,奴才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和福藩勾结,这都是曹化淳血口喷人……”魏忠贤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向皇帝分辨自己的清白。
“够了,”朱由校气的又用力拍了下桌子,房间内顿时就静了下来。
朱由校凝神看向魏忠贤,只见魏忠贤一脸的惊恐慌张,心中就是一动。
说实在的,朱由校对魏忠贤并没有太多好感,只是爱惜魏忠贤的才干,想用魏忠贤做些阴暗之事。而魏忠贤也真不愧历史上的“九千岁”之名,办起差来又快又好,还十分契合朱由校的心意。别的不说,单就孙二一案,王安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查清楚,而魏忠贤短短时间就抓到了寿宁公主的把柄。至于宗藩改革,魏忠贤更是跑前跑后,在里面立下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想到宗藩改革,朱由校的眼中就不由得浮起一丝杀机。
这个魏忠贤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还都是自己做的那些阴狠之事。若是趁机将他除去,那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朱由校不由有些意动。
可一转眼,朱由校却又看到了曹化淳,只见曹化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魏忠贤。虽说面无表情,可朱由校和曹化淳朝夕相处,自然能看出些蛛丝马迹,能够看出曹化淳正在得意洋洋。
又想了想,朱由校轻轻地叹了口气,决定放过魏忠贤。毕竟,曹化淳和骆养性内外勾结、互为奥援,已经成了内廷的一大势力。而王安日益年老,能够抗衡曹化淳的也只有魏忠贤了。
至于魏忠贤和福王是否有所勾结?福王策划出孙二一案是何目的?朱由校却只能放在心上,慢慢查证。
“你起来吧,”朱由校看向魏忠贤,“你目无君上,自作主张。这次的功劳就一笔勾销,再罚你十记廷杖,你可服气?”
“奴才谢主隆恩。”魏忠贤心中一喜,连忙磕头谢恩。
“等会自己去领责罚,”朱由校点点头,又转向曹化淳,“你挑些东西去福王和寿宁公主那里,告诉他们,朕对他们很满意。”说着,朱由校迟疑了一下,“若是福王有意,可以上份奏章,迎郑太妃去洛阳赡养……”
朱由校既然对福王起了防范之心,就不愿郑太妃留在宫中做内应,想借着成全福王孝心为幌子,将郑贵妃逐出宫去。当然,若是福王不愿意迎生母出宫,朱由校也愿意为福王爷宣传宣传。
见魏忠贤也好、福王也好,一个个都逃避了惩罚,曹化淳就有些傻眼,“万岁,孙二这事情就算了?”
朱由校深知八卦是人的天性,更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是八卦最爱,又怎肯让早已经平息的话题重新出现世人面前?稍一迟疑,朱由校就下了死命令,“传令下去,宫中不许再谈论此事,更不许传到皇后的耳朵里。至于福王和寿宁公主那里,”朱由校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也提点一下,不准他们接着宣扬……”
曹化淳怔了怔,才低声应道,“奴才遵旨。”
等到曹化淳离开,朱由校才转向魏忠贤,“你刚才说,你是奉旨去游说福王?”
“是。”
“那传旨的是谁?怎么传的旨意?”朱由校连声问道。至于曹化淳当时趴在朱由校耳边问话的事情,由于朱由校当时困的难受,却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