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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华第全文阅读

作者:彩田     嫡女华第txt下载     嫡女华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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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氏弃女

    晋元帝隆兴二十年。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方入十月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从凉州到关中,从塞北到江南,就连气候温暖如春的扬州,也在新年将至的时候史无前例地迎来了一场大雪。

    江南多年未曾下雪,自晋室东迁衣冠南渡,晋昭帝在江左建都,绵延帝祚后的第一场雪。高门大阀的名士子弟们无不兴奋莫名,纷纷烹雪煮茶或邀一二故友知交踏雪寻梅,宴会沙龙上觥筹交错香衣鬓影之间自然少不了庄老玄虚的清谈。

    当时社会风气如此自不待言。

    此时位于大晋都城建康西南六十里外的牛首村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里,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正在一边清扫院内的积雪,一边高声交谈着。

    “嘻嘻……这天儿可真冷!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雪呢!”

    “谁说不是,我也是头回见呢!三小姐不是已经让管事向府里要了炭来生火盆的吗,怎么还没有运过来?”

    “咱们这是江南,可不是北方!平常的年景哪里就用得到炭?我听外院袁管事说,所有的炭都是从北边的大燕和大魏运过来的。那上好的银霜炭要一钱银子一斤呢!今年天气骤冷,煤炭供应不足,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炭用呢。你还指望着三小姐能有多好的供应!”

    “不会吧?咱们是什么人家,三小姐可是长房嫡女,那是多么矜贵的身份。别说一钱银子,就是一两银子一斤的炭,咱们府里也不是供应不起!管事们就敢短了三小姐的用度?”

    “长房嫡女是不错,可大老爷这嫡长子之位坐得稳坐不稳还两说呢!大太太又是个病秧子,一病十年起不了床,又生不出儿子来……偌大一个沈府,全是二太太湖阳郡主在打理……再说了,三小姐是长房嫡女不错,可一个犯了错的长房嫡女,被发落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儿,你还指望着湖阳郡主待她能有多好?”

    “你说的有道理!本来想着等三小姐的炭运来了,咱们也能到她的屋子里去烤烤火呢,这下看来是没希望了!哎……”

    两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把内室里睡在榻上的三小姐沈沅钰给吵醒了。因为没有生火盆,内室显得有几分阴冷。好在这里是南方,即便是冬天,比起北方来,气候还是暖和了不少。沈沅钰搓了搓微凉的双手——前世她是北方人,没有暖气的日子真是不习惯!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沈沅钰的嘴角不由翘了翘,如今管着自己房中事务的张嬷嬷,还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呵!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到一个冷厉尖锐的声音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外边的两个小丫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就看见一个身穿素面杭绸褙子,梳着圆髻的妇人端着一碗药,满面严肃地站在两人面前。

    “张嬷嬷恕罪,奴婢们……”两个小丫鬟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兰陵沈氏乃是数百年的望族,内宅的规矩极大,她们这样私自议论主子的是非,动起真格的,就是一顿板子打死也不为过。

    “三小姐缠绵病榻,正需要静养!你们两个却在这里扰她的清净!”张嬷嬷的语气十分严厉,“要是再被我听到一次,立刻叫人牙子过来把你们给卖了!”

    两个小丫鬟连声说道:“张嬷嬷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张嬷嬷也没真想把她们怎么着,只是吓唬她们一下,让她们收敛点儿,呵斥道:“你们好好在这守着,我进去服侍小姐喝药!”

    话音一落,就见帘子一掀,一阵冷流涌了进来,张嬷嬷走了进来。因为逆着光,张嬷嬷并没有看清三小姐的神色,待她适应了光线,就看见沈沅钰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淡淡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张嬷嬷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脊背一寒。

    三小姐自从数月前发高烧昏迷过去一次之后,再醒来张嬷嬷就觉得她的眼神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淡定、冷静、从容……胸无城府,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三小姐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下来。张嬷嬷以为她是因为环境巨变心智也跟着成熟了,倒是没有想太多。

    她殷勤地走了过来,将药碗放在湘妃榻前的花梨木小几上。伸手扶了沈沅钰起来。屋内一桌一椅,一花一木,全都精巧雅致,处处彰显出一种低调的奢华。沈家身为侨姓士族之首,上上品的门第,沈沅钰虽然是犯了大错而被发落到庄子上,可是大老爷每隔一个月总要派了管事过来看一圈,所以这些屋内的摆设张嬷嬷一点儿不敢轻省。

    沈沅钰伸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些,淡淡说了一声:“张嬷嬷来了……”

    张嬷嬷柔声道:“小姐醒了,您的头还疼不疼?这是老奴用小银吊子刚刚熬好的药,还温着呢,您快趁热把药喝了吧!”说着就端起了药碗。

    沈沅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鼻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已有三个月,前世出身中药世家,最后却做了一名律师。虽然并未从医,可她爷爷和父亲都是有名的中医,从小在药房中浸淫,是闻着药味长大的,仅凭味道就知道这一碗普通的治风寒的汤药里,加了一味天麻。天麻的味道甚至压下了所有的药味,可见用量之大!

    天麻不是毒药!可若是就这么喝了下去,她的风寒不但不会好,而且还会令病情加重反复,至少要在床上躺一个月。一时间,沈沅钰心里掠过千百个念头。

    这三个月里,她不动声色暗暗观察,总算弄清楚了这具身体如今的处境:虽然身为主人,可是身边群狼环伺,没有一个自己的人。

    她一把推开了张嬷嬷的手臂,“我口渴,去给我倒杯水来。”

    张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只好放下药碗,用青花瓷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服侍沈沅钰喝下去。

    放下茶杯,又赶紧端起药碗道:“三小姐,这下该喝药了吧,药凉了可就更难喝了。”

    就这么着急想让她把这做了手脚的药喝下去?沈沅钰心里一声冷笑。她就着张嬷嬷的手闻了闻,叫了一声“我不喝,好苦!”

    张嬷嬷心里暗自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道:“良药苦口却是对症,三小姐您不把这药喝了,病怎么能好?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君的八十整寿,前头的袁管事带了大老爷的传话回来,到时要接您回府给老太君拜寿呢,到时候您表现的好点,不就又能留在府里了?再不用在这乡下地方受委屈了。您说是不是?可您要是不喝药身子好不了,又怎能顺顺利利地回归沈府呢?”

    沈沅钰心里微微一动,一瞬间明白了下药人的意图。他们是不想让她回到沈府去!

    这可是她盼了很久的,离开庄子的机会,一定不能让这些人如愿!她微微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情绪,似乎是被张嬷嬷说动了,她道:“嬷嬷说的是!”张嬷嬷心中暗喜,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拿话哄哄她就是了。

    沈沅钰故意说:“这段日子多亏了嬷嬷照顾我!要不是白姨娘打发你过来打点这庄子上的事,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张嬷嬷忙道:“哪里就是老奴的功劳!大太太卧床不能理事,白姨娘对您和八小姐最是敬重疼爱的,待您和八小姐比起她亲生的七小姐还要亲呢!”

    八小姐沈沅舒是沈沅钰同母所生的胞妹,七小姐沈沅璧是白姨娘生的庶妹!

    沈沅钰没吭声,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今年秋天,我叫鸾娘做了一小罐蜜渍梅子,你去小厨房拿些过来,我就着喝药。”

    张嬷嬷笑道:“好,好!”只要她肯喝了这碗药,叫她做什么都可以。说着便起身出去寻梅子去了。

    直到张嬷嬷出去,沈沅钰才迅速从榻上下来,先是伸手在药碗里蘸了药汤涂在嘴角,然后浏目四顾,看见内室北侧的条案上摆着一盆用作装饰的建兰,她立刻走过去,将汤药倒在了花盆里。

    多亏了张嬷嬷怠慢她这个三小姐,屋子里连个侍候的丫鬟都不放,才这么方便她行事。

    做完这一切,沈沅钰将药碗放回到原处,重新躺回到榻上去。只觉得脑袋微微有些眩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孱弱了!好在她给自己号过脉,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身子弱而已。前段时间,她头痛欲裂,根本就是因为一个穿越时空的灵魂进驻了这具身体,继承原来的记忆,引起这样的不适而已。

    张嬷嬷不一会就拿了一个小碗装着蜜渍的梅子回来了。看见小几上那空空如也的药碗,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还没等她说话,沈沅钰已经不耐地道:“叫你取个梅子,怎么动作这样慢!这样冷的天,药都要凉透了!你让我还怎么下咽!”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

    张嬷嬷脸色讪讪的,一径说道:“都怪老奴腿脚慢!都怪老奴腿脚慢!”看看空空如也的药碗,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药您都喝完了?”

    沈沅钰没好气地说:“自然是喝完了!等你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张嬷嬷被她这样理直气壮训斥一番,反而疑心尽去,又看见三小姐唇边的药渍,心下更是放心。

    脸上不由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沈沅钰心中冷笑,实在不想和她敷衍,挥挥手道:“下去吧!我不叫你们,谁也不用到这屋里来!若是父亲派的管事什么时候到了,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哎!”张嬷嬷行了个礼,这才下去了。心中却想,喝了那碗药,你就别想再回建康城了。老太君是沈氏两府辈分最高的长辈,何等的尊贵,到时候你病得七扭八歪的,大老爷又是孝子,就是大老爷再想你,也不敢让你回去,就不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君吗?

    白姨娘可真是好算计!

第2章 筹谋回府

    第二天,张嬷嬷又送了一碗药过来。这次的药里却没有再加天麻。沈沅钰暗暗心惊,如今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他们的人,行事还能如此小心,单凭这份缜密小心,幕后之人就不好对付。

    沈沅钰故意对她说:“怎么喝了药,不但没见好,反而身上更是恹恹的!”张嬷嬷见她神色萎靡不振,眼下乌青一片,暗暗以为得计,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啊,哪有一天就医好了的!三小姐只要坚持服药,用不了几日便一定会好!到时候老太君见了您一准高兴!”

    这次沈沅钰却不肯再喝药了。而是问道:“鸾娘呢?这些日子,怎么没见鸾娘来侍候我?”鸾娘是她的贴身丫鬟,是她的母亲大太太亲自赏给她的人。人虽然有些木讷,可是心里眼里都只有她这个小姐,极是忠心耿耿。

    自打一年前沈沅钰被发落到牛首村之后,因为她的奶娘不愿意跟到庄子上受罪,白姨娘就派了张嬷嬷打点沈沅钰房中的事务。张嬷嬷嫌鸾娘碍手碍脚的,找了个由头,打发到外面浣洗去了。

    刚好就是沈沅钰穿过来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天天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哪里有闲心去管一个丫鬟的死活,昨天的事却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势单力薄,急需一个帮手。要说这个原身,也真是个没用的,空有长房嫡女的身份,连个下人都笼络不住,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心腹。

    张嬷嬷道:“鸾娘那小蹄子做事笨手笨脚的,打了三小姐最喜欢的粉彩茶盅,那茶具本是一套的,坏了一件就再不能用了。老奴罚她到外面浣洗衣裳去了。”

    张嬷嬷低着头,就听见上头的沈沅钰冷笑了一声。“本小姐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本小姐的管房嬷嬷了!你一个二等嬷嬷有什么权力发落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张嬷嬷偷眼看去,就见三小姐正襟危坐在榻上,双目闪闪有若寒星,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严气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哪是原来那个懵懵懂懂,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三小姐?

    她脚下一软,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三小姐明鉴,老奴是奉白姨娘之命来侍候小姐的!”

    沈沅钰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来侍候本小姐的!白姨娘派你来的时候,可曾提了你做一等嬷嬷,可曾明确和你说过要你做我的管房嬷嬷?”小姐的管房嬷嬷都是一等嬷嬷,只有一等嬷嬷才能压得住小姐身边的其他丫鬟婆子们,沈沅钰的管房嬷嬷原是她的奶娘。

    “这,这……并没有!”白姨娘虽然因为大太太卧病在床,接管了大房的内务,可她毕竟只是半个主子,名不正言不顺,提拔一等嬷嬷这样的事,还是需要禀到大太太那里,大太太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换了长女身边的管房嬷嬷。

    “可,可三小姐……”可白姨娘送她过来,本来就是让她管理三小姐房中事务的意思,下人们中间人人都明白这层意思。可三小姐偏偏揪住她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点做文章,她心里觉得十分憋屈,却偏偏没有办法反驳。

    沈沅钰十分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不管怎样,今天午膳之前,我要看到鸾娘回到我的身边,若是你办不到,就自己回府去见白姨娘吧,我的房里,不养这般没有规矩的奴才!”

    张嬷嬷身子一抖,原来的三小姐懵懂无知,不懂以势压人,若是她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以白姨娘的性子,必定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奴才多说一句话的。张嬷嬷心里生出一丝畏惧,“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本来想着先把鸾娘弄到外围,再找个由头直接把她卖了以绝后患。现在看,多亏没有走到那一步。

    沈沅钰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叫她下去。沈沅钰只是想身边多个可靠的帮手,无意现在就除掉心怀鬼胎的张嬷嬷,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去了一个张嬷嬷还会同样来一个王嬷嬷、李嬷嬷。

    果然不到中午的时候,鸾娘就回到了沅钰身边。鸾娘双十年华,穿着葱绿色的褙子,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圆圆的一张脸,一看就是个忠心老实的样子。记忆里,原身对她非常依赖,她也对原身非常忠心。

    不过,原身的记忆并没有多大的参考意义,很显然,原身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并不懂得如何分辨谁是真的对她好,谁不过是做做样子哄她的。至少她对白姨娘认贼做母,就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鸾娘哭着进来给她磕头,“三小姐……”声音哽咽难言,“奴婢并没有打碎您的粉彩茶盅!”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个贴身丫鬟,她是可以信任的吧?

    想到这里,她声音柔和了下来,“快起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鸾娘抹了一把泪,听话地起身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沈沅钰注意到她的双手通红,一只左手上长满了冻疮。想到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冰凉的水里洗衣服,心下暗生怜惜。

    她柔声道:“你受苦了!”指了指对面的花梨木家具道:“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有蛇油冻疮膏,你自个儿拿去用吧!”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以后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着我,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鸾娘听了这话都有些傻了。从前的三小姐只知道亲近白姨娘和庶妹沈沅璧,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愿意见,何曾对一个丫鬟这样和颜悦色,所以她身边侍候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为她效死命的,放到以前,就算是自己的胳膊断了,她也未必会看一眼。顿时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泉涌而出了。

    她忍不住哭道:“三小姐,您长大了!要是叫大太太见了,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沈沅钰有些无语,“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瓶蛇油冻疮膏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这样哭!”鸾娘这样一哭,到叫沈沅钰又对她多了几分信任,沈沅钰觉得她应该不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此后几天,鸾娘一直受命替她煎药,果然忠心耿耿,一丝不苟。沈沅钰暗暗点头。她每天一碗乌黑的汤药灌下去,张嬷嬷每天都来看一次,她也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病势日重,弱不禁风的样子,张嬷嬷十分放心。

    鸾娘却是十分心急:“眼看着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太君的八十整寿了,您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怎么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寿,若是这一次回不去,您又不知要在庄子上呆到什么时候了?”

    沈沅钰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只是笑着安慰她:“这样喝着药,又有你们殷勤服侍着,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呢!”

    老太君的生辰是腊月二十四,沈沅钰在庄子上喝完了腊八粥,沈家来接沅钰的马车终于到了。过来的是大老爷身边的朱管事,是大老爷身边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张嬷嬷带着一众仆妇在庄子门口等着,看见朱管事下了车,赶忙迎了上来,“怎么是朱大管事亲自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大管事一路奔波辛苦了,快到屋里坐坐,喝杯热茶……”语气中带着几分谄媚。

    朱管事四十多岁年纪,待人十分平和,笑着和张嬷嬷应酬了两句,便问:“三小姐一切可好,我奉大老爷之命,接三小姐回去给老太君拜寿!”

    张嬷嬷脸上就露出了一丝难色,朱管事惯会察言观色,不由一怔:“可是出了什么事?”三小姐是大老爷的嫡长女,虽然很是有些上不了台面,毕竟是大老爷的嫡长女,大老爷对她还是十分疼爱的。

    张嬷嬷便道:“不敢欺瞒大管事,小姐前段日子得了风寒,这阵子一直在吃药,可不但没见好,反而越发厉害了。三小姐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接她回去,一是怕她一路舟车劳顿受不得,二是老太君年纪那般大了,万一过了病气给老太君,咱们就是死一百次也难辞其咎啊!”

    听了这番话,朱管事脸色也十分不好。他大老远地赶过来,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大老爷又怎么会高兴。“走,先去看看三小姐再说!”

    沈沅钰这时也听说接她回家的管事来了,笑着叫鸾娘帮她梳妆。

    刚捯饬好了,就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府里的朱管事来了,想要进来给三小姐请个安!”

    沈沅钰便道:“请朱管事进来吧!”

    朱管事进了内室,就看见沈沅钰穿了一件银红色的绫袄,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绾成了个双鬟望仙髻,插着一根镶硬红宝石的金簪,簪子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轻点着她的额头。

    沈沅钰虽然年纪还小,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如同天上的星子般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虽然称不上绝色,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尤其是那空山灵雨般的气质,更是叫人一见忘俗。

    沈沅钰自己对这具身体的容貌也是满意的。

    张嬷嬷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沈沅钰道:“你,你怎么……”此刻的沈沅钰神完气足,双颊上透着健康的红晕,哪有一点儿久病不愈的样子。张嬷嬷自然不知道,此前沈沅钰为了迷惑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这才让她看上去憔悴不堪,昨天晚上她好好睡了一觉,便什么都养好了!

第3章 狭路相逢

    马车轱辘辘地行走在通往建康的官道上。三小姐怎么看也不像是风寒未愈的样子,张嬷嬷再怎么想要阻止她回到建康,却也没法在大老爷派来的朱管事面前交差。

    朱管事常年跟着大老爷在外行走,办事沉稳老道,自然看出了这其中暗藏的玄机和阴谋,可是他就像不知道一样,一句不多说,一眼不多看。只要能把三小姐平平安安送回建康老宅,他的差事就算完了。

    至于内宅之间的女子们没有硝烟的战争,既不归他管,他也管不着。

    一行人加上仆妇行李,足足装了五辆马车。沈沅钰带着鸾娘坐了头里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沈沅钰坐上去之后才发现车帘竟然是用几十两银子一匹的蜀绣织就的,单是这一匹蜀绣就够普通庄户人家嚼用上一年的。

    沈沅钰还在马车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沈氏的族徽,代表文治的书典和代表武功的剑表示沈氏一族的祖上文武兼资,而环绕在书典和剑周围的四颗寒星表示三代以内有四位位极人臣官居一品的名臣。

    这就是兰陵沈氏的底蕴,累世公卿,高门华第,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并称为大晋四大超一流的门阀。

    此时人分九等,有世庶之分。朝廷选拔官吏采用九品中正制,能否做官并不取决于德行才能,而在于出身何等的世家门第。“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族寒人无尺寸之进路”!士族几乎垄断了全部的政治资源,士族免徭役,婚姻论门第,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这些资料一一在沈沅钰的脑海中流过……

    作为沈氏长房的嫡长女,因为门第的尊贵而使她的身份贵不可言,士族不与庶族通婚,本来她可以嫁入高门华第,只可惜前身却因为蓄意伤害祖母,被发落到庄子上静思己过。

    她在牛首村一呆就是一年。

    她如今已十四岁,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嫁人。像是沈氏这样的士族莫不子弟繁盛,沈家单是嫡系就有五房,旁系支系更是数不胜数,有“内五房外十八房”之说。分住东西两府,而她家中人既多,关系更十分复杂,人心诡谲,斗争纷繁,不能不提前回到老宅,早做筹谋。

    沈沅钰一路上想着心事,与她同坐一车只有一个鸾娘。鸾娘却望着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有些陌生的三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今天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要说张嬷嬷傻了,就连她这个曾经的贴身丫头都傻了。而原本还病怏怏的她,听说建康的朱管事要来,才不过一个晚上,就变得神采飞扬,她和张嬷嬷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而坐在后一辆车里的张嬷嬷此刻更是疑神疑鬼,心事重重,明明那碗加了料的药她是喝了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病势痊愈生龙活虎起来,她回去和白姨娘可怎么交待?

    牛首村距离建康六十里,马车走得快的话三个时辰便到了。沈沅钰他们辰初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路程。虽说是官道,却坑坑洼洼,一路上颠颠簸簸,那时的马车没有外胎,沈沅钰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断了。

    朱管事是个心思缜密办事妥帖的人,恭谨地站在沈沅钰的马车外面道:“一路上车马劳顿,三小姐要不要停一停,松散松散!”

    沈沅钰正是求之不得,“如此甚好!”

    于是众人停了车马,鸾娘扶着沈沅钰从车上下来透气。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雪,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饶是如此,沈沅钰还是在脸上覆了一层轻纱。建康位处江南,虽是冬天,草木却未枯萎,白雪皑皑之下处处隐现绿痕,沈沅钰从一个封闭的小环境出来,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顿觉精神一爽。

    朱管事和庄子里带出来的仆役马夫们也下了车,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鸾娘扶着她随便在路上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大地微微发抖。

    她面色微变,正要发问,已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耳际。朱管事正坐在车辕上休息,见此情形不由脸色大变。如此声势必定是有大股的马队驰来。

    此处距离首都建康只有四十里的路程,那马队又是从建康的方向奔驰而来。南人养马不易,一般的商队都格外珍惜节省马力,距离建康这般近法,不可能是盗匪,那就只有官军了。

    不管来者何人,三小姐这般与之碰面总是不妥。朱管事急急吩咐鸾娘:“快扶三小姐上车!”一壁吩咐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让出一条通道来容马队通过。

    沈沅钰扶了鸾娘的胳膊堪堪走到马车跟前,一匹黄骠马已经闯进众人的视线,马上之人身材纤细苗条,外罩一件猩红色的披风,似乎是个女子。那马如同一股风般刮了过来,骑士紧紧贴在马背上,显然骑术非常之好。

    众人惊呼声尚在喉咙里未曾出口,那名女子如同闪电般从沈家众人跟前飙过,沈沅钰见她姿势虽美,却神情惶急,情状似被人追缉。

    那名女子本已飞驰而过,忽然看见了沈沅钰马车的族徽,不由“咦”了一声,“沈氏嫡系的马车?”那目光就如毒蛇一般落在了尚未来得及钻进车厢里去的沈沅钰,娇笑了一声:“真是天不亡我!”

    说着,她陡然一勒身下战马,马儿“唏律律”嘶叫声中人立而起,下一刻她已拨转马头,这一下急转弯异常漂亮,可沈沅钰来不及给她喝彩,那女子已如一朵红云般冉冉飘落,直奔沈沅钰扑去。

    朱管事大喝一声:“保护小姐!”他这次一共带了八个护卫,刚才一听见马蹄声,这些护卫们就十分机警地将沈沅钰护在中间了。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对付一般的突发境况是绰绰有余了。

    哪知道这个红衣女子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她从飞驰的骏马上疾扑而下,一点儿都不害怕摔个全身骨折落得半身不遂。

    仓啷!

    护卫们已纷纷刀剑出鞘,其中一名护卫挥刀就向女子砍去。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长仅一尺的短剑,人在半空只用短剑在护卫的刀上一格,借力一个翻转,整个人便穿过了护卫们的包围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沈沅钰的跟前。

    沈沅钰看见这一连串电影般的惊险动作,半天合不拢嘴。

    等她反应过来,女子的短剑已经搭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冰凉刺骨的寒气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落入贼手,成为人质,沈沅钰一瞬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腿都有点软了。

    “快放开我家小姐!”

    “兰陵沈氏的人你也敢动,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

    “都给我老实点!谁敢乱动一下我就杀了她!”那女子厉声喝道,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泼辣劲儿,但却清脆激荡,宛若黄莺出谷,十分动听。

    众人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只见她双十年华,生得杏眼桃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颦一笑竟有十二分风情,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她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比之士族千金别有不同。

    护卫们傻眼了,没想到这歹人竟长得这般美貌动人!

    沈沅钰却是暗暗叹息,这是怎样的一种祸从天降?

    “姑娘有话好说,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小姐的性命……”朱管事满头大汗,话说了没一句,又有十多匹马跑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马上的骑士们清一色穿着轻甲,带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下战马尤为神骏,穿着也极其华美,那一身盔甲竟全部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甲叶上面篆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此时旭日高升,一片阳光洒下,那青年全身莫不闪烁着华丽璀璨的光芒。

    直欲亮瞎人眼!

    如清风明月般端丽的面庞,精致到完美无缺的五官,黝黑深邃的眸子和潢潢贵胄所独有的优雅高贵的气质,这是怎样一个美少年。

    饶是在这等动辄有生命危险的危急关头,沈沅钰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有了片刻的失神。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声:“二公子,你终于追上来了!”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是没有看见落在红衣女子手中的沈沅钰一样,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红衣女子,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芒。他人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之感。

    “秦巧巧,你已被我的人包围了,你现在插翅难逃!若是束手就擒,本公子可以破例饶你一条贱命!否则的话,休怪本公子的宝剑不长眼睛!”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激越。

    秦巧巧?

    沈府众人一片哗然。这秦巧巧实在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她乃是秦淮河名妓,她不但姿容绝丽,更是才华横溢,一曲琵琶名动江左。可惜她守身如玉,无数达官贵人豪掷千金想要一亲方泽,却直到现在也无人能够得逞。

    因此在坊间名头之盛,不下于四大盛门那些放浪形骸的名士。

第4章 英雄救美

    这样的绝代名妓,别人捧她还来不及,谁又舍得对她辣手摧花,还带了这么多的羽林卫将士?

    朱管事早从骑士们的衣饰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羽林卫,那是皇帝的亲兵卫率,身份崇高,一般人怎么指挥的动?大晋自从东迁之后,整个朝廷一直维系着臣强主弱的格局,能够统帅皇帝亲兵的一般都是宗室中人,这位颜色极好的贵公子又是宗室中的哪一个呢?

    朱管事这里千回百转,秦巧巧已经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宛若春水荡漾,娇声说道:“二公子,奴家和你无冤无仇,何必一言不合就出动羽林卫的大哥,不如公子放奴家一马,奴家日后一切全凭公子吩咐。就是公子要奴家自荐枕席,奴家也绝无半句怨言……”她的声音娇媚婉转,有如天籁,说话间还配合着一只玉臂轻轻前伸,宽大的袍服向下堕去,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小臂。

    不愧是名动江左的名妓,只言片语加上几个小动作,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喉结一阵滚动,心迷神摇,色授魂与。几个羽林卫看见秦巧巧那眉目如画面庞,身子都酥了半边,恨不得立刻就代公子答应下来。

    “自荐枕席吗?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青年唇边的笑意倏地扩大,墨色的眸子里却闪过浓浓的讥嘲,镶金嵌玉的马鞭轻轻一指,轻蔑地道:“只是你这条美女蛇,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胆子享用!”

    秦巧巧脸色微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家可有些听不懂!”

    青年唇边笑意更浓:“秦巧巧,你当本公子当真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吗?”他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秦巧巧,你并不是纯种汉人,你有四分之一鲜卑血统!数年之前,更曾在大燕,为旻文太子的贴身侍婢!”

    自五十年前大晋八王之乱,晋室皇族自相残杀,居住于关中和凉州一带的五个游牧民族部落乘机兴兵,一度攻陷了大晋的都城洛阳和陪都长安,史称“五胡乱华”!

    江北变乱频仍,征伐不断,导致民不聊生,大量百姓和世族南下避祸。在侨居江南的四大顶级门阀的支持下,皇族远支琅琊王庾兴睿在建康建立政权,就是现在的大晋。也被北方人称为南晋,而秦岭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中华文明发祥地的中原如今已经被异族所占领。

    经过多年的征伐与相互吞并,如今北方已经建立两个稳定的政权,分别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大燕和柔然拓跋氏建立的大魏,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三国之中,以占据了关中的大燕实力最强。

    大燕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名动天下的人物,盖过了其父武皇帝慕容功的光芒。他不但胸怀天下谋略超群,一手开创了府兵制先河,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乃鲜卑慕容第一美男子!更胜过江南士族子弟的琳琅珠玉。

    二公子淡淡道:“慕容圭野心勃勃,你不要告诉我,他派了你这个贴身侍女到江南来,只是为了倚门卖笑?”他身上有股冰冷的气息在蔓延,声音也越加寒如冰雪:“秦巧巧,你隐瞒真实身份,潜藏在我大晋,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和我大晋的高级士族达官显贵往来密切,到底盗取了多少情报?你这个燕国的细作!”

    秦巧巧脸色接连数变,刹那间,飒爽雄姿取代了刚才的烟视媚行。朗声道:“二公子果然不凡,这样隐秘之事竟也能被你侦知。难怪太子爷远在长安仍对你颇为推崇。尝言你虽然过于阴鸷冷酷,却深通谋略,御下有方,若肯在‘宽仁’二字上下足功夫,将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比起当今元帝的三位皇子,更堪为可造之材!”提到旻文太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尊崇。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慕容圭的一句评语,能给二公子带来多大荣光似的。

    二公子却冷笑连连:“慕容圭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胡人,有什么资格品评我大汉正统的宗室子弟?”

    自己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男神被鄙视,秦巧巧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旻文太子学贯古今,名满天下,年纪虽轻却孚天下之众望,将来统一天下非他莫属。南晋君臣上下,谁人品评不得?”

    “大言煌煌,不知羞耻!”

    秦巧巧却道:“谁不知道南朝士族权势盛重,君主威权移坠,王谢沈桓共济天下,皇权也要退避三舍。如今兰陵沈氏嫡枝的千金小姐落入我手,不若二公子放我一马,让我离开此处,我则将沈小姐交还与你,免得你得罪了兰陵沈氏。我也替太子爷交了你这位朋友,如此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岂不是两相便宜!”

    二公子淡漠冰冷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转了一圈,旋即收回。被那样不含半分感情的目光扫过,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冷情之人?

    二公子懒洋洋地说道:“本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我与她素昧平生,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想杀她便杀,本公子绝不阻拦!识相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公子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立刻放箭!”青年白皙的右手高高举起,羽林卫们得到命令,寒光闪闪的箭头已经对准了秦巧巧。

    秦巧巧却是神色一变,脸上升起了一股傲气。“我既然只身潜入南晋,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旻文太子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英雄,早晚有一天,他会挥师攻克建康,灭掉南晋。就算我死在了这里,他也会替我报仇的!”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竟然丝毫不惧死亡。沈沅钰心里却快要骂娘了,你们谈你们的家国情仇,千秋霸业,和我屁相干?干嘛要把我拉扯进去?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这样一位煞星!

    秦巧巧和二公子叨咕了半天,沈沅钰不是不想插嘴,实在是秦巧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公子眼中迸射出两道灿灿的寒光:“你以为我不真不敢杀你吗?”

    沈沅钰心里一凉,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并未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秦巧巧挑眉道:“您尽管放箭好了!我秦巧巧贱命一条,有这么一位顶级门阀的名门闺秀陪我同登极乐,倒也值了!”她还真就不相信,四大门阀在南晋权势熏天,二公子若在这种情况下害死了一位沈氏的嫡出小姐,必然免不了受到皇帝的惩罚,沈家为了家族名声,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朱管事吓得腿都软了;“公子,三小姐是沈氏大房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如今还在歹人手里,您千万不可放箭啊!”

    青年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秦巧巧:“你以为本公子真的怕了沈家?”沈沅钰见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杀气,暗叫一声完了。她前世是小有名气的律师,最懂察言观色,这位二公子一看便是行事果决,敢想敢干,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秦巧巧这样激他,他盛怒之下一定会命令军士放箭,到时自己肯定会被箭雨射成刺猬。

    自己才穿过来三个月,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里,连朵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要这么窝囊的死了吗?难道自己要注定成为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吗?

    果然青年举起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就要一挥而下。

    沈沅钰在肚子里已经把二公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你如今占尽上风,就不能想办法先救下人质再说吗?

    朱管事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情急生智嚷道:“二公子,三小姐与太后侄孙郗杰郗公子已定下婚约!”

    就见二公子目光微微闪烁,下一刻他马镫上的右脚向外侧一撇,紧接着又是一撇,同样的动作接连做了三次。

    沈沅钰心头巨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秦巧巧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那只右手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闪,二公子并未下令放箭,反而用左手掷出一柄飞刀。紧贴着秦巧巧的左颊飞了过去,惊得秦巧巧出了一身冷汗。

    秦巧巧下意识地向左侧望去,二公子手中的马鞭如同活了一样陡然飞了出去缠住了秦巧巧的手腕,没有人想到用作装饰的马鞭居然也是一种武器,而且鞭身竟然那样长。青年用力一拉,沈沅钰立刻摆脱了秦巧巧的钳制,想起刚才男人在马上的动作,她想也没想,就拼尽全力向右侧滚去。

    二公子已经大喝一声:“放箭,射左边!”

    “咻咻咻!”弓箭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巧巧本来还想扑过去捉住沈沅钰,可就这么一点空隙,她已经被精锐的羽林卫射中了三箭,骨折肉裂的声音响起,秦巧巧一声惨叫,扑倒在沈沅钰身边。与她的距离不过几寸,可谓险之又险。

    她身上钉着三只羽箭,有一只正中心口,箭杆还在微微抖颤,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扑”地一口喷出一股鲜血。沈沅钰被那刺鼻的血腥味一激,差点吐了起来。好在前世接案子的时候见过好多犯罪现场,这才勉强压了下来。只听见秦巧巧嘟哝了一句:“太子爷……巧巧……对不起你……没能……完成你……交托的任务……”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断气了。

    沈沅钰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刚才若是慢了半分,她也会像秦巧巧这样,被射成刺猬。

    这个男人,真是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了!

    被她怨恨的男人已经甩镫下了马,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贴近秦巧巧的鼻间一探,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充满了不善。

    小爷一切布置妥当,若不是为了郗杰,为了你,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细作就这样死了,再无法通过她将燕国安插的奸细一网打尽!

第5章 针锋相对

    沈沅钰又惊又怕又气,全身直哆嗦,因为腿脚发软,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沈家的人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鸾娘赶紧上前搀住了她。

    刚才她奋不顾身想要护住沈沅钰,却被秦巧巧一肘撞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她一面扶住了沈沅钰,一面着急地检查她的身体,“三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沅钰除了刚才脱离秦巧巧钳制的时候,被她的短剑扫了一下,脖子上起了一道檩子,别的倒是丝毫伤势也没有。“我没事!我没事!”

    扶着鸾娘的胳膊好不容易身子才不那么抖了。朱管事等一大群人都围了上来,都焦急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此刻青年带来的羽林卫正在打扫战场,将秦巧巧的尸首卷了,放在马背上。不管怎么说,是带头的青年救了她的命,虽然对他的狠辣还有几分不忿,沈沅钰还是按照礼节让鸾娘扶了上前来拜谢青年的救命之恩。

    她屈膝一福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待小女子回头禀明了父祖,到时必登门拜谢!”

    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够领会自己的意图,十分配合地向右滚去,还算有点小聪明!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知道拜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这份胆量也大异于一般女子。

    玄衣少年这才打量了沅钰几眼,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皙,气质端雅,就算现在的风韵及不上刚刚死去的秦巧巧,过几年长开了,必定不输于她。

    想到沈、王、谢、桓四姓门阀不但名士名臣辈出,族中更是一窝一窝的俊男美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男人下巴微微翘起,神情显得颇为倨傲,“你也不必叫你的父兄来谢我!我只是适逢其会救了你,若不是因为你,秦巧巧又怎么会这样就死了!白白浪费了我大半个月的时间安排布置!”到底有几分意难平。

    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还在这给我摆谱?沈沅钰给他道谢不过是出于礼貌,对他并无真挚的谢意,见他这般倨傲,心里不由有气。

    沈沅钰淡淡道:“公子的意思,是因为我坏了公子的大事,对我有所怨怪了?”此人虽然宗室,但此时的政治形势是皇族依赖四大门阀支撑和巩固政权,那时极重门第出身,皇族之人和四姓门阀的比起来,未必见得谁比谁高贵。这个男人这般用下巴看人,连朱管事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玄衣男子听她这般说,不由“哼”了一声,当做默认。沈沅钰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冷冰冰地道:“你问!”

    “刚才若是我领会不到公子的意图,公子是否准备将我和那秦巧巧一块儿射死?”

    玄衣男子神色不变,“若是你不能领会我的意图,就是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太笨!”

    沈沅钰气得心口发疼。她的声音也清冷了下来:“当年王、谢、沈、桓四姓家族支持昭帝东迁,在建康绵延帝祚,侨姓四族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帝尝言,要与四姓共享富贵,四姓家族的子侄后辈,位同宗室一般,身份贵重,不可轻侮。阁下却为了一个区区的燕国细作,置我堂堂兰陵沈氏嫡支于不顾,你是瞧不起我们沈氏呢,还是不把先帝的话放在心上!”

    玄衣少年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口齿这般伶俐,一时被她抓住话柄,竟然反驳不得。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不由道:“好好好!早就听说兰陵沈氏嫡枝沈晖乃是方今第一玄谈高手,最擅信口雌黄,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女子也这般伶牙俐齿,还真是家学渊源啊!”

    沈晖,沈沅钰的二叔,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玄衣少年这般说,语气中的讥刺沈沅钰不是听不出来。

    大晋的门阀政治不像后来的科考,想做官全靠出身门第,社会上谈玄成风,各大家族沉迷于老庄玄虚之中,士族子弟往往不通实务,毫无办事的才干,所谓“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偏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身居高位,有识之士莫不深为忧虑。

    沈晖以谈玄出名,在任上却政绩平平,并无多少建树。难怪玄衣少年这样说。

    只是当时社会风气如此,儒学畅行三百年,逐渐被玄学所取代,各大士族若想在高门华阀中间立足,就必须由儒转玄,符合当时的社会潮流。而只有家族有了地位,才能在政治资源的分配中占据主导权。

    听到少年语带讥诮,沈沅钰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他和这个少年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对方都是越看越碍眼。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郁。朱管事见两个人话不投机,急忙上前打圆场:“三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

    沈沅钰刚好不想再和这个少年啰嗦什么。刚好就着这个台阶下去。对这玄衣少年再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再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玄衣少年淡淡“哼”了一声,一挥手对跟着他的十多个羽林卫道:“我们走!”连理也不理沈沅钰。

    说罢行云流水般上了战马,一抖马缰绝尘而去。

    沈沅钰又是一阵气绝,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鸾娘扶着沈沅钰上了马车,她叫了朱管事问话:“刚才那位公子,你可认识?”

    朱管事道:“若是小人猜的不错,应当是琅琊王的次子庾璟年!小人并未见过这位二公子,并不敢十分肯定!”都说庾璟年与三小姐的未婚夫郗杰相交莫逆,朱管事刚才才喊出那么一句话来。

    沈沅钰想了想,吩咐道:“那你就帮我查一查他是谁。”又自嘲一笑道:“总不能连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他是大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内宅的太太小姐们本来是管不到他的,不过查查这个少年是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卖三小姐一个好。于是就答应了一声:“是”!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就启程吧!”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沈沅钰还在想着玄衣少年,刚才他救下自己的那一连串的安排足见得他智计非凡,只可惜,自己实在看不上他那种草菅人命的态度……

    沈氏的宅邸位于秦淮南岸的乌衣巷,因为这条巷子集聚了大量的豪门氏族,在建康城中可谓是声名赫赫。因为沈氏家族繁盛,乌衣巷老宅的地方又并不足够大,所以能够居住在这里的无不是沈氏嫡系中的嫡系。

    沈氏内五房外十八房,加上寄附于沈氏的佃客、部曲,洒洒洋洋千百户,族群十分庞大,也从侧面反映了沈氏一族的强盛。此时宗族的力量非常强大,而足够多的人口资源,才能保证兰陵沈氏一族能够不断涌现出名臣和名士,家族的荣光才能一代代不断传承下去。

    沈沅钰进了东府的大门。东府的大家长就是如今沈氏一族的宗主大老太爷沈弘,沈弘是大晋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雅擅音律,精通玄理,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大师和玄学大师,在朝野之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朝廷屡屡下旨叫他入仕,他却因为醉心于玄学义理和文学艺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了。

    他一年到头不是寻亲访友,就是吟诗作画,一般都住在会稽郡的东山别院内,很少滞留在建康。乌衣巷内沈家宅邸官做得最高最大的沈沅钰的叔祖父,住在西府的二老太爷沈重,如今做到了正三品的中书令(副宰相)。虽然和正一品三公之位仍有差距,却手掌机要,参与军国大政的制定和执行,权力极大。

    马车驶入沈家的二门,沈沅钰扶着鸾娘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因为沈沅钰的母亲大太太一直生病卧床,家里由二太太湖阳郡主打理,湖阳郡主一向不喜欢小大房和小大房的人,沈沅钰也没指望她会派什么人来接她。

    此时天已全黑,借着清濛濛的月光,就看见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远远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银红色的交领金色滚边绣孔雀纹的长袄和蜜合色百褶裙,头发精心梳了一个出云髻,头发上珠翠满头,金簪上缀着的一颗十分名贵的东珠,这个女孩子穿着十分华美艳丽,面容更是出挑,不但五官秀美精致,皮肤白皙,兼之身材高挑,看上去光彩夺目,慑人心魄。一时间吸引了沈沅钰所有的目光。

    和她比起来,旁边的那位穿着月白色澜边小袄,白色挑线裙子,五官柔美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看起来就少了几分存在感。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到二门来接她的,会是这两个冤家对头。

    走在前面的少女,四小姐沈沅珍,是湖阳郡主所生唯一的嫡女,也是沈家这一辈中颜色最出众的女孩子。容貌之美,在建康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被老太太和湖阳郡主当作眼珠子似的宠着,最是飞扬跋扈。

    而另一个少女,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七小姐沈沅璧。自己的亲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却并没有出现在二门。

    此刻沈沅珍正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沅钰:“沈沅钰,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你还有脸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抡起胳膊就向沈沅钰的脸上掴去。

第6章 跋扈妹妹

    沈沅璧口中惊呼出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沈沅钰心里暗哂。一年未见,沈沅珍的脾气越发的大了,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鲁莽性子。

    她和沈沅珍是冤家对头,从小就是。她和沈沅珍同一天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只比沈沅珍大一个时辰,沈沅珍就得给她行礼,管她叫姐姐。因为两人生日相同,从小就被家里人拿着比来比去,沈沅珍骄傲好强,为此没少和她置气。

    她也是一样,看见沈沅珍就讨厌。有一次两个人打架,沈沅钰差点儿用碎瓷划花了沈沅珍的脸。冤仇不共戴天!

    长大了之后,二叔和父亲又来争夺宗子之位。谁当了宗子将来谁就是兰陵沈氏的下一任族长,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把她们一家子都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的梁子更是越结越大了。

    沈沅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年多没见,刚见面就要掌掴姐姐!沈沅珍,你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在祖母的饭食里加了巴豆,差点儿害死祖母!你如此不孝,枉自为人!当年我赶去你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被大伯父送走,若不然,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今天我就替祖母赏你几个巴掌,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孝道!”沈沅珍恨恨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挣扎。

    沈沅钰一时默然。一年前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当年她偷听了几个丫头的对话,得知祖母最爱豌豆糕,为了讨好祖母,与沈沅珍争宠,特意亲手做了送过去,哪知祖母吃后腹泻不止,差点儿连命都送掉了。一查之下,她做的豌豆糕里竟掺杂了巴豆!

    穿过来的这三个月,这件事已经在沈沅钰的脑袋里转过了无数遍了。原身并无意毒害祖母,她是受了别人的陷害,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沈沅钰冷冷地道:“纵使我有千般不好,自有家中的长辈教训我处罚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动脚的。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沈沅珍听见这个词就火冒三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姐姐,也不看你的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的母亲出身博陵周氏,只不过是个丙姓家族,有什么资格嫁入我们兰陵沈氏!”

    这个时代最重血统出身,士庶不通婚。同样是高门,又分了甲姓、乙姓、丙姓、丁姓四个等级。丙姓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世家,和沈、王、谢、桓相比的差距不啻天渊之别。

    沈沅钰的外家博陵周氏也是累世经学的世家大族,祖上曾经做到过太尉这样的三公之位,她的外祖父周戎是名震天下的当代大儒,她的几位舅舅都是玄学名士,文武全才,按说定为甲族也毫不为过,可是朝廷却只给他们家定了一个丙姓。

    看似有些不合理,实则内中是有原因的。大晋开国皇帝晋武帝是接受了前代皇帝的禅让,取代了曹魏而成为皇帝的。周戎的曾祖父周翔却是当时曹魏集团的智囊和文胆,帮助曹魏和晋武帝对抗了几十年。

    后来武帝登基灭掉了周翔三族,周家子孙的几条漏网之鱼逃到江南,经过几代的发展才又恢复了部分祖宗的荣光。可是,因为祖上与皇族的这段仇怨历史,周家始终不能踏入第一流门阀的行列。

    “你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丙族的破落户,而我的母亲,身上却流着高贵的皇族血统,你拿什么和我比!”沈沅钰就知道,沈沅珍一向觉得她的出身要比自己高贵,每一次都要拿这个说事儿。若是从前,沈沅钰一定会因此而生气,可是如今,换了一个灵魂,却是再不能了。

    她不慌不忙地甩开沈沅珍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出身,是不如你!以后你也不要再拿着这个理由,在我的耳边聒噪!”

    她的出身是不如沈沅珍,那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何况她两世为人,经得多看得多,实在不愿再和这样一个刁蛮的小姑娘胡搅蛮缠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沈沅珍和沈沅璧全傻眼了。尤其是沈沅珍,她和沈沅钰斗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沈沅钰退让过半分?

    实在是太不适应了!

    沈沅钰又接着说道:“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贵,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所谓长幼有序,姐姐终究是姐姐!我一日是你的姐姐,你便要一日对我尊敬爱戴!你便是血统再高贵,对堂姐动手动脚,也是为不悌,是失德的表现!”

    “你……你……”沈沅钰不按套路出牌,沈沅珍想好的讽刺咒骂的话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又急又怒,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这时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沈沅璧终于说话了:“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不要吵了!”声音柔柔弱弱,姿态放得极低。

    她先对沈沅钰道:“三姐姐,四姐姐和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是因为担心祖母的身体,你就不要怪她了。”又对沈沅珍道:“四姐姐,三姐姐当年的确是做错了,可是她已经受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惩罚,在庄子上呆了一年,定是知道悔改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再怨她了!”

    两面都帮着说了一句话,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好一朵小白花,不愧是白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冷冷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和沈沅钰之间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插嘴!”沈沅钰再怎么说也是嫡女,她母亲就算再落魄也是士族出身,而沈沅璧呢,不过是小妇生的,爹娘不过是平头百姓,如果说沈沅珍是瞧不起沈沅钰的话,她对沈沅璧的态度则根本就是完全无视。

    沈沅璧听了这话,脸上阵红阵白,可是四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又有湖阳郡主撑腰,她得罪不起,只能把这口气忍了。

    沈沅钰像是这才看见了沈沅璧一样,凉凉打了一声招呼:“五妹妹,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体贴懂事’!”

    沈沅璧屈膝给她福了福,“三姐姐安好!”

    沈沅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亲自到二门接我。一年未见,五妹妹依然故我,看来白姨娘没有白白教导你!”

    沈沅壁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她怎么听出这话里头带着贬损呢!一向胸无城府的三小姐什么时候学会话里有话了。

    “三姐姐过奖了!”沈沅璧笑得就有几分勉强。

    沈沅钰懒得理会她,沈沅珍和沈沅璧两个全都不怀好意,可相比较而言,她更讨厌的却是沈沅璧,沈沅珍虽然讨厌,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像沈沅璧,笑里藏刀。

    沈沅珍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

    沈沅钰已经不耐烦地说道:“四妹妹,你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到底想要怎样?叫长辈们知道了,丢脸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若是叫西府的人也知道了,到时候丢的可就是东府的人!”

    东府的大老太太顾氏和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一向不大和睦。大老太太乃是续弦,出身吴姓四族之一的吴郡顾氏,而二老太太却是出身第一流门阀的陈郡谢氏。谢氏为侨姓氏族,侨姓向来看不起江南本土的吴姓,大老太太待人行事又颇为几分尖薄,谢氏就更加看她不顺眼。妯娌两个大面上还算和谐,暗地里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正说着,就看见各房头前来的打探的丫鬟们已经在远处探头探脑了,沈沅珍果然犹豫起来。

    沈沅钰今天的表现明明是在示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可这种就像是大人不愿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似的示弱,令沈沅珍更加生气。她的感觉就像是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她有力无处使,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再和沈沅钰吵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沅钰,今天就放你一马!咱们以后走着瞧!咱们走!”叫了丫鬟婆子,由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回了小二房。

    沈沅钰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把沈沅珍的话放在心上。她侧头看了一眼庶妹沈沅璧,眸子清淡若水:“四妹妹已经回房了。我打算去给祖母请安,你要和我一块去吗?”

    沈沅璧敌不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微微垂了,细声细气地道:“今日我已给祖母问过安了,就不陪着姐姐一块儿去了。待姐姐安顿好了,妹妹再去瞧您!”沈沅钰本来就是因为毒害祖母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她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必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自己跟着过去,岂不是要一同遭受祖母的白眼?

    沈沅璧可不傻,因此毫不犹豫地推却了。

    “如此也好。”沈沅钰实在懒得理她,留下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把她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搬到长乐堂,便直接带着张嬷嬷和鸾娘去了祖母的韶和院。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来。鸾娘是沈沅钰的贴身丫鬟,沈沅钰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打折扣,也不多问。而张嬷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一边想着白姨娘的吩咐,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三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又下起了雪,老太太平日里睡得早,怕是已经歇下了,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去给她老人家问安吧。”

    现在才刚刚酉初!老太太睡得早是不假,可就算再早也没有这个时辰就歇下的道理。何况她每天晚饭过后还要找管事娘子问问府中的事务,虽然已经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二太太,老太太却并不想完全放权。

    沈沅钰的心里微嘲,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张嬷嬷,眸子里仿佛淬了冰:“你若是嫌冷躲懒,就自个儿回去好了。我有鸾娘陪着就够了!”她在府里本就举步维艰,若是回府的第一天都不给祖母问安,必然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到时候她就更难在沈家立足了!

第7章 雪中罚跪

    秦淮河两岸寸土寸金,乌衣巷这地界更是豪门大族云集,地皮贵得十分离谱。不过大老太太起居的韶和院地方还是十分宽大敞亮。院子是三进的,正房七间带耳房,后头还建着供丫鬟婆子们居住的退步。

    因为大老太太是沈沅钰祖父的续弦,大老太太的门第便次了一等,出身于吴郡顾氏。顾氏隶属于“吴四姓”,比之王沈谢桓“侨四姓”门第略低,好在大老太太先后生下嫡子二老爷沈晖和四老爷沈时,这才在沈家挺直了腰子。

    饶是如此,二太太湖阳郡主还是有些瞧不起她这位宗妇婆婆。多亏了二老爷还算孝顺,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此时大老太太正在花厅里听东府里的管事媳妇说些府里的大事,外头值上的丫鬟进来回禀说:“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想要进来给您磕头请安!”

    大老太太就黑了脸,将手中的粉彩茶盅重重在紫檀木的茶几上一顿:“这个孽障怎么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竟不知晓?”

    沅钰回来自然是通过了湖阳郡主的,可是湖阳郡主本来就对大老太太明明退居二线还要抓着权力不放的做法十分不满,又觉得沅钰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压根就没有和大老太太说一声。

    大老太太心里有股子怨气,对着自己心腹的贴身嬷嬷李嬷嬷道:“我让她有什么大事都和我这个婆婆说一声,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若不是西府那边的二老太太早早就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三太太,她又怎么会在媳妇的压力之下最终交权!

    李嬷嬷和声劝道:“瞧您说的,郡主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一天要有多少事儿,若是事事都上您这说一声,她不烦您也要烦了!再说二老爷和郡主都是孝顺的,您现在年纪也大了,就这么舒舒服服的,享享儿孙的福气不好吗?”

    说起二儿子来,大老太太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晖儿自然是个好的!”却没有提及湖阳郡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题都岔到了十万八千里,进来通禀的丫鬟心里暗暗着急,到底让不让进,您倒是给句话啊,小姐还在风雪里站着呢!

    大老太太这里规矩极大,小丫鬟不敢插嘴,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找了个话缝道:“三小姐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您这里来请安,想来在庄子上呆了这一年多,总算是有了悔过之心的。”她试探着道:“您看,要不就叫她进来?”

    “这个孽障,上一次能在我的饭食里下了巴豆,下次就能在我的饭食里下砒霜!当年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她认我为祖母,我可不认她这个孙女!”大老太太十分气愤,声音都变得有几分尖锐:“跟她说,我现在要看账本,叫她在外头跪着等我!什么时候我看完了账本再叫她进来!”

    李嬷嬷本来想给三小姐求个情,见此情形只得闭上了嘴。她也不是个傻的,当年的那件事真相如何,可不好说。再说就算三小姐是有意为之,会做出那般离经叛道的事情,还不是因为老太太一碗水端不平,太过偏着四小姐和五小姐,打压大房打压得太过明显刻意,这才激起了小大房的强力反弹。

    小丫鬟出来把大老太太的话一说,本来以为三小姐必定十分生气,不想沅钰二话没说,直挺挺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

    原主是个没脑子的,干出这种落人把柄的事儿,却要她回来收拾烂摊子。

    张嬷嬷跟过来本就不情不愿,看着她这样,颇有些幸灾乐祸,鸾娘却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三小姐,这地上凉得像冰似的,您快起来,快起来!”

    前次遇袭,鸾娘奋不顾身地上前保护自己,沅钰已经知道了她的忠心,早已把她看成了心腹。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中一暖。“你不必多言,好好在一旁站着。祖母是长辈,她的话怎容我违逆!”

    她跪在这里,不光是跪给大老太太看的,而是跪给整个沈府的人看的。因为有了上次给她下巴豆的事情,沅钰明白她再怎么挽回,顾氏也不大可能原谅她了。她也没打算对这位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祖慈孙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挽回名声而已。

    外头的风更劲了,雪也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扑在沅钰的脸上,针扎似的疼。跪了不过片刻,她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鸾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些瑟瑟发抖,何况小姐是跪着。她急忙找了韶和院的丫鬟借来一把伞。沅钰十分固执地道:“我不要你打伞,你站到一边去。”

    鸾娘抓住韶和院的一个丫鬟道:“姐姐,求您再进去向老太太通报一声吧。三小姐已经受不住了啊,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啊!”

    站在廊下的丫鬟们看见三小姐凄惨的样子,也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那个被鸾娘求到的丫鬟就急急跑进去回禀。

    李嬷嬷透过南窗也把沅钰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又在顾氏的耳边劝道:“天儿这样冷,三小姐跪在风雪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连累了您的名声,您就开开恩,叫她到屋里来吧。若是实在不想见她,打发了她回去也成……”

    顾氏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完呢,她心胸狭窄,怎么肯就这样轻轻放过了沈沅钰。“才跪了一刻钟,死不了人的!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婆子顶着!你们谁也不许再劝我!”

    出发之前,她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出戏,早在两个膝盖上绑了厚厚的护膝。不过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感觉小腿不像是自己的了似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见不断有小丫鬟在月洞门那里探头探脑的,就知道今天这番作秀没有白费。

    这个顾氏真是个没脑子的。用不了明天,整个沈府就该传遍了,大老太太顾氏气量狭小,刻薄寡恩,对小辈没有丝毫慈蔼之心,尤其自己又不是她的嫡亲孙女,顾氏这般更会落人口实。

    这样日后再和她发生冲突,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别人首先就会在心里向着她几分了。

    前院外书房。

    “你说什么?钰儿已经在韶和院的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了!”大老爷沈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一凝。

    “是啊!是奴婢亲眼看见的!老太太实在是太过分了!三小姐还那么小,万一跪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是好?”说话的是个双十年华面容秀美,伶牙俐齿的丫头,名叫蕊心,管着大老爷的外书房,也是大老爷的通房丫头。

    那时的社会风气,顶级门阀之家为了子孙昌盛繁衍,后继有人,往往广置姬妾,就连二太太湖阳郡主那般强势的宗室女,二老爷身边也有三房妾室,若干通房。大老爷自然也不会例外。

    大老爷瞪了她一眼,训斥了她一句:“老太太也是你能编排的?”就在房间里忍不住转起圈来。这时的名士们极端注重自身的风度修养,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老爷家学渊源,饱读周易和庄子,儒玄双修,在建康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蕊心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

    心里一酸,忍不住想:还真是父女连心啊!要是自己也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他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多看两眼?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热了起来。但不旋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能为他生下孩儿,按照大老爷的性子,必会抬举她做姨娘的,就不能再留在书房,不能像现在这般,每天都能陪在他的身旁。

    她在这边厢胡思乱想着,那边大老爷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寿鹤堂!”

    蕊心吃了一惊:“老太君年纪大了,这时候怕是早都歇下了!”

    大老爷皱眉道:“前头领路,我自有打算!”蕊心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服侍着大老爷披上一件大毛的斗篷,撑起伞来扶着他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沈沅钰觉得自己的膝盖针扎似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房内的李嬷嬷早已坐立不安,时不时透过窗户看一眼外头跪着的沅钰,顾氏却只觉得心中快慰,根本不管沅钰的死活。

    沅钰正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假装昏死过去?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通传道:“老太君来了!”

    顾氏大吃了一惊,急急带着李嬷嬷并一众丫鬟迎了出来。

    沅钰也吃了一惊,老太君是沈氏东西两府辈分最高的老人家,乃是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的母亲,自己的曾祖母,老人家再过些天就要过八十大寿,几十年前就不再管府里的事务了,这些年一直在她的寿鹤堂呆着,怎么忽然来了韶和院?

    正想着就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顶级美男扶着一位精神矍铄,拄着龙头拐杖,穿着一件酱红色对襟滚风毛的大袖袄,头戴着貂皮暖帽,派头十足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这就是沈府的老祖宗,出自北方第一名门清河王氏的老太君了。

    顾氏脑门上见汗,领着院子里所有的婆子丫鬟们一起给老太君行礼。“参见老太君!”

    顾氏看着扶了老太君前来的沈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出言道:“今夜风寒雪大,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万一被风扑着了,可怎么好!有什么事,您差人和媳妇说一声就是了,媳妇自然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老太君拐杖用力一顿:“哼,说得好听,我要是不亲自走一趟,我的重孙女都要被你作践死了!”

    撑腰的人来了,现在不昏更待何时!像是回应老太君的话似的,跪在不远处的沅钰“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第8章 父亲庇护

    沈家跟随晋昭帝南渡之前,老太君便和沈沅钰的曾祖父成了婚。老太君在沈家操持几十年,为老老太爷生下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两个嫡子,以及三位嫡女,管理后宅几十年,宽严相济,赏罚分明,不但把两个儿子教育成才,就是对待十几个庶子庶女也都十分宽厚仁和,在宗族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她先是给大老太爷娶了顶级豪门琅琊王氏的嫡女,可惜天不假年,王氏只生了大老爷沈昀一个儿子就撒手西去,后来为了缓和南渡而来的侨姓氏族和江南本地吴姓氏族之间的对立关系,巩固东晋新政权,侨姓四族纷纷与吴姓四族通婚。大老太爷这才娶了吴郡顾氏的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大老太太。

    老太君本来就十分喜欢大老太爷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些看不上顾氏的小家子气,所以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虽然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表面不说,心里实际上就更偏爱大老爷一些。

    这些年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上蹿下跳,为的是什么,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其实一直是心知肚明,不过立宗子的事毕竟是要宗族的长老们来共同决定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说什么。

    沈沅钰这一晕倒,整个韶和院登时就乱了套了。鸾娘心系小主子,立刻大哭起来,抱着沈沅钰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三小姐你怎么了?三小姐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唬奴婢啊!”

    顾氏的脸也一下子白了,想要狡辩不是自己罚她跪在这里的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强辩道:“我只不过叫她跪了一会儿,她怎么就晕了过去?定是见老太君来了,故意这般博取老人家的同情!”

    鸾娘是个一根筋的人,眼里只认沈沅钰是她的主子,见小主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顾氏还要往她的身上扣屎盆子,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辩驳道:“三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刚一回到沈府,就来给老太太磕头,没想到您不但不见她,还罚她顶风冒雪在这里跪着,而且一跪就是半个多时辰。三小姐之前本来就得了风寒,没有好利索,这样跪着,哪有个不昏倒的!”

    躺在鸾娘臂弯里头假装昏迷的沈沅钰真想立刻爬起来亲鸾娘一口,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老太太再怎么辩解也脱不开一个“刻薄寡恩,凌虐后辈”的罪名了。

    老太君顿着龙头拐杖,有些怒不可遏:“你干的好事!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孩子就算从前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她知道一回来就到韶和院来给你请安磕头,可见她是有悔改之心的。可是你,心胸狭隘,不知所谓,这么冷的天,竟然让一个原本就带着病的孩子跪在风雪地里,一跪就是半个多时辰,你的心肠未免太过狠毒!”

    “我,我……”婆婆责骂媳妇,那是天经地义。何况大老太太本来就有些害怕这个十分威严的婆婆,每次见了她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湖阳郡主不敬她这个婆婆是因为人家的娘家给力,自己一来不是原配,二来家族势力又比侨姓四族低了一等,哪里有资格和老太君挺腰子!

    何况本来就有些心虚不占理!

    顾氏只好向身边的丫鬟呵斥道:“还不快把三小姐扶进上房去,再去请个好点儿的大夫来看看!”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去扶沈沅钰,忽听一个清朗地声音喝道:“不必了!我会亲自把钰儿背回长乐堂去,不敢再劳烦老太太!”大老爷大踏步走上前去,将沈沅钰轻轻抱在怀里。

    长乐堂,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居住的地方。

    沈沅钰就觉得一个淡淡的清雅的香味幽幽袭来。这是什么熏香,还挺好闻的!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看得清楚,自己这位父亲,面容清雅,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是位无与伦比的超级美男,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还这般臭美。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顾氏被老太君训斥了一番本来就心气不顺,见沈昀这般说话,更是有气,忍不住道:“老大,你这是在怨我吗?”

    这天下间继母子之间就没有感情和睦的,更何况顾氏和二太太一直图谋本该属于大老爷的宗子之位。大老爷淡淡说道:“不敢!钰儿是您的孙女,虽然不是嫡亲的,却也要叫您一声祖母。您责罚她是天经地义。不要说只是晕倒在雪地里,就是死了,我虽然子嗣不丰,也只当我白生了这个女儿。”

    大老爷俊朗无匹,年轻的时候,曾被称作建康第一美男子。当年无数高门贵女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他。如今年纪大了,不但没有丝毫老态,反而气质更见儒雅,风度更加翩然,他也不要仆从给他撑伞,就这样站在漫天风雪之中,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悲愤之情,对女人的杀伤力简直是五星级的,顾氏院子中的丫鬟全都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怜悯来。

    自己这个老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既然说顾氏处置自己份所应当,偏偏又一针见血地指出她不是顾氏的嫡亲孙女,又说自己子嗣单薄,真是句句都是刺啊,偏偏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的,顾氏根本就挑不出毛病来。

    老太君已经跺脚说道:“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把孩子抱进屋里去!”大老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长乐堂很快就到了。沈沅钰的母亲周氏一直病怏怏的,顾氏找人算过之后,说她不宜住在大房的长房,就把她迁出了长乐堂,如今带着另一个女儿,沈沅钰的嫡亲妹妹沈沅舒住在长乐堂后面一个一进的小跨院里,名字叫做燕然居。

    大老爷又常年住在书房,一年到头也住不上几回,长乐堂也就空了下来。好在仆妇们尽职尽责,长乐堂依旧被他们打扫得纤尘不染。

    大老爷一面小心地把沈沅钰放在床上,一面吩咐跟在自己后面的蕊心,“叫人烧两个炭盆进来,再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快去!”

    蕊心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大老爷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沈沅钰的脉搏上。沈沅钰微微一愣,自己这个美男子老爹还会医术?

    就听见老太君的声音传了过来:“孩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沈昀面上就显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老太君急了:“钰儿可是有什么不好?”

    沈昀连忙道:“钰儿没事,只不过是在风雪之中跪久了,风邪入体,等会给她灌一碗姜汤,再喝几剂药就没事了。祖母您不必担心。”

    沈昀的医术老太君是知道的,比那经年的老大夫也并不差什么。老太君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沈昀已经道:“钰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祖母您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折腾。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待钰儿醒了,我再带着她去给您老人家问安!”

    老太太顿了顿拐杖:“你这里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安心回到寿鹤堂去啊!”顿了顿她又对一旁侍候的仆妇说道:“你先下去!”

    沈沅钰听见一阵脚步声。过了片刻,屋里变得安静起来。

    老太君推心置腹的声音传来:“昀儿,钰姐儿的事,你有没有派人通知周氏。”这里没有外人,老太君就把“老大”换成了“昀儿”。

    沈昀似乎有几分尴尬,道:“回祖母的话,并没有!周氏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若是被她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过来看望钰儿,天气这样的冷,万一再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等明天钰儿好点儿了,我再叫她去见她的母亲和妹妹吧!”

    老太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周氏的出身毕竟是低了点儿,你若是觉得委屈,不若休妻另娶吧。”

    祖母居然叫父亲休妻!听到这番话,沈沅钰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差点儿立刻坐了起来。

    好在沈昀道:“祖母,周氏并无大错,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休回娘家去!这让周氏日后如何做人!”并不愿意的样子,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君叹道:“我也知道周氏没有什么大毛病,她出身差了些儿,不过总算为你生下了两个女儿,虽然舒儿她……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毕竟和一般的人家不同,她生不出儿子,这就是她的大错。要不是你没有嫡子,族里为何迟迟不肯立你做宗子!”

    老太君道:“今天的事儿你也看见了,顾氏心胸狭隘,我还活着呢,她就敢这样虐待你的女儿!老二他在外头的名声虽然比你要大,可是他志大才疏,并没有处置实务的能力,沈氏一族交给他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何况若老二真的被立为宗子,日后他成了沈氏一族的族长,就老二媳妇那脾气,哪里还有你们父女的立足之地啊。你别忘了,老二媳妇的背后,可是有皇后和太子在给他们撑腰呢!你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嫡子,又没有一个强力的妻族做靠山。若是你觉得委屈了周氏,吃点儿亏与她和离了也好!祖母就算舍了一张老脸也要为你求一个侨四姓的嫡女作续弦!”

    沈昀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和几个重孙子重孙女好。若是孙儿真的为了宗子之位休了周氏,到时候新妇进了家门,您叫钰儿和舒儿该如何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第9章 前尘旧事

    “哎!”老太君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你好了,他们才能好!你若是当不成这个宗子,她们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沈昀道:“祖母,您别说了。再怎么样,孙儿也不会休妻或者和离的。宗子总是要咱们沈氏一族的长老和执事们同意了才能确立的,皇后和太子的权力再大,又能管得到咱们沈氏宗族内部的事不成?何况,孙儿这么大了,也并不是任人拿捏的。”

    老太君沉默有顷,缓缓道:“昀儿,你不肯和周氏和离,是不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忘了道灵那个孩子?”

    沈沅钰的耳朵都要支了起来,道灵又是谁?难道是父亲的老相好?

    沈昀显得有几分尴尬,咳嗽了一声道:“祖母,还提那些做什么!道灵,我早就把她给忘了!”

    沈沅钰忍不住撇了撇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父亲越是这么说,越说明道灵这个女子深刻在他的心里,难以忘怀。

    沈昀已经道:“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就不要再操那些心了。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就享享清福,不要再管这些庶务了。宗子的事儿,孙儿自会处理的。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叫人把您送回去。您老人家觉本来就少,若是错过了困头,可又要睁着眼睛过一晚上了。”

    劝了又劝,总算把老太君劝了回去。

    沈昀将老太君送出门去,转身回了内室,看见还在床上假装昏迷的女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淡淡地道:“老太君已经走了,别装了,快睁开眼睛吧!”

    沈沅钰吃了一惊,睁开双眼翻身坐了起来,忍不住道:“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她可不相信父亲单凭号脉就能知道她是装晕。

    沈昀走了过来,十分嫌弃地用宽大地袖子在一尘不染的床边拂了又拂,这才在沈沅钰的床边坐下:“我刚刚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知道进了长乐堂你才放松下来。你爹爹并不是傻子,你若是真的昏迷过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沈沅钰赧然,谁叫她内里换了个芯子,父亲又是这样一个超级美男子,被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她要是没有那样的反应才奇怪了,只是没想到父亲的洞察力这般敏锐,还真是个老狐狸。

    对上了那一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沈沅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父亲要怎么处置自己。“您既然知道了,怎么还帮着我一起演戏哄曾祖母?”

    沈昀忍不住拿眼去瞪她:“我不与你一同演戏,难道我要告诉她老人家你是在蒙她的不成!”饶是这样一个瞪人的动作,沈昀做来,也是那般的神彩湛然,叫人不敢逼视,沈沅钰差点看傻了。都说沈氏一族的美男子琳琅满目,以前沈沅钰还有些不信,自从见识到亲爹的风采之后,她就有些信了。

    沈沅钰总算确认了一件事:父亲对她还是很宠爱的。记忆中,因为自己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父亲一直十分宠爱她,父亲十分喜爱书法,书法也是独具一格极有造诣。在士族名士之中十分的有名。

    原身受到父亲的影响,也极爱书法,父亲从小教她握笔运笔,临摹自己的字帖。因为父女俩志趣相投,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后来白姨娘生了父亲的庶子,父亲渐渐将很多精力放在了新出生的弟弟身上,她嫉妒弟弟得宠,父亲又开始忙活着外头的事务,这才和父亲渐行渐远。

    不过想想在庄子上的这一年,要不是父亲每隔半个月总要派人去看她,她说不定早就被白姨娘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父亲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昀用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在庄子上呆了一年,总算没有白吃这一番苦头,知道做事要动脑子了!”眼睛里就有了一丝笑意。

    父亲还是很开明的,沈沅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父亲,你不会真的休了娘亲吧?”她本来就得罪了继祖母,又有个白姨娘在旁虎视眈眈,到时候再来一个后娘,她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我和你曾祖母的谈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自然是不会的。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一切有父亲处置。倒是你在外边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天又下着雪,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爽?”

    “咳咳!”沈沅钰听父亲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喉头发痒,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起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沈昀眉头微皱,刚好蕊心熬好了姜汤,在门口唤了一声老爷,沈昀叫她进来,亲自接过姜汤喂沈沅钰喝下。蕊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老爷平日最是讲究的一个人,就是对儿子,也从没有这般细心体贴过。

    却是沈昀觉得女儿在庄子上一呆就是一年,受了不少苦头,心里颇觉愧疚。沈沅钰却觉得心中涌现出淡淡的暖意。

    沈沅钰道:“父亲,我不想再回庄子上去了!”

    沈昀眉峰一挑,“看你今日之行事,想来你是知道昔年你错在哪里了?”

    “女儿不该受人的挑唆,与小二房争竞,还听风就是雨,轻易堕入别人设计的圈套。女儿最大的错处就是行事张狂,处处树敌,以至于出事之后,除了父亲,竟无一人肯为女儿说句公道话!女儿一人获罪是小,不该牵连了父亲母亲和妹妹!”

    顿了顿接着说道:“女儿这一年,在庄子上时常回想前尘往事,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从前所做的那些错事蠢事,女儿日后再也不会做了!”

    沈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起来,唇角勾勒出淡淡迷人的微笑:“这就对了!我沈昀足智多谋,我所钟爱的大女儿怎么能这般愚蠢狂悖,不知所谓!既然你都想明白了,父亲自然会想办法叫你留下来。”

    沈沅钰心中大定,又觉得有几分好笑,父亲还真是自恋,不过这样的父亲,还是挺可爱的。

    说了几句话,沈昀吩咐蕊心道:“你打些热水过来,用热毛巾给她揉揉膝盖,钰儿在又湿又冷的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才好。”

    蕊心正要答应,沈沅钰却有几分忸怩:“不用了,我没事的!”

    沈昀沉下脸道:“胡闹,这个时侯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蕊心便急步走了出去,沈沅钰见屋里没人,有些赧然地掀开裙子,将绑在膝盖上的布袋解了下来。沈昀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你,你……”掌不住又笑了起来,“你这个鬼灵精。”

    不一会儿,蕊心就打了热水进来,用热热的毛巾捂在沅钰的膝盖上,沈沅钰这次没有拒绝,若是真跪出个关节炎出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沅钰一边享受着蕊心的服侍,一边问沈昀:“父亲,母亲和八妹妹好吗?我想去看看她们。”

    “她们挺好的,今天时候不早了,你明天再去看她们吧!”

    沈沅钰道:“女儿实在是有些担心她们,看她们一眼才能放心得下。”

    沈昀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不怨恨你母亲了?”因为周氏出身低微,常有人在她耳边挑唆,说都是母亲误了她,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对母亲充满了怨怼,和母亲也从来不亲近。

    沈沅钰双眸微垂:“从前都是女儿不对,每每想起都深觉对不起母亲,惭愧非常!”

    沈昀微微点头,这时代最重门户,不但士庶不通婚,顶级豪门士族甚至不与低等级的士族来往,从前沈沅钰怨恨周氏出身低微,拉低了她的出身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对门户之见却不像是一般人一样,看得那样重,沈沅钰能够想明白是再好不过了。

    “周氏还不知道你回来,你要是去了,又要一番折腾。你歇息一晚上,明天再去给她问安吧!”

    沈沅钰只好点头,这个时侯一直忙里忙外的蕊心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沈昀道:“这是我亲自给你开的方子,快喝了吧,发一发汗,这病症用不了几日就好了。外头的庸医,爹爹还有些信不过呢!”

    沈沅钰看着颇为自恋的父亲,又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心里暗说:父亲您能不能让那些庸医来给女儿看病啊!

    沈昀的目光殷殷,她实在无法拒绝,一咬牙把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父亲又嘱咐了她几句话,留下蕊心在这里值夜照顾她,这才返回外书房歇息。

    此时小二房居住的谦退堂依旧灯火通明,二太太湖阳郡主和四小姐沈沅珍都没有歇息。湖阳郡主是个三十出头的贵妇,虽然是在自己的寝房内,头上依旧梳着牡丹髻,插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衬着身上绣金线牡丹的正红袄子,真真是能晃花了人眼。

    她长得颇为美貌,因为保养得宜,和四小姐沈沅珍站在一块儿就像是姐妹俩,只是脸上神情倨傲,总带着一股飞扬肆意的跋扈之情,让人不敢和她亲近。她一向以自己出身宗室而自傲,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入眼的。

    沈沅珍刚刚听了丫鬟的禀报,幸灾乐祸地对母亲说:“娘,那个小蹄子去了韶和院,被祖母晾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后来昏了过去。”

    湖阳郡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沈沅珍嘟哝道:“不过后来大伯请来了老太君,将她带回了长乐堂。真是便宜了她了,也不知道大伯父给老太君灌了什么迷魂汤,老太君处处都偏帮他们!”显得十分不忿。

    湖阳郡主想到那个风神如玉的大伯子,脸上神情阴沉,昔年她也是沈昀的粉丝之一,也曾热烈追求过沈昀,却不想沈昀对她这个金枝玉叶无动于衷,却对那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百般钟情,她不堪受辱,因爱成恨,嫁给了沈昀的弟弟沈晖。

    每每想起她自己不顾礼法廉耻,将一颗滚烫的心全都系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番心意丢弃得如同敝履,她的心就像是被挖掉了一块似的疼!

    她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沈昀啊沈昀,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脚趾。

    就听见女儿在一旁嘀咕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了那个小贱人?真是便宜了她了!娘你当初为何要答应让她回府?”

    湖阳郡主冷笑道:“要不是老太君压着,我怎么会让这个小贱人再踏入沈府一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放心,娘自然有办法让这个小贱人痛不欲生!”沈昀你不是喜欢这个女儿吗,那我就彻底毁了她。

第10章 母女见面

    因为心里有事,沈沅钰早早就醒了过来。一摸脑袋,已经不烧了,身上也松快了许多。她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父亲的方子还真的挺管用!

    她就想起来一件事,这时候的名士都有嗑药的习惯,服食一种名叫“五石散”的东东,是一种强烈成瘾的毒品,一旦使用就不能停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这“五石散”都是名士们自己配制的,所以他们往往也都精通医理。

    父亲不会也是嗑药一族吧?

    沈沅钰不由有些担心。想着找个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来人!”沅钰叫了一声,张嬷嬷掀帘子走了进来,十分殷勤小心地道:“三小姐您醒了!”态度十分谄媚,颇有些前倨后恭的意思。想是昨天看见大老爷对这个女儿如此在意,因而多了几分恭敬小心。

    沈沅钰道:“叫鸾娘进来服侍我梳洗穿衣!”

    张嬷嬷道:“时候还早,今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您又感染风寒,不若再歇息片刻吧!”

    沈沅钰眉头微皱:“嬷嬷说话真有意思,我什么时候起难道还要听嬷嬷的,嬷嬷莫不是替我做主做习惯了!”

    张嬷嬷吃了她一顿排揎,脸色讪讪的不敢多说,赶忙出去叫人。不一会儿帘子一掀,却是父亲身边的侍女蕊心进来了。后边一群丫头端着铜盆、铜壶,拿着毛巾、皂角等物进来。

    对父亲身边的人,沅钰就客气多了,“怎好劳动姐姐?叫我的丫鬟进来服侍就好了!”

    蕊心性子活泼,抿着嘴笑道:“三小姐不必客气,老爷昨日吩咐奴婢照顾三小姐,奴婢要是不尽心尽责,回去可要受老爷责罚的。”说着已上前帮她挽了袖子,服侍着她洗脸漱口。动作轻柔,让人觉得分外的舒适。

    父亲身边的丫鬟果然得力!沈沅钰也就不再说什么。

    梳洗打扮完了,沈沅钰早饭都没有吃,穿了一件洋红色的小袄就带着鸾娘去了燕然居。

    沈沅钰到了的时候,燕然居的丫鬟婆子们正在清扫小院里的积雪。沈沅钰看着心里微微一哽,燕然居只是一进的小院,要住周氏和沈沅舒母女两个,就显得有些狭□□仄。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看见沈沅钰一愣神,然后飞跑进屋子里去报信去了。片刻功夫,一个身穿豆青色袄子年约五旬的嬷嬷快步走了出来:“三小姐,真的是您?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位嬷嬷是周氏的奶娘贾嬷嬷,作为周氏的陪房一起嫁进沈家,周氏为人懦弱,又因为并非出身第一流的士族家族,在沈家受尽了白眼和打击。好在贾嬷嬷精明厉害,一直帮衬着周氏,才能磕磕碰碰地走到现在。

    想到母亲作为小大房的主母,自己的女儿回来她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沈沅钰心中觉得十分难受。沈沅钰走上前给贾嬷嬷行了一个半礼:“嬷嬷,我昨夜就回来了,因为时间太晚,怕惊扰了母亲,就没有过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起床了?”

    沈沅钰如此礼遇,贾嬷嬷都有些楞了。这位大小姐从前很少来燕然居,就是来了,也从来对他们这些服侍的没有好脸色看。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小姐给老奴行礼,这可折杀老奴了。”

    原身是个小没良心的,受人挑唆几句,就和自己的母亲妹妹疏远了,作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沈沅钰一直心中有愧。“嬷嬷这些年来一直护持着母亲和妹妹,替她们挡了多少暗箭阴谋,这一礼,您受得!”

    贾嬷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能从沈沅钰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双眼发酸,眼泪就下来了,“三小姐长大了,太太知道了,不知道要怎样高兴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快进来!快进来!太太已经起来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沈沅钰就看见母亲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已经下了床,正颤巍巍地向外走去,想是已经知道自己来了。

    周氏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面容白皙,非常秀美。因为常年病着,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她的年龄本来比沈昀要小,可是这些年的不如意,让她多了几分老态,和玉树临风的父亲一比,倒像是比父亲还要大上几岁似的。

    “娘!您快在床上躺着!”沈沅钰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周氏:“女儿回来了,娘,以前是女儿不对!女儿对不住您!”

    看见周氏噙着眼泪的双眸,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想起前世的自己,虽然事业有成,母亲却因病早早的去世,子欲养而亲不待,为此她痛惜了好久好久,好在这一世,她又重新有了母亲,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周氏,也算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周氏被这一声娘喊得楞了。记忆里,她从小就和自己疏远,已经有多久没有喊自己娘了?只是像庶子庶女那样,喊自己为“母亲”,庄重是庄重,却没有一点儿亲生母女的亲热之情。

    周氏不怪女儿,她只恨自己出身不好,连累了女儿和丈夫。

    听到这声娘,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流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您快歇着!”沈沅钰扶着周氏,拿了一个大迎枕垫在了周氏背后:“娘,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帮您照看妹妹,再不让旁人欺负咱们母女了!”

    周氏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娘就是立刻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沈沅钰嗔道:“什么死呀活呀的,咱们都要好好的。”说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一旁的贾嬷嬷也连忙劝道:“太太不要再哭了,三小姐长大了也懂事了,太太该笑才是!”只是劝着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女两人相对哭了半晌,周嬷嬷好不容易劝住了她们。周氏擦着眼泪,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舒儿,快过来,一年多没见了,让你姐姐看看你,有没有长高了!”

    沈沅钰的胞妹,十岁的沈沅舒刚才一直躲在丫鬟婆子的身后,贾嬷嬷好不容易把她从别人身后拉了出来,她站在沈沅钰的跟前,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睛里盛着淡淡的惊惶,似乎很怕沈沅钰这个姐姐。

    周氏着急地道:“快给你姐姐行礼啊!”

    沈沅舒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给沈沅钰行礼,“姐……姐姐!”

    妹妹是个结巴!大老爷沈昀成婚较晚,二老爷的嫡子大少爷沈淩已经满地跑了,大老爷才和周氏成婚。周氏的第一胎又是沈沅钰这个女儿,等周氏怀了第二胎的时候,全家人都盼着她能生个男孩,继承小大房的香火,谁知道瓜熟蒂落之后又是一个女儿。

    不要说继婆婆顾氏,就是大老太爷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媳妇也是百般的看不上眼。却不料祸不单行,沈沅舒出生后,迟迟不肯开口说话,直到三岁才会说简单的词语,等到年纪再大点儿了,发现她居然是个结巴。

    好在这孩子颇为聪明伶俐,脑子倒是比常人还好用些。

    兰陵沈氏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家中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如珠如玉,就是女孩子也或娴雅或端慧,随便拿出来哪个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周氏居然生了一个结巴出来,由此彻底被沈家厌弃,连大老爷也不愿意再和她同房——万一再生出一个结巴出来,让性子有些骄傲的大老爷情何以堪啊!

    从前,沈沅珍她们整日拿着沅舒的事情嘲笑沈沅钰,沈沅钰也非常讨厌这个妹妹,认为她像是母亲的出身一样,给自己丢了脸,不但从来不和她一起玩耍,甚至就连见也不愿意见她一面,偶尔遇上了,也从来是冷嘲热讽的喝骂!

    妹妹是个可怜人!沈沅钰心里感慨万分,原身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却不能像她一样对待沈沅舒,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她拉着妹妹的手,笑着端详着妹妹:“妹妹真是长高了,瞧这一双眼睛,和我长得有多像,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边说着,一边去摸沈沅舒的头,沈沅舒却是一低头让开了,紧接着把手也从姐姐的手中抽了回去,躲到了贾嬷嬷的背后。

    周氏怕沈沅钰下不来台,急急解释道:“你妹妹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担待着些,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沈沅钰握住母亲的手道:“娘,您别怪妹妹,从前总是我的不对!妹妹和我不亲近,都是我咎由自取!以前我欠她的,以后我会好好补偿她的。”说到这里,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和妹妹的关系,不可能一下子修补回来,对这沈沅钰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见唯一的胞妹竟然对她这般抗拒,她还是心里非常难受。

    贾嬷嬷道:“八小姐淳朴乖巧,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们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的,只要三小姐有这份儿心,早晚有一天八小姐会和你亲近起来的。”

    沈沅钰擦了擦眼泪,“贾嬷嬷说的正是呢。”一面吩咐鸾娘道:“快把我那一套红宝石嵌东珠的头面拿来,我要送给妹妹!”

    鸾娘捧着一个紫檀木雕着红漆的匣子走上前来,在沈沅钰的示意之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整套的头面,华光璀璨,宝光熠熠,耀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11章 白莲姨娘

    周氏和贾嬷嬷全都愣了。沈沅钰的这套头面她们都见过,是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大老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红宝石华贵稀有,东珠更是千金难求,更可贵的是十二颗一样大小的东珠,那价值就更加的不可估量了。

    大老爷溺爱女儿,给她打造了这样一套头面。沈沅珍知道后,又哭又闹,缠着湖阳郡主,找遍了建康的所有首饰店,好不容易凑齐十二颗东珠,打造了一套差不多的头面,可她那东珠却比沈沅钰的要小上一号,为此沈沅钰整整笑了她两个月。

    这套首饰既是父亲相送,又是华贵非常,就连沈沅钰,也是宝贝非常,不到十分庄重的场合轻易不舍得戴出来。如今竟然毫不犹豫地要送给妹妹,周氏和贾嬷嬷能不吃惊吗?

    小女孩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首饰的,昔年沈沅舒看到这一套头面也是羡慕得不得了,如今再次看到,不由得就两眼放光。

    沈沅钰亲手捧过首饰匣子,没有半分不舍,“快拿着,姐姐送给你了!”

    沈沅舒毕竟是小孩子,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接。周氏却道:“等一等!”她看着大女儿道:“你要和你妹妹亲近,送她东西娘并不反对,可是这……这也太贵重了!何况,这是你父亲为你打造的,你就这样送给了舒儿,老爷不会不高兴吧?”沈昀并不是很喜欢沅舒这个小结巴。

    沈沅钰道:“娘,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是不能送给亲妹妹的?别说是一套头面了。父亲那里,更不会因为我送了一套头面,就生我的气或者生妹妹的气。您就别担心了!”

    虽然和父亲相处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她却能感觉得出,沈昀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说不定自己跑到他跟前撒个娇,他还能重新给自己打一套一模一样的首饰呢。

    周氏还是有些担心,“这……这合适吗?”

    沈沅钰安慰她:“您就放心吧。”硬是把匣子塞到了沈沅舒的手里。沈沅舒的脸上也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沈沅钰觉得这下心里敞亮多了。从前实在太对不起妹妹了!

    沈沅钰又和周氏说了几句体己话,周氏看了看时辰,有些不舍地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去给你祖母问安了。等你从你祖母那里回来,再到我这里用早膳。”

    沈家的规矩,为了彰显孝道,早晚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顾氏又是出身“吴四姓”,身份上压不住人,就更加格外重视这样的仪式了。

    周氏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倒是不用给婆婆问安。

    听见母亲说起顾氏,沈沅钰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想起那个刻薄寡恩的老太太对自己一家人的羞辱,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给她问安?

    她笑着对周氏说道:“我已经好久没和母亲妹妹一块用早膳了,祖母那里,今儿我就不去了!”

    周氏斥道:“你这孩子,早膳晚点用有什么打紧,祖母那里你不去,叫她拿住了把柄,又是一顿排揎,你还是赶快去韶和院吧!”

    沈沅钰拉着周氏的手道:“娘,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今天早上祖母才派人来传话,说我身子不好,暂时免了这两日的晨昏定省。今日我就在这儿好好陪陪母亲。”顾氏这么做当然不是心疼沈沅钰,而是做给老太君看呢。

    周氏生性软弱,对顾氏这个厉害的婆婆还是有几分惧怕的,沈沅钰再三保证,她又叫了鸾娘问今早老太太的遣来的嬷嬷是怎么说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周氏对贾嬷嬷道:“既然这样,那就叫丫鬟们摆饭吧!”

    沈沅钰兴冲冲地站起来,指挥着丫鬟在里间里摆饭,脸上尽是欢喜之色。周氏眼中含着盈盈的笑意看着大女儿,女儿能有这样的转变,她真是比吃了仙丹还要高兴。

    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有个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回禀:“太太,白姨娘带着七小姐和五少爷来给太太问安。”想来韶和院顾氏那边已经散了。

    沈沅钰眉头一皱,顿时就像吃了一颗苍蝇似的。周氏看了大女儿一眼,吩咐那个小丫鬟道:“请白姨娘他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白姨娘就带着七小姐沈沅璧和五少爷沈溪走了进来。沈沅钰细细打量着白姨娘。白姨娘看上去比周氏小上几岁,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绣喜鹊登梅的缎面袄子,白色的挑线裙子,黑亮的头发挽了一个元宝髻,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金簪。

    论容貌,她并非绝色,只是行走坐卧无不优雅婉约,将江南女子的秀外慧中诠释得淋漓尽致。

    周氏连生了两个女儿,沈昀又是大房嫡长子,沈家嫡枝为了宗族的繁盛,无不广纳姬妾,顾氏要给沈昀纳妾,沈昀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

    顾氏就挑中了顾氏族中一位家世清白的女子,论起来,白姨娘还要叫顾氏一声表姨。不过几日白姨娘就抬进了府里,她虽然出身贫寒,却因为和“吴四姓”的顾家沾亲带故,真论起门第来,比起周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周氏拿捏她就有些底气不足。

    因此虽然白姨娘是个庶女,可是嫁到沈府她也是个板上钉钉的贵妾。此后不到一年,她就生下了七小姐沈沅璧,又过了一年多,五少爷沈溪也出生了。这是大老爷沈昀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但是白姨娘母凭子贵,更牢牢地把周氏压得抬不起头来。

    加上白姨娘处事八面玲珑,没多久就把顾氏哄得团团转,又有这重亲戚关系,顾氏更乐得抬举白姨娘。等到周氏卧床不起,小大房的内务也就顺理成章地交到了白姨娘的手里。所以沅钰被发落到庄子上,管着她房中事务的就是白姨娘派去的张嬷嬷。

    白姨娘管着小大房这么多年,赏罚公允,待人宽厚,在整个沈府之中,名声都是极好的。

    白姨娘看见沈沅钰与周氏母女一同进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自认为十分了解沈沅钰,自命清高,横行无忌。因为周氏的出身和妹妹的结巴,她一直对这两位至亲心存怨怼,从来不与她们亲近。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她隐晦的挑拨离间和煽风点火。

    没想到今天她不去顾氏那里问安争宠,反而到了燕然居。

    她城府极深,表面上不动声色,带着沈溪和沈沅璧就给周氏跪下了。沈沅钰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白姨娘这个小大房的无冕之王,会给娘亲行这样的大礼。就是寻常人家,主母一言九鼎的,一般妾室问安也不需要这样行礼。

    沈沅钰心中暗哂,却还是拉着沈元舒避到了一边。母亲受白姨娘的大礼是应该的,换作两位小姐,就显得有些张狂了。白姨娘毕竟是长辈,又给父亲生儿育女,对小大房来说,她是有功之人。

    “太太万安!不知太太的身子有没有松快一些,我每日都会在府里小佛堂里为太太念上半个时辰的药王经,希望太太能早日康复起来,那就是咱们小大房的福气了。”白姨娘没有说谎,不管真心也好,邀买人心也罢,她的确是每天都这么做的。

    白姨娘的表情十分虔诚。不过沈沅璧和沈溪的就有些不情愿。尤其是沈溪,脸色臭臭的,像是刚死了亲娘一样。周氏在东西两房五位嫡枝的太太中,出身最低,也是最没有地位的一个,他沈溪可是小大房唯一的儿子,等将来他的父亲做了宗子,他就是以后的沈氏宗主,他凭什么要给这个卑微的女人下跪磕头?

    周氏咳嗽了一声说道:“白姨娘有心了。你快起来,把孩子们也扶起来。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问安的时候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你怎么总也不听?”

    白姨娘十分谦卑地道:“太太免了礼数,那是太太宽厚慈悲,可婢妾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论什么时候,太太都是婢妾的主母,更是两个孩子的嫡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礼,婢妾是万万不敢废的。”

    “你呀,总是这样,叫人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周氏明知这样不妥,却偏偏说不过她。

    白姨娘得了空,这才又向沈沅钰见礼:“昨晚就听说三小姐从庄子上回来,本来想今天得空了去长乐堂拜见,没想到在这儿就先见着了。多日不见,三小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十分的悦耳动听,就算明知她心思阴狠歹毒,这一刻沈沅钰都被她奉承得全身舒泰,她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个白姨娘,实在是太厉害了,比起顾氏来,简直完全不在一个段数上。

    沈沅钰还了半礼,淡淡敷衍道:“托姨娘的福!”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起来,姨娘还真是消息灵通!昨日我刚刚回府,您就叫七妹妹到二门接我,而我娘,却是直到今天早上我过来问安,她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比起我娘,您才更像是咱们这一房的当家主母呢!”

    她这番话笑吟吟的说出来,白姨娘听着却如同芒刺在背。“三小姐严重了,小大房的主母只有一个,就是太太。不过是太太一直病着,老太太抬举婢妾,叫婢妾代太太主持房中事务,消息才灵通了一点而已。”

    “哦,真的是这样的吗?”沈沅钰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凝:“瞧您给我母亲请安,这般虔诚恭谨,别人看了还以为您对我母亲如何恭敬呢。可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从庄子上回来这么大的事,您都不肯派个人到燕然居知会一声,到底是您贵人事忙忘了呢,还是您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把我母亲当做主母,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呢?”

第12章 打探虚实

    沈沅钰的话字字锋利如刀,句句直戳她的心窝子,白姨娘不由面色一变。

    这边白姨娘还没想好要怎样,已经有人掌不住跳出来打抱不平了:“连祖母都对姨娘客客气气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又凭什么责备我姨娘!”

    十一岁的沈溪双拳紧握,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沈沅钰,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沈沅钰听说大老爷很宠爱这个独子,白姨娘也对沈溪寄予了极大的厚望,请了顶尖的大家教他研习儒学和玄学,希望他长大了之后也能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大名士。

    他这个样子却让沈沅钰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一点气量,一个大男人竟然掺合到后宅女子的争斗之中,一看就不像是个能有出息的。

    沈沅钰淡淡哂笑,没有理会沈溪,只是对白姨娘说道:“对着嫡姐这样大呼小叫,出言不逊,白姨娘,你就是这么教养五少爷的?既然你如此教子无方,不如由我禀明了父亲,代你管教弟弟几天!”

    这番话一说白姨娘陡然脸色大变。作为姨娘,她不是不能养育亲生儿子,可是沈溪身为小大房的独子,身份又自不同,由正房太太养着才叫天经地义,不过是因为周氏身子不好,白姨娘这才能亲自教养五少爷。

    而沈沅钰作为嫡长女,由她经手教导被白姨娘“教歪”了的五少爷,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沈沅钰抓住白姨娘的一个把柄,连消带打,白姨娘本来并未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只觉得这一年多的放逐,沈沅钰长进是长进了,也不过还是一个小丫头。可是听完这些话,她却冷汗淋淋漓漓而下了。

    自从生了五少爷之后,大老爷不论对太太还是对白姨娘,甚或是对房内的其他姬妾,无不都是淡淡的。仿佛生出了儿子,他就完成了任务似的。白姨娘三年抱俩,此后竟是再无所出,五少爷是她的命根子!怎么能把五少爷交给沈沅钰母女。

    “三小姐恕罪,是妾身管教失当。”白姨娘急急辩驳,一把抓住沈溪的手道:“五少爷,还不快给三小姐赔个不是?”

    “我不!”沈溪本想拒绝,不想对上白姨娘那对幽深冷凝的眸子,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姨娘用这种眼神看他,不由也有几分害怕。

    “快点五少爷!”

    沈溪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了,三姐姐!”

    好容易把这一节揭过了,本来按照白姨娘以往的性子,一定会要求留下来服侍周氏用饭的,虽然周氏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她。今天也不敢再起幺蛾子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告辞,带着一对儿女回了自己的沉香阁。

    “真是痛快!想不到她们母子也有今天!”燕然居这么多年一直被沉香阁压在头上,今天难得扬眉吐气了一回,连一向稳重老成的贾嬷嬷都忍不住发出这样一声感概。

    “快别说了!她毕竟是侍候你父亲的姨娘,算是半个长辈,又为你父亲生儿育女,是咱们小大房的功臣。日后你再不可与她这般针锋相对了。忍一忍风平浪静,只要咱们多多谦让,她总不好得寸进尺!”周氏却是个好性的,又怕白姨娘挟宠向大老爷告状,让沅钰在家里难做。

    沈沅钰道:“娘就是太纵着她了,她才得寸进尺,根本不把娘这个正房太太放在眼里。我今天也并不想和她针锋相对,只不过就是敲打敲打她,让她把忘了的一些事情想起来,姨娘就是姨娘,总有些事情她做起来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拉着母亲的衣袖道:“不说她了,吃饭吃饭。”

    沈沅钰陪母亲用过早膳,母女两个在内室里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周氏见沅钰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对她说道:“既然乏了,就回去歇着吧,等你养好了身子,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来不得?”

    沈沅钰昨天跪了一场,风寒到现在还没有好全,也不和母亲客气:“那我歇歇了再来瞧您!”起了身道:“让贾嬷嬷送送我吧!”

    贾嬷嬷也是个精明的,立刻知道三小姐这是有话要问自己。陪着沈沅钰出了内宅,走到院子里,沈沅钰打发了丫鬟问她:“从前白姨娘每天都是这样给母亲请安的吗?”

    贾嬷嬷点点头:“自从太太病得起不来床,便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别的姨娘害怕过了病气,也没有人愿意过来的!”说到这里,贾嬷嬷不由叹了一口气,周氏在这个家实在是举步维艰啊。“只有白姨娘,不但天天早晚问安,而且次次这样对着太太行大礼,不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短过一天。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夸赞白姨娘懂规矩,识礼数,连老太太都夸过她好多回呢!”

    沈沅钰目光一寒,“你觉得她这样做,是真的尊敬娘亲吗?”

    贾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怎么可能?她不过是拿太太当做筏子博取她的好名声呢。不过就是见太太是个好性儿罢了!”

    沈沅钰想到她拿母亲当做一件工具一样使唤,不由得一阵怒火升腾。

    她又淡淡地对贾嬷嬷说:“白姨娘骨子里并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却能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给一个看不上眼的人请安,次次对着这个人行大礼,单是这份坚韧就十分可怕,我们以后千万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贾嬷嬷悚然一惊道:“三小姐说的是!”她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件事。

    沈沅钰道:“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我就再不会让她们沉香阁骑到咱们头上去的。”

    贾嬷嬷面上也露出一丝振奋的神色。沈沅钰又问:“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母亲还带着你们住在长乐堂,怎么现在挤在燕然居这么小的院子里,母亲带着妹妹怎么住得下?”

    贾嬷嬷脸上再次闪过忿然:“三小姐你有所不知。你走了之后不久,老太太就以给太太看病为借口,请了一位庙里的姑子来,那姑子神神叨叨地看了一圈,又是跳又是唱,最后算出来说是长乐堂地处建康吉壤之眼,乃是大吉大贵之地,可是普通人住在这里,压不住这里的地气,反而会被此地的运势所噬,所以太太才会得了这怪病,怎么看也看不好!”

    “后来老太太听了那姑子的话,便亲自发话,叫太太搬到燕然居来了!”

    沈沅钰听到这里,气得全身直抖。什么狗屁的风水运势,既然说得这般的言之凿凿,为什么母亲搬到了燕然居快一年了,病情一点不见好转。这分明就是顾氏设的局。把大太太从正房赶走,又拼命抬举白姨娘,边缘化周氏,大房越是乱,他们二房才有可趁之机,助二老爷夺取宗子的位置。

    或者这其中也有白姨娘的推波助澜?

    贾嬷嬷看了一眼沈沅钰,试探着道:“不若三小姐去求求大老爷,让太太搬回长乐堂去吧,再这么下去,连咱们房里有点脸面的婆子现在都开始不把燕然居放在眼里了。”

    沈沅钰皱眉道:“当初父亲没管这事吗?”以沈昀的绝顶聪明,不可能看不出顾氏的诡计。

    贾嬷嬷有些无奈地道:“当时老爷也曾经到过燕然居,劝太太搬回正房。太太说了一句‘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气得大老爷拂袖而去。从此再没有踏足燕然居一步。其实,太太不是不想回正房去住,而是害怕老爷落个忤逆继母的名声!”

    沈沅钰一阵无语,她觉得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太卑微了。父亲既然让她回到正房,以父亲的手段肯定留有后手,让顾氏说不出什么来。

    她思索着贾嬷嬷的建议,如果去求父亲,这事应该可以顺利解决。不过,她不想这样,她对贾嬷嬷说道:“既然是祖母发话叫你们搬到燕然居的,咱们就叫她再发话叫咱们搬回去。咱们走要走得堂堂正正,回也要回得堂堂正正!”

    “三小姐的意思是?”

    沈沅钰摆摆手道:“我是有个主意,回去我再仔细思量一番,到时候我会派鸾娘过来请您的。”

    贾嬷嬷点了点头,一直把她送到院门口,往回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一个上午,自己的情绪完全跟着三小姐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走了。

    三小姐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懂事了,更聪明了许多,看来是真长大了,她也就放心多了!

    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刚由鸾娘服侍着换了件屋里穿的衣裳,前头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老爷叫您过去书房一趟!”

    沈沅钰只好又换了一套见客的衣服,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在镜子里照了又照,直到挑不出任何毛病了,这才扶着鸾娘的手去了大老爷的书房。昨天属于特殊情况——大老爷可不是个一般挑剔的人,他极为看重自己的着装仪态,对于儿女的要求也是同样严厉。

    到了大老爷的书房,果然看见沈昀峨冠博带,长袍飘飘,坐在那里宛若姑射仙人,那种飘然出尘的仙气,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自惭形秽。难怪他一年不入母亲的房间,母亲对他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父亲,您找我?”

    沈昀看见沅钰环佩叮当,穿着得体,果然脸上神色温和。开门见山道:“不是我找你,是朱管事。朱管事,把你打听到的消息说说吧。”

    沈沅钰刚才被父亲的绝世风姿所吸引,根本没看见在父亲下首规规矩矩站立的朱管事。想起曾让朱管事打听那位救自己一命的高冷公子的底细,父亲叫自己前来,多半是这件事情有眉目了。

第13章 别扭少年

    朱管事道:“小的按照三小姐的吩咐,一回到建康就托人打听,倒是一下就打听到了。那位公子可是来头不小,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名叫庾璟年。其父琅琊王庾文泰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沈沅钰就想到了庾璟年那双冰冷的,仿佛隔离于尘世之外的乌黑双眸:“这么说,他倒真是个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

    沈昀吃惊道:“竟然是他?”刚才他并没有叫朱管事先告诉他,这时听了也有几分震惊。身为沈氏最出类拔萃的子弟,沈昀虽然尚未出仕,却对朝中的情形了如指掌。

    沈沅钰道:“怎么,他很有名吗?”

    “他在士族中间还真是十分有名。”他端起桌上碧绿的茶汤姿态优美地轻轻抿了一口:“因为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公然反对世家大族名士风气的人。清谈误国,这句话就是他说的。”

    沈沅钰有些奇怪,觉得她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父亲的语气里似乎对这个庾璟年有几分赞赏。要知道坐在自己面前风姿翩翩的父亲,就是当代名士的典型代表。庾璟年批评他们的作风,沅钰是很赞成的。

    那时候的风流名士们的作风是什么样的呢?涂脂抹粉、嗑药、嗜酒如命、行为艺术、放浪不羁……诸如此类,凡此种种,沅钰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那偏偏就是上层社会最流行的。

    她不能改变这样的生存环境,也就只有努力适应。

    她觉得庾璟年大概和她能有一些共同语言。

    沈沅钰不解道:“他敢这样公然叫嚣,岂不是把所有的豪门贵第全给得罪了!”排得上号的士族谁家没有几个风流名士?

    沈昀笑道:“皇上那么护着他,就算把所有的士族全都得罪了又怎么样!庾璟年六岁开始便被皇上接到皇宫里,一直在上书房里和皇子们一块儿读书,待遇和皇子们一模一样。皇上到现在为止,除了太子,就只封了一个最喜爱的三皇子为东海王,封三皇子的时候,差点连庾璟年一起封了王。皇上连封号都想好了,若不是宗室和大臣们极力反对,而且皇上还有几个儿子没有封王,庾璟年早就裂土封王了!”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诧异,庾璟年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家伙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百般喜爱,竟然连皇上的儿子都越过了。

    “庾璟年现在在御林军中任职,负责皇帝的近身卫戍,将来他能有什么样的发展,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些话,沈昀没有说。之所以庾璟年公然说出诋毁士族的话,还被皇帝那样护着,谁知道是不是皇上贬抑门阀世族,重振皇权的一种姿态?

    皇上雄才大略,登基二十年来,已经渐渐收回了部分被门阀世族所占去的权力,既封了嫡出的次子为太子,对于雄心勃勃的长子和出身高贵,根基深厚的三子又不加限制,皇室内部的夺嫡也渐露端倪。

    庾璟年的生母与皇帝宠爱的桓淑妃之间是堂姐妹的关系,因为这层关系,庾璟年是铁杆的三皇子党。这背后皇室与门阀世家,各大世家之间,皇室内部之间的争斗极其诡秘复杂。

    沈昀思忖了片刻,对沅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继而转头吩咐朱管事:“你下去备一份谢礼,到时候让二少爷带着你,一块儿给人家送去,聊表寸心。”二少爷是四老爷的嫡子,顾氏虽然是他的嫡亲祖母,却和大老爷脾气相投,走得很近。故此沈昀不愿意用湖阳郡主的儿子大少爷,却点了二少爷。

    朱管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沈昀又吩咐他:“等你写好了礼单,先拿来给我过目。”显得颇为重视。

    庾璟年带着秦巧巧的尸体回到建康,心里委实感到憋屈,为了抓捕秦巧巧这条大鱼,他花了不少心思,做了周密的部署,如今全被半路杀出的一个女人给毁了。

    最让他生气的是他救了这个女人,这女人还不领他的情。若非她是郗杰那小子未过门的妻子,自己又怎么会不计后果地救她……

    本来想先进宫里去和皇伯父报告一下,谁知道皇伯父带着内监和侍卫去了西苑,出了皇宫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找三皇子还是去找郗杰,他的贴身小厮云惜提醒道:“少爷,今天是初五了,该回府去看六小姐了。”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几日忙得浑然忘了,还好你小子机灵。走,咱们回去!”提起六妹妹,少年冰雕般的面容一瞬间露出脉脉的温情,配上脸部那刀削般流畅的线条,刹那间仿佛把四周都照亮了。

    云惜却看得心中微酸,少爷外头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心里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庾璟年的父亲庾文泰是先帝钦封的琅琊王,食邑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一户,本应到琅琊国就藩,开府建衙,但是先帝驾崩不到一年,皇上就以想念亲生弟弟为由,一道圣旨将庾文泰召回了京城,并且在永丰坊赐了一座大宅子给他,这就是琅琊王府。

    从此以后,二十年内庾文泰再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封地琅琊国。庾璟年并未成亲,就是成亲了因为父亲还健在,也没有分出去过的道理,他却自十二岁开始,就独自一人住在城西迎禧观旁皇上赏赐的一座宅子里,很少回家。

    庾璟年带着云惜和五六个羽林护卫气势汹汹地策马来到琅琊王府,那架势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抄家的。云惜见此情形想劝却又不敢劝,庾文泰和庾璟年这对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仿佛是天生不对盘,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次爷俩见面总要火星撞地球,闹得阖府里鸡飞狗跳!

    庾璟年大摇大摆地进了琅琊王府的正门,正好看见大哥庾亮带着几个侍从要出门,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庾亮看见英姿勃勃俊美无俦的弟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冽的寒意,转眼间又是满面春风地笑着迎上前来。

    “安仁回来了,你可是咱们府上的稀客啊!”庾璟年,表字安仁。这两个字是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皇上亲口所赐。

    庾亮走上前去,满面春风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亲切地道:“前几天哥哥我刚刚得了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正好你回来了,晚上到我的院子里咱哥俩儿一块儿品尝一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这次回来在府里多住几天,皇上赏的宅子虽说雅致,但到底不比家中,什么都有。免得你住在外头,父亲母亲还要时时担心着你!”

    哥哥这样对他示好,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拂开了哥哥的手,身上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和倨傲:“我不喜欢梨花白,你还是找别人喝去吧!”

    这样的毫不留情,庾亮觉得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吼着说道:“庾璟年,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你的嫡亲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若不是有事求着他在皇帝面前帮着自己说话,他身为兄长又怎么会拉下脸子这样讨好弟弟。

    谁知道他竟然是一个软硬不吃的!真是气死人了!

    庾璟年淡淡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冷哼道:“你弟弟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今天才知道?”不愿意再看哥哥的嘴脸,丢下一句:“我没空陪哥哥在这里聒噪,先告辞了!”

    庾亮气得暴跳如雷:“庾璟年,你好,你好……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庾璟年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步伐没有丝毫的迟滞。庾亮的手在腰间的佩剑上摸了摸,终究没有敢冲上去教训庾璟年。打从记事开始,他就知道父亲偏向自己,可哪怕自己有父亲做后盾,他也从来没有在庾璟年身上讨到过便宜。

    他很清楚地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父亲给了他三个贴身侍卫,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想着这一下可以找庾璟年报仇了,那一次他带着三个护卫,在花园中把庾璟年团团围住,他只是想把庾璟年打一顿出出气。庾璟年却当着他的面,把那三个护卫大卸八块,庾璟年滴着血的冰凉的剑尖指着自己的喉结时的那种瘆人的触感,直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每每还在噩梦中回想起来。

    那一次,庾璟年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差点儿救不回来。而那一次之后,庾亮再也不敢招惹这个弟弟了。

    庾亮觉得庾璟年简直不是人,他是一个恶魔。

    庾璟年知道哥哥恨自己,他也讨厌自己的哥哥。他的父亲琅琊王不能回到封地就藩,上表请求皇帝封长子庾亮为琅琊内史,帮他掌管琅琊国内的事务。哥哥是嫡长子,将来琅琊王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他继承的,庾璟年并不稀罕这个王爵。

    可皇帝不知哪里吃错了药,对自己亲弟弟的请求不理不睬,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把琅琊内史封给了他。而且不许他离京,只让一个副史打理琅琊国的事务。

    他想着,只要哥哥堂堂正正地到他的面前说一声:我想做琅琊内史,哪怕以前有那么多梁子,他也会在皇帝面前求情,让他当上这个琅琊内史。

    庾亮却在他的背后使阴招、下绊子,用他最珍爱心疼的六妹妹庾之瑶要挟他,所以后来即便是父亲庾文泰亲自出面求他,他也不肯再把这个琅琊内史还给庾亮。

    他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

第14章 琅琊王府

    庾璟年进了王府二门,一路上丫鬟婆子们看见了他无不脸露惊恐地纷纷避到一旁,仿佛他是那择人而噬的妖魔一般。

    他在心里微哂:看,这就是他的家!要不是六妹妹还在这里,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转过一座假山,就看见一个穿着绿色袄裙的嬷嬷牵着一个七八岁粉妆玉琢的孩子在人工湖旁边玩冰嬉。那孩子看见了庾璟年微微一怔,跳起来就喊了一声“二哥”!

    奶娘却是骇得脸色苍白,一把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十一少爷,那不是你二哥!咱们快走!快走!”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地逃开了,任那孩子怎样挣扎,都不肯放开他的嘴。

    云惜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将那嬷嬷抓回来好好问问她,庾璟年却伸手拦住了他。云惜看了看公子铁青的脸色,心里唯有一声叹息。

    六妹妹庾之瑶住在桃月园。比庾璟年小四岁,和庾亮、庾璟年都是一母同胞。他们的生母张氏生下庾之瑶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后琅琊王庾文泰娶了继室陆氏进门,此后多有内宠,因为姬妾众多,所以庾璟年共有同父兄弟十二个,姐妹七个。

    这其中唯一和他要好的唯有一个庾之瑶。不光是因为他们同母所生,更因为这个妹妹从小命运多舛,和他一样受尽了人间的苦楚。

    她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胎里带来哮喘的毛病,又和庾璟年一样,不得父亲的喜欢,一直被父亲冷落。出生不久继母就进了门,父亲又对她十分冷淡,可想而知她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庾璟年进入桃月园的时候,已经把一脸的阴沉之色隐藏得一丝一毫都看不出了。庾之瑶正站在院子门口等他。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小袄,烟霞色的八幅湘裙上,用金线绣出牡丹的纹样。她的脸是不健康的苍白色,嘴唇血色极淡,虽然如此,她依然是一个容色极美的女子。可能因为常年病着,她的身上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分外地吸引人的目光。

    “哥哥!你来了!”看见庾璟年如期而至,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怎么能站在这个地方。这里风冷,若是被风扑到了怎么办?你身子弱,怎么经得起这些!”面对着妹妹,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庾之瑶笑着说:“今天是初五,我知道哥哥要来看我,所以早早出来等你!我整天呆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闷也闷死了,出来吹吹风,人更精神了些呢!”十分自然地挽着哥哥的手臂:“哥哥你用过午膳了吗?”

    庾璟年笑着道:“既然到了你的桃月园,自然要叨扰妹妹一顿饭的!”

    “那我亲自下厨给哥哥做几个爱吃的菜!”

    “你有这份心意,哥哥就已经很满足了。你的哮症才刚好没多久,身子正弱,怎么能叫你亲自下厨!”

    到底没有叫妹妹亲自下厨做菜,庾璟年拉着她坐下来说话;“最近这段日子我忙于公务,他们待你还好吗?”

    庾之瑶知道,所谓的他们,不仅仅指的是继母陆氏,还包括了父亲庾文泰在内。这些年,若不是有一个强力而又狠戾的魔星二哥,震慑着继母,震慑着父亲,她又哪里能有现在这样平静的小日子过?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不是父亲,而是眼前的二哥。

    庾之瑶温婉地笑道:“哥哥别担心!我如今是皇上钦封的永福郡主,身边又有太后娘娘赏下来的林嬷嬷,他们怎敢待我不好呢?”那种安宁平静的神态,化解了庾璟年不少的戾气。

    庾之瑶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一切,多亏有哥哥为我筹谋。哥哥对我的一片心意,我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的了!”永福郡主的封号是庾璟年厚着脸皮从皇帝那里求来的,而林嬷嬷,本来是太后赏给庾璟年的,庾璟年担心妹妹在府里被人欺负,又把林嬷嬷转送给了妹妹。有太后娘娘的面子在,总能为妹妹抵挡一些明枪暗箭。

    庾璟年摆了摆手:“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我护着谁?哎……”庾璟年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至今未曾成婚,不然我便将你接出去,再不呆在这乌七八糟的王府中!”

    庾之瑶眼睑微垂:“哥哥别再为我费心了,也不要再为我与父亲冲突了!我呆在王府里一切都好!”

    庾璟年到底拦住了妹妹,没有让她亲自下厨,庾璟年拉着妹妹在厅堂里坐下,笑着对她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微一示意,云惜便呈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庾之瑶接到手里翻了翻,脸上随即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这是中书帖?”

    庾之瑶因为从小就有哮症,很少出门走动,呆在闺房中便以写字为乐,特别喜欢收集名家字帖,这本中书帖乃是前朝书法大家寿松先生所书,一直慕名而未曾一见真品,此刻就像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激动得满脸通红。

    “可是寿松先生真迹?”

    “若非真品,作哥哥的怎么好意思送你!”

    庾之瑶高兴得眉眼都亮了起来,拉着庾璟年的胳膊道:“谢谢二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知道二哥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直到处找寻这些名家字帖,建康好一点儿的铺子早都被他踏烂了门槛。

    庾璟年看见妹妹高兴,心里也十分欢喜,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他才表现得有那么一点人味:“是沈家派人送过来的!沈家身为第一流的门阀世家,这点底蕴自然不在话下。”庾璟年一向看不大起那些躺在祖辈功业上花天酒地的士族子弟,他自己并无任何喜好,只是为了妹妹才喜好收集名人字帖,沈昀居然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倒也算是一个人物!

    兄妹俩鉴赏了片刻中书帖,饭菜便也端了上来。菜并不多,却每一道都是庾璟年平时爱吃的,是林嬷嬷亲自盯着小厨房做出来的。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小丫鬟打水给庾璟年净了手,庾璟年此来不过是抽空,还要惦记着回去见皇帝一面,就打算起身告辞。林嬷嬷却走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庾璟年一愣:“林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庾之瑶脸色微微一变,截断道:“哥哥有事就快去忙吧!林嬷嬷哪里有话要和你说。”

    妹妹平时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善解人意的人,再没有人比庾璟年知道得更清楚的了。这样打断他的说,定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庾璟年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地坐下道:“林嬷嬷,无论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自有本公子给你们做主!”

    庾之瑶有些埋怨地叫了一声:“林嬷嬷!”

    林嬷嬷道:“六小姐,成亲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怎能不让公子帮你把把关!好好打听打听对方的人品秉性!老奴也都是为了小姐着想啊!”

    庾璟年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问林嬷嬷:“你是说,父亲和陆氏正在为妹妹说亲?”

    庾之瑶跺脚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哥哥根本没有理由干涉,如今哥哥和父亲的关系这样紧张,何必再叫哥哥为我得罪了父亲?”

    庾璟年对妹妹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言,这样大的事我怎能不管!”又对林嬷嬷道:“议的是谁家的公子,你与我细细道来。”

    林嬷嬷道:“老爷和太太给六小姐议亲是瞒着咱们桃月园的,要不是老奴在这府里经营了些儿人脉,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夸赞道:“你做得对!”这个林嬷嬷本来是太后赏给庾璟年的,庾璟年就是看她手段厉害,办事老辣这才把她转赠给了妹妹,因为是太后给的人,就是庾文泰夫妻见了她也要敬重三分,这才能护得庾之瑶周全。单看她能单枪匹马能在王爷和王妃身边布下眼线,就知道她的能力不俗。

    庾璟年直奔主题道:“父亲和陆氏想把妹妹嫁到哪一家去?”

    林嬷嬷道:“是江州裴氏!”

    “江州裴氏?”裴氏也是跟随晋昭帝南渡的侨姓大族之一,江州裴氏的门第虽然势力比不上“沈王谢桓”四大第一流的门阀,可是不论在朝中还是地方都有不菲的实力,裴氏也是名列“甲姓”之族,琅琊王府和裴家联姻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这么想着庾璟年面上的表情就和缓了下来。

    “那是裴家的哪一位公子?”裴家也是人才济济,名士辈出的家族,这一辈中的成年的公子足足有二十多位。若从其中择一文武双全的公子,庾璟年对这门婚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嬷嬷想了想,回答道:“说是十七公子!”

    “十七公子?”庾璟年与裴家的七少爷、九少爷、十一少爷等几位出色的公子都有些接触,但是这位十七公子,他似乎并没有见过,也没有任何的印象。“等我回去,好好查查这个十七公子的底细!”

    一转头却见贴身小厮云惜一脸见鬼的表情。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知道裴十七?”

    云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疾呼道:“公子,这个裴十七,嫁不得啊!”

第15章 如此父子

    庾之瑶和林嬷嬷脸色都变了。庾璟年的脸阴沉了下来:“那裴十七到底有何不妥,你给我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云惜道:“那裴十七体质娇弱,面色苍白,形神消瘦,出门靠坐轿,下了轿子要靠人搀扶才能行走……他长这么大从未骑过马。有一次,仆人牵着匹马来到他身边,那马嘶吼了一声,这位十七少爷就吓得抱着头乱叫说:‘这明明是老虎,你为何对我说是马?’裴十七因为这句话被众人传为笑柄,奴才也是听见旁人讲笑话一样说起,才知道这位爷。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他从小就患有痨病,根本就活不长啊!”

    庾璟年一张俊美的面庞完全扭曲阴沉,黑得犹如锅底,“啪!”他狠狠一拍跟前的花梨木小几,上面的杯盘一阵乱跳,“好!好得很!我就说嘛,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竟肯为妹妹找一门这样好的亲事!”自打母亲死后,这个家他就再没有了立锥之地,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把这个妹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又怎么能看着父亲和陆氏把她当作物件似的随随便便丢给一个痨病鬼!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暴射出骇人的目光:“我这便去与父亲理论,问问他安的是什么心?”

    “二哥!”庾之瑶最了解他的脾气,庾璟年发起疯来,连皇帝都敢顶撞,何况是一直与他不和的父亲。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了庾璟年的双腿:“二哥,妹妹娘胎里带来的哮症,至今没有痊愈,每到春夏之交就时不时地发作,我这个样子,父亲为我与裴家十七公子议亲,并无不妥啊!你千万不能再去惹父亲生气,为我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了!”

    “你!”庾璟年伸出一只手指,哆嗦着指着妹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亲人的名义毁掉你的一生吗?”

    庾之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二哥,我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婚姻本来就该由父亲和继母决定。何况我这个样子,又能嫁得到什么样的好人家?他日传出你和父亲因为妹妹的缘故反目成仇,你叫妹妹如何自处!”

    庾璟年看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一时间只觉得心若刀割。“你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弱经不起这些。”

    庾之瑶却固执地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你若是不答应我不找父亲的麻烦,我就不松手!”

    庾璟年一咬牙:“好,我答应你,我不与父亲吵,我不去找父亲的麻烦!”

    “你说话算话?”

    庾璟年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一边示意林嬷嬷将庾之瑶扶起来。

    庾璟年亲自扶着站起来的妹妹在梨花木的大椅上坐下,“你且在这里坐着,我出去一下!”

    庾之瑶焦急地道:“你要去干什么?”

    “我去和父亲谈谈。”庾璟年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刚刚答应过我!”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就绝不会不算数!我不会和父亲吵,我就是心平气和,也有办法劝他放弃这门婚事!”

    “哥哥!”庾之瑶站起来想要拉住他的胳膊,庾璟年已经带着云惜脚下生风般走远了。

    去往正院荣华堂的路上,庾璟年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出水来了。云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背后,几乎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公子,荣华堂已经到了!”云惜小心提醒着。一般的情况下,庾璟年到王府只看妹妹,并不愿和父亲见面。他能感受得到,父亲庾文泰十分的讨厌他,这个认知折磨了他整整十年,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十分优秀,父亲为什么就对他这般模样。

    要说父亲脾气暴躁,可他对大哥,对其他的兄弟姐妹明明十分和善宠爱,为何只对自己还有六妹妹这般区别对待。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每每想到从小父亲对他的冷言冷语和不屑一顾,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无可抑制的愤怒。所以从小他便离经叛道,顽劣非常。只有庾之瑶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中缺乏父爱的伤痛!

    庾璟年想起妹妹的苦苦哀求,到底收住了脚步,对守在门口的侍女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要给父亲请个安!”

    那侍女本来见他一脸的黑气就有些战战兢兢,听他吩咐完了立刻逃也似的跑进了正房。不过片刻侍女便回转了来,有些害怕地道:“老爷说现在不得空,请您在这里等一会!”

    庾璟年只觉得胸中窜起了一股怒火,忍了又忍才在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好!”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屋子里隐隐传出调笑的声音,却始终不见庾文泰传他进去相见。

    庾璟年立刻明白了过来,父亲这根本就是在羞辱他。他是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冷哼了一声便往里闯,丫鬟在后面一叠声地叫:“二少爷,二少爷您不能进去啊!”他充耳不闻。

    庾璟年一脚踹开门,直接穿堂入室。庾文泰阔大的卧房里燃着昂贵的蜜合香,他正袒胸露怀地斜靠在镶满了宝石与珠玉的三屏风罗汉床上,备受他宠爱的十三姨娘和十五姨娘正往他的嘴里喂着江州刚刚送过来的新鲜蜜桔。

    作为皇帝的亲弟弟,他其实和皇帝长得十分相像,不过气质却迥然有异,一个是雄才大略君临天下的君主,一个却像是脑满肠肥不学无术的员外。

    庾文泰其实一直也在关注着外头的动静,看见二儿子果然受不得激硬闯进了自己的卧房,不由勃然大怒:“你这个孽畜,你不经吩咐便硬闯父亲的寝房,你还有没有点人伦,难道是想忤逆不成?”

    庾璟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目光如同寒剑一般凶狠地盯着两位尚是双十年华的姨娘,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两位姨娘被他的杀气一激,顿时感觉手足冰凉,哪里还敢再留,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庾文泰的卧房。庾文泰想要阻止,却一时之间被儿子的气势震慑住,竟说不出话来。

    “好!好!可真是反了你了!你就不怕我告你个忤逆之罪,让你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吗?”话虽是这样说,到底有了几分色厉内荏。若是真到了动粗那一步,就是十个庾文泰也敌不过一个庾璟年啊。

    庾璟年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的对面,语带讥讽地道:“儿子乃是父亲亲生,怎敢忤逆父亲?”

    庾文泰冷笑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庾璟年反话正说道:“父亲对儿子的恩情,儿子没齿难忘!”

    庾文泰气得全身发抖:“你是成心来气我的吗?”

    庾璟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儿子怎敢?就不怕那天下的悠悠众口吗?我是来和父亲谈一桩生意的!”

    “你和我有什么生意好谈?”

    这会儿的功夫,庾璟年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起来:“皇上最近整顿天子亲军羽林卫,将三位羽林郎将下放到地方任一郡太守,想必这件事情父亲是听说了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大哥在正五品下的上都护府司马一职上已经呆了一年时间了,羽林郎将虽然只是正五品上的职务,却因为是天子亲军,职高位重,是一条升迁的捷径!”说到这里,庾璟年故意不再往下说,就此打住。

    庾文泰不由吃了一惊,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代你大哥向皇上进言,让皇上提拔你大哥作正五品上的羽林郎将?”这三个羽林郎将的位置,不光宗室盯着,就是各大门阀也是各出法宝,想要将自家的子弟安□□去,竞争非常激烈。庾文泰一得到消息就去求了太后,本来以为十拿九稳,没料到皇帝却派了个内侍告诉他这三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朕早就许给旁人了!

    此后无论他怎样使钱,走谁的路子,皇上都不肯松口。明知道皇帝十分疼爱他的次子,若是次子肯在皇帝面前替他大哥说两句话,说不定就能让皇帝改了主意。可让他开口去求自己的儿子,他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这时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可以替大哥向皇上陈情,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六妹妹的和裴十七的婚事,必须立刻停止!”

    庾文泰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庾璟年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您不必多问。您只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

    庾文泰冷笑道:“你妹妹是有天仙般的美貌,还是举世无双的才华?她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又是丧妇的长女,除了裴家,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你难道不知道丧妇之长女不娶的道理吗?你要把好端端的一门亲事搅黄了,日后谁还敢再娶你妹妹?又去哪里找一个像裴十七这样的好夫婿?”

    庾璟年连连冷笑:“好人家?好夫婿?六妹妹福薄,消受不起这样的好人家好夫婿!我真不明白,妹妹也是您亲生的女儿,您怎么就能对她这样狠心!”他似乎觉得说这些是白费力气,用力一拍椅背:“我只问您,这桩生意做得做不得?”

    庾文泰这些年被皇帝哥哥压制着,郁郁不得志!本来想把女儿嫁去裴家,得一门得力的姻亲帮衬着王府,女儿的幸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但和长子的前程比起来,这样一门姻亲又变得无足轻重了。“好,我明日就叫陆氏回绝了这门亲事,你也要遵守你的承诺,帮助你大哥向皇上进言!”

    庾璟年冷冰冰地一笑道:“你儿子虽然嚣张跋扈,却从来没有打过诳语!”

    庾文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提醒你!回绝了裴家,若是将来你妹妹的婚事因此而蹉跎了,到时你别怪我和你母亲!”

    庾璟年看了父亲一眼,一字一句说道:“父亲,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想您也不希望!因为,若是妹妹不能得嫁好人家,我便会用尽各种手段,让包括大哥在内,您所有的儿子,永远也升不到正三品!不信,您就试试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庾文泰了解这个儿子,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心意已决。而随着他年龄的增大,他变得越来越是心机深沉,深不可测。庾文泰相信,有皇帝对他的宠爱,他绝对有能力做到压着他所有的儿子,让他们谁都起不来!

    庾文泰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父亲?”

    庾璟年冷冷笑了一声:“您又什么时候把我和妹妹当成您的儿女了?”他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不妨也一块儿告诉您。太太娘家的两个侄儿已被我调动到了羽林卫,从今以后他们就在我的手下当差了。烦您帮我转告太太一声,若是她再敢在六妹妹的婚事上头耍什么花样,我就派她的两个侄儿去大燕刺杀他们的旻文太子!”旻文太子名震天下,身边扈从如云,传说中原第一高手现在就在他的帐下,刺杀旻文太子和自杀也没有什么分别。

    庾文泰充满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你,你是什么时候做的?”他竟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又恨恨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庾璟年英俊无俦的面孔上略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悲凉:“父亲,要让您失望了!为了应付我自己的亲人,我不得不学着多动些脑子了!”

    庾文泰望着儿子那张棱角分明日渐坚毅果决的面庞,只觉得一阵恍惚,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显露在脸上,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儿子了。而他选择和这样一个有野心有魄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儿子作对,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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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嫡女华第:
魏晋之际,士族柄政,人物风流
兰陵沈氏,高门华第,贵盛无比
穿越得了个沈氏长房嫡女的身份,光鲜亮丽背后,生存环境却不容乐观:
祖母偏心,母亲软弱,庶妹狡诈,姨娘阴险,嫡亲胞妹,还是一个小结巴
更有小二房虎视眈眈,一心谋夺宗子之位
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促父母河蟹,护幼妹平安,顺带着,为自己谋一位好夫君……
琅琊王次子身世诡秘性格高冷,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本该躲在众皇子身后,避开夺嫡的惨烈斗争,却不曾想兄弟反目,命运弄人……
这是一个女主陪伴男主共同成长,斗极品灭外敌,最终凤凰涅槃,成为一代宠后的故事!
已完结的古穿宅斗文:
本文将于12月6日(周六)入V,当日三更,望多多支持!
***看文须知***
女继妃》的风格,人物依然众多,剧情更丰富,宅斗、宫斗、政治权谋、家族斗争都有涉及。
空一个具体朝代是想借助那时的社会背景、政治制度和人文风情,具体小细节望轻考据。
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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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华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女华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女华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