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谢纯其人
谢纯抚掌笑道:“三妹妹?原来是盛黎先生的千金,失敬失敬!”沈沐一着急,自己就把沈沅钰的老底给泄了。
盛黎,是沈昀的号。谢纯聪明绝顶,恃才傲物,却对真正有本事的人十分尊敬,沈昀才华横溢,气质高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书法更是写得叫人叹为观止。又曾带着谢纯参加了何晏的酒会,帮他打响了亮相名士圈的第一炮,谢纯对沈昀还是心怀感激的。
沈沅钰眼睑微垂,淡淡应对道:“不敢不敢!表哥言重了!”表面上彬彬有礼,心中其实已经对咄咄逼人的谢纯有些不耐烦了。
谢纯的名声她不是没听过,却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货就是一中二病重度患者,该好好看看医生了!
她计算着,三皇子亲自到沈家来,就算二老太爷不出面,三老爷、五老爷也肯定会出面接待的。自己只要再等等,保证三哥不出问题,等三老爷、五老爷来了,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所以她对谢纯的态度是有些敷衍的。
不料谢纯却是一个心细如发观察入微的男人。他见沈沅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谢纯本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放过沈沅钰一马,现在却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顿时就有些恼羞成怒。
他只把这笔仇恨暗暗记下,脸上丝毫不动神色,依旧笑嘻嘻地道:“盛黎先生的人品才学我敬服不已,他还曾经指点过我的书法,算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师妹才是,日后咱们表兄妹要多多走动亲近才是!”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吐槽:“谁要和你这样的毒舌男多多走动亲近!”脸上却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表哥说的是。不过男女有别,小妹幼承庭训,今日这般已属失礼,他日怕是没什么机会和表哥多走动亲近的!”
就这么把谢纯给撅回去了。
沈沅钰和谢纯这表兄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时代的男女大防又远没有明清时那般严苛,所以表兄妹之间有些走动也不是不可以。端要看沈沅钰喜不喜欢了。
谢纯这么骄傲的人,说出一句“多多亲近走动”,自己觉得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结果人家还不领情。这么被□裸地嫌弃,谢纯脸上的笑容可有些挂不住了。
谢纯哼了一声:“表妹这是瞧不起为兄吗?”
沈沅钰神情平静无波:“表哥言重了。表哥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叔祖母和父亲都是赞不绝口的,小妹只是一介平庸之人,怎敢小瞧了表哥。只是小妹早有婚约在身,乃是待嫁之身。且又才疏学浅,不但玄学易理一窍不通,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稀松,没得让表哥厌烦,故此小妹想着,咱们表兄妹就是聚在一块儿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多多走动亲近是生受不起的。小妹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希望表哥不要与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把个谢纯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不愧是盛黎先生的千金,在下今天领教了!”
庾邵渊在旁边边喝着茶边看戏。这些都是沈家和谢家的家事,他一个皇子当然不方便掺合。不过看见一向雄辩滔滔,被何晏推崇备至的谢纯被一个黄毛丫头驳得哑口无言,也不觉莞尔。
他心里不由微微一动。自己今年已经十八岁,却尚未娶亲,王府里只有几个侍妾服侍。父皇的态度暧昧不明,母妃在几个正妃的人选中犹疑不定,大皇子和太子暗中蠢蠢欲动,都不欲他娶得高门贵女。
他见沈沅钰端秀柔美,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却胜在气质优雅,落落大方。加之行事磊落,在他这个皇子面前也不见丝毫局促,又这般思维敏捷,处事得体……这样一个女子,做他的正妃也绰绰有余了。
只可惜,早几年她的父亲就给她订了亲,未婚夫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庐陵郡公郗茂领之子郗杰。他就算是想截胡,主意也不能打到太后最偏爱的侄孙身上。
想到这里,心中微感惋惜。
这时候外头有丫鬟通报:“三老爷到!五老爷到!”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谢纯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三皇子来了也不向长辈通报,直接就领到沈沐屋子里来了,害得自己在这里帮他们打了半天的圆场。
三老爷沈冕和五老爷沈昊匆匆赶来,“不知三皇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众人一番厮见完了,沈沅钰连忙告辞:“三哥这里有重要客人,我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带着鸾娘出了沈沐的院子,沈沅钰才觉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才谢纯的目光像是毒蛇一样黏在她的身上,让她非常不舒服。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歇息了片刻,正打算去正房陪着母亲说说话,做一会儿针线消磨消磨时间,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七小姐沈沅璧来了,正在正房里和周氏说话,沈沅钰实在不愿意和沈沅璧表演姐妹情深,便自己歪在床上看书,打算等沈沅璧走了,她再过去陪母亲。
哪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见外头的丫鬟通报说:“七小姐来了!”
丫鬟打起了棉帘子,沈沅璧穿着藕荷色的小袄,打扮得十分素净走了进来。“妹妹来给母亲请安,顺便来看看姐姐,姐姐不会嫌妹妹叨扰吧?”沈沅璧笑得十分谦卑。
沈沅钰也笑:“我一个人枯坐无聊,妹妹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一面叫她自己随便坐,一面叫丫鬟给她上茶上点心。
沈沅璧在云母床前的太师椅上坐下,一面细细打量着沈沅钰的房间。见她的房间里摆着全套的红木家具,多宝阁里摆着汝窑出产的珍贵插瓶、各种玛瑙、红玉摆件,还有一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的观音像。墙上挂着的书画不多,初看也不打眼,实际上每一幅都是前朝名人真迹,价值之高自不必说。便是屋里用的纱帐也是极为珍贵的苏绣、蜀绣。
这份含蓄但不失格调的典雅奢华,也就是兰陵沈氏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顶尖豪门,拥有雄厚财力和底蕴才能做到。不然你就是一掷千金的爆发户,很多东西想买都没有地方买去!
这才是沈氏大房嫡女该有的气派!
沈沅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尤其当她看见一面二十四节气图的绣屏的时候,更是明显地楞了一下。
这幅绣屏她见过,从前是摆在父亲的书房里的,不但用料考究配色活泼,画卷更是栩栩如生,出自大师手笔。这副绣屏因为花样繁复精致,当年是用了七七四十九个顶尖绣娘,采用双面绣的绣法,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单是各色的丝线就用了一百多种,其价值之大自不待言。沈沅璧一直想要和父亲开口讨要,却一直没敢开口,没想到被沈沅钰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沈沅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既嫉妒她的东西好,又嫉妒父亲对她的偏爱。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恭维道:“姐姐这屋子布置得可真是典雅,和姐姐一比,妹妹那儿就显得太过俗气了!”
沈沅钰淡淡道:“妹妹过谦了。”
沈沅璧就试探着问道:“姐姐这幅二十四节气图,我在父亲的书房里曾经看到过,倒是和那一副瞧着有几分相像呢?”
沈沅钰最烦她这种,有什么话不肯直截了当地说,非要拐弯抹角,好像不拐弯抹角,她就不会说话似的。沈沅钰故意道:“妹妹真是好眼力,这幅绣屏正是放在父亲书房里的那一副,是姐姐我厚着脸皮讨要过来的!”
沈沅璧只觉得心里酸得几乎受不住了,忍不住就冒出一句来:“父亲对姐姐当真是好!”语气中不自觉就带着一股酸味了。
沈沅钰心里暗笑。再怎么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跟着白姨娘学再多的心机,到底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沈沅钰故意说:“若是妹妹喜欢,我这便叫人搬到妹妹的房里去!”一副十分大方的样子。
沈沅璧内心十分纠结,她真的很想要。可若是去了一趟姐姐的屋子,就把姐姐最喜欢的绣屏搬回屋里,这些年刻意经营着的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形象岂不是全毁了?沈沅璧只得忍痛割爱地摆摆手:“父亲送给姐姐的,我怎好要!姐姐千万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就知道你不敢要,不然我还不会说呢!
沈沅璧就缠着她说话,“听说姐姐刚从西府三哥那里回来,三哥的伤势可见好了?”
“已经见好了,想来等老太君大寿的时候,应该可以勉强下地行走了,总算没有耽搁给老太君拜寿,真是万幸!”
沈沅璧就小心翼翼地问:“那姐姐有没有在西府遇到……什么人?”
沈沅钰眼珠一转,哦,原来是来打探这个的。白姨娘好手段,消息竟然这般灵通!
沈沅钰就道:“别的人倒也没什么,就是在三哥的房里碰见了三皇子,还有陈郡谢氏的表哥谢纯。”沈沅钰注意观察沈沅璧,就看见她的眸子里果然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接下来,沈沅璧就围绕着三皇子和谢纯不着痕迹地打听了起来。沈沅钰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得出来,沈沅璧对三皇子的兴趣更大一些,沈沅钰心中不由暗哂,她这位妹妹,心思可真是够大的。
沈沅璧与她直说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快要吃饭了,直到西府那边沈沐忽然派了贴身大丫头碧珠来找沈沅钰,说有急事要立刻见她。沈沅璧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沈沅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忙慌跟着碧珠来到西府。沈沐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谢纯求了老太太,在西府这边住下了。你一定要小心点儿他!”
沈沅钰抚着胸口道:“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叫我前来。叔祖母喜欢谢纯这个侄孙,一年到头总要留他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何况他在西府我在东府,他一个外男,又不能随便进我们的院子,三哥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
沈沐急得直拍床榻,“你懂什么?谢纯为人刚愎自用,最是睚眦必报,看谁不顺眼必定要把对方恶整一顿才算完。谢家家大业大,我祖母又偏心着他,纵得他更是无法无天,这些年已经不知道整了我多少次了,我一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自然不怕。可你是一个女孩子,面皮薄,万一被他的下作手段整了,那可是要丢大脸的!到时候你还怎么在姐妹面前抬起头来。今天你在三皇子面前把他驳得体无完肤,他肯定是恨上你了!”
沈沅钰实在无法把一个高中生的恶作剧看得煞有介事。知道三哥也是好心,就敷衍他道:“好好好!我听三哥的,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沈沐急得脑门上都冒汗了:“我的好妹妹,你就长点儿心吧,以后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千万不要被他给害了,你听哥哥的,准保没有错!”
沈沅钰嘴里答应着,到底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问了几句三皇子此来的用意,眼看着要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了,沈沅钰就告辞出来。
从沈沐的院子出来,穿过一道月亮门,鸾娘忽然提醒沈沅钰道:“小姐,你快看,是谢家的表少爷!”
只见谢纯站在路旁的一颗银杏树下,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目若朗星,唇若涂丹,好一位偏偏佳公子。身旁跟着的两个清秀的小厮完全被他衬成了背景板。
第32章 恶作整蛊
听了沈沐的吩咐,鸾娘有点儿小紧张,沈沅钰根本就没把谢纯当成一回事,仍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礼如仪道:“见过表哥!”
谢纯看见她,唇角微翘,他的嘴唇很薄,这样笑起来就显得有几分不羁,有几分浪荡,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奇异魅力。
他也不叫沈沅钰起来,只是闲闲地道:“表妹,三表弟急慌慌地叫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嘱咐你?”
沈沅钰就自己直起了身:“没什么,三哥送了我一包茶叶,我亲自过来取回去。”
“哦——”谢纯拖着长长的尾音,“真的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三表弟嘱咐你要小心我呢!”沈沅钰吃了一惊,单单这份料事如神的本领,谢纯这个人也不容小觑。她的脸上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鸾娘却是个老实的,张大了嘴巴吃惊的表情把什么内情都给出卖了。
谢纯看得清楚,不由冷冷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沈沅钰见瞒不过他,索性承认道:“表哥怎么知道三哥和我的谈话内容,莫不是表哥在三哥的身旁安插了人手?”
谢纯冷笑一声:“他有何德何能,值得我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就他那个脑子,大概也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有什么难猜的!”一副对沈沐十分不屑的样子。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发怒,她淡淡地说:“三哥刚才是嘱咐了我两句,叫我小心一些,不过不是针对表哥。三哥对我说,叔祖母在西府养了一只小猴儿,十分淘气顽劣,叫我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对三哥说,咱们是人,何必和那猴子一般见识!”说到这里她笑吟吟地对着谢纯说道:“表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纯从小聪明绝顶,一直是被长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同辈的兄弟姐妹哪个不让着他几分,没成想今天遇见沈沅钰一天被他抢白戏耍了两次,一时间简直怒不可遏,“表妹伶牙俐齿,为兄今天真是领教了。我奉劝表妹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一不小心崴了脚!”
这就直接□裸地威胁上了,段数也不怎么高吗?沈沅钰微微一笑,道:“小妹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就不陪表哥多聊了,表哥,咱们后会有期!”最好是永远也别再见了!
沈沅钰说完就带着鸾娘施施然地回了长乐堂。留下谢纯一个人在银杏树下生闷气。
鸾娘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说:“三小姐,我瞧着表少爷生气起来还是挺怕人的,您也多听听三少爷的,以后小心着点儿吧!”
沈沅钰想了想,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叫了进来,叫她们这几日打醒了精神,衣食住行方面多注意一些,别叫旁人把手伸进长乐堂来。
如此过了两天,却是什么事儿也没有。沈沅钰暗笑,看来谢纯也不过如此嘛。
这天沈昀来到长乐堂的正厅,把一家子全都叫了过来,告诉他们一个大消息:大老太爷沈弘就要回来了。
老太君的寿宴就在三日后,大老太爷这个长子确实也该回来了。这两天沈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老太君过寿的事,连沈沅钰都不例外,她也在准备送给老太君的寿礼,老太君已经年过八十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沈沅钰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亲自写一副百寿图,就是在一张纸上写下一百个形体各异的寿字。
沈沅钰问过了父亲,父亲也说好,便着手准备,这百寿图也不是那么好写的,一百个寿字,写错了一笔都要重新来过,她已经写废了好几张,现在这一张终于写好了九十几个寿字,只差最后几个。
听完了父亲的吩咐,她就急急忙忙地回了长乐堂,准备将百寿图写完,然后叫父亲找人给自己装裱好。前阵子病着,现在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她今天的状态很好,不大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几个寿字写完。她认真地看着这张百寿图,前世她曾下过苦工练习毛笔字,这一世的原主又是从小跟着沈昀这样的名师练了十几年的字,可她现在写出来的字,却是兼具了前世今生的特长,愈加的别具一格。
一时间她有些怔忪,似乎随着对沈沅钰这个大房嫡女身份认同感的加深,前世的记忆已经日渐变得稀薄模糊,或许,那曾经的繁华灿烂,都只是南柯一梦吧!
沈沅钰正陷入到哲学思辨中不能自拔,丫鬟的一声呼唤让她立刻醒了过来:“三小姐,该用饭了。”沈沅钰立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生活得向前看,不是吗?
沈家几房都有各自的小厨房,不过主子们既可以吃大厨房,也可以吃小厨房,长乐堂因为周氏病重,一直没有正经的主子主事,向来是跟着大厨房吃的。周氏搬回来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传统。沈沅钰还没腾出时间来做这些。
饭食都是在大厨房里做好的,去取食盒的是沈沅钰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叫宝蟾的,拎着食盒并没有觉得不妥,就这么回了东厢房。饭桌子摆在西次间,小丫鬟们打开食盒正要摆饭,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
食盒里哪里是什么饭菜,盒盖掀开,里面就爬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来,沈沅钰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凡是女人就没有不害怕这种软趴趴的动物的。
沈沅钰正坐在桌子旁边,看见那条蛇三角形的脑袋,身子花花绿绿的十分可怕,一看就是身怀剧毒的,沈沅钰只觉得脊梁骨凉飕飕的,抖着嗓子喊了一句:“这蛇有毒,快逃!”
丫鬟们一窝蜂地往外跑,那蛇速度极快地游到桌子上,向着沈沅钰游去。沈沅钰也很想逃,可是她不像丫鬟们,她是坐着的,想逃就必须站起来。按照那条蛇的游动速度,等她站起身来,那条蛇早就到了攻击范围了。
沈沅钰的脑袋上也出了一层细汗,难道今天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她的脑子一时也有些懵了,正在这时,就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姑娘别怕,我来帮您!”就见丫鬟里跑出一个人来,长着圆圆的一张脸,穿着茜红色小袄,是沈沅钰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宝珠,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十分麻利地一伸手,就捏住了蛇口往下约莫三寸的地方,然后把那蛇整个提溜了起来,拿在了手里。
那丫鬟声音发抖着喊道:“姑娘,您快出去,这畜生现在动不了。”可见这丫头也并不是不怕的。沈沅钰不由得就是一阵感动。
鸾娘早就扶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来。沈沅钰急道:“快去看看宝珠,有没有事儿!”
喧闹着,沈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大老爷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夫很不错,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宝剑,一步就跨了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大老爷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道:“蛇头已经被我斩下,没事了。”
有些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沅钰:“这是五步蛇,毒性非常强烈,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沅钰头上的冷汗还在流个不停:“多亏有宝珠舍命救主,我并没有受伤!”
沈昀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好好的,屋子里怎么会冒出蛇来?”
沈沅钰也是惊魂初定,这到底是谁要害她?难道是顾氏和湖阳郡主?
这个时候宝珠也走了出来,直到这个时侯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她大着胆子叫了一声:“三,三小姐……”
沈昀侧头看了看宝珠,“就是这个丫头救了你的命?”沈沅钰就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沈昀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对宝珠温和地道:“你是个好的,你这次救护小姐有功,我就赏你一百两银子,再提拔你为一等丫鬟,让你在三小姐的身边侍候!”
宝珠跪在地上给沈昀磕头。“奴婢幼时在乡下长大,在田间劳作的时候见过几次毒蛇,也见过捕蛇人是如何捉蛇的,所以才能拿住那蛇,实在是不敢居功!”
沈沅钰见她不居功自傲,且回话沉稳得体,一时间非常喜欢。她身边得用的人现在就只有一个鸾娘。鸾娘虽然忠心,为人却木讷不够机灵,许多事情都没法叫她去做,沅钰早就觉得人手上捉襟见肘了。宝珠看起来就是个伶俐的,又这般忠义可嘉,正可以收为己用。“既然是老爷的恩典,你便接受了吧!你救了我的性命,得这些赏赐并不为过!”
宝珠这才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才谢老爷洪恩!”
一旁的丫鬟们缓过劲来,顿时议论纷纷,羡慕不已。要知道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按例最高也就是二等,只有太太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才能升到一等,宝珠从一个三等丫鬟一下升到了一等丫鬟,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况且这个一等丫鬟又是大老爷亲自赏的,这份脸面也是绝无仅有的!
宝珠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一脸喜色。
沈沅钰道:“刚才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宝珠道:“正是。奴婢幼时曾在乡下见过毒蛇伤人,觉得……觉得这条蛇似乎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
第33章 查清真相
“奴婢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直没看见这条蛇的毒牙!”
沈昀已经大步上前,捏开了毒蛇的嘴巴,片刻后面色古怪地站了起来,“这条毒蛇口中所有的牙都被人拔光了!”
也就是说,这条毒蛇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就不会伤人了?
沈沅钰一瞬间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知道是谁干的了!若是顾氏和湖阳郡主,以他们的狠毒,必然不会拔下毒牙。除了谢纯,谁还能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招数!
沈沅钰看着父亲道:“爹爹,这件事儿您就交给女儿自己处理吧!”
沈昀眉毛一挑:“你知道是谁做的了?”
沈沅钰就把父亲让到待客的厅堂里,让丫鬟上了茶,这才将自己和谢纯的恩怨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沈昀也有些无语,谢纯一直对他执半师之礼,他对谢纯的性子也算熟悉,他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由有些恼怒:“枉我对这臭小子另眼相看,处处提携,他竟敢转头便算计我的女儿!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沈沅钰对父亲的护短也算有所了解了,笑着劝道:“爹爹千万不要!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矛盾,说起来无伤大雅,您若掺合进去了,搞不好就会上升到两个家族的矛盾。况且女儿并没有受伤,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您就别管这事儿了。”
沈昀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心里却在转着念头,想着怎么找机会治一治谢纯这只猴子,又不让谢家的人发现。
沈昀就提醒女儿道:“那个取了饭食回来的丫头,还有大厨房装食盒的仆役,都要好好审一审,我会和管事们打好招呼的。”
沈沅钰就站起来把父亲推出门去:“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去看看母亲和妹妹吧,这件事我自然会处理。母亲身子不好,这件事就不要叫她知道了!”
沈昀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儿大不由爷,女儿现在独立的让他……好不习惯!
折腾了一通,早就过了饭点儿,沈沅钰叫鸾娘亲自去大厨房提了饭食。这次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等沈沅钰吃完了饭,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厨房的管事已经将两个装食盒的婆子押了过来,问她该怎么处置。
沈沅钰叫她们进来一问,两个婆子哭天抢地地直喊冤枉,说大厨房那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把三小姐的饭食换成毒蛇。
沈沅钰听了也觉得有理,想来这饭事必定是中途换的,就叫人把她们先押到柴房里看管起来。
沈沅钰又叫人带了宝蟾过来。沈沅钰高踞上首,宝蟾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她则慢条斯理地喝着父亲送给她的好茶。从前她是做律师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对于刑侦这块儿还是很有心得的。
宝蟾在下面跪得越久,心里越慌,就越容易问出实话。
所以足足过了一刻钟,沈沅钰才开口问道:“宝蟾,从你拿回来的食盒里怎么会爬出一条毒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给我好好说说!”
宝蟾大声喊冤道:“三小姐明鉴,不干奴婢的事儿啊。奴婢从大厨房去提食盒的时候,还亲眼看过,是好好的饭食没错!谁知道后来怎么就变出来一条蛇出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觉得宝蟾应该还没有被谢纯收买,谢纯和她交恶不过几天的时间,没有充足的时间买通自己身边的丫鬟。而好好的饭菜被换做了毒蛇,定然就在从大厨房回到长乐堂这段时间里。
贾嬷嬷站在沈沅钰的身边,怒斥道:“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好好的饭菜怎么会变成毒蛇了?大厨房人多眼杂,谁有那个本事把毒蛇装进食盒里不被旁人发现?定是你办差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你还敢狡辩?”
贾嬷嬷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虽然瞒着周氏,却不能瞒着贾嬷嬷,所谓瞒上不瞒下,何况贾嬷嬷如今管着整个长乐堂的丫鬟婆子,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她。
宝蟾整个人都懵了,“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放缓了声音道:“你且想想,你从大食堂取了食盒回来,中途可曾碰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
宝蟾想了想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从大食堂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姐姐,自称是六小姐身边的含珠姐姐,见奴婢拿着那么大一个食盒走得累了,就说要帮奴婢拿一会儿,奴婢……奴婢也就答应了……”
沈沅钰一震道:“含珠是不是也拿着一个食盒?”
宝蟾道:“是!是!”
沈沅钰和贾嬷嬷对望了一眼,心中已经明了。含珠就是利用宝蟾的一时惫懒,将准备好的食盒轻易地换掉了。
贾嬷嬷连连冷笑:“叫你去拿小姐的吃食,你为了躲懒,将小姐的吃食交到别人手里,这一次多亏只是换了一条毒蛇,若是换了有毒的饭菜,小姐岂不是被歹人给害了都不知道!”
宝蟾连连求饶:“奴婢实在没想到含珠姐姐竟然会这般恶毒!”
沈沅钰也是一阵冷笑:“你刚才说含珠主动帮你拿着食盒,怕是你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身边的丫头,而你却是大房嫡女的丫鬟,故意仗势压人,欺负人家,才让一个小丫鬟拿着两个食盒吧!”
宝蟾吓傻了,小姐怎么什么都知道!片刻之后才懂狡辩:“奴婢,奴婢没有!”沈沅钰和贾嬷嬷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早都看出来了。
贾嬷嬷对沈沅钰道:“这事儿既然牵扯到小四房,还是叫了六小姐过来对质一下的好,免得将来出了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沈沅钰也觉得这件事查清楚一点儿的好,就让贾嬷嬷亲自去一趟小四房,免得小丫头们不会说话,造成了两房之间的误会。不大一会儿四太太谢氏就带着六小姐和她身边的所有丫头都到了长乐堂。
六小姐身边压根没有一个叫含珠的丫头!
宝蟾不死心,挨个认了一圈,哪里有什么含珠,她又不敢随便诬赖,一时又惊又怕,哭倒在地上。
沈沅钰连连道歉,送了四太太和六小姐出来,一边说:“侄女并不是怀疑六妹妹,只是出了这事儿,宝蟾那个丫头红口白牙地咬定了是六妹妹身边的人做下的,不好不查清楚了,还六妹妹一个清白,都是侄女孟浪了,明天侄女亲自去小四房给四婶婶,给六妹妹负荆请罪!”
谢氏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气性,被沈沅钰这样一解释也就释然了。沈沅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这都是谁的功劳四太太冷眼旁观看得一清二楚。能出来这样的事儿也真不稀奇。
小四房那边平日和长乐堂来往极少,难得来一次,四太太带着女儿到正房拜见了周氏才离开。
问到现在沈沅钰大致心里也有数了。那个所谓的“含珠”应该就是谢纯的人。“含珠”之所以利用六小姐丫鬟的身份,应该并不是谢纯想要栽赃给小四房,而是知道六小姐身为庶女,平日里十分低调,甚少出门,身边的丫鬟也不为人所认识,这才能骗过宝蟾。
回到房内,贾嬷嬷禀道:“三小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宝蟾这丫头是不能再留了!我看就打了板子,全家卖到岭南去吧!这个白姨娘,安排到小姐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沈沅钰却若有所思:“咱们不是正好找不到好的理由,好好整理一下院子里的人事吗,现在岂不是送到手上的机会!”还真要谢谢谢纯这么帮忙。
贾嬷嬷眼睛一亮,从前她就想把白姨娘安排到小姐身边的人全都撵出去,是沈沅钰阻止了她,让她查清楚这些丫鬟婆子的底细再动手。果然一查之下,沈沅钰身边的丫鬟婆子好些个都和各房太太奶奶身边得用的人关系密切,有些甚至能牵扯到老太君身边得脸的嬷嬷头上。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把所有人全都撵了,那就不啻于将沈家大大小小的主子身边的人全得罪了个遍,到时候他们在主子耳边吹吹风,周氏和沈沅钰日后在东府恐怕就寸步难行了。
沈沅钰知道以后,就叫贾嬷嬷按兵不动,先摸清她们的底细,再细细观察这些人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来往,那些铁了心替白姨娘和湖阳郡主卖命的,就找借口将她们撵走,那些不过为了些银米,在沈沅钰身边混子日的,留着倒也无妨。
沈沅钰和贾嬷嬷第一个想撵走的,就是和白姨娘走得极近的她的管房嬷嬷——张嬷嬷。可这个张嬷嬷,偏偏和西府二老太太谢氏陪房吴嬷嬷是拐着弯儿的亲戚,据说家里有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正和吴嬷嬷的小儿子议亲。若是无缘无故把她给撸了,小大房失去了谢氏这个强援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现在,她管着沈沅钰房中的一应事务和所有的丫鬟婆子,出了这样的事,害得小姐差点儿被毒蛇咬伤,受罚是责无旁贷,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这下贾嬷嬷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细细商议了一番,将沈沅钰身边的丫鬟婆子挨个甄别,或撵走,或调到不重要的位置上,空出来的位置又该用哪些人填补,否则顾氏或者湖阳郡主再以长辈的身份塞人进来,又是麻烦。直忙到三更天,才算初步整理妥当。
第二天,贾嬷嬷禀明了沈昀和周氏,宣布对一众丫鬟婆子们的处理结果。宝蟾玩忽职守,打二十板子,全家卖到江州去。本来贾嬷嬷想把她卖到岭南,沈沅钰想到那里天气潮热,瘴气密布,弄不好宝蟾全家都是个死。不想做得太绝,就把她卖到了相对富庶的江州。
张嬷嬷管教不严,致使三小姐的院子里规矩废弛,一片混乱,从管房嬷嬷一路降到三等嬷嬷,仍然留在沈沅钰的屋子里做些粗活。
其他人,有的被撵了出去,有的被调到了别的位置。唯有宝珠,被提拔到了小姐的身边,成为继鸾娘之后,第二个得到小姐信任的大丫鬟。出于谨慎,沈沅钰还是叫贾嬷嬷查了查宝珠的底细。
原来宝珠并不是沈家的家生子,她是宣城郡人,原来也算家境殷实,那一年宣城郡爆发了疫症,一家人逃到建康,结果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全死了干净,她一个小女孩没法安葬亲人,便决定卖了自己。恰逢大老爷路过,见她忠义可嘉,就把她买了下来,吩咐管事买了棺木葬了亲人,然后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随手丢给了府里的嬷嬷调教,自己也就忘了。几经转折,最后被白姨娘安排到沈沅钰的身边侍候。
贾嬷嬷调查之后,说她和白姨娘并无往来。沈沅钰又观察了几天,见她不但聪明伶俐,而且仁厚忠义,又粗略认识几个字,一时十分欢喜倚重,叫贾嬷嬷讨了宝珠的卖身契来,亲自拿着,渐渐地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也交给她做。
周氏又给了她两个丫头,一个叫彩凤一个叫彩鸾,沈沅钰身边四个贴身丫鬟的名额总算凑够了。
第34章 目中无人
第二日去顾氏的韶和院请安,顾氏这里人员十分齐整。可能是老太爷快要回来的缘故,顾氏表现得十分和蔼,众人行礼已毕,四太太在一旁奉承着说了几句话,顾氏忽然对沈沅钰说:“毒蛇的那件事我听说了,你身边的丫头也是太不经事……”顾氏就朝外头喊了一声:“沁雪进来!”
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穿着葱绿色比甲,长得端端正正的丫鬟走了进来。蹲身行礼道:“奴婢沁雪见过老太太,见过各位太太、小姐!”
顾氏道:“沁雪在我身边伺候已经有三年了,一向老成持重,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今天我就把沁雪送了给你吧!”又转头道:“沁雪,你要好好伺候三小姐,不可因为是我给的就拿乔作筏,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沈沅钰心里咯噔一下子,好不容易把身边的人整理清楚了,顾氏这又要给她塞人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道:“孙女知道老太太是为了孙女好,不过沁雪本来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老太太把她给了孙女,那您怎么办?万一新来的伺候不周,岂不是孙女的过错!前儿母亲已经给了孙女两个丫头,加上鸾娘和父亲给的宝珠,孙女身边的人尽够了……”这个沁雪,能不要她是坚决不要!
顾氏笑道:“我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我身边伺候的人这么多,少她一个又能出什么大篓子!我既然开了口,沁雪你带回去就是了!”
这时湖阳郡主接口道:“三丫头,老太太肯把沁雪给你,不知道有多偏心呢。珍儿一直喜欢沁雪,和老太太提了多少次,老太太就是不肯松口。如今给了你,咱们可是眼热得很呢。所谓长者赐不敢辞,老太太既然开口了,你就别推辞了!何况老太太身边少了一个大丫鬟,我自会买了更好的补上,这也用不着你担心!”
得,看她们这架势,今天自己不收下这个沁雪是不成了。沈沅钰的脸上就装出高兴的样子:“如此,孙女就敬谢不敏了!”
刚一回到长乐堂东厢,贾嬷嬷就挥退了一众丫鬟婆子,愤愤地道:“说是把沁雪给了姑娘,可是卖身契还捏在老太太手里,只字也不提!这沁雪到底是老太太的人呢,还是姑娘的人呢?她到底是听老太太的呢,还是听姑娘的呢?老太太这么做,实在是……”
沈沅钰表情平淡,并不太过着急:“贾嬷嬷,你也不必生气。刚才那种情况下,我便是向老太太讨要沁雪的卖身契,老太太必然也有办法搪塞我,我便也没有多此一举!”
贾嬷嬷道:“这沁雪毕竟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过的,比别的丫鬟更多些体面,她要是一门心思地要把着小姐房中之事,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十分自信地笑了笑:“这房里的主子是我不是她,她想归想,最后还是要看我愿意不愿意!贾嬷嬷,您就看我的吧!”
说着就叫了鸾娘、宝珠、彩凤、彩鸾四个大丫鬟进来。当着贾嬷嬷的面吩咐道:“……既然老太太把沁雪拔到我们屋里了,那就是我们屋里的人了。她初来乍道,不免有些生疏。大家要像亲姊妹似地相待才是。”众人纷纷应是。
沈沅钰又道:“虽然都是一等丫鬟,但是沁雪毕竟是服侍过祖母的人,体面比你们几个都要大也是应该的,日后有了什么事儿,你们要多请教她,多听她的话。我是正小姐,她就是‘副小姐’,我的话你们明白了吗?”话说得很好听,可是却没有一句让沁雪节制其他四个大丫鬟这样的话,说了还是等于没说。
沁雪连忙道:“小姐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左不过一个婢子,哪里就敢当什么‘副小姐’,这话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必定饶不了奴婢,小姐万勿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沅钰目光微闪,不是张狂无边的人,这就好办。“我只是打一个比方,你也不必惊慌。从今以后你就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吧,你看可好!”管着小姐的衣裳首饰,可是一个轻松又体面的活计,比起饭食和近身侍候这样的事情,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沁雪躬身道:“奴婢谨遵小姐的吩咐。”态度十分谦卑。
沈沅钰道:“原来管着我衣裳首饰的彩凤,就和鸾娘一起,在我的身边侍候。”又对沁雪说:“你今天是第一天来,就让贾嬷嬷先带你下去,安排一下你的住处。我再多嘱咐她们两句。”
沁雪便跟着贾嬷嬷去了,沈沅钰嘱咐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勤快着点儿,能做的你们都做了,不要劳烦沁雪。你们明白了吗?”能做到大丫头的都不笨,都听出了沈沅钰的意思是供着沁雪,只让她管着沈沅钰的首饰衣裳,不叫她插手别的事,供着她,也就等于把她架空了,她不能近身服侍,对于沈沅钰屋里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影响力。
众人纷纷点头:“必定不敢让沁雪姐姐累着!”
中午在正房陪周氏用过了午膳,沈沅钰对八小姐沈沅舒道:“我一会儿要去四婶婶房里,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这段时间,沈沅钰着力修复和胞妹沈沅舒的关系,也许之前她对沈沅舒的态度太过恶劣,这段时间她虽然做了不少努力,沈沅舒待她还是不怎么亲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沅钰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
周氏也鼓励沈沅舒道:“去吧去吧!你镇日陪着我在屋子里,不是做针线就是画画,多在各房之间走动走动,没有坏处!有你姐姐陪着,也不会出什么纰漏!”因为结巴的缘故,沈沅舒十分自卑,很少出门走动。她很喜欢画画,可能是遗传了沈昀的基因,一笔水墨丹青画,造诣颇为不凡,只是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而已。
沈沅舒还是有些不想去,架不住母亲和姐姐的再三催促,只好答应了。
两个人各自换好了衣裳,沈沅钰叫丫鬟备好了一套珍珠头面,带了宝珠和彩鸾,沈沅舒也带了玉簪和玉兰两个大丫鬟,在照壁那汇合,一块儿出了门。
沈沅钰看见沈沅舒嘴唇抿着,小脸绷得紧紧的,笑着对她说:“别紧张,四婶要是问你的话呢,你就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说!你这个样子就该多说话,你若是怕人笑话你,以后你就来东厢房找我,说给我听,我一定不笑话了。”
从前姐姐是不可能这样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的。沈沅舒见她态度温和亲厚,想起从前那个尖酸刻薄,处处以自己为耻的三姐姐,觉得有点恍惚。
沈沅舒想点头,可是看见姐姐那充满鼓励的眼神,最终开口说道:“嗯,我,我听姐姐的!”
沈沅钰满意地笑了起来,拉起了她的手。沈沅舒挣了一下,姐姐的手抓得很紧,她根本挣不开,也就由着姐姐去了。
到了小四房住着的盈翠居,小谢氏早就得到了消息,叫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到院子门口迎接。
姐妹四个见了,相互见了礼,一起簇拥着进了小谢氏住着的上房。众人分宾主坐了,沈沅钰大大方方地对小谢氏道:“昨儿惊扰了四婶婶和六妹妹,说好了今日上门来负荆请罪的,侄女是一点儿不敢耽搁,安置好了祖母赐给我的丫鬟,第一时间就到四婶这里来领罚来了!”
她笑吟吟的,说得半真半假,小谢氏是个通透的人,就笑道:“瞧你这张嘴,你四婶就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了?”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气氛十分融洽。
小谢氏就问:“毒蛇的那桩子事儿可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沈沅钰虽然知道幕后黑手是谢纯,却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便道:“管事们正在查察,想来快有消息了!”小谢氏也不多问。
沈沅钰就示意宝珠上前,将盒子打开,众人就看见盒子里放着一整套的珍珠头面,样式颇为别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沈沅钰道:“这套头面是大舅舅送给我的,还从来没有上过头,这次我就借花献佛,把这套头面送给六妹妹,算作是对昨日之事的赔礼。请六妹妹一定要收下!”她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沈沅芷道:“从前三姐姐性子急不懂事,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也请妹妹千万不要和我计较!”从前的原主可是十分瞧不起她们这些庶女的。
昨日稀里糊涂地被沈沅钰提溜过去对质,沈沅芷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昨日沈沅钰对她处处礼数周到,今天又专程送来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来,沈沅芷也就不生气。嫡母在场,她毕竟不好自己做主,就偷偷看向了嫡母。
小谢氏就道:“既然是你三姐姐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沈沅芷这才走上前来亲手接了盒子。又亲自谢过了沈沅钰。
沈沅依笑着打趣道:“三姐姐,你厚此薄彼哦,送了六妹妹这么好一套首饰,我这个另一个妹妹可要不依了!”
沈沅钰笑道:“就知道你要说嘴!”亲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红艳艳的珊瑚手串道:“姐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儿吧!”
沈沅依原本对沈沅钰没什么好感,可自从沈沅钰从庄子上回来,就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沈沅依和她接触几次,越发对她生了好感,也就不客气地接了手串道:“那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小谢氏也觉得沈沅钰现在稳重大方,比起骄横跋扈的沈沅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值得来往,就笑着道:“你们姐妹几个,就是要多亲多近才好呢!”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沈沅钰见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就听见外头有小丫鬟进来通传道:“四太太,表少爷来了!”
刚把长乐堂折腾了个底朝天,谢纯这小子就敢大摇大摆地出入东府,他这是挑衅呢,还是挑衅呢?
小谢氏也有些微微发愣。谢纯算起来也是她隔了房的侄儿,从前每次就算是住到了西府,不过也就是过来请个安就算拉倒,和她走动得并不算勤快。前几日他已经来拜见过自己了,今天怎么又来?
小谢氏不敢怠慢,连忙派了贴身嬷嬷将谢纯迎了进来。少年头戴金冠、一身华服,脸上带着闲闲的笑容,跨进屋子的一瞬间,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沈沅芷的目光,落在谢纯的脸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侄儿见过姑母!见过三表妹、五表妹、六表妹、八表妹!”也许是在长辈面前的缘故,谢纯风度翩翩,礼数周全。与众人一一厮见了,小谢氏叫他在自己下首坐下。
小谢氏笑着道:“小五今天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姑姑?”
谢纯恭谨地道:“前儿听说姑母这几日睡眠不好,侄儿翻阅了不少医书典籍,找到一个疗治的方子,就急急忙忙给姑母送过来了。姑母不要嫌弃侄儿孟浪才好!”
小谢氏听了不由得有几分受宠若惊,谢纯在谢家是什么地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老老太爷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
她刚要说话,沈沅芷忽然抢话道:“表哥真是孝顺!一直听说表哥精通玄学义理,没想到连医术也这般了得,真是多才多艺!”一双妙目就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只可惜谢纯对她并无任何回应。
自打谢纯进来,沈沅钰就眼观鼻鼻观口,坐在那里充当一个背景板,只可惜谢纯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叫她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沈沅芷身为庶女,在嫡母小谢氏面前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多说半句话,现在表现得这样活跃,沈沅钰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谢纯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起身双手递给了小谢氏。“若是能对姑母的症状有些作用,也算侄儿没有白费这一番苦心!”
小谢氏接过来看了几眼,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管有用无用,你这份心意,姑母领了!”郑重交给了一个贴身嬷嬷,叫她按照方子煎药。
沈沅钰也就起身告辞,沈沅舒也跟着站了起来。
“以后你们姐妹要多来看看四婶!”小谢氏吩咐沈沅依和沈沅芷送送沈沅钰和沈沅舒,谢纯也站了起来:“我也送送三表妹和八表妹。”
小谢氏一愣,这可不大符合礼数,谢纯却已自顾自陪着沈沅钰和沈沅舒走了出去。
第35章 再次吃瘪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的,谢纯也不掺合她们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弧度。出了小谢氏的正房,走了几步就到了穿堂,谢纯忽然道:“各位表妹,我有几句话想托付三表妹带给盛黎先生,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沈沅依就带着几个妹妹和一众丫鬟婆子退到了远处。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并不算越礼。
沈沅钰眉头微皱,看了谢纯一眼道:“表哥有何见教?”
谢纯眉毛微微上扬,嘴角的笑容更盛:“三表妹怕了吗?”
沈沅钰知道他说的是毒蛇事件,“真的是你做的?”
谢纯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是我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找不到半点儿证据!在我看来,沈家的东府处处破绽,我要想收拾哪个,简直易如反掌!”一派洋洋自得的神气。
本来以为沈沅钰定然被毒蛇吓得不轻,现在看来,她却依然是气定神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谢纯的心里不由有了几分挫败之感。
沈沅钰有些气结,他想发招,她却并不愿接招。她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没空和谢纯这个熊孩子玩儿花样!
“表哥还知道将毒蛇口中的毒牙拔掉,想来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我被你放的毒蛇吓了一跳,栽个大跟头,甚至在东府所有人面前丢了脸,其实这都没什么。如果从前我有哪里得罪了表哥的地方,如今也算连本带利都还了你了!表哥目的已达,还请你放过小妹,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吧!”
沈沅钰总觉得这小子还有后招,真是烦不胜烦,这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想到谢纯听了她的这番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原本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叫人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沈沅钰的眼睛:“这个游戏既然已经开始了,能够叫停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沈沅钰就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就算自己曾经小小地得罪了他,可自己差点遭遇蛇吻,不应该是什么仇怨都报了吗?
沈沅钰压着一口气,语气淡淡却又带着几分冰冷地道:“如果表哥觉得你对我所做的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无伤大雅的话,那么表哥你错了!”
谢纯哼了一声:“你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
沈沅钰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我全须全尾的代价,是宝蟾一家人被卖到了江州,如果不是我求情,他们会被卖到遍布瘴气疫病的岭南!长乐堂有三个嬷嬷五个丫头被打了板子,有十几个人被降了等,一家子从此衣食无着……”
谢纯嗤笑道:“不过是几个下人贱民而已!”
“下人?贱民?”沈沅钰不由得火大,“我知道表哥出身顶级门阀,一向以陈郡谢氏的嫡支身份自傲。可是表哥你想过没有,没有辛苦耕作的老农,你每日吃的山珍海味要从哪里得来?没有那些日夜苦熬的织女,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又能取自于哪里?没有那些在前线边陲守御的士兵,哪来的清平盛世,你又怎能优哉游哉地出没于名士们的酒会,谈玄论道?你所有的一切全部取之于这些在你看来下贱的贱民!”
见谢纯被她抢白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再接再厉道:“而你,只不过因为运气好,投了一个好胎,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这一切,可以大言不惭地骂他们为贱民!如果当初你运气不好,生下来不是陈郡谢氏的嫡子,而是一个家生子的奴才,你能不能也心安理得地被别人叫一声贱民!都是人生父母养,下人也会痛会饿会羞耻,咱们这样过家家一样的相互打击报复,最后倒霉却全是这些下人们,你让他们情何以堪?”
谢纯怒气勃然,眼底却到底闪过一丝动容。
沈沅钰接着说道:“表哥,我知道你聪明绝顶,智略无双。你将这一切用在戏弄打击我这样一个闺阁女子身上,只会让人笑话你掺合内宅事务,没有大胸襟大气魄。你有地位、有学识、有才干,何不利用你的能力,多做些有益于国家民族的事情,长江以北,大片领土尚未光复,数以千万计的人民正等着被解救,不比在这里与我斗气有意义得多!”
此刻立于远处的沈沅芷眼中那嫉妒的火苗几乎要喷射出来了,她有些愤愤地对沈沅依道:“五姐姐,你说表哥在和三姐姐说什么呢?表哥有话要和大伯说,何不直接去外书房见大伯一面,非得要三姐姐代为转达,这不是有些奇怪吗?若论起亲疏,自然是咱们姐妹和表哥更为亲近,有什么话也该是咱们代为转达才对!”
沈沅依对这个庶妹本就淡淡的,见她张口表哥闭口表哥的,一副花痴相掩盖都掩盖不了,早就有些不满,觉得她丢了小四房的脸。
这时听她言语间对沈沅钰十分不满,不由得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一个是堂姐,一个是表哥,哪里轮得到你来说嘴!”
沈沅芷在小谢氏跟前混日子,小谢氏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从来不苛待她,对她也算不上多好,只教生她的姨娘教养她,因此沈沅芷对小谢氏一向十分惧怕,连带着对沈沅依这个嫡姐也怕了几分。
见沈沅依发怒,沈沅芷立刻噤若寒蝉,闭上了嘴巴。
这时沈沅钰撂下一句“请表哥好好想想我的话”,就施礼走了过来。谢纯气得一甩袖子,也不再送沈沅钰,一个人回了小谢氏的上房。
沈沅芷不明所以,很想问一句“表哥怎么又回去了?”因为沈沅依在旁边,终于没敢问出口。
沈沅依和沈沅芷把姐妹二人送到了门口,说好以后常来常往,就返回了正房。
沈沅钰默默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沈沅舒对自己说话。“三,三姐姐,六姐姐,好像,好像不高兴了!”刚才她虽然没有听见沈沅芷的抱怨,可是她的表情却是看得很清楚的。
沈沅钰脚步一顿,愕然地看着胞妹,“你这是在提醒我吗?知道心疼姐姐了,真好!”沈沅钰十分高兴,一时连遇见谢纯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伸手去摸妹妹的脑袋,沈沅舒已经躲到了玉簪的身后。
沈沅钰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
谢纯回到小谢氏的房中,小谢氏见他一个人回来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不大会儿,沈沅依和沈沅芷姐妹也回来了。没有了沈沅钰,谢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打起精神应付了小谢氏几句,就告辞离去。
谢纯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沈沅钰说话时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滔滔不绝地数落自己数典忘祖,不把下人当人看时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的。一时间他连沈沅钰说了什么内容都有些忘记了,只有她那傲然独立的风采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却不知道前世身为律师的沈沅钰没少在法庭上与别人激辩,刚才那一瞬只是职业病发作了而已。
谢纯稀里糊涂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贴身小厮黑荆看见谢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珠子都有些直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五少爷这副模样。谢纯衣服也不换就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黑荆忍不住提醒道:“爷,要不要换件衣裳?累了您就躺一会儿!”
“唔!”谢纯这才回过魂来,想了想对黑荆道:“咱们的那些计划,全停了吧!”
“啊?哦!”黑荆大大地吃了一惊,五少爷的脾气他最了解,他想要整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不整得他自己爽了,也绝不会放手。上回自从在沈沐的房间碰见了沈家三小姐,五少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那么聪明的人,眼珠子一转就有十七八条计策,因此很快就想到了一系列的计划,环环相扣,非得让沈三小姐吃个大亏不可。
谢纯只负责筹划,黑荆和其他的小厮才是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哪知道连环计才用了第一环,少爷就突然叫停了!这可真不像少爷的风格啊!
沈沅芷从小谢氏的正房回到她和姨娘共同居住的清凌阁,贴身丫鬟容儿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跟在后面。
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了这里终于是自己的天下了,沈沅芷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想到沈沅钰和谢纯在穿堂说了一会子话,心里觉得嫉恨难平,又想起沈沅钰送给她的那套别致的珍珠头面,忍不住叫容儿拿了来细细鉴赏。
小谢氏虽然从不曾亏待她,公中的东西嫡女庶女都是一样的份例,可是沈沅依的好东西都是小谢氏私下给的,都是她的陪嫁,任何人也说不出个不字来。所以真要比起衣裳首饰,她哪里能和沈沅依这个嫡女相比。
正不知所谓着,七小姐沈沅璧来了。沈沅芷和沈沅璧都是庶女,沈沅璧又一惯愿意在人前做好人,刻意笼络之下,两位庶女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
沈沅芷连忙叫容儿收起匣子迎了出来。到了内室分宾主坐了,丫鬟们上了茶。沈沅芷随意道:“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今儿怎么有空来瞧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的专栏,放肆戳:
第36章 挑拨离间
沈沅璧就哀叹道:“咱们都是庶出的,这庶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三姐姐自打从庄子上回来,人也变了,人前变得礼数周全,人后就处处挑我和姨娘的麻烦,给我们气受!我是半步不敢行差踏错,应付得非常吃力,哪里得空来看你呢?”
沈沅芷吃了一惊:“怎会?我今天还见了三姐姐,瞧着她温柔知礼、大方通达,不像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她假装的,她惯会在人前装腔作势,你可不要被骗了!”
沈沅芷想起谢纯,不知怎么就信了。
沈沅璧道:“我听说今天三姐姐送了你一套珍珠头面,可是真的?”
“你消息倒灵通。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沅璧道:“三姐姐是房中长女,又惯会哄着父亲,父亲待她最是偏爱,不知给了她多少好东西。”说到这里语气发酸。“你倒是也拿来给我瞧瞧!”
沈沅芷一面叫容儿拿了匣子出来,递给沈沅璧道:“可不是,三姐姐说这套珍珠头面还没上过头呢!”
“真的吗?”沈沅璧打开匣子,看了片晌,故意“哎呦”一声,道:“六姐姐,你可叫她给骗了啊!”
“什么?”沈沅芷不知所以!
“说什么没有上过头,这套头面我瞧见三姐姐戴过呢。这都是一年前的东西了,那时候三姐姐刚好犯了事,被老太太罚到庄子上去,我听她的丫鬟说,她因为这个嫌弃那头面不吉利,从此就不肯再戴了,没想到她自己嫌不吉利的东西,却转头送给了六姐姐做人情,她也太不把六姐姐放在眼里了!”
沈沅芷听得怒火中烧。“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沈沅璧信誓旦旦地说:“咱们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骗你呢!”
“可是看着还是挺新的!”
“她的首饰那么多,这套头面总共也就戴过一回两回,再加上有得力的丫头帮她保养,自然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了!”
沈沅钰从前看不起她们这些庶出的,从来不和她们走动,也只有在韶和院请安的时候能看见一次两次,一年前沈沅钰是否戴过这一套首饰,沈沅芷哪里还记得清楚。
加之她一直把沈沅璧当成要好的姐妹,下意识地也就信了。
沈沅芷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她竟如此欺我、辱我,这样瞧不起我!”新仇旧恨涌上胸膛,本来对沈沅钰的那点儿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此仇此恨,我沈沅芷一定双倍奉还!”
长乐堂东厢房。
宝珠正在向沈沅钰报告打探来的消息。“您刚从小四房回来,七小姐就带着丫鬟去了清凌阁,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听说她一走六小姐就砸了茶杯,还把身边服侍的丫鬟容儿姐姐给狠狠罚了一顿,生了好大的气。话里话外,好像对小姐您颇为不满!”
彩凤是个心直口快的泼辣性子,跟着周氏的时候没少吃白姨娘和七小姐的暗亏,忍不住嚷道:“咱们离开的时候六小姐还好好的,怎么七小姐一去,六小姐就恨上咱们了,定是她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六小姐才变得如此!咱们小姐一向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摆姐姐的架子压她,她怎么就这样拆咱们的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沈沅钰笑道:“好了好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有数就成了!这样的话以后你也不要说了,丫鬟非议主子,叫人知道了还少得了你一顿板子?”
彩凤不服气道:“那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兴风作浪?”
“那你还想怎么样,总不能仅凭猜测就定人家的罪吧!”沈沅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过了两天,一切风平浪静,谢纯果然没了动静,沈沅钰也就松了一口气。她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黑荆这两天焦头烂额,每天跑前跑后帮着谢纯找地图、兵书、战例,谢纯捧着一本兵书喃喃自语,“统一中原,光复汉室衣冠,虽然说难度有点儿大,可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哼,你这么瞧不起我,我就做给你看看!”
他本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谢纯却越来越觉得,似乎这个目标……真的有点儿太大了。好像沈沅钰的话说得很对,除了和表妹斗气之外,还有很多正经事需要自己去做!
两日后,大老太爷沈弘终于从会稽郡的东山回到了建康城乌衣巷。东西两府大开中门,全家老少一块儿到府门外头迎接这位兰陵沈氏宗主的归来。
沈弘保养得宜,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才也就四十多岁,可能是因为镇日游山玩水,吟诗作画,心情舒畅的缘故,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站在一起,看上去二老太爷像是哥哥,而大老太爷像是弟弟。
到乌衣巷沈府门前来迎接宗主的不光是东西两府的人,还有若干散处在建康和邻近州郡的沈姓旁支族人,沈沅钰才知道原来大老太爷有十二个儿子,二老太爷比大老太老爷差点儿,也有八个儿子,能留在乌衣巷东西两府的都是嫡子,其余的庶子成婚后,全都分了一份家产,搬出了乌衣巷。
至于两府嫁出去的姑奶奶,那就更多了。
一番叔叔婶婶姑姑姑丈,姐姐妹妹表哥表弟叫下来,沈沅钰只觉得头昏脑涨。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东西两府,单是嫡枝,沈沅钰这一辈就有六位少爷,十一位小姐,加上旁系子弟,单是沅字辈的小姐,就有小五十号人了。沈沅钰终于知道,兰陵沈氏为什么能成为大晋四大顶级阀门之一了,光是这人数,就够政敌们喝一壶了。
而沈氏庞大的人口基数,也可以保证涌现出足够的人才,保住家族的荣光不灭,嫡系地位远远高于旁支,旁系只有依附于嫡枝才能生存,也就确保了家族始终团结在嫡枝的周围,不至于出现旁支势力太大而分裂家族的情况出现。
沈沅钰就看见不少高官显爵的旁系子弟,对于嫡枝没有丝毫功名的年轻子弟礼敬有加,在这个一切以出身门第论英雄的时代,门阀大族重视家族更胜过国家,家族宗主的地位至高无上,由此可见一斑。
不少沅字辈的姐姐妹妹趁着这个机会上前来和沈沅钰攀交情套近乎,一个看起来比周氏还大好几岁的妇人,口口声声叫着沅钰姑妈!沈沅钰只觉得,这个世界好神奇!
沈沅珍更是焦点中的焦点,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像是一个骄傲的开屏孔雀一样接受别人的吹捧和赞扬。
沈弘先去寿鹤堂见过了老太君王氏,然后就回到了韶和院正房。沈氏宗族包括族长在内的九位执事一块儿跟着进了韶和院中老太爷的书房。
沈弘居首,沈重次之,众人按照次序高低一一落座,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够决定沈氏宗族发展方向的权势人物,能够轻易掌握家族中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九位执事中,也不光是嫡枝的人物,这一届中来自于旁系的执事就有三人。每一个都是在中央或者地方手握实权的沈氏子弟。
而九个人中,沈昀和沈晖赫然在列。
沈弘先是对沈重说道:“这些年朝中政局全靠二弟一人维系,实在是辛苦你了!”
沈重道:“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大哥之才胜我十倍,当年皇上对大哥百般疑嫉,您为了安抚皇帝之心,这才不得不退隐山林。这些年若非大哥运筹帷幄,布置得宜,又为沈氏培养出这么多年轻才俊,沈氏一族也不会平稳度过这段危机。”沈重言辞十分恳切,沈弘虽然离开官场已有二十载,可是他这个宗主之位仍然坐得稳稳当当的。退隐于幕后,却暗中操盘整个沈氏的发展方向。
沈弘点了点头,轻捋颔下的一把美髯,见众执事都是一脸恭敬的神色,这才点了点头,和声道:“这次老太君八十寿辰,我本该早早回来准备,为老人家贺寿。却因为一件事耽搁了到现在!”众人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各位执事不妨先看看这个!”沈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众人一一传看过一遍,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沈重先开口道:“大哥的意思是……”
沈弘慢条斯理地道:“北燕国旻文太子通过天机阁与三皇子取得了联系,想与我大晋通力合作,拿下北魏控制的司州,到时候十二郡县两国各得其六。”
“天机阁……旻文太子……”这些消息众人虽然也从信中看到了,可是沈弘这样说出来,还是禁不住一阵骚动。实在是天机阁和旻文太子的名头都太响亮了。
天机阁,一个横跨北燕、北魏和南晋三国的庞大秘密组织,专门收集情报和刺杀,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天机阁打听不来的消息,也没有天机阁的杀手做不掉的人。
五年之前,北燕和北魏爆发了莽原之战,数十万大军在雍州对峙,北燕的旻文太子花费了五十万两白银买到了北魏大军的军情,在莽原设下伏兵,是役,北燕歼敌六万,俘敌八万,一战扭转了北方的局势,不但占据了雍州、武州、灵州的广大领土,更使昌盛一时的北魏国力由胜转衰,从此在与北燕的对抗中从主动进攻变为被动防御。
此战之后,旻文太子和天机阁名动天下。后来天机阁又成功策划了刺杀北魏骁将陈留郡王拓跋虔的活动,更是震动了包括大晋皇室在内的所有人。
当然,天机阁也不是谁都用得起的,每一次任务那高得离谱的费用,就是四大顶级门阀这样的家族拿出来都会觉得肉痛。
旻文太子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北燕烈武帝的第五个儿子,此前一直庸碌无为,十三岁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大放异彩,不但变得聪明绝顶而且手腕高超,显示出了第一流的政务和军略的能力。莽原之战让他名声鹊起,此后他以一介庶子之身,在没有强力母族和妻族的帮助下,先后斗垮了太子和排在前面的几位哥哥,成功上位为北燕国的太子。
此后他改革兵制,首创府兵制,极大加强了北燕军队的战斗力,他仰慕汉文化,倡导学习汉学,完善职官制度,主动推进胡族的汉化和封建化,使国家更加制度化,因为礼贤下士,政策温和宽仁,得到了北方汉人豪门士族的一致推崇和支持,麾下也聚集了一大批汉族名臣和名士,甘心为他卖命。人格魅力也是首屈一指。
因为他的名声太大,如今提起北燕,天下人只知有旻文太子而不知有烈武皇帝,可见他的影响力之大。
就有一位年过四旬的执事不解:“这件事是旻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勾当,与咱们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弘的目光就在沈昀和沈晖二人身上略过,不出意外,这两人之中总有一个要成为下一任的宗主,兰陵沈氏这样的大宗族,没有一定的威望和能力,就是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也未必能够压得下那些位高权重的执事。所以沈弘不遗余力地给两个儿子创造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眼光和办事能力,为他们其中之一成为未来宗主铺平道路。
沈晖立刻变得跃跃越试起来。沈弘对这个次子还是有些偏爱的,就对沈晖道:“你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
沈晖侃侃而谈道:“司州富庶,旻文太子早就对司州垂涎三尺可以理解。三皇子之所以掺合到这件事里头,我猜是希望立下大功,在未来的皇位之争中占据先机。三皇子母族势力虽强,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皇子,没有值得称道的政绩为他装点门面,所以他需要作出一件大事,立下一件大功来证明自己。让满朝文武和各大门阀士族放心投靠在他的麾下。”
众人纷纷道:“言之有理!”
沈昀接口道:“旻文太子绝不止于此!”他分析道:“北燕势强,已经让皇上睡不安寝。司州位于中原腹地,盛产粮食。大晋并不缺粮食,得到半个司州对于大晋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是北燕却因为粮食的问题一直无法大肆扩军,若是旻文太子直接与皇上联系,皇上不但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说不定还会派人通知北魏加强防备,可是通过天机阁与三皇子联系,三皇子明明知道旻文太子的打算,可为了储君之位,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好的机会。可以说,旻文太子虽然远在北燕,却对我大晋权贵了如指掌,所有的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此人年纪轻轻已经这般厉害,实在是可怕!”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全都惊出一身冷汗来。在座的每一个都是精明人,养虎遗患的道理没有人不懂,旻文太子算无遗策,等北魏被他灭了,下一个岂不是就要轮到大晋了?在国和家中间,众人习惯性地以家族利益为优先考量的对象,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国都没有了,又何谈家族?
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沈昀叹道:“这件事妥当不妥当,都已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影响的了,所以在这里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大家不要忘了,兖州都督是谁?”
兖州都督,是三皇子的外祖父大司马桓奇的妻弟,也就是三皇子的舅祖父,他是一定会帮助三皇子拿下司州的!所以,现在沈家需要考虑就只剩下是否介入夺取司州的行动,以及沈家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三皇子之所以找上沈家,是因为兖州刺史是沈氏族人,大军行动得不到地方的全力支持是万万行不通的。
沈弘连连点头,对于两个儿子的表现都很满意。他胸有成竹道:“桓家虽然勉强进入了四大顶级阀门之列,却是根基未稳,他们的发迹主要依靠桓奇这样一个顶尖的天才人物,桓家子弟不多,据有荆雍益梁宁等五州,已是勉力为之。就是再给桓家半个司州,他桓奇也吃不下。只要沈家在这次行动中占据一定的主导权,事成之后,半个司州至少四个郡就会成为我们沈家的囊中之物……”
这也是沈家肯冒着风险参加此次行动的根本原因。如今四大门阀以琅琊王氏居首,兰陵沈氏和陈郡谢氏一直分庭礼抗,压过谢家和王家,成为大晋第一名门世家是历代沈氏宗主的夙愿。
而门阀士族的权力基础,就是地方势力,拥有的地盘越大,家族的地位就越高,话语权就越大,更可以借势参与国政,把持中央权力。
沈重也开口道:“此事并不是这样简单。沈家过早地介入到皇子们的夺嫡之争中,是不是有此必要,过早的站队会不会因此而得不偿失?三皇子虽说母族势力最强,但是太子和大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沈弘显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他微笑着说:“与三皇子合作一次,未必就表示沈家现在就站在三皇子一边,这件事端看要怎样谋划,只有让皇上让各大门阀世家看清我们的姿态,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并且将对我族的不利因素降低到最低。”
众人于是纷纷各抒己见……
大晋皇城长庆宫。三皇子庾邵渊因为尚未成亲开府,所以暂时还住在长庆宫中的洗宸殿内。侍奉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三皇子和庾璟年两人。
庾璟年和堂兄庾邵渊打小就在上书房厮混,光着屁股玩儿到大,两人年龄相若,脾气相投,很快就发展成死党关系,从小就和粗鲁的大皇子,伪善的太子不对付,庾璟年可说是三皇子夺嫡最坚定的支持者。
此刻没有外人在,两个俊美的少年七扭八歪,坐姿都十分随意,庾邵渊道:“旻文太子约我在司州国境线上见面,商量攻取司州的事。安仁,你也知道,现在大哥和太子的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放在我的身上,我若是就这样大模大样地去了司州,事情肯定要败露,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替我去一趟了,你不会不帮我这一次吧?”伸手就揽住了庾璟年的肩膀。
庾璟年一把推开他,“少跟我来这一套!拿下司州你是为了当皇帝,对我有什么好处?要是让皇伯父知道我如此自作主张跑去司州,非得打我几十板子不可!何况,旻文太子那么好相与的话,他就不是旻文太子了!”上次秦巧巧的事,他就没从旻文太子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本来以为可以把旻文太子安插在大晋的钉子全都拔掉。哪知道线索查到一半忽然全都莫名其妙断了,害得他白忙活一通。可见旻文太子谨慎到了什么程度!
庾邵渊一点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地说:“谁不知道父皇最疼你,对你比对我们几个亲儿子还要好上几分。他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啊!何况,上回是谁和我说想要见识见识旻文太子的风采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快就变卦了?”
庾邵渊叹了一口气,装起了可怜:“我容易吗我?你以为我真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我娘是正一品的淑妃,协理六宫,外公是谯国桓氏的宗主,手握十万虎贲之师,我生下来就是个被人记恨的命!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大哥和太子都会记恨我!我难道就这样洗干净了脖子,任他们宰割?换了你,你愿意束手就缚?”
第37章 姐妹相争
庾邵渊说到了庾璟年心里,大皇子跋扈,太子阴狠,这些年他以亲王之子的身份在上书房读书,又站在三皇子这边,大皇子和太子没少给他下绊子,有好几次差点害他死于非命,仇怨早就结得深了,可以说帮助三皇子就是帮助他自己。
庾璟年顶着一张万年冰山脸道:“要我去司州也不是不可以,你得把你的影子侍卫给我三个!”
“啊?”庾邵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要是让外人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竟然这样,眼珠子肯定会掉一地:“影子侍卫我只有五个,你要走了三个我怎么办?要是老大和太子买通了天机阁来刺杀我,谁来保护我?再说你不是有密营呢吗?”
影子侍卫武功高强,能够以一当百,更精擅潜藏和刺杀之道,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大司马桓奇费尽无数周折,统共也就训练出十个,留下两个保护自己,三个给了女儿,剩下的五个全给了庾邵渊。庾璟年早就垂涎许久了。
“谁保护你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影子侍卫你要是不给我,咱们今天就不用谈了!至于密营,高手虽然也不少,和你的影子侍卫比起来恐怕还要差上一筹了。”
庾邵渊考虑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我可以派影子侍卫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从司州一回来,你就要把他们全数还给我!”说这话的时候,真是满脸的肉痛与不舍。
庾璟年嘴里爽快答应着“好”,心里却想,到时候还不还,还不是小爷我说了算!
庾邵渊见他答应了,心里又高兴起来。“咱们先用这件事和沈家拉上关系。等你办成了这件事,我再想办法娶沈家的嫡枝的女子为妻,到时候沈氏成了我的妻族,四大门阀有两家支持我,看老大和太子拿什么和我斗?”
嘻皮笑脸地又道:“听说沈家四小姐国色天香,年方十四尚未定亲,你说我去求娶她怎么样?跟你说,上回我见了沈家三小姐一次,不但落落大方,而且聪睿敏慧!谢季平那样能言善辩的,都被她驳了个体无完肤哑口无言,我还没有见过谢季平这样吃瘪的。要不是她和郗杰有了婚约,娶她再好没有了。你说要不要咱们想个法子,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这样咱们也就有机会了!郗杰那小子看见漂亮女人就拔不动脚,三姑娘嫁给他可真要委屈死了!”
他在人前镇日装文雅玩深沉,只有在这个过命交情的兄弟面前,才会显露出话唠的本质!
庾璟年不由就想起了建康城外,那个口齿伶俐咄咄逼人的女孩!
这个女孩终究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她的影子也不过一闪而逝。庾璟年不屑地撇撇嘴:“想娶沈家的姑娘,老大和太子是不会答应的!沈家也不会答应的!”
庾邵渊想想也对,夺嫡形势没有明朗之前,沈家不会这么快就站队!“那就便宜你,让你去做沈家的姑爷!就三姑娘吧,不错的!”
庾璟年更加鄙视:“我和你有什么区别,沈家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也就不会把女儿嫁给我,更何况,郗杰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妻,我可没兴趣!”
庾邵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弟弟,你怎么这么古板!”看见庾璟年一个眼刀飞过来,庾邵渊立马投降了:“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你这个臭脾气呀,连父皇都怕了你了!”然后说起了正事:“你安排安排,等沈老太君的大寿过完了,你就跟随沈家的人悄悄启程去司州,我会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并且帮你瞒下父皇的!还有我知道你最担心六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护好她,我会时常叫豫章去看她的……”
“……哎,对了,沈老太君八十大寿你给她备了礼物没有……”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好在庾璟年被他的“唐僧神功”轰炸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
男人们各自谈论着军国大事的时候,沈家的女眷们聚集在老太君的寿鹤堂内。沈弘从东山别院回来,给老太君置办了十几车的礼物,丫鬟小厮们挑好的搬到寿鹤堂宽广的大厅内,不过是哄老太君高兴。
“老祖宗您瞧,大伯可真是孝顺,单单是这些料子建康就不多见呵!”二老太太谢氏在老太太跟前凑趣道。平日老太君很少叫子孙辈来给她问安,难得两房的女眷全都聚集在寿鹤堂里,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谢氏说的是摆在桌子上的一匹匹光彩夺目的料子。连二老太太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眼睛都有些直了:“瞧瞧这花色,这光泽,这么好的料子,很多连我都没瞧见过呢!”
湖阳郡主毕竟出身皇家,见多识广,笑着解释道:“老祖宗,二婶婶,公爹搜罗来孝敬老太太的料子可都是好东西,而且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老太君您瞧,这是平州出产的孔雀绸,平州在北魏境内,靠近契丹,乃是粗野不毛之地,偏偏能生产出这种顶尖的绸缎,不但光泽亮丽,而且染色均匀,不得不说江南也产不出这种绸缎来。”
她又指了指另一匹薄如纸的薄纱道:“这是高句丽出产的翼绡纱,其工艺特殊,据说隔着五层翼绡纱做成的衣裳,仍能看到穿衣者脸上的黑痣,真真的薄如蝉翼,轻若无物。这种纱在高句丽非常名贵,就是普通的王公大臣轻易也难得到一匹。从前我大晋一统天下的时候,每年高句丽都会向皇室进献此纱,如今我国与高句丽远隔茫茫大海,此纱便是皇宫也没有了!”
湖阳郡主又点评了几样料子,几乎都是从国外进过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大食等地送过来的,都是千金难求之物。
老太君早就合不拢嘴,“老大有心了。只是我这老太婆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这些料子颜色这样鲜艳,还是散给你们小辈儿们用吧,你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多叫我看见,我比做成了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还要高兴呢!”
顾氏连忙赔笑道:“这些都是老太爷孝敬您老人家的,我们怎好要呢?”五太太袁氏已经拉着老太君的胳膊笑道:“老祖宗还要活二十年,活到一百岁呢,现在怎么就能说老了?我瞧着这些料子颜色虽然鲜亮,可是正趁衬老祖宗呢,您就好生收着,别辜负了大伯父的一番心意!”
袁氏在沈家这一票清一水的顶级门阀出身的儿媳妇孙媳妇中,出身算是低的,也能拉得下脸来讨好太婆婆和婆婆,因为嘴甜会说话,老太君也就格外偏疼她一些。
老太君高兴地笑道:“就你会说嘴,活到一百岁,我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众人纷纷附和:“老祖宗您就自己收着吧!”
老太君道:“我也用不了这许多,你们正是年轻着,尤其是这些小姑娘们,喜欢什么就去拿好了!”老太君指的是从沈沅钰一众姐妹。
沅字辈的姐妹年龄小定力也差,早就被一匹匹光华夺目的锦缎耀花了眼,大伙也看出来老太君是真的要把这些料子送给大家,也就都有点儿坐不住了。
沈沅珍在一众姐妹中颜色最好,最得长辈疼爱,这时候就站起来,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道:“还是老祖宗最疼我们,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老太君笑呵呵地道:“好好,喜欢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了!”
众位小姐妹早就坐不住了,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各自挑着喜欢的料子,只有沈沅钰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没有动弹。沈沅舒见同胞姐姐没动,她也就没动。
沈沅依本来也被小谢氏教导得大方知礼,可是这种情况下,这样漂亮的锦缎料子的诱惑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够承受的,她也就跟着围了上去。
顾氏、谢氏以及各位太太们不由全都笑了起来:“这些孩子……”
众位小姐中最受宠,最尊贵的要属沈沅珍,何况沈沅珍母女在东府横行霸道惯了,没有人愿意得罪她们,所以第一个选料子的不是年纪最大的二小姐,而是沈沅珍。这些料子中,以孔雀绸和翼绡纱最为珍贵,沈沅珍一样挑了一件。
众人见她拿完了,这才围上来各自挑拣。孔雀绸统共只有两匹,沈沅依也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匹料子,正准备伸手拿了,沈沅珍的手再次落在了这匹料子上。
沈沅依就有些恼了,压低了声音道:“四姐姐,你不是已经拿了一匹了……”
沈沅珍也小声道:“刚才的一匹只够我做件褙子,我还想做一件裙子搭配!五妹妹你穿这个不好看,你还是拿别的吧!”
沈沅依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同样都是嫡出的小姐,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姐妹之间说的话长辈们都没听见,不过她们也都是人老成精之辈了,一看场中的气氛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老太君的眉头就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不敬长姐,欺侮堂妹,四丫头做得实在有些过了!
湖阳郡主眼尖,见老太君面有不愉之色,立刻道:“珍儿,不过是几匹料子,既然妹妹喜欢,就让给妹妹好了!”
第39章 颠倒黑白
沈沅依立刻明白了,什么要自己去看她做的针线,沈沅珍刚才分明就是要绊住自己,好让绿岚有时间把孔雀绸抢走。沈沅依被小谢氏教育得进退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有涵养不代表没脾气。被沈沅珍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沈沅依两眼都要冒火:“沈沅珍,你不要欺人太甚!”
便要去找沈沅珍理论,翠翘想要拦着,却哪里能拦得住,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谦退堂的丫头见五小姐黑着一张脸去而复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要进去通报,沈沅依已经自己撩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沈沅珍正在和绿岚窃笑不已,只听绿岚笑道:“这料子这样鲜亮好看,只有小姐您才配得起!”桌子上就铺着那一匹从沈沅依那里抢过来的孔雀绸。
沈沅依气得全身发抖:“沈沅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老祖宗的面前,你明明把这匹料子让了给我,为什么又派了绿岚从我丫鬟的手里抢过来,你安的什么心,要这样下我的面子?”
沈沅珍从来都是欺侮别人的主,见沈沅依来势汹汹,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五妹妹你在胡说什么?你自己的丫鬟没本事,连匹料子都看护不住,你不好好管教,怎么跑到谦退堂来怨我?”
沈沅依长这么大还没跟旁人吵过架,只气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驳斥沈沅珍。一怒之下,她忽然拔出头上插着的金钗,猛地向前扑去,沈沅珍以为她要拿钗子划花她的脸,登时吓了一跳,关键时刻绿岚挡在了沈沅珍的面前,尖叫道:“五小姐,你要干什么?”
沈沅依却没有那么烈性,她只是奔着料子去的,你不是要抢吗,我就把料子毁了,咱们谁也别再穿了!
锋利的钗子在那匹价值不菲的孔雀绸上来回划了几道,一阵裂帛声响起,孔雀绸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了!
“沈沅依,你在干什么?”沈沅珍气得跳脚!
面对拿着金钗的沈沅依,沈沅珍害怕了,退缩了,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沈沅依并不是真敢冲着她脸来的,她立刻又生气得暴跳如雷!
划烂了这匹好料子,沈沅依的气也出了,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是个有涵养的姑娘,她本来不想再闹了,却没想到沈沅珍开始不依不饶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把她给我抓住!”这里刚闹起来,就有膀大腰圆的婆子见势不妙冲了进来,只是没有主子的吩咐,谁敢对小姐动手?得了这句话,就有两个婆子大着胆子上前来抓住了沈沅依的手,其中一个婆子更是把她手里的钗子抢了下来。
翠翘要跑上前去帮忙,早被婆子们一把推开了。
“敢到我这里撒野!”沈沅珍已是恨极,扬起巴掌就抽在了沈沅依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屋子里刹那之间静了片刻,沈沅依不敢相信地愣了楞,才声嘶力竭地吼出声来道:“沈沅珍,你敢打我?”长这么大,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谁碰过她一指头,这样的奇耻大辱让她如何忍受:“我和你拼了!”
沈沅依开始拼命挣扎,婆子们更是不敢松手。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大老远就听到了,成何体统?”湖阳郡主的威严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说话间湖阳郡主走了进来,看见沈沅依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白玉似的脸颊上有一个鲜明的手掌印,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看见女儿平安无事,才算放下心来。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沈沅依开口说话,沈沅珍已经恶人先告状:“娘,五妹妹不知怎么的,忽然发了疯似的闯进来,不但毁了我的孔雀绸,还,还想划坏女儿的脸,女儿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
湖阳郡主看了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立刻放开了手,沈沅依大声喊道:“胡说,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要划花你的脸?明明是你叫绿岚抢了我的孔雀绸,我气不过与你理论,你竟动手打我!”
委屈不已,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湖阳郡主也有些头痛。女儿是什么操行她还是了解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儿抢了人家的料子,人家跑来评理来了。不过知道归知道,不管女儿做了什么,她总要站在女儿这一边的。
湖阳郡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五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四丫头哪里得罪你了,你竟要用钗子划她的脸?”
沈沅依愕然抬头看着湖阳郡主,堂堂皇家郡主,掌握东府管家权力的二太太,竟然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问?只知一味护短!
“郡主这样欺侮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晚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说话间,小谢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进了谦退堂的东厢房。显然是一言不合就打算和湖阳郡主一方上演全武行了。
“四弟妹来了!”湖阳郡主神色淡淡的:“来得正好,免得我再派人去请了!”
“娘亲!”沈沅依见母亲来了,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小谢氏之前已经听到了丫鬟的禀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见女儿脸上指痕宛然的一个手掌印,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郡主,我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家依儿也是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大,就算是我与四老爷,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指头。依儿究竟犯了什么大不了的过错,要劳驾你们小二房替我管教女儿?”
这种情况下,湖阳郡主又怎么肯示弱:“四弟妹问我,我还要问问四弟妹,五丫头拿着钗子冲进珍儿的房间,差点儿划坏了她的脸,这又是哪门子的姐妹情深?”
沈沅依在小谢氏的怀里哭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过要划坏四姐姐的脸,我只是生气她抢了我的孔雀绸!”
小谢氏冷笑道:“依儿是个什么性子,这些年难道郡主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毁人容貌这样恶毒的事情来,何况对着的又是自己的堂姐妹!若不是被别人欺负得狠了,依儿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会跑到谦退堂和四丫头理论?”
湖阳郡主慢条斯理地道:“四弟妹的意思,今天这事儿,都是我们母女的错喽?”
“到底是谁的错,咱们心里都很清楚!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小谢氏丝毫不让。
“四弟妹,老祖宗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就有许多客人到府里来拜寿,我也不欲与你争吵,免得坏了咱们沈家的名声。这件事,既然咱们两不相让,不如就请了老太太前来裁夺吧!”
小谢氏冷笑道:“好,那就等老太太来给评评理吧!”
湖阳郡主就吩咐一个婆子去请顾氏来。一炷香的功夫,顾氏带着李嬷嬷来了。进门就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嫌咱们沈家名声太好了?老太爷刚从外头回来,里里外外来了多少客人,你们就这样一点儿不知收敛地闹起来?”她不敢教训湖阳郡主,对着小谢氏就发起火来:“老四媳妇,平日看你是个懂事的,怎么今天也在这儿闹上了?你是不是存心要让西府看咱们的笑话?”
平日里顾氏就看小谢氏不顺眼,动不动就话里带刺,小谢氏全都忍了,今天为了女儿却是不能忍了。
她不由怒道:“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媳妇排揎一顿,怎么不问问媳妇究竟是为了什么和二嫂起了冲突?”
她让女儿转过脸,将脸上的清晰五指印指给顾氏看:“依儿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沈氏嫡女,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舍得动一根指头,凭什么就被别人掌掴,受这种奇耻大辱?现在她们就敢掌掴依儿,给我们母女没脸,我今天若是就这么息事宁人了,他日还不知被别人怎样作践践踏!”
说着小谢氏就拉着沈沅依跪了下来:“今天请老太太给我们小四房一个交代!老爷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吏部郎,也是要脸面的人,不能叫人就这么踩着咱们小四房的脸,连话都不敢说一声!况且咱们陈郡谢氏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若是老太太都管不了,我只好请二嫂进宫去求皇后给我们主持公道了!”
小谢氏的娘家二嫂与羊皇后是表姐妹的关系,这也是顾氏忌惮这个儿媳妇的原因之一。
顾氏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听见小谢氏把皇后都搬了出来,立刻就收敛了气焰。何况顾氏不喜欢小谢氏,可对一派大家闺秀风范的沈沅依还是十分疼爱的。看见沈沅依的脸也吓了一跳,心肝肉痛地把沈沅依抱在怀里:“这是哪个天杀的下这么重的手,你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沈沅依扑在顾氏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祖母,是她,都是她把孙女打成这样的,祖母您一定要给孙女出了这口气才行!”用手指着沈沅珍。
沈沅珍立刻叫道:“祖母,你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若不是她先拿钗子吓唬我,要把我的脸划花,我又怎么会对她动手!”
湖阳郡主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对顾氏十分了解,她就不相信顾氏敢动她女儿一根毫毛。
第40章 裁决不公
顾氏刚才来得匆忙,没有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就尴尬了起来,不要说她一向偏疼长得最美的沈沅珍,她也知道自己真处置了沈沅珍,湖阳郡主那关也过不了,湖阳郡主那性子,可是真会当着大家的面儿给她没脸。
沈沅依已经和沈沅珍吵了起来。
“若不是你叫绿岚硬抢了我的孔雀绸,我怎么会跑到你这儿来?”
“是你先拔出钗子,想要伤我的,这里的丫鬟婆子都可以做主!”小二房的丫鬟婆子自然纷纷应和,都说是五小姐疯了一样要用钗子去划四小姐的脸。
沈沅依气得抖成一团:“你胡说,我从来就没有用钗子胁迫过你!这里的丫鬟都是你的人,她们的话怎么能信?”她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氏:“祖母,孙女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了,请您给孙女正名!”
刚才还嚷着要给沈沅依出气的顾氏哑然。听两个孙女吵了半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顾氏已经明了。沈沅依要说傲气是有几分的,真让她划花沈沅珍的脸,她定然是不敢的。
只可惜,顾氏的心从来都是偏的。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顾氏对沈沅珍道:“好了,都不要吵了!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嫡亲的堂姐妹,这舌头和牙齿在一起的还要相互碰撞呢,你们两个各退一步,这件事,我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这明显是偏袒湖阳郡主这一房了!
沈沅依慢慢脱离了顾氏的怀抱,嘴角不由泛起一个冷笑,祖母就是这样帮自己出气的?只是和稀泥,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和辛酸,全都要咽下去吗?
呵,这就是一向标榜公正的祖母啊!
“祖母,您怎么能……”言语中已是无限的失望!
顾氏不敢看孙女失望的眼神,也觉得心里有愧。这两个孙女的脾气她都了解,这一次做错了事情的明显是沈沅珍,“你们吵成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我脑瓜仁都疼!”
顾氏用帕子摁着太阳穴,又指着沈沅珍道:“不管怎么说,你身为姐姐,不知友爱孝悌,把妹妹打成这样,总是不对,还不快过来,给你五妹妹赔个不是!”
沈沅珍听了差点跳起来:“什么,什么?让我给她赔不是?凭什么?休想!”她长这么大还没对谁低过头呢!
顾氏脸色一沉:“珍儿,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吗?”
沈沅珍拉着湖阳郡主的胳膊撒娇道;“娘!”
湖阳郡主呵斥道:“听你祖母的话,去给你五妹妹认个错,从此雨过天晴,大家还是好姐妹!”反正女儿又没有吃亏,挨打的是沈沅依,赔个不是也不会掉块肉!
沈沅珍见祖母和母亲都这样说,只得委委屈屈地上前,十分潦草地行了一礼,生硬地说:“打了你,是我不对,请五妹妹原谅!”
顾氏不由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下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小谢氏气得差点儿要打人!她不由得讥刺道:“敢问老太太,这就完了?难道依儿这一巴掌就白挨了,老祖宗给的孔雀绸也白白被抢走了?”怎么也得在祠堂关几个月给她长长记性才行啊!
沈沅依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对于祖母,她今天已经彻底失望了!
顾氏听她这样说话,脸色就不由得沉了下去:“你还带怎地?难道叫依儿也照着给四丫头一下子?四丫头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你这个做婶婶的,又是名门出身,就该气量大度些,怎么就揪着不放!”
小谢氏简直要冷笑出声了:“一时冲动?分明是这丫头设下圈套,自己绊住了依儿,又吩咐自己的丫头去抢那匹孔雀绸?如此心机深沉,这也能叫一时冲动?”
顾氏一时语塞,忍不住发怒道:“我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有你这样和婆婆说话的吗?”
小谢氏很想顶一句:“你这样偏心的婆婆,我还真没见过!”到底是忍住了!
顾氏已经喝道:“刚才对五小姐动手动脚的,都有谁,自己给我站出来!”
绿岚以及两个动过手的婆子抖手抖脚地站了出来。一齐跪在地上:“老太太饶命啊!”
顾氏道:“来人,把他们全都关到柴房里去,饿他们三天,等老祖宗的生辰过完了,我再好好地发落他们!”
又对小谢氏母女解释道:“现在府中人来人往,都是来给老太君送礼拜寿的客人,不好拖他们出去打板子!不过你们放心,待老太君的寿宴完了,我一定重重惩处他们!至于这两个丫头……我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也等着寿宴过完,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处置,老四媳妇,你看可好?”她下定了决心,先把这件事拖着,拖过了这几天,等小谢氏和沈沅依的气都消了,到时候她再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谢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打算,抿着嘴不说话。
顾氏道:“你不看别的,总要看你公公的脸面,他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一向又是最喜欢四丫头的。我总不好这个时候处置四丫头!何况,四丫头年纪不小了,老太君的寿宴,应该会来不少年轻人。正好在这个机会好好相看相看宗室和四大门阀的少年俊杰,这是四丫头一辈子的事儿,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耽搁四丫头的终身大事吧!”
小谢氏还想反驳,沈沅依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母亲!您别说了!祖母说怎样就怎样吧!”小谢氏看着沈沅依那蕴含着点点泪光的双眸,只觉得心里堵得喘不上气来。
顾氏不由笑道:“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祖母没有白疼你!”伸手去拉沈沅依的手,沈沅依却迅疾躲开了。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着,拉着母亲的手就走了出去。
见这一对母女走远了。顾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珍儿,你胡闹!”
“祖母?这件事不怪我!”
“你还敢狡辩?你五妹妹多么和软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得急了,怎么会跑到谦退堂来撒野,明明是你叫丫鬟抢了她的孔雀绸!你这丫头,太胡闹了!”
沈沅珍一跺脚:“我喜欢的东西,她凭什么要跟我抢?”
顾氏道:“她是妹妹,你怎么就不能谦让着她一点?何况那孔雀绸,明明是你当着老祖宗的面让给她的,这要是传到老祖宗的耳朵里,可怎么了得?”
沈沅珍傲然道:“内院都是母亲把持着,老祖宗又不会轻易见她,咱们不说,老祖宗怎么会知道!”
顾氏又埋怨湖阳郡主:“你也是,老四媳妇来了,你就让她一步,老二和老四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咱们和小大房对峙,老四总还是向着老二的,你这样给他媳妇没脸,这不是把老四往老大那边推吗?”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老四也不过就是一个正六品的吏部郎,连家族的执事都不是,在家族能有多大影响力?又能对老爷当上宗子有什么大的帮助?只要咱们攀紧了太子这颗大树,宗子之位,早晚都是老爷的!”在湖阳郡主眼里,四老爷帮老大还是帮老二,都是无关紧要,既然如此,小谢氏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
没有价值的人,自然是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
顾氏在湖阳郡主的面前从来就没有挺起过腰子,见湖阳郡主语气不善,赶忙转换了话题:“四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她说一门好亲事了……”
小谢氏母女俩回到盈翠居,关上门,遣了丫鬟婆子,小谢氏也不由得热泪盈眶:“好孩子,都是母亲没用,害你受这样大的委屈,却不能给你讨回公道!”
沈沅依垂泪道:“娘,您别说了!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在祖母的心里,就只有小二房和四姐姐,哪里又有咱们的立锥之地!”
母女俩相对哭了片刻,小谢氏叫丫鬟进来拿了去了皮的熟鸡蛋在沈沅依的脸上滚动,以便尽快将脸上的掌印去掉。这个时候四老爷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四老爷听说小谢氏母女两个出事儿了,急急忙忙从前院回来,一进门就开口问。
小谢氏看见丈夫,心里就不由得涌起一股怨恨,正眼都不瞧他,只说:“我们母女已经被人在泥地里踩踏了无数遍,老爷现在才来,还有什么用处?”
沈时和小谢氏一向恩爱,小谢氏对他十分敬重,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小谢氏气道:“你先看你女儿的脸再说吧!”
沈沅依就拉着沈时的袖子哭了起来,又把脸上的巴掌印给他看。沈时也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搞的?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我的乖女儿!“
沈沅依哀哀凄凄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沈时也气得倒仰,“二嫂,她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
小谢氏冷笑道:“你怎么不连老太太一块儿说说,都是她的嫡亲孙女,她的心为什么要偏成这样!”
沈时对母亲的做法也有些不满,可是晚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他只好劝妻子:“老太太总是长辈,就是有些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也多担待着点儿。”
小谢氏平日里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今天是实在被气得狠了,她点了点头道:“好,老太太是我的婆婆,她这样欺我,辱我,我忍了!可是湖阳郡主呢,我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小谢氏豁然起立:“小二房这样不把小四房放在眼里,你又何必兢兢业业地给他们卖命!从今以后,小大房和小二房的宗子之争,你再不许帮着二哥,要帮,也要帮着小大房!”
“你胡说些什么?二哥可是我的同胞兄弟!”
小谢氏冷笑:“你把他当同胞兄弟,可他什么时候想着过你了?论德论才,二哥均不如大哥,这些年咱们站在小二房的一边,全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哥心胸豁达,就是当了宗子也不会容不下你!反而是小二房,现在湖阳郡主就敢这样踩咱们小四房,若是将来她真的当了宗妇,这东府哪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沈沅依想到一旦沈晖当上了宗子,沈沅珍必定更加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就不由得心里发堵:“父亲,娘说得对,咱们以后就算要帮,也要站在小大房那一边!决不能再帮那对母女了!”
“连女儿都这样说!”小谢氏道:“一边是同胞兄弟,一边是妻子女儿,你选一个吧!”
想起二哥这些年对他的轻视和敷衍,反而对旁支几个宗族的执事分外亲厚,不过也是因为他不是执事,在家族事务之中没有发言权而已。沈时苦笑道:“我自然是站在你和女儿这边的!”
第41章 后园色鬼
第二天,沈沅钰和沈沅舒一大早到韶和院去给顾氏问安。大老太爷沈弘也在,在丈夫面前,顾氏显得格外的亲切随和。
沈沅钰发现今天沈沅依没有来,小谢氏只带着沈沅芷过来。小谢氏对公公婆婆的说法是沈沅依感染了风寒。沈沅钰却猜测沈沅依脸还没有消肿,因此不愿意出来见人。
大宅门里没有秘密,昨天小二房和小四房差点闹翻了天,怕是阖府都知道了,只是没人当着小谢氏的面前说出来罢了。
顾氏就问了几句“病得厉害不厉害啊?”“有没有请大夫来看啊?”之类的,小谢氏一一回答了,沈沅钰却觉得小谢氏今天对顾氏的态度格外的恭敬,却也格外的疏离。
说了一阵子话,顾氏正要打发各房的人回去吃饭,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个小厮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老太爷、老太太,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
沈弘和顾氏都露出一脸高兴的神色。湖阳郡主更是惊喜地站了起来,对那小厮道:“可是真的?还不快把大爷和大奶奶请进来!”
沈家大爷沈泫,是湖阳郡主和沈晖的嫡长子,沈弘的嫡长孙,因为小大房没有嫡子,沈弘对这个嫡长孙就格外看中,所以不光顾氏和湖阳郡主宠爱沈泫,东府的所有主子无不捧着这位年方二十的少年。
作为兰陵沈氏长房长孙,沈泫十八岁的时候就扬州大中正官评定为乡品二品,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因为一品乃是圣人之品,无人能得,故此二品就是乡品的最高品。
“乡品”和“官品”息息相关,因此沈泫仕途的起步就很高,一开始就是正八品上的给事郎,不过一年就左迁为从七品上的涂县县令,涂县距离建康一百里,湖阳郡主怕沈泫在外头没人照顾,就叫大奶奶跟了过去。
小两口在涂县县衙已经住了半年多了,这一次回来,一是为了给老太君拜寿,二是沈泫在那个小县城呆够了,想让家里活动活动,还是回到建康当官。
等了不过一炷香功夫,沈沅钰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外罩着银狐皮大氅,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面如冠玉,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泫儿!”
“老大!”
顾氏和湖阳郡主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沈泫赶忙带着大奶奶刘氏上前先给祖父和祖母问安,又给沈晖和湖阳郡主见礼。沈泫对着祖父母朗声说道:“老祖宗八十大寿,孙儿本该早些回来,帮忙操持。孙儿数日前就启程了,不想半途遇见了汝南王世子庾程纬出门办事,他的马车坏了,孙儿叫人返回涂县重新赶了一辆马车来,所以耽搁了行程,还请祖父祖母责罚!”
这些事儿沈泫早就派了小厮回来上禀了顾氏和湖阳郡主,大家并不惊奇,沈弘便和颜悦色地发话道:“回来就好!”
小字辈们这才上前和沈泫以及刘氏见礼。大奶奶出身沛郡刘氏,沛郡刘氏虽然不是大晋最顶尖的门阀,也是位列甲姓,亲族做官的很多,刘氏的叔祖父更是位列九卿的高官。
因为沈泫是沈氏家族的嫡长孙,顾氏一开始为着娘家着想,很想把自己的侄孙女嫁进来,湖阳郡主看不上顾氏,也看不上“吴姓氏族”的顾家,自然是坚决反对,婆媳俩为了沈泫的婚事很是斗法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顾氏败退,娶了湖阳郡主相中了的刘氏。
刘氏穿着一身全新的杏子红繁绣衣裙,头上绾着精致的飞寰髻,珠翠满头,显然是为了见婆婆、太婆婆,仔细打扮过一番。她长得粉面桃腮,唇红齿白,虽然还算不上绝色美人,但是和大爷沈泫站在一起,也如同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沈沅钰拉着沈沅舒上前喊了一声大哥大嫂,沈泫看见她一愣,眼底有锐光一闪而过,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随即便回复了自然。他是最希望父亲做宗子的人,所以和小大房的子女关系都不怎么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三妹妹回来就好,以后再不可像从前那般不懂事了!”
沈沅钰脸上的笑容毫无瑕疵,低低应了一声“大哥教训的是”就退了开去。沈府里,她的敌人多了,不在乎多这么一位大哥。
湖阳郡主则是一直盯着刘氏的肚子瞧个不停!见她的肚子仍然是瘪瘪的,脸色就有一些不好看。刘氏看见了,就有几分黯然地低下了头。
沈泫这一辈儿,成亲了的,只有他和小谢氏的儿子二爷沈泌,二爷比他成婚晚了半年,却已经生下了儿子鹏哥儿,可沈泫和刘氏成婚两年,刘氏到现在却连点动静都没有。
湖阳郡主本来就是个十分难伺候的婆婆,加上顾氏时不时在她耳边埋怨几句她给孙子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湖阳郡主对这个儿媳妇就越加地不满意了。
沈泫对沈弘道:“这次孙儿和汝南王世子搭伙回来,世子就在门外,想要进来给两位老人家请个安……”
沈弘微一沉吟,汝南王世子这个人风评很差,他虽然常年不在建康,却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是不赞同孙儿和这样的人物交往的。不过汝南王和东海王世子,也就是湖阳郡主的哥哥关系十分要好,这个庾程纬算起来和沈泫还是表兄弟的关系,人既然到了,也不好就这样拒之门外。
沈弘就点了头,先吩咐沈沅钰等人道:“你们先散了吧!”等众人走干净了,才叫沈泫去请了庾程纬进来。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看了一会儿书,又做了几针针线,正觉得无聊,大丫头彩凤抱着一束梅花走了进来。沈沅钰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这是哪来的?”
彩凤道:“是从后花园采了来的,奴婢觉着开得好,就想采些来给您插瓶,您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您采了来!”
沈沅钰精神一振,早就听说后花园的梅花开了,却一直没找出时间去观赏,于是丢下针线,道:“咱们去后花园瞧瞧去!”
沈家的后花园面积很大,专门辟出了一个园子叫做红梅苑,用来栽种梅花,彩凤的梅花就是从这里折来的。沈沅钰带着鸾娘彩凤并两个小丫头,不片刻就到了,只见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远远就有阵阵暗香袭来,沈沅钰一时只觉得精神振奋,十分欢悦兴奋。
主仆三人看得正高兴,假山后头面忽然跳出一个二十多岁,穿了一身朱红色长袍的年轻人,态度十分轻佻地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咦,你是谁家的女子,长得倒好!”
这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年纪虽不大,肚子却十分有规模,而且满脸油光,一看就是酒色过度营养过剩的样子。
沈沅钰见惯了琳琅珠玉一般的美男子,乍然见到这样长相影响市容的,居然觉得很不习惯。
沈沅钰见他目中露出色眯眯的神情,哈喇子差点从嘴角流出来,只感觉一阵恶心反胃,后退了一步,和这个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
“我是谁?哈哈,你这话问的好!”男子十分得意地笑道:“我就是汝南王世子庾程纬,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这府内的某一位小姐了!我的父亲汝南王是湖阳郡主的族兄,这么说,你该叫我表哥了!”
一位郡王世子算是了不得了。不过在兰陵沈氏这种大家族眼里,也未必就能看得入眼。沈沅钰哼了一声:“原来是汝南王世子,失敬失敬!”这般说着,嘴里却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既然世子在这里赏梅,小女子就不奉陪了,这就告辞!”敷衍了几句就要转身离去。
她终于明白沈弘为何要将她们全撵走才肯召见这个庾程纬了,这人长得像个癞□□,却是一个色中恶鬼,色眯眯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身上绕来绕去,这样恶心的家伙,就是被他看一眼都要恶心好几天!
“表妹且慢!”庾程纬说着就张开手臂,笑嘻嘻地对着沈沅钰道:“表哥我也是初次到沈府来,路又不熟,不如表妹陪着我转转,我这里有一支步摇,是足金且镶嵌了东珠的,只要表妹肯陪我走一走,我就把这支步摇送给你!怎么样?”
沈沅钰简直要无语了。在沈家的院子里,调戏沈家的小姐,这个汝南王世子是不是脑子装的都是翔吗?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彩凤已经跳出来,挡在沈沅钰的面前,牙尖嘴利地喊道:“你是谁的表哥?谁又是你的表妹?哪里跳出来的破落户,就和我们小姐套近乎!也不找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就你那破铜烂铁,就是送给咱们府里的粗使丫头,人家都未必看得上呢!再不从速退下,我可要喊了护卫来把你这张胖脸打成猪头!”
沈沅钰差点儿笑出声来。打人不打脸,彩凤骂人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庾程纬怒道:“好你个臭丫头,敢在本世子面前无礼!”看见彩凤也有几分姿色,色心又起,伸手就去抓彩鸾的胳膊。
陡然一道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你最好听这位姑娘的话,放开你那脏手,有多远就滚多远!”
第42章 惩治恶徒
沈沅钰听见声音有点耳熟,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身着墨色衣衫,玄色大氅的男子正快步从另一侧走了过来,那紧抿的双唇,刀削般的线条,无可挑剔的眉眼五官,只是神色冰冷,笑容冷酷,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正是多日前曾在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庾璟年。
沈沅钰还在吃惊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庾璟年已经一把抓住了庾程纬的胳膊,冷冷地说道:“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还不赶紧给我滚!”
同样是姓庾,认真算起来两个人还是堂兄弟的关系,可是庾璟年却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那只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箍住了庾程纬的胳膊,庾程纬立刻杀猪般地惨叫了起来:“安仁,好兄弟,是我!我是庾程纬,快松手!”
皇上视如亲子的嫡亲侄子,庾程纬身为郡王世子自然是认识的,他只是没想到庾璟年会出现在这里,并且破坏了他的好事。
庾璟年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你是哪里来的贼人,竟敢趁乱跑到沈府来撒野!庾程纬乃是汝南王世子,我虽不熟悉,可料想他乃宗室子弟,想来也不会作出这种无礼莽撞的举动,你冒用他的名字,到底意欲何为?”
庾程纬叫道:“我真的是汝南王世子啊!”他和庾璟年亲戚关系比较疏远,两人平时来往的也比较少,他又一直跟着父亲在封地居住。所以庾璟年非要说他不认得自己,庾程纬还真相信。
宗室子弟这么多人,庾璟年也不可能个个都认得。
要不说庾程纬就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傻缺。
“你还敢嘴硬!”庾璟年挥起手臂,一拳就把他打了个满脸开花。庾程纬两管鼻血狂飙而出,他只觉得眼冒金星,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
庾程纬的贴身小厮不敢和庾璟年动手,“将军手下留情,我家少爷真的是汝南王世子啊!”一把抱住了庾璟年的腿。
庾璟年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一脚就把他踢得滚到了一旁。这个时候,跟在庾璟年身后的沈家二爷沈泌急忙赶了过来。“庾将军手下留情!这真的是汝南王世子!今天怕是误会了!”
哪里想到庾璟年根本不接这个茬,冷哼了一声道:“沈兄切莫为这个贼人开脱了,沈兄宅心仁厚,我却最看不惯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就让我替沈兄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无行浪子!”
庾程纬正在嘟哝着:“我真的是庾程纬,上次桓淑妃在含凉殿设宴招待宗室子弟,我还敬过你酒……”
庾璟年哪里容他说下去,没等他说完已经狠狠在他的下面踹了一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见他对沈沅钰无礼,他心里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的,却异常旺盛。
这一下力道不轻,庾程纬眼睛外凸,脸色发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好在庾璟年到底不想弄出人命,否则他这辈子休想再做男人!
鸾娘和彩凤看见这么黄暴的一幕,吓得尖叫出声,沈沅钰却在心里暗暗解恨。只看庾程纬那个德行,在沈家的花园里就敢对自己无礼,不知道要有多少良家妇女遭过他的毒手。
沈泌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庾璟年下手这么狠,这么毒。刚才看见庾程纬对三妹妹无礼,他也是非常生气,所以阻拦庾璟年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积极主动,若不是顾忌着沈家得罪汝南王,他都想上去揍这个白痴一顿。
现在他却不能在旁边看热闹了,要是庾璟年把庾程纬打死在这里,那可就麻烦了,赶紧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庾璟年的袖子,“庾将军,不能再打了,这位,的的确确就是汝南王世子,是昨天跟着我大哥一块儿回建康的。昨天给祖父祖母请过安,二婶婶留他住了一夜!”
这个时候,庾程纬已经两眼翻白,进气少,出气多了。
庾璟年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他也没想真把这个白痴打死。
他慢慢地蹲下来,庾程纬已经进入了半晕厥的状态,庾璟年一把揪住他小厮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过来:“这小子,真的是汝南王世子?”
小厮刚才被他踢了一脚,到现在那口气都没喘过来,“是,是,是……”这样被庾璟年一双冰冷的不含半点感情的眸子盯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一条毒蛇盯上了的青蛙,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战。
庾璟年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蠢货!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厮都快哭了,我们一直在说啊,是您老人家不相信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把堂兄打成这样……”嘴里是这么说,语气里可听不出一点道歉的语气,他从腰上随手摘下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丢在小厮的身上:“我身上没带银子,你且拿着这块玉佩,不拘是哪儿把它当了,拿着当来的银子给堂兄买些药材治治,算是我的一点儿歉意。”
小厮战战兢兢地拾了玉佩,“我,我们可以走了吗?”
庾璟年摆了摆手:“自然可以!”
那小厮如蒙大赦,匆忙抱起庾程纬,沈泌又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帮忙,一块儿抬着庾程纬向小二房的方向跑去。
“庾将军,二哥!”沈沅钰这才上前给两个人行礼。
沈泌连忙道:“三妹妹,你没事吧?”
沈沅钰笑着说道:“多亏庾将军和二哥来得及时,我没有事!”
庾璟年流泻如水的目光从沈沅钰身上掠过,那样的淡漠,如同冷津津的冰水。
沈沅钰穿着宝蓝色的袄子,此时阳光正好落在沈沅钰的身上,她的面孔如同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显得肌肤如冰胜雪,却偏偏面上素淡,不染脂粉。
并没有像一般闺阁小姐那般哭哭啼啼,或者要死要活的,那双眸子恬静无波,还是那般的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果然有些与众不同,难怪三皇子对她也另眼相看!
沈沅钰就觉得周身的温度一寒。
庾璟年,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吧,却有那样强大的气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煞气,让人不敢接近,只能敬而远之。
沈沅钰又对庾璟年行了一礼,“多谢庾将军仗义出手!”
庾璟年就是一滞,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件事,她的兄长在此,这里又是她的家,要出头,也是沈泌帮她出头。自己和她又不熟,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横插一杠子,帮她摆平庾程纬吧?那一瞬间觉得站在对面的女孩子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探究似的,让他分外不自在起来!
这位爷只好拼命释放冷气,沈沅钰觉得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庾璟年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郗杰是我的好兄弟!”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我好兄弟的未婚妻,你别想多了!
沈沅钰的嘴角就有些微微上翘,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会误会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沈泌在一旁满头黑线,这两个人,这都说的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庾璟年看她这副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吃亏的,想起三皇子说她聪敏敏慧,忍不住问道:“我们若是不来,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王八蛋?”
沈沅钰笑道:“和你的办法一样,叫了护院来把他暴打一顿,给他长长记性!反正我又不认得什么汝南王世子?跑到沈家后花园里来撒野的,自然只能是不怀好意的贼人了!我早就派了一个小丫头去叫护院了!”
庾璟年听到这里,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他觉得,这个女孩,不像是在说谎!这种恩怨分明的脾气,他喜欢!
沈沅钰又对两个人福了福,“不敢耽搁二位的正事,沅钰告辞了!”
沈泌冲着沈沅钰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庾璟年道:“庾将军请,祖父还在韶和院书房里等您呢!”
被庾程纬这么一打岔,沈沅钰再没有了赏梅的兴致,带着丫鬟们匆匆回到长乐堂。鸾娘端上一杯热茶,沈沅钰摩挲着青花瓷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庾程纬胆子再大,也未必见得就敢在沈家调戏沈家的三小姐。汝南王算得上是一个实力派的藩王了,可是比起四大门阀之一的沈家还是不够看,他难道就不怕彻底得罪了沈家,日后在建康没有了立足之地?
庾程纬在后花园没有碰见别人,怎么偏偏碰见的就是自己,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挑唆?而且时间拿捏的这样巧,自己前脚到了后花园,他后脚就出现了,难道是东厢房里有内奸?
她叫了宝珠进来问:“刚才我去后花园之后,咱们院子里的丫头,有没有出去的?”
她一早就吩咐宝珠看好了沁雪。宝珠闻弦歌之雅意道:“您前脚刚走,沁雪姐姐就去了老太太的房里,说是去借个花样子,要给小姐您做一双过冬的绣花鞋,一刻钟左右就回来了。”
沈沅钰的目光就是一寒。
宝珠看着沈沅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要不要想个法子,把她调到别处去?”这个所谓的她,当然就是指沁雪。
沈沅钰派她监视沁雪,一方面是考验她的能力,另一方面还想看看她的忠诚度。现在看来,宝珠果然得力。鸾娘忠心归忠心,却是个锯了嘴葫芦,打探消息之类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沈沅钰对宝珠十分满意,语气柔和地道:“不必了!留着她,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第43章 郡主教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谦退堂里,湖阳郡主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看见庾程纬满脸是血地被抬了进来,不由大吃一惊。“快去请林太医过来给世子爷瞧瞧!”刚好今天请了太医院的林太医来给老太君请平安脉,现在还没有送走,就势就把林太医请了过来。
林太医检查了庾程纬的伤处,最后对湖阳郡主含糊地说:“世子爷脸上的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那要紧处……那个,挨了一脚,怕是要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才能下来了。”
湖阳郡主脸色铁青,汝南王妃最是护短,若庾程纬在她的地头出了这事,万一日后不能人道了,那汝南王妃还不知要怎样闹腾呢。
湖阳郡主道:“汝南王世子的伤,会不会影响到他日后……”
林太医知道她话中的含义:“这个应该不会……下官去写个方子进来,先给世子爷吃几服看看吧!”
林太医跟着湖阳郡主身边的嬷嬷下去写方子了。湖阳郡主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到底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的,敢对世子爷下这种辣手!”
庾程纬的小厮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哭着说了一遍。湖阳郡主脸色陡变:“是他?”庾程纬算是她的远房族侄,之前她本有意为他出头,听说把庾程纬打成猪头的是庾璟年,她立刻就消了这个念头。
庾璟年,在宗室中间那可算是大名鼎鼎!那是连亲生父亲都敢忤逆的天魔星,皇上的话都敢不听的狠角色,谁愿意招惹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湖阳郡主留下心腹嬷嬷照看庾程纬,只带着大丫鬟雀儿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中,沈沅珍也听说了庾程纬被打的事儿,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鲜红如血的珊瑚珠串,满脸鄙夷地娇声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个白痴!”
湖阳郡主刚好进来,听见这一句,沉下脸问道:“珍儿,你在骂谁?”
沈沅珍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湖阳郡主的手,撒娇道:“娘,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丫头通报一声!”
湖阳郡主对屋子里侍立的丫鬟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丫鬟们听话地鱼贯退下,连雀儿都跟着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湖阳郡主母女两个。
沈沅珍觉得气氛有点怪,试探着问了一句:“娘?”
湖阳郡主霍地转过身来,喝道:“你给我跪下!”
沈沅珍楞了,长这么大,湖阳郡主还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地说过话,一下子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湖阳郡主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挑了起来,让她看起来分外凌厉:“连娘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沈沅珍不敢违抗母亲,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湖阳郡主看着女儿一头乌鸦鸦的头发,绝美的线条令人砰然心动,这样的泫然欲泣犹如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花,这样的美人儿,谁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呢?可她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女儿不知!”
“哼!”湖阳郡主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为娘的一无所知?汝南王世子虽说是好色如命,但是他也不至于胆子大到敢在沈家的花园里就调戏沈家的三小姐,你以为昨天你偷偷地见了他一面我会不知道?”
沈沅珍道:“女儿只是不想看见小贱人那般得意!叫表哥教训一下她,出一口气而已。”
湖阳郡主气结:“你知不知道,你这位表哥是个什么名声?为什么见他之前,你的祖父要把你们这些女孩儿全都遣了出去?你和他偷偷见面,要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沈沅珍偷看了湖样郡主一眼,辩解道:“我身边这么多人,表哥又怎么能把我怎样?何况表哥人傻傻的,听话得很,再说这谦退堂上下都是咱们的人,谁敢传扬出去?”想起庾程纬见了她之后,那神魂颠倒的样子,她娇嗲嗲地说几句话,庾程纬就东南西北都不辨了,叫他干啥他就干啥。
想到这些,沈沅珍既骄傲又有点儿小兴奋。
湖阳郡主道:“你到底和纬儿说什么?”
沈沅珍柔柔道:“我就是告诉她,三姐姐生得花容玉貌,在沈府里却是爹不疼娘不爱,只要他在后花园缠住了沈沅钰那个贱人,最好能拉住她的手或者抱住她的身子,时候差不多了我就派人去撞破她们的好事,再宣扬到外头去,到时候那个贱人名声尽毁……表哥可是早就有了正妃了,那个贱人就只能嫁进汝南王府做妾了!”
湖阳郡主哭笑不得:“他就这么答应你了?”
沈沅珍道:“是啊!我答应事成之后,再送他一个美貌的丫头侍候他,他就乐颠颠地答应了!”
这个庾程纬还真不是一般的白痴,他也不想想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若真照着沈沅珍的办法做了,沈家为了家族的颜面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到时候汝南王怕是要重新立一个世子了。
而这些,沈沅珍是明白的,反正到时候沈沅钰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至于庾程纬被她利用完了,他的死活,沈沅珍当然是懒得替他考虑。
沈沅珍愤愤道:“只可惜这一切计划的周详,却被庾璟年那个该死的给破坏了!”
湖阳郡主喟叹一声,女儿有这般心计手段,她心里却不知是喜是愁。“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娘对付周氏,对付三丫头,却从来没有叫你沾一手指头,都是为了什么?”
沈沅珍猛地抬起头,道:“我知道娘是疼我,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肯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要任由那个小贱人爬到我头上去!”
湖阳郡主怒不可遏:“蠢丫头!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是金尊玉贵的郡主之女,等你出嫁的那天,娘会向太后和皇后陈情,为你讨要县主的封号!沈沅钰算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一个‘丙姓’下贱女人生出来的贱种!你偏偏事事要和她计较,用美玉去和石头相碰,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沅珍把脸扭到一旁,泪水盈盈欲滴,却偏偏不肯服软。
湖阳郡主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就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在床榻上坐了。
湖阳郡主放缓了语气道:“珍儿,你是兰陵沈氏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儿,娘希望你将来嫁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是最优雅、最完美,没有丝毫瑕疵的!那些不好的事,那些阴谋诡计,都有娘来做,你什么都不需要插手,只要保持住的高贵和美丽就足够了,娘一辈子过得并不幸福,却希望你作为一个女人,得到最大的幸福!”
听到这些话,沈沅珍也有些震动,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湖阳郡主道:“沈沅钰那个小贱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十分难缠,娘这也是在为你担心啊!上一回玉林大师的事,娘左思右想,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次你这样的算计她,娘隐隐觉得,就算没有庾璟年出现,她也一定有办法脱险,甚至反制于你!”
沈沅珍心里怎么都不肯相信:“娘,你也太高看她了吧?难道咱们就让那个小贱人一直在咱们的面前耀武扬威吗?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湖阳郡主看着沈沅珍,神色有几分郑重:“自然不会!这个府里头,给咱们掣肘的人有不少,老太君更是隐隐向着小大房,所以咱们才不能轻举妄动,被她轻易拿到了把柄,咱们要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中她的七寸,让她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不但是她,连小大房,咱们也要一并把他们给搬倒了!”
听到这些,沈沅珍的脸隐隐亮了起来。“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用过晚膳,沈沅钰只带了彩鸾去盈翠居看望受伤的沈沅依。彩鸾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条形匣子,正是老太君送给她的两匹孔雀绸其中的一匹,另一匹被她送给了妹妹沈沅舒。
沈沅依带着翠翘在穿堂那里迎接,将沈沅钰让进了东厢房。姐妹两人分宾主坐了,小丫鬟们鱼贯着进来,流水价上了茶果点心。
沈沅钰闲话两句,见沈沅依脸上被掌掴的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就笑着说:“五妹妹能否叫侍候的人先下去,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沈沅依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屋里只留下一个翠翘。
沈沅钰就朝着彩鸾努努嘴,沈沅依早就看见彩鸾捧了一个盒子进来,不过沈沅钰没有说,她也不好问。
彩鸾走上前一步,打开盒子,一片瑰丽璀璨的光芒耀花了人眼。沈沅依脸色一变:“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了一匹孔雀绸闹得不可开交,丢尽了颜面,传得阖府皆知,却没想到沈沅钰随随便便就拿了一匹出来,那自己昨天和沈沅珍闹那么一出,岂不是笑话?
沈沅依当时就恼了:“三姐姐这是何意,你今天是专门来取笑小妹的吗?”
沈沅钰却是神色恳切:“五妹妹,我绝无此意!我是真心实意想把这匹孔雀绸送给你的!”
“为何?”
沈沅钰道:“我希望你像我一样,记住沈沅珍曾经带给我们的耻辱!”
第44章 太君寿辰
沈沅钰脸色有些阴沉:“比起我所承受的那些,其实五妹妹你这并不算什么!”
沈沅依微微一愣:“你是说……巴豆那件事?”
“不错!”沈沅钰脸上浮起淡淡的阴霾;“我在亲手给老太太做的点心里放入了巴豆,老太太吃了以后腹泻不止,一怒之下把我发落到庄子上。我在那样荒僻的地方,一住就是一年,连病了都没有大夫来看……要不是正赶上老太君的八十大寿,我到现在还回不来呢!”
沈沅依听她这样说,不由生了同仇敌忾之心:“你的意思是,你放巴豆的那件事,和沈沅珍也有关系?”
沈沅钰道:“如果我说这件事我根本就是被别人栽污陷害,五妹妹你信不信?”
沈沅依看着沈沅钰沉静的小脸,缓缓道:“我相信!”那个时候沈沅钰可不像现在这样沉稳。她张狂、傲慢,如同一只刺猬一样,逢人就扎,四处树敌。她痛恨自己的母亲出身低下,又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处处和沈沅珍别苗头,在顾氏跟前争宠,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在顾氏的饭食里下巴豆。
沈沅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年来,我反反复复在想这件事,我的丫头在花树后面听见有人说祖母喜欢吃放了豌豆粉的点心。而说这话的丫头,恰恰就是四妹妹身边的绿岚,你说巧合不巧合?”
听到绿岚的名字,沈沅依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又是这个贱婢!”
沈沅钰又接着道:“当年我派藕花去大厨房要豌豆粉,结果大厨房的管事不在,藕花碰见了李九家的,李九家的给了她一包豌豆粉,说是上好的东西。我一个堂堂的千金小姐,哪里分得清巴豆粉和豌豆粉?而那李九确实是母亲从周家带来的人,可那李九家的,却因为夫妻感情不和,早就和她的丈夫反目成仇,更把她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外院管事张婆子的侄子!”正是因为李九的这重身份,这才坐实了沈沅钰的罪责,让沈昀也无话可说。
沈沅依已经完全被她的话所吸引,顺着沈沅钰的口气问:“张婆子?可是茶水间那位张婆子?湖阳郡主的陪房?”
“正是!”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那三姐姐为何不到老太太面前说一说,还自己一个公道,也好洗刷了自己的污名。”
沈沅钰苦笑:“藕花被一顿板子活活打死,李九一家子被卖了到了偏远的宁州……现在这件事已经是死无对证!何况,就算是证据确凿了,你认为老太太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沈沅依想起顾氏的偏心,也一阵阵的胸口发闷:“不错,三姐姐说的对!老太太眼里心里只有小二房和沈沅珍,哪里还有咱们这些孙女!”若是搁在平时,沈沅依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可是这两天实在是吃了太多亏,受了太多委屈,抱怨就忍不住冲口而出了。
“沈沅珍那个人我了解,最是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对她示弱,对她忍让,她越要使劲踩你两脚,只能狠狠还击回去,叫她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她才能知难而退,有所收敛。所以这匹孔雀绸,五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否则,妹妹日后再见了沈沅珍,恐怕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沈沅珍确实就是这样子的脾气。沈沅依想到她用鼻孔看人的嚣张态度,就是心口又蹿起一团怒火来,“三姐姐说得对,她不是不喜欢我穿孔雀绸吗,我便偏偏要穿给她看!三姐姐这匹孔雀绸,我收下了!”
沈沅钰微笑点头。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可能是因为有了共同敌人的缘故,言语之间比往日融洽了许多。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沈沅钰就起身告辞。
出了盈翠堂,前头有个小丫鬟提着灯笼照路,宝珠跟在沈沅钰后面,走了一小段路,宝珠忽然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小姐……”
沈沅钰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宝珠机灵稳重又忠心,沈沅钰用得十分顺手,因此也就着意培养她。
“小姐这样做……”
“你是说我有挑拨离间之嫌?”
宝珠连忙道:“奴婢不敢!”
沈沅钰微笑,“其实你说的不错!四妹妹骄横跋扈就不用说了,五妹妹和四婶婶一个样子,看起来温柔娴雅,其实骨子里却是十分骄傲。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无法和平共处,我自然要在中间加一把火,不能让他们兄弟之间齐心合力……”这兄弟说得却是沈晖和沈时了。
她冷哼了一声:“小四房从前总是隔岸观火,摆出一副两不相帮的清高样子。可小二房如此强势,说是两不相帮,何尝帮的不是小二房?如今纵得湖阳郡主越发无法无天,她们今天尝到这番苦果,也算咎由自取!”
对于小四房对待湖阳郡主的默许和纵容,沈沅钰心里是有些怨恨的。当年四太太若是肯站出来说两句话,她也不会被发落到庄子上,周氏也不会被挪到燕然居去。
宝珠听了不由得若有所思。
如此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老太君的生日终于要到了。湖阳郡主主持中馈,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顾氏曾经提出让四太太帮忙分担一些,湖阳郡主却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小谢氏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没人能够知道了。
老太君乃是兰陵沈氏辈分最高,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她八十大寿这样的盛事,不但四大阀门的宗主要亲自到场道贺,就连皇帝,也要在正日子的那一天率领文武百官临幸沈府,亲自为老太君祝寿的。
因此老太君的寿宴流水席提前七天就开始了,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带来的礼物也是堆积成山。老太君年纪大了,身份地位又在那儿摆着,前来祝寿的,除了个别身份地位特殊的,她一律不见。
外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鹤寿堂里也是人声鼎沸,笑语喧阗,女眷们从顾氏、谢氏到各位太太、各位小姐,能来的全都来了。因为宴席刚刚摆上,这几天招待的不是重要的贵客,所以沈弘、沈重也全都在侧,底下各位老爷、各位少爷也都没有缺席的。
不光如此,沈家出嫁的姑奶奶,老太君的外孙、重外孙、外孙女、重外孙女,有头有脸的旁支族人,乌乌泱泱坐了满满一屋子。
沈家和高门大阀世代通婚,在场的异姓之人不在少数,就连谢纯也在其中。
几个年纪大得脸的,坐得靠近老太君的,正奉承着老太君说话。
湖阳郡主忽然笑着凑趣道:“老祖宗,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想必各位老爷,各位爷还有各位太太、小姐们都给您准备了上好的礼物,何不就让小辈们将准备好的寿礼进献给您,也好瞧瞧哪个才是最有孝心的!”
为了讨得老太君的欢心,沈家这些子孙辈无不绞尽脑汁为老太君准备寿礼,湖阳郡主这一说,就有些人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了。
沈沅钰却想,既然湖阳郡主有这样的提议,看来她是笃定沈沅珍能在姐妹中间拔得头筹了,虽然如此,她也并不太过放在心上。
老太君王氏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子女相陪,儿孙绕膝,心情十分愉悦,老人家也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她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郡主丫头说的是,你们都给我这老太太准备了什么好东西,都进上来给我瞧一瞧吧!”
众人答应了一声,纷纷起身回房去取贺寿的礼物。正在这时,有人进来回禀说三皇子和庾璟年来了。庾璟年上回来,是代表三皇子和沈家商量攻取司州事宜的,这一次来的目的就简单多了,是陪着三皇子来给老太君送寿礼的。
湖阳郡主就笑着请示老太君道:“既然来了,何不请三皇子和庾将军来给老祖宗拜个寿,并且一道观礼!”
老太君便道:“那就赶快把人请进来。”
湖阳郡主急忙吩咐沈泫带着几位成年的小爷去迎接三皇子和庾璟年。不一会儿就并肩走进来三个年轻人。为首的正是三皇子庾邵渊,穿着一身宝蓝色绣夔龙纹的锦袍,风姿隽秀,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得体雍容的微笑。
左侧的那一位,绷着一张万年冰山脸,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不用拿腔作势便有一股凌厉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就将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正是和三皇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庾璟年。
最后一位年轻人,却生得面如美玉,肤若凝脂,皮肤白皙的仿佛半透明一般,他长得俊美绝伦,不但五官精致,更生就了一双桃花眼,最稀奇的是,他眼下还有一点美人痣,愈发衬得他风流蕴藉。
论气质、论风度不见得就强过了庾邵渊和庾璟年,可那双桃花眼隐隐含情,眼波流转间叫人怦然心跳,满屋子的丫鬟小姐们和他的目光一触,无不脸上飞霞,纷纷低下头去。
他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锦袍,走动间霞光璀璨,耀目生花,比起穿着低调的三皇子和总喜欢穿一身黑色的庾璟年,显得格外奢华。
这个少年一进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也是来给老祖宗拜寿的,刚巧在门口碰见了三殿下和安仁哥,就跟着一起进来了,老祖宗不会怪我孟浪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猜一猜来人是谁?
第45章 渣未婚夫
这个少年,是建康大名鼎鼎的美男子,人称“玉人”的郗杰。
他,就是沈沅钰的未婚夫。
郗杰出自高平郗氏,郗氏虽不若四大第一流门阀一般赫赫扬扬,但家族中也曾出过几位权倾朝野的权臣,更何况如今的太后就姓郗,之所以没有跻身顶尖阀门之列,是因为郗家人丁零落。传到郗杰父亲郗越这一代,已经成了独苗苗,郗越一连娶了十二房小妾,却也只生下郗杰一个儿子。
郗氏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郗杰的身上,对他百般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郗太后又是郗杰的嫡亲姑祖母,对这个侄孙更是纵容到了极点,因此郗杰在整个建康可谓是横行霸道,人见人怕的小霸王。
权贵子弟们,平日见了他,全都是绕道走,郗杰也是越发的嚣张跋扈,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郗杰一不小心就惹上了庾璟年。庾璟年是什么性格,太后的面子都不用顾忌就把郗杰一顿暴打,打得郗杰半个月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郗杰也是贱皮子,被打了一顿反而对庾璟年的武艺十分崇拜。等伤势养好了,立刻跑到庾璟年的府邸,死乞白赖地要和庾璟年拜把子做兄弟。
庾璟年一开始不爱搭理他,慢慢接触下来见他虽然二缺了一点儿,可是为人十分讲义气,要说缺点也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看见漂亮女人就迈不动腿,这一点在当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庾璟年也就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郗杰就这样变成了他的跟屁虫。庾璟年的性格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落我的牙齿我挖掉你的眼珠子,一来二去的,他对郗杰也就十分回护。两个人竟真的成了刎颈之交的好友。
老太君呵呵地笑:“不怪责、不怪责,你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郗杰因为和沈沅钰有婚约在身,为了避嫌,自然不好总是踏入沈府的大门。郗杰是个典型的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见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的,他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沈沅钰他自然是认识的,他的目光先在沈沅钰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就落在了沈沅钰旁边的沈沅珍身上。
沈沅珍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绣缠枝牡丹花的十二幅湘裙,梳着精美繁复的堕马髻,戴着一整套的珊瑚红宝石头面,淡扫蛾眉,薄施脂粉,不愧是沈家这一辈颜色最出众的,那一身装扮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郗杰立刻把未婚妻抛到了九霄云外,望着沈沅珍的目光就有些直了。
郗杰是鼎鼎大名的美男子,作为郗太后唯一的侄孙,身份地位也高,沈沅珍自然不讨厌他,见了他的表情,大为得意,又想着可以借此气一气沈沅钰,就故意对郗杰嫣然一笑,郗杰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
心道都说沈家四小姐国色天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从前无缘得见,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子。这是谁给自己定的亲事?这个郗杰是不是有点儿太不靠谱了!
当着未婚妻的面就敢和妻妹眉来眼去的,日后要是不整个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又怎么对得起他这张桃花般的面皮!
这样的男人,长得再好看,沈沅钰也绝对不想嫁给他。她早就做过心理建设,没想到要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个三两个姨娘小妾她不是不能忍受,可也不能太“种马”了吧!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
在场众人中有一个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沅钰的身上,那就是谢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纯对沈沅钰一举一动都不知不觉地关注起来,看见郗杰这样表现,谢纯感同身受,不由勃然大怒。
此前,他和郗杰并无交集,他是谢家的未来之星,建康名士圈中将会留给他举足轻重的一个位置,结交的都是名门子弟、有识之士,而郗杰虽然是高平郗氏的独苗苗,可却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便是高平郗氏未来的宗主又怎么样?
谢纯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这股仇恨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谢纯也是个魔星般的存在,他心念电转,已经在想怎样设计把郗杰狠狠收拾一顿,至少让他受一番皮肉之苦。
庾璟年也在第一时间和沈沅钰有了目光上的交流,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他也看到了沈沅钰对郗杰的关注,看见郗杰被沈沅珍勾走了魂,沈沅钰目光微黯,他也是眉头微蹙,心下不悦,对沈沅珍就多了几分恶感。
他毕竟救过沈沅钰两次,就不自觉把她划入了自己的阵营中,他一向护短,“自己人”受委屈,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庾璟年就回头瞪了郗杰一眼,郗杰立刻乖乖地收回了目光。
丫鬟们已经在地上铺了两个锦垫,庾邵渊是皇子老太君不能受他的跪拜之礼,庾璟年和郗杰她是受得的。毕竟老太君身份尊崇,沈、谢、王、桓四家和皇族共享政权,老太君的地位比起太后来说就算有差距,也差不了太多。
三皇子躬身为礼,庾璟年带着郗杰一起下拜:“恭祝老太君灵椿龟鹤,福寿万年。”
老太君道:“三皇子并两位哥儿快起来,你们能来就是给我这老太婆面子了,何必这样见外,行这样的大礼。”不用她示意,早有大爷沈泫、二爷沈泌、三爷沈沐几个走上前,扶了三人起来。
三皇子身后的小太监便上前一步,递上一张大红烫金的礼单,三皇子亲手交给了老太君:“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请老太君笑纳。”礼单上的东西早就在前院被管事儿收下了。
沈沅钰远远瞥了一眼,见礼单长长的,虽然看不清什么,肯定是价值不菲就是了。
老太君推辞两句也就收下了。接着庾璟年和郗杰也把礼单呈了上去。不同的是,郗杰是代表高平郗氏来给老太君送寿礼的,庾璟年的礼单的落款却是正四品下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璟年敬上!
老太君睿智的目光淡淡扫过庾璟年,听说这位深得皇帝宠爱的羽林卫中郎将和父兄不和,现在看来其言不虚啊。他尚未娶亲开府呢,就用自己的名义送来了贺礼,岂不是表示他和父兄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了?
老太君面上丝毫不显,客气两句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两人的贺礼。
因为来了这三个少年勋贵一打岔,沈沅钰等人直等到三个人落座了,才告辞出来。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并不着急叫丫鬟去取早已准备妥当的百寿图过来,而是望着窗外依旧枝叶新绿的香樟树,陷入了沉思。
今天湖阳郡主的做法有点儿过激了。开始她提议众人当着一众姑爷姑奶奶,各位外孙、重外孙将礼物一一进献给老太君还可以解释为湖阳郡主想让小二房在亲戚中间露脸,可是现在她又把三皇子和庾璟年牵扯进来……事有反常即为妖,湖阳郡主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管事媳妇前来通报三皇子等人到来的时间太巧了,让沈沅钰不得不提高警觉。
她想了想,才叫鸾娘取了百寿图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了一点儿。她将裱好的百寿图交给了她最为放心的鸾娘,吩咐道:“你给我看住了它,一刻也不能离身!”湖阳郡主想要在她的寿礼上做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鸾娘将那副装了百寿图的匣子珍而重之的抱在怀里,神态庄严肃穆,沈沅钰见了就又放心了几分。
想了想,她还是叫来了宝珠仔细嘱咐:“多长个眼睛,看着点儿其他几房尤其是小二房的丫鬟,不论谁有异动都要想办法告诉我!还有咱们房里的丫头,给我看紧点儿,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宝珠见她神色凝重,郑重地点头答应。
沁雪着急地上前道:“三小姐,那我呢?”别人都有了差事,她这个按理说该是沈沅钰身边第一大丫鬟的人,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沈沅钰暗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就跟着我随身侍候吧!”
沈沅钰带着五个大丫鬟复又到了寿鹤堂,将宝珠几个留在外头,只带了鸾娘和沁雪进了正堂,又过了片刻人到齐了。
湖阳郡主笑着对三皇子等人解释道:“老祖宗的圣寿,子孙们准备了贺礼,一一进献给老祖宗,就是图个热闹,博老人家一笑,也请三殿下并庾将军、郗公子做个鉴证。”
庾邵渊笑着答应:“如此盛事,在下有幸参与正是荣幸之至。”庾璟年对这种事是可有可无的态度,郗杰也没有话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沈弘和沈重德高望重,自然不会参与这件事情。从大老爷开始,老爷太太们一一将自己准备好的寿礼送给老太君,众人敬献的或古玩字画或精美尺头或百年山参,无一不是奇珍异宝,显然都是费尽一番心思的。
三皇子温文尔雅,时时点评几句,往往是言语中肯一语中的,气氛十分融洽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色即是渣!
第46章 进献贺礼
等小字辈的爷们把礼物一一奉上,轮到沈沅钰这些未出嫁的小姐,从二小姐开始,送上来的礼物往往就是一些自己制作的针线,若她们像老爷太太们一样花大价钱购买一些珍品古玩不是不能,只是那些银子并不是她们自己的,买来的东西也就显得有些没有诚意。
到了这时,三皇子再开口说话就有些不合适了,他也就知机地闭了嘴。西府的二小姐沈沅思是未出嫁的小姐中年龄最大的,她送给老太君一顶做工精细的暖帽。
沈沅思容貌才情皆是平平,不过针线却是众位姐妹中最好的,沈沅钰见了那暖帽细密的针脚和繁复的纹样,心里暗暗惭愧,比起自己来,二姐姐的针线确实是好得多了。
老太君拿了她的暖帽着实夸奖了几句,谢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她也是与有荣焉的。
紧接着便轮到了沈沅钰,老太君拿到她的百寿图,早有随身侍候的嬷嬷将西洋进贡来的老花镜拿了出来,老太君戴上老花镜,看见沈沅钰在一张纸上用不同的字体写了十个大大的寿字,围绕着每一个寿字,又分别写了九个小的“寿字”,这一百个寿字合在一起,又形成了一个特大号的“寿”字。
老太君身后的吴嬷嬷看了不由笑着赞道:“啧啧,老奴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咱们三小姐这份精巧的心思,还是第一次见呢!”
老太君对沈沅钰本来就多几分喜爱,听到这番话,也点了点头,夸奖道:“看得出来三丫头是花了心思的。这份心思的确是好的,这字嘛,隽秀中带着几分风骨,已经有老大的几分风姿了,这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很好!很好!”
沈昀以书法闻名于建康,其书法造诣之深直追先贤,老太君向来言之有物,对沈沅钰能有这样的评价,可见她在书法一途之上是真有几分天赋的。
“沅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不如二姐姐和各位妹妹的礼物多矣!这几笔拙劣的字迹,能入得老祖宗的法眼,也不是曾孙女的功劳,全靠了父亲的指点,若不是父亲手把手地教导沅钰,这幅百寿图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完成!”沈沅钰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怯场,把功劳全都推给了父亲。
老太君向着沈昀点了点头:“老大也辛苦了!”见沈沅钰气度从容,得到这样的赞许也并不骄矜,脸上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
三皇子本来就对沈沅钰有几分好奇,他身份贵重,就坐在老太君的下首,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待看见那副百寿图,不由得也大为称奇,只觉得沈沅钰这个小女子的书法已经超过他这个男子多矣,不由想起一句赞美的诗句,一时话唠的毛病就发作了,忍不住吟诗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三小姐这笔字,好!呃,很好!”
还好庾璟年在底下偷偷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重新装回了那个温文尔雅言语中肯的三皇子。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见沈沅钰不过写了几笔字,竟然惹得三皇子都对她击节赞叹,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湖阳郡主更是心中暗自冷笑,现在让你得意一时又怎么样,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很快我就能将你彻底打落深渊。
沈沅钰完了就轮到沈沅珍了。她的贴身大丫鬟绿岚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藕荷色的精美包袱走上前来,放在老太君跟前的桌子上。老太君今天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笑着问:“这个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
沈沅珍盈盈下拜道:“老祖宗,您打开包袱不就知道了!”
老太君呵呵直笑:“你这丫头,倒会逗我这老太婆开心,吴嬷嬷,还不快把那包袱打开来看看!”
吴嬷嬷笑着应了一声“是”,她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将那包袱打开,她的动作本来十分熟练,可是当包袱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片惊惧的声音传来,不过片刻偌大的厅堂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包袱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偶,眉目宛然,甚至穿着精巧的小衣裳,只是眉心、心口等处被朱砂画上了奇怪的符号,看上去十分的瘆人。那小人的身上用朱砂写下了丙午年腊月二十四未时几个字。
正是老太君王氏的生辰八字。
在座的都不是笨蛋,一眼看过去全都明白了过来。这是历来皇家和各大家族最为忌讳的巫蛊厌胜之术。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沈沅珍的身上。都在想这个颜色出众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失心疯了,敢在老太君的寿辰,众目睽睽下行这种大逆不道的恶毒诅咒!
老太君涵养再好,这时候也变得面色铁青,大老太爷沈弘更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喝道:“孽畜,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府里行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
沈沅珍看见那个白色的布偶也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神色看起来就不似作伪。她也知道巫蛊的严重性,“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过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大声喊冤道:“老祖宗,祖父,珍儿冤枉啊!珍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诅咒老祖宗啊!”
湖阳郡主的目光轻轻扫过沈沅钰,目光中有一丝狰狞一闪而逝,她直挺挺地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老祖宗,您对珍儿关怀备至,珍儿一直感念您的恩情,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珍儿,请老祖宗,请公爹明察!”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沈沅钰看到了湖阳郡主眼中的锐光,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子。
顾氏这时也站起来求情,“老祖宗,珍儿这孩子最是听话,湖阳说得对,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情来的,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郗杰坐在一旁,看见沈沅珍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忍不住当起了护花使者:“四小姐花一般的人物,怎会做如此龌龊之事,必定是被人陷害无疑了!”
沈沅珍抬起头来,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郗杰立刻觉得自己的这番仗义执言的功夫没有白费。
只是这番话一说,立刻就把沈沅钰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谢纯气得火冒三丈,看向郗杰的目光已经有几分不善。只可惜郗杰只顾着打量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并没有注意到来自谢纯的敌意。
庾璟年真是对这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脑子短路的兄弟没辙了,低喝了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人家沈家的内部纷争,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你一个未过门的女婿,插的什么手?
郗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庾璟年这个大哥,闻言立刻噤声闭嘴,老实了。
湖阳郡主看着嘤嘤哭泣的女儿,焦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沅珍满脸是泪,哽咽道:“老祖宗、祖父,真的不是我!”
“既然如此,你的包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老太君缓和了语气,和声问。
沈沅珍道:“我为老祖宗准备的是一个用树根雕成的观音像……我知道老祖宗信佛……是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好不容易雕好的,我也不知道这好好的观音像怎么就变成了这种脏东西……”
绿岚“噗通”一下子跪在了沈沅珍身后,嘶声叫道:“奴婢可以给四小姐作证,四小姐的确是雕了一尊观音像!”一时沈沅珍的丫鬟纷纷站出来为她作证。
二老爷沈晖这时也出来作证:“祖母,父亲,珍儿这段时间确实在雕刻一尊观音像,雕刻所用的树根还是我派人专程为她找来的!”
沈弘也不相信一向最为宠爱的孙女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脸色略略缓和,道:“既然是树根雕的观音像,怎么会变成了诅咒用的人偶?”
“孙女不知道……”
湖阳郡主猛地转过身,神色狰狞地看向沈沅珍的另一个大丫鬟冰岚:“这个包袱一直是你这贱婢拿着的,说,是不是你这贱婢从中捣鬼?四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加害于她?”
“奴婢不敢!奴婢冤枉!不是奴婢做的啊!”冰岚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全身抖动得犹如筛糠!
沈沅珍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从谦退堂出来的时候观音像还好好的,是我亲自看着你包进包袱里的。然后包袱一直是你拿着,不是你换了,还会有谁?”
“郡主、四小姐,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啊!”冰岚连连磕头,“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在外头等着进屋的时候,一时内急,曾经托付两个丫鬟帮奴婢拿了一下这个包袱,必是那两个胆大的丫鬟换了包袱,嫁祸四小姐!”
湖阳郡主面色一寒,冷冷问道:“那两个丫鬟是谁?”
冰岚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身上定格,忽然大声说道:“是三小姐院子中的采春和白香!”
一片哗然!
沈沅钰嘴角微微翘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在嘴角凝固,难怪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湖阳郡主在这儿等着她呢!
湖阳郡主,是要置她于死地呵!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要是积极留言的话,晚上我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