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士兵
初秋的时节,已有几分凉意。厚重的云层死死地黏挂在空中,使得沉闷的天幕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压抑的阴暗气息。那本该照射到地面,带来无限温暖的和煦阳光,也被这种完全由气体形成的自然阻碍彻底隔绝。只能透过那一片黑灰色的云朵,从相对较为淡薄的地方,勉强散出一点点略带青亮的朦胧。
林翔趴在略带潮湿的地面,迷彩作战服上沾满了褐黄色的泥浆。乍看上去,整个人与周围的环境已经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隐藏在乱石瓦砾间,被各种杂物所掩盖的深邃眼睛里,隐隐放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与兴奋。
他死死地盯着正前方约莫二十米左右的街口。那里是两条大路的垂直交汇点,也是离开这座已经被死亡占据,到处都充斥着腐烂与恶臭气息城市的必经之地。
放置在街口中央,用红白漆料涂刷成条纹的圆形交通指挥台,已经被掀到了一边。代替它的,则是两个体形干瘦,腰身略显几分佝偻的人。他们就这样来回逡巡着,用阴狠残忍的目光,扫视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
咽下一口略为干粘的唾液,用这样的方法慢慢浸润着渴水的喉咙。林翔的手,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握在掌中的匕。
不杀掉这两个人,就无法通过这道街口。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已经不能再算做人类。
所有的婴孩在诞生之初,都有两只完好无损的手臂。可是,这样的生物衡量标准就目前而言,已经不再适用。因为,“他们”左臂前端五只本该能够伸曲的指头,早已被一把弯月形状的坚硬甲刃所代替。那薄薄的刃锋上,还淡淡地闪烁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一日,是人类历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
“现二号”航天飞机,带着“旅行者”号太空探测器从宇宙深处重返地球。科学家们在惊讶于那一张张前所未闻太空照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四名返回地球的宇航员体内,已经被一种不知名的病菌所感染。
一周以后,从北美休斯顿传来消息:正在休假中的宇航员们突然狂性大,将自己的家人全部杀死后,又分别袭击了当地几所医院和学校。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这种奇怪的病毒开始在人类社会迅传播。把一个个正常的人类彻底变成狂暴的野兽,嗜血的生物……
半个月前,林翔所在的陆军第七十五步兵师受命进驻昆明,保护市民从已被感染的区域安全撤离。那个时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近万名受过严格训练的陆军士兵,竟然会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被这些变异生物杀得干干净净。
林翔是幸运的。在整个中队被变异人围歼的时候,他被队长救下。两个人顺着肮脏的下水道一直逃到了城郊。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亲手砍下了队长的脑袋。
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西北汉子,豪爽、直率。说话时,总喜欢大笑几声。可是,自从肩膀被变异人咬了一口之后,他那张紫膛阔方脸上,就再也没有了半点笑容。
每一个变异人,都是一个活的病毒传播体。
无论是轻微的咬伤,或者被它们用手刀杀死。所有与之沾染的生物,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新的病毒寄主。从伤口进入体内的病毒,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急剧分裂并且占据寄主的整个身体。从而以这样的方式,制造出一个新的变异者。
林翔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许多战友明明已经死在变异人的刀下,却在数个小时以后,又从尸堆里重新爬起。除了完全异化成角质骨刃的左臂外,他们的身体特征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然而,那一双双略带迷惘眼睛里所放射出的,却是无比残忍的血样红光。
不杀队长,死的,就是自己……
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决不会用肮脏的污泥涂满全身。更不会在散着恶心臭味的粪便里浸泡。可是,林翔却偏偏这样做了。他知道:与活命相比,肮脏与恶臭,其实算不了什么。
就这样,当他用连壁虎也望尘莫及的缓慢度,极有耐心地花了近六个钟头的时间,完成了从下水道窖井爬出,匍匐行进到距离街口不过数十米距离位置的时候。戒备森严的变异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团形状莫名,且有几只苍蝇来回盘旋的污物下面,竟然掩盖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越过街道,对面的那片空地上,就是进攻前部队物资的囤积点。林翔记得,那里有好几辆加满油的军用吉普。这些怪物的身手再敏捷,也无法用双腿跑过四个轮子。
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等。等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足以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病毒的作用吧!变异人的单体战斗能力极强。它们的腿脚能够轻易跃出十数米远的距离,配合左臂的角质骨刃,可以从空中斩击任何生物。更可怕的是,异化后的身体已经不再和人类具有任何共同点。它们变得非常坚韧且拥有难以置信的再生能力。子弹打在上面,不过几分钟的光景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如果没有大口径重火力武器,单凭普通的枪弹,必须直接命中心脏或者头部这样的要害,才有可能一击毙命。
林翔身上,除了一把波刃格斗匕外,还有一把剩余四颗子弹的m98F制式手枪。
独自面对两名变异人,无疑是在找死。只有等待其中之一落单,或者两只怪物都离开……虽然,这样的愿望听上去,似乎不太可能。
从病毒扩散的那天起,变异人就已经占领了整个昆明城。可是,让林翔感到疑惑的是,这些怪物好像并不急于进攻附近的城市。而是分成一个个小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和边缘地带巡逻着。
它们究竟想干什么?
林翔猜不透,也不愿意去猜。除了活命,他的脑子里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的问题……
忽然,身体紧贴地面的他,感到一种从远处传来的轻微震动。随着呼啸半空中而至的气流,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达轰鸣声。
这令他觉得很是惊讶————城市已经被变异人所占据。是谁如此大胆,在这种时候冲进城来?
难道,是陆军的增援部队?
强压下内心的疑惑和狂喜,林翔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乱石堆中。在没有确认来者身份之前,他绝对不会有所动作。毕竟,活命的机会,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变异人显然也现了街道远处的动静。它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猫下腰,飞快地窜行到一辆废弃的“夏利”轿车背后。用充满敌意且无比冰冷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道路尽头。
在震动的作用下,松散的砂粒从破裂的混凝土块上瑟擞着抖落直下。一队用作战迷彩涂装的军用车辆,也从马路的另外一端急驶来。为的轻型突击车引擎盖上,醒目地印着一只用作陆军标志的红底镶黄边五角星图案。
临近街口的时候,车队缓缓停住。三辆载有重型机枪的突击吉普形成一个“品”字,把一辆轮式轻型步兵战车团团围在中间。随着装甲车盖的开启,从坚固的车舱里,跳下几名荷枪实弹的联邦军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小心————”
就在林翔从藏身处飞跃而起,并且大喊着出预警的同时,两名神情阴鸷的变异人也从车厢背后跳出。利用强壮后肢蹬踩地面获得的巨大推力,挥舞着已经异化成为骨刃的左臂,朝着突击车上手足无措的士兵头顶狠狠斩下。
这一切生得实在太快。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距离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隐藏着两只可怕的杀物。尤其是它们那种鬼魅般的度,还有突然动攻击的方式,只让车上操握机枪的士兵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锋利的骨刃从自己胸前顺穿而过,把柔软的肌肉和内脏活活绞成碎末,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痛顺着神经末梢一直传递到大脑的时候。他这才忽然现————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遭遇突然袭击的时候,人脑总会有短暂的瞬间陷于停顿状态。这一过程虽然仅仅只有几秒,甚至更短。但是,却足以致命。
林翔死死地咬紧下唇,一面急飞奔,一面瞄准目标的心脏和头部,飞快地扣动手枪的扳机。刚入城的时候,很多战友都是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度极快的变异人活活杀死。想要对付这些可怕的怪物,除了直接命中要害,只能是依靠子弹强大的冲击力量迟滞它们的攻之后,再集中火力将之击杀。
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弹头威力极大。一只下颌被命中的变异人,当场被打得仰面翻过身去。另外一只肩、腹各中一弹的怪物,仅仅只是略微晃了晃身形,又再次高高举起沾满鲜红的骨刃,朝着距离最近的士兵狠命刺去。
“哒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枪弹迟滞虽然不到两秒,可是对于活着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惊骇之下,士兵们纷纷掉转枪口,将无数颗子弹朝着变异人暴雨般地倾泻过来。把想要重新跃起的它,活活打成一面满是血洞的人形筛子。
冲到近前的林翔铁青着脸,一言不地走到躺卧在地面,已经无法动弹的变异人身前,纂紧匕朝着对方喉颈狠狠劈下。在肌肉和骨头清脆的割裂声中,那只已经没有半点生气的恐怖之头,彻底脱离了原来的身体。
“对于这些家伙,子弹不一定致命。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砸烂它们的脑袋,碾碎它们的心脏————”
望着浑身上下满是血泥污垢的林翔,一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魁梧,肩膀上扛着上校标志的军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以略带感激且命令式的口吻说道:“谢谢!士兵,请表明你的身份及部队番号。”
“陆军七十五步兵师第六大队,辖下十六作战小队二等兵林翔。”
简单地回了个礼,林翔毫不客气地拉开突击车上死亡士兵的尸身,拿起散落在一旁的m5g43冲锋枪。飞快地问道:“你们呢?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第六十四机动部队亚洲区属分队。”上校略微点了点头,顺势又问了一句:“你们的师部在哪儿,能带我们去吗?”
很简单的两句话,却使得林翔听了,只觉得一阵愕然。
六十四机动部队,是一支完全由特种士兵组成的精锐部队,也是中国陆军的精华所在。该部队成员的选择标准极其严苛。入选概率几乎达到了万里挑一。即便如此,能够跻身于其中成为该部队的一名成员,仍是所有军人最大的梦想。
“精锐”这两个字,也许仅仅只是针对人类而言。面对凶残嗜血且完全陌生的变异生物的时候,再优秀的军人,也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些全新的对手。
突击车上那名猝不及防之下被杀的士兵,就是最好的例证。显然,他们并没有和那些怪物对阵的经验。
不过,在知晓对方身份的同时,林翔的脑子里也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师部?你要找我们的师部?”
上校点了点头:“我们有重要任务,必须得到七十五步兵师的全力配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也是附近地区唯一成建制的联邦部队。”
“配合……哈哈哈哈————”
忽然,从林翔的口中爆出一阵神经质般的惨笑:“看来,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师部……整个七十五师都打没了,哪儿还有什么师部?说实话,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呆了这么久,你们是我几周以来,看见的唯一正常的人类。”
“你说什么?”闻言,上校脸上的神情一变:“七十五步兵师已经全军覆没?这……这是真的吗?”
“全军覆没?嘿嘿嘿嘿!至少,我的运气还不错,算得上是一名侥幸的生还者。”望着周围满面惊骇的人们,林翔狠狠咬了咬牙,以急促且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那么现在就必须撤离这座城市。”
第二节 伤口
说着,他把手上的m5g43冲锋枪朝肩膀一挎,摸出斜插在胁下的匕,揪起突击车上死亡士兵的尸,便要朝咽喉刺下。
“你想干什么?快把他放下————”
数声怒吼,外加一片枪栓拉挂出的清脆金属碰撞,顿时从林翔的身侧纷纷出。所有军人的眼中,都放射出无比愤怒的目光。手中的武器,也无一例外都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身体。
“我猜得没错。你们的确没有和这些怪物打过交道————”
林翔冷笑一声,也不辨解。只是摇了摇头,从突击车上弯腰跳下。猛然抓起死亡士兵垂落在车门前的左臂,用匕“哧啦”一下挑开战斗服的袖口。紧扣住死者的手腕高高举起。厉声喝道:“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并没有想要侮辱死者的意思。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从这里重新爬起,变成和那些家伙完全一样的怪物。他已经不再我们的战友。而是一个异类,一个被病毒感染后,彻底丧失自我的变异人————”
场中一片哑然。人们的额角在渗出点点冷汗的同时,眼角也在下意识地抽搐着。林翔没有说谎:死者的左臂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肘际部分也呈现出诡异的扁平形状。至于手腕最前端五个原本分离开的指头,则完全合并在一起。裹附于其上的肌肉和皮肤似乎正在缓慢地融化着,把整只臂形彻底改变成为一把略带弯曲的刃形器物。
人们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口中的两排牙齿,也在不受控制地相互撞击着。出阵阵极有节奏且清脆无比的“得得”声。而且,这种因为肌肉骤然收缩引起的神经反射,频率也越急促起来。从最初的手指开始,进而慢慢延伸到胳膊、肩膀……最后,是整个身体。
身为联邦最精锐的士兵,他们早已看穿了生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害怕,不会恐惧。尤其是望着曾经熟悉的同伴在缓慢地变化着,联想起自己也可能遭遇相同命运的时候。那种自内心的冰冷和绝望,足以使得最坚强的士兵,彻底丧失所有的理智……
“医护兵,拿麻醉剂来。快————”
上校在所有人中的反应最为迅。就在医护兵从车舱里跑出,跌跌撞撞把红色“十”字皮箱放在地上的同时。他也飞快地掀起箱盖,从中取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大号针筒,照准死者脖颈上凸起的血管狠狠刺下,将管壁中多达数百毫升的透明药液全部挤压进去。
“你们的任务,就是活捉变异人?”望着正用手铐把死尸栓紧的上校,林翔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我的任务只是和七十五师取得联系。不过,如果得到一个**样本,军部就能针对它们的弱点,开出更好的武器和战术。死的人,也会因此更少。”上校擦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水,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一路护送到集团军总部。这里所生的一切,对于所有士兵都有着莫大的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翔默默地点了点头,从突击车上取下一条指头粗细的铁链。从死尸的腹部开始,一圈圈环绕着将之紧紧捆绑在车厢后部。末了,又从修理箱中拿出一卷粗大的铁丝。把尸体口部与脖颈死死地扣合在一起,使之再也无法动弹后,这才跃身跳进了车厢。
“这些怪物,会比你想象中恐怖得多。绑紧一些,我们自己也安全。”
坐在飞驰的突击车上,望着旁边觉得似有多余的上校,林翔忽然感到几周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神经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他浑身一阵酸软疲惫。曾经被生存思维强行压制的饥饿,也在胃袋里阵阵回泛的酸水中,拼命叫嚣着自己最原始的**。
“有什么吃的吗?”
一个坐在车厢对面,面皮白净的年轻中尉军官,友好地递过自己的水壶和一份标准军用口粮。飞快地撕开食品袋上的包装,林翔把头沉埋在其中,闭上双眼久久地闻嗅着那股令人垂涎的香气。良久,这才用颤抖的手指,抓起一块压缩饼干塞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起来。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怎么不多吃点儿?”望着刚刚吞下一块饼干后,又把所有食物放回袋子里的林翔。中尉不禁有些奇怪。
“从前天到现在,我只吃过几条蚯蚓。幸好,还有足够的水喝。不然的话,渴也渴死了。”
林翔神情淡然地舔了舔嘴角的饼干屑:“肚子肯定还装得下。只是,我却不敢再吃了。一来,突然膨胀胃受不了。二来,饿着还有精神。吃饱了就只想睡觉。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听到这里,默不作声的上校暗自点了点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尤其是在饿了几天,突然看到大量食物摆在面前的时候。能够控制住内心**保持理智的人,无疑有着常人难以比及的果决和毅力。
这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更难得的是,也是一名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爬出的军人,完全堪称联邦军中的精英。这次回去,不知道军部会下什么样的嘉奖……
就在上校陷入沉思的时候,从突击车前座忽然传来一阵惊叫:“所有人戒备,前面有情况。”
几辆报废的汽车,歪七竖八地横拦在道路的尽头。四名身材干瘦,背膝微屈,面色惨白得像死尸一般的变异人,正拖着臂端沉重的黑色手刃,分立着双腿站在大路中央。毫无感情可言的冰冷目光,正从那一双双被无数血丝所缠绕,圆鼓外凸的狰狞之眼中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来。
“加大马力,冲过去。”反应极快的上校,敏捷地将手中的m5g43架进车顶的射击孔,朝前座的驾驶兵大声命令着。
“……他们……他们可都是平民啊……”闻言,紧握方向盘的士兵面有难色。陡然间,疾驰的车也隐隐平缓下来。
士兵并没有看错。四名变异人,除了其中之一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警察制服外,另外三人均为普通平民的衣着。尤其是站在大路外侧的那个,上身斜搭着满是脏污的破烂吊带,腰臀上围系着一条被血液浸湿后复又干透,状如枯萎树皮的蓝墨牛仔裙,腿上丝袜已被勾扯出无数破口,胸前更高高鼓耸起两团球形半圆的变异体,显然就是一名女子。
“他们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更不是什么所谓的平民。而是一群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林翔一个虎跃跳上车内的机枪座,把枪口猛然甩向道路的侧面,冲着有些犹豫的驾驶兵怒声吼道:“如果你不想变成他们中的一员,那就给我冲快点————”
这就是老兵和新人的区别。当头棒喝之下,驾驶兵一个激灵。拼尽力气狠狠踩下油门。在马达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突击车如同脱膛而出的炮弹,朝着百米开外的道口猛冲过去。
变异人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它们朝前倾斜着身体,用微屈着探伸出来的右臂保持必要的平衡。足尖略一点地,敏捷的身形便已带着巨大的反蹬惯性,朝着各自锁定的目标直扑而来。
“弹幕攻击,绝对不能让它们靠近车身————”
怒吼声中,林翔的双手飞快地操握住机枪的托柄,把一连串杀伤力巨大的子弹密集地射出去。当即,在突击车行进的正面方向,结成一道由死亡控制的炽火扇形。
不能与单体作战力量强悍的变异人肉搏。只能利用子弹贯穿力道带来的反滞作用,稍微迟缓对方攻击的度。然后,再集中火力将其一举灭杀。这是他从无数名死去的战友身上,一次次历经证明得出的最宝贵经验。大量武器共同构成的密集弹幕,在突围的情况下更加显得尤为重要。
大口径机枪子弹打在身上,顿时爆开一个个状如酒盅大小的粗大血洞。从外溢流淌而出的黑浓腥血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混杂于其中的散碎肉末和雪白骨片。然而,对于常人几近致命的严重创伤,在变异人身上却毫无作用。它们只是在子弹的强大冲击力下,略微晃了晃身形。便又重新调整姿势,加快脚下度,如同掠空而过的食腐鹰鹫一般,再次扑向随时可能逃跑的猎物。
士兵们分站在敞蓬车厢的两边,用各自手中的武器拼命倾泻着子弹。按照实际的军衔,怎么也轮不到林翔号施令。可是他们却无一例外按照他的要求,在车身周围飞快地构筑起一道绵密的弹幕。
在这种时候,一个老兵的经验,远比一名将军的命令更加有效。
占据人体的病毒,似乎也继承了人类原有的智慧。就在为两名变异人被无数子弹洞穿,如同两块千创百孔的破布被硬甩到街边墙角的同时,尾随其后的另外两头怪物则从地面高高跃起。以斜刺的方式,将锐利昂长的骨刃朝着空无遮拦的车厢狠劈而下。
“小心上面————”
准确地捕捉到对方异动的林翔,以最快的度掉转机枪射口。脱膛而出的子弹射极高。在这种无法抗拒的机械力量面前,想要趁乱偷袭的变异人还未落下身来,就已经在半空中被打得血肉横飞。见状,心有余悸的驾驶兵猛然狠踩一脚油门。风驰电掣般地从零乱的街道上直冲而过。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车厢内毫无防备的士兵们纷纷被震得东倒西歪。来不及保持平衡的林翔更是被直接甩到一边。只是,当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跪爬着重新站起的时候。眼里深陷于黑暷间的瞳孔,也骤然紧缩成为针尖般的细芒。
捆绑在车厢尾部的死亡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复活。它在拼命挣扎着,扭动着。因为铁丝紧勒而无法并拢在一起的上下唇间,也生长出数枚雪白锐利的尖齿。一双鼓涨得如同乒乓球大小的眼睛里,只释放出无可掩饰的暴戾杀意。
它已经变异。
从左臂手肘上衍生出的黑色骨刃斜靠着车厢。由于手腕被铁丝勒住,这柄可怕的利器再也无法挥应有的作用。只在弯薄锐利的刀口尖端上,有一抹鲜亮润红的血色,随着摇晃的车身微微颤抖着。
那是林翔的血。摔倒的一刹那,他的左肩刚好碰上刀锋,划出一道约莫两厘米左右的伤口。
这伤,并不致命。可是林翔的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任何一名变异人,都是活动的感染源。渗透能力极强的病毒,可以利用任何一种破坏对方身体的行为,通过血液途径进行传播。从这个意义上看,细如针孔的小刺,与直接撕裂身体的致命伤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分别。
他至今都记得:被变异人咬过一口的队长,活脱脱地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如今……这样的结局,也必须生在我的身上吗?
想到这里,林翔只觉得混身一阵冰冷。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左手,捏得是那样紧。仿佛,要把那五根脆弱的手指活活捏断……他很怕,害怕自己的手,会不知不觉变成和那些家伙一样的黑色利刃……
车队已经冲出了城市。远离钢筋水泥的空气里,已经少却许多阴郁和血腥。更多了几分泥土的清新和植物散出来的微甜。
“接着————”
一声友好的轻唤,把沉思中的林翔再次拉回了现实。抬头看时,只见坐在对面的年轻中尉正微笑着,递过一块用锡箔包装的军用巧克力。
“先吃点这个,垫垫底。”,说完这句话后,中尉的语气也变得庄重起来:“如果没有你,我们还会死更多的人……谢谢!”
这句话,绝对不是简单的敷衍之词。车厢里所有的军人眼中,同样流露出真诚与尊敬的目光。
林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把手里的巧克力剥开,咬下一块慢慢咀嚼着。顿时,口鼻间充满了浓郁的甜香。而那肩颈上的微小伤口,也隐隐传来阵阵令他心悸的麻痒。
第三节 军议
两种矛盾的心理,在林翔的脑海里来回打转、纠缠。
他很清楚:一旦说出自己被划伤,那么只会落得与死亡士兵相同的下场。虽说自己刚刚救了这些人一命,他们对自己也心存感激。可是面临生死选择的时候,军人之间,却毫无情面可讲。
林翔不想死。更不愿意被人当作怪物,活活捆绑起来充作试验品。
他决定隐瞒自己的伤口。也许……一道小小的划伤,还不足以让病毒彻底占据自己的整个身体……
车队行进的度很快。半小时后,背后的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属于城市范围的建筑。就在突击车从高公路的折口拐下,冲上附近一块平整山坡的时候。一架双旋翼重型垂直起降运输机,也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六十四机动部队的专属载具,也是他们赖以离开此地的唯一途径。
坐在柔软的舱位上,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对于几天没合过眼的林翔来说,似乎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他很想打起精神保持清醒。然而,几分钟后,早已筋疲力尽的他,还是在沉重眼皮的催促下,靠在座位上昏然睡去……
当飞机在成都军用机场降落的时候,满面疲色的林翔仍旧未醒。口鼻间出的鼾声,清楚地表明着他睡得有多么香甜。
“动作轻点儿。送他到野战医院去好好休息一下。顺便通知院方,给他配用最好的特别护理————”
望着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的林翔,上校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虽说目前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作,可是最重要的,还得先让他恢复体力……
共和国成都军区,二十一集团军司令部。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更年期的影响。但是孟宗祥却并不这么认为。虽说已经年逾五旬,不过得益于早年在军队里打下的良好基础,现在的他体质并不输于任何一个年轻人。这一点,就连其身边的警卫对于自己守护的中将长官,也感到由衷的敬佩。
坐在宽大的作战室里,望着围坐在曲形会议桌前的十数名高级参谋官,身为集团军最高司令长官的孟宗祥,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两周以来,派至昆明的七十五步兵师没有回过任何消息。虽然参谋人员对此做出了种种推测,可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齐装满员的乙级作战师团,竟然会被打得全军覆没。
几小时前,当六十四机动部队的齐越上校,回有关该部队最新情报的时候。孟宗祥这才忽然现:这场爆在昆明的危机,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能够确认消息来源的准确性吗?其中会不会有所误差?”看了一眼刚刚走进作战室,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上校,身为集团军司令的孟宗祥,抱着心底最后一点渺茫的期待,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我曾经在该地区架设过大功率信号接受器。迄今为止,没有受到任何相关的求救信号。进入昆明城沿途的各个军需补给站点,早已空无一人。种种迹象都表明:七十五步兵师已经全部遇难。”
这番话,彻底断绝了在座人们所有希望。会议场中也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尽管理智告诉他们:刚刚所听到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从各人的实际感情而言,却很难相信并且承认已经生的一切。
“这么说,从美洲议会传来的消息,都是假的?”
一名胸配准将识别标志的参谋军官不由得失声道:“他们过来的疫情报告显示,这只不过是一次大规模的细菌感染而已。虽说感染体携带的病毒会对该地区的居民造成一定威胁。可那都是在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派出七十五师对昆明城中的所有居民进行疏散。可是……可是为什么,情况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实际情况,远比我们的想象要严重得多。”齐越掸了掸自己上校佩章旁边的泥垢,从身边的资料袋里取出一台小型信息记录仪:“有些东西,你们亲自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利用扩放器投射到大屏幕上的图像,正是突击小队从城市里冲杀出来的那一幕。望着血肉横飞的撕杀场景,所有观看者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无比的惊讶与震撼。尤其是变异体身中数弹,却丝毫无恙的那一节。更是让在场的军官们均感到难以置信。
“它们……它们竟然不会死?”一名少将摇着头,满面惊异地连声叫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感染体并非不死之身。”齐越阴沉着脸,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只要攻击它们的头部和心脏,这些家伙一样会死。“
“可是,它们的单体作战能力实在惊人。”少将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双眉紧蹙道:“以突击小队的战力,竟然在占有绝对人数优势的时候出现伤亡……看来,事态的展,已经远远出了我们的预料之外。”
“不是预料之外,而是很难控制。”齐越一边苦笑着,一边把屏幕场景切换到死亡士兵再次复活的那一幕:“寄生在它们体内的病毒,拥有极其可怕的繁殖能力。只要是被它们杀死或者咬伤的人类,都会在短时间内转化成为新的变异生物。我想,这也正是为什么七十五师全军覆没的最根本原因。在民众毫不知情且无法抵抗的情况下,一名变异体,足以让整个城市变成死亡地狱。要知道……昆明市内的常住人口,可是有整整六百万之多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除了播放器运转出的“沙沙”声外,再也听不到丝毫响动。甚至就连人们的正常呼吸,也仿佛被一只只无形大手死死捏住口鼻,而不得不被迫摒住。
“六……六百万!”
少将张了张嘴,以颤抖的语气喃喃着:“你的意思是,这种可怕的生物,居然有六百万之多?”
“这只是一个较为笼统的数字。”
上校使劲拧开作战服领口的衣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毕竟,昆明城内已经空无一人。这些怪物也会向周边城市逐渐扩散。恐怕……实际产生的变异体数量,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立即拷贝所有资料,分别转送国务院和军委办公厅,以及军属科研机构。”
坐在会议桌位的孟宗祥忽然站了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道:“另外,在成都周边所有城市布最高级别预警。命令警察和治安人员按照应急预案开始疏散市民。集团军下辖各部队就地进入作战状态。从现在开始,军属辖区内所有城市,全部实行军管。”
这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所有与会者的心里,除了惊骇与震撼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没有得到军委授权的情况下实施军管,这与主动起兵作乱没有什么两样。
“情况危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孟宗祥铁青着脸,威严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如果不赶在这些怪物之前做好防御准备,那么成都的结局只能和昆明一样,变成一座永远的死城。相信最高军事委员会在收到详细资料文本后,也会要求我们做出同样的反应。”
“我有一个请求————”
忽然,坐在一旁的齐越开口道:“六十四机动部队在昆明城里有所伤亡。我想从现有士兵当中挑选合适的人员,补足这一缺额。”
“哦?”闻言,孟宗祥眉头一挑:“你看中谁了?”
“就是那名和我们一起从昆明城里撤出的士兵,步兵七十五师的唯一幸存者————林翔。”
上校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的个人综合实力很强。完全符合机动部队的成员标准。”
“他只是一名二等兵。而入选机动部队的最低军衔,至少也是尉官。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吧?”一名准将参谋显然并不赞同。
“军衔不够,可以提升。”
齐越根本就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单就他独自一人从城里拼杀出来,和救下突击小队这两点,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功了。给他一个准尉衔,并不过分。”
“命令,原步兵七十五师第六大队,辖下十六作战小队二等兵林翔,因战功显著,特提升至少尉军衔。授予一等军人奖章。自即日起,转入六十四机动部队所辖制。”
中将孟宗祥的一句话,使得有异议的人们,纷纷闭上了自己的口:“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作为七十五师唯一的归来人员,这名士兵的确有资格得到属于他的特殊荣誉。”……
野战医院的病房里,往往都弥漫着消毒药水散出的呛鼻来苏味。不过,当林翔醒来的时候,先扑入鼻腔的,却是一股清逸淡雅的幽幽暗香。
那是小一把放在床头淡黄色雏菊出的香味。一只军绿色的搪瓷茶缸里盛满了水,刚刚采摘不久的野花插在里面,更显出几分恬淡和静怡。
“你醒了?”
随着一道若如银玲般的声音,从虚掩的房门里走进一个皮肤白晰,身材轻盈,眼睛清澈得如同净水一般,脸上挂满了微笑的年轻护士。
“……好漂亮的女孩!”不知为什么,林翔脑子里下意识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你真能睡。足足两天了,躺在那里连身都没有翻过。”女孩似乎很喜欢笑。她伸出柔荑般的小手,轻轻按下床前生理记录仪的暂停键,撕下心电图表记录夹在病历卡中。转身冲他甜甜一笑:“你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食堂帮你弄。医院领导交代过,你是英雄,必须给你最好的看护……”
在野战医院的这几天,林翔的心情总是在快乐和忧虑之间来回缠绕着。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生。肩颈下的伤口似乎并没有继续恶化的状况。相反,那块破开的肌肉已经愈合。甚至就连表面的皮肤也紧密地闭合在一起。如果不是表面还留有一条浅褐色淡淡疤痕的话,乍看上去,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里曾是一块足以致命的可怕创伤。
整个身体都很正常。左臂上下也丝毫没有产生变异的迹象。皮肤没有变黑,肌肉也没有硬化,更没有结成削长锐利的恐怖之刃。曾经生过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可怕却并非现实的空幻之梦。
可是,林翔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改变多少。每次夜晚入睡前,他都深恐突然醒来的时候,自己仍然还是无法逃脱变异人命运……那么多人都死了,都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怪物。我呢?难道……我当真是个例外吗?
只有白天的时候,他才会真正感觉到舒畅和愉快。而这种快乐,则来源于另外一个人。
爱笑的女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应嘉。
严格来说,应嘉其实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护士。她只是一名还在四川医科大学就读,且尚未毕业的学生。之所以穿上那身洁白的护士服,是因为实习的需要。两个月后,她仍然还得回到学校,继续自己未完的最后学业。
这是一个非常活泼、美丽的女孩。每天,应嘉都会给病床前的茶缸里带来一把新采的小花。作为回报,林翔也会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当作故事讲给她听。从自己在孤儿院里长大,到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参军……所有的一切,应嘉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每到紧张的时候,那双不断忽闪的大眼睛里,总会透出无比天真和纯洁的真诚目光。
林翔很喜欢应嘉。每逢打针的时候,他总觉得是最幸福的时刻。当那双略带微凉的白嫩小手,把针头轻轻扎进自己腕上血管的时候,林翔总是在默默祈祷:时间能否在这一刻终止、停下……
他很想向女孩表白自己的心事。可是他却不敢。昆明城中所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林翔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正常人?还是一个已经被病毒感染的变异体?毕竟,暂时的身体无恙,并不能够代表以后。谁能保证有一天自己怀抱着心仪女孩的时候,突然间变化成为活活啃掉对方脑袋的怪物呢?
第四节 少女
上校的到来,让林翔或多或少得到了一点点解脱。
作为特殊作战序列,六十四机动部队所配用的武器装备也极其精良。除了改进型的m5g43突击步枪和穿透力惊人的“特六”手枪外,更装备了用碳素合成材料打造的单兵格斗匕,以及防护能力远远高出普通型号三倍以上的s型作战制服。
望着已经穿起战斗服,正系紧衣扣的林翔。面容粗犷的齐越忽然咧嘴一笑:“怎么样,在医院这几天,过得还不错把?”
“……还行!”闻言,林翔先是一楞,神情继而暗淡下来。脸上只略微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淡笑。
上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在旁边的硬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上衣胸袋里摸出一包配的“红塔山”香烟,熟练地撕开封口,从中抖出一支夹在指端。打火点燃后,慢慢地吸了一口。顿时,一股薄薄的淡色烟气从他的口鼻间纷纷冒出。诡密地转换着各种意义莫名的古怪形状,朝着屋顶的上空袅袅盘旋……
几分钟后,当穿戴整齐的林翔走出病房,和上校一起迈上守候在楼下突击车的时候。恰巧身着洁白制服的应嘉,也捏着一小把颜色润红的石竹花,从道路的另外一头走了过来。
“怎么,你……要走?”女孩显得很意外。两只白嫩的小手,失望地绞紧了脆弱的石竹花茎。淡绿色的植物汁液,从那白晰的指缝间缓缓流淌出来,慢慢垂落到了地上。在尘土间聚成一个浅浅的湿色小坑。
“部队有任务。我必须走————”林翔刻意压底头顶的钢盔,尽可能以最冷漠的语气道:“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
“真的吗?”听到这里,应嘉眼中忽然闪烁出几分欢悦的神采:“什么时候?”
“……这次,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一定来……”林翔的面色已经涨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暗自咬了咬牙:“对不起,归队时间有条例限制。我必须走了!”
在轰鸣的马达声中,突击车飞快地驶出了野战医院的大门。特护病房的大楼前,只留下一个包裹在白色护士服里的娇美身影,久久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不告诉她?”车辆刚拐过街口的转角,坐在驾驶副座上的齐越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告诉她什么?”林翔有些不明白。
“笨蛋!当然是告诉她你喜欢她。”上校轻摇着头,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你喜欢这个女孩。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呢?”
“我不能那样说。至少……现在不能。”
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有些灰暗的云层,林翔略带失落的眼中,忽然放射出一丝带有果决的坚韧:“不知道明天究竟是生或死的时候,与其在另外一个人的心里播下感情的种子,让她同样承受着痛苦和悲伤。还不如把这一切彻底封闭,成为自己永远的秘密。”
上校默默地靠在椅子上,随着颠簸的车身来回摇晃着。只有透过车身前面的倒后视镜,才能多少看到:他的眼睛里,隐隐充满了无比的感慨……
宽大的军用机场上,一架“夜鹰II型”垂直起降运输机已经开始旋转机顶的翼桨。强大的气流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从突击车上跳下的齐越和林翔只能猫着腰,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机舱。
按照原定计划,六十四机动部队的任务,是协助城内警察部门进行民众的疏散。然而,突如其来的意外,迫使指挥中心不得不临时下达了紧急作战命令。
新宁,是一座距离成都颇近的县级小城。几小时前,信息部门收到从那里出的求救信号。声称该城出现大量变异生物。急需总部派遣支援。
机降的地点,选择在新宁城外北向的一处荒地上。从机舱内走出的数十名士兵,分别搭乘载有重型机枪的装甲突击车,顺着公路朝向那一片高低错落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群飞快驶去。
“各单位注意,小心戒备————”
上校的命令,并非无的放矢。宽大的柏油路面上,横七竖八停满了各种型号的大小车辆。它们相互簇拥在一起,宛如一条颜色混杂的钢铁长龙,从道路的尽头一直延伸到了城市的边缘。路边的排水沟间,不时能够看到被挤下路基,底盘倾翻的零星车辆。从破裂油箱里漏淌出来,散着刺鼻呛味的大量汽油,从一辆辆车底徐徐而过,纷纷流向了道路两旁的暗沟里。
与汽油夹杂在一起的,是一种令人心颤的暗色腥红。那是人血,从人类被撕裂的身体当中流淌而出,代表着生命意味的必须液体。
座椅、车身、路面上,到处都是一摊摊汪集的凝红。它们已经黑变硬。风一吹来,扑入人们鼻中的气息,尽是几欲作呕的浓烈血腥。
难民们,似乎都已遇害。可是,现场却看不到任何一具残留的尸体。
这样的情形,林翔并不陌生。当时变异人围攻昆明的时候,从城内仓惶无比驾车出逃的平民们,同样也将通往外界的公路拥堵得水泄不通。稍微遇到阻碍,紧跟其后的密集车队只能被迫停下。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只能被尾追不舍的变异人活活杀死。毕竟,与那些被病毒占据身体的怪物相比,人类的腿脚奔跑度,实在过于缓慢。
公路的最前端,侧翻着一辆长逾数十米的大型货车。正是因为它的出现,把城中所有居民的逃生希望彻底掐断。
“改变队形,从小路进去————”
四轮驱动的突击车非常灵活。顺势冲下路基的它们,从公路旁边的野地里一穿而过。仿佛几只弱小的黑色蚂蚁,悄悄爬进了远处的恍如巨巢般的城市建筑群间。
街道很冷清。从住宅屋内散落而下的玻璃,以及难民们遗留下来的各种杂物,把原本整洁的城市变成了庞大的垃圾场。那些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来回飞舞的肮脏塑料袋,活像是一个个永远也不会腐烂,只在残墙断垣间来回游荡的白色幽灵。
在一座位于城南的两层小楼前,车队终于停了下来。楼前,有一片水泥铺就的小广场,也是被卫星锁定的求救信号坐标来源。
小楼正前端的入口处,被两扇巨大的链式铁门紧密地闭锁着。也许是看到外面身穿联邦制服军人的缘故吧!原本寂静无声的楼层里,忽然响起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分钟后,在生锈铁门因为开启而出的痛苦呻吟中,封闭的门廊也随之露出一条拗黑的道口。
“你好,我是新宁县人民武装部长王寇。谢谢你们能来,实在是太感谢了————”
一个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身穿军绿色作战制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宽边眼睛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长长地呼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地说道:“我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援兵再来。所有人都没希望了。没想到……谢谢……谢谢……”
说着,这个五大三粗且精神状态临近崩溃边缘的汉子,如同猛然间被抽空所有力气般,混身绵软地瘫坐在了地上,半天也无法爬起……
新宁县的异变,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那个时候,县医院接到过一名因为车祸受伤的危重病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接受治疗两天以后,从昏迷中醒来的重症患者,竟然杀死了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就这样,在事后短短不到半天时间里,从尸体中复活并挥舞黑色骨刃的复活变异人,彻底扫平了整座城市。
接获消息的王寇,在第一时间马上向附近所有军事单位进行求援。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变异人的攻击度简直快得可怕。当他带着一群逃难的平民,跑到县武装部的弹药库,也就是目前所在小楼据守抵抗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涌集而来的变异生物,已经遍布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林翔有些疑惑。如果按照王寇所说,那么突击小队根本就不可能冲进城市。可是,一路行来,自己却没有看到半个变异人的身影。
上校对此也有些不解。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考虑太多。解救平民是任务的第一点。只要能够带着所有人逃离这座城市,别的问题只能留到以后慢慢寻找答案。
作为武装部的弹药库存地,小楼修得异常坚固。只是,当城内的幸存者们从地下室里鱼贯走出的时候,包括林翔在内的所有军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数十名青壮妇孺的手里,都拎着一把m2o型自动步枪。虽说那是军队早已不在装备的旧式武器,可是突然间看到它们出现在一群平民手中,多少还是有些让人难以适应。
林翔甚至看见:一个背在襁褓中的婴儿,稚嫩小手里竟然把玩着一匣九毫米口径的子弹。而他那手持步枪的母亲,胸前乳/房旁边的衣袋上,还悬挂着两颗拳头大小的h6型防步兵手雷
“仓库里正好有一批刚刚运抵的废弃武器。给他们武装自保,总比扔在那里生锈强得多。”县武装部长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突击车不可能搭载所有的人。停放在场院里未被破坏的几辆民用卡车,成了载运平民们的唯一工具。只是,当这支车队在院子里刚刚动的时候,站在队车内的机枪手突然声嘶力竭地连声吼道:“戒备,敌袭————”
上百名神情阴鸷的变异人,分从两条大路的尽头簇拥过来。仿佛一群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可怕幽灵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悄悄封上了面前无所察觉猎物的所有去路。那一双双残忍的血红色目光从远处投射过来,汇聚到人们身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张令人心悸且充满赤/裸/裸杀意的无形之网。
这应该是每一个正常人看到此番场景时,内心深处下意识的反应。可是,林翔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只觉得:那些可怕生物眼中冒出的血光,竟然隐隐带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这实在非常古怪。
要知道,它们,可是自己的死敌啊!
“机枪开道,给我冲出去————”
齐越竭尽全力的怒吼声中,当先一辆突击车上的驾驶兵猛然狠踩油门,架放在车顶的重机枪也朝前方拼命倾泻着密集的弹雨。随着车身急飞驰的同时,道路的正前方也出现了一片因为扫射形成的扇形空间。见状,场院中已经启动的所有车辆纷纷尾随其后,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中,朝着城外夺路而逃。
gau449型六管射机枪威力极大。加之士兵们对于变异人从空中跃袭的攻击手段早已熟知。因此,数名想要故伎重演的变异生物,在车内士兵一阵的压制攻击下,根本无法得手。只能倾伏在墙角的废墟里躲避着,用狰狞的目光冷冷地盯视着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猎物。
也许是不甘心失败吧!从路边一幢大楼的屋顶。突然跃下两名早已潜伏在那里的变异人。由于跳下的角度极其刁钻,猝不及防之下,车内乘载的士兵们只能连连举枪仰射。却没有注意:一道诡异灵活的身影,正从车身左侧飞快袭来。呆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偷袭得手的变异人,已经顺着车尾的装甲挡板闪身翻进了车厢。
“小心————”
林翔的反应极快。觉情况异常的他,飞快地拔出腰间的匕,从车内的间隙中直插而过。就在匕尖即将刺入变异人咽喉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从未听到过的陌生之音。
“第一基因锁已经开启。异生体级别:寄生士。基准:一星。”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林翔得脸上的神情猛然一滞。几秒钟后,当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手里所捏的匕刃锋,已经全部没入了变异人那黑色的脖颈。
第五节 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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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压在遍布沙石的泥土路面上,带起阵阵倾侧摇曳的颠簸。这也使得车厢里刚刚经过生死拼杀的士兵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淡淡的疲惫。
变异人没有持续对车队的围堵。当偷袭者的尸体从突击车上被抛下后,它们仿佛受到了很大惊吓一般,从原来占据的位置纷纷让开,绻缩到周围房屋的阴暗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人类车队从自己面前飞驰而去。
林翔仰着头,靠在坚硬的车厢甲板上沉默着。直到现在,他脑子里所充斥的,仍旧还是十几分钟前所生的一切。
那个声音,绝对不是什么虚幻。他敢肯定自己确实听到了。可是……怎么说呢,那个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并非惯常熟识的汉语。而是一种他从未听到过,也极其陌生的另类语言。
但是,他却偏偏能够听懂。
或许,这不能算作是听。怎么说呢!仿佛是一个潜伏在脑子里的声音,一种神秘的意识,用这种特殊的方法,让他“知道”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这实在太诡异了。林翔觉得:这简直就是只在电影里才会生的场景。
还有,被杀死的变异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古怪。它眼睛里映射出来的炽红血光,刹那间似乎变得隐隐有些淡化。其中也没有以往那种狰狞与凶残。取而代之的,似乎……似乎是畏惧,还有……还有尊敬……
这可能吗?不,听起来,这更像是一个笑话。
基因锁……寄生士……见鬼,这到底都是些什么啊!
“呼————”
林翔狠狠地扯开防护服领口的扣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把所有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清除干净。可是,越这么做,各种各样纷乱而至的念头,更是如同来回盘旋的苍蝇一样,让烦躁不已的他片刻不得安宁。
就在指头刚刚拧开衣扣的一刹那,林翔的身体忽然猛地微微一颤。正要把衣领分朝两边狠拽的手掌,也仿佛触电受惊一般,顿时硬生生地僵在那里。
肩颈……伤口……对了,那道伤口,那处在逃离昆明城的时候,被变异人刺伤的位置。难道说……我终于还是变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员了吗?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左手。现柔软的五指丝毫没有粘合并拢的迹象。裸露在外的皮肤虽说有些黑,却仍旧保持着固有的本来颜色,而并非像变异人那样,呈现如煤若墨一般的死样漆黑。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仍然还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坐在颠簸摇晃的车身里,额角冒出的阵阵冷汗,已经彻底浸透了梢。也正因为如此,不由自主的身体颤抖,才完全被车体的震动所遮掩。
林翔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被那种不知名的病毒的所感染。可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身体并没有像那些被杀的死者一样出现变异。
这不正常。
那么多人都死了,唯独我是个例外?
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嘎吱————”
突然,橡胶轮胎与地面之间剧烈摩擦带起的刹车响声,在逃难队伍中引起阵阵惊乱和恐慌。透过突击车的玻璃前挡,可以清楚地看见:十余名斜提骨刃的变异人,正从街道的对面缓缓走来。那一双双深陷眼窝的眸子里,充满了对淋漓鲜血和渴求和**。
齐越没有下令,也没有人开枪。除了不明就里躲在母亲怀中号哭的孩童外,所有人都在用复杂而畏惧的目光,望向这些可怕的索命者。
所有变异人的身上,都穿着破烂不堪的灰绿色军制防护服。其中几个甚至还戴着血迹斑驳的m5式军用头盔。就在防护服左臂上端的位置,赫然贴有一个红底黄边的五星图案,以及用醒目黑线绣出的“陆军”字样。
“他们,曾经是我们的人……”
上校面色青,口中下意识地喃喃着,紧捏着枪托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
身为最精锐的军人,他可以勇敢的面对任何对手。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些怪物,却是活生生的昔日同袍啊!
他实在下不了手。这简直就和亲手开枪,结果自己的兄弟一样难受……
“都给我让开————”
突然,林翔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从车厢里扑跃而起,猛地抢过旁边士兵手中的g18os远程狙击步枪,重重架放在车顶的横梁上。随着沉闷的枪声,走在最前面的变异人头部,已经爆开了粗如碗口的血洞。
“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一定要杀了他们,快动手啊————”
林翔一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一面透过瞄准镜上的十字,将一又一子弹准确地射出。两行夺目盈眶的热泪,早已顺着面颊滚落而下。
那些变异人,都是自己的战友。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恐怕早就已经死在昆明城中,成为在废墟间寻找猎物的行尸走肉。
林翔至今清楚地记得:队长临死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趁着我还清醒,快砍掉我的脑袋。别婆婆妈妈像个娘儿们。老子是军人,要死得堂堂正正。求你,别让我变成那种冷血的怪物————”
死,是最轻松的解脱。尸体的变异,却是对死者最大的侮辱。
“射击————”
多管机枪喷射出的密集弹雨,把逼近的变异人打得步步倒退。狂暴倾泻的金属弹幕,把它们强悍的身体撕裂得支离破碎。洞穿身体的弹头,带着温热的脑浆和柔软的心脏碎片四散飞溅……几分钟后,宽敞的街道上,只留下一具具躺卧在血泊中的黑色残尸。
林翔擦干眼角的泪水,面无表情地跳出车厢,快步走到距离最近的变异人尸体旁。拔出腰间的匕,对准还在抽搐的脖颈用力插下。随着一阵骨肉割离的肢解声,他从腥臭的血肉中捡取出一条方形挂坠,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衣袋里。
那是共和**人的身份铭牌。上至将军,下至士兵,每人都有。
第二具。
第三具……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制止。直到他把所有尸体身上的铭牌全部收集完毕,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运载难民的车队这才再次启动,在轰鸣的马达声中,顺着原路飞快驶离了这座和废墟无异的死城……
灰色的屋顶,悬挂着一盏半尺见方的吊灯。朦胧的灯光从磨砂玻璃罩面映射出来,显出一种近似于琥珀般的淡黄。
自从执行任务回来,林翔就一直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盏吊灯,几块用塑料压条分隔开来的水泥顶面,已经成为他眼睛里丝毫不会变化的唯一内容。
床前刷着军绿色油漆的木桌上,放着一只盖子敞开的饭盒。透过凝固的油脂和挤压在一起的肉菜,可以看到被压在下面的饭粒已经冷硬。尽管如此,在饥饿者的眼中,它们仍然具有最原始的诱惑力。
虽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可是林翔却丝毫没有胃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想说话,思维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是一具没有意识不会动弹的僵尸。
保持这种状态,已经整整两天了。
有很多人来看过他。
好奇的军官和士兵、想要挖掘独家报道的记者、对其身体状况感到忧虑的医官……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被齐越挡在了门口。面对诸多不满的面孔和充满质询的目光,上校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被迫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和亲人,那么,你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也许是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让身体感觉有些麻木的缘故。下午的就餐号吹过后,林翔终于从躺了近五十个钟头的床上爬了起来。
“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上校神情淡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像往常一样夹着点燃的香烟。
这几天,他一直守在这里。
林翔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疲惫和憔悴从苍白的皮肤下显露出来,长时间没有梳洗过的头散乱在额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嗓音,犹豫而低沉地问道:“……能带我去靶场吗?”……
“轰————”
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移动靶,手掌一松,打空的弹匣从枪柄顺势滑落。紧接着,又从旁边的装备台上取过新的弹匣,填充,上膛,射击。
半小时过去了,散落在林翔脚下的弹壳到处都是,装备台上的弹药箱也彻底清空。坐在监控室里的观测员,则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望着屏幕上单手举枪的林翔。
“特六”手枪的手座力极大,短时间内连续射,会对肩、颈等部位造成巨大的震动。在这种情况下,麻痹的神经不仅难以让射击保持精准的命中,还会对关节和韧带造成撕裂性的损伤。
眼前的这个年轻准尉,竟然在三十分钟**出了过七百特制爆裂弹。不仅弹无虚,而且,一直都保持着单手射击的姿势。
这彻底颠覆了观测员对枪械的认知。
七百次沉重的后座撞击,连全钢护肩都能震得粉碎。难道,这家伙的骨头比高强度合金还要坚硬?
齐越双手交叉坐在观众席上,一言不地望着林翔。
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可是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巨大的震撼。
身为六十四机动战队的指挥官,他当然很清楚各种枪械的具体参数和威力。
用特制爆裂弹射击,自己的连续射击记录是两百七十一。至于射击精度,则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这已经是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也是目前为止,各**方经过核实后的精英级记录。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整整过自己的记录一倍以上。更可怕的是,命中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百。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齐越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这让上校觉得很迷惑。
七十五步兵师只是乙种作战部队,怎么会拥有如此优秀的士兵?暂且不论别的方面,光是刚刚表现出来的射击能力,就足以最精锐部队的一员。
他很清楚,林翔之所以要求来靶场,完全是想要在弥漫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让内心的痛苦和沉闷得到淋漓尽致的释放。难道,这种强悍到让人觉得恐惧的实力,来源于面临死亡之时的潜能爆吗?
上校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林翔是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枪,带着满面的坚毅和果决,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并拢五指行了标准的军礼。
“六十四机动部队准尉林翔,请求参加下一次行动计划。望批准————”……
在人类的字典里,“秋天”往往和“收获”之类代表美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在人们的习惯性思维当中,这个季节应该是充满了非常舒服的金黄色彩,到处都洋溢着温暖的阳光,还有挂坠在枝头梢尖沉甸甸的果实。
“那些所谓的作家都是睁眼的瞎子。如果能活着离开这儿,老子一定要让这帮该死的家伙知道,真正的秋天究竟是什么样儿————”
伸手抹了一把从屋外溅落在脸上的雨水,张万成骂骂咧咧地半开的窗户拉拢少许,感受着那雨滴与皮肤接触瞬间产生的阵阵冰凉,他越抱紧了搂在怀中,已经被捂得有些温热的m5g43突击步枪。
雨,已经下了整整四天。
以专业气象员的眼光来看,这场雨其实并不大。虽然阴暗的天空中布满了厚重的乌云,却没有形成磅礴的雨势。细密的微小水珠从半空中飘落而下,慢慢地浸润着干燥的泥土。它们在天地间形成一道浅灰色的帘幕,给所有的东西添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
张万成几乎每天都要用最恶毒的语言,拼命咒骂着掌控天气的神灵。在这种无法抗拒的自然影响下,观察的视线和子弹命中目标的精确度,都被缩小了近三分之一。
守在这个半旧的防空洞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除了张万成和另外八名士兵是正规军人,其余的一百多人,都是这座城市侥幸生还的幸存者。
第六节 坚守
从地图上看,宜迁只是一个位于四川和云南两省交界,用空心单线符号表示的一个小圆点。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的默默无闻。在国家城市管理中心的档案资料里,宜迁可是足足拥有三十余万人口的一座小型城市。
也许是因为上学的时候,数学成绩从未及格过的缘故吧!张万成对于数字一向没有太过明确的概念。几百或者上千,在他的脑子里或者勉强能有一点直观的概念。至于上万,乃至几十万,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庞大的存在。
除了呆在防空洞里的这一百多人,整个宜迁市的居民差不多全都死光了。
张万成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也许,在这座城市的其它角落里,还有着像自己一样侥幸潜藏下来的幸存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左手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突击步枪,右手则伸进粘满灰泥的裤兜,费劲地掏出一包被揉的皱巴巴的“红河”香烟。
这是军队的配给品。出的时候,还以为所谓的营救任务只是走走过场,搞搞演习。因此,张万成只随便带了两包。没想到,却被一直困在这里,在给养完全断绝的情况下,连抽烟也变成了一种难得的奢侈。
狠狠吸了一口点燃的香烟,让浓密的烟雾久久在肺部徘徊,直到脸上因为缺氧变成一片泛紫涨红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把携带着尼古丁的烟雾慢慢喷出,把自己整个人完全笼罩在其中。
虽然只是片刻的享受,张万成却并未因此放松了警惕。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视着对朝自己的那片三角形路口,几天下来,他已经把整片街区的所有细节,全都牢牢刻印在了脑子里。小到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泥坑,或者某张突然飘落的纸片,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街口中央有一辆歪倒的自行车。就在车架三角框的旁边,赫然靠着一颗人头。
那是老魏的脑袋。
他是张万成的班长,二零一零年入伍的志愿兵,很和善的一个人,个头不高,笑起来,总会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齿。
接到求援电话的时候,7o5步兵团以最快的度开进了宜迁。进入城市范围后,张万成第一次看到了只有在电影里才可能出现的恐怖场景。
无数通体遍黑的变异人从各个街口涌来。它们挥舞着昂长的锋利骨刃,追杀着痛苦号呼的逃难者。每一次挥刀,都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那些即便是在白天也同样散着血红光芒的眼睛,是那样的可怕、残忍。
混乱的人群冲破了军队的防线,紧跟其后的变异生物也涌入了其中。猝不及防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一柄柄沾满病毒的骨刃捅穿了身体。
张万成亲眼看见,为了保护两个跑得脸色白的女孩,身材魁梧的团长拔出匕,怒吼着冲向距离已经非常接近的数名变异人,却被对方当场撕成了碎片。
自始至终,获救的女孩连看都没有看过团长一眼。似乎被人用性命解救,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老魏则被从身后突现的偷袭者砍掉了脑袋。至于身体,已经不知所踪。
在一名警察的指引下,张万成与几名士兵,保护着一百多平民冲进了这个距离最近的防空洞。透过设置在地表的观察孔,他看到了令自己手足冰凉的一幕。
所有被杀死的人,无论士兵还是平民,都在几小时后重新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肌肉强壮得像打过激素,皮肤变得一片深黑,而本该长有五指的右手,已经变成了长约米许的锋利骨刃。
那似乎是一种不知名的病毒。按照这样的传播度,整个宜迁市再也不会有活着的居民。
明白了这一点的张万成,对突围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雨,还在下。
泡在泥泞里的老魏脑袋,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被水泡的涨的眼球几乎鼓出了框外,脱落的头挂沾在上面,仿佛随意插在异色泥土中的乱草。脖颈处的烂肉呈现出令人恶心的腻白,几根裸露在外的黑血管上,爬满了一条条肥滚的蛆虫。它们在烂如浆糊的肉沫中来回蠕动着,肆意享受并且吮吸着这顿丰美无比的腐肉大餐。
按照设计,防空洞能够容纳的最大人员数量仅为一百。多余的逃生者虽然使空间变得有些狭窄,却也没有太过拥挤。至少,能够紧挨在一起躺着休息。
架设在窗口的求救信号射器,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希望。只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幸存者对于生命的期盼和渴求,也逐渐被绝望和无助所取代。
由于不是战争时期,防空洞里没有放置任何食品。虽然有一条从地下穿过的自来水管道能够满足日常饮用所需,但是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的饥饿威胁,却使得生还者们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另类的目光。
刚刚逃进防空洞的时候,幸存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吃的东西。几片口香糖、女孩子手袋里随时必备的话梅、果干……有一个毛头小伙似乎是刚刚从快餐店里买完东西出来,手里居然还拎着一只“肯德鸡”全家桶。
凭着肩膀上的中士徽章,军衔最高的张万成,理所当然成为了所有士兵的指挥者。按照他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把手里的食物交出来,由自己按照定量统一给。意外的是,这种在军队或者紧急情况下的正常命令,竟然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强烈反对。
“你这是在干涉公民的人身自由。你有什么权力收取我们的食物?别以为是非常时期就能肆意妄为。我已经记下了你的军人胸牌编号,只要离开这里,我会向你的上级反映这件事。”
说这番话的,是一个身穿西装,脑门半秃,自称是某某局长的中年胖子。他一边义正词严地指责,一边从真皮提袋里摸出一包太平梳打饼干大口嚼吃着。仿佛吞咽的度稍微慢一些,这点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对此,张万成只能报以冷笑。检查过防空洞口的安全设施后,他与八名士兵环坐在一起,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圈,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所有动静。
他很清楚,单靠幸存者手里的那点食物,恐怕连二十四小时都撑不住。一旦达到生理承受极限,这些饿疯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由于事突然,自己和士兵们身上携带的食物也不多。两袋标准包装的压缩干粮,仅够维持四十八小时的身体消耗。如果节省一些,撑个四至五天,倒也勉强可以。
“不准把食物分给任何人。哪怕看着他们活活被饿死,也绝对不能给他们吃的————”
张万成并非天性残忍。几年前四川洪水,随同部队进行抢险救灾的时候,他曾经接受过系统的生存和救生训练。在保证饮水充足的情况下,人类可以依靠体内储存的脂肪活上很长一段时间。按照理论上的依据,每千克脂肪能够供应存活四天所需的能量。即便完全断绝食物供应,至少也能活上一个星期。
在这个食物丰足的时代,人们对于营养摄取的关心程度,远远弱于怎样才能减轻自己体内多余的脂肪。在张万成看来,除了那几个身材实在太过苗条,充满了骨感诱惑的女孩之外,其余的幸存者在短时间内根本没有生命危险。
三天后,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生了。
饥饿的人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虽然体内的脂肪足够维持生命,可是在生理作用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尽一切可能寻找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
“把你们的压缩干粮分给大家。军队是为人民服务的,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挨饿!”
还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局长,直到现在,他的话仍然充满了往日的威严:“把所有食物都拿出来由我进行分配。我是这里级别最高的行政官员,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作为回答,张万成轮起枪托把这家伙砸翻在地。
他必须保证手里有一定数量的存粮。这绝对不是自私,而是让所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里的最大依靠。
在最关键的时候,一点饼干碎屑掺水化成的稀糊,也能把奄奄一息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况且,士兵们也必须拥有足够的体力,才可能在救援部队到达的时候,带上所有人一起动反击。
不仅是其他人,几天下来,士兵和他自己同样粒米未进。虽然刺痛的肠子和痉孪的胃袋时时都在诱惑他把手伸向饼干,但他总是冲到水笼头下,张大嘴巴灌满一肚子沉甸甸的凉水,强迫着自己坐在干粮袋前警惕地守护着。
“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这也是身为军人最大的责任————”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存在的信念,也是所有共和**人在入伍时接受的第一堂课程。
一个星期过去了,防空洞里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
很少有人说话,幸存者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讨论着与逃生有关的各种话题。他们更多的时间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头顶灰色的水泥壁面呆,口角还会不自觉地流下涎水,双眼睛空洞无神。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具具活僵尸。
理论上的依据表明,人要活活饿死至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在生理饥饿的威胁下,很少有人能够抵挡身体负面效应带来的思维混乱。
如果援兵再不来,他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很多人开始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各种能够当作食物的东西。人们开始啃啮指甲和头,也有人开始对先前排泄的粪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更多的人则在议论着,应该先吃掉防空洞里的哪些同伴……
士兵们依然死死守护着所剩不多的食物。在张万成的严令下,只有担任警戒任务和身体瘦弱的人,才能得到十克用水化开的干粮稀糊。
逃出去,只是一种奢想。随时游走在街道上的变异人,根本不可能给予幸存者这种机会。一旦有活人出现,它们就仿佛盘旋在濒死猎物上空的秃鹫蜂拥上前,把对方撕裂成为无数的骨肉碎片。
为了避免生意外,张万成把所有女人都集中到了自己这边。至少,在武器的子弹的保护下,她们被男人吃掉的可能也大为减少。尽管如此,每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总会看到从那些柔弱女人眼睛里散出来,如同饿狼般的可怕绿光。
女人也是人。饿极了,她们照样会吃男人。
“如果援兵再不来,我们就必须出去找吃的。即便是死,也要让这些人能够活下去————”
很幸运,就在张万成说出这番话后的第二天上午,从观察孔外的天空,传来了一阵螺旋桨高转动的声音。
三架巨大的“夜鹰II型”垂直起降运输机盘旋在半空,随着它们的高度逐渐降低,数十名身穿灰绿色迷彩制服,胸前和左臂佩有黄底红色五星图案的士兵们,也从敞开的机舱纷纷跳下。他们把手中的武器迅架放在地上,依托楼房与街面上的物体构成简单的工事。几分钟内,三条分朝不同方向的街道已经被彻底封死,散着慑人光亮的粗大枪管,正死死瞄准空无人影的道路尽头。
“快冲出去,我们的援兵到了————”
就在张万成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一个个干瘦的黑色身影,也从几条街道的对面涌出。腿脚细长的变异人正利用自己独有的身体优势,以人们难以想象的度飞快靠近。
“轰————”
沉闷的声响,从刚刚构筑好的阵地上爆出来。随着声音的指向,一个远在百米开外的变异人摇晃着摔倒在地,充满恐怖意味的黑色头颅,已经被冲击力巨大的弹头爆得粉碎。
“守住阵地,把所有人都运上飞机,快————”
张万成看得很清楚,射击者是一个年轻的准尉军官。他平端着一挺g18os重型狙击步枪,每一次扣下扳机,都会让一个变异人肩膀以上的部位彻底炸飞。
他的射极快,笨重的狙击枪在他的控制下,简直就比普通的突击步枪还要灵活。尤其是那种精准无比的命中率,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第七节 防线
(注:勿将现实与情节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军队番号与武器。也不要用现实标准来衡量一切。我知道看书的朋友有很多是军迷,也知道你们的专业理论知识功底深厚,但小说就是小说,不是研究报告,用不着在某些数据上钻牛角尖。最后说一句:老黑欢迎每一个书友,但是想从书里找到依据写几篇论文的人最好走开。)
和变异人有过交手经验的张万成很清楚,除了头部和心脏,这些家伙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弱点。尤其是在高奔跑和敏捷的动作下,想要从瞄准镜里捕捉到对方的要害,根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狙击手,恐怕也只能保持正常情况下一半的命中率。
经验法则显然并不适用于这名准尉。重达十余公斤的g18os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依托,直接依靠两只手臂的力量,就能把沉重的狙击步枪平端在身前。随着扣动扳机带起的沉闷声响,从街道尽头蜂拥而来的变异人群,不时闪现出一团团散着腥味的血雾。
“快,冲出去————”
防空洞的大门已经敞开,尽管生机就在眼前,可是幸存者们却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被士兵们连拖带拽地架上飞机,他们根本无法独自爬出这段地下穴道。
张万成的面色灰白,胸口针刺般的剧痛,腿脚软,长时间的饥饿,使他的大脑觉得这一切有些虚幻。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拼命扶住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地下室。
变异人越来越近了,人们甚至能够看清楚它们冷漠的面孔,还有从红色瞳孔中放射出来的贪婪和杀意。
年轻的准尉放下手中的g18os,抓起两捆绑扎在一起的g6型长柄手雷,拉开环扣,朝着远处密集的变异人群狠狠甩出。顷刻之间,从街口轰然爆出一团刺目绚烂的火红光华,巨大的气浪层中,到处都是四散炸飞的黑色断肢。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爆炸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一捆手雷足有十余个,重量至少也有七、八公斤。扔出的距离已经过百米……这,这样的臂力,实在太惊人了。
“杀,一个不留,把这些家伙全部杀光————”
准尉抄起一支满装弹匣的突击步枪,紧抿着嘴唇,朝着近处的变异人连连扣动扳机。被手臂和枪身所掩盖的面孔下,隐隐可以看到他坚毅和冷静的目光。
死在他手上的变异人究竟有多少?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独自一人挡住了半数以上的怪物。那种精确到可怕的命中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当满载幸存者的运输机缓缓离开地面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变异人,也开始了最后的疯狂。也许是不甘心到口的猎物就这么白白飞走吧!它们纷纷加快了进攻的度。与此同时,敞开的机舱前,也出现了一个手持多管重型机枪的高大身影。
“死吧!你们这些肮脏的杂/种————”
还是那名准尉,高旋转的六管机枪,爆出几欲震破耳膜的轰鸣。粗大的枪管喷口,闪烁着六角形状的多棱火焰,密集的子弹暴风骤雨般击打在黑色的目标身上,从反方向把它们打得完全倒反过去。被雨水浸透的泥泞地面上,到处都是骨肉碎片,还有混杂在泥土间的醒目白浆。
飞机已经上升到变异人无法触及的高度,望着聚集在脚下,仰天挥舞着细长骨刃愤怒咆哮的黑色生物群,坐在机舱里的幸存者们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侥幸。
“多亏有你,我们才能顺利逃出这个鬼地方。”
张万年猫着腰,挤到坐在舱门前的准尉旁边,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包一直舍不得抽的“红河”烟递了过去。敬佩地看了对方一眼:“我是七零五步兵团的,你呢,怎么称呼?”
准尉转过头来,友善地朝他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透过袅袅上升的白色烟雾,可以看到他那张英俊且带有几分迷茫的脸庞。
“以前隶属七十五师,现在转归到了六十四机动部队。至于名字……我,叫林翔。”……
到处都在求救。
从云南到四川中部,分布在这片区域之内的所有市镇,都在拼命向外传递着哀声不已的求救信号。
“情况万分危急,请求支援————”
“弹药已经告謦,食物也所剩无几,没有援兵,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不管是谁,请救救我们吧————”
数以千计的市镇,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外传送着求救信号。这还不包括散落在山区和郊外的无数乡村和居民点。
宜迁是幸运的,那些走下飞机得到食物的幸存者恐怕根本不会想到,就在自己逃离死亡威胁的同时,还有更多的人被活活饿死、困死、杀死……
孟宗祥中将背着双手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多余的表情。
云南和四川两省的平面地图上,已经被红、绿两种颜色充斥。
每一个红色光标,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出求救信号的位置。它们覆盖了地图三分之二以上的面积。西南方向的云南已经全境通红,斜朝东北方向的四川境内,也被红光吞噬了将近一半。只有被一条粗大黑线分隔开来的成都、重庆等主要城市区域,还保持着柔和的绿光。
那可不是一条普通的黑线,而是用无数士兵构成的钢铁防御。
二十一集团军已经全部出动,他们在成都西南就地组成防线。
一二二师和一三一师也在二十四小时前从重庆方向出,从接近地方向与该防线联成一片。
贵州、广西的驻军和武警部队也已经出动。从电子地图上看,两省边界同样列出了粗大的黑色线条。
所谓阵地,必须拥有一定的厚度,才能彻底遏制对方进攻的势头。到今天上午为止,根据已经进入防区的各部队统计数字,四川、贵州、广西三省的防御部队总量,已经达到了五十六万,各种装甲战车五千余辆,重型火炮虽然还在布置当中,预计数量也过了上万门。空军部队更是严阵以待,从各大军区紧急调运的一千多架作战飞机,已经连夜进入了一线机场。现在三省铁路和公路主干道全线实行封闭。除了满载弹药和物资的军用卡车,所有民用车辆一律不准进入。
但是,这远远不够。
宽敞的作战指挥部里人来人往,埋头于各自工作的军官们,总会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近在咫尺的将军。孟宗祥处变不惊的严肃神情,也让他们在紧张之余,也消去了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可是又有谁能知道,中将脸上的镇定自若,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呢?
孟宗祥必须这样做。他要不顾一切稳定军心。
五十万士兵,听上去的确很多,足够打上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
然而,他们并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长达数千公里的绵密防线上。在许多非主要通道的地段上,往往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才有一个监视哨。这样的防御程度,根本不可能彻底阻挡可怕的变异生物。
几天下来的情报搜集,已经让二十一集团军所有的高级指挥官明白了一件事————变异人本身就是最大的传染源。它们浑身都是病毒,只要有一个人突破防线进入后方居民所在地,单体的战斗目标在几小时内就能扩散成为数以百计的繁殖体。而那些被杀死的人,也会在苏醒后丧失原来的意识,成为新的病毒寄生源。
这样的扩散,完全是以几何度递增。
每当想到这里,孟宗祥就觉得头皮一阵麻,混身直冒冷汗。
云南已经全境陷落,从地势上看,三省防线刚好把这个突出部位牢牢卡在中间。一旦病毒进入后方城市扩散开来,即便能够重组防御,无论面积还是长度,都要比现在增加几倍以上。共和国虽然号称陆军世界第一,却也没有如此之多的军队进行防守啊!
想到这里,孟宗祥脸上一紧,随即唤过身边的作战参谋,厉声喝道:
“命令:军区所辖范围内所有民兵、后备役、消防、警察及治安协同人员,必须在十二小时内向各所在地武装部报道。下武器后,立刻开赴防线填充空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些该死的变异生物挡住————”……
成都市郊,二十一集团军驻地。
军用机场已经设置了供平民使用的专用通道。所有获救的幸存者,都会从这里被迅运送到野战医院进行安置。他们基本上营养不良,长时间的饥饿使生理机能萎缩到了最低程度。如果不及时进行抢救,很快就会死于各种并症状。
说是抢救,其实也就是每人一份添加了营养剂的汤粥,再加上一针葡萄糖,同时进行身体的各项机能检测。只要没有现感染迹象,便会立刻送上军用卡车,以最快的度运往后方城市。
医院能做的只有这些。数以万计的获救人员,已经把昔日严肃的军营变成了乱哄哄的大菜市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满面菜色,神情呆滞的幸存者。
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亲人、财产、所有的一切……
他们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却又无力反抗,后悔、恐惧、愤怒、仇恨……无数负面情绪折磨下,足以让一个个正常人被活活逼疯。
只有当目光接触到身着绿色迷彩的军人的时候,人们眼中的颓废和绝望,才会被希冀和生存的向往所驱赶。
“子弟兵是人民最大的依靠。”
“最危险的地方,总能看到军人的身影。”
“军民鱼水一家亲。”
到处都能看见人们相互抱头痛哭的场景,这一刻,**成为了人们心目中最大的依靠……
林翔靠在“夜鹰II型”巨大的起落架旁,拿着一瓶刚刚旋开盖子的“农夫山泉”,朝干裂的嘴唇里猛灌。厚厚的防护服领口敞开着,灰绿色的迷彩布纹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干凝血块。
整整两天,除了一块压缩饼干和半瓶水,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指挥中心接二连三的命令,使得他和整个小队必须以最快的度,在一个个求救点之间,往复着拼杀与运输的任务。
身后的机舱里,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名怀抱武器正在熟睡的士兵。疲惫不堪的他们,只能利用下一次行动前的珍贵余暇,抓紧时间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所有部队都被调上了防御前线,军区陆航大队和六十四机动部队成了唯一可以调动的救援力量。
面色憔悴的齐越从远处走了过来。满脸胡须硬茬的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同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困意。
“拿着,这是你的。”
林翔接过对方递来的牛皮纸袋,打开看时,却是一张填有自己名字的军衔晋升令,还有一套完整的少尉身份衔章。
“你的表现非常不错,这属于正常的战时破格提升。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强子出了意外,你的晋升……恐怕还得再过一段时间。”上校的声音有些落寞。
强子全名王强,是六十四机动部队的一名队官。就在昨天的一次拯救行动中,被两名前后夹攻的变异人砍成了两半。
在那些可怕的变异生物面前,可能所有人都会死。
我,也不例外……
死,并不可怕。
如果因此而错过一些美好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值得惋惜的。
久久地望着手里晋升令,林翔抬起手,慢慢取下肩膀上的准尉衔章,把崭新的少尉徽记别进衣扣,站起身来走到机舱旁,借助反光正了正风纪,又用力揉掉胸前几处干硬的血迹之后,这才转向旁边的上校,以恳求的口气说道:“距离下次任务还有一段时间。能不能……准我半个钟头的假?”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一点前必须准时归队。”
齐越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理解地点了点头:“先去洗把脸。虽说姑娘们喜欢带有粗犷风格的男人,可是你也实在脏得过分……”
野战医院就在附近,林翔只想再见上应嘉一次。
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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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离别
上百个墨绿色的军用帐篷整齐排列在通道尽头,无论是尖凸形状的顶端和周正的四壁,都贴有醒目的白底红十字图案。有序和肃穆,是这里唯一的基调。
现在,无声的秩序已经被彻底打乱。
到处都是人。
由于床位不足,许多难民只能一手高举着吊瓶,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打着点滴。顺着血管缓缓流入的葡萄糖注射液,能够让他们几近衰竭的生理功能,重新焕出新的生机。每个宽敞的路口都设有临时就餐点,从军用餐车上抬下的每一锅米粥,都会在饥饿的人群中引起一轮新的争抢。尽管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反复劝说,这只是暂时性的营养补充,回到后方,还能得到更多的食物补充。可是饿红的眼的生还者们根本听不进去。如果不是紧急调来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卫,用乌黑的枪口迫使人们不得不排行成对理清秩序,恐怕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践踏成疮痍满目的废墟。
经过守卫士兵的仔细验证后,林翔终于迈进了医院的警戒线。他注意到,递还证件的时候,士兵眼中流露出一种下意识的尊敬。尤其当目光落在自己血迹斑斑,充满撕杀气息防护服上的时候,那张年轻而充满责任感的脸上,更有着显而易见的崇敬。
变异人的进攻和病毒大规模爆,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获救的幸存者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描述着那些非人怪物的恐怖和凶残。能够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拼杀并且存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军人的资历和实力的认可。
步入医院区域,这种感觉就越明显。无论走到那里,林翔都能感受到无数幸存者用不同方式表达出来的谢意和感激。
六十四机动部队的作战制服与普通士兵有所差异,这也成为了生还者判断自己恩者的唯一标准。
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林翔很快找到了应嘉所在的医护帐篷。当他猫着腰,从一片正在晾晒中的白色被单和裹布中俯身穿过,刚刚走近门的时候,却听见从中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嘉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跟我离开这儿。”
“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自由?我现在还是实习期间,我会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
“呵呵!怎么,你就这么担心所谓的实习评价吗?那玩意儿不过是张没用的废纸。只要你愿意,国内的任何一家医院随便你挑选。即便是美国最好的圣保罗医院和瑞士的玛格丽特康复中心,我也能让你进去。由世界上最著名医生开具的实习鉴定,可是要比这种最下等的军队医疗机构管用得多。”
“这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
“别在进行这种无聊的讨论了。你们都被蒙在了鼓里。知道吗,整个云南已经被变异生物占领,病毒很快就会扩散到这座城市。到了那个时候,根本就无路可逃。我从爸爸那里要了一架私人飞机专程过来接你。快走吧!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听到这里,林翔掀起虚掩的防水门壁,径直走进了帐篷。
除了应嘉,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他个子很高,白净的脸上刮得干干净净,配合架在鼻梁上的细框金丝眼镜,看上去有种非常儒雅的书卷气。细长的四肢和干瘦的身材显得灵活且敏捷,年龄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一套干净的“范思哲”猎装穿在身上,更显出一种常人无法拥有的高贵气息。
“你是谁?”
未等林翔开口,男子已经皱起了眉头,他抬起手来扶了扶略微下滑的眼镜,用不太友善的口气说道:“未经同意就擅自闯进别人的居所,知不知道是非常无礼的表现?”
相比之下,应嘉的反应则要热烈得多。
“你怎么来了?”
女孩兴奋地绕过桌子,快步跑了过来。她似乎很想抓住林翔的手,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举着双手半僵在空中,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笑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执行完任务,顺便过来看看你。”
说话的时候,林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对方那双覆盖在玻璃镜片之下的眼睛里,正隐隐放射出毒蛇般的冰冷和敌意。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哥,苏永哲。”
凭着女性天生的直觉,应嘉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非友好气氛,只能用表面上的介绍,尽可能加以缓和。
“幸会。”
苏永哲充满审视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林翔肩膀上刚刚换过的少尉徽章上。也许是觉得一名低级军官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他那凌厉的语气也变得略微有些舒缓。淡淡地打过招呼,他又重新继续着被中断的话题:“嘉嘉,时间来不及了,你必须现在就跟我离开这儿。”
“我哪儿也不去————”应嘉的态度非常坚决。
“别耍小孩子脾气,听你表哥的,这里的确不是你待的地方。”
忽然,林翔出人意料的开口劝道:“病毒的扩散度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一旦情况有变,局势很快就混乱。”
“怎么,连,连你也这么认为吗?”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应嘉有些不知所措。
林翔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轻轻理了理着女孩额前的垂,怜爱地说道:“收拾一下东西就走吧!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应嘉抬起头,抓住他那粗糙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慢慢摩挲着。迷茫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液体。
旁边,苏永哲故做姿态的把头转向了别处。眼睛里却放射出显而易见的嫉妒和阴冷。
感受着少女嫩滑肌肤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林翔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而果决地缩了自己的手掌。复又张开双臂,用充满力量的十指紧紧扣住应嘉柔弱的肩膀,把头凑近她的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沉声道:“别耽误时间,快走吧————”
收拾东西需要时间。也许是想要继续未完的话题吧!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走出帐篷。
“知道嘉嘉的真实身份吗?”
苏永哲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银制烟盒,轻轻按下簧口,从中取出一支泛着漂亮银光的细长香烟叼在口中自顾点燃。
那是著名的Treasurer香烟。单盒售价过三百人民币,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香烟。
“知道永盛集团吗?嘉嘉是它的唯一合法继承人。我呢,则是金盛实业的董事长,也是嘉嘉的未婚夫。”
苏永哲用白晰的手指夹住烟卷,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同时转过身来鄙夷地看了林翔一眼,不无讥讽地说道:“热血沸腾的战斗经历,对于涉世不深的小女孩的确有着难以抵挡的杀伤力。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一个英俊的军官也会受到女孩子们的喜欢。不过,你要是想要利用这一点来打嘉嘉的主意,那就大错特错。哼!区区一个少尉,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全尸。”
这绝对不是恐吓。永盛和金盛都是赫赫有名的级财团。花个几百万买下某个普通人的脑袋,对于钞票多得霉的富豪来说,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不知为什么,林翔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并不惧怕这种所谓的恐吓。苏永哲的威胁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从变异人群里拼杀出来的经历,早已使他看穿了生死。即便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在黑色骨刃凌空劈下的那一瞬间,身份再尊崇,地位再高贵的人,也不过是一堆蛋白质与脂肪的混合物。
“好好对待应嘉。她是个好女孩。”
倒不是林翔自暴自弃,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军人,说不准是否就会在下一次战斗中阵亡,与其让所爱的女人在悲伤中痛哭,不如让她在安全的环境中幸福的活下去。
“呵呵!这一点,用不着你操心。”
苏永哲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回答。短暂的惊讶过后,他扔掉了手里的烟头,从贴身衣袋里摸出支票簿,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后递过,带着颇为欣赏的口气道:“我喜欢和识时务的人打交道。这里有五百万,就当作是我个人给你的补偿费。呵呵!如果你愿意,我还动用关系可以把你调离这个防区。在军队,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林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默默地转过了身……
机场,一架豪华的“小羚羊”民用直升机正在动引擎。高旋转的桨翼,在四周形成一个强劲的气流团。
裹着厚实的军制大衣,使应嘉娇小的身躯看上去越显得柔弱。在强风的吹袭下,仿佛一株摇摆不定,随时可能被刮走。
“你会来找我吗?”她紧紧抓住林翔的手,充满期待地企求道:“我就住在中京城里,这是地址。”
说着,她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他的手里。
“会!”
林翔温柔地注视着那双透明的眸子:“任务一结束,我就会去找你。”
“真的?”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真的。”回答的语调中,只有说者自己才明白的苦涩。
远处,面色阴沉的苏永哲坐在机舱里,不无嫉妒地看着这一幕。
“那么……我等着你。”
徐徐上升的飞机,很快变成了天际中难以分辨的小黑点。此刻,矗立在空旷机场上的林翔,也用力撕开了手中的信封。
一张照片,还有一张叠成心形的信纸。
照片似乎是应嘉在野战医院照的。身穿白色护士裙,头戴女式军帽的她显得非常可爱。微翘的鼻子和充满笑意的面孔,无不显示出少女才有的青春气息。
如水般的眼眸里,充满了期待。
抬头仰望天空,长长地吐了口气,林翔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信纸重新装好,仿若珍宝塞进贴身的衣袋里,最后看了一眼如墨似漆般昏黑的夜空,转身朝着军营方向坚定地迈出了脚步……
从空中俯瞰,昆明城很像是一块盛放在异形盘子里的蛋糕。四周高耸的群山,仿佛是这个盆地城市的天然护卫。
在经济时代,密密麻麻的楼房是城市繁荣的最佳象征。细密昂长的街道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围绕开来,相互间紧密得丝毫找不到任何缝隙。房地产商人的确是把“寸土寸金”的口号贯彻到了极致。
这里不再是一座有生气的城市。尽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已经高挂,水泥建筑和地面上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被风吹起的破烂塑料和散碎纸片,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端着手中的m5g43突击步枪,身穿灰色防护服的林翔半蹲下身,用戴着格斗指套的手,从地上拈起一块黑色的污渍凑到眼前,久久地端详着。
那是一块干硬的人血。虽然其中的液体早已挥干净,仍然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
“有什么现?”
林翔摇了摇头,把手中的血块朝身后递过,眼睛则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接过血块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一套沙漠迷彩美军制服的白人男子。
从外观上看,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贴近表皮修剪过的花白头看上去很精神,微皱的眼角和浓密的眉毛显出成年人特有的深沉。宽阔的额头下,是一双深陷眼窝的深邃眸子。覆盖在强劲咬肌上的粗硬胡须,也为其增添了几分男性的刚美。
他叫马克。是联合国病理调查署的观察员。
昆明地区的大规模病毒扩散,已经引起了联合国相关机构的关注。出于对局势的担忧,他们向中国提供了一批数量巨大的药品,也派出相关人员进行信息收集。林翔此行的任务,就是陪同马克重返昆明城,在病毒爆源地搜集一切可用的资料。
出于安全考虑,整个行动小组的人数并不多。除了马克与两名随员,中方所派出的,只有林翔和另外五名六十四机动部队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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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样本
马克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说话间总会带上几句特有的美式幽默。可是不知为什么,林翔总觉得,他那双略带忧郁的湖蓝色眼眸下面,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清冷的风,从城市上空缓缓抚过,带起一阵席地摇摆的灰尘。隐没在雾气中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群显出死样的冰冷。停放在道路上的各种车辆杂乱无章,相互之间的碰撞把整条公路彻底堵塞。透过敞开的车门,可以看到柔软的座椅上到处都是干硬的凝固血浆。
街边的商店里,随处可见腐烂的食物。歪倒的蒸屉上,挂着几只霉变硬化的馒头,破碎的玻璃瓶边上,是颜色暗淡的饮料斑渍,木头板壁隔成的水果摊上,堆放在一起的瓜果已经烂成了腐浆,黑色的液体从果堆下面慢慢流淌出来,在道路的凹处凝成令人恶心的积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谁也说不清楚它的实际来源究竟在哪儿。
除了偶尔在角落里闪过的虫子和老鼠,整座城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
确切地说,任何大型生物,丝毫不见踪影。
林翔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直起身子朝着面前街道的尽头慢慢走去。
实在太安静了。这与他记忆中的昆明城,根本就是两个样子。
七十五师进入城市的时候,昆明已经被变异人彻底占领。到处都是挥舞着锋利骨刃的黑色变种生物,随处可见一双双放射出血红光芒的噬人之眼,血肉模糊的尸体和粘稠的半凝液体,成为了城市里唯一的装饰。
现在,除了地面和墙壁上干涸的血迹,以及散落在街道四周的腐肉断肢,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里曾经生过大规模的病毒扩散。多达数百万的变异人仿佛被蒸或者透明化,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
也许是被感染之后产生的副作用吧!林翔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以前相比,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肌肉膨胀产生的力量更强,身体运动的敏捷更高,大脑反应的度更快,就连潜意识里对危险的察觉,似乎也变得越敏锐。
直觉告诉自己————这座空旷的城市里,好像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自己存在的生物。
它们,究竟在哪儿?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看了看紧跟其后的三名联合国观察员。
马克的眉头同样紧锁着,似乎是在思索某个未能找到答案的问题。另外两名成员则虎视眈眈地守候在旁边,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只有己方面这边担任翻译的军官上前的时候,才会偶尔短暂地交谈着。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里真的是昆明吗?”
“为什么没有看到那些可怕的变异生物?”
诸如此类的问题,从几名观察员口中接二连三地道出。担任翻译的准尉军官杨光,也只能抱以苦笑和摇头。
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就在几个人兀自争论的时候,林翔现,马克似乎对路边一滩已经硬化的血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蹲下身,凑近血迹表面龟裂的缝隙观察了很久,来开背包的带子,从中取出一只银色的手提箱。解除表面的锁扣,缓缓开启后,一套镶嵌在防震泡沫中的精密仪器,也随之显露出来。
从工具袋里取出镊子,慢慢撬开覆盖在血块表面已经干硬的部分,从最底部还保持湿润的半凝固体中沾取了一些,放入试管后,添加进一定数量的培养液进行稀释。最后,才把已经变得一片鲜红的玻璃管,小心翼翼地塞进仪器的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望着仪器屏幕上罗列出的一连串数据,马克的脸色瞬时变的一片铁青,布满浓密胡须的嘴唇翕张着,头部也在震惊无比的表情牵引下,不自觉地轻轻来回摇晃。
“出什么事了?”感觉异常的杨光不由得转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
马克迅转换着脸上的表情,紧绷的肌肉很快变化成为一丝淡淡的微笑:“只是一份非活性样本,数据出现误差很正常。”
说着,他飞快地合上了仪器的箱盖,神情凝重地看了看远处死寂无人的街道喃喃着:“最好,能够抓到一个活的变异体。”
林翔注意到,说这番话的时候,马克总会不自觉地旋转着左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
不仅是他一个人,另外两名武装观察员的手上,也戴有相同的东西。
从表面的光泽来看,它的质地似乎属于银制。至于图案,则是一颗高高凸出戒面的黑色骷髅……
两小时后,搜索区域已经进入城市的内环。
通往高公路的入口,簇拥着十余辆紧密挤压的汽车。它们的驾驶者都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冲上路面,却在惊慌失措之下,不可避免的生了碰撞和摩擦。最终,导致了这条逃生之路被彻底堵塞,而紧跟在其之后的上千辆汽车,也成为道路中央的无用摆设。
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在道路尽头一块空旷的小广场上,搜索者们找到了气味的源头。
数百具黑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它们的身体绻曲着,整个脊背弯曲成夸张的角度。手、脚四肢完全伸开,肌肉表面高高隆起一条条干硬的脉络,细长的指尖如针似锥般昂张着,要么死死插入地面,要么拼命抓紧所有能够攀附的东西。看上去,仿佛是一堆被扔进沸水锅中煮熟熬死的异状大虾。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凉意。时近中午,火红的太阳高挂在头顶。从遥远星球上直射而来的热箭,把空旷的广场烘烤成为一片滚烫的焦灼之地。腐烂尸身上粘附的肉块,也散出无比恶心的欲呕之臭。
“VeRygood————”
见状,马克兴奋地捏了个响指,飞快跑向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放下背包,取出仪器,摸出工具袋里的解剖刀,熟练地割开尸体表面硬化的部分,从尚未完全腐变的肌肉中切下一片,用金属镊子塞进试管,添加营养液,分析……
端着手里的突击步枪,林翔在广场上来回巡视着,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具尸体。
越看下去,他心里的疑惑和惊讶就越更甚。
毫无疑问,这些死者都是被病毒感染之后的变异人。通体遍黑的皮肤和手腕部位异化出的锋利骨刃,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它们的体表没有伤痕,也找不到弹洞、钝击、劈裂之类的迹象。感觉,就好像是因为某种疾病突然作,由内部原因导致的死亡。
最让林翔觉得意外的,则是尸体另外一个显著的,谁也没有想到的变化————衰老。
它们的皮肤很脆,干裂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尤其是那一张张黑色的面孔,双颊深陷,前额突出,口唇萎缩,根本就是一个个肤色异常的人类的老者。
难道,它们是活活老死的?
摇了摇头,扶起一张歪倒的街头木凳,林翔杵着手中的突击步枪坐了上去。眼睛则冷冷地望着远处正在忙碌的美国人,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夜幕下的昆明,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热闹繁华。高耸的水泥建筑上,漂亮的霓虹灯依然安在,街头的巨型电子屏幕也完好无损,却再也不会出闪烁夺目的灯光和画面。只有一幢幢空寂无人的楼房默默矗立在昏黑的天幕下,仿佛一只只大张着嘴,耐心守候猎物的狰狞巨兽。
一间挂有“中国工商银行”的临街小楼,成为了小分队的宿营地。
也许是因为钱来得太过容易的缘故吧!这类建筑的内侧往往都修建的异常坚固,透过交易台上厚厚的防弹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所有动静。胳膊粗细的三道钢栓横拦在两寸多厚的门闸上,足以挡住所有想要进入其中的外来异物。只有门口那两头用石头雕刻而成,专门用来恐吓平民储户的冰冷石狮,依然保持着龇牙咧嘴的虚假威严。
熊熊燃起的行军炉,煮熟了听装的西红柿牛肉罐头。蘸着鲜美温热的汤汁,干燥糙口的压缩干粮,吃起来也变得顺滑许多。就着滚烫的开水,冲上一杯散着淡淡香气的浓茶,长时间活动给身体带来的疲倦和困乏,也会被慢慢驱除开来。
“这些美国人的举动非常古怪,他们有问题。”
用军制瓷缸端着微烫的红茶,杨光神情悠闲地走近站在门口哨位的队长林翔,低声说道:“我留意过马克那台仪器上的分析数据,他似乎是在用样本和储存资料进行对比。看上去,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
林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尽管半侧着身体,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远处的三名观察员。
按照美国人的说法,他们是从“大鸟五号”卫星拍摄的地面照片上,现了昆明城里的异常。同时声称:根据遥感数据显示,城市范围内的变异生物数量已经大为减少,派遣精干的小分队进入其中,完全可以顺利获取解析病毒所需的样本。在对方承诺资源情报均享,并且共同开免疫药品等协议项目的基础上,外交部最终同意了这次小规模的搜索行动。
但是,林翔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些观察员对于搜集样本的兴趣,显然没有分析数据那么浓厚。虽然他们一直声称需要**样本,却从不放过任何一具可以用作测试的变异人遗骸。
也许他们已经从美洲爆的病原体中获得了相关数据,现在所做的,只是就其中的差异进行比对。问题是,他们好像并不觉得此行有什么危险。就连刚刚进入城市的时候,没有现变异人踪迹的惊讶,也是故意的做作。
林翔无法用肉眼直接看透人心。却可以通过肌肉的运动、皮肤的收缩,以及身体温度和口、眼等部位的微小变化,察觉出对方心理和大脑的异常。
说谎,身体同样会有不自觉的反应。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从身体被变异人骨刃划破之后,身体的反应度就远远过常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但是林翔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被感染。
异生体级别:寄生士。
基准:一星
这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吗?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一只飞舞在夜空中的蚊子慢慢飘落下来,它伸出坚硬锐利的针状口器,想要狠狠扎进林翔裸露的皮肉间,肆意吸取着鲜甜甘美的血液。却意外地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落在对方的皮肤上。那就好像是一块奇怪的魔痰,总会随着自己起降的高度,如影随行般进行膨胀和低附。中间那段微小而必不可少的距离,永远也无法突破。
这是林翔最近刚刚现的一种小游戏。他能够随意调节某块肌肉的强度,使之能够随着要求任意变化。只是苦了那只可怜的蚊子,这只卑小的生物怎么也弄不明白,眼前的猎物,为什么永远也无法吃进嘴里?
“注意他们的所有举动。先跟着他们获取需要的样本,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也许,他们知道的内幕,远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
从人类的生理结构来看,夜晚虽然是身体放松和休息的最佳时间,却远远不及充满阳光的白昼,更能带来一种感官上的安全。
上午十点,小分队已经越过了城市的中轴。站在昔日熙熙攘攘的闹市,搜索者们眼望身及的,却是一片萧索无人的静域。
倒毙在路边的变异人尸体越来越多。和先前现的一样,它们身上仍然找不到任何伤口,皮肤和面容显示的衰老,似乎是造成死亡的唯一原因。
马克在尸群间飞快的忙碌着。一次又一次的样本采集和对比,成为了单调无聊的工作。随着一个个试管装进仪器,新的数据接二连三出现在屏幕上,鼻尖上渗满汗液的他,眼眸中也放射出绝望而疯狂的凶光。
(一口气吃了六个火腿月饼,肚子好涨)
第十节 围杀
“一定是原始数据弄错了。这决不可能————”
忽然,他暴怒地从仪器前站了起来,用双手死死揪紧自己的头,口中连连狂呼:“我不可能出错,一定是那些该死的家伙弄乱了资料。样本,我需要一个新鲜的**样本————”
“你在干什么?”
一个身材高大的观察员冲了过来,拦腰抱住陷入疯狂中的他。用充满力量的强壮胳膊将其按在旁边的墙壁上死死压住,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急促而冷厉地低声喝道:“别忘了你的任务————”
“克瑞斯,你不明白。”一脸绝望的马克抬起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哀声道:“那些数据……它们和原始文本根本不相符。两者之间几乎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你给我闭嘴————”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和态度有些过分,满面狰狞的克瑞斯连忙放缓了面部的表情,进而压低语调,凑近对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几分钟后,神情沮丧的马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扁酒壶,旋开盖子仰面灌了一口。定了定神,带着几分不自然,慢慢走到旁观的林翔跟前。用带有歉意和疲惫的口气说道:“对不起,我有些激动……希望你能理解,这些病毒样本对于研究免疫药品非常重要。我一定,不,是必须,必须要得到一个活的变异样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光正要开口翻译,却被林翔伸手拦住。
他一直很不明白,一个汉系母语的国家,为什么会如此重视英文教育?甚至不惜以莫名其妙的英文分级考试,来阻碍共和国公民的工作和日常生活。难道,教育部那些脑袋被门夹过的官员们,骨子里都是一团用aBcd拼合起来的浓缩浆糊吗?
不过,也得益于这种该死的填鸭式英文教育,林翔才能够明白马克等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样本。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抓住一个活的变异人。
林翔可以理解生物研究对于特定目标的锁定。可是他却不明白————马克等人为什么一定要来昆明?
如果仅仅只是捕获,完全可以选择那些人口稀少的被感染村镇。从变异人的数量而言,行动遭遇的危险机率也会大为缩减。
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卫星观测之类的托辞。从历次战斗的经验来看,变异人似乎继承了被感染者的部分智慧。它们也懂得利用环境和建筑物来隐藏自己的行踪。区区几张照片,既不能成为证据,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这些联合国观察员的目的就是**样本。可是,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通话器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把所有的情况全部回总部。两人一组结成战斗单位,牢牢盯死这些家伙的一举一动。”
六十四机动部队的成员都是精锐。他们很快分散开来,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从几个方向把三名美国人紧紧裹在中间。表面上看,这是最基本的散兵搜索队形。可是如果把各人所在方位和监视目标相互连接,便会惊讶的现————被监视者的身后或者斜侧,那些正常视线无法扫及的位置,总有一名士兵在不断游走。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注意周围的动静,手里捏握的武器,却总是无意识地指向各自的目标……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挡的投射下来,在空寂的城市间撒上一片白花花的酷热。虽然搜索小队一直沿着街道两边的檐阴/部分行走,却无法抵挡从地面蒸腾而起的热气。从身体表面渗出的汗水,浸透了厚厚的防护服,趾袜间传来极不舒服的湿粘感,也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大脑拼命传达着自己想要得到释放的要求。
“原地休息十分钟。”
林翔擦了一把汗湿的脖子,却现指掌间沾满了白色的微小盐粒。无奈地摇了摇头,取下挂在胸前的军用水壶,旋开盖子,凑近嘴唇一阵猛灌。
“咕嘟————咕嘟————”
喉咙的上下耸动,带起一阵清晰入耳的响声。所有人都在喝水,干渴和酷热,使得这种举动变成了他们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忽然,林翔放下水壶,拎起斜挂在胳膊上的突击步枪,微眯着双眼,努力竖起耳朵凝神判断着从空气中传来的异响。
连同三名观察员在内,整个小队共有九个人。
可是,他却听到了第十个喝水的声音。
很小,很轻。但它确实存在。
林翔从不置疑自己感官搜集到的任何信息。谨慎和细致,往往意味着幸运和安全。
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三名美国人,现克瑞斯的目光正朝自己这边扫过,同样充满了警觉和探询的意味。
他也现了?
林翔有些意外。
那个声音并不大。如果不是感染后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他也不会觉其中的异常。
难道,这个美国人也拥有和自己同样敏锐的察觉力吗?
“咕嘟————”
轻微的喝水声再次响起。林翔和克瑞斯几乎同时判断出所在的方向,从各自所在位置上一跃而起,平端着手中的武器,朝着街道旁边的巷口猛冲过来。
声音的来源,就在临街的屋后。
一条爆裂的水管,从屋后的空地上横穿而过。清澈的自来水从破开的管口缓缓流淌出来,汪集地面的凹处,形成一个直径米许的临时浅洼。
一个通体遍黑的变异人,俯趴在坑前,把干裂的嘴唇凑近水边,使劲儿吸畷着略显浑浊的液体。喉间上下滑动的会厌骨,不时出沉闷的碰撞。
“哒哒哒哒————”
林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密集的子弹把水面激溅开来,搅动着淤土把池水变成一片污黄的泥浆。
“Fuck!该死的,快住手————”
面色涨红的克瑞斯圆瞪着双眼,如同一头怒的公牛:“你疯了吗?我们急需一个**样本。活的,明白吗?”
“我只是让它不再具有攻击能力。”
林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背包侧面取出一小捆早已准备好的钢丝,手指飞快而灵巧的将其绕成一个活套,在可供呼吸的程度,紧紧勒住变异人的咽喉,又将它的左和双脚相互捆绑在一起……最后,熟练地打了一个无法拉开的水手结,把身将近两米的变异生物,活活捆成一团躬身抱膝的棕子。
巨大的黑色骨刃,静静地躺在逐渐澄清的污水间。和臂端连接的部位已经彻底断裂开来。十余枚连成直线的子弹,整齐地穿透了血肉制造的障碍物。它们撕开韧带,破开骨胳,把整条右臂从中部齐齐碾断。
看到这一幕,克瑞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很清楚m5g43的枪械性能。短短数秒,在如此近的距离造成切断性伤害,这样精准的控枪能力,简直可怕得惊人……
“奥利佛,帮我压住它的大腿,我需要提取它的血样————”
马克连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他叫过另外一名同伴协助自己,双手则飞快解下背包,亢奋异常地取出箱子里的仪器。
暗红色的血液,从变异人体内被抽出,压入试管,送进了仪器外部的接口。
混身紧缚的变异人无法动弹,它显然感觉不到痛苦,从披挂在身体表面的衣物残片来看,这应该是一个被感染后产生突变的人类女性。不过,沾染了各种污物的胸罩下面,已经看不到高高隆起的乳/房,弹性良好的蕾丝内裤,也被从臀部生成的骨突撑得一片紧绷。在这具异常高大的黑色身体上,再也找不到和人类女性有关的任何生理特征。
它的生命症状似乎很衰弱。好像濒临死亡的病者,仅仅只是在苟延残喘。
但是,它毕竟还活着。
林翔远远地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很清楚,即便开口,这些美国人也不会告诉自己真正的答案。作为托辞,他们甚至会编造出一大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还有各种难以辨别的谎言。
半小时后,神情凝重的马克缓缓收起了仪器。尽管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林翔仍然能够从他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额角渗出的冷汗,不住晃动的指尖,以及躲躲闪闪的眼神中,读出被掩盖住的恐惧、惊异、失望……
“我们还需要另外一个样本。”
克瑞斯满意地搓了搓手,意犹未尽的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变异人:“单一个体的数据可能会出现偏颇和误差,如果能够再搞到一个,或者更多……呵呵!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林翔淡淡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变异人衰弱,但是捕捉这样的猎物却也没有什么困难。既然找到了第一个**样本,在城市的其它角落肯定就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如果这些观察员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那么到了最后,自己所知道的,就能和他们一样多。
这里是中国,通讯器随时可以和总部联系,招来大量援兵。
尽管在此前解救幸存者的战斗中,曾经大量遭遇过相同的对手,但士兵们却从未近距离观察过这种可怕的生物,很自然的,被俘的变异人很快成为了小队成员关注的重心。他们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放在场中的异类。
不知为什么,林翔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有种危险的预兆。
城市依然死寂,街道的尽头空旷无人,灰暗的水泥建筑冰冷的就像异样的石头……
没有人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所在。
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突击步枪,拼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观察着周围所有的一切,倾听着任何可能带来死亡的动响。
满面微笑的克瑞斯慢慢走了过来。
那不是微笑,而是狞笑。
危险————
林翔的瞳孔剧烈骤缩变成狭小的针尖。
就在克瑞斯的身后,马克和奥利佛各自手持一枝美制m24a轻机枪,分从左、右形成扇面的夹角,把聚集在变异人附近的几名小队成员死死围为其中。
“不————”
就在惊怒声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两枝m24a也同时扣下了扳机。密集的子弹扫向猝不及防的士兵们,顷刻之间,绝命前的哀鸣和机枪沉闷的噪音,成为了飘散在城市上空的唯一乐章。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伴随着刺耳狠厉的怒吼,林翔浑身的肌肉彻底收紧,重重扣下扳机,三十弹匣已经在数秒内全部打空。令他惊愕的是,站在面前的克瑞斯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从原来距离只有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更加接近了几分。
所有子弹无一命中,他回避攻击的身体度可怕得惊人。
“真是令人意外,遥远的红色中国,竟然也有你这样优秀的战士。”
伸出粉白的舌头,轻舔着从死亡士兵身上飞溅到唇边的鲜红血液,克瑞斯带着残忍的冷笑不无讥讽地说道:“可惜,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儿。”
说罢,他使劲儿扭了扭脖子,在一阵“噼啪”作响的关节活动声中,狞笑着向前迈出了脚步。
林翔木然地站在那里,右手斜拎着弹匣已经清空的突击步枪。
杨光死了,李明伟死了,刘树枫也死了……
除了自己,整个搜索小队的五名中国籍军人,全都死在突然袭击的枪口下。
其中固然有疏忽大意的成份,可是这三个美国人的实力,也的确强的可怕。
他们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人的好奇心理,恰到好处的脱出了控制范围,巧妙绕到警戒者的身后,在对方警惕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起了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干净。
利落。
漂亮。
尤其是挡在身前的克瑞斯,他显然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专门分出来对付自己。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联合国观察员是他们真正的身份吗?
从捕获的变异人身上,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无数的问题,从大脑深处延伸出来。但是林翔却把它们死死压回了意识空间的最深处。
他正在拼命回忆着克瑞斯那些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要把它们全部刻录下来,永远变成属于脑海中最普通的常识。
只有这样,或许才能救自己的一命。
(从前,有个姑娘经常肚子饿,所以人们都管她叫“嫦娥”(常饿),有一天,嫦娥从外面回来,感到口渴,就偷了一瓶老公后翌的长生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喝了下去。结果被天兵天将现,抓起来关进广寒监狱,和很多很多兔子呆在一起。为了纪念嫦娥,人们明了月饼,以此告诫后人,千万不能做贼,否则下场就会和嫦娥一样……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十一节 逼供
在这个世界上,枪打不死的生物有很多。可是丝毫不怕子弹攻击的人,林翔还是头一回遇到。
子弹并非打不穿克瑞斯的身体,而是根本没法命中目标。
他的度实在太快了。
想赢,不难。
快,比他更快。
克瑞斯并不在意林翔的古怪举动。他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任何对手看到自己显露出的可怕身之后,大脑都会呈现出短暂的思维空白。这个中国人,应该也不例外。
远处,马克和奥利佛正在疾奔而来。微热的枪口,分从不同角度把林翔罩在其中。
“嘿嘿嘿嘿!纳命来吧————”
带着虐杀前的快感,身材高大的克瑞斯不慌不忙地大步上前,左手侧绕空抓,右拳狠狠砸向对方的头部。残忍的冷笑声中,他似乎已经看到林翔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就在拳端与目标即将接触的一刹那,林翔的身体突然猛地向下一沉,克瑞斯耳中也随之听到一阵轻微的颤音。丰富的格斗经验告诉他,那是空气被异物划过时产生的裂响。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手的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嘭————”
强烈的气流和撞击身体的闷响同时出,从小腹右侧传来的剧痛,为克瑞斯指明了对手所在位置。顾不上多想,咬牙忍痛的他身体一斜,仿佛一幢被推倒的楼房,朝着右边猛然侧翻。双手十指则扩张到最大,在已经锁定的范围内迅合拢。
除了空气,他没有抓到任何东西。惊异不已的克瑞斯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腹————一把冰冷的军用三棱刺刀,已经捅至没柄。
“小心,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变异后的一星寄生士。”
紧紧按住军刺的柄端,克瑞斯喘着粗气朝急接近的马克和奥利佛咆哮道。
什么?
惊愕之下,马克的身形一滞,伴随着两声沉闷厚重的枪响,左腿上传来的钻心剧痛,使他彻底丧失了平衡,紧捂伤口躺在泥尘间惨叫哀嚎。
林翔站在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平握着一把九毫米口径的“特六”手枪,威力巨大的弹头,旋转着钻进马克的大腿轰然爆开,永远切断了这一部分与身体的联系。
他清楚地听见了克瑞斯的话。
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寄生士?
这些家伙显然知道的比我更多。
满头金的奥利佛敏锐地抓时机,再次扣下了手中的扳机。预料中子弹命中目标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站在原地的林翔飞快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从高袭来的弹头轨迹中,巧妙的避开一条条死亡直线。
这套动作,和十几秒前克瑞斯所施展的完全一样。
“天啊!他居然是进化型的寄生士。合力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否则,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就算克瑞斯不说,三人中唯一拥有完整战力的奥利佛也会这么做。体格偏瘦的他果断扔掉了手中的m24a,从腰间摸出一把带有锋利剧齿的匕,朝着林翔急猛扑上来。
在这个距离,长柄枪械已经挥不了作用,
现场一片混乱,林翔的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惊讶。
马克的动作很快,比子弹还要快。可是反射在自己眼睛里的影像,却显得有些迟缓。就好像电影里经常使用的慢镜头,虽然度比那要快得多,却始终无法过大脑反应的度。
枪械对于这三个美国人并不具有威胁力。这一点,在克瑞斯身上已经得到了证明。
但是不管怎么样,枪终归是枪。林翔敏锐地抓住了马克从地面起跳,双脚足尖刚刚跃离地面的一刹那,准确地扣动了扳机。
他的大脑仿佛一台高运转的精密仪器,位置、运动方向、弹跳高度、肌肉的张弛,乃至风向、重力效果等等所有因素,全部都逐一进行分析和计算。最终,把射击的最佳时间和角度等一系列数据,完整地输送到他身体各处的反射神经。
这,就是寄生士的实力吗?
他无法继续体验这种奇妙的感觉。与两名受伤的同伴一样,奥利佛仍然具有快得令人惊异的度。在普通人眼中,迅捷疾冲的金男子好像一道瞬间即逝的闪电,除了残影和空气间的波动,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在林翔看来,这种度完全可以看清。甚至,比自己即将做出的反应,还要稍微慢一些。
“吼————”
就在他举起手枪,准备朝着正面袭来的对手动反击的时候,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两只比磐石还要坚硬的粗壮手臂,分从左右两边伸过,彻底把他禁锢在其中。
是克瑞斯。
“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会……”
林翔清楚地记得:自己那一军刺,捅穿了克瑞斯的右胁,也许不会当场致命,至少能让他完全丧失行动能力。
他怎么还能活动?
诧异之下,林翔眼角的余光也扫到了身后禁锢者的右腹————破碎的衣料下面,露出一片完整如新的皮肤。
“嗖————”
奥利佛的匕准确地插进了他的右胸,配合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量,他紧紧抓住刀柄,从命中的部位向下狠狠斜拉。骨头被切碎的脆响和肌肉内脏分裂的声音混响过后,林翔的身体正面被割裂成为互不相连的两半。透过蝴蝶翅翼般忽闪颤抖的胸腹裂区,可以清楚地看到堆积在腹腔里的柔软脏器。
近乎致命的重伤。
“真该感谢你所具有的这种特殊体质,是它救了你一命。”
看着奥利佛把一管足有上百毫升的麻醉针剂全部注入他的体内后,克瑞斯这才松开双手,放任失去抵抗能力的林翔重重扑倒在地面,大口喘息着调整自己的呼吸道:“捕获一个进化型的寄生士**样本,汉斯将军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你没有死?”麻醉剂的效果很强,可是衰弱的林翔仍然记得自己的那枚军刺。
“看来,你对寄生士一无所知。”
擦了擦溅在脸上半干的血水,克瑞斯蹲下身,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寄生士拥有的能力有很多,我的特长,就是再生。”
“再生?”
“只要不是受到绝对致命的攻击,再严重的伤害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克瑞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用力拔出插在林翔侧腹的匕:“你应该感到幸运。如果不是遇到我们,你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永远都是俗世中的沉淀物。呵呵!现在就不同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绝对致命的攻击……是指头部吗?”
林翔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从其口中出的低喃,也让克瑞斯有些不解。就在他努力想要分辨出对方话里含意的时候,奄奄一息的被俘者突然从地面高高跃起,将一枝尖锐的硬物,狠狠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那是一根骨头。
一根林翔从胸口伤处掰断,暗藏于身下的肋骨。
双眼圆鼓的克瑞斯大张着嘴,魁梧的身躯像山一样轰然倒地。锐利的骨端捅穿了他的整个脑颅。
脑死,意味着人死。
强大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让死人复活。
意外的突变,令正在旁边收拾东西的奥利佛震惊不已。遭受外部讯息强烈振荡的大脑,陷入了短暂而不可避免的静止状态。不到半秒钟,清醒过来的他飞快抓起旁边的m24a,对准目标连连狠扣扳机。
林翔没有闪避。他把还在颤抖的克瑞斯反转挡在面前,用濒死者的**当作防御,一步步缩短着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几秒钟后,当打空弹匣的奥利佛正准备从侧面动攻击的时候,从左后的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惨烈难忍的剧痛。
林翔的牙齿,死死咬穿了他的颈大动脉,撕裂着与之相连的肌肉和韧带。
眼前,失去了支撑的克瑞斯尸体正从半空中歪斜着摔落。从运动到起攻击,林翔迅猛的动作,已经远远过了奥利佛肉眼搜索的极限。
实在太快了。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麻醉剂为什么对他不起作用?
脑子里刚刚萌生问号,奥利佛便觉得一支锋利的硬物,正从自己的喉头顺穿而过,彻底切断了气管与上腔之间的联系。
还是一根被折断的肋骨。这也是林翔最后的武器。
紧捂着受伤的部位,漂亮的金色头因为挣扎在地上散乱开来。几乎窒息的奥利佛忽然现————这个中**人胸前的伤口,正在以肉眼能够察觉的度飞快复原。
再生……他,他怎么也会拥有再生的能力?
他真的和我们一样,只是一星标准的寄生士吗?
奥利佛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现自己根本无法出半点声音。直到看见林翔那双闪烁着妖异红光的血色之眼的时候,他才解开了徘徊在脑海中最后的谜底。
“原来,你居然还在进化……”
再生的度极其惊人,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复合了一半的伤口,林翔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从地上捡起一枝m5g43突击步枪,转身走到最后的观察员面前。
相比克瑞斯和奥利佛,马克应该是三名寄生士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他显然并不具备再生能力。断裂的腿脚,就是最好的证明。
“把你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的全都说出来————”……
从决定接受注射的那天开始,马克就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过以前那种自由的生活。
骷髅骑士团这个名字,血腥、恐怖、具有强大的威慑力。
所有骷髅骑士都有一枚代表自己身份的黑色银戒。虽然,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骷髅。
这个组织似乎是隶属于美国政府,由国防部直接划拨经费。但是具体情况马克也不是很清楚。仅仅拥有上士阶级的他,不可能知道更多的秘密。
三人小组中,除了队长克瑞斯是准尉,他和奥利佛不过是普通的上士。骑士团会对各人拥有的能力进行评估,进而决定他们应该得到的军衔。
这是独立于美**队的另外一套军阶系统。尽管不知道两者的实际对比究竟如何,但是马克却不止一次听自己上司用轻蔑的口气说过,所有的美**队,都必须俯听命于骑士团的指挥。
原因很简单————骷髅骑士团的全部成员,都是寄生士。
一星,是寄生士的基础级别。也是一种对实力的评价程度。最高,可以达到九星。
无论度、力量、敏捷、大脑反应等各项生理指数,寄生士均远远过普通的人类。这种能力来自于植入体内的一种神秘病毒。也许是植入者各人的体质不同,寄生士拥有的异能也各不相同。
克瑞斯具有的再生,只是其中之一。哪怕他的身体被巡航导弹直接命中炸得稀烂,只要头部和心脏保持完整,仍然可以通过细胞的急剧分裂,在短时间内重新制造出所有缺失的部分。
进化型寄生士,是骑士团正在努力研究的最新型异能。
据说,拥有此类能力的寄生士,能够通过战斗和吸收的方法,迅模拟对手的各项技能,永久复制为自己所用。正是因为这一点,克瑞斯没有对林翔痛下杀手,而是选择将其捕获。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已经通过自己的血液模拟出再生能力,从而导致整个小队被灭。
“你们为什么要来昆明?”这是林翔最关心的问题。
“为了收集样本。”马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一个拥有六百万人口的大型城市,其中会有多少人适应病毒的感染,成为新的寄生士?这一直是骑士团最感兴趣的研究课题。”
“……你的意思是,这座城市爆的病毒扩散,正是出自你们的手笔?”林翔眼中闪过一道冷厉。
“我不知道。”
马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所有提取到的样本数据来看,它们比实验室里的培养样本更加衰弱。这样的病毒根本不可能与寄主共生。虽然两者之间的吻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却和我所熟知的注射样本属于两种概念。你也看到了,那些变异人会变得衰老,而真正的寄生士,却可以通过细胞的再生更替,永远存活下去。”
第十二节 将军
永远存活?
林翔心头猛地一颤,随即用枪指着马克的眼睛,冷冷地说道:“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一名低级军官,生物特长仅仅只是分析。这已经是我能够知道的全部。”马克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他哀求道:“你不该杀掉克瑞斯,他知道的秘密,比我更多。”
“身份和权力成正比,这句话说的没错。”
林翔点了点头,把枪口略微抬到到对方的前额。
“求你,别杀我————”
察觉到危险的马克惊颤连声:“我告诉了你所有知道的一切,你,你,你不能杀我。”
“抱歉,我从未答应过你的任何请求————”
脱膛而出的子弹,呼啸着钻进了马克的脑袋。在绵软脑浆的迟滞下,高旋转的弹头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四散炸开。强大的爆能无法通过微小的弹孔得到释放,它们只能在狭窄的颅腔内部冲撞、碾压,把所有敢于阻碍自己的东西全部吞噬。最终,强迫这座不甚坚固的牢笼轰然爆裂,在四散飞溅的血肉糊浆中,成为淡薄空气中最完美的结合体。
胸前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愈合。透过分裂开的肌肉和皮肤,鲜红的肺部在残留的骨架保护下,正在有节奏地起伏吞吐着身体所需的氧气。
林翔有意识的终止了身体的再生。
自己必须受伤,而且还是重伤。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生过的一切。
他不想成为躺在研究所里的怪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能做出善意的欺骗。
远处,横卧着五名搜索队员的尸体。
最后一次检查过战斗的现场,确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后,林翔选择了斜靠在奥利佛的尸体旁边,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量子信号生器,用沾满血液的手指,重重按下了开关。
维持伤口,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半小时后,当头顶传来“夜鹰II号”熟悉的螺旋桨转动的时候,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翔,也听到了齐越近乎绝望的怒吼。
“一定要救活他————”……
成都,二十一集团军司令部。
这是一间面积庞大的地下建筑。近乎墨染的浓绿,是房间里最基本的色调。铺着细绒盖布的整齐长桌上,白色的制式瓷杯在灯光下放射出晶莹温润的特殊质感,固定在四周墙壁上缓缓转动的换气扇,代替了窗户本该具有的作用。在所有简单的装饰物里,最吸引眼球的,莫过于高高悬挂在墙壁正中,干净得没有落下丝毫灰尘,直径至少过五米以上的巨大铜制军徽。
“我必须去都,亲自向军委汇报这里生的一切。耳朵听见的东西,永远没有眼睛实际看到的场景那么震撼。一定要让他们启动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否则,整条防线根本无法维持。”
孟宗祥的声音明显有些沙哑,松弛的面部肌肉完全被疲倦所占据。他抬起桌上的杯子,俨俨地灌了几口苦涩的浓茶,进入身体的外来刺激物很快挥了作用,两只布满血丝的肿胀眼球,也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把随时想要落下的沉重眼皮,用力挤压到了自己的最上方。
四天了,他一分钟也没有休息过。
成都郊外的防线仍然还在构筑,各个主要地段均传来与变异人交火的战况报告。在野战部队强大的炮火攻击下,变异生物损失惨重。据不完全统计,至今天上午为止,各防御部队的累计战果已经过了十五万。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可是孟宗祥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很清楚病毒扩散的可怕度。在研究部门没有抑制病毒的方法,生产出足够数量疫苗之前,任何战斗都不可能解决目前的危机。就算是把所有变异人全部杀光,病毒的威胁依然存在。只要有一个人被感染,很快就会扩散成为高达上百万的变异大军。
一只猫、一条狗、甚至一只老鼠或者一只蚊子,都可能变成病毒新的寄生体。进而把它们携带的病原体转嫁到人类身上……这样的例子,在人类历史上比比皆是。
几天以来,孟宗祥一直向上级部门反复重申————必须在全国范围内启动最高警戒状态。把所有民兵、后备役、消防和警察人员全部武装起来,在后方设置数道结构紧密的防线,才有可能迟滞变异人的疯狂进攻,为研究免疫药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遗憾的是,他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回复。
显然,高层正在犹豫。
这不奇怪。最高警戒相当于全民动员。一旦启动,整个共和国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按照相关法律,所有物资必须按照战时原则进行调整,民众的生活必需品也只能实行配给制。这对整个国家的任何行业来说,都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因此,西南地区爆的病毒危机,目前只是按照特大型灾难进行支援。虽然大量食物、饮水、药品和各种物资正在源源不断运往成都,可是后方相邻的省份却并未做出任何防御性举动。电台和媒体对于病毒的扩散报道,均用“重大疫情”等字眼加以概括,拍摄到的变异人尸体,也被冠加以“非正常死亡人员”的标题。各级政府部门也在全力安抚民众,要求大家“专心生产,搞好建设”,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中,整个国家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孟宗祥可以理解高层的这一系列安排。整个共和国的公民数量过二十亿,全民警戒会引起相当严重的后果。社会恐慌,治安恶化,打砸抢事件增加……这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无法想象的可怕灾难。
当人类生存受到环境威胁的时候,个体只会顾及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会不顾一切把自己置于想象中最安全的场所。这是生物的本能,在这种时候,法律和规定不过是一纸空文。
但是不管怎么样,孟宗祥必须做完自己该做的事。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一名共和**人的天职。
“军区相关事务交由谢治平中将全权负责。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死守防线。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变异生物进入后方城市。”
机场,一架绿色涂装的的“运二十四”已经动了引擎。在几名贴身警卫的护送下,神情冷肃的孟宗祥迈着稳健的脚步,慢慢登上了舷梯。
仰靠在柔软的航空坐椅上,连日来的疲劳彻底攻陷了他紧张的神经,也使他忽然产生了想要好好睡一觉的**。
就在沉重的眼皮即将合上的一刹那,中将仿佛想起了什么,从放在手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注有“绝密”的文件,凑近舷窗外透进的光线,细细研读起来。
这份文件,他前后已经看过不下十遍。其中的每一个字,已经清晰的映刻在脑海之中。
这是六十四机动部队少尉军官林翔,对昆明城内搜索行动的详细报告。
三名观察员的尸体已经全部封存,当天就秘密转送都,交由国家科学院生物研究室处理。同时由外交部向联合国相关部门送交了一份战斗情况说明书,声称:三名观察员在病毒扩散地遭受变异生物攻击,目前下落不明。
五名阵亡的军人,也以烈士身份进行下葬。
孟宗祥根本没有想到,所谓“联合国人道主义援助”计划,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暂时还不明白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但他显然已经嗅到美国人参与其中的阴谋成份。
所谓的“休斯敦太空病毒渗透事件”,真的是像美国政府公布的那样,仅仅只是一次意外吗?
按照美国官方公布的数据,多达五十万休斯敦市民都在此次意外中丧生,整个城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这些,都是真的吗?
目前为止,除了休斯敦和昆明,声称受到病毒威胁的城市,还有印度的新德里、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巴西的萨尔瓦多,以及墨西哥北部的蒙特雷。
这似乎是一场全球性的病毒危机。最终的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子?
纷乱的思绪和杂然无序的想法,让疲倦的大脑觉得一阵头疼。就在孟宗祥正准备把文件重新放为公文包里的时候,却无意瞥见纸页右上角的林翔照片。
一个富有朝气,敏锐、机警的年轻人。也是一个拥有强悍战斗能力,善于把握所有可利用资源的军官。否则,他也不会成为惨烈战斗的幸存者。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想到这里,将军凝神思考片刻,伸手唤过自己的副官。
“电告集团军司令部,让他们对林翔少尉的战斗能力重新做出评估。现在是非常时期,应该酌情予以破格提升。”……
熟悉的来苏味儿,顺着鼻孔一直钻进了林翔的大脑。虽然午后的阳光照得身上一阵痒,他却紧闭着双眼,丝毫不想从睫毛中露出一丝可供探查的缝隙。
躺在病床上,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厚厚的白色绷带从左肩绕下,把整个胸口严密地裹合在其中。几枚和生理监控仪器连通的探针,从不同方向斜插进手、脚上的表皮。装满药剂的吊瓶倒挂在注射架上,顺着柔软的塑料管壁,把透明的液体缓缓滴入被针头插进的手腕。
这里是野战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一名身材高挑,头戴军帽的年轻护士,正站在床前仔细地观察着各种仪器显示的指数。并把所有的一切,认真记录在当天的病历上。
林翔不想睁开眼睛。他知道,坐在旁边的护士不是应嘉。
所有医生都惊讶于他强悍的恢复度。重新拼接的肋骨生长状态良好,曾经裸露的内脏也并未丧失功能,得到药物治疗的肌肉和皮肤,更是以迅猛的度愈合……一周下来,各项生理指标已经达到了正常人的数值,实在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个胸口被撕裂,内部器官全部外/裸的濒死之人。
延缓再生度的欺骗,完美地达到了想象中的结果。
新的晋升令已经下,床头那套崭新的军官制服上,赫然摆着一套拥有两星的中尉军衔。
林翔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整个小队都死了。
如果自己能够警惕一些,他们或许就不用死。
步兵七十五师,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同袍之殇,只会让生者感到到更大的自责。
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做梦。
杨光,中京外国语学院毕业,一个脸上随时洋溢着微笑,前途充满光明的年轻人。
李明伟,河南人,敦厚朴实。据说,家里还有一个刚刚相过亲,还没过门的媳妇。
刘树枫,性格咋咋忽忽,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小伙子,在他姐姐的眼里,是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他们都死了。
和这些熟悉身影伴随着一起的,是奥利佛与马克那两张狰狞的脸。
很多时候,林翔都会平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呆。
自责、愧疚、懊悔、愤怒……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无论杀与被杀,都只是环绕这个主题存在的被动公式。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怀里取出应嘉的照片,轻抚着她并不实际存在的微笑,慢慢陷入了沉思……
混乱的时代,总是会引起人心最深处的无限幻想。
疏散令早在两周前已经下达。按照计划,成都市内的上千万居民,都必须在短时间内转移到后方城市进行安置。昆明的教训已经让将军们意识到————在疫苗尚未研制出来以前,遏制生物扩散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减少人类与病毒的接触机会。
军队已经在城外布下防线,蜂拥而来的变异人会在机枪和炮火组成的铁壁面前撞得粉碎。紧急动员起来的相关人员也会协助军区防化部队,对全城进行消毒药物的投放和灭菌喷洒。尽管谁也不知道这些药物究竟能够挥多少作用,可是在心理上,至少也能起到稳定的作用。
第十三节 交通
通往城外的所有公路都被封闭。除了运送平民的各种调拨车辆,以及装载物资的军用卡车,整条线路的来回通道上,再也看不到多余的东西。
上万辆汽车拥挤在高公路的入口前,排列成长达数十公里的连绵长龙。其中绝大多数以私人轿车为主,夏利、奔驰、奇瑞、雪佛兰……几乎世界上所有的汽车品牌,都能在这里找到对应的符号。
紧急疏散不同于搬家,在保住生命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弃。按照军区下达的命令,所有市民必须在一个月内全部撤离城市,最大程度缩减病毒扩散带来的影响。
为了保证运输线路畅通无阻,交通部门和军警封锁了整条道路。各种民用车辆禁止驶离城市,疏散的平民也由专门的客运车辆进行输送。火车站、空港等区域也被军队接管,重要物资和特殊国家财产将从这些地方转运,第一时间运送到更加安全的后方。
骚乱,先从高公路开始。
私家车主拒绝登上运量庞大的客车,情绪激动的他们纷纷拥挤在收费站前,和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据理力争。
“政府不是让我们疏散吗?凭什么不放我们过去?”
“只要秩序良好,怎么可能堵塞道路?”
“我们自己开车离开并不违反规定。况且,还能给政府减轻调拨运力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七嘴八舌的议论,愤怒激动的抗争,引经据典的说明……越来越多的车主聚集过来,把收费站的所有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请大家静一静,回到自己的车上去,把道路让开,先给后面的客车队通过————”
作为进出成都的要道,收费站口常年都设有相当数量的值勤人员,加上现在是特殊时期,临时调派的驻守警力也多达近百。可是面数以千计的私家车主,他们仍然感到有心无力。疲惫不堪的警察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让堵塞道路的车辆尽量靠朝一个方向,给运载平民的大型客车腾出足够的空间。
“你们不放行,我们也不让路。”
“怎么让啊?你们自己出来看看,那车都堵到什么地方了。”
“前面不让走,后面又不准回去,我们能怎么办?”
能够并行三辆汽车的宽敞路面上,已经被挤成钢铁混合的车流。长时间的拥堵,让所有驾驶者都感到心烦气躁,他们纷纷摁紧方向盘上的喇叭,刺耳的车笛鸣音和无数的咒骂混合在一起,成为了声势浩大的催促。也许是被这种强大的支援力量所鼓舞吧!几名胆大的车主甚至抱起横在道路中间的钢制三角隔离拦扔到一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强行通过。被旁边的巡警现后,原本只是在口角上相互争执的双方,很快演变成为激烈的拳脚斗殴。
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是谁先动的手。口沫四溅的横加指责,总会让愤怒的情绪在瞬间提升到极致。拳头撞击对方皮肉带来的快感,让施暴者产生出想要用更加强大的武器展示自己的威力。伴随着疯狂和歇斯底里的喊叫,满装的矿泉水瓶子、细长的方向锁链、沉重的橡胶警棍在人群间高高挥起又重重落下,四散乱溅的血花,受伤者的悲鸣,拥挤的人群偶尔还会传出阵阵刺破耳膜的尖叫。
“爸爸,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一个被挤得摔倒在地,柔嫩的脸蛋上满是泥灰印子的小女孩,望着混乱的人群无助地哭泣着。
“老张,老张你说话啊!”一个满面鲜血的公路收费员半躺在地上,抱着怀里被打得陷入昏迷的重伤同伴同伴嘶声求救。
“快!快向总部求援————”冲在最前面的交警队长刚刚说完这一句,便被对面横空甩下的车链砸中,当场削飞半边耳朵,紧捂伤口惨叫着被拥挤的人群淹没……
他们谁都没有错。
警察为了维护秩序,保证所有平民得到安全迅的转移。
车主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谁会甘愿抛下自己花费积蓄购来的爱车?
当秩序和利益产生碰撞的时候,矛盾的激化也就在所难免。
“砰————”
刺耳的枪声,震慑了混乱的人群,殊死搏杀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
一架“夜鹰II型”正从那里缓缓落下,引擎轰鸣产生的噪音,转飞快螺旋桨带起的剧烈气团,把迷失在暴力和血腥中的他们,重新拉回了现实。
神情冷肃的林翔正了正头盔,跃身跳下机舱,朝着已经分成两边的人群快步走来。
身后,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迅组成防线,控制了收费站前的各个通道口。
“怎么回事?为什么道路一直不能疏通?客运车队到现在也不能放行?”
“他们……我们……”面对年轻军官的斥责,奄奄一息的交警队长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把重伤员抬上飞机,所有人立刻疏散。”望着隐隐有些畏惧的车主们,林翔眉头一挑:“给你们十分钟,把各自的车辆开到路边顺序停放。尽快让出路来让客运车队通过。”
“凭什么?你他/妈/的算老几?”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穿着暗红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的男子,拎着一根还在滴血的方向盘锁链叫嚣道:“我们过不去,那谁也别想走。大不了一块儿死在这里,谁怕谁啊?”
“拷起来————”
林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朝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短暂的扭打与叫骂声中,男子的双手被死死锁住,挂拷在收费站旁结实的铁栅栏上,丝毫也不能动弹。
“一辆客车能装上百人,一辆轿车只能装几个人。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差距。没错,前面的道路的确通畅,没有任何交通阻碍。可是突然间猛增几十万车辆会产生什么后果?一旦这条路全线堵塞,你们又能往哪儿逃?”
“我们的车怎么办?停在这里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生损伤或者碰撞,谁来负责?”一名身穿短裙,打扮时髦的女性车主不依不饶地反问。
“政府有政府的安排。如果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那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别忘了,成都市区的居民足足过一千万,无序的争抢,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麻烦。”林翔耐心地解释着。
“政府?哼!我们根本就不相信什么该死的政府。都什么时候了,政府还顾得上我们?那些当官儿的呢?他们恐怕是被优先照顾第一批撤离的吧————”
不仅仅是女车主一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站在她身后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出愤愤不平的赞同与附和。
这,就是共和国的公民吗?
林翔不再说话,内心暗自叹息的他把突击步枪挎在肩上,朝着拥挤的人群走了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
眼看对方越来越近,女人显得有些惊慌。她战战兢兢地退着身子往人群里躲。由于太过紧张,昂贵的“香奈尔”高跟鞋也崴掉了一只。粗糙的地面硌得白嫩的足尖一阵生疼,在她那涂抹了太多化妆品的脸上,增添了几道紧皱在一起的皮肤细纹。
绕过汽车间的缝隙,在人们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目光中走近路边,林翔蹲下身,抱起一个因为拥挤被推倒在地正在哭泣的小女孩。用手指拈起衣袖爱怜地擦干净她脸上的泥尘,又摸出一块锡箔包装的军队配巧克力塞进她的口袋,转过身,冷冷地望着簇拥在身后的车主们。
“越早把路让开,你们就越安全。想想孩子……你们究竟想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人,不能太自私了。”
没有人指责,也没有人反驳。出现在人们脸上的表情,只是默默的若有所思……
当满面惊喜的女孩父母找到这里的时候,拥挤的车流已经出现了少许松动的迹象。人们开始自的维持现场秩序,抢上前来的车辆被逐一劝退,已经靠向路边的车主也锁上自己的车门,带好各自的随身物品,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心爱的座驾,转身朝着远处的客运车队跑去。
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看不见的天平。
当愤怒的砝码把称盘压弯的时候,人类就是最粗暴的野兽。只要增加理智的分量,他们又会重新恢复成为文明世界的成员。
中国的老百姓,可爱、淳朴、诚实。他们只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社会的不公也让他们无处泄内心淤积的愤怒。事实上,只需要一点点理解和宽容,他们都会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都会做出令人感动的善举……
水泄不通的道路重新让出了足够的空间。神经高度紧张的警察和士兵,也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他们迅清理着道路上的障碍物,把沉重的钢制隔拦拖开……十余分钟后,在已经架设好的信号和通讯器的指引下,第一辆满载平民的客车,从宽敞的道口呼啸而过。
“嘀嘀————嘀————”
就在客运车队顺序通过的时候,一辆挂着“川oxxxxx”牌照的豪华型黑色奥迪轿车,也从道路尽头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它灵活地绕开依序行进的客车,在车辆的间隙频频行,如果不是慑于士兵们架放在收费站前的机枪,它根本就不会停下。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林翔走上前来,微曲手指重重敲了敲贴有黑色薄膜的车窗。
“敲什么敲?快把路让开————”驾驶座前的电控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年轻而嚣张跋扈的脸。
“按照军区司令部的命令,所有民用车辆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借口进入高公路。你已经违反了规定,请把车子靠边,接受检查。”
“看清楚,这是政府公务用车。”驾车的男子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指着“o”字开头牌照颇不耐烦地说道:“快让开,我们急着赶时间。”
“没有通行许可证,谁也不能进入公路。”林翔也不和他废话,朝身后挥了挥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立刻冲上前来,平端起手中的突击步枪,死死瞄准男子的脑袋。
被枪口瞄准的滋味儿并不舒服。男子脸上傲慢的神情瞬间凝固,从车窗伸出的左手,也不自觉地连连颤抖着。
这时,一名略微有些胖,身穿青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推开车厢后门走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拦我的车?”
“你有通行证吗?”面色冰冷的林翔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计算着客运车队被耽误的时间。
“我是空港物流开区的管委会书记,外出执行公务,不需要什么通行证。”中年人腆了腆肚子,左手反叉在腰间,微皱眉头,神情威严地指责道:“立刻把路让开,我必须优先通过。”
“小张,把这辆车开到旁边,先把路让出来给车队通过。”心急如焚的林翔顾不上和对方争辩,招呼身边的士兵把驾驶座上的男子拖开。
“你,你们这是目无法纪。你的上级领导是谁?我,我要投诉你们————”
愤怒的中年人使劲儿跺了跺脚,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官威丝毫不起作用,急红眼的他飞快钻进驾驶室,拔下方向盘上的钥匙死死纂在手中,然后面有得色地站在一旁,从鼻孔里出轻蔑的冷哼。
见状,林翔也不多话。他径直拉开车门,把后座上的另外一名贵妇“请”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招呼在场的十余名士兵和警察,把空置的奥迪车合力推下了路基。
“你,你,你……”
胖胖的中年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翻倒在路边,四轮朝天的豪华轿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重新启动的客运车队再次动了引擎,朝着畅通无阻的公路怒吼着飞驰远去。
(文中人物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十四节 民异
整个成都,已经陷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混乱状态。
尽管政府已经派出大量人员,对各区、县、街道所在地的居民进行疏散,却仍然还有大量平民滞留在自己的居所,冷言旁观着苦口婆心上门劝说的工作人员。
空载的客车,就停在居民楼下。
几个钟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走出家门登上车厢。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劝说者的话。
病毒扩散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最早的时候上海到处都是乙肝,零三年的时候闹过**,年轻人管那病叫“saRs”。后来紧接着又是禽流感,就是以前乡下俗称的鸡瘟。然后又是什么口蹄疫、疯牛病、甲型h1n1……报纸和电视上每天都在宣传这些病有多么多么可怕,死亡人数又有多少多少,各单位、各部门广大党员干部也在高度觉悟,把人民的安危放在位,以扎实的作风、出色的效率、特殊的措施,全力以赴阻击病毒,在一次次攻坚战中充分挥了先锋模范作用。广大人民群众也临危不惧,坦然面对,积极参与,共同战斗,击败了一个个可怕的病魔,让社会重新恢复了稳定与和谐……
说穿了,这些东西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在家里多备点药,每天熬点酸醋熏熏房子,时刻注意个人卫生嘛!没必要弄得大惊小怪,还要抛家离口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躲避……至于吗?再说这防盗门也不结实,来个小偷小摸的怎么办?
在老百姓的思维里,只要不是洪水、地震之类无法抗拒的自然性灾难,他们根本不会抛弃自己的家园远走他乡。不能说他们无知愚昧,也不能说他们目光短浅,当某天你必须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在陌生之地一无所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内心的惨痛和悲切,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爷,大娘,求求你们快上车吧!”
“这座城市很快就会被感染。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非常尽职。遗憾的是,费尽心机的解释和劝说,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倒引起了听者的莫名猜疑。
“听说了吗?政府早就看中这块地皮了,市长的儿子就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只要变着法子把我们骗走,他们就能进场强行拆除。到时候,赔你多少补偿费还不是政府说了算?就算一分钱不给,你也得认命。”
“你那消息根本就不靠谱。咱们这小区的下面,其实是上古时候周文王的墓。不把我们弄走他们怎么挖掘?别听街道办事处那帮家伙胡说八道,什么病毒传染?明明是国家拨了一个亿的文物挖掘资金,被他们暗地里私分挪用了一大半。现在钱不够,才想要把我们弄走。反正我是打死也不搬。要走也可以,真金白银把钱给够了就行。”
拒绝离开的不仅仅是普通百姓,甚至就连身家亿万的某些阔佬富豪,也加入了这支顽固执拗的拒迁队伍。
成功人士对于金钱的嗅觉非常灵敏。从社会最底层开始艰苦创业,最终登上财富榜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让自己财富增值的任何机会。
在他们看来,成都市出现的这次混乱,就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赚钱时机。
以躲避灾害的名义,把某一块区域的居民强行转移到新的聚居地,从而合法合理的把原有地皮全部充公。这种事情在共和国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闻。经过重新规划后的地块,可能用于开商住,也可能用作修建工厂,还可能变成某位大人物亲戚子侄的囊中之物……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变幻之后,当地官员和下手最快的开者,都能把腰包装的鼓鼓囊囊。
谁也不知道政府会对成都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全城居民集体疏散也肯定和灾害沾不上边。地震局那帮家伙只会拿钱不会做事,现在不是汛期,不可能有什么洪水泥石流。至于病毒……呵呵!这种借口,只能欺哄一下不识字的文盲。
正是基于这种以现实为依据的奇怪想法,成都市内居民疏散率只达到百分之五十。部分中、下级官员甚至对军区下的命令半信半疑。在观望的心理促使下,他们也选择了拒绝离开。却不知,自己的动作也让平民们越坚定了内心的猜测。这种游离在秩序之外,完全以个人观念为主的举动,使得死亡的大镰刀,距离茫然不知的人们头顶越来越近……
接到人员疏散进度最新报表的时候,谢治平中将正在一干参谋人员的簇拥下,观看着通过区域监控系统从前线回的战斗实况。
将军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按照规定,将级军官每年都能领到由后勤部配的军装,他一共只领过两套。洗得已经白的将军服总是烫得笔挺,这种俭朴的作风,使他得到了所有下属自内心的尊敬。
不仅仅是衣着,将军平常的饮食,也多以清淡廉价的蔬菜为主。即便是在工作聚餐的时候,他也会带上一瓶老妻腌制的泡菜,外加三两米饭便已足够。
“我们的国家还很穷。与其把钱浪费在华而不实的吃穿上,不如省下来搞搞建设。”
这是他说得最多的话。
与严肃的集团军司令孟宗祥相比,脸上随时挂着微笑的谢治平,显得更加随和可亲。他尽心尽职地完成自己身为副手的每一项工作。即便偶尔意见相左,他也会全力维护孟宗祥的孟宗祥。用他的话来说:“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即便不赞同,也必须服从司令官的指挥。”
全面接管集团军工作之后,谢治平一直竭尽全力维持着整条防线。这个参加过七六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在军事问题上一贯雷厉风行。不过,当他看到眼前这张标注着“百分之五十一”的疏散进度表的时候,因为疲倦和苍老皱缩得厉害的额头,又增添了几道深深的陷纹。
“剩下的人都拒绝离开吗?理由是什么?”
“原因很多……”负责与军方联络的市委秘书详细解释一番后,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苦笑着问道:“现在怎么办?需要强制疏散吗?”
“民政部门还有多少人力可供调遣?”中将没有直接回答,转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满打满算不会过五千,其中还包括一部分志愿者。”
市委秘书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道:“没办法,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和市政府提前撤离。治安人员也全部派往了前线,连同我在内,所有的人就这么多了。”
“人员不足,无法采取强制措施。”权衡之下,老将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尽量协助那些愿意离开的市民吧!目前的防线还算稳固,强制疏散……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这么干。老百姓是咱们的根,保护他们,是我们的责任。”
这是每一个共和**人的本能。可是谢治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惯性思维,最终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灾难。
他忘记了一点最重要的东西————自己的对手,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肉眼无法看见,双手也无法触摸的病毒……
“呸————”
狠狠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杨国华皱紧眉头,吐出一团被嚼得糊烂的米饭。旁边的夯土墙壁前,斜靠着一枝九九式小口径步枪。
从县级地图上看,小杨庄只是位于成都西南方向的一个黑点。庄后是一片略呈坡状的高地。除了水田里每年必种的稻米和大豆,坡地上那几百亩碗口粗的桃林,是全庄人最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全庄五十六户人,家家都有一个壮年男丁是民兵。在县人武部的后备役表格上,小杨庄的民兵有整整一个排,是周边区域最重要的警备防护力量。
身材高大,肩宽膀大的杨国华也是民兵。常年的农活把他的肌肉锤炼得异常结实,因为炎热和潮湿,古铜色的皮肤表面经常蒙有一层薄薄的汗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黑塔般的厚重感。不过,这个魁梧健壮的汉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戗人。他的脸上经常挂着和善的微笑,咧开的嘴角,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曲着腿半蹲在桌子旁边,用满是老茧的脚底踩住木凳边缘,大口划拉着土碗里所剩不多的米饭,两边腮帮高高鼓起的杨国华,双眼黑色眸子深处,隐隐放射出淡淡的哀意和无法掩饰的仇恨。
六年了,今天是他头一次自己做饭。
在他的记忆中,这种事情都是媳妇的份内。那时候的饭,吃起来总是很香。
昨天半夜,庄子西头老六家的狗一直在叫。开始大伙谁也没有在意,等到后来觉有些不对,把民兵集合起来过去看的时候,老六一家四口,全都躺在了血泊里。
那是一个全身黑色的人,个头很高,看不清脸,身上瘦巴巴的没几斤肉。右边膀子下面没有手,只有一把形状像杀猪刀,却又长得多的锋利黑刃。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血一样的红。
庄子里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男人在前,女人在后,老人孩子远远地站在外面看热闹,把老六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本以为是人多力量大,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一场毁庄灭户的惨剧。
那个黑人动作快得可怕。轻轻一掠,就能跃出丈远。身形比猴子还要灵活,手上的黑刀挥过之处,总能带走一条人命。
杨国华已经记不清楚谁被第一个砍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哭号,子弹打在它的身上根本没有作用,所有人林林总总大概放了百来枪,被打得马蜂窝似的怪物还是没死,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着头追杀所有人,就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如果不是自己急红了眼,抄起铁锹猛冲上去,从背后把它的脑壳劈成两半,恐怕全庄人都会死在它的手上。
天,终于亮了。小杨庄五十六户三百零七口村民,只剩下杨国华和隔壁老支书家的儿子杨小柱。
老六家的平整的院子已经变得稀烂。脚踩下去,厚厚的淤泥能带起一大堆。那土的颜色,红得刺眼。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呛得令人恶心,憋得想吐。
到处都是死人。横七竖八躺满了整个场院。其间散落着零零碎碎的黄铜弹壳,还有被刀子劈飞的骨头碎片,以及一团团粘黏的肉块。
民兵排长的脑袋被砍飞,斜挂在屋檐上,大张的嘴里舌头伸得老长,翻白圆鼓的眼仁吸引了几只觅食的乌鸦,它们叼破了泡涨的眼球,嘬着其中流出的浑浊液体,吃得津津有味。
小柱子趴在老支书尸体旁边号啕大哭。
杨国华却觉得肚子很饿。
打了半夜,谁都会想吃东西。
淘米、生火、煮饭……掀开滚烫的蒸瓮,把喷香的米饭舀进碗里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他,瞪圆的眼睛里,这才不由得涌出大滴的泪水。
媳妇没了。
她肚子怀着四个月的孩子也没了。
“老天爷啊!呜呜呜呜……”
望着空荡荡的家,这个铁打的汉子仿佛孩子一样失声痛哭着。
仇人已经被杀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老婆和孩子的命,一样要不回来。
和着眼泪吞下的饭,很咸,苦涩。
杨国华却吃得很带劲儿。他大口地吞嚼着,连牙齿都被硌得连连脆响,仿佛是在啃食自己仇人的骨头。
南边就是军队的防线。明天就去报名参军,杀光所有的黑人,给自己的媳妇和全庄老少报仇。
闷头吃饭的他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米饭,丝毫没有察觉屋后的院门正被悄悄推开。
一群蹒跚着脚步的身影,正从老六家的方向慢慢走来。
领头的,正是已经死去的老支书。
第十五节 活尸
死人与活人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生理、意识、哲学……无数种答案,足以让听者的思维彻底混乱。
杨国华判断死活的概念非常简单————活人会走路,死人,只能躺着。
“咔嚓————”
干燥麦秸被踩裂的时候,很脆,很响。如果换在平时,杨国华根本不会注意。这种东西在乡下到处都是,各家房前屋后都散落着不少,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老鼠从上面跑过,也能出不小的动静。
他的反应很快,声音刚一入耳,粗壮的右手便扔下筷子,把靠在墙边的九九步枪一把抓了过来。含在嘴里的米饭也停止了咀嚼,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从空气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动。
全村人都死光了。如果是小柱子,他会不进院子直接站在门口喊叫自己的名字。偷偷摸摸从屋后悄悄进来的,显然不是他。
想到这里,杨国华眼中一厉,狠狠咽下嘴里的米饭,用力拉开枪栓,“哐”的一脚揣开虚掩的房门,平端步枪,把乌黑的枪口径直瞄准动静所在方向。
视线抵及目标的一刹那,大滴的冷汗,从这个魁梧汉子的额头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
黑压压的一片人,正从自家屋后的小路上簇拥而来。
老支书、杨二贵、村委会主任、隔壁二妞的妈……全都是自己认识的熟人。
他们面容呆滞,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左右摇晃着,蹒跚而行的脚步看上去极其别扭,双手软绵绵的垂落下来,似乎想要拼命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却又无法摆脱无形的控制,只能扯着身子,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的拽行。
一道长长的血痕,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延伸至道路的尽头。从身体表面各处伤口外翻倒涌的黑血,散出令人几欲呕吐的恶臭。
所有人的眼睛都僵硬地直视着正前方,本该晶莹的球状体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从眼眶四周距离而来的细小血丝挤满了整个白色空间,刺激得眼球向外凸伸,随时可能掉出眶外。
“叔,救命,救救我————”
凄厉的惨叫,打破了近乎窒息的恐怖。西头老屋的房顶上,混身是血的杨小柱捏着一枝九九步枪,满面恐惧地朝着木梯上慢慢爬来的人们猛扣扳机,带着刺耳尖啸的子弹钻进**,出沉闷的“扑扑”声。被命中者却丝毫没有表示疼痛或者做出应有的生理反应,他们只是大张着嘴,带着从口角流淌下来的腥浓涎水和肮脏的黑血,木然地朝着惊慌失措的猎物步步逼近。
“卡哧————”
隔着远远的距离,杨国华仍然能够听见杨小柱喉咙被牙齿咬穿的空洞声响。借着从昏暗天幕中透下的阳光,他清楚地看见,已经死去的杨老六紧趴在小柱子的肩上,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年轻人的侧颈。围拢过来的人们分别抓住猎物的手脚,十指狠命抓紧自己能够触摸到的部分,从不同方向拖拽着这个鲜活的生命。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一块块绵软的肉团被活活扯下,与之粘连的骨头,也在簇拥而来的争夺者手上来回滑动着。至于头颅,则被杨老六彻底啃断。直到离开身体的一刹那,仍然还带着因为剧痛和恐惧,被扭曲到变形的可怕表情。
杨小柱被撕成了碎片,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成为人们嘴里正在吞咽的食物。
“吧唧————吧唧————”
很响亮的咀嚼声,就像过年时候吃的大肥猪。很香,很鲜美。
后屋的人群越来越近,也许是从空气中飘散开来的血腥刺激着空瘪的胃袋吧!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不约而同闪烁出血一样的狰狞。
他们是一群死人。从腐烂尸堆里重新爬起的活死人。
“我/操/你/妈————”
混身血往上涌的杨国华,已经彻底忘记了什么是恐惧。从惊惧转化而来的愤怒,成为此刻脑子里唯一的控制物。他扔下手里的枪,拎起平时切猪草的铡刀,用惊人的臂力把沉重的刀身高高抡圆,伴随着从心底爆出来的怒吼,朝着密集涌来的尸群狠劈而下。刀锋所到之处,飞溅起一片浓黑色的腐肉和血花。
农人的思想是单纯的。昨夜的经历和杨小柱的遭遇,已经使他认定————子弹对这些复活的尸人丝毫不起作用。只有撕烂它们的身体,砍掉它们的脑壳,才能让死者的灵魂重新回归平静。
血腥的砍杀,迅消耗着杨国华的体力。就在他专注对付眼前尸群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猛然从后面搂紧了粗壮的腰,脖颈上也随之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愤怒的壮汉下意识地回过头,火一样的目光却在瞬间冷凝。
“媳妇,怎么是你?”
昔日温顺的女人,正趴在肩膀上大口吞吸着血管中喷涌的鲜红液体。油黑乌亮的眼睛里,放射出毫不掩饰的饥饿与贪婪。望见满面惊愕的男人大张着嘴,它猛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口唇间绵软的舌头,狠狠拖拽到自己的嘴边。
空中,传来了螺旋桨有节奏的旋转声。
“解放军,终于来了……”
这是杨国华脑子里最后的念头……
一颗子弹,只能命中一个目标。
尽管林翔在一千多米的高空已经开始瞄准射击,大口径狙击步枪子弹也准确命中了活尸的头部,但杨国华还是死了。
他的舌头被媳妇吃掉了一半。
就好像平日里亲热嬉闹的时候一样,总会以吮吸对方的舌头作为爱意的表现,浑身鲜血的他,嘴唇一直和头部被爆开的女人连接在一起,丝毫没有分离。
按照军区的要求,辖区内所有村庄和居民聚居点,必须每小时向指挥中心进行情况报告。小杨庄的定时汇报都是由民兵队长负责,过三小时没有回复,谢治平立刻向这一地区派出了增援。
跳出机舱的林翔,脸色冷得吓人。
凭着绝的视力,他在上千米外就看到了被尸群围攻的杨国华。本以为能够把这个勇敢的汉子拯救出来,最后,还是惨死在饥饿的尸群口中。
m5g43突击步枪一直在咆哮着。从枪口喷射出的子弹,在蜂拥而来的活尸头部钻出密集的孔洞。士兵们每三人编成一个战斗小组,排成密集的队形,用各种武器朝着尸群猛烈开火。随着一个个摇晃的身体应声倒下,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凝厚。
林翔扔下手中空膛的突击步枪,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紧抿嘴唇,带着眉宇间阴沉的恨怒之色,跃身冲向不断涌来的尸人。
“队长,危险————”
身后,一名队员惊呼着想要阻止这种自杀行为。却意外地现————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
冲进尸群的林翔,活像一头在绵羊群中暴怒威的霸王龙。刀锋所到之出,总会飞起一块块形状不甚规则的肉团。杀得性起,他甚至单手扭住尸人的胳膊,把拼命挣扎的对方按翻在地,反拎匕的刃锋,从裸露的脖颈狠劈直下……很快,泥泞的血地上,又多了一具尚在不断抽搐的无头尸体,丑陋的人头也浸没在肮脏的泥水间,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他并非没有头脑的莽汉,寄生士拥有的迅猛和力量,足以匹敌这里所有的活尸。
他也并不惧怕被感染。可怕的病毒已经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同样的东西,不可能产生出截然不同的作用。
也许是被这种凶残到极点的杀法所震慑,无畏生死的尸群逐渐开始退缩。它们以林翔所在位置为中心,有序地形成一个直径约莫数米的圈子,相互簇拥在一起,瑟缩着身体,佝偻着背,把头深埋在高高耸起的肩膀下,用惊恐万状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畏视着从身后走来的可怕杀神。
变异人,居然也会感到害怕?
它们似乎非常惧怕林翔,就好像普通人遭遇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一样,总会不自觉地露出被摄服的神情。仿佛……那就是自己崇拜的,唯一的王。
林翔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景象。
很奇怪,很诡异……
几百头活尸,被杀得干干净净。被脏血泡起的泥浆里,到处都是断裂的人类肢体和残破的身躯。
“各战斗小组立刻清理现场,不要放过任何一只变异生物————”
擦去溅在脸上的污血,林翔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接过一捆刚刚拆开的钢丝。
脚下,是一只背按翻在地,双手兀自在空中不断挣扎的被俘活尸。
用带锥的钢丝打穿活尸的肩胛,把手腕和足踝等关节部位紧密捆绑,再用粘力强劲的牛皮胶封住它的口唇,把捆成棕子的捕获物装进精钢打造的铁笼,它就再也无法威胁到任何人。
研究疫苗需要新鲜的样本。何况,小杨庄出现的活尸,与此前熟知的变异人截然不同。
士兵们没有冒险进入四散横躺的尸堆,而是从飞机上搬下几只罐式喷火器,把燃烧的喷头对准已经死亡的尸群,用力摁下了射键。
“嗖————”
巨大的火焰从喷口直射出来,温度极高的焰端熔化了所有与之接触的物体。简陋的棚屋和腐烂的尸体混合烧燎在一起,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刺鼻的焦糊。
高温是对付病毒最好的手段。在不清楚病毒是否会由空气呼吸进行传播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传染源全部烧光。
蹲在老六家的院子里,望着横躺在地上,头部已经被砍削成两半的黑色尸体,林翔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这里显然是病毒扩散的源头。
问题是,小杨庄的村民为什么没有像昆明城内的居民一样,变成拥有骨刃的黑色怪物,却复活为行动缓慢的尸群?
这个问题,自己显然无法回答。
“来人,收集样本————”
很快,当“夜鹰II型”从地面腾空而起的时候,小杨庄已经被火海吞没,永远成为了标注在地图上的历史……
斜靠在坚硬的舱壁上,隔着结实的军用布料,林翔细长的手指,一直在轻轻地触摸着装在胸前口袋里的硬物。
那是一只拇指粗细,用橡胶塞紧的玻璃试管。
酱状的粘稠液体,在透明的管壁中来回涌动着。每当没过壁面,又随着飞机的颠簸,从刚刚所在位置迅滑落的时候,总会留下一片淡淡的绯色。
这就是从活尸身上抽取的新鲜血样。
不知为什么,林翔的脑海里,总会想起马克曾经说过的话。
“进化型寄生士是最强大的存在。他们能够在战斗中学习、模拟对手的所有技能。从理论上看,甚至可以把所有病毒的特征全部复制,使其成为自己身体的永远存留物。”
如果换在以前,林翔肯定会对此类说法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相信这种事实。
从克瑞斯身上模拟的“再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杨庄!出现的活尸,应该属于新的变异生物。它们的体内,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异能?
这种血样进入身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反应?
我会变成那种浑身腐烂的怪物吗?
恐惧和犹豫,在林翔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着,搅得他一阵烦躁,只能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应嘉的照片,久久地观望。
这是他解除烦恼,让头脑冷静下来最好的办法。
照片上的女孩依然笑扉如花,林翔却觉得她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苏永哲说的没错,拥有亿万身家的永盛集团继承人,不应该,也不可能和一文不名的穷大兵结合。
这是个混乱的世界。
谁也不知道,病毒的扩散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金钱和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被毁灭,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呢?
想到这里,林翔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从怀里摸出试管,侧过身体背着所有人的视线,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用力咬开一道口子,慢慢插进了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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