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珠胎暗结
绿岚和春竹的娘都和耿嬷嬷有不错的交情。这些年来,两家人都没少给她送钱送礼,这种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主子太过苛刻了,难免有人在背后议论上几句,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本来抬抬手就让这件事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她刚才站在两人背后听了这么一半天,可听出不少惊人之语,她既然知道了,就不敢再瞒着湖阳郡主。
“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到郡主面前分辨去吧!”
绿岚和春竹吓得腿都软了,磕头几乎磕出了血:“求嬷嬷给咱们一条生路吧!”以湖阳郡主的性子,若是叫她知道了这些,她们哪里还有命在?
里头沈沅珍已经听见了动静,不耐烦地道:“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耿嬷嬷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陪着小心道:“是老奴!前头娘娘听说您身子不舒坦,叫老奴来看看!”这话不过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湖阳郡主听见女儿又在闹腾,这才派了耿嬷嬷出来看看。
耿嬷嬷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沈沅珍不耐烦地道:“你不必进来了,我好得很,你回去就这样回禀我娘吧。”
耿嬷嬷正好有事儿,答应一声,小声对绿岚和春竹道:“跟我去正房走一遭吧。”
两个人见怎么都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耿嬷嬷去了正房。
湖阳郡主肚子已经颇见规模,她是高龄产妇,十分辛苦,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两条腿肿得老高。如今正侧躺在榻上,现在正是七月流火的时间,湖阳郡主因为有孕,屋里不敢用冰,正有一个丫鬟给她摇扇。
那点儿小风,能有什么用?湖阳郡主正在心绪不宁,看见耿嬷嬷走了进来,先是将打扇的丫鬟撵了出去,一边接过扇子替湖阳郡主打扇,一边低声在湖阳郡主的耳边说了几句。
湖阳郡主脸色一变,就翻身想要坐起来,可是她身子太重,竟然没能自己起来。耿嬷嬷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着她,又道:“您现在不比平常,可千万要小心身子啊!”
湖阳郡主叹道:“肚子里揣着这么个东西,又是成不了事的,真是太累赘了。”让耿嬷嬷扶着她坐好了,她的脸色就完全阴沉了下来。
“也是我疏忽了!差点出了大事!”因为最近怀孕身上不爽快,湖阳郡主对沈沅珍的关心没有往日那般面面俱到,所以才不知道这件事儿。
湖阳郡主就命令耿嬷嬷将两个丫鬟叫进来。绿岚和春竹已经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湖阳郡主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两个丫鬟的身上刮过:“你们真是当得好差事,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敢不向我报一声!”
两人自然是连连求饶。湖阳郡主不耐烦听这些,打断她们,直接问道:“你们两个,谁管着珍儿的换洗?”
春竹抖着声音道:“是是我!”
湖阳郡主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去:“珍儿的小日子可还准时?”
春竹都已经跪不住了,却不敢说话。
湖阳郡主气得一拍床榻:“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于我?”
春竹这才道:“小姐不让我们胡乱向外说,小姐警告我们,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了,就把我们全家人都卖去岭南!”
湖阳郡主大怒:“糊涂,我是她娘,连我都不能说吗?还不说实话!”
春竹这才抖着嗓子道:“小姐,小姐已经三个月没有换洗了。”
湖阳郡主脑袋轰隆一声,她生了三个孩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自然知道这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怀孕了。
一时之间,她的心里非常复杂。若是沈沅珍已经和郗杰完婚,那么她此时只会为沈沅珍高兴。
可是现在,这时间太不对了。
她无力地挥挥手,让绿岚和春竹退下。临走还不忘威胁道:“这件事,若是外头传出去一个字,不管是不是你们两个说出去的,我都会叫你们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明白没有?”
耿嬷嬷心中早已认定了此事,这时候就有些忐忑。就见湖阳郡主振奋精神道:“你出去一趟,只说我身上不舒服,悄悄地请了咱们惯用的林太医给珍儿瞧瞧!”
耿嬷嬷正要下去,湖阳郡主又道:“慢着,太医牵连太广,我总是不放心,还是请哥哥帮忙荐一个人,要医术好又容易拿捏的,待帮咱们看完了,就让哥哥把他……”湖阳郡主眼里凶光一闪,这话没有说完,但是耿嬷嬷却听明白了,不由吓得身子一抖。
耿嬷嬷叫自己的男人亲自出马,很快大夫就上门了。湖阳郡主拖着沉重的身子,已经到了沈沅珍的屋子。
沈沅珍一开始死活不肯见大夫,湖阳郡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劝得她听了话。大夫进来之后,给沈沅珍把了脉,神色之间就显得有几分凝重。对湖阳郡主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湖阳郡主带他来到了一旁的偏厅,挥退了下人道:“我外甥女怎么样了?大夫你只管明说。”湖阳郡主为了保留住沈沅珍的颜面,只说沈沅珍是她的远房的外甥女,借居在府里。
那大夫哪里能够知情,犹豫了片晌,才慢慢道:“不敢欺瞒娘娘,您的外甥女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湖阳郡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震动了一下子。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件事,还请您帮着保密。”
那大夫也看出来了,沈沅珍仍然是一副小姑娘打扮,显然是还未出嫁。未嫁便已经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好听的名声。大夫便道:“医者父母心,况且长沙王世子对我有大恩,我受他所托来给表姑娘看病,自然会守口如瓶。”
湖阳郡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叫人拿了十两金子给了那大夫。那大夫一再推拒,表示诊金用不了这许多,湖阳郡主到底还是让他拿了。耿嬷嬷送他出去,自然又是一番嘱托不提。
湖阳郡主转身回到沈沅珍的屋子,见沈沅珍目光忐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见湖阳郡主进来,一把就拉住了她的袖子:“娘,怎样了?”
湖阳郡主微微一叹,拉着她坐下,道:“你且安坐,听我细细与你说来。”
沈沅珍紧张地伸手摸了摸肚子:“娘,我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
湖阳郡主看见女儿这幅样子也是一阵心如刀割,面上却要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点了点头,她作出一副怜爱的样子道:“既然你的小日子不正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娘?”
沈沅珍见她这副样子果然心安了不少。她神色之间黯淡了下来:“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娘说!”
她从小跟着湖阳郡主,性子和她娘如出一辙,最是暴烈,这么丢脸的事,她如何说的出口。却不知道,这件事瞒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沈沅珍拉着湖阳郡主的手,急切地问道:“娘,我真的有了吗?”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自己并没有怀上郗杰的孩子。
湖阳郡主看着女儿,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沈沅珍就是再坚强,这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明明只和他有过一次,怎么就会怀孕?”未婚先孕,哪怕不是她的错,传出去她的脸面也全没有了。“娘,我该怎么办啊?”
湖阳郡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沈沅珍怀孕的时间恰当一点儿,在结婚的前期,还能遮掩一下。可是如今,沈沅珍成婚的日子定在明年的五月,还有差不多一年呢,又怎么可能遮掩的住。想到郗家那两位,尖酸刻薄的陶太太和张太夫人,湖阳郡主就觉得头痛得厉害。
大夫说沈沅珍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算算时间,正是和郗杰的那一次。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再过半年左右就要生了,这如何能够遮掩。
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催着郗家提前成亲,第二就是一碗药下去把沈沅珍的胎打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暗暗着急,自己的这一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怎么女儿又怀了一个?
湖阳郡主本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面对女儿一生的幸福,如今却踌躇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吩咐耿嬷嬷道:“去把老爷请来。”还是决定和沈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沈晖正在姨娘的院子里和美人厮混,正乐不思蜀,见耿嬷嬷来找她,心中十分不悦。可是他素来十分惧怕湖阳郡主,郡主叫他过去,他不敢不去,匆匆收拾一番到了沈沅珍的屋子。
湖阳郡主闻到他身上一身的脂粉气就觉得心里一股怒火升起:“女儿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和那些狐狸精鬼混?”沈昀从义襄郡带回来的两个美人,不但长得漂亮,拥有异国风情,最重要的是温柔如水,沈晖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时之间觉得比起自家的母老虎,这两个小美人简直好上一百倍。
湖阳郡主最近没时间管他这些,他也就越来越大胆。没成想却被湖阳郡主当着女儿的面说起这些,让他异常的没脸,不由脸色一变,怒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湖阳郡主哂道:“你还知道孩子?”
沈晖早就发现了女儿一直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这画风可十分不对,女儿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感情自然是有的,便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湖阳郡主冷哼了一声,便把沈沅珍怀孕的事儿告诉了沈昀。沈晖听完了也是一阵无语。此前沈沅珍被亲哥哥算计和郗杰春风一度的事,沈晖也早就知道。不由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都怪那个孽障!”
就看见沈沅珍的双目中射出了仇恨的光。湖阳郡主看得心里一惊,本来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还不错,可是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就发现沈沅珍对沈泫不理不睬,十分仇视。
心中暗想,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沈泫虽然做的过分了,但是她是当娘的,总不能叫两个人反目成仇。日后得找个机会帮他们弥缝一下感情才是。
这个时候沈晖已经想明白了,便道:“这件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郗家商量,提前成亲。”见母女两个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便道:“我去和郗檀商量,不用你们插手。”
沈沅珍忽然跳了起来,“不行!这个法子不行,我不能这副模样嫁给郗杰?”
沈晖十分不解,道:“反正这孩子也是郗杰的,不过是来得早了一点儿,况且当初在长沙王府,是他郗杰有错在先,咱们并不理亏!”
沈沅珍道:“若是这个样子嫁过去,我必定一辈子在郗家抬不起头来!”这也正是湖阳郡主担心的,此前因为婚前失贞的事儿,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就没少在她的面前拿款儿,把沈沅珍看得很低,若是现在更进一步,来个奉子成婚,这么大个把柄送给她们,日后还不得叫这两个老货拿捏磋磨一辈子?
她刚才一直犹豫不定,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沈晖道:“那你想怎样?”
沈沅珍咬牙切齿地道:“把这个孩子打掉!”
沈晖道:“这怎么行?不是说这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吗?胎气已经坐稳,若是此时打掉,恐对你的身体有害!况你年纪又小,怎么经受的起这个!”沈晖总算是四个孩子的爹了,对这些还是有点儿了解的。
沈沅珍冷笑一声道:“若是留着这孩子,你们信不信,那姓张和姓陶的老狗,能说这个孩子不是他们郗家的种?”想起庾璟年对沈沅钰的百般礼遇,心里就是一阵难过。
湖阳郡主一怔,微微叹了一口气,凭着这段时间的接触,这二位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么操蛋的事儿来。
可是沈晖说的也对,沈沅珍如今胎气已经坐稳,这个时候打胎,她年纪又小,很有可能出点儿别的事儿,万一伤了身子,到时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湖阳郡主左思右想,终于打定了主意:“罢了,还是请老爷出面,与郗家好好商量商量,尽快让他们两个孩子完婚吧。”
沈晖露出一个早该如此的表情,就站了起来,“我这就去书房写帖子。”这事本来若是由老太爷亲自和郗檀商量成功率才会足够大,可是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敢和老太爷说起。
“站住!”猛地立了起来:“爹你要是现在出去,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沈沅珍跳了起来,双目之中闪着决绝的凶光,将脑袋对准了黄杨木的桌角。
“你这是干什么?”沈晖眉头就皱了起来。
“珍儿,你不要胡闹!”湖阳郡主也皱紧了眉毛。
沈沅珍道:“我是绝不会大着肚子嫁去郗家的!绝对不!”她的尊严已经快被郗家践踏殆尽了,她只想留住最后的自尊心。
“你暂且忍耐,待来日你爹爹作了……郗家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们做父母还能害你不成?”沈晖听了这话,不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湖阳郡主还在这肖想宗子之位,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哥沈昀当了宗子之后,待他也不错,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他就恶狠狠地瞪了湖阳郡主一眼。
这个时候沈沅珍冷笑了一声:“总而言之,今天你们若是不让我把这个孩子打掉,我就一头碰死在这!我若是这样一幅鬼样子嫁入郗家,日后我又有什么脸面在两重婆婆面前立足?”
湖阳郡主顿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总有商量!”
沈沅珍打断她的话道:“我只问你们,今天肯不肯答应我的要求,把这个孩子打掉?”
沈晖见女儿这样说不通,不由把火起撒在了湖阳郡主身上,“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见父母两个到现在还在夹缠不清,心里一阵失望,想到自己晦暗不明的未来,一时竟觉得生无可恋。尖叫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不肯打掉这个孽种,我便先死给你们看。”
她也真是刚烈,狠狠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砰地巨响,顿时血花四溅。
“珍儿!”“珍儿!”
沈晖和湖阳郡主全都吓傻了。立在外头的耿嬷嬷听见声音,急忙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沈沅珍倒在血泊之中,吓得大叫道:“四小姐,四小姐,你怎么了?”
湖阳郡主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强忍着才没有晕过去,“快,快去把刚才那个大夫再请回来!”
好在那位大夫走得并不算远,耿嬷嬷派了人出去,很快将他又请了回来,看见床上的沈沅珍,他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在心里脑补了一下,大概这位表小姐自己也觉得这种事被人发现了,羞臊得没法见人,这才寻了短见。
只可惜这样水灵灵的人儿,才这么点子年纪,还真是作孽啊。沈沅珍虽然用力撞在桌角上,出了不少血,大夫检查之后总算没有性命之忧,喝了大夫给她开的药,也就稳定了下来。
湖阳郡主这下也不敢让大夫走了,直接找了一个院子让他住了进去。直过了两个时辰,沈沅珍才悠悠转醒,看见湖阳郡主,立刻就落下泪来,“娘,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湖阳郡主这么刚强的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你这是在要为娘的命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死了容易,可是你让我这作娘的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惨剧啊!傻孩子,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闹腾,只会让小大房看咱们的笑话,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
还是湖阳郡主了解女儿的心思,这句话一说,就点起了沈沅珍仇恨的火焰。沈沅珍擦干了眼泪:“娘,您也别哭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将这个孩子打下去!”
到了这种时候,湖阳郡主还能说什么,只得含泪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刚刚受了伤,现在还不宜喝那种虎狼之药,且等你的伤好些,我再为你安排。”
“娘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你可不要骗我!”
沈沅钰现在却不在府里,因此也没能看到小二房这一场大戏。周氏被司徒府重新核定为甲等士族,小舅舅周怀仁又被皇帝指婚,不久即将尚寿阳公主,沈昀自然没有不去道贺的道理。
这样的盛事,周氏也很想走一遭,被沈沅钰好容易劝了回去。周氏这病怕冷又怕热,这样大热的天气去一趟周府,半条命怕就没有了。
沈昀这次不但带上了沈沅钰和沈沅舒,连沈沅璧和沈溪也都一块儿带上了。自从沈昀当上了兰陵沈氏的宗子,沈沅璧和沈溪都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同了,不过受到了白姨娘的严厉告诫,两人在沈昀的面前更加规规矩矩的,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沈昀带着四个孩子到了周府,只见周府车水马龙,马车一直从门前排出去老远。沈沅钰见了不由暗自摇头,从前的周家门可罗雀,如今眼看着立了大功,得了皇上的青眼,又出了个即将成为四大门阀宗主的女婿,就又人人往上贴乎,还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门口的小厮一早报进去,等沈昀带着儿女们到周府的时候,大舅舅周怀成已带着几个弟弟在门口迎接。这次方峻之乱得以弭平,周氏满门得以保全,全赖沈昀说服了沈弘,让豫州军出兵抄了方峻的老巢,周家一家子自然对沈昀感恩戴德。
所谓大恩不言谢,众人也并未在嘴上表现出来,只是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等待来日报答。
相互见礼已毕。沈沅钰见几位舅舅穿着簇新的团花长袍,个个都是玉树临风的模样,光是瞧着就赏心悦目。外祖家起来了,沈沅钰也觉扬眉吐气,跟着得了不少实惠,她是真替周家高兴。
众人寒暄几句,大舅舅留下三舅舅和四舅舅在门口招待客人,亲自带着沈昀一家子去内院拜见周高岳和乔氏。
舅舅们和沈昀自有他们的话要谈,年轻人们也不愿意受到长辈的拘束,因此慢慢地就分成了两个圈子。
沈沅钰就发现周鸿远本来跟在大舅舅的身边,眼神忍不住地朝她这里瞥了过来。慢慢地落后,最后朝他们这一群人走了过来。
第169章 痴心妄想
周鸿远也是刚从宣城回来。本来大舅舅带着几个弟弟去了宣城,就把周鸿远留在了建康,大舅母林氏也不舍得丈夫和儿子一块儿去冒险。哪知道周鸿远自己单人独骑偷偷跑去了宣城,赖在那里死活不肯回来。
后来方峻之乱平定,皇帝论功行赏,得知了周鸿远的事迹颇为赞赏,就破格提拔他做了正六品上的千牛备身。周鸿远以一介白丁,起步就是正六品的官儿,一下子就备受瞩目起来。
因为按照那时候的制度,即便你出身四大门阀,起步的官职一般也从七八品做起,如今周氏位列甲族,周鸿远又得皇帝看中,日后的官途自然是一路顺遂,就是成为朝廷重臣也不是不可能。
周鸿远却想起今天早上母亲林氏拎着他的耳朵,对他的一番谆谆教诲:“我知道你对钰儿还是没有死心,可如今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家一向门风清正,最是识礼,旁的我也不与你多说,该怎么做你心里都明白。如何恪守兄妹之道也不用我再教你,只不要让你表妹没脸,让咱们两家面子上都难看!”
周鸿远心中有几分难过,从前他爱慕沈沅钰,却因为门第相差悬殊,不能与她结为连理。如今他的出身地位都有了,可是沈沅钰已经名花有主。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再去肖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沈沅钰是有些理解周鸿远的。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现在一颗心全都系在庾璟年的身上,自然也不愿和庾璟年之外的男人有什么暧昧。就善意地冲着他笑笑。
此刻她正与周蕙云、周蕙芷和周蕙兰几个表姐妹说说笑笑,周鸿远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叫了一声:“大表妹。”
沈沅钰抿嘴一笑道:“七表哥。还没有恭喜表哥荣升正六品千牛备身呢,表哥这么年轻就位列正六品,将来咱们周家怕是要出一位大将军呢。”她语气虽然亲近,但却谨守男女大防,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周鸿远苦笑了一下,明白沈沅钰这是在提醒他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苦涩地一笑道:“表妹怎么也和他们一样,都来取笑我。”顿了顿道:“表妹和庾将军定亲,我当时正在外头,没来得及上门道贺。庾将军人中龙凤,唯愿表妹与他鹣鲽情深,恩爱到白头。”
周蕙云也一直在有些紧张看着弟弟的表现,生怕弟弟因为身份上的变化,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让两家人都难堪。见弟弟说话得体,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沈沅钰也松了一口气,态度更见亲切:“我也提前预祝表哥能够早日给我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小嫂子。不过看今日的这番架势,用不了几日,上门来给表哥提亲的人,怕是就要把门槛给踏平了吧?”
周鸿远如此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也让她颇为赞赏。周鸿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表妹又拿我取笑。”
周蕙芷最是活泼,看见周鸿远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表姐,快看快看!七哥哥的耳朵都红了!”
几个姐妹之间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周鸿远的脸更红了。沈沅璧此前跟着几位表姐妹走在一起,从前她嫌弃周家的女孩出身太低,她虽是庶女却不屑与她们结交,从来就未曾对周蕙云几个假以辞色。
好在周家的女孩家教极好,对她一直都是彬彬有礼,可是她们对沈沅钰和沈沅舒两姐妹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亲近,她们之间说起话来,她连个插嘴的余地都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人,尴尬极了。
此时她不由抬头去看周鸿远,从前没有认真看过他,现在再看,发现他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玄色浣花锦长衫,愈发衬得皮肤白皙如美玉一般。他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光晕流转之间,似乎连眼前的阳光都约略失去了光彩。而少年唇角那一丝有些坏坏的笑意,不但没有丝毫减少他的魅力,更让他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
沈沅璧觉得周鸿远就是比起建康城中那几位出名的美男子也不遑多让。
她之前还不明白为何白姨娘想方设法求着沈昀将她也带到周家来,见周鸿远如此出色,不由就有些明白了白姨娘的想法。
周鸿远不但人才出众,如今门第上升,身为甲族子弟,又有兰陵沈氏的提携,以后前途无量,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想到这里,沈沅璧忍不住脸色发红,全身都热了起来。
说起来,她从前看不起周家,看不上周鸿远,如今她这个庶女再想和人家大房嫡子成亲,虽说兰陵沈氏的门第仍然高过博陵周氏不少,但是周家能不能看得上她这个妾生女,还两说呢。不过很关键的一点,如今周家发达了,可全是托了沈昀的福,若是沈昀肯出面为她和周鸿远说亲,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周家必定不会拒绝。沈沅璧立刻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沈昀这边,自有白姨娘做他的工作,自己只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在他们的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就行了。不由微微有些后悔,若是知道周家有发达的一日,当初就不该那样慢待他们。
想到这里,沈沅璧就用帕子掩着小嘴,随着沈沅钰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别看是一个简单的笑的动作,她腰肢款摆如同弱柳扶风,很有几分风流写意的味道。这一手她可是跟着白姨娘学来的,对着镜子练了好久,才小有所成。
本以为能赢的周鸿远的青眼,却没想到众人看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全都不笑了。沈沅钰甚至皱起了眉头来。
周鸿远看着这位便宜表妹,只觉得各种违和。沈沅钰不由心里暗哂,沈沅璧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姨娘可以那样笑,因为她只是一个姨娘,她作出妖娆妩媚的样子取悦沈昀,那是她的本职工作,可是沈沅璧身为一个大家闺秀,本应该端庄娴雅磊落大方,如此妖妖娆娆的,简直不要太丢脸。
沈沅璧见大家全都不笑了,而且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怯怯地道:“你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沈沅钰只觉得无语。白姨娘那么个人精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不着四六。她冷笑了一声道:“真不知道白姨娘怎么教的你规矩?回去我便禀明了母亲,回去让贾嬷嬷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沈沅璧心中大怒,不过看见周鸿远看了过来,立刻装出一副小白花受欺负的样子,泪滴盈盈,欲落未落,“我知道三姐姐一向不喜欢我,可你也不用在表哥和众位表姐妹面前这样下我的面子,我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这样的表情,但凡是个男人就无法抵御。她只等周鸿远怜惜她,也不想想周鸿远也好,还是周蕙云几个表姐妹,和沈沅钰才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正经亲戚,她不过是个便宜表妹而已,和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谁又会向着她说话?
周鸿远看见沈沅璧这个样子,只觉得这位便宜表妹真是一个奇葩。又觉得沈昀那样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女儿,好在沈沅钰遗传了沈昀的聪慧,刚才过来不过是和沈沅钰打个招呼,现在自己再混在一群女人堆儿里就有些不恰当了,就拱拱手道,“我去前头帮着叔叔们迎迎客人!”说罢潇洒地一礼,转身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沈沅璧一眼。
沈沅钰真是看够了她的装模作样。只厌恶地道:“收起你这幅鬼样子。你若是不想好好的,我这便叫人把你送回家去!”
沈沅璧哪里肯这样就走了,她还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呢,急忙道:“姐姐,我没……”急忙低下头来,却是不敢再装无辜了。沈沅钰的脾气她也约略知道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况且如今沈昀那样百般宠爱于她,有什么事儿也只会向着她说话。
见沈沅璧有所收敛,沈沅钰便也不再理会她。众姐妹依旧说说笑笑,来到正堂给周高岳和乔氏请安。
外祖父沈沅钰还是头回见,周家众人家教极严,都是一本正经的,她本来以为周高岳也像大舅舅似的,整天板着严肃脸一本正经的老头,没想到见了真人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周高岳在和乔氏并肩坐在厅堂正中的罗汉榻上,一脸的温和儒雅,那气质和沈弘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周高岳在宣城操劳数年,千头万绪操碎了心,因此头发已经半白,脸上也是皱纹纵横,虽然如此,但是岁月在他的脸上身上镌刻皱纹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独特的无与伦比的魅力。
沈沅钰心中隐隐明白,为何周家原来一个三等门户,却能够屹立于建康始终不倒,甚至能将女儿嫁给兰陵沈氏的嫡长子。为何舅舅们和表哥们一身风骨,都被教导成了人中龙凤。也明白了为何周高岳能够在宣城凭着极少数的兵力硬是和方峻周旋了那么久,因为博陵周氏有周高岳这样一个大家长带头人。
沈昀带着庶子沈溪早到一步,早就给周高岳和乔氏请过安。沈沅钰三姐妹便上前来,一起给周高岳和乔氏磕头。
周高岳柔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叫人将三姐妹扶了起来,“来来来,都到外祖父身边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我的外孙女儿。”声音温柔,充满了慈爱之情。沈沅钰立刻就对这个老人生出一股濡慕之情。三人乖乖地走到周高岳身边。
周高岳伸手摸了摸沈沅钰的头发,柔声道:“你就是钰儿吧?当年我离开建康远赴宣城之时,你才这么大一点儿,用手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又慨叹道:“如今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颇有些唏嘘的样子。
沈沅钰道:“钰儿常听母亲提起外祖父,钰儿也一直很想念外祖父。”
周高岳见她语气真诚,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敷衍自己,一时之间十分高兴。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又一一问过沈沅舒和沈沅璧,然后叫人拿出三块一模一样的水头极好的玉佩给了三个人:“外祖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几块玉饰是我从一个大食商人那里得来的,乃是和田玉所制,而且是一套子母佩,一母四子,母佩我已经给了你们的父亲,溪哥儿也得了一块子佩,我只望你们从此能像这玉佩一样,彼此相互依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并不因为沈沅璧和沈溪不是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而有任何偏颇。
这种宽阔磊落的胸怀真是令沈沅钰佩服极了。沈沅钰就十分郑重地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沈沅钰从周高岳的怀里出来,又扑到了乔氏的怀里,她和沈沅舒一左一右一人拉着乔氏撒娇。这段日子,沈沅钰隔三差五地到乔氏这里来请安,和庾璟年定亲之后,这才来的少了一些儿。
乔氏照例问了问周氏的身体,沈沅钰一一回答了,才道:“外祖父如今也回来了,几位舅舅也都平安归来,而且个个都升了官。咱们周家也重新回到了甲族的行列,小舅舅也尚了公主,外祖母这下子可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吧!”沈沅钰笑着凑趣道。
乔氏今天是红光满面,前一阵子一家子全在前线上,多亏了沈沅钰隔三差五来给她解闷,每次都带来不少消息开解她。“好好好,这次咱们钰儿也是居功至伟!”
几位舅舅都跟着点头。要不是沈沅钰出面提醒让三老太爷沈茂从豫州出兵,他们现在还不定能不能活着站在这里呢,更不要说什么恢复家族的荣光了。本来周家就是男多女少,只有周氏这么一个女儿,大家对沈沅钰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如今更是对她爱若珍宝了。
沈沅钰一抬头就看见小舅舅周怀仁躲在人群背后傻笑,她就促狭地道:“小舅舅你在傻笑什么呢?”她眼珠子一转道:“难道没有成亲,就开始想我的小舅母了?”
众人都笑了气来,一向潇洒不羁的小舅舅被笑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林氏点着沈沅钰的脑门道:“你这个促狭鬼!连舅舅的玩笑你都敢开。”
沈沅钰呵呵笑着抛到了小舅舅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小舅舅,你见过寿春公主没有?”
小舅舅有些忸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赐婚当日,他不过远远看了一眼而已。沈沅钰在小舅舅的身边,咬着耳朵道:“我在宫宴上见过她好几回呢,而且我还和她说过话,要不要我给你说说她的事迹?”寿阳公主沈沅钰的确是打过交道,她虽也是宗室女,父亲也算是有实权的王爷,但是为人温柔娴雅,处事得体大方,比起新安公主之流,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对于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小舅母,沈沅钰还是十分满意的。
周怀仁自然是关心的,沈沅钰和他十分亲近,他和自己的这些子侄辈在一起也一向是没大没小的,就低声道:“你有什么□□消息,赶快告诉我!都告诉我!”
沈沅钰道:“你有什么好处给我,我可不能白费唇舌。”小舅舅脸色一抽,之前沈沅钰可没少剥削他,他想起了还有些心有余悸。
“你又看中了什么?”
沈沅钰嘻嘻笑道:“我听说小舅舅得了一匹小马驹,是大宛良驹,小舅舅反正也有马骑,不如就送给我吧。”
周怀仁“啊”地叫了一声:“你这个小天魔星!”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才弄来那匹小马驹,不知沈沅钰怎么知道了,竟然张口就来要他的心头好。
小舅舅都快哭了:“我的好外甥女,咱能不能换一个。除了那匹小马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再说你都不会骑马,要那马驹来做什么呢?”
沈沅钰道:“我现在不会骑马不等于我永远不会骑马啊!”她想的是,等庾璟年从前线回来,等两人成婚了,就让庾璟年好好教教她骑马。
周怀仁哪知道她心里的这些算盘。还想再求饶,沈沅钰已经在他耳边威胁道:“你若是不怕我再未来的小舅母耳边说你的坏话,你就不给我小马驹好了!”
周怀仁无语了。别人看着沈沅钰都是落落大方,知进退,识礼仪,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外甥女淘气起来简直是要人命啊。“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等我把那小马驹训练好了,就叫人给你送过去。大概需要几个月吧。”沈沅钰算了算时间,那时候庾璟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周怀仁举手投降了。沈沅钰也就拣了些寿阳公主的事迹说过周怀仁听,周怀仁见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外甥女对寿阳公主评价还是蛮高的,也就放下心来。
这边甥舅两个在咬着耳朵,那边就听见大人们说着正事。沈昀道:“岳父大人正三品太常卿之职,是要彻底从官场上退下来了吗?”
原来周高岳在方峻之乱中立下了大功,皇帝想封他做个太常卿之职,周高岳却是拒之不受,说自己做官,接任宣城太守,就是为了防止方峻作乱,如今方峻之乱已平,自己年龄也大了,只想解甲归田,回家享享儿孙福。皇帝有感于周氏满门忠义,再三挽留,态度十分诚恳,周高岳到底是不肯再在朝中做官。
沈沅钰不由站直了身体。急流勇退说得容易,如今周家骤然得势,周高岳能不恋名利权位退下来,这需要何等的智慧,关键还要世情的通透。
要知道如今沈家因为平定了方峻之乱,而威望大增,周家作为沈昀的岳家,皇帝现在感念他们在平顶方峻之乱中作出的贡献,百般优容,过阵子说不定就会因为兰陵沈氏的崛起而日渐对他们生出忌惮,况且周高岳毕竟年纪大了,在中枢又能呆几年。不若在皇帝尚未对周家生出隔阂之时退出中枢,让皇帝觉得自己欠了周家一份情,从而放心提携几位舅舅,日后对周家的发展有益无害。
沈昀也觉得如今沈氏风头太盛,所谓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周氏作为他的岳家,保持低调是最好不过的。否则周家很有可能成为四大家族打击的对象,倒时候就算他能够护得周家周全,也要浪费不少精力,得不偿失。不若加深根基,慢慢发展,又不那么招人嫉恨,来的划算。
所以他对岳父的做法是举双手赞成的。沈沅钰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得清楚,这些道理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由对周高岳投去敬佩的目光。
沈昀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真是委屈岳父大人了。”
周高岳呵呵笑道:“委屈什么,能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抱抱重孙一直是我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以后不但不做官了,连家族的事务也不打算管了,等忙过了这段,我就打算将宗主之位传给老大。”竟是一退到底的意思。
沈昀对大舅子的本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他执掌一个家族的能力是尽有的。见老岳父说出这番话来,大舅子又没有太大的反应,就知道父子两个早就商量好了。便点头道:“如此也好。岳父大人为了周家殚精竭虑半辈子,也该让小辈们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了。”
等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周家在花园里摆上宴席。姑娘们分席而坐,两人一席。周惠芷和沈沅钰坐了一席,就悄悄对沈沅钰努努嘴道:“表姐,你们家的那位七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今天她怪怪的?”
沈沅钰嗤笑了一声,“她们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她对沈沅璧和白姨娘的想法洞若观火,在她看来,沈沅璧从前正眼瞧不上周鸿远,现在却对他动了心思,这样的品性,根本就配不上表哥,她是绝不会让白姨娘如愿,将沈沅璧嫁到自己的外家,要不然她自己也得被恶心死。
“她们?谁们?”周蕙芷没大听懂她的意思。
沈沅钰不想和她多说这些,以免倒了胃口。只说道:“听说最近不少人家上门来提亲,就包括了高平薛氏和吴郡陆氏这些第一等的家族,现在好了,三表妹和四表妹的婚事看来就要定下来了,这可真是好事将近了。”从前周家地位尴尬,高门大户不愿意与他们结亲,低门小户周家又怕委屈了自家的女孩儿,所以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
说话间语气之中就带了一些调侃的意味。
周蕙芷脸色微红:“表姐你现在越来越坏了,就知道取笑人家。”她顿了顿,有些推心置腹地道:“我其实不求嫁入高门显贵,只求找一个品行好的,要像咱们周家的男人一样,对妻子从一而终,不纳妾,不蓄养侍婢,只待我一个人好,这样的话,哪怕他出身不是甲等士族,我也愿意。”
沈沅钰不由感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是女子们择偶的最高标准。
而周家的男人,的确就像是周蕙芷所说的那样,沈沅钰的几位舅舅,个个都极疼媳妇,而且不纳妾,不蓄养侍婢。沈沅钰听大舅母说起过,以后周鸿远这一辈也要如法炮制,不论做到多大的官,也要永不纳妾。
一时间只觉得谁嫁入周家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三表姐的婚事,还会有变化吗?”周蕙云和周蕙兰的婚事是从前周家翻身之间定下来的,周蕙云定给了林氏的侄儿,因为男方守孝,便一直未嫁,想来以林氏的性子是绝不会坑自己娘家的,自然不会有变化。
而周蕙兰,则定给了庐江何氏的二房的嫡子。
沈沅钰未来的嫂子何氏就是这一家子大房的姑奶奶,沈沅钰想起何氏的品行,就有些为周蕙兰不值起来。
周蕙芷道:“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哪里还会有反悔的道理?”周家人最重风骨,是绝对不会干出因为自己的地位提高了,就找借口退婚这么没品的事情的。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就把自己在琅琊王氏碰见何氏的事情说了一遍。周蕙芷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道:“没想到他们家的姑奶奶竟然是这样的人品!不过我听说庐江何氏的大房和二房很不一样,况且这桩婚事是大伯父帮着亲自定下来,他是绝对不会害三姐姐的。”周蕙芷的话说的十分自信,显然对周怀成十分信任。周家绝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何氏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族,沈沅钰这么一想,也就放下心来。
沈沅钰便道:“等你回去与大舅母好生说道说道,赶紧把表哥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猫儿狗儿是个人就肖想七表哥。”语气中对沈沅璧充满了不屑。
周蕙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表姐,我还头一回见你说话这么损的。不过我也不喜欢你们家的七小姐,从前对我们不理不睬的,现在又上赶着黏了上来。”她伸手一指,沈沅钰见沈沅璧向二表姐周蕙云敬酒,一副陪着小心的样子。看见周蕙芷一副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就伸出手指头一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这般口没遮拦的,真该找个相公好好管管你了。”
周蕙芷不依道:“怎么又取笑上我了!”表姐妹两个就笑闹起来。直到见道有数道目光飘了过来,两个人才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沈沅钰这才发现人群中居然有个熟人。悄悄地问周蕙芷道;“她怎么来了?”
沈沅钰说的这个她,就是曾经多次作为新安公主的马前卒,专门和沈沅钰作对的汝南王之女庾莹。
庾莹的事迹沈沅钰听到过不少。庾莹的父亲汝南王虽然也是王爵,但是在大晋的王爷本来就多,所以王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汝南王是这群王爷之中混得最差的那一类。
原因很简单。其实说起来,汝南王还是当今皇帝五服之内的堂兄,血缘颇近,不过当年元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汝南王并没有觉得这位表弟有当上皇帝的潜质,所以就投靠了当时的太子,对元帝多有不敬。皇帝是个记仇的人,登上了皇位之后,就找了个由头把汝南王从亲王降为了郡王,又把他的食邑一再缩小。
汝南王就慢慢混成了王爷之中的垫底的那一类人。汝南王也是风光过的,所以他愈发地怀念起当年的风光来,也就越发地想在建康找一个合适的人家联姻。
他只有庾莹这么一个嫡女,所以最近上蹿下跳着要把庾莹嫁入位高权重的公侯之家。关键这个汝南王还是个拎不清的。他也不想想,就他那点政治势力,别人叫他一声王爷,不过是看在他姓庾的面子上,他想嫁女儿不是不行,偏偏他心比天高,要把女儿嫁给诸如王谢沈桓这样一等一的家族中。
结果汝南王妃带着女儿去这几大家族走动,人家又怎么会把一个皇上明显不待见的,明显失势的王爷放在眼里,结果当家主母没有一个肯出来见她们的。讲究点儿的还会出来一两个后辈奶奶接见一下,不讲究的直接就让给管事儿打发了。
庾莹母女宛若小丑般的表演,简直成了建康上上下下的笑柄。
后来大概是汝南王夫妻学乖了,明白四大门阀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就退而求其次,往太原王氏、河东裴氏,甚至是吴四姓的顾陆朱张走动,就算是这样的人家也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谁又肯娶庾莹这样的女孩,庾莹母女还是处处碰壁。
汝南王没有办法,只得再次降低标准,并且放出话来,只要是“甲等士族”来求亲,他便肯将嫡女嫁出去。
平日里这些话,沈沅钰都是当成笑话听的,没想到这次居然在这里看见了庾莹。她吃了一惊,有些震惊地问:“庾莹不会是想嫁给七表哥吧?”
周蕙芷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吗?前儿个那汝南王妃就来了女儿来了,说小叔叔娶了寿春公主,所以汝南王府也想和咱们家结个亲!让七表哥娶了庾莹,凑成个好事成双。亏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周蕙芷实在有些无语,虽然周家从前是三等家族,但是们风严谨,平日里结交的又都是礼仪周全之辈,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沈沅钰听得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那大舅母是怎么回答她的?”
周蕙芷道:“还能怎么回答,不过就是委婉推却罢了。也不看看自己闺女是个什么玩意,莫说是现在七哥有了足够好的出身,就是咱们家还是那三等门户,也绝不会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祸害一家子!”
沈沅钰使劲拍了拍周蕙芷的胳膊,这个小丫头牙尖嘴利,说的话却每一句都说到了沈沅钰的心坎里。
沈沅钰道:“既然都被拒婚了,她怎么今天又跑来了?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周蕙芷也不明白,“谁知道呢,我看她对七哥还没死心。”见沈沅钰陷入了沉思,便道:“这件事总有长辈做主,咱们就不管了,只管看笑话好了。”
一顿饭吃饭,沈沅钰也从周蕙芷那里听了一肚子八卦。从前她重视的不过是朝廷的动向,各大家族的势力变迁,甚至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形势,今天听了这么多新鲜玩意,仿佛大幕拉开,眼前呈现出一片新天地来。
心想以后有空可得多往外祖家里多走动走动,多和表姐妹们聊聊天,也好对建康贵妇圈多些了解。
第170章 静观其变
在二门处等了一会儿,沈昀便也带着沈溪回来了。来时是沈昀和沈溪坐一辆马车,沈沅钰她们三姐妹坐一辆马车。沈沅钰就对沈溪道:“五弟,我有几句话和父亲说,咱俩换换,你坐我的那辆车,我和父亲坐一辆车。”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口气。
沈溪就有些不高兴。自从沈昀当了兰陵沈氏的宗子,沈溪自我感觉就无限膨胀起来。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将来兰陵沈氏的宗主除了他还能有谁?虽然白姨娘一再叫他稳住,不要露出张狂的神色来叫沈昀不喜,他还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如今见沈沅钰这样一幅口气对他说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去硬梆梆地说道:“你若想换,只与父亲说去。”那意思是要沈沅钰请示了父亲他才肯让地方。
沈昀刚巧从后边走过来,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勃然大怒。这次带儿子出来,他本来也有引荐他认识认识一些各大家族的长辈,有培养他的意思在里面。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周氏病怏怏的,以后大概也不可能再给他生嫡子了。结果这小子让他异常的失望。
人家长辈看在他的面子上来敬酒,他就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受了,连站都没有站起来。简直张狂以极,无礼以极。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还只是宗子,将来能不能当上宗主还两说呢,这小子就借势抖了起来,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眼皮子浅。
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沈昀就有些后悔。沈溪生下来之后,周氏的身子开始不好,加上白姨娘整天可怜兮兮地到他的面前哭求,他也不忍白姨娘母子分离,这才让白姨娘把沈溪一直养着,这些年他忙着外头的事儿,对于儿子的教育还是有些疏忽了,结果竟然养出这么个东西来。
他压着嗓子寒声道:“你就是这么和自己的嫡姐说话的?”
沈溪是极怕沈昀的,他回过头来,看见沈昀满脸怒色,一双眼睛寒光闪闪,顿时吓坏了。“我,我……是三姐姐先对我恶语相向的!”竟然恶人先告状起来!
沈沅钰一阵无语,“我什么时候对你恶语相向了?”
沈昀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失望透顶。刚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沈溪还小,有错误不要紧,知错能改以后还可以教。可这样出了事儿错误都是别人的,只知道推给旁人,自己没有丁点儿担当,这般的小肚鸡肠如何能够撑得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不过这里人来人往的,毕竟不是他教训儿子的地方,就道:“你先去后面的马车坐,今天的事儿回去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今天沈溪的问题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沈溪嗫嚅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向后头的马车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觉得父亲偏心嫡姐。从父亲看不见的角度,给了沈沅钰一个十分恶毒的眼神。
沈沅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只是淡淡的,并没有理他。
从前她还想过和这小子和平共处,如今看来,这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昀的目光落在沈沅钰身上,就柔和了下来。柔声道:“上车吧!”
沈沅钰便扶着沈昀上了马车。沈昀打醒了精神应付了一圈客人,着实有些累了,上了马车就靠在车厢上,道:“你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沅钰何等的有眼力见,立刻就缩到沈昀的后背,两只小手给他捏起了肩膀,道:“父亲累了吧,好生坐着,我给你揉揉!”
沈昀不由一笑:“算了吧,就你那点儿手劲儿。”府中有专门负责按摩的下人,都是着意训练出来的。
沈沅钰嗔道:“我这一手可是跟着旁人特意学的呢!就等着伺候您老人家的!”沈昀感觉了一下果然有那么点意思,不由就笑了起来。
单是这份机灵劲儿,就甩了沈溪不知道几条街。若沈沅钰不是他的嫡长女而是他的嫡长子,那他还有什么可愁的?
沈沅钰听见沈昀一声叹息,就问道:“现在一切都好,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昀叹息道:“溪儿如今这个样子,将来我怎么能放心地把沈氏的基业交给他?”
沈沅钰也想过这个问题,沈溪如此自私狭隘不能容人,将来若是让他继承了兰陵沈氏的庞大家族,她和沈沅舒又哪里可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这件事一定要阻止。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动手对付他,沈沅钰还是顾忌着她和沈昀的父女之情的。
沈沅钰淡淡地道:“父亲春秋正盛,就怎么能肯定未来不会再生一个嫡子,考虑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沈昀苦笑了一下,就周氏那个病秧子,还怎么为他生出嫡子?他不想和女儿过多地议论这件事,就转移了话题:“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快说吧!”
沈沅钰抿着嘴道:“这次皇上开恩,司徒府给外祖家提高了门第,七表哥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就把庾莹的事和沈昀学说了一遍。
沈昀不由苦笑摇头,“这等破落户,竟也来肖想远哥儿,真真是白日做梦。”周鸿远那样的人才,连他见了都喜欢。沈昀如今已是兰陵沈氏宗子,那汝南王在沈昀的眼中的确就也是个破落户而已。
沈沅钰忽道:“爹爹觉得庾莹配不上七表哥,那么您觉得七妹妹如何呢?”
这话叫沈昀听得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庶女嫁给周鸿远。
沈沅钰道:“从前七妹妹和五弟什么时候把周家当作外家看待了?如今这样前倨后恭,姨娘又百般求着爹爹带他们两个前来,您以为姨娘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沈昀脸色就是一沉。从前白姨娘不许两个孩子和周家人亲近,他也有所耳闻。如今白姨娘前后言行差距这么大,果然是里头有事啊。沈昀也是绝顶聪明之人,沈沅钰稍一提醒,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沈昀的脸立刻就黑沉了下来:“莫不是七丫头在后头作出了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
沈沅钰淡淡道:“有辱门楣说不上,不过说是丢了咱们小大房的脸也不为过。我瞧着,她竟是真的对七表哥生出了些心思来呢!”就把沈沅璧今天在周鸿远跟前的表现说了一遍。
沈昀摇头一叹:“我瞧着她平日里言行有度,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两个孩子到了她的手上,就全都变成了这幅模样?”语气之中失望之极。那个“她”自然说的就是白姨娘了。
沈沅钰便道:“那七妹妹的婚事,爹爹有何打算?我只怕到时爹爹受不得姨娘的哭诉,真个到舅舅家里去提亲。舅舅和舅母最是知恩图报的,就算心里不愿意,必然也不会驳了爹爹的颜面。到时候爹爹要是落一个挟恩图报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爹爹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拎不清的人吗?”沈昀苦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这一状告完了,沈沅钰也放松了下来,就忍不住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理?姨娘心里怕是别有打算呢?”
沈昀冷哼一声道:“我和你娘亲都在呢!七丫头的婚事,自有我们两个做主,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插手了?”
沈沅钰见这一剂眼药下得十分到位,也就适可而止了。白姨娘毕竟伺候沈昀多年,沈昀虽然不会宠妾灭妻,但是对她到底有几分感情在其中,沈沅钰就是对付白姨娘也绝对不会操之过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坏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一路无话,待回到了长乐堂。沈沅钰先带着沈沅舒到了正房,去和周氏说道今天外祖家里的盛况,让周氏也跟着高兴高兴。
直说了一个时辰,哄得周氏也笑逐颜开,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蕊心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沈沅钰一面叫金灵上前给她揉着僵硬了的肩膀,一边问蕊心道:“出了什么事儿了?瞧你一脸兴奋的样儿,应该是好事儿?”
“这件事儿说出来,小姐一定解气。”蕊心故意卖了个关子,最后道:“四小姐,触柱了!”
“啊?”沈沅钰吃了一惊,霍地立起道:“人死了没有?”蕊心有几分遗憾地道:“那倒是没有!”就把小二房发生的事情向沈沅钰说了一遍。
沈沅钰疑惑道:“好好的!怎么就触柱了呢?”
前儿一阵子,沈沅钰趁着湖阳郡主不在家,在小二房很是布置了几个眼线,湖阳郡主回府之后,因为怀了身孕,精力不济,加上小二房接二连三地出事儿,所以一直没有腾出手去把房中的下人过一遍筛子,所以沈沅钰安排进去的人,一直安然无恙。
不过这些人也并不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探听的到。所以蕊心也无法回答沈沅钰的这个问题。她想了想道:“难不成,是因为四小姐又受了郗家的闲气,一时气不过所以触了柱?”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对。“今天郗家也没上门啊!”
沈沅钰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四妹妹碰得头破血流,小二房居然没有去请太医,只在外头找了个大夫来看?而且这个大夫还是第二次来?”
蕊心连连点头:“没错,小姐你说小二房这是在玩儿什么花样?放着好好的太医不请,却请个不知根底的赤脚大夫来?”
沈沅钰心中一动,到底是缺乏证据,便道:“行了,咱们也不用费心思瞎猜了。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你只叫人好生盯着沈沅珍的院子,看她吃的药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就是了。”
蕊心答应一声去了。
且说沈昀回到沈府,先去前面书房处理了一些公事,又回到正房陪着周氏说了一会子话。这阵子,有沈沅钰居中调和,他和周氏之间倒是越发和谐了。沈昀最后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你把钰儿和舒儿教育的很好。”
有比较才有发言权。今天沈沅璧和沈溪接二连三地出了些幺蛾子,沈昀才感受到妻子的好来。
周氏却是脸一红:“那是孩子们自己好,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什么精力去教导孩子们呢?倒是钰儿,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我见舒儿在她的开导下,也活泼了不少,我见了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昀也跟着道:“钰儿是个好孩子!”长女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还有哪一样是不好的呢?
沈昀想了想,还是和她商量道:“我打算将溪儿挪到外头的院子里,找个严厉的师傅督着他好生读书。至于七丫头,就让他到正房来,让你好生教她几天规矩,你看如何?”
周氏眼睛瞪大了。忽然要把沈沅璧挪到她的房里来,她真不愿意见到这么恶心人的玩意天天在跟前晃荡。“老爷,我只怕我这身子,不能教导七丫头为人处世的道理,倒叫老爷白白废了一番苦心。”
沈昀也知道让妻子亲自教导沈沅璧有些强人所难,便道:“我看这样,就让七丫头先跟着贾嬷嬷学一学规矩好了。”
“这是不是太委屈七丫头了?”
沈昀哼了一声:“委屈,我只怕她再跟着白姨娘,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了。”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做什么非得去学那些姨娘的做派呢?
周氏见沈昀发火,顿时就有点不敢开口了。沈昀不由一阵苦笑:“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有什么事,我只叫钰儿出面好了。本来教导庶妹,也是她作嫡姐姐的职责。”
沈昀就起身去了沉香阁。这阵子沈昀来的时候不多,白姨娘听说他来了着实高兴了一回,不过等沈昀把来意一说,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就起身跪在沈昀的面前,道:“老爷,溪哥儿今年已经十岁了,你把他挪到外头去妾能够理解。可是七小姐,她一直跟着妾长到这么大,忽然把她放到太太的屋里,妾实在不明白,是不是妾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责罚我,千万不要牵连了七小姐!”
她一副泪滴盈盈的小可怜模样,果然是我见犹怜,沈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也很吃她这一套,只是她是个姨娘,她这个样子可以有情可原,沈沅璧却是兰陵沈氏的小姐,却不能如姨娘一个做派。
沈昀只觉得他和白姨娘之间有着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只站起身来,挥袖说道:“这件事我已决定,你不必多言,只按照我说的去做便了。”白姨娘再如何哭哭啼啼,沈昀又岂会理会,只不理她,回了正院。
沈昀刚走,沈沅璧和沈溪便从里间奔了出来。沈沅璧激动万分地道:“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爹为什么要我去太太那里学规矩?我不要去太太那里!”想到沈沅钰那张淡淡却阴沉的脸,她的心里就有些害怕。
白姨娘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沈沅璧想了想,忽然道:“必定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在爹爹面前说了咱们的坏话。”一时之间直气得目眦欲裂,就把沈沅钰回程的时候和与沈溪换了马车,和沈昀乘坐同一辆马车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姨娘听得若有所思。
沈沅璧只急道:“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白姨娘也舍不得两个孩子离开她,不过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做有利的,便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听老爷的话。五少爷搬去前头,七小姐到太太那里。”
沈沅璧急道:“咱们这样,不是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日后沈沅钰还不知道怎么骑在咱们头上呢?”
白姨娘看着沈沅璧,郑重道:“七小姐还不明白吗?三小姐如今在老爷心里的地位非同寻常,小大房所有的人都要退避三舍。她说一句,顶的上别人说十句,她现在做出的事,就是错的,在老爷眼里也是对的。咱们又何必与她对着干呢?”
沈沅璧不服气地道:“那咱们就这样忍了?”
“自然是只有忍了!你到了太太那里,万事都要陪着小心,三小姐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可有丝毫的违逆。也万不可装出太太苛待你的样子,博取你父亲的同情,你可晓得?”
沈沅璧十分不解:“这又是为什么?”她本来还想用这招给周氏和沈沅钰上上眼药呢。
白姨娘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这点儿小算计,能瞒得过你父亲去了?与其被他发现因此而恶了你,不若做小伏低,装出孝敬嫡母,敬爱嫡姐的样子,忍过这一段去。”
沈沅璧想到未来的日子就觉得暗无天日,“那咱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白姨娘道:“三小姐眼看着就要出嫁了,还能在家里呆多久呢?”等她嫁出去了,她自然有法子拿捏周氏,甚至想法子离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只不过现在吗,这个小丫头实在太过精明,自己若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万一被她察觉了,一状告到沈昀那里,她就得不偿失了。
白姨娘动作很快,到了晚上就帮沈沅璧收拾好了行李,将她送到了周氏这里。
沈沅璧不愿意来正院,正院也一样不欢迎她来。周嬷嬷就急急忙忙到沈沅钰这里来讨主意。
“老奴不过是个奴才,老爷却发话要七小姐跟着老奴学规矩,这这,老奴到底该如何对待七小姐?况且,如今,咱们正院里已经住了您和八小姐,七小姐过来,根本就没有屋子可住了!”
沈沅钰因为和沈昀有了那一番在车上的对话,对于他的心思摸得很清楚。便笑道:“既然爹爹叫您管,你就管管好了。嬷嬷只管拿出您的本事来,好好教教沈沅璧大家闺秀的做派。你只管好生教,至于她学不学,您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至于没有屋子住,你就叫人把后罩房的下人们挪出来,打扫一番,让她先在里头住着。”
贾嬷嬷忙道:“这合适吗?”
那后罩房常年不见阳光,又是下人们居住过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姐住进去呢?
沈沅钰冷笑:“沈沅璧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正好住住后罩房,让她也明白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件事你不用怕,我自然会去向父亲陈情。”
有了这番保证,贾嬷嬷也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如今整个正院,没有人不对沈沅钰心悦诚服的,连湖阳郡主都被沈沅钰整得灰头土脸,何况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沈沅钰去和沈昀一说,沈昀果然没有丝毫异议。这边贾嬷嬷打扫好了后罩房,沈沅璧含着眼泪住进去,听了白姨娘的话,她又不敢起什么幺蛾子,只盼着沈沅钰赶紧出嫁,她好求着白姨娘把她给捞出去。
小二房。
耿嬷嬷请回来的大夫听说要让自己开药,把沈沅珍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由大吃一惊。他对着湖阳郡主道:“娘娘,如今表姑娘胎气稳定,三个月孩子已经坐成,这个时候打掉孩子,势必得用些虎狼之药。很有可能对表小姐的将来,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他说的十分委婉,湖阳郡主却听得明白。紧张地道:“到底会有些什么影响,还请先生说清楚一些儿。”
那大夫道:“表小姐毕竟年轻,身子弱些,这又是第一胎。若是这样打了去,日后子嗣艰难是一定的了。也有较小的可能性,以后永远也无法再怀孕。小的建议,还是把这一胎生下来罢!”
湖阳郡主听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躺在床上的沈沅珍听到这里,已经尖叫了一声:“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打了去。”
湖阳郡主十分无奈。只得问大夫:“那么请问先生,我这外甥女不能生育的可能有几成?”
大夫又怎么能够给出准确答案,只道:“每个人的身体情状都不一样,所以小的也无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只能说,这种可能并不是很大,可还是存在的。”
湖阳郡主一咬牙:“你开药吧!”沈沅珍那个疯狂的劲头儿,若是不依着她,她很有可能再次寻死觅活。
大夫也不再劝,就给沈沅珍开了一副虎狼之药,沈沅珍喝了之后,果然将那可怜的孩子打掉了。只是她伤了元气,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躺在榻上下不了地,湖阳郡主只对外说她是得了风寒。
她自以为遮掩的密不透风,实际上沈沅钰很快就拿到了沈沅珍平日里喝药的药渣。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蕊心,沈沅钰夸奖道:“做得不错,那个在小二房当差的小霞,以后要好好赏她。”
蕊心自从上次陈安县的事情之后,在沈沅钰面前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沈沅钰待她倒是一如既往,她一向的用人方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蕊心便恭恭敬敬地应了。“小二房的人这一次十分小心,给四小姐煎药的都是湖阳郡主派来的,都是从长沙王府带来的心腹,所有的药渣也都有人专门处理。为了拿到这点儿东西,我可着实是费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又感慨道:“如今老爷作了宗子,咱们行事是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就是权势的好处。聪明人,就得擅于借势。又问:“你有没有找大夫辨一辨,四妹妹喝的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蕊心道:“找了的。大夫说,这药是用来补益气血的,多用在女子小产之后!咱们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沈沅钰并没有觉得奇怪。“看来沈沅珍是真的怀了郗杰的孩子了!”沈沅珍选择把孩子打掉她可以理解,算算日子,就算现在立即奉子成婚,也绝对瞒不过郗家,顶着这么一个名头,不管错处在不在沈沅珍,她以后都休想在郗家抬起头来。
说到这里,蕊心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小姐,要不要我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叫小二房也吃些挂落。”
彩鸾彩凤等听了全都蠢蠢欲动,露出赞同的表情。
当初沈沅钰被郗杰退婚,小二房没少兴风作浪,在外头散播谣言,败坏沈沅钰的名声,到现在这些丫头们还都义愤填膺。
沈沅钰笑道:“不必了!”沈昀表示过对小二房既往不咎,沈沅钰就不能去拖沈昀的后腿。倒不是怕了他们,既然沈昀已经当了宗子,该占的好处都占了,就要表现出该有的容人之量来。
这不是做给小二房看的,而是做给家族所有人看的。
要是小二房老老实实的,就这样安安心心地不再起什么幺蛾子,沈沅钰也不介意放他们一马。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
“不过你把这些药渣收好了!”若是小二房再出来蹦跶恶心人,那也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第171章 不出所料
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和小二房斗法。如今方峻之乱已经平定,可盘踞在徐州的独孤容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庾璟年在淮阴县驻军已有两月,和独孤容的军队接触之后,却是节节败退,徐州本来还有一半的领土在大晋手中,如今几乎已经全部落入了北燕军之手。
如今朝廷上下几乎是一边倒地攻击庾璟年指挥不力,大皇子更是一天三遍地往皇宫里跑,力请皇帝将庾璟年调回建康下狱,换他到两军阵前指挥战斗。
御史们弹劾庾璟年的折子差点儿把皇帝给淹喽。这次不用太子和大皇子煽风点火,独孤容一旦占领了徐州全境,就能直接兵逼扬州,渡过长江就是建康,御史们的老婆孩子财产可都在建康呢,他们能不急吗?
总算有三皇子和沈家、桓家站在庾璟年的这一边,皇帝也顶住了压力,本来这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
整个建康处处都在诅咒庾璟年,但是沈沅钰依旧对他充满了信心。因为庾璟年为了安抚沈沅钰,已在给她的来信之中说明了此次军事行动的方略。
说白了就是八个字:诱敌深入,坚壁清野!
庾璟年之所以定下这样的方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徐州虽是庾璟年的主场,可是不论兵员的数量还是质量,大晋军都比北燕军差了不止一筹。
独孤容有十万大军,庾璟年的两卫兵马名义上六万,实际上只有五万,加上他在怀阴城收拢的残兵败将,也不超过六万人。六万对十万,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再说兵员素质,庾璟年的军队虽然是皇家十二卫之中的精锐,可是全都没有经历过大型军事会战的考验。而独孤容的军队则常年与北魏交战,经验丰富,这样的形势若是硬碰硬,等着庾璟年的就只有一个“输”字。
徐州纵深几百里,重要的城市十几个,庾璟年故意佯败,独孤容每占领一座城池,都要分兵拒守,而庾璟年早将城市中的人口粮食一一运走,独孤容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
这样攻无所克,掠无所得,从北徐州到南徐州,北燕军队战线拉得极长,又加上客军作战,北燕国内又在忙着清洗旻文太子的势力,对于独孤容态度暧昧,北燕军自然难免士气低落。
反观大晋军,虽然连战皆北,军队却没有什么损失。此消彼长,庾璟年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独孤容的主力部队,从而反败为胜。
当然这条计谋说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却绝不容易。需要部队指挥官拥有良好的大局观和敏锐的捕捉战局的能力。这不但要有非凡的智慧,更需要超凡的勇气,否则单是国内舆论的压力,一般人也受不住。
这和庾璟年当年单独防守一个当阳城可不能同日而语,若是庾璟年真能在此战之中取得胜利,那么他也就能真正跻身于名将的行列中了。
不过至少在沈沅钰看来,庾璟年完成的还不错。一系列的调兵遣将已经越来越纯熟了,也越来越深沉内敛能够沉得住气了。
这个男人,正在一点点的成长,早晚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沈沅钰深信这一点。
沈沅钰为庾璟年担着心事,却也于事无补。只能盼着未来的夫君早日战胜敌人归来。
再说沈沅璧到了正房,倒也行规矩步,不敢有丝毫逾越,沈沅钰也就把她丢给贾嬷嬷操练,自己不去管她,只跟着蕊心学些处理情报的方法。
如今沈昀作了宗子,终于能够接触一些家族的核心机密。而他的书房明志堂中,情报来源也更加丰富,级别也更高。
这一天沈沅钰叫蕊心拿出一些北燕的情报来看。沈沅钰看得都是现成的情报,沈氏立族百年,在北燕多地,尤其是长安,设有许多收集情报的所在,族中也有一位执事是专门掌管情报的分析和整理。
蕊心看了之后有些吃惊地道:“谏议大夫姚晃被投入了监狱,这已经是这短短半个月来第六个被投入监狱的北燕高官了。”
“第六个?”沈沅钰也是吃了一惊。就看见写着这一条情报的纸上还有一行别人加注的标注:姚晃,曾任太子洗马,旻文太子心腹之一。却是沈昀的笔迹。
沈沅钰吃了一惊:“北燕这是在清洗旻文太子的班底?”
“正是如此!”沈昀一身白衣,意态娴雅地走了进来。在沈沅钰的对面悠然坐下,道:“北燕近几个月来清洗的官员不是旻文太子昔日的旧部,就是旻文太子的政治盟友。如今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都对旻文太子的遭遇寄予极大同情。旻文太子也是一代人杰,想不到树倒猢狲散,他刚刚一死,拥趸们就遭到了政治清洗。”
沈沅钰微微一怔,这段时间她忙着关注徐州的战况,对北燕的关注并没有那么热衷,所以并不知道详情。她便问沈昀:“顺圣皇后和庐陵王慕容齐清洗的都是哪些人?”
沈昀报了一大串名字,足有二十好几个官员。
沈沅钰喃喃道:“慕容齐如此大张旗鼓地清洗旻文太子的人,是不是有点太过了。难道……”她震惊地看着沈昀道:“慕容齐在北燕的地位和旻文太子相比天差地别,按说不应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一次的清洗这样顺利,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昀对她的敏锐反应十分赞赏。“不错,你接着说下去。”
沈沅钰得到了父亲的鼓励,更显得信心十足,她站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这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旻文太子的父亲——烈武帝!难怪慕容齐一个小小的王爷能动得了八大柱国之一的元家,因为他背后有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为他撑腰!”
她看着沈昀道:“我没有猜错吧?”
沈昀无奈地点着她的额头:“是,你猜的很对!咱们哪个又能比得上你聪明?”家族中执掌情报的执事通过各方面的情报推断出慕容齐背后的支持者就是烈武帝,但是那是在掌握了许多绝密信息的前提下,沈沅钰能够通过只言片语想到这一点,是值得沈昀为他骄傲的。
沈沅钰嘻嘻一笑,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道:“这么说,旻文太子和他的父亲烈武帝之间恐怕早就是矛盾重重了,咱们把旻文太子弄死在大晋境内,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有时候这人太精明太能干了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个人还是二把手的时候,如今北燕上下人人都只知道旻文太子而不知道烈武帝,风头如此之盛,烈武帝身为皇帝又情何以堪呢?
沈昀道:“烈武帝所用的手段应该是由外围到内围,先将效忠于旻文太子的中下层官员打掉,再慢慢收拾那些和旻文太子一个鼻孔出气的顶级贵族集团。”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么做倒也不失为一个老成谋国的法子。八大柱国之中,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可都是支持旻文太子的,不知道这样的家族会不会遭到清洗。若是烈武帝连他们也动,那可就是动摇国本的政治事件了。”
沈沅钰说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难怪独孤容在没有接到大晋皇帝的命令下就私自进军徐州。若烈武帝早就想要解除旻文太子的权力,那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先把独孤容这个大将军解了职,将这十万大军收回来。”
独孤容先发制人,先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迫得烈武帝不得接受派他攻打大晋,以报旻文太子大仇的这个既定事实。
想明白了这些,沈沅钰不由大喜。难怪独孤容一直得不到来自北燕的支持,连粮草的补充都要通过在徐州就地掠夺,若非他攻下徐州郡城的时候,王坤没有来得及将城中的粮草一把火烧掉,让他得到了周围县城的几个巨大粮仓,如今恐怕不等庾璟年反攻,他的军队就先要溃退了。
想通了这些,沈沅钰不由大为振奋。北燕内部不和,庾璟年的胜算又再增加一成。
沈昀已经叹道:“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也不是好惹的,烈武帝如此打草惊蛇,若是旻文太子还活着,只要他出来振臂一呼,恐怕烈武帝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沅钰笑道:“正是呢!”话音刚落就似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脸色狂变:“爹爹,你刚才说了什么?”
沈昀不由无奈苦笑:“你又想到什么了?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子不稳重,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呢?”
沈沅钰却没空和父亲开玩笑,她慢慢站了起来,神色异常凝重:“您刚才说,旻文太子若是活着,就是这一句,若是旻文太子活着,烈武帝和庐陵王这样倒行逆施,旻文太子岂不是可以轻易团结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这些顶级家族,将烈武帝推翻,自己做皇帝!”
沈昀听了这话,不由也是心头一震。“你是说,旻文太子并没有死?”
试想,若是旻文太子和烈武帝因为权力发生正面冲突,烈武帝既是皇帝,又是父亲,在礼法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旻文太子就是再占理,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这些顶级豪门就是再支持旻文太子,顾忌着舆论,大概也不会倾尽全力帮助旻文太子推翻烈武帝。
可旻文太子一死,烈武帝忙着剪除旻文太子的羽翼,各大家族危在旦夕,若是在这个时刻旻文太子“死而复生”,这些顶级豪门处在被清洗的边缘,必然也只能全力支持旻文太子废掉自己的父亲,夺取大位。
况且,如今烈武帝认为旻文太子已死,对他放松了警惕,徐州的大战更是吸引了大晋、北燕和北魏的大部分目光,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已经死了的旻文太子在背后翻云覆雨,掌控大局。
若真是如此,那旻文太子不光是算计了北燕上上下下,也把大晋君臣给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连沈沅钰庾璟年也全都算计在内,他这一盘棋,真的下的好大。
等沈昀把这一切全都理刷清楚,不由矍然变色。旻文太子要是真的是假死脱身,那他的才智也实在太可怕了。
沈沅钰抱着脑袋,喃喃道:“我就说,旻文太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原来他真正想对付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容齐,而是他的父皇烈武帝!”
沈昀见她说得这样自信,也不由有几分动容,“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旻文太子一定没有死!”
沈沅钰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知道,我知道!”上一世的方健,即便是被沈沅钰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还是能够在最后的关头翻盘。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庾璟年一箭射死!
她陡然想起一件事来,道:“爹爹刚才说,民间对旻文太子的党羽遭到清洗而报以极大的同情?是有这件事吗?”
“是!而且是众口一词!”
“爹爹你想想,烈武帝就算是想要清洗旻文太子的党羽,也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必定会找个合理的理由。比如是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之类的,为什么老百姓不但知道皇帝的真正目的,还众口一词地对旻文太子报以同情呢,这是有人在背后引导舆论!”
沈昀又是一阵色变。旻文太子做这样的事情,的确是非常的驾轻就熟,就看这些年来,北燕的民众人人把他当成救世主一样看待,早就忘了还有一个烈武帝的存在就可见一斑了。
沈昀越想越觉得女儿的猜想有道理,他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和父亲商量商量这件事。”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嘱咐沈沅钰和蕊心道:“今天咱们商量的这些事,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才去了北望斋。
沈沅钰想到旻文太子还活着就觉得鸭梨山大,这个人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若是他成功登上了北燕皇帝的宝座,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搞风搞雨呢。
蕊心见她脸色不好,就倒了一杯水给她,“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行!蕊心,你立即准备纸笔,我要给庾将军写信,把旻文太子有可能活着的事立即告诉他。”
蕊心提醒道:“小姐,旻文太子就是活着,也要忙着对付烈武帝,夺取大位。还没空管徐州的战事!您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何况,老爷不是刚刚吩咐了,叫咱们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沈沅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不告诉他一声,我总是心中难安。至于父亲那边,我自然会向他说明,这个你不用担心。”
就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让蕊心亲自去一趟琅琊王府,交给庾之瑶,叫庾之瑶立刻飞鸽传书将信发出去。
做完这一切,沈沅钰的心总算安定了几分。
淮阴城中,庾璟年接到沈沅钰的书信,看完了之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萧十三作为他的贴身亲卫,战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庾璟年的安全。因此一直贴身护卫着他家将军。
从前他家将军收到家信之后,总是心情愉悦嘴角微翘。这次却是大不同,脸色黑得就跟那灶里的木炭似的。
萧十三平时看起来有点傻,但有时候还是很机灵的,他虽然不认字,但是早就猜出来将军每次所看的所谓的“家信”定然是沈沅钰写来的。
他便陪着小心问:“将军,可是建康出了什么事儿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说:“能出什么事?”沈沅钰的这封信,也解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长久萦绕心头的疑问。他也和沈沅钰一般,觉得旻文太子没有那么容易死,单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夏侯元,就不好对付,何况旻文太子其奸似鬼呢!
可怎么偏偏上次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呢?想到自己忙活了这么久,很有可能为旻文太子作了嫁衣裳,为他登上皇位帮了大忙,他的心情就分外不美丽。
庾璟年慢慢走到军帐中悬挂着的巨大地图道:“独孤容的主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他的心腹幕僚程先生也在帐中,便道:“已经到了石塘县。”说着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庾璟年哼了一声:“独孤容也号称一代名将,怎么进军速度如此之慢。等他到达汝阴郡还要多少时间?”汝阴郡乃是徐州一处战略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庾璟年决定和独孤容决战的地方。
到时候独孤容兵疲师老,劳师远征,加上补给线拖得太长,庾璟年则是以逸待劳,他有十足的信心一股荡平独孤容的主力,并且迅速光复徐州全境。
程先生道:“按照独孤容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还要两个月的时间能赶到这里。”独孤容想要拿下徐州,威胁建康,就必须占领汝阴,这个地方他不想来也得来。那里的确是个决战的好地方!
庾璟年思考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两个月太长,本将军等不了那么久。决战的地点,还是改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汝阴郡北面的颍川郡。“改在颍川郡!”
程先生吃了一惊。“将军,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改变策略?”诱敌深入,坚壁清野这个策略本就有程先生的心血在里头,按照他的计算,如果计划顺利,能顺利地将独孤容的大军引到汝阴郡附近,庾璟年的胜算将超过七成。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旻文太子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死!并且很有可能很快就夺取北燕的皇帝之位,倒时候他若是派兵增援独孤容,到时候又增变数。所以,决战必须提前进行。”
旻文太子,你又利用了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你的爱将,灭掉你的十万大军,先讨回一点利息来再说。
庾璟年下定了决心,便吩咐传令兵:“立刻召集军中诸将在我的中军大帐中集合,本将军要分派命令,大军立刻向颍川开拔!”
进入到八月份,徐州战场上形势愈发变得复杂起来。庾璟年不再仅仅采取守势,而是调动大军频频向独孤容的军队施压。他也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把消灭北燕军的兵力作为首要战略目标,他将两卫兵马分成四路,他自己统领一路,剩下的三路分别交给两个卫将军以及一个副将军带领,很是打了几场硬仗,歼灭了数千的北燕军。
独孤容其实已经看穿了庾璟年的目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孤军深入徐州,北燕的烈武帝不给他分毫的支持,他只能依靠掠夺来补充给养,一开始士兵们想着为旻文太子报仇,士气很好,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绵长仿佛永无结束之期,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变得十分低落。
他又不敢撤兵,这时一旦后撤,整个军心浮动,庾璟年只需率领骑兵追击,他的大军立刻就要崩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庾璟年决战,击破了这支大军,大晋短期之内很难组织起另一支这样的军队,他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所以明知道庾璟年提前在颍川做好了准备,要与他决战,他也不得不来。
一时颍川郡战云密布。
沈沅钰密切关注颍川战事,每日都和蕊心研究许久。这一天沈沅钰正在担心,就见蕊心拿着战报,高高兴兴来给沈沅钰报喜:“恭喜小姐,庾将军初战告捷!”
沈沅钰果然万分高兴:“此话当真。”
蕊心笑道:“奴婢怎么敢骗小姐呢!”
第172章 宫廷□□
原来,八月初三,庾璟年亲自率领主力大军到达颍川郡,此时独孤容的前锋部队也抵达了颍水。
独孤容派前锋将军高望进攻刘岩把守的嘉登县,企图夺取颍水南岸要点,以保障主力渡河。庾璟年审时度势,为了初战告捷,提振士气,亲自带兵北上解嘉登之围,庾璟年并不蛮干,而是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先是引兵至平河乡,伪装绕路攻击独孤容后方,独孤容果然分兵前来阻止,庾璟年则亲率轻骑,直趋嘉登,并于千军万马之中亲自杀死前锋将军高望,取其首级而还。
北燕军溃败,于是嘉登之围自解。庾璟年却知道独孤容数万大军转眼即至,嘉登是没有可能守住的。解了嘉登之围后,便组织百姓渡河,向大营撤退。独孤容派大将苗维率军渡河追击,庾璟年当时只有骑兵五百,而苗维军达四千余骑,且尚有步兵在后跟进。
庾璟年知道北燕军缺乏辎重,便命令士卒故意将辎重财宝丢弃于道旁,北燕军果然中计,纷纷争抢财物。庾璟年见状立刻调转马头,突然发起攻击,北燕军来不及组织抵抗,被一击而溃败,大将苗维在乱军之中被萧十三所杀,庾璟年带领数百骑兵施施然退回大营。高望和苗维都是独孤容手下出名勇猛的将军,却被庾璟年一战而斩,北燕军队的锐气被大大挫伤。
而独孤容也终于率领大军到达颍川,两方隔着颍水对峙。
沈沅钰把一份战报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不过如今北燕军队在数量上仍然占据着优势,庾璟年还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战局正如沈沅钰所料的那样,令人眼花缭乱。
独孤容知道庾璟年年轻气盛,遇事冲动易怒,便派参军陈绍书写檄文并找了嗓门巨大的士兵在阵前宣读。檄文中把庾璟年骂得体无完肤,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全靠佞幸晋元帝而得以上位,甚至污蔑他乃是晋元帝蓄养的娈童。
如今两方的部队全都立足未稳,大晋一方的辎重粮草尚未运抵,若是庾璟年受不得激,立刻命令主力渡河攻击,那么独孤容只要击之半渡,大晋军必定凶多吉少。
庾璟年当时气得在营帐之中差点暴跳如雷。独孤容污蔑他可以,但是皇伯父被他看成父亲一般,绝不容许旁人污蔑他半分。
程先生吓得够呛,生怕庾璟年受不得激,从而作出什么错误的决策。就在一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对他进行劝说。
庾璟年恨不得当场带人杀到对岸去,把独孤容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过想起还在建康等着他凯旋的沈沅钰,到底压下了火气。他语气冰冷地说道:“有朝一日,我必割了独孤容的舌头,以报今日之辱!”
到底沉住气,依旧叫部下构筑防御工事,并不主动渡河攻击。庾璟年明白,独孤容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加上这一段时间他的坚壁清野的战术渐渐发挥了效益,独孤容粮草辎重已渐渐跟不上了。现在等不起的是独孤容,而不是他庾璟年。
消息传到建康,沈沅钰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庾将军有这份忍功,哪里还怕日后无往而不利呢!”
皇宫之中,晋元帝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安仁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欣慰和赞赏。
这边沈沅钰和晋元帝正在满怀信心地等着庾璟年收拾掉独孤容,北燕也如同沈沅钰所料一般发生了惊天变局。
烈武帝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决心对支持旻文太子最甚的梁国公于谨家族动刀子。烈武帝本人也不傻。八大柱国所代表的贵族集团乃是北燕国家的根本,他根本不可能将支持旻文太子的元家、独孤家、赵家一网打尽,他的意思是动一个于家,杀鸡儆猴,让其他几家老老实实地听话,也就是了。
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
烈武帝想要收拾于家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没等烈武帝动手,这几大世家竟然极为神速地联合一气,几大世家在军中的势力十分强横,十分神速地发动兵变,将皇城包围。
本来北燕皇宫的宿卫由烈武帝最信任的宇文世家把持。哪里知道宇文世家不知怎么的竟然被策反,不但没有阻拦四大世家杀入皇宫,反而大开宫门,引着四大世家的人直接杀进皇宫中去。
兵变之时,烈武帝正带着小妃嫔在御花园的海池之内划船,忽然之间看见皇宫之中涌入这么多士兵,不由大惊。
此时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的几位家主在宇文家家主宇文廷的带领下走到池海边,将他团团包围,烈武帝戎马一生,他从船上下来,看见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害怕,而是厉声道:“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看见宇文廷他更是痛心疾首:“宇文廷,你这个背主求荣的狗东西!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出卖朕?”
宇文廷朗声道:“陛下不分忠奸,听信小人之言,不但欲除掉我大燕的擎天玉柱旻文太子,还要对有大功于国家的八柱国家族动手!如今国家已经被您搞得一团糟,再这样下去,不用北魏和南晋前来攻打,我们大燕自己就得完蛋。陛下说臣是背主求荣,臣只是不想先祖费尽鲜血打下的大好江山断送在您的手上而已!”
烈武帝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以为杀了朕,你们就能够得逞了吗?朕已经把京郊大营十万精锐兵马交给了庐陵王指挥,他一旦听到消息,就将挥军杀进长安城,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旻文太子死后,烈武帝有意把太子之位传给庐陵王慕容齐,因为时间的原因册立太子的大典尚未举行,但已先把京郊大营交给了他掌管。
如今的京郊大营的确是一支可以左右政局的力量。
他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面对如此绝境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只是宇文廷等人的目光里却只有淡淡的不屑。
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遽然响起,“您说的是这个废物吗?您要指靠的难道也是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说话之间,一个英俊绝俗的男子走到众人面前,随手将一颗头颅扔在烈武帝的脚下。
那人圆睁双目,满脸惊恐,死得极为不甘,正是被烈武帝寄予厚望的庐陵王慕容齐。慕容齐满心想要取代旻文太子成为北燕国未来的皇帝,竟不知如何被人砍下了脑袋。
而烈武帝看着这名刚刚出现的男子,简直像是见到了鬼一般的大喊道:“你,怎么是你?你没有死?”
来人那般潇洒清贵,风采照人宛若初升的太阳,不是旻文太子又是谁呢。
旻文太子讥讽道:“难道父皇就这么希望我死?”紧接着他朗声道:“庐陵王慕容齐,勾结朝中大臣,意欲发动兵变,染指社稷神器,如今已被本宫诛杀!”竟是恶人先告状。
宇文廷带头跪了下来道:“庐陵王慕容齐有勇无谋,并未为我大燕立下足够多的功勋。却嫉妒太子功劳大,威望高,策划阴谋诡计,妄图加害太子。如今,太子已经诛杀他,太子功盖寰宇,天下归心,请陛下将国家大事托付于他,我大燕从此安矣。”
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的几位家主立刻跟随着宇文廷跪了下来,一起大声道:“请陛下退居太上皇之位,请太子登基为帝!”
“你们,你们……”烈武帝全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旻文太子身边的夏侯元已经拔出了宝剑,若是烈武帝再敢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一剑解决了这个昏君。
这时宇文廷等几位家再次说道:“请陛下退居太上皇之位,请太子登基为帝!”
烈武帝心知大势已去,脸上透出心灰意懒的表情。“罢了罢了,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本想将这个威胁自己地位的儿子一举除去,立一个听话些的慕容齐为太子,哪里知道自己千般算计却依然斗不过他,最后反而搭上了慕容齐的一条性命。
晋元帝隆兴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旻文太子“死而复生”,在长安城联合宇文、元、独孤、赵、于等几大世家,诛杀了意图谋反的庐陵王慕容齐,旻文太子掌管了朝政,并趁机对反对他的政治势力进行了无情的大清洗。
一时长安城人人自危。北魏和大晋则全都跌破了眼镜。
对于这个结果,沈沅钰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仍然让她心里堵得难受。
旻文太子实在太阴险了!
从引诱她去陈安县去救沈昀开始,旻文太子就布下了一个大局,将北燕君臣、大晋君臣全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什么一心爱慕前世的沈宜,全都是狗屁。他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弄死自己名义上的老子,自己当皇帝。
可笑自己还花费了不少心思,利用信鸽和庾璟年取得联系,让他去接应自己。想来就是自己什么都不做,旻文太子也会想办法通知庾璟年,要不然他如何能够“假死”?
而独孤容进兵徐州,以及方峻的叛乱,都是旻文太子策划的结果。沈沅钰当时就觉得方峻叛乱的时间点拿捏的太到位了,现在想想他的目的就是扰乱众人的视线,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大晋来,从而他在北燕的活动才能更加隐秘安全。
再往深里想,旻文太子甚至从出使大晋开始就策划着这场政变了。
他竟将天下英雄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个旻文太子实在太可怕,也实在是太可恶了!
沈沅钰越想越心寒,也越想越郁卒。
北望斋中,沈弘沈昀父子俩相对无言,爷俩桌子前面放着的一份情报,上头写着旻文太子此次政变的详细过程。
老太爷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此前人们一直以为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是旻文太子的铁杆支持者,现在才知道,这宇文家才是旻文太子真正倚重的家族。”
宇文世家历来忠于皇室,宇文廷和烈武帝一同长大,从小情同手足,有兄弟之谊,两人更是儿女亲家,世代联姻,宇文廷有两个儿子作了驸马,还有一个女儿送到了慕容齐的府中作了正妃。所以一直以来,宇文廷都是烈武帝第一信任的臣子,烈武帝所有的机密他都有份参与,烈武帝更是把宫中的宿卫交给了他来打理。
其实有了宇文廷,慕容圭想要弄死烈武帝只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可是他却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挖了这么大一个坑,骗烈武帝和慕容齐自己往里跳,等两个人把北燕的权贵得罪的差不多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杀掉慕容齐,逼迫烈武帝退位。
选择了这样一种丝毫无损他的名声和威望的方式,里子面子全都是他的了。真是既做了□□,又立了牌坊。
沈弘看了儿子一眼,慕容圭心机太深,他当了皇帝,可比原来的烈武帝难搞一百倍,以后大晋大概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沈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思是以后咱爷俩肩上的担子恐怕更重了。
沈沅钰因为旻文太子的事儿连中秋节都没过好,远在颍川的庾璟年心情则很是不美丽,他自然想明白自己这是被旻文太子给耍了。加上这一次,他已经被旻文太子给耍了两回了,庾璟年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种亏。
一时恨得不行,只把火气冲着慕容圭的马仔独孤容使。仗着地形熟悉,派左卫将军袁焕截击北燕的运粮部队,烧毁军粮车数千辆,北燕本来就补给困难,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一个月后,烈武帝颁布制书,将皇帝位传给太子慕容圭,自为太上皇。第二天,太子慕容圭于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为孝文帝,并大赦天下,决定第二年改元贞观。
消息传出,北燕民众一片欢腾。
贞观?贞观?!
沈沅钰听说了燕文帝慕容圭的年号,不由冷笑不已。沈沅钰明白慕容圭这是想要效仿李世民,统一天下开创一代盛世。
沈沅钰只是觉得恶心。
慕容圭即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独孤容为太子少师,并且派大将军李未为行军元帅,统帅步骑兵三万兵逼兖州。其目的是很明确,就是为了接应独孤容的大军。
本来按照慕容圭的计划,独孤容在徐州意思意思,吸引一下北燕君臣的目光,方便他搞一些间谍活动也就是了。没想到大晋军队太不经打,独孤容轻轻松松就占领了大半个徐州。
徐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一旦占领了徐州,就相当于锁住了南晋的咽喉,以后渡过长江荡平南晋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块肉既然吃到了嘴里,再吐出来,慕容圭和独孤容都有些舍不得。
不过独孤容手下这十万大军可是北燕的精锐部队,北燕虽然兵多将广,家底厚实,但是一旦损失了这部兵马,慕容圭就是再财大气粗也消受不起。
所以才立刻派了李未出兵接应独孤容。
慕容圭的意思,若是吃不下庾璟年,便退兵保存实力好了,徐州能拿下一半,他也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独孤容却叫苦不迭,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想要退兵,那得先问问庾璟年答应不答应。两军在颍水对峙已经有两个月,大小战役打了不下数十场,如今北燕军队大概还有七万人,庾璟年一方大概有四万人,单从人数上说,他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可是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
庾璟年将兵力分作十部,骚扰、偷袭、伏击、断粮道,各种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对于部队的指挥也是越来越娴熟,越来越得心应手,简直就是拿他当成靶子,来练习兵书上的各种战法的。简直让他疲于奔命。
但无论他如何挑衅,庾璟年就是不肯和他展开决战。
独孤容简直憋屈极了。加上粮草吃紧,他一连数次打算在颍水上搭建浮桥,挥军渡过颍水和庾璟年展开决战,都被庾璟年发现,并且将之击退。
直到听说李未出兵兖州,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李未能够攻下兖州的济阴郡,就能和他打下的徐州的地盘连成一气,保证了兵员和粮道畅通,他就不怕和庾璟年打一场持久战。
接下来想要速战速决的就该不是他独孤容,而要换成庾璟年了。
大晋的反应也很快。晋元帝采纳了谢涵和沈重的建议,一方面命令兖州刺史封辛紧守门户,一方面派出使臣出使北魏,意欲与北魏结盟,共同对付慕容圭。
所以武成帝拓跋湛本来对此前大晋联合北燕攻陷司州有些耿耿于怀,只不过此次出使的人选不是别人,乃是正五品中书舍人路萧然。
路萧然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口才、胆识都是第一流的。
他在北魏的朝会上侃侃而谈,指出北魏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爱好和平的大晋,而是侵略成性的北燕。而旻文太子此人比他老子厉害一百倍,慕容圭初登大宝,内部未稳,此前北魏丢了晋州,正是夺回故地的好时机。
一旦等他稳固了朝政,腾出手来,凭借慕容圭的手段和北燕强横的军事实力,到时候北魏首当其冲,恐怕亡国就在眼前了。
一席话说得北魏君臣心悦诚服,很快便在结盟书上签了字。很快北魏便兵分两路,一路两万军马出冀州奔兖州,打算于兖州刺史封辛夹击,吃掉李未的3万大军,一路大军五万,从邺城出发,趁慕容齐已死,晋州防守松懈,直取晋州。
北魏为了收复故土,也是蛮拼的。
一时间神州上下,烽火处处燃起。
兖州和晋州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牵动人心决定战役走向的还是徐州战局。
而且徐州的战役打得也极为精彩。独孤容是北燕数得上的名将不提,庾璟年的表现也越来越叫人刮目相看。如果说当阳之战庾璟年只是小试牛刀崭露头角的话,徐州的大兵团会战就让他破茧成蝶,凤凰涅槃,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流名将。
渐渐地,独孤容已经有点跟不上庾将军的思路,七万大军居然被庾璟年的四万步骑压制在颍水东岸挪不了窝。而大晋的军队在庾璟年的调、教之下磨合的越来越好,他指挥起来更是如臂使指。
这样的相持又持续了半个月。旷日持久的大战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北燕和大晋两方的军队都有些士气低落。沈沅钰不由为庾璟年捏了一把汗。这种时候正是考验耐心和毅力的时候,独孤容的年龄比庾璟年大了一倍带拐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战役,而庾璟年血气方刚,万一一时冲动,犯了什么错误,此前取得的优势可就要荡然无存了。
因为北燕军队粮草不济,独孤容只得再次派车运粮,将两个粮仓中的所有粮草全都运了过来,并命令骁将蔡金率兵一万护送,粮草屯积在北燕军大营以东约三十里的新关县。
一时北燕军士气高涨起来。庾璟年立刻召集属下召开军事会议,他的心腹幕僚程先生建议以轻兵奇袭新关县,烧其辎重。庾璟年考虑良久,决定遵其计而行之。庾璟年仔细研究地图后发现,新关县位于颖水下游,乘坐木筏顺流而下,再一个叫做胡杨口的地方登岸,距离新关就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新关县本来在北燕大营的后面,本来要想袭击新关,就要通过北燕的大营,从胡杨口登陆的话,正好可以绕开北燕大营。
真是个适合偷袭的好地方。
庾璟年当机立断,命令工匠用最快的速度制造了上百条木筏,然后找了个月黑风高之夜,先是派左卫将军留守营垒,守好大本营,又派右卫将军率领一万兵马,佯装渡河奇袭北燕大营,吸引独孤容的注意力。然后自己亲自带着五千步骑上到木筏之上,顺流直下,在胡杨口登陆。
蔡金能被独孤容命令看守大军粮草,自然不是个缺心眼的,他本来派了数十名的精锐士兵在胡杨口放哨,一旦发现敌踪,就立即点燃烽火。不过庾璟年早已有所准备,提前送了一木筏的兵马到了岸上,由萧十三带领,斩瓜切菜一般将那几十个放哨的哨兵全给结果了。
加上上游杀声震天,火把照得半边天都亮了。所以直到庾璟年花费了两个时辰将大军运到了对岸,蔡金仍然懵然不觉。
庾璟年重整部队,打着北燕的旗号,穿着北燕的军服,人衔枚马缚口,各带柴草一束,利用夜暗偷偷接近新关。庾璟年的时间拿捏的十分准确,达到新关的时候正好是凌晨,正是北燕士兵睡得最香的时候,一路上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斥候兵,但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萧十三带人给杀掉了。
等蔡金发现南晋的步骑兵奇袭而至,根本来不及整合队伍。庾璟年亲自引弓搭箭,一箭射死了蔡金。他的手下早已开始四处放火。守军一万人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抗,大多数都被烧死在营帐之中。
这一次的突袭之成功甚至连庾璟年都没有预料到。新关县储存的上百万石粮食被庾璟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时独孤容也得到消息庾璟年偷袭新关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一方面派轻骑救援,另一方面亲自带领率重兵渡江,准备将庾璟年的大营一口吞下,因为他也隐隐知道,新关的上百万石粮草大概是不保了,所以破釜沉舟赌一把。
右卫将军则趁机烧毁浮桥,独孤容亲自拔出腰刀督战,敢不奋勇向前的直接就被砍了脑袋,北燕军丢下大批的尸体,颍水几乎断流,北燕军才终于渡河,并在河边抢占了一个据点。等大军渡过颖水,独孤容组织军队开始攻打大晋的营垒。
哪里知道庾璟年这么长时间早就把营垒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左卫将军又被庾璟年面授机宜,只死守不出,独孤容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可就是打不下来。这时独孤容派去援救新关的将领还没有赶到新关,就被萧十三在半途设伏,损失惨重,统兵大将张全见新关县的粮草已经被烧干净了,审时度势之下,向大晋军投降。
庾璟年已经接到了前线的最新消息,他清点人数,整顿兵马,发现自己手里加上刚刚投降的张全,还有四千兵马。他将张全投降过来的北燕兵和混编在一起,稍事休息之后,立即向北燕的大营疾行而去。
此时北燕渡过颖水的军马有四万,大营之中还剩下大概一万余人,因为晋军穿着北燕的军服,又有张全带领,因此骗过了守将,庾璟年带人进入营帐之后四处杀人放火,北燕军兵败如山倒。
另一方面,独孤容见老窝都被庾璟年端了,知道大事去矣,只得回师救援,这时庾璟年早已踏平了他的大营,引军回来攻击,另一方面在龟缩在营垒之中的左右卫将军,也率兵出战,死死拖住了独孤容,独孤容腹背受敌,单单是渡河时被庾璟年的军队趁机射死的就不计其数。
等他好不容易渡过了颖水,七万大军所剩不过一万而已。大军几乎损失殆尽,粮草也全都被烧光,就算是神仙来了,这仗也不可能再赢了。独孤容只好收拢残兵败将向北方退去。
彼时庾璟年所部经过连番的血战,所余兵马已经不足一千,若是独孤容反应过来,死命带人扑杀过来,说不定还这能杀了庾璟年扭转战局,只是独孤容慌不择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庾璟年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带着不足一千兵马一路追了下去。于是战场上形成了很神奇的一幕,不到一千人追着近万的北燕军,一路横冲直撞,独孤容已经被庾璟年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回头和庾璟年打一场,就这么被庾璟年咬着尾巴,一路斩瓜切菜地杀死了无数北燕军。
连一直跟着庾璟年冲在最前头的萧十三都有点不敢相信。
直到独孤容进入广陵郡的平安城,庾璟年才算打住追击的步伐。这时候他不断收拢后头跟上来追击的晋军,部队人数已经达到了五千,越追人数越多,这也算是奇闻了。
到这个时候萧十三才反应过来,他家将军带领他们,已经将北燕威震一时的名将独孤容给打得永远翻不了身,四万对七万,这一仗以少胜多,赢得实在太漂亮了。
说起来容易,从偷渡胡杨口开始,他们不眠不休整整战斗了三天三夜,光是在颖水就打了两天一夜。
这是元帝登基以来,对北燕军事行动中最大的一次胜利。
第173章 将军失踪
消息传回建康,晋元帝和三皇子欣喜若狂,他们也猜到庾璟年能够赢下这一仗,但是没想到会赢得这么快这么干脆。//要知道独孤容的七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而庾璟年的部队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
一时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庾璟年。大晋这些年在军事行动中一直处于守势,不像是北燕那样将星云集,如今也终于出来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将了,众人全都乐此不疲地谈论这场战役,最后简直把庾璟年传成了神仙下凡一般。浑然忘了就在不久前,他们用同一张嘴来诅咒和辱骂庾璟年,恨他丢了大半个徐州。
外头乱纷纷的传闻,沈沅钰听听也就算了。沈家传回来的情报十分详尽,徐州之战的全过程她早已了如指掌。一方面她为庾璟年取得如此大的胜利,建立这样不世的功勋而高兴,更重要的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今大局已定——庾璟年凯旋回来娶她,已经不是任何问题。
独孤容在徐州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刚刚登上皇位的慕容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没想到老道如独孤容会被庾璟年打得这么惨。整整十万大军啊,如今只剩下分散在徐州各个城池的两三万人,他刚刚当上皇帝,从哪里再去征召训练这样精锐的十万大军去?
“庾璟年,你好样的!”新鲜出炉的燕文帝愤怒地砸碎了一套价值连城的茶具这才稍稍地没有那么生气了。想起一起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沈沅钰选择了他而非是自己,他又感觉到一阵难以遏制的嫉妒,“庾璟年,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被诅咒的某将军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他在平安城外休息了三天,会齐了麾下的左右卫将军和自己的四万大军,然后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以比当初独孤容占领快数倍的速度收复失地,那一座座城池根本就阻挡不了庾璟年的脚步。到后来独孤容已经彻底被打服了,听见庾璟年的马蹄声就开始弃城逃跑,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所有丢掉的徐州的地盘就全被庾璟年收复了。
报捷的战报一封封送到建康,沈沅钰在东府的地位也是节节拔高,下人们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充满了敬意。谁能想到当年那么二的宗室子弟,竟然成长成为大晋的一代战神呢?
沈沅钰也是与有荣焉,心里美滋滋的,现在她也不担心庾璟年的安全了,每天都高高兴兴神采飞扬的。
到了九月二十,前方传来捷报,徐州全境光复。庾璟年的大军于兖州刺史封辛的军队汇合一处。如今大晋的境内已没有一个北燕人。
沈沅钰算着,这场仗打到现在也就差不多了。庾璟年虽然立下不世功勋,但是一路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徐州,大军出动几个月,士兵已经十分疲惫,再打一次大的会战实在没有那个条件了。
大晋兵少将寡,并没发动一场消灭北燕的大战的能力,且也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而北燕如今就是想要报丧师辱国之仇,慕容圭尚未摆平国内的反对势力,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接下来更多的,就要看两方在谈判桌上的的博弈了。
那巨鹿侯李未也是一员老将了,他接应了独孤容不足一万人的残兵败将之后,立刻就向雍州方向收缩,龟缩在平原城中。如今庾璟年经过此战已经名震天下,李未可不敢和他轻启战端。
算起来,李未的兵马加上独孤容的兵马也有四万余人,庾璟年和封辛的军队加起来也比人家多不了几个人,平原城城高墙厚,硬是攻打的话,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庾璟年便屯兵城下,等待建康的进一步指示。
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这场仗到此为止了。果然不出所料,慕容圭很快派出使臣与大晋开始谈判。谈判的地方就在兖州的陈留城。大晋这边的参与谈判的又是路萧然。
路萧然上一次出使北齐立下大功,展示出极为出色的才华和外交能力,晋元帝顺理成章地任命他作为此次谈判的主官,并任命他为从四品上太中大夫。从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连跳两级升到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论功行赏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毕竟路萧然的年龄摆在那里,他以一介寒门之子,升官升得如此迅速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沈沅钰不得不感叹,有时候人的才能和品格真的没有任何相关性。
不过接下来不需要打仗,沈沅钰也就放心了不少,扳着手指头计算庾璟年什么时候能够返回建康。
一时间众人的神经全都松弛了下来。却不曾想在某处隐秘房间的中,正有几个人在小心地密议。
“你们天机阁号称没有打探不到的情报,也没有刺杀不了的人。这次正好叫我瞧瞧,你们有没有吹嘘的那般神乎其神。我家主子想要这小子的性命,这桩生意你们敢不敢接手?”说话的一个中年人将一张画像放到双方之间的桌子上。
对面的一个老者瞥了画像一眼,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拈须微笑道:“还是那句话,没有咱们天机阁不敢做做不了的生意,单看你们给的价钱是否合适。”
中年人伸出两根手指头,言简意赅地道:“二十万!”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那名老者微微一笑,拿起桌子上的那副画像,看着画中男子英睿而又冷峻的面容,淡淡笑道:“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当阳之战前,这位爷或许只值个十万八万两的,当阳之战以后,他就值这个数了!”他伸出五根指头来,“至于颍川之战以后,这位已经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将,可以左右未来的天下的走势,他现在至少值这个数!”他慢慢伸出两根指头。
中年人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二,二百万两?”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道:“你们莫不是疯了?当年你们刺杀北魏陈留郡王拓跋虔也不过开价四十万两而已!”要知道最富庶的扬州,一年交给大晋的赋税也不超过二百万两银子。
老者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此人才智超绝,武功高强,更有大军保护,想要刺杀这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此人的价值,又岂是区区一个拓跋虔所能比拟的。二百万两银子的费用十分公道,少一分钱,我们天机阁也不会接下这桩生意的!若是阁下的主子出不起这个价钱,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来。
那人想起来之前主子的嘱托,咬牙道:“且等一等,让我先与我的同伴商量商量。”
几个人商量了好一阵子,中年人终于忍痛道:“好,二百万两就二百万两!不过我们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他命赴黄泉!”
庾璟年并不知道有人花费巨额代价想要买通天机阁的刺客杀死自己。他在平原城外呆了一段日子,随着谈判的进行,晋元帝发布命令,命他和封辛退回兖州。
庾璟年驻守在兖州和冀州交界不远处的盐山城。这地方是北燕、北魏和大晋三国交界的所在,也有震慑两国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虽然和北魏结盟了,但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北魏也有可能随时调转枪头对付大晋。庾璟年不得不防。
一时间没仗可打,庾璟年轻松了下来,反而感觉百无聊赖。只觉得万分想念远在建康的沈沅钰。每日便是没命地操练军队,把他手下的儿郎们操练的哭爹叫娘不迭。
这日他听说在三国交界的地方有一处名叫封丘山的地方,是个狩猎的好去处。庾璟年再年轻三五岁,血气方刚,曾是个狩猎的狂热爱好者。这阵子他闷在大营里,正气闷无比,便带了百余名亲卫到封丘山去狩猎。
探子早已探查过四周,并无北燕或者北魏的大股军队在附近,按说百名亲卫足够保护庾将军安全了。
只是世事无绝对。
这一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天气极好。庾璟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带着儿郎们驱虎逐鹿,心情十分畅快。庾璟年一时忘形追着一头梅花鹿便向着封丘山的深处追去。因为他的马太好,亲卫们追赶不上,都落在了他的后面。
正当他快如疾风般奔驰时,突然从草丛中跃出三人,弯弓搭箭,向他射来。这三人所有的弩弓都是西域能工巧匠所制,穿透力极强,便是身穿重甲也能穿透,且箭头上又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是事发突然,若是一般人定然躲不过这弓箭攒射,好在庾璟年自小练武,又跟从名师,且修习有内功,在最危急的时刻,十余年的刻苦练武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庾璟年身体后仰,一个镫里藏身,在间不容发的时刻躲到了马肚子下面。却并未注意到,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脖子上挂着玉佩的丝线被挣断,玉佩掉入了草丛中。
三支弩箭全都深深射进了战马的身体里。那样雄壮的一匹战马,竟然顷刻之间口吐白沫,不片刻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见这弩箭上的毒药有多么可怕。庾璟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阵子作为统军主帅,他遇到过无数次的刺杀,可没有一次像这样接近过死亡。庾璟年一个翻滚从马肚子底下滚出来,还没等起身就甩出三把飞刀。
那三名刺客本想要追上来给庾璟年补几箭,没想到庾璟年这么彪悍,眨眼间每个人的咽喉上便钉上了一柄飞刀。三个刺客一脸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庾璟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冷汗,拔腿便往回跑,果然树林里又出现十几个刺客,好在西域的那种弩箭不但十分昂贵,而且很难制作的出来,这些人便手拿刀剑,后背配着弓箭。
刺客们纷纷弯弓搭箭向庾璟年射来。庾璟年眼光毒辣,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想和他们纠缠,他的亲卫很快就能追过来。他们人多,到时候这些该死的刺客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正在这时候,庾璟年无意之中一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不见了。想到那是沈沅钰送给自己的,她对那块玉佩又是那样的珍爱。庾璟年犹豫了一下,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头杀了回来。
等萧十三带着亲卫赶了过来,就看见满地尸体,自家将军的战马卧倒在草地中,口中流出的乌黑脓血已经干涸。萧十三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他家将军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乌衣巷沈府之中。蕊心拿着一份情报急急忙忙地奔向沈沅钰的房间。沈沅钰昨天有点着凉,身上不大爽快,周氏便免了她的请安。此刻她正躺在榻上半睡半醒,头脑昏昏沉沉,就听见蕊心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不好了!”
沈沅钰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问道:“蕊心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把情报拿到我的房里来了?”
要知道大老爷的书房规矩极严,情报这样的文件是决不允许带出书房的。
蕊心喘了一口气:“庾将军,庾将军,他……”
沈沅钰听见庾璟年的名字,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年表哥他怎么了?”便挣扎着要起床下地,去看蕊心手里的情报。
在屋里服侍的彩鸾看她一张小脸顷刻之间变得苍白,心疼的要命,急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对蕊心道:“蕊心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正病着呢,你就不能等小姐的身子好了再说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不悦。
蕊心脸色一白,她也不想让沈沅钰知道这样的消息,可是她家小姐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定还有办法找到庾璟年,她便一咬牙道:“小姐,庾将军在盐山城封丘山狩猎的时候,遭到刺客袭击,如今人已经失踪了,生死不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沅钰大喊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接受,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竟然有些不明白蕊心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蕊心眼泪都流了下来:“庾将军,他……失踪了!”
沈沅钰“嘤咛”了一声,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屋子里顿时一片大乱。
正在这时,帘子一掀,沈昀脸色黑沉地走了进来。他狠狠瞪了蕊心一眼,便走到沈沅钰的床榻旁边,伸手给女儿把脉。
谁能想到,他未来的女婿会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随便打一场猎,便被刺客所乘,进而失踪。他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疼她爱她的好男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沈昀也是一肚子愤懑无处发泄。
不知多久,沈沅钰悠悠醒了过来。看见沈昀就坐在自己的床边,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爹爹,蕊心说的是真的吗?年表哥真的不见了吗?”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沈昀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厚厚长长的秀发。
她何等聪颖敏锐,沈昀这样的意思,就从侧面告诉她蕊心说的都是真的。沈沅钰觉得心里面所抱着的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抹灭了。只伏在沈昀的怀里,眼泪汹涌流出,哭得一抽一抽的。
沈昀也不劝她,因他深通医理,知道这种情况之下,沈沅钰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还要好些。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沈沅钰终于擦了擦眼泪,道:“蕊心,你把那份情报拿来,我好好看一看!”
沈沅钰不相信,她的小年年那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会被几个宵小所害。
蕊心看了沈昀一眼,见沈昀点了点头,这才双手将那份情报送上。沈沅钰一个一个字地将那份情报看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喃喃道:“到底是谁,要出动杀手对付他?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沈昀这才开口安慰她道:“既然没有发现阿年的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也许受了伤,不方便移动,藏在某一个地方等待救援。”
沈沅钰双眼一亮:“爹爹说的对,年表哥他一定还活着。”
蕊心却想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刺客杀了庾璟年之后,将他的尸体搬走了。但是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多么聪明的人,又岂会想不到这些?
“不行,”她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我要启程去盐山城,亲自督促萧十三他们,把年表哥给找回来。”
沈昀急忙把她按回到床上:“你病得这样厉害,怎么能出门?况且如今三皇子已经得了皇命,紧急去了盐山城,皇帝也说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将阿年找回来。三皇子和阿年情同手足,必定会尽心尽力找寻,你就不用担心了。况且你是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方便,若是到了盐山城,三皇子还要分心照顾你……”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丝毫没有因沈沅钰的破格要求而生气。
劝了半天,沈沅钰总算冷静了些。她现在这个状态,连路都走不了,就是想去盐山城,恐怕没等走到,自己就要挂了。首要的还是要赶快好起来。
正在这时,彩凤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走了进来,是刚才沈昀给她开的方子。小声说:“小姐,该喝药了。”庾璟年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心里也像是油烹一般的替沈沅钰着急。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沈沅钰乍听了这样的噩耗,不肯喝药。
出乎意料的是,沈沅钰强忍着不适,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干净净。沈昀见女儿如此懂事不由万分怜惜,“你好生休息,你放心,盐山城那边但凡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着人告诉你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现在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庾璟年遭遇刺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传到建康城,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哗然,晋元帝痛失了侄子和爱将,在勤政殿气得暴跳如雷,表示就算把封丘山翻过来,也要把庾璟年找出来。
三皇子也不愧是庾璟年最交心过命的兄弟,立刻便向皇帝主动请缨,快马轻骑亲自到盐山城主持搜索事宜。
一连几天,并无任何消息。沈沅钰得的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不过她心里藏着太多的事儿,越是希望自己快点儿好起来,就越是难以好起来。沈沅钰不断自我开解,既然庾璟年答应了她平安归来,他就一定会做到的,她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一连过了五六天,每天喝着苦得掉渣的药,沈沅钰才终于觉得自己松散了,能够下地了。她也知道沈昀对她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可是让她就等在这里,她如何等得下去。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像是回复了平静,其实心就仍像是放在油锅里烹一般。
她身子刚好了一些,就叫金灵请了张宏进来,并且要他避开旁人,不要叫旁人知道他来过她这里。
张宏从沈沅钰的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忐忑。沈沅钰要他带上十几个忠心耿耿的兄弟,跟随她一块儿去盐山城。而且明确说好了,要瞒着沈昀。
就算明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她也要呆在现场才行。
为了不惊动沈昀,她并没有收拾任何衣裳首饰,只拿了几万两银票,当天晚上她穿上了男装,只带了金灵一个丫鬟从角门处出来。张宏虽然觉得这样瞒着老爷,私自跟着小姐出门十分不妥,可是沈沅钰的嘱咐,他并不敢违背,还是按照沈沅钰的吩咐,带着十几个兄弟在角门处等着。
沈沅钰见人到齐了,挥挥手道:“走吧!”她让张宏带了马匹的,一旦出了建康城,大家骑上马,沈昀就是发现她“离家出走”,也只能徒呼奈何。
“丫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昀一身白衣,从一条巷子里绕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三哥沈沐。
沈沅钰吃了一惊:“爹爹,你怎么……在这儿?”--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73-->
第174章 阴谋酝酿
沈昀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总是我的女儿,你的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他早就发现女儿不对劲儿了。沈沅钰表现的太平静,越是这样,沈昀越是担心,就一直叫人盯紧了她的动向,果然沈沅钰身子一好点儿,她就要立刻启程去盐山城。
沈沅钰一下子跪了下去:“爹爹,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就请您放我走吧。我在建康心如油煎,再呆下去,我真的快要疯了!”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沈昀轻叹了一声:“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去了也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给三皇子添乱,既然这样,你呆在家里等不也是一样的吗?”劝了半天,沈沅钰却不为所动,只是央求沈昀让她赶往盐山城。
沈昀只得换一个策略,打起了亲情牌,“你记挂阿年我们可以理解,可你还得为我和你母亲想想是不是?你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儿,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还不敢在你的面前落泪,就怕惹得你伤心。她本来就病骨支离的,你前往盐山城的事是不可能瞒得过她的,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办呢?”
沈沅钰不由一阵哽咽,“女儿不孝!叫父亲和母亲为我操心了!”
沈昀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她的乌亮的秀发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既然不放心,我叫老三带人去盐山城帮着三皇子寻人。我让他带上咱们所有的私兵。你们兄妹感情最好,他去了,和你去,是一样的。”
沈沐也出声道:“三妹妹,你就让我代你去吧。”经历了阿蛮那件事,沈沐在伤势好了以后,比从前变得沉默了好多,也稳重了好多,他情真意切地道:“你放心,我就算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把庾将军给找出来。况且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只身出去,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将来庾将军回来,你们成婚的时候脸上也不好看。我到了盐山城,一定每天都给你写信,向你报告进度,和你在那边是一样的。”
他说的十分恳切,也是真心不希望沈沅钰一个女孩儿家跑到那边去受苦,而且连累名声。
沈沅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沈昀的目光中隐隐有股哀求之色。那样高傲的,神仙一般的父亲,沈沅钰还是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她终于被说服了,哭着点了点头:“三哥,你一定要每天给我写信!”
沈昀这才呵呵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沈沐也是一阵高兴,对沈沅钰说道:“我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这便立刻出发。”
沈沅钰擦了擦眼泪道:“父亲,那让我把三哥送出城去吧!”
这点子事儿,沈昀自然是不会阻拦的。跟在沈沅钰后面的张宏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小姐能呆在家里,这是最好不过的。
沈昀便和沈沅钰一道把沈沐送出城去。沈沐果然带走了数千名私兵,沈沅钰心里略略感到放心了一些。
庾璟年失踪的消息传到小二房。湖阳郡主和沈沅珍全都是一阵幸灾乐祸。沈沅珍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身子终于渐渐好了,只是平日里,她总是呆在谦退堂,并不怎么出门。
听说了这件事,沈沅珍忍不住大笑了三声:“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我看她沈沅钰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湖阳郡主也是心中畅快无比:“我只求神念佛,祝愿姓庾的永远寻不到,就算寻到了,也只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母女两个对望一眼,一起肆意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湖阳郡主恨声道:“小大房给咱们吃了这么多委屈,咱们要是不趁此机会,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又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给咱们这么好的机会。”
沈沅珍道:“娘的意思是?”
湖阳郡主招了耿嬷嬷走至近前,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沈沅珍抚掌大笑道:“真是个好办法,一旦这样的风声传出去,就算是和琅琊王府取消了这桩婚事,我看她沈沅钰以后还能嫁给谁?”
含元殿中,郗太后跪在小佛堂中的观音菩萨像前,虔心祈祷。自从庾璟年失踪以后,她每日三炷香,一天三遍地在小佛堂中祈祷,只希望神佛能听到她的声音,让庾璟年平安归来。庾璟年是她的亲孙子,生来就没有了母亲,十分可怜,她这个做祖母的哪有不疼的。
直花了半个时辰。太后祈祷完了才带着大宫女出了小佛堂。回到日常宴息的正殿,需要经过一个不算太大的小园子,随侍在太后身边的宫女知道她心情不好,全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走起路来就像是猫儿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路过一道花墙,就听见后面隐约有一个宫女的声音道:“……这庾将军也太可怜了,连独孤容的七万大军都给击溃了,却被几个刺客弄成这样,这都多少时候了,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另一个宫女的声音道:“你知道什么?这还不全怨他那个未婚妻?”
“你说沈家的三小姐?那个文安县主?”
“可不是嘛,原本宁安大师看过她的八字,就说她八字太硬,命里克亲,当时很多人不相信。结果呢,还没和庾将军成亲呢,就把人克成这样了?你想啊,当年庾将军在当阳城和段光打仗的时候,那情形可比现在还要危险百倍,可是他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打了大胜仗。如今呢,不过几个刺客,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被那位三小姐给克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这个文县主也太可怕了!”
“现在外头都是这么说的。还说只要文安县主死了,庾将军自然就能找的到了!”
郗太后本来就因为沈沅钰长得和慕容雅有几分相似而极度不喜欢她。当初皇帝把她指给了庾璟年,太后就颇有不满,如今想起了这些,更是心中恚怒。本来她对八字克亲这事儿是半信半疑的,可人就是这样,她现在没有任何法子能够找回庾璟年,就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愿意试试。何况她又是那样讨厌沈沅钰。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微微一动。
这时大宫女出言呵斥道:“什么人在这里乱嚼舌根?你们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宫女从花墙后面转出来,看见太后也在,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太后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留下大宫女处置这两人,带着其他人回了含元殿。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庾璟年依然毫无消息,沈沅钰克亲的谣言再次沸腾了起来。本来老百姓就愿意传一些神神叨叨的话题,况且这事儿还牵连着名动天下的大将军的生死。沈家多次出手打压谣言,只是这一次却收效甚微,你总不可能把所有传谣的老百姓都给杀了吧。
“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只要您……庾将军自然而然就能找到了。”蕊心到底说不出那个死字!
沈沅钰这段时间倍受煎熬,熬得脸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变得尖了,脸色灰扑扑的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这段时间她想了好多,也把盐山城传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的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总觉得庾璟年被刺杀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正在万分苦恼。
对这些谣言,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完全不想理会。
站在她身后的金灵却听得勃然大怒:“这群愚民愚妇,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彩凤连连点头,身有同感。
沈沅钰苦笑一声:“若是我死了,真能换得年表哥的平安,我又何惜一死呢?”
“小姐,你可不要胡来啊!”蕊心金灵几个全都吓了一跳。
沈沅钰苦涩一笑:“我自然知道,这是旁人害我的手段。”她心知肚明,这十之八、九又是湖阳郡主的伎俩,只觉得疲惫无比。只是因为庾璟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现在没心情收拾小二房。她决定先把这笔账记下来,等找到了庾璟年再好好和她们算。
正在此时。宝珠拿了一张烫金的请帖走了进来。“小姐,再过几日是太子妃三十岁生辰,太子妃在东宫设宴,这是她给您发来的帖子!”沈沅钰如今是文安县主,又是庾璟年的未婚妻,地位非比寻常,宫里有什么宴会都会请她去参加。
沈沅钰拿过帖子来看了看,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寿宴?”她现在每天都想哭好吗,到了那地方岂不是跟人家格格不入?
“你现在每日就是闷在房中看这些情报,人都快憋出病来了。难得有这样机会,你正好去散一散心。”说着话,沈昀走了进来。
沈沅钰刚才说不去,也就是那样说一说而已。太子妃毕竟身份不同,给她发来帖子,她就是不去也得去。
沈昀却又道:“如今外头有些对你不利的谣言,你要小心一些。”他目光一闪,这次有人在暗中诋毁女儿的名声,他派人去查,却并没有查出始作俑者,但是他和沈沅钰的想法一样,大概逃不了那几个人。若不是他答应过父亲优容小二房,真想现在就让她们尝尝自己的手段。“我差人去问了,长公主殿下也会出席此次寿宴,有长公主护着你,我也是放心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太子和庾璟年一向不对付,太子妃会不会搞出点儿幺蛾子,实在很难说。不过有宁德长公主在,宫里还有桓淑妃,量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到了太子妃寿宴的那一天,沈沅钰收拾妥当,带着金灵、彩鸾、彩凤、宝珠四个大丫头坐车去了东宫。在二门的时候,沈沅钰看到湖阳郡主的马车刚刚离去,不由微微一愣,转头问一旁的丫鬟道:“郡主也去参加太子妃的寿宴?”
湖阳郡主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去东宫参加寿宴,她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呢。
这个时候湖阳郡主的马车里,坐着湖阳郡主、沈沅珍以及长沙王世子妃林氏。湖阳郡主有几分紧张地问:“大嫂说太后娘娘极度厌恶三丫头,这消息准确吗?”
沈沅珍也紧张地看着林氏。
林氏道:“你就放心吧,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宫里还有一件秘闻,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就在前几日,太后曾向皇上进言,让皇上赐死那个死丫头,只不过皇上劝住了太后,不肯答应而已。是弟妹的计策有了效果!”外头那个”只要沈沅钰一死,庾璟年就能很快找到”的谣言果然是湖阳郡主散播出去的。正是听了这么个说法,太后才想让皇帝赐死沈沅钰。
湖阳郡主脸上露出喜色。“好,好!只要太后想让她死,咱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到时候不管那丫头死不死,咱们都提前将消息传给沈昀知道,只说是太后要赐死她。沈昀一向对这个丫头极为偏爱,必定会带人闯入太子宫,到时候守卫之人‘失手’将他杀了,老太爷就算再生气,也只能认了。”竟是一条连环毒计,到时候沈昀被东宫守卫杀死,沈晖自然而然就是宗子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再说沈沅钰驱车到了东宫门前,正好与宁德长公主的马车也到了,正有侍女扶着宁德长公主下车,沈沅钰急忙上前拜见。“外祖母安好。孙女有一阵子没有去给外祖母请安了,请外祖母责罚。”
宁德长公主亲自扶了沈沅钰起来,见她虽然穿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头上插着一支点翠的金步摇,打扮得十分正式。只是面色憔悴,整张脸似乎都失去了鲜活之气儿。她不由得十分心疼,“年哥儿的事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至于请安的事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说着安慰性地拍了拍沈沅钰的手背。
沈沅钰低应了一声,垂下眼睑。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庾璟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沈沅钰却坚信他还活着。
宁德长公主道:“有什么需要公主府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责无旁贷。”她对着沈沅钰不称“本宫”而称“我”,可见她对沈沅钰的亲近。沈沅钰心中自然万分感激。宁德长公主这一声外祖母她真的没有白叫,宁德长公主疼她疼得如同亲外孙女似的。
“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向外祖母开口的。”
安哥儿也跟着宁德长公主一起来了,这才上前给沈沅钰见礼。“姐姐莫要担心,年表哥那样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必定是不会有事儿的。我猜他现在定然是躲在什么地方养伤呢,等伤好了,自然会想办法回到建康的。”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对他勉强笑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宁德长公主见安哥儿和沈沅钰亲密,心里也十分高兴。就道:“这里不是叙话的所在,还是进去再说吧。”
沈沅钰就急忙上前扶住了宁德长公主,一行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东宫待客的正厅。走到半路,就碰见了太子妃。原来太子妃听说宁德长公主来了,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
太子妃倒要先上前给宁德长公主见礼,谁叫长公主辈分摆在那里呢。太子妃道:“不过是小辈的生日,咱们胡乱热闹一番也就罢了。您老人家能亲自过来,真是折煞我了。”
本来宁德长公主和太子一系走得并不太近,太子妃虽然是整寿,她也不想来的,太子妃也不敢挑她什么毛病,还是沈昀亲自登门请她帮忙照看沈沅钰,她这才亲自到了东宫。这时她当然会把面子功夫做好,就平和地笑道:“总是你的三十岁整寿,本宫不能不来凑个热闹。”又挑眉笑道:“你不会是觉得本宫来了,拘着了你们,让你们不能自在痛快了吧?那样的话我可转身就走了。”
太子妃连忙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来,您这样的贵客,咱们平日里请也请不来,哪里能叫您就这样走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沈沅钰和安哥儿这才找到空隙,上前来给太子妃行礼,太子妃看在宁德长公主的面子上,对他们两个都十分客气。只是她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转了一圈,见这姑娘虽然在笑,却笑得有几分勉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和从前有了不同之处。
沈沅钰不知怎么的,感觉太子妃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着点点的冷意。她心里就微微一惊。
太子妃就将几人引入到了一处巨大的厅堂之中,客人们早已来了不少。就连湖阳郡主和长沙王世子妃林氏,以及沈沅珍也都比沈沅钰提前一步来了。
众人看见宁德长公主和沈沅钰一处前来,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现在外头传得那般沸沸扬扬,众人便不由得窃窃私语咬起了耳朵。宁德长公主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厅堂之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谁敢在这位严厉的老太太面前造次?有宁德长公主撑腰,众人连闲话也是不敢多说了。
沈沅钰就向宁德长公主投去感激的一瞥。宁德长公主则是微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太子妃把宁德长公主让到首座上,这才坐下来,正式接受了沈沅钰和安哥儿的拜寿。沈沅钰将礼单呈上,这礼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该送多少礼,厚薄如何,她心里有数,虽然她一心牵挂着庾璟年,这点子事儿还是做得滴水不漏。
太子妃看了一眼,也就把礼单交给了身边的大宫女。
沈沅钰和安哥儿退下,王菁和庾之瑶就迎了上来。
庾之瑶拉着沈沅钰的手道:“钰姐姐,我还以你你来不了了呢?”
沈沅钰心想,太子妃亲自给我发帖子,我不来也得来啊。看见庾之瑶瘦得厉害,她也有几分心疼,低声道:“你怎么不好生保养身子,看你眼窝深陷的样子,将来年表哥回来,不知道要多么心疼呢。”
庾之瑶听了这话,忍不住泪盈于睫:“钰姐姐,你说我二哥还能回来吗?”
沈沅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二哥,一定会回来的。我坚信这一点!”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庾之瑶听,倒不如说说给她自己听的。
庾之瑶听她说得这样肯定,她一向对沈沅钰十分信服,果然就安心了好多。王菁这才在一旁低声叮咛道:“六妹妹,今天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在这里哭出来。”
沈沅钰也点了点头,庾之瑶这才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们两个急,其实王菁和她们一样急,她嫁到三皇子府已经快有一年了,可是肚子一直没有个动静,三皇子虽然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任何不满。可是王菁早就急得嗓子冒火了。如今她刚得了一个方子,说是又助于成孕的,可是三皇子偏偏去了盐山城,方子再好,没有男人,她又如何生得出孩子呢?
所以她盼着三皇子找到庾璟年的心和沈沅钰庾之瑶是一样的。
王菁到底和庾之瑶不一样,对兰陵沈氏小两房之争是有所听闻的。看见湖阳郡主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艰难地坐在椅子上,却还要来给太子妃拜寿,就觉得很是奇怪,很是违和,就提醒了沈沅钰一句道:“她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养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她总是有她的打算。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只能见招拆招。”这话说得十分含糊,王菁到底听懂了,握着她的手道:“等会儿一定要小心点儿,离她越远越好!”
沈沅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已做了安排。”
她倒要看看,等会儿湖阳郡主到底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说了一会子话,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宴会终于正式开始。这次的宴会设在承庆殿中,太子妃安排了好看的宫廷乐舞给大家欣赏。
众人在巨多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承庆殿,尚未坐好,就有个宫女喜气洋洋地飞奔而来,大声道:“启禀娘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般宫中的规矩,小辈的寿宴,长辈是不必参与的,太后和皇后早就赏赐了东西给太子妃,只是这样亲自驾临,哪怕只是坐一坐,也是给足了太子妃面子了。
太子妃大喜,急忙领着众人出去迎接郗太后和羊皇后。
果然东宫的门前停着郗太后和羊皇后的凤辇,太子妃领着众人给后宫的两位主子行了大礼,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两位大佛请到了承庆殿中去。
沈沅钰就觉得郗太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打转,目光十分不善。她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拉了拉王菁的袖子,“能不能派个人去知会淑妃娘娘一声,就说太后和皇后全都来了承庆殿。”--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74-->
第175章 栽赃陷害
太后、皇后、太子妃,好像这一串后宫的主子,对她全都没有好感,确切点儿说对她都有一些敌意,沈沅钰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她让王菁提醒桓淑妃,不过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能有个人来救救场。桓淑妃毕竟后面有谯国桓氏给她撑腰,因此位份虽然不比皇后,但是在这几位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
王菁这段时间主持东海王府,受到了不少锻炼,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便叫了一个宫女来,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宫女便退了下去。
一时众人重新排了座次,太后皇后自然是坐在最上首。这才开了宴。太后先是举杯祝酒,“这一阵子,哀家心里一直不怎么爽快,难得今天是太子妃的好日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松散松散,也算是太子妃的一番孝心了!大家都不必拘束,自自在在地才好!”说着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一举杯,纷纷祝贺太子妃圣寿。
太后为了什么心里不爽快,众人自然心知肚明,很多人便偷偷看向坐在宁德长公主身旁的沈沅钰。
看见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太后心里的一股怒火就腾地蹿了起来,道:“有些话哀家本来不想说,不过却不能看着有些*害了哀家的孙儿不够,还要败坏了皇家的规矩。”她用手一指沈沅钰,寒声道:“文安县主,你不过区区二品,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宁德长公主地位尊崇,座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可不就是十分惹眼吗?宁德长公主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她张目,让对她不敬的人都看清楚了:我宁德长公主是力挺这个外孙女儿的。
沈沅钰正要起身请罪,宁德长公主却一把拉住了她。见太后一上来就挑刺,完全不顾搅合了太子妃的寿宴,宁德长公主不由也皱了皱眉。她起身道:“回禀太后娘娘,今日乃是太子妃三十岁的生辰,本宫寻思着来的也都是些宗室家眷,太子妃大喜的日子,也不宜讲究太多的规矩,这样的日子合该多叙叙家礼,钰儿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就让她坐到本宫的身边来了。娘娘若是觉得逾越了,还请娘娘处罚本宫吧。”
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宁德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也要称她一声皇姐,太后又怎么好意思为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处罚长公主?
见宁德长公主为沈沅钰出面,太后心中虽十分不喜,也只得退后一步道:“罢了罢了,既如此这事儿也不用再提了!”
宁德长公主便施施然地坐了回去。她自然清楚太后为何不喜欢沈沅钰,也一直觉得太后有些太过偏执。见沈沅钰投来感激的一瞥,便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总要保你周全的!”
沈沅钰真是烦透了这样的场合,只想着赶快完事儿好回家。太后看着沈沅钰不顺眼,但是有长公主护着,一时也拿她没有什么法子。
一时之间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众人纷纷向太子妃敬酒表达祝福之意。这个时候,湖阳郡主和林氏对望了一眼,又很隐秘地和太子妃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更衣,起身出去了。
沈沅珍道:“我陪着舅母。”扶着林氏出去,临走还不忘把身后伺候的两个丫头全带走了。
正在这时,湖阳郡主忽然站起身来举杯向太子妃敬酒道:“臣妇借此机会,恭祝太子妃殿下后福无疆、日月昌明。”
太子妃连忙谦让。因为沈沅珍要嫁给郗杰,说起来和郗太后的关系就近了一层,太后对湖阳郡主还算客气。便道:“你身子这么重,就该在家里好生歇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太子妃也不会怪你失礼。”
湖阳郡主连忙道:“回太后的话,大夫说臣妇如今胎气稳固,出来走走反而对胎儿有益呢,何况今天是太子妃大喜的日子,臣妇若是不来凑这个热闹,太子妃下一次整寿,可就要等上十年了,臣妇是个急性子,可等不得那么久。”
这番话说得倒也大方得体,连郗太后难得都露出一丝笑脸来。吩咐湖阳郡主道:“你既然怀着身子,酒就不要多喝了,意思意思即可,太子妃是不会怪罪于你的。”太子妃也顺着太后的话,让她不要喝酒。
湖阳郡主道:“太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这般爱护臣妇,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沾沾唇就坐了下来。
哪知她刚刚坐下就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了出来。郗太后一直关注着她,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湖阳郡主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洒了些酒水在身上而已。”
太子妃道:“这也没什么,偏殿里有专门供各位换衣裳的所在,姑母过去换一身衣裳也就是了。”她一个眼神之下,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搀着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便起身对郗太后和太子妃道:“那臣妇就暂且告退了。”
太后却皱眉道:“你娘家嫂子和女儿都不在,你是双身子的人,这样一个人过去,哀家怎么能放心。”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就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这大殿之中,除了林氏和沈沅珍,和湖阳郡主关系最近的人就是沈沅钰了。
沈沅钰心中猛然就敲响了警钟,这样一番做作,阴谋的意味太明显了。依着她的本心,她是绝对不愿意沾染湖阳郡主一根手指头的,可是那时“孝”字比天大,哪怕明知道沈家小两房之间明争暗斗,彼此恨不得吃了对方,沈沅钰若是不肯搀扶着湖阳郡主去偏殿换衣裳,那么日后她就休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沈沅钰只能起身,宁德长公主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宫里的那些阴谋伎俩自然心知肚明,便吩咐王菁道:“你陪钰儿一块儿侍候郡主换衣裳吧。”有三皇子妃在场,就是湖阳郡主有什么阴谋,至少不能让她栽赃到沈沅钰的身上。
王菁其实也有同样的想法,便乖巧地站起身来。湖阳郡主一点儿不想让王菁跟着去,便道:“就是换件衣裳而已,怎么敢劳动王妃大驾呢?三丫头跟着也就足够了。”
王菁道:“正巧我在这殿里有些气闷,姑母正给了我一个逃席的机会,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姑母呢!”湖阳郡主也是姓庾的,她叫一声姑母倒也说得过去。
宁德长公主道:“她再是王妃,也是你的晚辈。既然她愿意,你又何必拂了她的好意呢。”
湖燕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其中一位宫女让了开来,沈沅钰虽然不愿意,还是上前扶住了湖阳郡主的一只胳膊。湖阳郡主只觉得沈沅钰那冰凉的小手放在她的皮肤上,她的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脸上却十分熟练地作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沈沅钰看了,只觉得十分荒唐。
众人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恨不得让对方去死,就这么着出了大殿。这样的场合,只能带一个丫鬟进来,沈沅钰带进来的是彩凤。彩凤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沅钰的身后。
王菁让另一个宫女在前头带路,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阳郡主,万一她一跤摔倒了,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证,证明绝对不是沈沅钰有意推她的。
出了大殿那宽阔的大门,里头虽然宽敞阔大,到底有些压抑,众人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湖阳郡主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小动作,这时却看了看沈沅钰,问道:“我听说,庾将军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哎,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沅钰明知道她是故意想要激怒自己,却仍忍不住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她压着火道:“多谢二婶婶担心,年表哥吉人天相,总有回来的一天。”
湖阳郡主又道:“眼看着你就要成婚了,庾将军却……这万一他回不来了,你可怎么办呢?”说罢假惺惺地摇着头,语气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
沈沅钰压低了声音道:“二婶婶若是觉得靠这么几句话就能激怒我,我劝您还是省点子力气吧。与其为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向太后和郗家解释四妹妹前两日身子不适,足足养了一个月,这其中是何道理吧。”以为她是软柿子,随随便便就能拿捏?她就要让湖阳郡主知道,她也不是吃素的,惹急了她,她也是要炸毛的。
湖阳郡主果然脸色大变,手臂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她低声道:“你知道什么?你莫要胡说八道!”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沈沅钰淡淡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侄女虽然无状,却也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若是二婶婶肯放下前嫌,好好过日子,刚才那番话,我自然会烂在肚子里,若是二婶婶不信邪?现在满街的谣言说的都是我,过几天,说不定会换成谁呢?”以为只有你会散播谣言吗,姐也会,只不过不屑于用这损招而已。
湖阳郡主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看着沈沅钰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愧是沈昀的好女儿。”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下文。
一时间清净了下来,沈沅钰也乐得自在。直到到了供女眷换衣裳的偏殿,湖阳郡主再没起什么幺蛾子。沈沅钰和王菁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自然不会侍候她到里头换衣裳,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便只好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其中一位便出来了,脸色发白地道:“郡主娘娘嫌咱们笨手笨脚的,还请县主进去看看吧!”
沈沅钰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作死的湖阳郡主,只是这个时候却也无可奈何,就见王菁道:“县主,我和你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道:“劳烦王妃了。”
王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家王爷和庾将军情同手足,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沈沅钰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人便联袂进入屋内。只见湖阳郡主斜斜依靠在榻上,外头湿了的衫子已经脱掉,露出里边白色的中衣,旁边放了一件宽大的衣衫,她现在身怀六甲,肚子比平日足足大一倍,也只能穿这种宽大疏松的衣裳了。
湖阳郡主看见沈沅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恨意,脸上却带上了笑意,开口道:“这宫里的人笨手笨脚的,连件衣裳也不会穿,还是麻烦三侄女帮我把这件衣裳换上吧。若是让太后和太子妃等久了,可是大不敬之罪呢。”竟然堂而皇之地指使起沈沅钰来了。
这古代的衣裳,穿起来十分复杂麻烦,不过也不是说沈沅钰自己就不会穿衣。饶是如此,她都从来没有给周氏穿过衣裳,又怎么可能上前去伺候湖阳郡主。
王菁也觉得湖阳郡主这是故意难为人。
这时候跟在沈沅钰身后的彩凤站出来说道:“连每日里小姐自己的衣裳还是奴婢们服侍着穿上的,还是让奴婢来吧!”
“你?”湖阳郡主玩味地看着彩凤,沈沅钰本以为她还要起什么别的幺蛾子。湖阳郡主却忽然话锋一转,十分好说话地道:“那就快点儿吧。”
沈沅钰连忙给了彩凤一个“小心点”的步上前,服侍湖阳郡主更衣。湖阳郡主倒也配合,有沈沅钰、王菁,还有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不错眼地盯着,湖阳郡主就是想诬赖彩凤对她图谋不轨也不可能。
只是衣裳穿到了一半,湖阳郡主忽道:“你用的什么香粉,怎么有股子怪味?”
沈沅钰吓了一跳,彩凤连忙解释道:“小姐不喜欢香粉的味道,所以我们几个大丫头从来不用香粉。二太太闻到的大概是奴婢头油的味道。小姐待咱们几个是极好,平日里都把桂花头油赏给咱们几个用的,所以奴婢的头发上有股子桂花的味道。”
这桂花又不是麝香,总不会对胎儿还有影响吧?
湖阳郡主淡淡一笑:“你主子待你们倒是真不错!”那桂花头油在外头都被炒成了天价,一两头油至少能卖一两金子,沈沅钰倒也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贴身丫头使用。
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听了也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情。
彩凤抿嘴一笑,满脸的自豪。彩凤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帮着湖阳郡主把衣裳都穿好了,然后小心地扶着湖阳郡主站起身来。湖阳郡主笑道:“这次真是麻烦王妃和三丫头了,咱们赶快回吧,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久等可不好!”
沈沅钰和王菁对望了一眼,全都松了一口气。湖阳郡主难道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沈沅钰其实是知道她肚中孩子的内情的,所以她有些不相信,湖阳郡主会放弃这么好的栽赃陷害的机会。
不过现在是在宫里,只有见招拆招了。
她使了个眼色,彩凤便也退到了一边,由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搀扶着湖阳郡主往回走。
湖阳郡主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满是讥诮。沈沅钰心里不安起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无事返回了还在开宴的大殿。
林氏和沈沅珍已经回来,看见湖阳郡主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来,连忙上前扶了湖阳郡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倒是郗太后,见沈沅钰跟着湖阳郡主回来,居然不肯扶着自己的二婶婶,而是让两个宫女代劳,不由脸色更是阴沉。
沈沅钰只当没看见。宁可让太后生气,她现在也不愿意碰一下湖阳郡主。她也不看太后的脸色,只联袂与王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湖阳郡主坐好之后,即举杯向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赔罪:“臣妇刚才失仪了。”因为顾虑着肚里的孩子,太子妃早已叫人把的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水,湖阳郡主浅酌了一口,却忽然脸色一变,忍不住痛哼出声。
林氏和沈沅珍唬了一跳,沈沅珍叫了一声:“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湖阳郡主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洒落下来,“我,我肚子好疼!”
坐在湖阳郡主身边的林氏忽然惊叫了一声:“血!流血了!好多血!”
坐在湖阳郡主左近的一些宗室贵妇们全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湖阳郡主新换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那血还在迅速涌出来,在猩红的地毯上迅速积成一个小洼。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全乱了。太子妃率先反应了过来:“太医,快传太医!”
湖阳郡主已经躺在林氏的怀里,进气少,出气多,已经说不出话来。沈沅珍悲呼一声,猛地站起来,跨步来到沈沅钰的桌前,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袖子,大声道:“沈沅钰,你们小大房已经得到了宗子之位,你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母亲!”声音悲切,十足的痛苦。
骤然□□,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失措,“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四妹妹还请慎言,我何时有害过二婶婶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眉毛一立:“大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就敢这样出言不逊,诬蔑县主?你母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沈沅珍忽然对着太后皇后太子妃的方向跪了下去:“我母亲本来好好的,连太医都说她胎相稳固,怎么好好的去换一件衣裳就见红了。”她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道:“平日里我们小二房和你们小大房之间是有些龃龉,可是三姐姐,如今你们小大房连宗子之位也得到了手里,我们小二房步步退让还不够吗?你又何必为了当年的一点小恩怨,设计陷害我母亲流产呢?”
说罢边哭边道:“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给我母亲做主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议论纷纷。沈家的宗子之争,建康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沈沅珍这一番表演,立刻就引导着众人脑补了许多,不外乎是小大房欺人太甚,得了宗子之位还不罢休,誓要把小二房众人迫害至死,连湖阳郡主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何况就像沈沅珍所说的,本来刚才湖阳郡主还好好的,怎么出去换件衣裳就见红了,沈沅钰可是跟着她一道出去了,很有可能就是沈沅钰趁机动手!
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发生了这种事,郗太后本来就暴怒异常,况且这事儿又牵涉到她十分憎恨的沈沅钰。不由看着沈沅钰森然道:“文安县主,你有什么话说?”
沈沅钰也预感到现在形势对她有些不利。最高裁决者郗太后对她报有成见,她是看出来了。今天搞不好有理也变成没理。
她缓缓站起身来,道:“二婶婶忽然见红,我也心痛,不过这件事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明察。何况,”她转头去看沈沅珍,见她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母亲生死未卜,四妹妹首先想到的不是赶快请了太医过来,保住二婶婶的性命和她肚里的孩子,却先把一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四妹妹这番孝心……还真是叫人看不懂呢!”
沈沅钰口才犀利,如此一说,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可不是吗?自己的母亲见了红,做女儿的首先想到不是应该赶紧找太医救治吗?抓凶手什么的,至少也要在救活了亲娘之后再进行不是吗?
沈沅珍刚才的做法,就有些祸水东引,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沈沅珍刚才的一番表演,当然是和湖阳郡主以及林氏在家里就商量好了的,没想到沈沅钰在这种情况之下不但丝毫不见慌乱,还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们的破绽。
沈沅珍就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在这时,宫女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将太医院的林太医请了过来。
林太医进了大殿,先是匆匆忙忙地给太后皇后太子妃请安,太后已经急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快去瞧瞧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不敢怠慢,急忙小跑着过去。太医来之前,林氏不敢乱动,只让小姑子躺在自己的怀里,林太医上前来摸了摸湖阳郡主的脉搏,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郗太后着急地问道:“林太医,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摇了摇头:“回禀太后,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现在得赶快找个地方,让下官为郡主娘娘引产,若是再晚上一会儿,恐怕连大人也……”湖阳郡主这种高龄产妇,又眼看着就要临盆,就算是引产也是万分凶险的。
林氏身子就是一晃,大声哭道:“我可怜的小姑,你到底是得罪了谁,他们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你?可怜你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宁德长公主不由皱了皱眉,沈沅珍和林氏指桑骂槐处处句句都在暗指是沈沅钰暗中动了手脚,害得湖阳郡主流产滑胎。--16349437095735974934+-->
第175章 落胎栽赃
太子妃忙吩咐一旁傻掉了宫女道:“还不快去准备软兜,将姑母挪到西风殿去。”宫女们便拿了软兜进来,将湖阳郡主小心地抬去了西风殿。
林氏猛地跪下,对太后大声道:“请太后娘娘一定要给我的小姑做主,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下的毒手,一定要给我的小姑报仇啊。”
太后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此前她就曾向皇帝建议,杀掉沈沅钰,为庾璟年争取一线生机。可是皇帝只一味护着沈沅钰,不肯动手。这一次,她涉嫌毒害自己的亲婶婶,若是事实查明,就算自己立刻将她杀了,皇帝也好,兰陵沈氏也好,就算心里不愿意,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越发冷森了下来,充满了杀机。
沈沅钰只觉得心中一寒,便看了王菁一眼,刚才她拜托王菁请桓淑妃出面来的,见王菁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心中稍安。
太后已经冷声道:“太子妃大喜的日子,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没人伦的惨事,还有没有纲常法纪?”她看了沈沅钰一眼,语气越发冷入骨髓:“哀家就依你所愿。查,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还湖阳一个公道!”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道:“在座之人都有嫌疑……”紧接着吩咐道:“来人呢,给我把东宫的大门都封了,不查清楚谁都不许离开。你们,可有异议?”
今天来的贺客不在少数,不过反正这把火也烧不到她们的身上,所谓看戏不怕台高,她们自然乐得看这个热闹,纷纷道:“臣妇等绝无异议。”
太后又对太子妃温和地道:“出了这样的事儿,搅扰了你的寿宴,倒是叫你受委屈了。”
太子妃道:“这样的事儿,谁也不想的。还是查清楚真相要紧!”
太后点了点头,赞许了一句:“你是个大度的。很好很好!咱们去瞧瞧湖阳现在如何了?”说着便起身,带着皇后和太子妃等人浩浩荡荡去了西风殿。
出了这样劲爆的大事儿,谁还有心思在呆在大殿里,便全都跟着太后来到西风殿外。宫女们搬来几把椅子,请太后、皇后、太子妃和宁德长公主等几人坐下,因为人太多,西风殿院子也不足够大,所以剩下的贵妇们,对不起,也只能站着了。
宁德长公主让沈沅钰站在她的身后,摆明了今天就要力保这个干外孙女。沈沅钰心知肚明,若不是有她在,太后还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呢。
西风殿里,林太医正忙着救治湖阳郡主,就见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众人?大都是生过孩子的,知道引产的风险,见此情形,不由一大半人全都变了脸色。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林太医才脚步虚浮地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郗太后急忙召他过来,问道:“湖阳怎样了?”
林太医道:“总算引产及时,郡主一条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她元气大伤,从此恐怕再也无法有孕,而且,会落下一些病根!”
众人听说性命保住了,都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万幸了。至于不会怀孕什么的,湖阳郡主都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儿女双全,生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郗太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道:“佛祖保佑,能留下一条命来就已经很好了。”便让大嬷嬷扶着她起来:“走,咱们去瞧瞧湖阳这孩子。”
宁德长公主、皇后、太子妃便跟着太后进去了。林氏和沈沅珍自然也是可以进去的,沈沅钰想了想也跟着进去,至于其他的人,则只能呆在外头等着消息。
众人进了西风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湖阳郡主躺在榻上,面如金纸,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不过人还是清醒的。看见太后等人进来,就拉着太后的手,嘤嘤哭泣道:“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请太后给我做主,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我的孩儿报仇啊!”
太后安慰了她两句,最后道:“你放心,哀家今天一定查明真相,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滋长蔓延。”又再叮嘱几句,让她放宽了心,好生休养着,这才跨出西风殿,来到另一处宽敞的大殿扶荔殿。
郗太后在扶荔殿中坐定,吩咐道:“传林太医进殿!”
林太医便走进殿中,郗太后正要发问,沈沅钰忽然出列道:“慢着。”
郗太后现在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悦道:“文安县主,你有什么话说?”
沈沅钰要是到现在都看不出湖阳郡主这次是冲着她来的,她就是个棒槌了。湖阳郡主清楚,她在沈弘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了,就算在家里闹出来滑胎事件,沈弘也必不会站在小二房的一边。所以她才会把这场戏演到了宫里,让本来就对自己十分厌恶的太后做裁决,太后自然会偏向她。
她能做好这一切,太子妃应该也是帮凶之一。要知道长沙王庾伦是支持太子的,自己的二叔沈晖也是支持太子的,所以太子一系和小二房一系可以说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在人家的主场,说话的又都是他们的人,沈沅钰又怎么可能任他们把脏水就这么泼在自己身上。她总要想法子奋力反击的。
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不站出来。
沈沅钰道:“既然太后娘娘想要为二婶婶主持公道,单听林太医的一面之词,是不是有失公允呢?”谁不知道林太医和小二房过从甚密呢?
宁德长公主也反应了过来:“不错,既然要审,就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都请过来,让他们共同会诊,这才能保证公平。”
太医院的每一个太医几乎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后面都有靠山,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收买一个两个太医容易,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收买了?除非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所有太医一起会诊的话,自然没有人敢玩儿花样,也可以保证最大程度的公平。
太后犹豫了一下:“也好,就着人去把太医院的大人全都给哀家请过来。”
太后传召,太医们不敢怠慢,不大一会儿功夫,所有的太医就都跪在了扶荔殿中。郗太后道:“今天叫各位大人前来,是想让你们会诊一下,刚才就在太子妃的寿宴上,湖阳郡主忽然毫无征兆地滑胎流产,你们给哀家仔细查一查,是不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若是真有这种事儿,不管她是谁,有谁给她撑腰,哀家也绝不轻饶。”
众人懵懵懂懂而来,听说竟是这么一件事,不由全都苦了脸。可以说在这扶荔殿中,随随便便拉出一个贵妇贵女,就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平日里,这种事他们是躲都来不及,真心是一点儿都不愿意掺合的,可是太后有命,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太医们领命去了西风殿,挨个地给湖阳郡主切脉,然后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后公推了太医令黄大人到扶荔殿去向郗太后汇报。
郗太后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问:“可诊出什么不妥之处?”太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沈沅钰从中作梗。
黄太医小心翼翼地回道:“根据咱们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妥善诊查,最后又一致认为,郡主娘娘此次小产,十分蹊跷。”
郗太后一皱眉头,十分不满地道:“什么叫十分蹊跷,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们这么多太医都没有查出来吗?”
羊皇后在后宫之中,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便开口问道:“难道是误用了麝香或者红花所致?”她在宫里见多了这样的。
黄太医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决计不是。”
太后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好端端的,换一件衣裳就会流产了?这点子小事儿都查不出来,皇家养你们这些太医还有什么用?”
黄太医连连磕头请罪,道:“启禀太后娘娘,这妇人怀有身孕,忌讳极多,吃错了什么,喝错了什么,甚至闻到了不该闻的气味,都有可能导致孕妇流产,这千头万绪的,郡主娘娘又刚刚引产,脉相虚浮,摸不出此前的脉相,实在是……”
他正在这里喋喋不休,大殿门口处,忽然有人“啊”了一声。正是刚才扶着湖阳郡主去换衣裳的两名宫女之一。
太子妃吓了一跳:“大胆,冲撞了太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郗太后却是神色一动,指着那名宫女道:“你跪到前面来。”那宫女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跪在方砖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那宫女有些害怕地去看沈沅钰。沈沅钰此刻脸色大变,想到彩凤给湖阳郡主换衣裳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彩凤身上有股子怪味。难道这个坑是挖在这里的?
王菁也是脸色一变,和沈沅钰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郗太后淡淡道:“有哀家给你做主,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有什么话你但说不妨!”
那名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将彩凤伺候湖阳郡主那一段说了,最后道:“东海王妃、文安县主还有小蝶姐姐当时都在场,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郗太后的目光在沈沅钰和王菁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这个宫女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沅钰、王菁、彩凤以及另一名宫女闻言全都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王菁看了沈沅钰一眼,低着头,并不发言。沈沅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只得道:“是真的。”
太后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彩凤身上。彩凤磕了一个头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郡主娘娘,再说奴婢身上也没有任何违禁的药物,请太后娘娘明鉴!”
众人不由有些感慨,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仍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没看见刚才一波一波的,所有的脏水拼命地往沈沅钰身上泼,她的脸色却始终平静如恒吗?
太后冷冷地看了彩凤一眼:“给哀家搜这个奴才!”
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欲把彩凤带下去搜身,黄太医忽然道:“慢着!姑娘能否把腰间的荷包借给本官一观?”
彩凤神色坦然地将挂在自己腰间的绣着鲤鱼戏莲图案的荷包交给了黄太医。黄太医从里面拿出了许多女孩子家用的零零碎碎,最后还有几粒药丸。
太后见状神色大变,厉声道:“这是什么?”
彩凤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从小就有偏头痛的毛病,所以一直随身携带着治疗偏头痛的正天丸。请黄太医一验便知。”彩凤偏头痛的毛病沈沅钰是知道的,也知道她的身上一直会随身携带着正天丸。
黄太医却将那几粒丸药放在手中仔细检查,最后道:“还请太后叫林大人等与下官一同验看!”这是不想承担责任了。但是单看这个态度,就可以知道这药里头怕是有什么蹊跷了。
彩凤脸上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太后懒得同这些老油条计较,就叫了几位太医院的国手进来,众人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是黄太医上前回话。黄太医道:“彩凤姑娘荷包里的丸药的确是正天丸没错。正天丸主要成份是白芍、白芷、川芎、当归、地黄等等,可用于外感风邪、瘀血阻络引起的偏头痛、紧张性头痛、经前头痛等等,”说到这里,彩凤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黄太医还没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正天丸和一般的正天丸有些不同。”
太后神色一振道:“到底有何不同,速速说来!”
黄太医拿眼睛看了沈沅钰一眼,道:“这正天丸中有一味鸡血藤,虽也是主药之一,但却放入太多,导致这正天丸药效全失,已经完全不能服用了。”顿了顿,他又道:“这鸡血藤具有强烈的挥发性,会有一种淡淡的辛辣的气味。”
说着将那正天丸拿给郗太后,郗太后闻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辛辣气味,但是不仔细闻的话,也不可能闻得到。
郗太后又把这正天丸给羊皇后闻了一下,羊皇后也点了点头。
众人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一个小丫鬟随身带着不能服用的正天丸,到底是要干什么?而且正是她给湖阳郡主换的衣裳,湖阳郡主恰恰闻到了一股子怪味,之后湖阳郡主就流产滑胎了。
一时所有的疑点全都集中到了彩凤的身上。而彩凤是沈沅钰的贴身大丫鬟,彩凤做的,和沈沅钰做的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了。
还是宁德长公主问出了大家都疑惑的问题:“这鸡血藤的味道,闻多了就会让女子流产?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黄太医连忙道:“长公主明鉴,这倒是不会的!”
王菁便道:“黄太医这么说岂不是前后矛盾?”
黄太医回头和身后几位太医商量了一番,才向太后回道:“这件事还要问问郡主身边侍候的人,最后才能见分晓。”
郗太后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人领了湖阳郡主身边的第一红人耿嬷嬷过来,耿嬷嬷给太后皇后等众人磕完了头,黄太医便开口问道:“这位嬷嬷,郡主娘娘平日里的衣食起居可全有嬷嬷照料?”
耿嬷嬷道:“正是。”
黄太医问:“那嬷嬷可知道,郡主娘娘日常里常吃的喜欢的吃食之中,可有与鸡血藤这味药相冲克的?”
“这?”耿嬷嬷迟疑了一下,低下头道:“老奴并不懂医道,所以并不知道郡主平日的吃食之中有没有和这味药材相冲克的吃食。”
黄太医便说了一大堆的东西,都是和鸡血藤相冲克的,耿嬷嬷听得连连摇头。黄太医又说了几样,最后道:“那生胡桃仁呢?”
耿嬷嬷听到这个,不由一阵激动。“这个有,这个有!因为我家郡主属高龄产妇,林太医曾经叮嘱过,要我家郡主多吃生胡桃仁,说是有利于孩子大脑的形成,所以我家郡主就叫下头的管事进了许多生胡桃仁,每日都会吃一些。”
林太医这时也在殿中,便出来证明他的确是说过这话。
黄太医抹了一把汗,拱手道:“回太后的话,这下子算是查清楚了。这生胡桃仁和鸡血藤单独拿出来,都不会对孕妇有任何伤害,可是混合在一起,却有剧烈的毒性,可以让血行加速,导致孕妇滑胎。想来是郡主娘娘平日食用了太多的生胡桃仁,这位姑娘伺候郡主更衣之时,身上的正天丸挥发出过多的鸡血藤的味道,郡主娘娘闻了之后,又从换衣的偏殿走到设宴的正殿之中,导致滑胎。”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不由全都看向沈沅钰,目光中充满了惊惧。这件事是由彩凤实施的,但是主使之人必是沈沅钰无疑了。这个凶手的帽子,她想摘也是摘不掉的了。
连宁德长公主都震惊地看着沈沅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沈沅钰苦笑了一下,对宁德长公主道:“不是我干的。”
就这么一句话,她说的十分平静安宁,宁德长公主不由就相信了,便也认定了此事不是沈沅钰所为。她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你,我总会护你周全的。”
沈沅钰的眸子一下子湿润了。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郗太后脸色黑得犹如锅底,用阴寒无比的目光盯着沈沅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好!外头都说你聪明敏锐,没想到你竟把这股聪明劲儿全用在了这种地方。如此精心谋划,环环紧扣,还真是真不亏了你兰陵沈氏才女之名。”她用力一拍宝座的扶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沅钰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她没想到湖阳郡主会选择在宫中动手,而且庾璟年的失踪给了她巨大的打击,她这阵子浑浑噩噩的,没有过多关注小二房的动静,所以有一些被动。
不过,她并不害怕,她也有是后招在手的。她正准备出面解释,就听见太子妃忽然开口道:“皇祖母,孙媳妇还有一事不明,希望皇祖母查清楚,以免冤枉了好人!”
郗太后一愣,问道:“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妃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本宫听说,沈家小两房之间,关系并不是亲密无间,文安县主和小二房走动并不频密,那么文安县主又是如何知道姑母每日都会食用生胡桃仁,借机定下奸谋除去姑母腹中的孩儿呢?”
果然也是一个疑点。沈沅钰却是嘴角微翘,太子妃看似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但是沈沅钰却没有傻到觉得太子妃真的会站在公正的一方,她明明就是和湖阳郡主沆瀣一气,现在提出了这个疑点,也不过是为了坐实她的罪名而已。
沈沅钰并不着急,她只想看看这些挑梁小丑究竟要怎么表演!
果然太子妃这句话刚一说完。耿嬷嬷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嚎叫了起来:“老奴想起来了,老奴想起来了!”
宁德长公主一皱眉,“你想起什么来了?”
耿嬷嬷对着上头磕了一个头道:“前段日子,三小姐派了身边最信任的宝珠姑娘,到我们小二房,四处套近乎,那宝珠给不少人都送了银子,却只是问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老奴虽然不喜欢三小姐,但是宝珠姑娘嘴巴甜,又会说话,老奴就对她没有太多防范之心,没想到,没想到……定是她打探到了我家郡主每日都要吃生胡桃仁的消息,这才让三小姐有了机会,陷害郡主和她腹中的小主子!”
太子妃嘴角划过一丝奸计得逞的得意之色:“果然有这种事?”
耿嬷嬷道:“千真万确,宝珠姑娘这次也被三小姐带进东宫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叫她进来一问,就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沈沅钰只觉得心中一痛。宝珠,果然还是宝珠。若她收手不再为湖阳郡主卖命,沈沅钰甚至不介意饶过她之前的罪责,给她一条出路,只是如今……
太后冷哼一声:“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把那个丫头带上来详加审讯!”
宝珠至今仍候在殿外,沈沅钰进殿的时候只带了彩凤,宝珠不经过传召,是没有资格踏入大殿一步的。
郗太后便叫人将宝珠带进来,众人见宝珠生得文秀温雅,先就生了几分好感。太后问及此事,宝珠一口咬定,沈沅钰从来没有安排她刺探过小二房任何事。她和小二房下人往来,也并无逾矩之处。
无论太后怎么逼问,她都坚决不肯回答。
太子妃淡淡道:“这丫头倒是嘴硬,看来不用刑是不行了!”
太后点了点头,“既然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把她送去掖庭狱,狱丞总有办法叫她开口的。”
众人听了掖庭狱几个字,全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沈沅钰对那个地方也是早有耳闻,据说那里的刑罚十分残酷,被送进去的宫妃往往都被弄得不成人形。果然宝珠全身颤抖起来,大声喊道:“小姐,小姐救我!”
沈沅钰十分冷淡地看着宝珠,一抹冷笑自嘴角缓缓溢出,“多行不义必自毙,宝珠,你自求多福吧!”
宝珠被拖下去不久就又被拖了回来,只是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此刻她脸色苍白,双手的手指上已经鲜血淋漓。就有一个带她进来的嬷嬷上前禀报道:“小贱人受刑不过,已经全招了。是文安县主给了她金银,让她收买小二房的下人,尤其是厨房的厨子,至于文安县主的目的,她也并不清楚。”
宝珠委顿在地上,嘤嘤哭泣道:“小姐,都是宝珠对不起你!”
苦肉计演到这个地步还在添油加醋,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心灰意冷。彩凤已经忍不住大声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小姐待你如同亲妹,你就是这么报答小姐的?我明白了,我荷包中的正天丸也是被你给换了的。你和我睡在一个房间,只有你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难怪前几天你鼓动着我和你一起用小姐赏给咱们的头油,你是想掩盖住这药的气味!”
彩凤这时已经被太后派了两个嬷嬷制住了,她忍不住大声喊道:“启禀太后娘娘,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奴婢整日跟着小姐,从未听见小姐对宝珠下过这样的命令。”
郗太后恶狠狠地道:“闭嘴!”她用手点着沈沅钰和彩凤:“你们一个一个,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太子妃也冷笑道:“若是宝珠真想陷害文安县主,何不上来就说出刚才那一番话,非得要等到入了掖庭狱,受了一番苦楚才开口说话呢?这世上哪有自讨苦吃的人呢?”
沈沅钰冷冷一笑,缓缓道:“难道太子妃殿下没有听说过苦肉计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殿下,哪一个不是英睿天纵之辈,她若是不使点花招,怎么能骗得过各位,把这么天大的一个罪名扣在臣女的头上呢?”
她目光灼灼,一一和太后、皇后以及太子妃对视,分毫不让。
太后勃然大怒:“大胆,你陷害嫡亲婶婶落胎,事情败露至此,不但不知道悔改,还敢言之凿凿,在太子宫中咆哮!”她的眼中迸射出森寒的杀机:“来人呢,将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立刻……”她顿了顿,最后两个字,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吐出:“杖!毙!”
所有人噤若寒蝉。
没想到太后震怒,居然做出如此酷烈的决定。--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77-->
第177章 皇帝救场
“太后饶命!”王菁和庾之瑶惊慌地跪了下来,庾之瑶甚至眼中含泪,二哥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沈沅钰在出点儿什么事儿,这让她如何承受这样的双重打击呢!
众人算是看明白了,郗太后对沈沅钰不是一般的不喜欢,简直就是痛恨了。人群中,袁王妃也在其中,作为沈沅钰未来的婆婆,见此情形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绝不掺和此事。
两个高大强壮的嬷嬷应声走了进来,向着沈沅钰伸手便抓。
太子妃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宁德长公主却气的全身发抖,事情尚未完全查清楚,这就喊打喊杀的,实在有些过分了。伸出两手将沈沅钰护在身后,大怒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本宫的外孙女一根指头!”
那两个嬷嬷不敢冲撞了长公主,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郗太后。
郗太后怒道:“皇姐,如今事实已经清楚无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为这个黑了心肝的贱婢张目吗?”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借着这次机会,将沈沅钰弄死!
哪怕是和宁德长公主撕破脸皮!
宁德长公主正要说话,沈沅钰轻轻一拉宁德长公主的衣裳,轻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外祖母,还是让我和太后说道说道吧。”她不能总是躲在宁德长公主的身后,长公主虽然尊贵,可毕竟太后才是后宫之主,天下女子的第一人。她不愿因自己的原因,导致长公主和太后决裂。
说话间,沈沅钰分开众人慢慢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遭逢如此大变,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宛若行云流水,将大家贵女的良好修养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瓷白的脸上神色也是一片恬淡无波。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乍一看没什么,仔细看时却觉得仿佛蕴藏着一团炙热的火焰扑面而来,让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她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那两名嬷嬷硬是不敢对她动手动脚。
经过刚才的一系列变故,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湖阳郡主是沈沅钰所害。可是见她如此面容,大家一时都有些动摇。若非问心无愧,若非留有后招,她又怎么可能表现的这般淡定平静。
连郗太后见她如此,都有一些惊疑不定。一瞬间,她的心中感受到一丝羞恼,自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竟然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的气势所压倒。
“请太后容我为自己分辩两句!”
羊皇后此前一直坐在那里看戏,并未多说什么。此刻却是嘴角微翘,对太后道:“母后,这样子毒如蛇蝎的女子,何必与她多费唇舌?不过是一张嘴巧舌如簧地狡辩罢了,不知道还要攀扯出什么来。只管拉出去,打死不算。也算是为咱们宗室除去一个祸害。”
沈沅钰简直被她话中满满的恶意惊呆了。
皇后这话正合了太后之意。冲着嬷嬷们喊道:“你们还等什么,都耳朵聋了,听不懂哀家和皇后的旨意吗,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打死!”
那两名嬷嬷得了旨意不敢再迟疑,上前就要去拉沈沅钰的胳膊。沈沅钰不由勃然大怒。清叱了一声:“慢着!”然后朗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垂范天下,人所共仰,难道竟容不得臣女为自己辩护几句?就算是想要处置臣女,也该调查清楚,证据确凿,否则,如何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呢?”
这话一说出口,已有几个明白事理的缓缓点头了。
人群中便有人大喝了一声:“沈沅钰你个贱婢,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祖母乃是后宫之主,杀你一个小贱人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正是有段日子没在沈沅钰面前蹦跶的新安公主。
上回太子和三皇子一起到皇帝面前求情,皇帝虽然恢复了她公主的封号,对她到底有所不同,渐渐对她冷落了起来,眼看着自己失宠已成定局,新安公主把一切都归结在始作俑者沈沅钰的身上,自此恨毒了她。只是沈沅钰平日并不经常出门,后来又与庾璟年定亲。庾璟年乃是宗室中的天魔星,就是新安公主这么横的,也不敢触她的霉头。
因此新安公主虽然一心想要收拾沈沅钰,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刚才她在人群中看得清楚,真是快意无比。眼看着沈沅钰就要倒大霉,她又怎么会忍得住不蹦跶出来踩两脚?
却不想她自己智商欠费,这几句话说得虽然霸气侧漏,但实际上却是帮了沈沅钰。沈沅钰要是再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岂不是浪费了对方猪队友的助攻,连忙道:“难道太后娘娘真的打算如同公主所说,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任何程序,就这样处置了臣女?若真是如此,臣女不服,天下人也不会服!”说罢重重磕头下去。
宁德长公主毕竟在后宫浸淫这么多年,立刻就明白了沈沅钰的意思。她大声道:“钰儿说的没错!钰儿乃是皇上钦封的正二品县主,想要她死,必得报经了宗人府,皇上下旨除了她县主的名头才可以!若是太后就这样杀了她,岂不是要叫宗室寒了心,从此人人自危?”
众人听了这话,虽然面上不说,其实全都暗暗点头。
太后顿时语塞。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法定的程序。皇帝要杀一个人,也得经过三法司审判,问名了罪行才能明正典刑。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推出午门斩首,那是昏君的所作所为,是要遭到后人唾骂的。她硬要摆着太后的款儿,要了沈沅钰的小命也不是不能成事。只是今天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宗室女,就这样一言不合就立刻杖毙,日后谁还敢和她亲近,她岂不是也变成了一个昏聩的老太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后不由脸色漆黑,恶狠狠地瞪了新安公主一眼。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新安公主一出口就叫人抓住了把柄,让她进退两难,郗太后简直快气死了!
宁德长公主继续道:“况且,钰儿还是兰陵沈氏的嫡女,先不说她有罪无罪,就算有罪,不经过沈氏宗族的同意,就这样处置了她,是不是也有些不妥?”兰陵沈氏可不是软柿子,是你想捏就能捏的?
太后张了张嘴,到底不能在这么多宗室的面前罔顾国法,正在生着闷气,就听见羊皇后嗤笑了一声。“照姑母的话说,她一个小小的县主,咱们还都动不了她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管的了她,家规自然也管得了她。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服太后的管教,冲撞了太后的凤架,太后还不能管教她吗?”
郗太后一听也明白了:“不错,既然是正二品县主,就是宗室女,哀家就有管教的权力。就算不杀了她,也要叫她受些苦楚,多长些记性!来人,把文安县主给我拉下去,掌嘴四十。”
郗太后话音刚落,一下子就涌进来七八个嬷嬷,这次连宁德长公主上前阻拦都被她们毫不客气地推开。却是羊皇后见太后身边的嬷嬷不给力,暗暗给自己的大嬷嬷下了命令。
两个嬷嬷就抓住了沈沅钰。
宁德长公主气的全身直抖:“好你个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早就认出了这些嬷嬷都是皇后宫里的人。
羊皇后恭敬但却强硬地道:“奴才们无礼,本宫回头自会管教。不过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太后管教一个宗室女,姑母还是不要阻拦的好。”她下定了决心,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毁了沈沅钰,不单因为想要拉拢小二房,借助沈家的力量扶持太子,也不单是因为沈沅钰害得她心爱的新安公主失宠,单是沈沅钰和慕容雅那个妖精长得有几分神似,她就不能忍。
她以普通的家世,能够做到皇后之位,手段比起郗太后还要凌厉几分,这时便显出她的厉害来了。几个嬷嬷将沈沅钰围住,就向外拖去。就在这个时候,羊皇后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去拿掖庭狱的刑具来施刑。”
宫中掌嘴之刑可以用手,也可以用工具。前者为轻,后者则是很重的刑罚了。掖庭狱中所用的工具更是极为可怕,那是一个木制的巴掌形状的玩意,可以想象那么一个东西借助杠杆原理,打在脸上会有多疼。而且掖庭狱的巴掌做得粗糙不平,用不了几下,就会把犯人的脸部打得破碎不堪,日后就算是治好了伤势,犯人的脸也毁得不成形状了。
沈沅钰心里一寒,没想到皇后这么毒辣,杀不了自己,就想让自己毁容!
自己受点儿委屈可以,但是这个眼前亏,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吃的。沈沅钰立刻卯足了劲儿,大喊了一声:“金灵!”
金灵就在殿外,刚才她就与金灵说好了,一旦事情不可收拾,她就大喊金灵的名字,金灵冲进殿里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
扶荔殿的大门开着,金灵正焦急地站在殿外。但是大殿幽深宽广,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以及听见鼎沸的人声,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焦急,猛地听见里头沈沅钰的呼喊,想起沈沅钰之前和她的约定,再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门口守门的太监和宫女上前阻拦,金灵也不多话,直接就将他们打翻在地。
金灵一眼就看见几个高大粗壮的婆子正抓着沈沅钰的手向门口拖去,顿时大怒。在她心里,什么太后皇后的她不管,她眼里心里只有沈沅钰这么一个主子,待她和气没有架子不说,还天天换着花样地给她淘换吃食,金灵早就对沈沅钰死心塌地,就是为她去死她也甘愿。
因此她心里也没有什么以下犯上的概念,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上去拳打脚踢将皇后带来的几个嬷嬷全都揍趴下了。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沈沅钰的身边道:“谁敢欺负我家小姐?”
唬得一众太监宫女们一阵大乱,纷纷喊着:“护驾!护驾!”将太后皇后太子妃几个团团护在中间。
郗太后羊皇后等宫中的大佬这才惊魂甫定,她们混迹后宫一辈子,从没碰见过这么彪悍的,顿时都黑了脸色。连沈沅钰都没想到金灵这般威武!
羊皇后看见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嬷嬷躺在地上哀嚎呻、吟,半天爬不起来,气的脸儿都绿了,大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大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这样撒野?冲撞了太后,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金灵脖子一梗:“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毁了我家小姐的脸,你们就是坏人!”反正在她心里,她家小姐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大的好人,只要和她家小姐作对的,自然而然就要被划入坏人的行列。
郗太后和羊皇后等人顿时哭笑不得,她们还第一次被人加上“坏人”这样明晃晃的头衔儿。
太子妃已经大叫道:“母后、皇祖母,和这样的浑人费什么话,快叫侍卫进来将她捉了丢出去。”
这边不用叫,已经有几个守护在东宫中的侍卫冲了进来,因为扶荔殿里头都是女眷,侍卫们怕冲撞了贵人,进来的并不多,哪里是金灵的对手,被她三下两下就给打倒了。
金灵不由洋洋得意,都说宫里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起萧十三或者旻文太子的手下简直完全不够看好吗?
事到如今,连沈沅钰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正在闹腾着,就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皇上驾到”的声音。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今天这东宫还真是热闹到家了,连皇帝也赶来凑热闹了。
皇帝来得极快,还未等皇后带着命妇们迎驾出去,皇帝已经携了桓淑妃进了扶荔殿。王菁看见皇帝身后的桓淑妃恍然大悟,难怪她派人知会桓淑妃,含凉殿那边始终不见动静,原来桓淑妃是害怕自己分量不够,把皇帝给请来了。
众人乱哄哄地上前给皇帝行礼已毕,皇帝又见过了太后。这才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皇帝皱着眉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妃好好儿的寿宴,怎么这样乱哄哄的!”
“陛下!”羊皇后和宁德长公主几乎同时出声。谁先说话谁就占据有利地位,这个道理两位都明白。
皇帝淡淡瞥了羊皇后一眼,他眼中隐含着的冰冷意味让羊皇后禁不住心里一寒。皇帝不动声色地道:“姑母是长辈,姑母请先说吧。”
宁德长公主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她说话是极有艺术的,不忘把沈沅钰所受的委屈尽量夸大,隐隐道出太后和皇后完全不给沈沅钰辩驳的机会,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把沈沅钰拖出去杖毙,以期博得皇帝的同情。
沈沅钰便即跪在地上,大声道:“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其实皇帝来之前就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边的情况,早已成竹在胸。听了这话,他眉头微微一皱,目光犀利地盯着羊皇后道:“是你想把朕的侄儿媳妇拖出去杖毙的?见杀之不成,你又想趁机毁了她的容?”
平日里帝后之间虽然淡淡的,但是皇帝该给皇后的尊重还是给足了的,像是现在这样带着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地问出这样的话来,还是第一次。
羊皇后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陛下,臣妾……”想要把沈沅钰拉出去杖毙的人本不是她,可她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件事往太后那里推啊。
郗太后这时也张口道:“皇帝,这是哀家……”
皇帝却不容许她把话说完,立刻截断她的话道:“母后不必再为皇后开脱了。”太后顿时语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说皇帝说的不对,一时之间只能默然。
皇帝忽地站了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看着羊皇后:“老五在外头舍生忘死,费了多少力气,得了多少骂名,这才把北燕的大军打退了,光复了全部的徐州,大晋免了亡国之祸,你们才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如今老五失踪了这些日子,生死不知!你们竟然要在这里杀了他未过门的妻子?哈哈,好,真正是好!”
皇帝这阵子因为庾璟年一直没有消息,早已暴躁得不行,加上沈沅钰又和慕容雅相像,一颗心早就偏到了太平洋,见后宫这一溜的主子联合起来欺压沈沅钰,就如当初逼死慕容雅一样,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怒火万丈。
皇帝说了这样的狠话,羊皇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跪了下来。口中说道:“陛下息怒!”皇帝嘴里说着你们,实际上是给皇后留着最后一丝颜面,他这脾气是冲着谁发出来的,大家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太子妃见婆婆跪下了,她怎么还能站着,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看见这二位都跪了,也别站着碍眼了,一时间扶荔殿中跪了一地。只余下太后坐着,皇帝站着。
皇后只觉得心里憋屈万分。当年的慕容雅在皇帝心中如同仙子一般,她斗不过慕容雅,没想到如今换成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沈沅钰,皇帝仍然是向着她。这些年对于皇帝的真心,她真是喂了狗了。
却见皇帝俯身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皇后,竟然将沈沅钰亲自扶起来了,柔和地道:“叫你受委屈了。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沈沅钰就松了一口气,有这么坚强的一座大靠山在,她还怕什么!
皇后见此情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却使劲地垂下头,不让皇帝看到她那痛恨的目光。
连郗太后也气得浑身发抖。皇帝那一句一句,冲着皇后使劲,可哪一句说的不是她自己呢。她本来想要说话,可是看见皇帝那冰冷的眼神,她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皇帝是她的亲儿子,他的操行她最是知晓,那是心眼儿最小,又最是记仇的,又最是六亲不认的。看看他对自己的亲弟弟,琅琊王庾文泰就知道了。硬是压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朝政是一点儿都不让他插手。
自己若是逼得他太过,让母子之间生了嫌隙,他真能变着法子让自己也不痛快。权衡利弊好久,到底没有必要为了取沈沅钰的性命而和皇帝生分了,想到这里她也是一阵心灰意懒。
本来想要拂袖而去的,终究是害怕皇后婆媳吃了大亏,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帮着转圜一二。便温言开口道:“皇帝,这么些个人,就这样跪着,你是不是让他们先起来。”
皇帝便道:“既然母后发话了,你们就起来吧。”
众人便参差不齐地谢恩起身,皇后因为跪了太久,又受了屈辱,起身的时候就不由晃了晃,皇帝看在眼里却假装完全看不见她。皇后见了不由一阵绝望。
皇后老奸巨猾,还知道掩藏心事,有一个人却受不住了,便是新安公主。她被皇帝有意养成骄横跋扈的样子,最是没有眼力见,一时气愤难平,加上最近皇帝对她冷淡非常。心里恨得不行,就恶狠狠地向皇帝瞪了过去。
皇帝正憋着一股火没处发泄,一抬眼看见新安公主这样的神色,简直怒不可遏。“你那是什么眼神?”一个茶杯就扔了过去,正砸在新安公主的额头上,她的额头顿时就破了,鲜血汩汩流出。
新安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大叫了一声道:“父皇你打我?”长这么大,除了御花园的那一次,还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没想到今天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皇竟然这样待她。
太子妃和这个小姑子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最是知道她的脾气。那是最没有脑子又自诩聪明的玩意儿,平时不知道帮太子拉了多少仇恨,因为有帝后护着,太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早就把这个胞妹恨到了骨子里。
如今看她竟然胆敢和自己的父皇顶牛,简直就是没有最脑残,只有更脑残。她吓了一跳,连忙一拉新安公主的袖子道:“皇妹,哪有你这样和父皇说话的,还不给父皇下跪认错!”
太子妃本来是好意,想着出面打一下圆场,将这件事掩过去,免得皇帝大怒,牵连了太子宫。哪知道新安公主就是个炮仗脾气人来疯,不劝她还好,这一劝,她还来劲儿了,“你不给你自己的妻女留一点儿脸面,却这样护着这个女人,”她用手一指沈沅钰,“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像……”
皇帝听见她胆敢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不由勃然大怒:“贱婢,你给朕闭嘴!”他的一双眼睛里寒光闪闪,竟然露出一丝杀意来。
皇后也吓了一跳,眼下也顾不得心疼女儿了,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大胆,有你这样子和自己的父皇说话的吗,还不立刻跪下认错。”--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78-->
第178章 连环诡计
新安公主彻底地楞了。她明明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为什么连母亲也来打她?而且下手那样重,她如今脸上火辣辣的,已经多了五个巴掌印。她却不想想,皇后若是不下重手,又怎么能让皇帝消气呢。
新安公主尖叫了一声:“不,我不!他不问是非,不分好赖,分明是个昏君。我没有错,干嘛要向他道歉!”
太子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个白痴小姑子,老天爷怎么还不赶快把她收了去,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害人!
皇帝被她气笑了,“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女儿!朕是昏君,你这昏君所生的公主,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太后见事情演变的越发不能收拾了,也不由暗怪新安公主口无遮拦。厉声对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喊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吗,还不赶快把新安公主给哀家拉下去,送回宫中……禁闭!”太后这也是为了保全新安公主。
得了太后的吩咐,便有几个嬷嬷上前欲拉着新安公主下去。就听皇帝大喝了一声道:“慢着!”皇帝面容狰狞,新安公主今天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新安公主不但对自己不敬,还差点儿把慕容雅的事儿给说出去了。皇帝现在活剐了她的心都有了。
皇帝慢慢道:“朕到了今天,才知道朕的儿女之中,竟然有这等悖逆之徒,竟然对朕有这么大的怨恨。你这个公主本来就是老大和老三给你求回来的,朕恢复你公主的封号,是想让你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没想到却纵得你越发不堪了。也罢也罢,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公主。”他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叫中书省立刻草拟一道圣旨,就说新安公主悖逆不孝,藐视朕躬,着即贬为庶人,搬去静安殿静思己过。”
皇帝这话一出口,皇后顿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废为庶人先不说,静安殿本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宫,本朝以来还从未有一个公主被贬到静安殿中去的,新安公主从小娇生惯养,若是到了静安殿,又怎么受得了。
皇后只得再次跪下,大哭道:“皇上开恩呢!新安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是故意冲撞您的,都是臣妾教女不严,管教无方,要罚,你就罚臣妾吧!千万不要将新安废为庶人,贬去冷宫啊!”
皇帝冷笑不已。“你也知道是你管教无方,”新安公主又怎么会知道慕容雅的事,还不是皇后告诉她的。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新安公主心里藏不住事儿,她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说给女儿听,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新安公主之所以知道,还是偷听了她和她宫中的大嬷嬷的对话,皇后其实是冤枉的。
想到此处,皇帝恨不能将皇后也一纸诏书废了。毕竟要考虑到朝政的平稳和前朝的平衡,到底是忍了下来。“朕自然还有恩旨给你,你不必焦急。”他声音淡淡的,却只叫皇后后背发寒。
皇后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太后,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帝,新安这孩子虽是鲁莽了些,但她总是没有坏心的。她冲撞了你,是她不对,不过她终究也是你的元后嫡女,你就当给哀家一个面子,从轻发落了她吧。”
皇帝犹豫了一下,太后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便道:“既然母后替她求情,也罢,就给她留一个县主的爵位,让她跟着皇后再好生学学规矩吧。”
他又目注皇后淡淡地道:“后宫诸事,你暂且交给淑妃打理,你只好好教教这个孽障做人的道理。”这就是他刚才所谓的恩旨了。皇后身子一晃,这就代表了皇帝免除了她掌管六宫的权力,而是将这权力给了桓淑妃了。
皇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冷冰冰却异常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后娘娘还不谢恩吗?”
皇后回头一看,却是和她斗了十几年的桓淑妃,桓淑妃一双妙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全是讥诮。
皇后不甘地跪下,叩首道:“臣妾谢主隆恩!”
郗太后见自己虽然求了情,但是皇帝也不过给新安公主留了一个县主的身份,而且连带着皇后也受了罚,她正想着开口再说话,皇帝已经事先发觉,对太后道:“母后不必再为这不识人伦的东西求情了,不值当的!”
太后也只得闭了嘴。就有几个嬷嬷将兀自挣扎不休的新安公主拖了出去,送去皇后宫中,新安公主见皇帝虽然没有将她废为庶人,却只给了她一个县主的封号,日后可就要与沈沅钰齐平了,不由大喊道:“我不服气,我不过顶嘴几句,就被父皇贬为县主,为何那个贱婢毒害自己的亲婶婶,却能逍遥法外?”
嬷嬷们见她直到现在还在作死地胡说八道,恨不得将她的嘴堵了。急忙以光速将她拖离了大殿。她再喊什么,众人就听不见了。
不过新安公主的那句话,众人还是听见了,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太后对于皇帝明显拉偏架的行为也十分不满,就有些*地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文安县主?”
皇帝的性子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湖阳郡主在沈家处处向沈沅钰挑衅,这些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就算沈沅钰真的害了湖阳郡主流产,那也是湖阳郡主活该。皇帝根本就完全不想处罚沈沅钰。
他正想说一句“这件事是沈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也不该皇家出面来管,朕自会叫沈弘公正地处理此事”搪塞过去。沈沅钰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女并没有陷害过二婶婶,臣女是冤枉的,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她可不想日后顶着一个恶毒的名头在建□□活。
“哦!”皇帝终于有几分感兴趣了。沈沅钰作为庾璟年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未来妻子,可不是新安公主那样的蠢货,这一点皇帝是深知的。他便开口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沈沅钰缓慢但却坚定地道:“臣女有证据!”
皇帝一听不由大喜,既然有证据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免得日后传出去,大伙都说他拉偏架向着沈沅钰。
宁德长公主适时在一旁补刀道:“你这孩子,既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何还迟迟不说。”这摆明了就是给太后和皇后上眼药来着,反正都撕破了面皮,宁德长公主也不管那些个了。沈沅钰又岂有不明白的,只委委屈屈地道:“臣女想说来着,可是一直竟不得机会。”
皇帝不能对亲娘怎么样,却恶狠狠地瞪了羊皇后一眼。“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自有朕给你做主!”
“谢陛下!不过如今人证都在臣女家中,恳请陛下允许臣女将人接进来!”沈沅钰正说着,就见有一个小太监航忙地跑了进来:“启禀陛下,光禄大夫沈昀沈大人在外求见。说是带了能够证明文安县主清白的证人进来。”
皇帝一皱眉,“沈大人来便来吧,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启禀陛下,沈大人是和常山老王爷一同前来的,到了东宫门前,不知怎么的竟与侍卫发生了冲突,老王爷一怒之下,将所有的东宫的几十名侍卫全都打断了腿,如今正在门口破口大骂太子殿下呢!”
听到这话,皇帝和沈沅钰都是脸色一变。而太子妃听说门前安排的侍卫全都被常山老王爷打断了腿,顷刻之间就花容失色。
一下子皇帝和沈沅钰两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小二房花了这么多力气,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弄死沈沅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干掉沈昀,扶持沈晖上位。
而且这件事若说没有太子在后面搞风搞雨,沈沅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太子也不是活雷锋,他之所以冒着得罪未来兰陵沈氏宗主的危险帮助小二房,其目的还不是希望将来沈晖上位了,能倾尽兰陵沈氏的家族之力,辅佐他登上皇位。
皇帝不由大骂太子白痴,平定方峻之乱已尽显沈昀的才智本领,太子放着这么得力的人选不去拉拢,偏要帮着小二房出头,那沈晖明明就是个只知空谈的废物,真不知太子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皇帝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既然王叔来了,还不快把人请进来。”顿了顿又道:“叫太子和沈大人也进来觐见吧。”
老常山王爷乃是皇帝的远房叔叔,虽然血脉较远,却在皇帝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出了大力的,加上他这么多年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因此皇帝待他十分不同,一向是拿他当做亲叔叔敬着的。沈昀这显然是识破了太子和小二房的阴谋,让老常山王来给自己背书,就算他把东宫所有的护卫全都打断了腿,皇帝也绝不会怀疑他有谋逆之心,这份手段本领也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
要知道老常山王是个粗人,平生只和武将混迹在一起,对沈昀这样的名士一向看不惯,皇帝真弄不明白,这老家伙怎么就和沈昀混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就是上门给庾璟年提了一次亲吗?
沈昀的这份交际的本领,真是遗传了他爹沈弘。
正想着,就见常山老王爷气哼哼地走了进来,老头子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一部花白的胡子气得都翘了起来。在他身后是一脸晦气的太子,再后面则是一身官袍,无论和谁走在一起,都会将旁人衬托成渣滓的美男老爹沈昀。
这大殿中都是女子,沈昀这一进门,众人的眼光便毫不客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桓淑妃目光中射出慑人的光芒,随即低下头去,掩饰住了眼中的光芒。沈昀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神色丝毫不变。
皇帝免了常山王的礼,却受了太子和沈昀的礼。这才让人给老常山王看座。老常山王却并不就座,而是扯着大嗓门喊道:“陛下,你给我这老头子评评理,我今天本来是跟着沈小友进宫来给您请安的,结果到了东宫门口,也不知侍卫们吃错了什么药,二话不说拉弓便射,若不是沈小友的侍卫反应及时,我这一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东宫门口了。我征战了一辈子,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差点死在自己的侄孙手上,陛下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也囧了一下子,大概能够猜到,太子应该是想给沈昀安个带人硬闯禁宫之类的罪名,根本不容他辩驳,直接就安排弓箭手向他射箭,若是沈昀事先没有准备,很可能真被射死在东宫之外。
只可惜,人家显然是识破了太子的奸谋。
沈沅钰听到这里,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小二房太狠毒了,太子太狠毒了!
若不是庾璟年生死不知,皇帝真想给两个大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皇帝大怒道:“太子,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庾邵恒也是郁闷的不行不行的。本来是一条好计,怎么就被老常山王爷给搅合了呢?
之前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将沈氏安排在宫里的眼线控制住,又通过此人传出假消息,只说沈沅钰惹恼了太后皇后命在旦夕。沈昀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女儿,料想他必然带人前来东宫搭救,到时候便在东宫门前设下埋伏,直接将沈昀射杀。到时候他带来的侍卫们身怀利刃,太子便可以轻松给他戴上一个行刺储君的罪名,就算沈弘心里有怨言,又能如何呢?
等他扶持了沈晖当上宗子,再想法子杀了或者架空沈弘的权力,沈晖资历威望远远不足以压服族中耆老,到那时只有拼命向自己靠拢,让自己力挺他才能坐稳宗子乃至宗主的位置,整个兰陵沈氏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有了兰陵沈氏的辅佐,何愁太子之位坐不稳固呢?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沈昀的手段能力。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带了一向最讨厌文官和名士的老常山王进宫,自己更是一个侍卫都不带,让太子想给他安个罪名都不能够。
反倒是老常山王爷,带了上百名的侍卫前来,从前他每次入宫的时候,也没带过这么多人来啊?老常山王爷的侍卫都是上过战场的,个个如狼似虎,偏偏带头那人是个死脑筋,竟然还敢放箭,叫老常山王抓住了把柄,带人将埋伏在东宫门前的侍卫一个不拉全都打断了腿,连他这个太子都吃了挂落。
老常山王对皇帝又是忠心耿耿,而且血脉较远,如今这么个局面,就算太子想诬他造反,也没人肯信呢?老常山王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他抢来皇位干嘛?总不会是觉得好玩儿吧。
最叫太子心中不安的是,他和沈昀见了面,这位兰陵沈氏的宗子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对他像是往常一般恭敬尊崇,搞得太子根本不知道沈昀是知道了他的阴谋表面装作不知呢,还是压根就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若是前者的话,沈昀的城府就太可怕了。
太子这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因此不慌不忙地道:“启禀父皇,这都是一场误会!是儿臣宫中的侍卫长多吃了几杯酒,加上老王爷出行带来的侍卫众多,一时昏了头,以为有贼人来袭,这才命人放箭,这才惊扰了老王爷和沈大人。回头儿子便带了那侍卫长亲自到老王爷的府上负荆请罪!”
沈沅钰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朗朗乾坤,东宫门前,哪来的什么贼人,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皇帝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太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皇帝心知肚明,不过再扶不上墙,这也总是自己的儿子,虽然皇帝对这个太子十分不满,可现在绝不是动他的时候,便顺水推舟地道:“既然知错了,就当着朕的面,给王叔和沈大人赔个不是吧!”
太子十分知机,急忙向着老常山王爷和沈昀打躬行礼道:“都是本宫御下不严,惊扰了老王爷和沈大人,请你们千万莫怪。”
老常山王爷看着粗豪,实际上最是粗中有细,是个精明人。他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帝不欲多作追究,便气哼哼道:“罢了罢了,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些没长眼睛的兔崽子们也遭到了惩处,本王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殿下回头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他们,冲撞了我和沈大人还不要紧,这要是哪天冲撞了陛下的圣驾……哼哼!”
老常山王一向不喜欢太子,觉得他虚伪狡诈,将来做不成一个好皇帝,这时候自然不会客气地给他上了上眼药。
太子脸色一僵,刹那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皇上见安抚好了老常山王爷,又回头去看沈昀道:“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昀姿态娴雅,风度翩翩:“微臣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并未受伤,不过是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呢。微臣自不敢对太子又一丝一毫的怨言!”他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不知怎么的,太子看在眼里就觉得脖子后头直冒凉气。
皇帝见化解了臣子们之间的恩怨,不由大为高兴,笑道:“如此真是大善!”
老常山王这才看着一屋子的人,道:“皇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听说有人要杀了老五媳妇?”
沈昀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老王爷,小女尚未与庾将军成婚!”这老王爷口没遮拦的,上来就叫上了“老五媳妇”。
老常山王十分粗豪地一挥手:“反正是早晚的事儿。”又道:“这不是重点。敢问皇上,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这个老家伙就第一个不同意。不光我不同意,京中十二卫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会同意的!好嘛,老五在前线打生打死,到现在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就有人上赶着欺负起他的媳妇来了,哦,是未过门的媳妇,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说着说着,老常山王爷气得胡子都快撅起来了。
老常山王爷代表的就是军中的态度了。皇上连忙打圆场道:“王叔稍安勿躁,有朕在呢,哪里会容许这样的事儿发生呢?”皇上就抬头看了郗太后一眼,道:“母后也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事儿发生的。您说是不是母后?”
太后被皇帝儿子逼到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只能憋着内伤,万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老常山王爷又道;“最近我在外头,很是听见了一些混账话,说什么老五失踪全是因为他媳妇,咳,未过门的媳妇给克的,只要杀了文安这孩子,老五定能平安归来。竟是一派胡言!说这样话的人,都该拉出去砍了!”
皇帝道:“王叔你放心,朕不是个昏君,不会被这些谣言所左右的。不管老五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文安这孩子,朕是护定了的。”
老常山王爷呼出一口气道:“有皇上这番承诺,我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便问沈昀:“爱卿刚才说,带了人证过来,足可以证明文安这孩子的清白?”
沈昀道:“正是,还请皇上允那人证上殿,以证明我女儿的清白。”
皇上就看了郗太后一眼。郗太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她压根就不相信沈沅钰是清白的。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皇上偏向沈沅钰偏向的厉害,大家都明白,可是人人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大家更愿意相信眼睛看见的。刚才那样的证据确凿,若沈沅钰还能翻案,也算是一宗奇闻了。
皇帝见太后都点了头,便道:“把证人宣上来吧。”
就有两个宫女压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妪走了进来。那老妪一头花白的头发,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被两个宫女扔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对着上头连连磕头:“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嘴里不着四六地咕哝着什么,好像是吓得不轻的样子,让人见了就不由地皱眉。
郗太后面色不善,太子妃就哼了一声:“真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到御前来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能叫皇帝听见。皇帝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郗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道:“此老妪和湖阳郡主落胎到底有什么关系?”
沈昀像是没有听到她话中的不悦,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太后,此人瞧着并不起眼,实际上却颇有来头。不知太后知否,我大晋交州珙县一带,有一蛮族,崇尚武风,喜好铜鼓,族中有人病故,全族往往将其棺木悬挂在悬崖峭壁之上,称为悬棺葬。此蛮族名曰都掌蛮。族中盛产男子都是勇士,女子皆习巫医……”他侃侃而谈,将都掌蛮的掌故一一道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目眩神摇。
这般的好口才,不愧是建康首屈一指的大名士。加之他保养得宜,如今和沈沅钰站在一起,两人不像是父女,倒更像是兄妹。
一时间无数贵妇无不对沈沅钰的母亲周氏羡慕嫉妒恨。
都掌蛮的事迹在场众人也都有所耳闻。大晋名义上统一了长江以南,实际上像是交州益州等处,十万大山之中,不知藏着多少异族,大晋兵力本来就不充裕,这些少数民族只做出一个向朝廷臣服的姿态,朝廷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实际上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朝廷的政令就等于一纸空文。
而关于少数民族,皆有许多神乎其神的传说,比如苗族擅长养蛊用毒,比如这都掌蛮的女巫医医术诡谲莫测……
沈昀道:“此人便是都掌蛮族中最出色的巫医。因为得罪了都掌蛮一族的族长,这才无奈出走,来到建康附近定居。”人群中便起了一阵喧哗,谁也没想到这么个其貌不扬的老妪竟然是传说中都掌蛮的巫医。不由全都用又惧又畏的目光看向这名老妪。--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79-->
第179章 釜底抽薪
“湖阳郡主之所以能怀胎,此人实是居功至伟!”沈昀慢慢道。听他这样一说,众人便先信了大半。要知道湖阳郡主已经是奔四张的人了,这么大年纪老蚌怀珠可不容易。传说那都掌蛮巫医的医术十分诡奇,想来让湖阳郡主在这个年纪怀孕当不是难事。
沈昀说到这里看了看那个老妪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那老妪点了点头,她早在很久之前便落入了沈沅钰的手中,沈昀回来之后,早已将她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时她声音嘶哑地道:“正如沈大人所说,我本是都掌蛮的女巫,自小便在西南群山中安家,五岁的时候,便跟着大祭司学习巫医之术。因为有些学医的天赋,甚至被立为下一代的大祭司人选。只是后来我的儿子受了旁人的挑拨,杀了族长的儿子,这才在族里再无立足之地。我们全家从珙县大山之中千辛万苦地逃出来,一路向东,最终来到建康附近的江宁县安定下来。凭借老婆子的一手医术在江宁县讨生活……”这老妪说话倒也思路清晰。
众人早已渐渐听得入神。沈昀却忽然截断道:“且慢。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二弟妹请到扶荔殿中当面对质?”
太子妃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隐隐感觉不妙,可是还未等她开口,皇帝已道:“来人,把湖阳郡主给朕挪到这里来。”他才不会管湖阳郡主一个宗室女的死活。
内侍们得了皇帝的吩咐,不一会儿就将脸色苍白的湖阳郡主用软兜给抬到了扶荔殿中。后头跟着沈沅珍和湖阳郡主的嫂子林氏。
湖阳郡主刚刚流过一个孩子,又是这么大的年纪,脸上真是连一丝的血色都没有。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风度翩翩站在殿中的沈昀,不由像是见了鬼一样,大叫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湖阳郡主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她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不惜在鬼门关走一遭,除了痛恨沈沅钰之外,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沈昀,一方面报了当年他拒绝自己的仇恨,更重要的是让小二房从此翻身。
可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昀脸上的微笑完美无瑕,可不知怎地,却分明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冷意扑面而来。“二弟妹似乎不怎么想见我!”他扯了扯嘴角,用手一指跪在殿中央的老妪,慢慢地道:“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湖阳郡主一进来,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沈昀的身上,还真没有注意到那名老妪。这时抬头看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玖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益州了吗?”她与此人的交往十分隐秘,满以为没有人能够知道,事后更是给了她大笔的金银,将她送去了益州,沈昀到底是从哪里把她挖出来的?
湖阳郡主不由脊背一寒。
那老妪却是回过了头来,冲着湖阳郡主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道:“郡主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沈昀则是微微一笑:“二弟妹总算记性不差,还记得玖婆婆就好!”玖婆婆便是这老妪的名号了。
玖婆婆道:“托您的福,当年您派了五个杀手去杀我的全家,我们一路逃亡,总算是老天有眼,让我们逃出升天了。”
湖阳郡主的性子最是酷烈,过河拆桥那简直是必须的,当年她利用完了玖婆婆,明面上说是送她们全家去益州,背地里竟然派出五名武功高强的杀手去追杀她们,想要杀人灭口。
谁想那玖婆婆巫术了得,那五名杀手折损了一人,才只是伤了玖婆婆的儿子,自己几个人竟全都中了她的迷?药,剩下的四个人不敢再追,只回去回了湖阳郡主说玖婆婆已经被他们杀死,兀自领了赏钱。湖阳郡主毕竟外头的事经历的太少,竟自给他们骗了。
玖婆婆得知了此事,自然对她百般怀恨在心。
沈昀道:“玖婆婆,如今二弟妹已经到了,你可以把当年的事情向皇上太后禀报一番了。”
玖婆婆点了点头道:“说起来,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儿了,那时老婆子带着儿子在江宁县安定下来,凭着一手医术,搏个安身立命。尤其是那迟迟没有怀孕的女子,吃了老太婆配出的药物,竟有几个得了喜讯的,老婆子在那一带也渐渐闯出了几分名气。有一日,便有一个穿金戴银的管事来找我,说是让我给一位贵人瞧病,因为给的诊金十分可观,我便跟着去了。来到一处庄子上,见到的便是这位,我也是现在知道,她这般的蛇蝎心肠,居然是一位郡主。”玖婆婆的声音之中透出一丝凌厉的恨意。
沈昀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当时二弟妹正在江宁县的庄子上闭门思过。”至于因为什么,自然是当时设计陷害沈沅钰不成,被老太爷发配到庄子上思过的。这事儿虽然沈家极力遮掩,在场众人还是有不少知道的。
玖婆婆于是又接着说道:“当时这位郡主找到老婆子,只说让老婆子想法子让她怀上身孕……”
“……当时我给郡主仔细把脉之后说道,贵人年纪大了,且又曾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实在不适宜有孕。就算老婆子能为她逆天改命,帮她怀上一个孩子,也断断是生不下来的,而且对她的身子将是极大的损害,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当时郡主态度却十分坚决,让我无论如何先让她怀孕再说。我觉得奇怪,怀孕不都是为了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吗?明知孩子生不下来,明知道有可能危及身体,郡主这样坚持是做什么呢?”
人群中,已经有人恍然大悟,湖阳郡主之所以能解了禁足回到建康,还不是因为她怀了沈家的种?怀孕显然只是她返回建康沈府老宅的筹码,至于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早就有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
玖婆婆道:“……我一开始仍是不肯,可是后来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又许下许多好处,答应给我许多的金银,我答应帮她亲手制作丸药,喂给她吃下去。过了二十天,郡主便怀孕了。我给她把脉之后,对她说,这个孩子是用了药物强行上身的,绝对活不过七个月,让她千万小心。郡主却似乎并不担心,而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按照约定赏了我许多金银,又答应送我们全家去益州定居。哪知道我们前脚出发,她后脚便派了刺客来刺杀我们……”
湖阳郡主虚弱地喘着气,“你胡说!这世界上哪有你说的那种药,能够让人那么容易怀孕的?”
太后和皇帝听她说得颇有些玄幻,也觉得半信半疑。
玖婆婆傲然道:“我们都掌蛮一族,人口不多,这么多年仍然能够繁衍生息,不至于就此灭族,自然有我们自己的法子。”说着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倒出一粒丸药来,“这是老婆子配制的朴硝荡胞丸,主令妇人有孕生子,听说今天太医院的各位国手都在此地,若是不相信老婆子所言,尽可一验便知。”
皇帝懒懒地道:“既如此,就验验吧。”
话音刚落就看见黄太医身后的一个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老头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颤声道:“这真的是朴硝荡胞丸?”这老头子姓乔,乃是太医院中妇产科的圣手,听见这个“朴硝荡胞丸”如此激动,可见这丸药是有些来历的。
就见其他几位太医也是淡定不能,窃窃私语道:“这世间竟然真有朴硝荡胞丸吗?”“我只是听我老师的老师说起过……”
乔太医双手接过那颗“朴硝荡胞丸”,就想捧着一件价值□□的宝贝,要知道他早就听说过这丸药的大名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得见。若是能知道这丸药的方子,足可以让他受用一生了。
太医们退了下去,过了一阵子乔太医打头进来,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有他向皇帝汇报。他跪在地上激动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和太医院的同僚们验过了,这的确就是朴硝荡胞丸!”
皇帝皱着眉:“这药有什么用?”
“能增大女子有孕几率!效果极好!在医学界十分有名,微臣也是今日才得见。”
皇帝便问了一句:“比太医院的药还管用?”
乔太医噎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道:“比太医院的药还管用。”他双眼冒绿光地偷看了玖婆婆一眼,心里已在转动着念头,怎么把这丸药的方子拿到手了。
皇帝点了点头,让太医们退到了一边。对湖阳郡主冷声道:“湖阳,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诬蔑,这一切都是诬蔑,是沈昀买通了这个老太婆,故意诬陷我!”
沈昀淡淡一笑,“早知道你不会承认,我还有旁的证据。”
皇帝道:“在哪里,快快呈上。”
沈昀便道:“自从二弟妹从庄子上回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太医到府上为她把脉,脉案想必是留在了太医院中的,请皇上将脉案拿来一观。”
皇帝十分感兴趣地道:“难道用了这种朴硝荡胞丸,脉象会与一般怀孕的妇人有所不同?”
沈昀道:“正是如此,皇上英明!”不着痕迹地拍了拍皇帝的马屁。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很快就有内侍到太医院取了湖阳郡主的脉案来。这脉案上都有当值太医的签字画押,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很厚的一本。皇帝随手翻阅,只要说出日期,玖婆婆便能如数家珍地将湖阳郡主的脉象说得一般无二。湖阳郡主的脸色已经彻底白成了一张纸般。
沈昀冷冷一笑:“若是二弟妹还不承认,可以叫了你身边贴身服侍的嬷嬷和丫鬟进来,问问她们认不认得这位玖婆婆?”
湖阳郡主这次进宫来,为了方便行事,太子妃允她带了许多人进宫。不大一会儿就全都站在扶荔殿里了。
皇帝直接指着玖婆婆道;“你们都擦亮了自己的眼睛,好好瞧一瞧,认不认得这个人?若是谁敢在朕的面前说一句假话,朕便治他个欺君之罪。”
能得湖阳郡主信任的,都还是对她比较忠心的。可是扶荔殿里的气氛太凝重了,这些下人何曾见过皇帝太后这样级别的大佬,他们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不大一会就汗透衣襟了。
终于有人受不得压力跪了下来。“这位婆婆……奴婢认得!”有人一带头,几乎一大半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奴婢也认得!”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和玖婆婆刚才所说的一般无二。
湖阳郡主闭上了眼睛,沈昀心思缜密,手段高超,根本就不给她任何狡辩的机会,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皇帝哼了一声,叫人将这些下人全都带了下去。道:“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了。”
宁德长公主道:“玖婆婆,你落在沈大人手上有多久了。”
玖婆婆回答道:“已有三个月了,之前我被湖阳郡主追杀,是文安县主派人救下了我。”宁德长公主一拍扶手:“这么说,湖阳郡主勉强受孕,胎儿活不过七个月的事情,钰儿她早就知道了?”
“正是!”
宁德长公主看了看湖阳郡主,目光又在太后皇后太子妃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道:“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钰儿却偏偏要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在太子妃三十大寿的当口,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要害得自己的二婶婶提前几日流产,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吗?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
众人一听可不是吗,沈沅钰在明知道湖阳郡主即将流产的情况下,就算真盼着湖阳郡主不好,也根本没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只要等着就行了。
只这一点,沈沅钰是凶手的可能性就不攻自破。
既然沈沅钰是清白的,那么诬陷她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众人看向湖阳郡主的目光又自不同。
太后暗叹了一声,她一心向着湖阳郡主,没想到到头来,她竟然这样打自己的脸。
感到被打脸的可不只是郗太后一个人。太子妃也是神色一变,她在此事的过程中毕竟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湖阳郡主为了什么陷害沈沅钰,太子和太子妃又为什么掺和进来,在场很是有几个明白人,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皇帝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桓淑妃这时插言道:“如此说来,倒是冤枉了文安县主了?只为何县主的贴身丫头竟要故意陷害主子,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呢?”她摆弄着自己的手上五彩斑斓的翡翠护甲,闲闲散散地道:“本宫听说,这丫鬟当初曾救过文安县主两回,竟是一个忠仆呢!怎地又反过来陷害主子?真是叫人想不明白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帮着湖阳郡主说话,在场的聪明人不少,却都明白,这件事要是真的撕虏开来,到底是谁丢脸谁吃亏。
沈昀淡淡地笑了笑:“谁能想到小小的内宅里,竟然有人懂得用苦肉计呢!”他转向皇帝道:“陛下,请容许臣再传召两名人证进来。”
皇帝点了头,就见有人扶着一对面色苍白憔悴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宝珠本来被两个宫女压在一旁,看见这对夫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两个宫女的辖制,扑到中年夫妇的面前,抱住男人的腿,颤声道:“爹、娘,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中年女子就落下泪来,男子却抡起胳膊给了宝珠一个耳光,“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孽障,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还有你的两个弟弟,都是被沈大人给救出来的,你怎么可以帮着禁锢咱们全家的仇人干这种事,怎么可以陷害自己的主子,何况主子待你又这般好!”
宝珠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有人用爹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我又怎么敢不照着他们的吩咐去做呢!”
宝珠是湖阳郡主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这一点沈沅钰早就知道了。她一直觉得宝珠本性不坏,不至于做那种卖主求荣的事,便使人仔细调查宝珠的身世。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查明了,宝珠对外宣称的所谓“父母双亡”,死于疫病,根本就是胡扯。
不但她的父母俱在,而且两个弟弟也还活着,就生活在建康附近的陈安县内,不过都给人控制了,身不由己而已。这控制了宝珠父母的人,沈沅钰最后也查清楚了,乃是长沙王府的管事,那么宝珠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沅钰却并没有急着救人,她在等着湖阳郡主利用宝珠对付她,她好釜底抽薪,让湖阳郡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个场景出现。
宝珠的父亲厉声喝道:“你还不将真相向皇上太后禀告清楚,还县主一个清白!”
宝珠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射出仇恨的目光直直盯着湖阳郡主。“郡主,你用我父母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做了这么多恶事,您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湖阳郡主双目之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本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哪知道自己千般算计,在沈昀的面前竟根本就不值一提,他进入皇宫之前,显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宝珠已经转过头去,大喊道:“皇上,这一切都是湖阳郡主逼迫奴婢做的。彩凤香囊中的正天丸也是奴婢趁着她熟睡的时候换的,我家小姐从来就没有起过要害她腹中孩儿的意思……刚才受刑的那一幕,也是郡主事先安排好的苦肉计。皇上,请您明察!我家小姐是个好人,您千万不要让她蒙冤受屈!”说完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她磕得十分用力,不大一会儿就额头见血。
事到如今,众人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湖阳郡主为了对付沈沅钰,对付小大房,早就在沈沅钰身边安插了奸细,到了关键时刻就站出来反咬沈沅钰一口。
太子妃却兀自冷笑,“你一会儿说黑,一会儿说白,到底那一句是真的呢,又叫人怎么能够相信你呢?”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不肯认输,兀自还在挣扎。
宝珠道:“奴婢现在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刚才是在是被湖阳郡主所逼迫,身不由己。”
太子妃只是冷笑着,“你说什么咱们就要信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宝珠忽然太后望向沈沅钰,见沈沅钰目光冰冷之中含着一丝悲悯,不由大哭道:“小姐,你待奴婢那样好,奴婢却屡屡背叛您……如果有来世的话,宝珠愿意做一个一心一意伺候您的,忠心不二的忠仆。”
她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太子妃道:“为了证明我家小姐的清白,我愿意以死明志!”
沈沅钰看到了她目光中的决绝,她心中不是不恨宝珠的,可是到底有些不忍,听了这话她吓了一跳,大喊一声道:“宝珠,不要!”
宝珠已经一头向着身边雕着盘龙祥云的大红色落地柱撞了上去。一旁的宫女伸手去抓她的衣裳,到底晚了一步,“砰”地一声巨响,血花四溅,宝珠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太子妃一声惊呼,浑身颤抖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谁能想到宝珠这么刚烈,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居然一头碰死在大殿之上。宝珠娘忍不住扑过来大哭起来,“丫头你为什么这么傻?”
宝珠爹也忍不住伸手拭泪,“她背叛了主子,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沈沅钰就跪了下来:“宝珠虽然有罪,可是罪不当死,求皇上命太医救她一命!”
皇帝也不由动容了一下,毕竟谁不惜命呢,就点了点头:“你□□出来的丫头,都很好!”说话间看了金灵一眼。吩咐太医上前查看。便有太医上前检查了一番,道:“启禀陛下,此女用力极大,颅骨碎裂,不过好在仍留着一口气在!”
皇帝道:“既如此,就将她抬下去救治,务必留下她的性命。”
太医们带着宝珠下去,宝珠爹娘也跟着出了扶荔殿。皇帝这才抬头看了看湖阳郡主道:“湖阳,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湖阳郡主只觉得两耳轰鸣,太阳穴突突直跳,抬头迎上皇帝那冰冷的目光,一时之间竟觉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我……”她忽然一翻白眼,整个人都厥了过去。
郗太后见了,猛地立起,大声道:“来人,快来人!快将人送到偏殿去休息。”
就有人应声进来,将湖阳郡主抬了下去。
皇帝有些不甘心地道:“母后!”他对湖阳郡主也是烦透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惩治她一番,没想到太后竟然出面干预。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也不好驳回太后的命令,打太后的脸。
郗太后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的话。而是对着沈沅钰道:“文安县主,你真的要对自己的长辈赶尽杀绝吗?”--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80-->
第180章 白驹过隙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冷笑,刚才自己差点被拖出去杖毙,差点被毁容,怎么长辈们就没有慈爱之心了。她躬身恭敬地回答:“臣女不敢,也从来未曾想过要对长辈赶紧杀绝,只是……”她顿了顿,字字铿锵地道:“便是长辈,也断然没有随便罗织罪名,致小辈于死地的道理。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要如何维护纲常,提振人心呢?”
沈沅钰前世是作律师的,口才多好啊,郗太后哪里说得过她。她不由冷笑道:“好好,牙尖嘴利,恃宠而骄,这就是你对待哀家的态度?”
沈沅钰垂头道:“臣女只是就事论事,不敢对太后有丝毫的不敬。”她的态度一直恭敬有加,语气温柔,太后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来,这样非得说沈沅钰对她不敬,实在有些牵强,有些失了后宫大佬的范儿!
皇帝连忙出面打圆场:“母后,这件事还是交给儿子处置吧。”
沈昀打蛇随棍上:“请皇上秉公处置!小女无端受到诬陷,差一点儿就死于非命,务必要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郗太后也瞪着眼睛看着皇帝:“皇帝……”这是用母子之间的情分来给皇帝施压。
皇帝对郗太后此番的做派也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心思电转,这一次的事件,发生在东宫,和太子太子妃都有脱不开的关系,若是真的撕虏个清楚,恐怕东宫也难辞其咎,现在朝中并不稳定,虽然他对太子多有不满,可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摇太子的地位,所以他想了想,最终道:“传朕的旨意,命大理寺卿于嘉慕入驻东宫,详查此案,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可轻纵了一个恶人!”
见最后是这么一个结局,郗太后、太子和太子妃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脸色一变。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那大理寺卿于嘉慕乃是太子心腹,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他来查,这里头维护太子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如今太子和小二房同气连枝,维护太子就是维护小二房,维护湖阳郡主,沈沅钰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判决。
刚才明明皇帝还是向着她的。
只不过就见沈昀看了过来,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沈沅钰便跟随着父亲一块跪了下来,大声道:“谢主隆恩。”
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今天叫你们父女受委屈了,朕回头还有恩旨给你们,你们跪安吧。”
沈昀和沈沅钰这才带着一众下人自东宫出来。父女俩上了同一辆马车,沈昀这才摸着沈沅钰的脑袋,满脸的慈爱地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你没有受伤吧?”刚才在殿上与湖阳郡主等人斗智斗勇,直到现在才有空和女儿说句话。
沈沅钰笑着点了点头:“我好着呢,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爹爹不必担心。倒是爹爹,您是如何识破了湖阳郡主的诡计,还带了老常山王来给您撑腰的?”
沈昀哼了一声道:“湖阳郡主此人,志大才疏,自作聪明。我在宫中安插了一个眼线,她趁我在司州的时候,将这人策反,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去呢?那人从宫中送来消息,说你被太后拿住了,眼看就要打死,要我立即带人去救你。却不知我在宫中还有旁的眼线,宫中的消息我早已尽知。自然我便明白了她的诡计,刚巧常山老王爷就在咱们府上,我才拉着他帮我这样一个忙。”
沈沅钰长吁了一口气。“这件事总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她只是想对付我,没想到她最终想算计的其实是您。”她之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是这阵子庾璟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过来,影响了她的心境,让她少了几分往日的那种淡定睿智。
沈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管怎么样,爹爹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女儿的。郗太后、太子、皇后、太子妃,这些人的账咱们都好好记着,总有一天有收拾他们的时候。”说到这里,沈昀的语气已经锋锐如刀。
沈沅钰一叹道:“这次查案的于嘉慕是太子的心腹,这件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沈昀点了点头:“如今边关不靖,朝廷不稳,皇上自然不会动摇太子的地位。”沈沅钰心想,怪不得父亲用眼神制止了自己,原来这一切他早就看得通透,成竹在胸了。
沈沅钰不由大感晦气。
沈昀却又接着道:“太后和太子现在还动不了,郗家又是咱们的盟友,也暂时不能动他们。不过太子妃杨氏,她的父亲杨让在三吴地区欺男霸女,肆意妄为,干了不少恶事蠢事,我立刻便组织人手搜集杨家的罪证,这次若是不让他们吃个大亏,我就不是兰陵沈氏的宗子。”
太子妃杨氏出身平阳襄陵杨氏,其父杨让在吴兴郡任太守之职,仗着太子和太子妃的势力,很是目中无人,这一点沈沅钰早就听说过。
沈沅钰想一想,觉得有点好笑。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一个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呢。不过这种被人呵护备至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非常受用。她便笑着说道:“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付杨家,不会对家族产生影响吧。若是不行,那就再忍忍吧,总有机会收拾他们的。”
沈昀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若是让你在东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兰陵沈氏还没有一点儿表示的话,若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以后咱们沈氏怎么统领大晋所有的士族门阀?”
沈沅钰见父亲成竹在胸,也就不再多劝。就问起了老常山王爷,“爹爹怎么会和他有了交情?我听说他一向是最看不上文官和名士的!”
沈昀笑着戳了她的脑袋一下,“你爹爹想要结交的朋友,还没有哪一次是落空了的。”
沈沅钰不由抿着嘴笑。
沈昀却又冷声道:“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本来想要放小二房一马的,谁知道他们竟敢如此谋算我的女儿。”他脸上浮现出一层杀气,“就算国法治不了他们,还有沈家的家规呢,这次我总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沅钰点了点头,小二房这么作死,是真不能再留了!
父女两个前脚回到了沈府,后脚皇帝的赏赐就来了。皇帝赏了不少名人字画极品的文房四宝给沈昀,又赏了沈沅钰许多金银珠宝,布料首饰,桓淑妃也有赏赐给沈沅钰。
父女俩都明白,皇帝不能给沈家一个公道,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他们进行补偿呢。最叫沈沅钰稀奇的是,宫里居然传下一道圣旨,言道金灵仁勇忠义,封了她一个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让她继续留在沈沅钰身边好好护卫沈沅钰。
虽然从九品上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是金灵这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关键问题是授官与女子,这在国朝是很罕见的。
原来金灵在扶荔殿中大发雌威,打得东宫侍卫满地找牙这一幕刚好被皇帝瞧见。皇帝觉得她护持沈沅钰有功,又有意抬举沈沅钰,就给她身边的丫头封了一个正九品上的小官。
金灵抱着自己的官服官印来给沈沅钰磕头,自己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姐,我也是个官了吗?”
彩鸾彩凤沁雪等人全都上前恭喜她。沈沅钰笑道:“本朝立朝近百年来,以女子之身得以授官者寥寥可数,金灵你给咱们沈家争光了。”
金灵这才有了一点儿真实感,“我是官了。太好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沈沅钰:“……”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还是改不了吃货的本质啊。
沈昀一回来,就去了北望斋找老太爷商量如何处置小二房的事。就有人来向沈沅钰禀报说沈弘和沈昀父子俩在北望斋里吵了起来。
沈沅钰不由替父亲担心起来。
等晚上回到长乐堂,沈昀的脸色十分不善。他挥退了下人,有些内疚地看着沈沅钰道:“父亲不肯除掉湖阳这个祸害,至少也要把她休回长沙王府去,只答应给二弟寻一个官职,将他们一个房头的人全都逐出建康。”
沈沅钰叹了口气,劝道:“湖阳郡主,毕竟是沈家的媳妇,为沈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父就算是看在大哥哥和四妹妹她们的面子上,想来下不去手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昀冷笑道:“你真是太高看他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时机尚不成熟,还不想和长沙王府撕破脸皮而已。”
沈沅钰身有同感,自己这个祖父精明是真精明,可是太过精明算计,总是感觉少了那么一点儿人情味。
沈昀道:“非但如此,他还要把小二房留到四丫头成亲之后。”
沈沅钰苦笑,这也是为了拉拢高平郗氏,给郗檀郗杰做脸面的意思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之后,沈弘已经下了严令,把小二房上上下下,包括沈晖在内所有的人全都给禁足了。没有老太爷的允许,就是长沙王府的人,他们也休想再见。
小二房再想蹦跶,怕是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不过过了几天,湖阳郡主仍然没有从宫里出来。倒是太后宫里派人传出话来,湖阳郡主身子不适,太后把她留在了含元殿的配殿休息了。什么时候湖阳郡主的身子调养好了,什么时候再送回沈府里来。
郗太后这是摆明了要给湖阳郡主撑腰了。沈沅钰想想,倒也没有觉得多么奇怪,毕竟湖阳郡主的嫡女是要嫁给郗杰的。况且郗太后又是那样的不喜欢自己。这样给她做脸面,倒也不出意外。
湖阳郡主就在含元殿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大理寺卿于嘉慕入驻东宫之后,今天提审一个证人,明天查看一下现场,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皇帝也不催促,就任他优哉游哉地查案,沈沅钰却看明白了,这位用的是一个拖字诀,想把这个案子拖到个不了了之。
要知道当天在扶荔殿中发生的一切,多有宗室贵妇贵女亲眼所见,想堵住这么多人的悠悠之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是于嘉慕最后的调查结果太离谱,他也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所以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一个拖字诀。
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沈沅钰也没指望这位能给自己一个公道,就将他丢在一旁不去理会。每天还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三皇子那边的消息。
这一天,太医院将宝珠送了回来。宝珠虽然背叛了她一次,可毕竟事出有因,沈沅钰也没有真的因之受到伤害,对她也并无多大恨意。想了想,还是领着几个大丫头去了宝珠养伤的院子。
因为皇帝亲口发话叫太医院好生救治宝珠,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各种名贵的药材流水般进了宝珠的口中,总算保住了宝珠的一条小命。如今她的病情稳定了,太医院就把她送回了沈家。
不是太医院舍不得那点药材钱,实在是那帮太医老奸巨猾,不愿意承担责任。沈沅钰在外头下人们住着的裙房单独拨了一个院子给宝珠一家子居住。沈沅钰到了的时候,宝珠的爹娘带着两个半大小子等在门口,看见沈沅钰一家子全都跪了下去。
宝珠爹叫了一声:“罪民匡宁携全家叩拜文安县主,谢文安县主不杀之恩。”
宝珠对沈沅钰做了那么多事儿,反而是沈昀把他们一家子从长沙王府的人手中救出来的,后来沈沅钰在大殿上亲口为宝珠求情,请皇帝派太医医治,这样的以德报怨。宝珠爹娘都是读过书识礼仪之人,对沈昀父女自然是千恩万谢。
沈沅钰就让几个大丫鬟将几个人扶了起来。温和地道:“宝珠怎么样了?”
匡宁见沈沅钰如此,越发地为宝珠曾经做过的事而感到羞愧。“人已经醒了,现在每天还在用药维系着,太医说想要下地行走,至少还要三个月。”
沈沅钰点了点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何况宝珠这样的伤势。想来能够捡回一条小命也算她命大了。
匡宁道满脸惭色:“宝珠对县主做了这么多恶事,县主还不计前嫌地来看她,小的真是铭感五内,羞愧万分。”
沈沅钰笑笑,“这件事的是非对错,也是一本糊涂账,咱们也不必再提。不管怎么说,宝珠总是救过我好几次的人,就冲这个,我也不能丢下她不管。”顿了顿道:“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宝珠吧。”
匡宁就领着沈沅钰和彩鸾彩凤金灵几个进了宝珠的屋子。刚才沈沅钰见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就知道宝珠娘是个勤快人。果然见宝珠的屋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宝珠正躺在床榻上,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宝珠听见人声,吃力地张开眼睛,就看见沈沅钰正站在自己的床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小姐,您来了!宝珠,宝珠对不起您!”
这段日子,宝珠一直承受着良心上的巨大谴责。一边是待她如同姐妹一般的小姐,一边是娘老子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她不得不屈从于湖阳郡主的命令,干了不少对不起沈沅钰的事儿。
沈沅钰笑着在她的床边上坐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宝珠擦了擦眼泪,道:“太医说坚持用药的话,再过上两三个月就可以下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只管好好养伤,一切都等着养好了身子再说。”
宝珠见她如此,那眼泪越擦越多。“小姐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却背叛了小姐,现在真是羞愧无地。”宝珠道:“只求奴婢伤势养好了之后,能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伺候,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哪怕作一个洒扫的三等丫头,奴婢也甘之如饴。求小姐千万成全宝珠的这点儿心思!”
沈沅钰还没等说话,就有人忍不住冷哼出声了。
宝珠抬头看着彩凤,脸色惨白:“彩凤妹妹!”
彩凤牙尖嘴利地道:“可当不起你一声妹妹!咱们两个平素最好,我从不曾对你有丝毫防备。可谁曾想,你竟然将我荷包中的正天丸换了,就算你要害我我也不绝不会这么恨你,可是你利用我去害小姐……”说到这里彩凤眼里泛出了泪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那种伤痛真的难以形容。“小姐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你,我却绝不会原谅你的!”
宝珠哭道:“我做了这样畜生不如的事,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补偿的机会。”
沈沅钰见她哭得可怜,到底有些心软,可还是摇了摇头,叹道:“宝珠,我不能让你再在我的身边伺候了。”
宝珠泪眼婆娑:“小姐还是不相信奴婢,不肯原谅奴婢吗?”
沈沅钰道:“你背叛我的事,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又在太子宫中以头触柱,证明我的清白。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肯原谅你。只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总是做错了事,我不能假作不知。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妹妹,甚至是金灵彩凤这些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拿她们的安危冒险,我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全都掐灭在萌芽之中。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就像镜子碎了,用再好的胶水把它粘在一起,也和原来的那面镜子不同了。所以,宝珠,咱们的缘分尽了!”
宝珠明白了,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失去了沈沅钰全无保留的信任,所以沈沅钰不会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沈沅钰说到这里也有一些伤感,毕竟她和宝珠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处出了不少感情出来。“等你的伤好了,我会求父亲给你们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你们,让你们不必惧怕小二房和长沙王府的追杀,到时候我会把身契还给你,再送你一笔银子,你们一家子好生过些平静的日子。”
沈沅钰替她想得十分周到。
宝珠哭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没有什么好说的,日后一定给小姐立起长生牌位,一天三炷香,祝愿小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一生顺遂。”
沈沅钰笑了笑,便站起了身子,嘱咐宝珠好生养伤,这才出了院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彩凤在那里擦眼泪,沈沅钰不由莞尔。
彩凤平日里瞧着最是泼辣,其实心肠最软。就笑道:“刚才你不是还恨她恨得什么似的吗,怎么现在背着她倒是哭起来了?”
彩凤一边抹着眼睛,一边道:“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很不好受。”这话说得,彩鸾和金灵也不由红了眼眶。
沈沅钰道:“好了好了,瞧瞧你,倒是把旁的人也快要招哭了。既然你那么舍不得宝珠,以后就来常看看她吧。”见彩凤糊里糊涂的没有明白,不由苦笑道:“宝珠养病需要的药材十分名贵,我担心有人在其中克扣,你给我瞪大了眼睛看清楚了,不要让人磋磨作践了她。”
彩凤立刻明白了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谁要是敢克扣宝珠姐姐的药材,奴婢定要好好治他。”
沈沅钰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就放心了。”有吩咐她道:“你和宝珠的老子娘说一说,给她治病用的都是名贵药材的事,让她们瞒着点儿宝珠。”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沈沅钰是害怕宝珠本来内心愧疚,知道自己所用的汤药之中放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说不定就不肯吃药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过十二月,眼看着就到了新年,沈沅钰焦急的等待中却并未等到庾璟年的丝毫消息。
“三小姐,这是送去琅琊王府的节礼,太太让奴婢拿来给您看一看,还需要有什么添减没有?”进来的是小谢氏身边的大丫鬟菱角。如今湖阳郡主在太后的配殿中调养,过年这样一家子团聚的日子都没有回来的意思,东府的事情就由四太太小谢氏打理。
沈沅钰就勉强笑道:“既然是四婶婶的安排,自然是尽善尽美的,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呢?”
“我家太太说了,还请小姐仔细瞧一瞧,咱们这次送到琅琊王府上的节礼,和送去二姑奶奶那里的都是一样的呢!”
二姑奶奶沈沅思,六月里嫁去了琅琊王氏。婚后王芸待她极好,结婚之前便把房里的两个通房丫头都给打发了出去。两人虽然算不上你侬我侬,到底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沈沅思回娘家几趟,沈沅钰见了,觉得她气色很好,也为她高兴。
到底拗不过菱角的恳求,沈沅钰拿来礼单仔细看了看,见小谢氏的礼单列得十分周详,想起自己的库房里还有一些时新的料子,想起琅琊王府女孩儿不少,就提笔加了进去。
她的料子多的是,宫里赏的,沈昀也给,舅舅们也给,她和沈沅舒也用不完,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送人,免得浪费。
这份礼单本来是走公中的,如今加上的沈沅钰私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小谢氏给她看礼单,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菱角见她再没有别的添减的,便拿了礼单去给小谢氏回禀。沈沅钰则让管库房的妈妈开了库房,将料子送去。
那边小谢氏打理好了一切,正要吩咐管事将节礼送去琅琊王府。就见四老爷沈时急急走了进来,问道:“琅琊王府的节礼你送去了吗?”
小谢氏一愣。“正要使人送去。老爷问这个做什么?”沈时和小谢氏感情要好,早就把后宅的事情全部托付了给她,他一心扑在族里和朝中的事务中。哪怕是小谢氏如今管着整个东府,他也是从来不过问的。所以小谢氏才觉得奇怪。
沈时听说东西还没送走就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不用送去了。”--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81-->
第181章 护女之心
小谢氏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沈时有什么事是从来都不瞒着小谢氏的,便道:“是大哥刚才来找我,嘱托我过来与你说一声,叫你不要把节礼送去琅琊王府了。”
小谢氏更是不能理解:“三丫头和庾璟年已经定亲,咱们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了,咱们这个时候不去送节礼,实在太过失礼了。再说大哥如今日理万机的,怎么管起这些后宅的事务来了?”
沈时摇头叹道:“大哥这是心疼女儿,你还不明白吗?”
小谢氏也不笨,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大哥这是不看好璟年归来了?”
沈时叹了一口气道:“算算璟年这一失踪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至今仍然是音讯全无。三皇子差点儿把盐山城翻了个个儿,却仍然是一无所得。他是个好孩子,也很有前途,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能将独孤容打败!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三丫头,将来也会对她极好。只可惜……若他真的回不来了,大哥又怎么舍得让三丫头嫁过去守活寡。”
小谢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若是咱们沈家自己提出悔婚,不但对三丫头的名声不好听,出尔反尔对沈家的名誉也会有些损失。可若咱们不把节礼送上去,他们自然就能明白咱们的意思,那时候只要大哥出面,和他们好好商量,多给琅琊王府一些好处,琅琊王府自己主动提出退婚,那就是男方通情达理不想耽误女方一辈子,三丫头和咱们沈家的名声就无妨了。大哥果然是疼爱女儿的。”
沈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去做事!”
小谢氏笑着嗔了丈夫一眼,这才下去吩咐管事不要把琅琊王府的节礼送去了。
琅琊王府这边也一直在等着沈府的节礼,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竟是过了大年初一,沈府那边的节礼也没送来。
袁王妃心中疑惑,便请了庾文泰过来说道这件事。“王爷您说这沈家是什么意思?难道沈家这是不想承认这门婚事的意思?”
庾文泰这阵子没有庾璟年来给他气受,只觉得精气神都好了不少。“老二那个短命鬼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了,沈家那个女孩儿可还没有嫁过来,人家不愿意再承认这门亲事倒也可以理解。你不妨上门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若是真有这个意思就把这门亲事退了吧。”他可不想在那个短命儿子死了之后,还负责帮他养一个刚嫁过来就守了望门寡的儿媳妇。
他这些年差点儿就被这个混账儿子气死,可不想做这种活雷锋。
袁王妃虽是女流之辈,却比庾文泰更有见识,便道:“王爷,此事不妥?”
“哦?”庾文泰挑着眉毛看着袁王妃,这些年他沉溺酒色之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袁王妃打理,对外头的事儿几乎是一无所知。“有何不妥?”
袁王妃道:“王爷你想想,咱们把文安县主和二爷的婚事给退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可若是文安县主嫁进来。先不说别的,她是大房嫡长女,将来沈昀是要做沈氏宗主的,我可听说了,沈家给她准备的嫁妆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多,说是十里红妆绝不为过。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够打理,自然还要依靠王府的叔伯兄弟们,到时候……那嫁妆不就和咱们王府的私产是一样的了吗?况且那丹阳、建安两郡的赋税现在可都是她的私房钱,谁家娶了她回去,可就是娶了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一颗能掉钱的摇钱树啊!”
庾文泰也知道王府叫他挥霍了这么多年,早已入不敷出,如今只是面子上看着光鲜而已。若是这个儿媳妇嫁进来,倒是能缓解王府的窘迫,他便一拍大腿道:“王妃说的在理。既如此,这婚事咱们就不能退了!”
袁王妃笑笑:“还不止如此呢,现在兰陵沈氏刚刚平定了方峻之乱,势头威望一时无两,用不了多久我看就能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四大门阀之首了。若是文安县主嫁进来,咱们和沈氏的嫡枝大房就是正经的姻亲关系,以后无论朝中还是地方,咱们王府借势的地方还多着呢!”
庾文泰听得频频点头:“既然如此,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了。”顶多把沈沅钰娶回来,给她一个院子供在王府就是了。至于这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这一对不要脸的夫妻当然不会好心地替她考虑分毫。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庾文泰惦记着刚刚纳入府中的一房小妾还在后院等着他宠幸,交代了一句便出了王妃的屋子。
袁王妃将庾文泰送出门去,回到厅堂之中越想越觉得沈沅钰这个儿媳妇进门一本万利。她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现在外头疯传沈沅钰命硬,克死了庾璟年,若是带着这样的名声嫁进来,以后沈沅钰岂不是要任自己拿捏了。
她不由有几分兴奋,就叫人将庾之瑶请了来。
庾之瑶正在桃月园写字,听说王妃请她去荣华院不由吃了一惊。王妃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可从前她有庾璟年撑腰,王妃对她十分客气,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个时候找她是个什么章程?
庾之瑶不敢怠慢,叫贴身丫头进来给她换衣理妆。林嬷嬷却在一旁道:“让老奴陪着小姐一道去王妃那儿吧。”最近随着庾璟年失踪的时间越长,袁王妃对庾之瑶的态度再不像从前那样热络,而是越来越敷衍。庾之瑶无知无觉,林嬷嬷却洞若观火。
尽管袁王妃平日里对庾之瑶态度十分和善,可是她还是有些害怕见这个名义上的母妃,林嬷嬷是太后给的人,王妃也不敢不给她面子,庾之瑶自然是乐得同意的。
于是庾之瑶梳洗打扮一番后,就带着林嬷嬷去了荣华院。行礼已毕,庾之瑶道:“不知母妃唤女儿前来,有什么吩咐。”
袁王妃十分慈爱地笑笑,“几日不见,我瞧着你像是又瘦了些,可是最近没有好好用饭?”先是对庾之瑶嘘寒问暖一番。
庾之瑶一一应付过去,袁王妃话锋一转,才说道:“最近王爷从交州寻了一个厨子来,点心做的十分不错,用的都是交州那边的特产做原料,尤其是这一种椰蓉酥,你也来尝尝味道如何?”
就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庾之瑶手上。庾之瑶有些受宠若惊地吃了,只觉得满嘴含香,忍不住赞道:“好吃,我从前还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呢!”
袁王妃笑道:“你要是觉得好吃,呆会我叫下人送几盒子到你的院子里去。”
庾之瑶赶忙道谢。心想王妃叫她过来不会就只是想送她点心吃吧?这和王妃的性格可不相符。
果然袁王妃话锋一转道:“我想着,好东西不能自己独享,原本想送几匣子点心给沈家,到底和他们不常走动。你和文安县主关系最好,不若你代我走一遭?”
庾之瑶这才算明白袁王妃的意图。不过是送几匣子点心,她也有一段日子没去沈府了,就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又和袁王妃说了几句话,正要起身告辞,就见袁王妃身边的一个贴身嬷嬷挑了帘子走了进来,禀报道:“今年年下的节礼都已经整理好了,除了兰陵沈氏并未送节礼过来,其余人家的节礼都已经分门别类入库。这是账册,请王妃过目。”
袁王妃接过账册,装作吃惊地问:“兰陵沈氏为何没有节礼送来?”
那嬷嬷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咱们王府的节礼是早就送过去了的。”她像是这才看见庾之瑶和林嬷嬷一样,起身上前行礼:“见过六小姐。”
庾之瑶急忙起身告辞道:“既然母妃这里有正事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袁王妃也不多留,送了庾之瑶出门。临走时又嘱咐道:“送去沈府的点心做好了我便派人送过去,六丫头多费些心。”
庾之瑶带着林嬷嬷回到桃月园,林嬷嬷遣退了众人,对庾之瑶道:“王妃的言外之意小姐明白没有?”
庾之瑶道:“王妃不是让我给沈家送点心吗?还有什么言外之意吗?”
林嬷嬷对小姐这个样子也有些无语。道:“王妃叫您送点心不过是手段,其真正的目的是叫您去探一探沈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庾之瑶更不明白了:“钰姐姐和我二哥不都已经过完了五礼了吗,如今只差‘亲迎’这最后一道礼仪,钰姐姐就要变成我的二嫂了,沈家还能有什么别的态度?”
林嬷嬷只好把这里头的猫腻给庾之瑶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庾之瑶听了之后,脸色变得煞白:“不会的,钰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林嬷嬷问道:“那这沈府,小姐还要不要去了?”
庾之瑶点了点头:“去,沈家一定要去!我要亲口问问钰姐姐,是不是连她也觉得,我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乌衣巷沈府。
沈沅钰听丫鬟说起庾之瑶来访的时候,正在小四房和小谢氏商量她自己的及笄礼的事情。沈沅钰的生日是正月二十。过了这个生日她便十五岁,在古代算是成人了。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十分重要,沈昀和周氏一直记着这件事呢。沈昀便去求了小谢氏帮着操持,小谢氏责无旁贷,虽然过年期间事情多,人也忙,却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丫鬟报进来的时候,沈沅钰正在看小谢氏列出来的宴请名单,长长的一大列,几乎把建康有些名望的贵妇贵女全给囊括进去了。
小谢氏道:“这名单你觉得如何,若是漏了什么人,你只管告诉四婶婶,四婶婶给你添进去!”
沈沅钰委婉地道:“四婶婶这张单子是极好的。不过是不是人太多了些。要我说,就请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亲戚朋友来,热闹一番也就完了,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庾璟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呢,她哪有心思办什么及笄礼?
小谢氏却连连摇头:“那可不行。大哥如今作了宗子,是你大哥的嫡长女,身份与前大不相同,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就是大哥也不会同意。”
沈昀想着女儿最近因为庾璟年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的,也想通过及笄礼,让女儿好好玩一场,高兴高兴。
沈沅钰这才明白,这件事原来都是父亲在后面操作。便道:“这件事我会和父亲说的,我实在是不想办得这般大张旗鼓,也让四婶婶费心!”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庾之瑶来了。小谢氏便笑道:“你有事便先去吧,这单子咱们稍候再议,反正时候尚早。”
沈沅钰便起身谢过小谢氏,招呼了沈沅舒,又带着彩鸾和彩凤到了二门去接庾之瑶。到了二门处,发现庾之瑶已经到了门口,沈沅钰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怎么不事先发个帖子过来,好让我提前来接你!”
庾之瑶勉强笑了笑;“钰姐姐,是我唐突了。”
沈沅钰见她情绪似乎不高,还以为她仍在担心庾璟年,便笑着开解道:“唐突什么呢!咱们之间何必用说这些。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和你说呢。”
庾之瑶一愣:“钰姐姐有什么事?”
沈沅钰道:“是及笄礼的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到长乐堂我的房间再说!”
沈沅舒也上前和庾之瑶见了,三人这才一道向长乐堂走去。一路上庾之瑶见沈沅钰言笑晏晏,丝毫没有为庾璟年担心的意思,刚才又听说她想办及笄礼,越发觉得她情绪不错。想起沈家连过年这样重要节日的节礼都不肯送到王府,以为她是真的不想再等庾璟年了,不由心塞的厉害。
到了长乐堂待客的花厅中,三人分宾主落座。庾之瑶就让随身的丫鬟将袁王妃送过来的点心交给了沈沅钰。道:“我母妃得了一个厨子,家是交州的,会用一些本地的特产做点心,极为香甜可口,母妃便让我给你送几匣子来。”
沈沅钰一边连连道谢:“王妃有心了。”一边吩咐丫鬟将装点心的匣子接过来,给周氏送一些尝尝,再给各房分一些,自己这边再留一些。
庾之瑶看沈沅钰安排的井井有条,想到自己即将失去一个精明能干的嫂子,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撑不住了。
连沈沅舒也发现庾之瑶不对劲儿了,问道:“之瑶姐姐,你你怎么了?”
沈沅钰从未将她当成一般的小姑子看待,而是把她当成闺蜜一般的存在。见状就握着她的手道:“之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是有的话,你只管和我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排解一番,可千万莫要憋在心里熬坏了身子。”
庾之瑶想了想,她也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就对沈沅舒道:“舒妹妹,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件事要和钰姐姐商量。”
沈沅舒一愣,这两位姐姐平时有事可是从来不瞒着她的。不过她也十分乖巧,起身说道:“我我去瞧瞧,彩鸾姐姐的茶茶水准备的怎么样了!”
等沈沅舒一出去,沈沅钰就直截了当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情绪不高呵!”
庾之瑶还没等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钰姐姐,是不是,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二哥再也活不成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一边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泪,一边问:“你这是怎么了?这些话要从何说起呢?”
庾之瑶却躲向了一旁,对沈沅钰道:“原来我还不相信,以为那些并不是姐姐自己的意思!可如今我瞧着钰姐姐笑容满面的,又在准备着十五岁的及笄礼,越发地连年下的节礼都不肯送到王府去了,哪里还能记得我二哥呢?”
“如今外头都在传,我二哥早就死了,只尸体被北魏得了去,却又不肯还给咱们。我本来就心里难受,如今你又要和我二哥退婚……”庾之瑶也是被逼得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沅钰脸色一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什么时候有过退婚的意思了?”沈沅钰也是第一次听说沈家年下的节礼居然没有送到琅琊王府去。“年下的节礼我不但看过礼单,还亲自添减了几样东西呢。”
庾之瑶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沅钰:“真的不是你的意思?那怎么这几回,我每次看见你,你都高高兴兴的,一点不像担心我二哥的样子!”
沈沅钰正要说话,在一旁伺候的彩凤已经忍不住道:“六小姐说这话就太没良心了。小姐只是在你面前强颜欢笑而已,那也是害怕自己太过伤心影响了您的情绪,您的身子弱,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小姐背着人的时候,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她一番好心,处处为你着想,到头来就换来您这样的一句话?”
沈沅钰连忙喝止了彩凤:“哪有你这样和主子说话的?还不快给之瑶道歉!”又对庾之瑶道:“这些个丫头,都被我宠坏了,平日里对着我就没大没小的。你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她们没有坏心的。”
庾之瑶却被彩凤这句话震撼住了。她倒是也没有和彩凤生气,只是问:“彩凤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钰姐姐真是偷偷地哭过很多回?”沈沅钰在外人的面前总是一副温和雅致的样子,似乎万事不萦怀,什么都不能让她失措一样。庾之瑶实在无法想象她躲在暗处偷偷哭泣的样子。
彩凤就硬梆梆地将她顶了回去:“奴婢哪里敢骗六小姐呢!我们小姐难道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了?”
彩凤越是这样,庾之瑶反而越发相信了。她不由十分羞愧地道:“钰姐姐,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失了方寸,你若是生气,就打我两下出出气。”
沈沅钰笑道:“打什么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没想到,家里居然没有把节礼送过去。”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恐怕家里这是想要和琅琊王府解除婚约的意思呢。
沈沅钰想到这里,不由也有几分生气。“你放心,这件事我自会处理的。不管怎样,我相信年表哥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他不回来,我也一定会按时嫁到琅琊王府去的。”
听了这话,庾之瑶放下心来,也越发地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了钰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记恨我,生我的气!”
沈沅钰笑道:“我是你说的那样小气的人吗。”庾之瑶本来就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沈沅钰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哄得她破涕为笑了。本来想着和庾之瑶说一说,想请她来做自己及笄礼的赞者的,见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沈沅钰也就作罢了。
等送走了庾之瑶,沈沅钰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生了半天闷气,直到彩凤端着一盏茶进来,沈沅钰才道:“随我去一趟四婶婶那儿吧!”
小谢氏见沈沅钰送走了庾之瑶又来了她这里,不由有几分奇怪。沈沅钰不好直接问节礼的事儿,便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线,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地问道:“不知道我那几匹料子送到琅琊王府,庾家的小姐们可还满意,我最近又得了一匹蜀锦,若是她们喜欢之前的料子,不若请四婶婶再帮我送几匹蜀锦过去!”
小谢氏见她抿唇浅笑,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探寻,又联想到刚才庾之瑶来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谢氏苦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要兜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沅钰道:“这件事果然是真的吗?我只想问问四婶婶,是不是我爹爹的意思。”
小谢氏点了点头。“你爹爹,这是爱护你的一番心意。”
沈沅钰起身道:“请四婶婶准备双份的节礼,我会说服爹爹,到时候还要麻烦您再去琅琊王府送一回节礼。”
看着沈沅钰匆匆忙忙的背影,小谢氏摇了摇头。
沈沅钰带着彩鸾彩凤直接闯入了沈昀的明志堂的时候,沈昀正带着几个幕僚商议族中的事情。
沈昀看见女儿脸色不好,不由一愣:“钰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沈沅钰平时都是十分乖巧的,虽然沈昀十分宠爱她,但她知道分寸,绝不会在沈昀商量正事的时候闯进来的。
那几个幕僚早就听说过宗子大人有一位嫡出千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一直无缘得见,这回总算看见了。急忙纷纷起来见礼,沈沅钰颔首点头,直接道:“麻烦各位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父亲说道说道。”
那几名幕僚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立刻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
沈沅钰也不等沈昀招呼,自己就拉了一把椅子在父亲的对面坐下了。这要是换作旁的女儿,沈昀能直接把她打出去。只不过沈沅钰吗,沈昀也就忍了。不过他还是气笑了,“怎么我瞧着咱家钰儿越来越霸气了。”
简直就是霸气侧漏好吗!沈沅钰还是头回干这样蛮不讲理的事儿呢。
沈沅钰哼了一声没接话。
沈昀就笑了,“丫头似乎对爹爹有很大的怨言呢,到底是什么,就直说了吧。”
沈沅钰偏过头去不理他:“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沈昀何等的聪明啊,早就猜到了。“是琅琊王府节礼的那件事吗?”
“是的!”回答是硬梆梆的。“我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如此。难道是嫌女儿的名声太好听了,再在其中添把柴加把火?”
沈昀被女儿这话堵得一梗一梗的。他如今身为宗子,位高权重,加上有心计有手段,威严日重,可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了。不由苦笑:“在你的心目中,爹爹就是那样拎不清的吗?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爹爹这么做是单纯地为了你好!”
第182章 心盼君归
沈沅钰霍然抬头:“年表哥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名将,他是皇帝最看重的侄子,又手握两卫重兵,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家族的帮助也不可谓不大,我不知道爹爹想退了这门亲事,又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沈昀摇了摇头:“阿年十分出色,待你又好。我和你祖父对他都十分满意。可他就是千般好万般好,可人死万事空,他就是再能耐一百倍,又有什么用呢?”
沈沅钰怒道:“不,年表哥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沈昀摇了摇头,叹道:“丫头,你一向聪颖,怎么就没有好好想想。阿年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三皇子带了那么多人马,把盐山城都快刨地三尺了,就连咱们沈家也派出了无数死士,甚至深入到北燕和北魏国境之内搜寻,也没有任何好的消息传来。若是他还有活着的希望,我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拱手送给旁人呢?”
“不!你骗我!年表哥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在最信任的父亲面前,她终于撑不住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沈沅钰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庾璟年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若是没有这样的信念,她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沈昀被她哭得鼻子微酸,他慢慢走过来将沈沅钰搂在怀里,“傻丫头,难道你就这样傻乎乎地等他一辈子吗?”
沈沅钰泣不成声地道:“爹爹,你就让我等吧。我不能没有他,你就让我等吧!”
沈昀轻轻一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实在没想到女儿对庾璟年用情如此之深。他不无感伤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懂。再深刻的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浅变淡。”
这不就是他的写照吗,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一辈子的女人就那样死了。以为自己离开那个人就再也活不下去了。而自己还不是一样娶妻生子,活了这么久吗?“……等你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你就会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就是生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割舍的。你除了阿年,还有我,有你母亲,有你妹妹,有这么多疼爱你的人,你要过得好好的,才不算辜负我们对你的一番心意。”
沈沅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知道您说的都在理,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年表哥。况且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也不是咱们想悔婚就能悔的不是吗?”
沈昀淡淡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皇家也不能眼睁睁地叫咱们兰陵沈氏的女孩去嫁一个死人。我总是有法子叫皇帝发话,解除这桩婚事的!”
沈沅钰又道:“女儿如今这个名声,还有谁家肯娶我呢?除了琅琊王府,我还能嫁去哪里呢?”
沈昀差点儿气笑了,“我沈昀的女儿,还愁着嫁不出去吗?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和谢家隐晦地提过了,只要咱们这边儿退了婚事,谢家那边就答应和咱们联姻。谢纯虽然不若阿年优秀,将来的成就可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这小子心中有你,日后也会待你很好的。”
沈沅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昀。真没想到老爹把什么都给自己想好了,连下家都给她找好了。
沈沅钰真是又气又急。“您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就和谢家通气儿了!”谁允许了?“那谢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点头同意,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沈昀气得肝疼,自己费劲巴力地为她着想,为她筹谋,到头来没得半点好,落下的全是埋怨。他忍了忍道:“谢纯这边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还是他先跟我提出来的呢。他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什么?”沈沅钰这才想起,沈昀算得上是谢纯的半个师傅。两人之间是能说得上话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谢纯会放下架子跑到沈昀跟前说这种事儿?沈沅钰觉得这也太违背谢纯的性格了吧。却不想若不是谢纯爱她到了骨子里,视尊严如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到沈昀面前毛遂自荐。
沈昀柔声道:“谢纯虽然性子高傲了些,但是人品才学都不在阿年之下,你嫁给他日后就是谢家的宗妇,也是一门不错的姻缘。总之,你什么都不用管,爹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自有办法让琅琊王府主动提出退亲,不会损伤你的名声分毫的。”他最后拍了拍沈沅钰的肩膀:“你只要明白一点就好:爹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沈沅钰气道:“我不喜欢谢纯,更不要嫁给他。您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和谢家议论这样的事呢?”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爹,你的婚事就该我做主!”
沈沅钰气的不行:“你这是婚姻包办,你不讲理!”
沈昀被女儿气笑了:“我就不讲理一回了。再说婚姻本来就该包办,这有什么不对的!”
沈沅钰见硬的不行,只好改变了策略,拉着沈昀的胳膊撒娇:“您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再等他一年不行吗?”
沈昀听到这里真的光火了:“一年?你疯了不成吗?你难道真要嫁入琅琊王府守这个望门寡?看你平日里是个聪明的,怎地今日竟愚笨至此!”
沈沅钰一咬牙:“就是守寡我也认了!大不了有一天,我后悔了,爹爹你再想办法把我从琅琊王府捞出来就是了。爹爹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沈昀翻了个白眼,不是做不到,只是要多花费很多力气。而且对女儿的名声也极为不好。他声音冷肃了下来:“你可想好了,若现在真的拒绝了谢家,到那个时候,你顶着一个寡妇的名声,上哪去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沈沅钰耍起了无赖道:“我不管,到时候爹爹给我想法子就是了。若是爹爹不肯答应我,我就绝食!”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沈昀就叫人将沈沅钰送回了长乐堂,原来以为所谓的“绝食”不过是说说,哪里想到,这丫头说到做到,竟然真的闹起了绝食。
沈昀一方面生气她不懂事,另一方面,见她日渐消瘦的样子,也是心疼的不行。
这样到了第四天的晚上。
沈沅钰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灵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此时沈沅钰的屋子里一片昏暗,某人正躺在榻上装死。
听见有人进来,沈沅钰低低问了一声:“谁?”
“小姐,是我!”
听见金灵的声音,沈沅钰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样,点心带来了吗?”
金灵连忙道:“带来了!带来了!”
沈沅钰急急道:“还不快拿来给我吃。你家小姐都快被饿死了!”
金灵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拿了点心出来交给沈沅钰。沈沅钰是真的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点心就往嘴里塞。
金灵心疼地道:“小姐,您慢点慢点,别噎着了。”一边拿了茶盏给沈沅钰:“您喝点水!”
沈沅钰吃了几块点心,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就问金灵道:“你拿点心给我吃,没被旁人发现吧?”要是被爹爹知道自己晚上偷偷加小灶,那前面的表演可就白费了。
金灵道:“小姐你就放心吧,这些点心,都是从我日常的分例里省下来的,旁人是决计不会发现的。”
沈沅钰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道:“干得好!”
金灵受到小姐的表扬,也十分高兴。她想了想道:“今天老爷来看您不下四回,不过都没有进屋。老爷是真心疼爱小姐的。”
沈沅钰撇撇嘴,“真心疼我?怎么让我饿了四天肚子还不肯退让呢?”
金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要是放在别人家里,谁敢用这种方式和父亲叫板啊?
金灵正在感叹,就见彩凤急匆匆推门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来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一边吩咐金灵赶紧将点心收好,千万不能叫父亲看出一点儿端倪,一边叫彩凤:“再给我补补妆,画得憔悴点儿。”
这边将将忙活完了,沈昀就带着人来了。推门进来,看见房中一片昏暗,有些不悦地道:“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不点灯?”
彩凤急急忙忙点起灯来。一灯如豆,在昏暗的灯光下,沈昀见女儿躺在贵妃榻上,皮肤苍白,眼眶深陷,脸颊几乎都凹陷了下去。虽然每天晚上金灵都会偷些吃的来给她吃,但毕竟是吃不饱的,加上这段日子日日想念庾璟年,能不瘦吗?
沈昀低叹了一声,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沅钰的面前。神色沉肃地道:“你真的要和爹爹这样闹下去吗?”
沈沅钰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爹爹!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忍心看着自己女儿饿死呢!”
沈昀气得差点把沈沅钰从床上挖出来抽打,自己这几天哪天不是担心的要死要活的,每天都偷偷地过来看瞧她几遍,到头来她竟然没良心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到底见女儿一幅小可怜的样子,哪里会舍得动手。“你到底怎么才肯吃饭?”
“只要爹爹答应我的条件,不再横加干涉我的婚事,我就立刻吃饭,然后给爹爹负荆请罪!”
天下间没有能赢过子女的父母,沈昀真是拿她没办法了。想了想与其让她这样折磨自己,还不如暂且让她嫁入琅琊王府,大不了自己费点子力气,过一年再把她从琅琊王府弄回来。
沈昀淡淡地道:“就按你说的那样吧!”
沈沅钰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您说什么?”
沈昀道:“我答应你了,你愿意嫁到琅琊王府,就嫁过去吧。我不再拦着你。可若是庾璟年一年之内再没有消息,那你就得听我的。”
“谢谢爹爹!”沈沅钰大喜,“您真是一个慈祥又开明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立刻就给沈昀戴了一顶高帽子。
沈昀无奈地一笑:“少给我说这些甜言蜜语。若不是你娘拖着病弱的身子在我面前哭求,我才不会管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死活。”当然,最重要的是宗子大人心疼女儿了,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沈沅钰想到母亲不由心里一阵过意不去:“都是女儿不孝。”
“算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他实在没想到女儿倔强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想他自己也是这个德行,也就释然了。
一边听着女儿小声在那拍着自己的马屁,心中十分受用,一边吩咐在一旁的彩凤和金灵,“还不叫小厨房做些吃食进上来。丫头太久没有吃东西了,叫他们赶快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送来。”
彩凤这才小跑着去了。
沈昀吩咐了下去,小厨房不敢怠慢,不过片刻就抬了一桌子的吃食进了上来。沈昀亲自盛了一碗山药红枣粥交给彩凤,见女儿就着彩凤的手吃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又说了一句:“我刚才见了谢纯那小子,他说他愿意等你一年,哪怕你顶着一个寡妇的身份,他也愿意娶你过门。”
沈沅钰“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红枣粥全都喷出来了。难怪沈昀肯答应自己的条件,原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只不过,沈昀见的那个谢纯,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目空一切视尊严如生命的谢纯吗?
沈沅钰在院子里和父亲闹了一场,逼得父亲答应了她的条件。这事被沈昀严密封锁了消息,一丝都没有透露出去。本来沈昀回来之前,沈沅钰就把长乐堂经营的如同铁板一块,如今沈昀回来之后,几经整顿更是令行禁止,不该说的,下人们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结果连小谢氏都不知道沈沅钰是怎么说服沈昀的。她只知道沈昀那边透了口风过来,让她再给琅琊王府补一份节礼。小谢氏想了想,带了一个大管事,备了双份礼,亲自到琅琊王府赔礼道歉。只说是过节的时候给王府的节礼都准备好了,只是管事太忙,一时疏忽竟然就给忘了。
袁王妃十分热情的接待了小谢氏,连道“无妨无妨”,脸上是如沐春风,一点儿被怠慢之后的不悦都没有。小谢氏见了不由暗暗吃惊,心想喜怒不形于色,单是这份城府就不一般。若是沈沅钰真嫁过来,这个继婆婆可不好相与。
这边厢庾之瑶也听说了这事儿,亲自带着厚礼到沈府去给沈沅钰赔不是。沈沅钰知道她的秉性,哪里会和她计较这些事。
到了此时,旻文太子坐稳了北燕的皇位,派出使臣和大晋和谈,边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庾璟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好在三皇子还没有放弃这个好兄弟,仍在盐山城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他,这给了沈沅钰些许的安慰。
正月二十日,是沈沅钰十五岁的及笄礼。
越是豪门大族,越是重视及笄礼,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沅钰又怎么有心情大办呢,她最终说服了沈昀,只请了关系十分亲近的亲戚朋友起来,在长乐堂开了三席也就完了。
沈沅钰最后还是请了庾之瑶作为自己的赞者。之前的小谢氏登门道歉,加上沈沅钰现在的姿态,琅琊王府就什么都明白了。既然沈沅钰还愿意嫁过来,袁王妃欢迎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儿媳妇”往外推。
沈沅钰历经两世,第二次成人,此刻的心境却是无比的苍凉。
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几个人都来参加了她的及笄宴。回府之后,想到沈沅钰强颜欢笑的样子都有些心疼。
隔了两天,三姐妹一商量,就给沈沅钰发了一个帖子,邀请她到栖霞寺上香。上香倒是其次,主要的目的是让沈沅钰出来放放风,转换一下心情。
沈沅钰自然明白几位表姐妹的心思,感动之余,便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便带了金灵彩鸾彩凤,坐上马车去了栖霞寺。
周氏三姐妹已经在栖霞寺门口等着她了。姐妹几个厮见了,早有知客僧将几人引入栖霞寺。
栖霞寺不是头一回来了,熟门熟路的。既然是来拜佛的,就要拿出拜佛的诚意来,众人一路拜进去,沈沅钰今天格外的虔诚,逢佛必拜。这一路上走过来,也不知拜了多少神佛。
拜了十多座佛殿,直到周氏三姐妹脚步迟滞,明显是累了,这才拜完了约莫一半。沈沅钰笑道:“怎么才走了这么几个佛殿就不行了呢?要不你们几个先到后院的禅房去休息一下,等我把余下几个佛殿中的佛像拜完再去找你们。”
周蕙芷连声叹气地道:“大表姐你怎么有这么好的体力,我是实在撑不住,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周蕙云和周蕙兰对望了一眼,见沈沅钰态度坚决,她们又确是累了,也就同意了。周蕙芷又道:“那我们就先到后院的禅房里等你。栖霞寺斋菜远近闻名,我已提前与寺里说好了,大表姐你快些着,可不要耽搁了时间,咱们吃不成斋菜呢。”
沈沅钰点了点头道:“不会耽搁你的,小吃货!”知道她是害怕自己累着了,才故意这样善意提醒自己,不由心里一暖。
看着周氏三姐妹去后,沈沅钰便拾级进了毗卢宝殿。这毗卢宝殿乃是栖霞寺最重要的建筑,雄伟庄严,正中供奉高达5米的金身毗卢遮那佛,两名弟子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诸天分列大殿两侧。
沈沅钰仰望着巨大的毗卢遮那佛像,心中涌动着淡淡的伤感。今天一走进栖霞寺的山门,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将栖霞寺的所有佛像拜完,也算是为庾璟年祈福的意思。曾几何时,她并不信任任何一个宗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面。
毕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总好过绝望。
沈沅钰在毗卢遮那佛面前站好,虔诚地闭眼,“信女沈氏沅钰向我佛祈福,请我佛保佑庾将军平安归来,若此心愿能够达成,信女愿为我佛重塑金身,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说毕恭恭敬敬三叩首。
为表虔诚,金灵和彩凤都被留在殿外等候,沈沅钰身边只带了一个彩鸾进来。因为周氏姐妹已经提前向寺里打了招呼,栖霞寺为了接待她们山门紧闭,并未有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偌大的毗卢宝殿内并没有别人。
沈沅钰却并不知道,某座巨大佛像的阴影里,一位年轻的公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
沈沅钰的声音虽轻,但是却十分清晰,那人自然也就听得一清二楚了。隐在暗影中的俊美容颜就不由浮上了一层青色。
沈沅钰拜完了毗卢遮那佛,又去拜梵王、帝释,然后是二十诸天。每一座佛像跟前,她都虔诚地祈祷,然后三叩首。
那人只看得气闷无比,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抱着肩膀看着沈沅钰道:“你就是将天下间所有的佛寺全拜个遍,庾璟年也不会回来了。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何必白费力气,给这些木雕泥塑磕头呢。”
骤然见了外男,彩鸾惊呼一声,因为逆着光,沈沅钰也是过了片刻才看清来人的长相。只见他穿着宝蓝色的织金锦袍,石青色的靴子,外罩石青色缎面貂皮大氅,单是那清俊挺拔的气度,就已经将小姑娘迷得魂不守舍了。更何况他拥有那样一张不逊色任何绝色美女的脸。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不是谢纯还能有谁。
谢纯这一阵子很想见沈沅钰一面,可是沈沅钰以已和庾璟年定亲,不宜相见为由,三番四次地拒绝了谢纯。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沈沅钰要和外家的三位表姐妹到栖霞寺上香,自然提前安排一番,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栖霞寺。
沈沅钰看见谢纯,就不由一阵头痛:“表哥怎么来了?”
谢纯一阵冷笑:“表妹现在傍上了庾将军,竟就这样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了?可真是狠心。”
沈沅钰慢慢站了起来,心念电转,首先想到的是难道是周氏三姐妹故意安排谢纯来此,她们也觉得庾璟年回不来了,有意撮合他们?又一想周氏姐妹的为人,外祖家的人行事素来端正,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么谢纯就是提前打听到自己的行踪,跟着过来了。
他倒是真有本事!
沈沅钰就有些生气,她现在精疲力竭,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谢纯,就冷哼了一声。“表哥慎言!你这话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首尾呢?”
谢纯大言不惭地道:“现在咱们的确是没有什么首尾,可早晚有一天,我定会叫你成为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