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东府齐聚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后琢磨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先拐去燕然居,带着嫡妹沈沅舒到韶和院去给顾氏请安。
昨日顾氏虽然免了沈沅钰的晨昏定省,可是沈沅钰去了燕然堂看望周氏,却把她这个祖母晾在了一旁,顾氏心里其实是十分不快的。本想着若是今天沈沅钰再不来韶和院,就拿她一个错处,日后也有惩治她的理由。
却没想到沈沅钰办事滴水不漏,根本就不给她一点儿机会拿捏她。
给老太太请安的地方是韶和院的正厅,沈沅钰姐妹到的时候,老太太还没有收拾完,廊下的丫鬟就将两人引着进了一旁的偏厅等待。
给祖母问安以前,她们是不能用早膳的。
偏厅中,小四房一家子已经先到了。四老爷沈时是顾氏幼子,娶门当户对的陈郡谢氏嫡幼女为妻,夫妻恩爱,先后生下了嫡出的二少爷和五小姐。因为四太太与西府的二老太太同是出身陈郡谢氏,论起来二老太太还是四太太五服以内的姑姑。
而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一个管着东府,一个管着西府,大老太太出身“吴四姓”,二老太太却出身“侨四姓”,侨姓乃是跟随晋昭帝东渡的中原衣冠望族,家族源远流长,底蕴深厚,自然不是吴姓这样的地方豪强能够相比的,所以侨姓虽然不是江南土生土长,论起来反倒比本地土著的“吴四姓”要高贵不少。
二老太太谢氏比顾氏出身更高,可沈氏宗妇偏偏是大老太太,加上大老太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她如何能够服气,东西两府的老太太便一直别着苗头。
四太太是谢氏的族侄女,大老太太就有些迁怒于她,对这个媳妇多有挑剔,加上她疼爱幼子,四老爷沈时和小谢氏好得和一个人似的,顾氏就觉得小谢氏从自己的身边抢走了幼子一样,怎么看她怎么觉得碍眼。加上小谢氏出身比她要高,她表面不说,心中更是不喜。
于是顾氏一连往四老爷房中塞了三四个小妾,其中更有两个是顾氏的远房族亲。小谢氏出身最顶级的豪门世家,不但温柔大方处事得体,宅斗的段数也是殿堂级的。婆婆送几个小妾,她都是一声不吭地收了,丈夫要去姨娘的房里,她也从来不拦着,没有丝毫怨言。时间长了,东西两府上上下下没有不夸赞小谢氏贤惠的。
姨娘们仗着有顾氏撑腰,起了不少幺蛾子,她也是能忍就忍,直到一位姓顾的姨娘为了争宠闹出在小谢氏的饭食里下药的事,才被她抓了现行。小谢氏哭着回了娘家,谢家的人第二天就气势汹汹地上了门,小谢氏将姨娘们不敬主母,恣意妄为的事情一件件摆上了台面,顾氏就是有一百张嘴辩解,也脱不开一个纵容族亲欺压主母的罪名。
不但老太君和大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就连四老爷都怨上了自己的母亲——他和小谢氏本来好好的十分恩爱,小谢氏又不是不能生,先后生下了他的嫡长子和嫡长女,母亲非得横插一脚,让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顾氏里外不是人。
最后在多方的压力之下,顾氏只得将包括两个族亲在内的所有姨娘统统卖到了偏远之地。此事之后,小谢氏和四老爷和好如初,小谢氏又给四老爷亲自买了几个家身清白的良妾回来,不多久四老爷有了庶女六小姐沈沅芷。四老爷自此对小谢氏更是敬重,虽然房中美妾娇娘不少,可是一年到头也很少歇在姨娘们的房中,她们大多不过只是摆设而已。
婆媳之间的争斗最后以小谢氏的完胜而告终。顾氏也受到了大老太爷的严厉警告,再不敢往儿子的房中随便塞人。
这些资料在沈沅钰的脑海中一一流过,她已经缓步走上前来:“侄女给四叔、四婶请安!”
沈家、谢家、王家都是著名的美男子家族,沈家的男儿几乎个个都是美男子。四老爷三十多岁年纪,大袖宽服,头戴七叶冠,面如冠玉,眉清目朗,身上有股儒雅温文的气质,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小谢氏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穿着紫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乌油油的头发上戴着点金凤簪,长得眉目如画,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那份端庄娴静,让人完全不敢小觑了她。
沈时和小谢氏也在打量着这位刚刚从庄子上回来的大房嫡女,见她穿着得体,动作端庄,礼仪周到,心里不由都在想,一年没见,这丫头倒是长进了。
沈时十分冷淡地点了点头,在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宗子之争中,沈时因为与二老爷是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是要站在二老爷这一边的,所以他对小大房的人便总是淡淡的。
小谢氏却十分温和地笑了笑:“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拘那些个俗礼。听说今年庄子上冷,你一到家就染了风寒,可吃药了,病好了没有?”她说话不紧不慢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既不会过于热情叫人尴尬,也不会过于冷落叫人难堪。总之是恰到好处。
不愧是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沈沅钰在心中暗赞。一边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小谢氏的问题:“药吃过了,发了一身汗,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儿头晕。”
寒暄了几句,小四房的少爷小姐们过来和沈沅钰见礼。沈沅钰笑着对打头的玉树临风的二少爷喊了一声“二哥”。别看小二房和小大房关系一直淡淡的,二少爷沈泌却和大老爷沈昀十分投缘,沈泌对着沅钰就多了几分好感,也笑着叫了一声“三妹妹”。
紧接着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也上前与沅钰见礼,五小姐是小四房嫡女,顾氏虽然不喜欢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对这个嫡亲的孙女还是十分宠爱的,不过五小姐却不像四小姐那般骄横跋扈,像足了小谢氏的沉静温雅。容貌,自然也是十分出挑的,和沈沅钰相比可谓是春兰秋菊,更胜擅场。
至于六小姐沈沅芷,她姨娘的身契捏在嫡母小谢氏手中,可没有白姨娘那般强硬的后台,因为养在姨娘的身边,便有些畏畏缩缩地上不了台面。
众人契阔一番沈沅钰刚刚坐下,就听见外头小丫头传报的声音:“二老爷到!湖阳郡主到!”
众人只好又站了起来,沈沅钰这还是第一次见二老爷和湖阳郡主,便凝神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二老爷一家子在一大群婢女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湖阳郡主和二老爷几乎是并驾齐驱地走进了偏厅,并不像小谢氏那样,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永远落后自己的夫君一步,可见湖阳郡主的骄横。
湖阳郡主是个极具气势的贵妇,她仪容秀美,衣着豪奢,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分外凌厉,乌油油的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别着八对对插的彩云簪,一根镶着东珠和红宝石的凤凰衔珠步摇上垂下三缕流苏,走动间玲玲作响。那东珠,只有皇亲宗室才能佩戴,彰显她尊贵的身份。面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矜狂,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沅钰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为何四小姐沅珍为何那般跋扈了。
二老爷沈晖则头戴束发金冠,穿着时下建康最为流行的望仙袍,大袖翩翩,气度出尘,看起来比四老爷沈时还要年轻,妥妥的美男子一枚。
小二房庶出的大小姐沈沅秀两年前嫁去了徐州,大少爷沈泫在健康附近的涂县做县令,除此之外,剩下的几个孩子倒是来得全活。一大家子前呼后拥,算起来东府三房人家中,只有小大房不是集体出动了。
二老爷、四老爷、二少爷、四少爷,沈家的这些爷们站在一起,顿时就让人生出一种珠玉在侧、琳琅满目的感觉,美男家族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厮见,偏厅里顿时显得闹哄哄的。沈沅钰拉着妹妹给湖阳郡主见礼:“侄女给二婶请安!郡主万安!”
湖阳郡主长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身上逡巡,半晌都不叫姐妹两人起来。沈沅钰心中暗暗冷笑,身子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时房间中的喧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湖阳郡主这才说了一声:“起来吧!”
沈沅舒一向很怕这位二婶婶,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湖阳郡对沈沅钰说道:“从前你不懂事,是老太太慈悲,开恩叫你暂时回了祖宅,切不可像往日那般狂悖无道,目无尊长了。”当着小四房的面,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数落她。
沈沅钰微微低垂着头,两手垂至身侧,站姿十分恭敬,说话却是不卑不亢:“二婶婶教训的是!侄女从前不懂事,父亲和母亲也是这般教训侄女的。”那意思是说,我父母健全,就是训斥我,也轮不到你一个隔房的婶婶。
第17章 唇枪舌剑
这一句话倒把湖阳郡主说得愣住了。沈沅钰绵里藏针的言外之意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以皇家郡主之尊主持东府这几年来,一言九鼎,谁敢对她说一个不字,不由火冒三丈,可沈沅钰神态恭敬,答话温柔,从这句话里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她就是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
就不由握紧了拳头,脸色涨得通红。
就听见一声嗤笑,沈沅珍牙尖嘴利地讥讽道:“你们小大房,一个下巴豆戕害祖母,一个到现在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大伯父还真是养的好女儿!”她穿着大红通袖袄子,下头的十二幅湘裙上用各色丝线绣出缠枝海棠的纹样,行走间迤逦出一片灿烂辉煌的艳色,配上她国色天香的容颜,真真是一位绝代佳人。沈沅珍一向是沈家诸姐妹中颜色最出众的,在整个建康也是赫赫有名,单比容貌,沈沅钰和小四房的沈沅依和她比起来的的确确要差了一筹。
只可惜说话这般尖酸刻薄,让人颇为齿冷。
沈沅钰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妹妹这般说,我可承受不起。二叔学究天人,被誉为建康清谈第一名士。虎父无犬女,四妹妹幼承庭训,想必也是熟读经史的!”
沈沅珍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扯到读书上面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示弱”这两个字,当即傲然道:“那是自然!”
沈沅钰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问四妹妹,《列女传》有云,‘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这几句话应当作何解释呢?”她前世就是作律师的,靠的就是一张嘴吃饭,当庭激辩也只当是家常便饭,沈沅珍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和她比口才,不是嫌死得不够快是什么?
沈沅珍就是再笨也听出来沈沅钰的讽刺,不由大怒:“沈沅钰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你竟敢拐着弯的骂我!”
一道声音朗朗传来:“你说谁有爹生没娘养?”说话间,一道潇洒飘逸的人影面沉似水地走进偏厅来。他一袭青竹长衫上用金线绣了水墨风荷,外面披着银狐皮大氅,配上他宛若谪仙般翩然出尘的高雅姿态,立刻就把偏厅中的一票美男映衬成了皓月旁边的小星星。
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父亲这一身装扮,今天父亲可真是帅出了新高度!似乎每次见他……他的穿着都不尽相同。
这样的父亲,要是搁到现代,必定是荣登各大杂志头版的时尚先生!
沈沅钰觉得日后自己可以和他讨论讨论穿衣经,不怕找不到话题了!
沈昀走了过来,将沈沅钰和沈沅舒挡在身后,一副护犊子的姿态。沈沅钰心中不由一暖。沈沅舒遗性子和软,刚才就被咄咄逼人的二婶和四姐姐吓坏了,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沈昀的袍角。
沈昀的脸孔又黑了几分,他平时对小女儿过问得并不多,可不代表他就允许别人欺侮沈沅舒。
沈沅珍却有些脸色发白,她虽然看不起周氏和她的两个女儿,却不敢对沈昀这个大伯父不敬,关键是沈昀气质风度在那儿摆着,忽略了任何人也不可能把他给忽略了。何况这样在背后说大伯父只管生不管教,被抓了个现行?沈沅钰毕竟是姐姐,姐姐再不对,也轮不到妹妹来教训!
二老爷沈晖也有几分尴尬,刚才湖阳郡主母女欺负沈沅钰,他一直作壁上观乐见其成,这回被大哥抓了个现行,他脸皮再后也有些挂不住了。
“大哥!”
“大伯父!”一群人纷纷上前给沈昀行礼。沈昀潇洒地摆了摆手,“都别闹这些虚文了。”沈昀不屑于和女人一般见识,直接找上了沈晖:“二弟,本来你房里的事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该管,也管不着,不过今天我却不能不多说你两句。四丫头小小年纪就敢当着这么多长辈和兄弟姐妹面儿,对堂姐大呼小叫,实在是不像话!在沈府里有长辈包容着还一切好说,若是到了外头,别人看见咱们沈家的女儿竟是这般粗鲁无礼,有教无类,岂不是把沈府数百年的清名都毁了?”
沈沅钰几乎要为父亲鼓掌喝彩了。他根本就不管自己和沈沅珍谁对谁错,就拿住沈沅珍的把柄,步步紧逼,一击必杀,让小二房的人有苦也说不出。
饶是沈晖被称为建康第一清谈高手,辩才无碍,一时也只能俯首受教:“大哥教训的是,都是弟弟疏于管教,弟弟回去就罚她把《列女传》抄十遍。抄不完,不许走出院子一步!”女儿确实是被湖阳郡主教坏了,只知道横冲直撞地拿身份压人,就不能像三丫头一样,学学怎么绵里藏针吗?
沈沅珍听了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明明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讽刺她在先,怎么最后受罚的却反而是她,她跺脚道:“爹爹,我不抄《列女传》!”
湖阳郡主拉了拉女儿的胳膊道:“反了你了?连你父亲的话都敢不听了?”
沈沅珍见连一向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母亲也不向着她了,忍不住哭出声来:“你们欺负我,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不敢瞪大伯父沈昀,却狠狠瞪着沈沅钰。
沈昀只当没听见,淡淡哼了一声道:“既然来齐了就赶快进去给老太太问安吧!别让老太太等久了!”身为嫡长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说罢当先朝正厅走去,湖阳郡主从后面看见大老爷飘逸如仙的风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低声对沈沅珍道:“别哭了,这笔账娘总会帮你讨回来的!”
正厅的大门已经打开,大老太爷常年在会稽郡东山别院隐居,东府这边接受问安的就只有顾氏一个人。老太君王氏年纪大了,经不起闹腾,每半个月才由顾氏带领子孙给她请安一次。
顾氏梳妆已毕,坐在北向的罗汉床上,大老爷打头,众人分成男女两列走进厅堂,一起跪下给老太太请安。
顾氏这里规矩大,子孙们每次请安都要下跪行大礼。不过也有两个人是例外的,一个是湖阳郡主,一个是沈昀。湖阳郡主是宗室之女,身娇肉贵,自然不必给老太太行此大礼,平日里她连给老太太请安都不过来,今天不过是想见见沈沅钰这个丫头而已。
而大老爷,因为顾氏并非他的生母,顾氏身为续弦,在大老爷的生母的灵位面前是要执妾室之礼的,大老爷又是跟着舅舅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长大的,顾氏对他并没有养育之恩,不给她磕头,自然也是说得过去的。
说起来,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虽然都是嫡子,但大老爷是原配嫡出,外家又是四大门阀之首的琅琊王氏,身份上自然比二老爷和四老爷更加尊贵。
所以大老爷只是对顾氏躬身行礼,请安他是天天都来,却从来不行大礼,但是顾氏也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反而每次都让顾氏觉得心里发堵。
“都起来吧!”
“谢母亲!”
“谢祖母!”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大老爷可以自恃身份不给顾氏磕头,沈沅钰和沈沅舒可没有这份底气,全都恭恭敬敬地随着四太太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好在五小姐沈沅依一把扶住了她,“三姐,你怎么了?可是风寒还没有痊愈?”
她这一说,众人都向沈沅钰看过去,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上缺少血色,一看就是病还没有好利索。沈昀心里微微一愣,明明昨天女儿去外书房见自己的时候还是红光满面的……
顾氏心中已是万分不喜,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倒像是自己逼着她过来给自己问安似的。“若是身子还没有好全,就在屋子里多待几日,我这里还少你一个问安的不成?”
沈沅钰低声道:“启禀祖母,孙女呆在庄子上一年未曾在祖母跟前尽孝,已是大不应该,如今既然病好得差不多了,怎还能呆在长乐堂躲懒?就是旁人不说什么,孙女自己也过意不去!是孙女冲撞了祖母,还请祖母恕罪!”
顾氏淡淡地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呢,沈昀已经开口道:“既然身子弱,就听你祖母的,在屋里多歇几日,你身子不好只是小事,若是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可怎么好?”语气严厉,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
湖阳郡主却是嘴角微翘,这父女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倒好!他这个当爹的都这样说了,顾氏还能说什么?
这层意思沈沅钰也是明白的,不由就向着父亲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顾氏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个继子聪明绝顶,背后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她根本就讨不到一点儿便宜。她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直接吩咐道:“就这么办吧!老二和老四身上还有差事,老四家的留下侍膳,四丫头和五丫头陪着我用膳,你们都各自下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正要下去,四小姐沈沅珍和五小姐沈沅依走上前来搀扶顾氏,顾氏这才发现沈沅珍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顾氏从小就最为偏疼这个孙女,拿她当眼珠子似的,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珍儿了,说出来,祖母给你出气!”
第18章 偏心祖母
顾氏这样一问,沈沅珍忍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是,是,是父亲,父亲要罚孙女抄十遍《列女传》,不抄完不许出院子一步。”到底没敢说是因为伯父生了大气的缘故。
顾氏不由愕然:“老二,这是为何?”
沈晖还没等开口,湖阳郡主已经道:“还不是因为珍儿不懂事,和三丫头发生了口角,老爷一气之下,这才要罚她。”
沈沅珍也不傻,立刻顺着母亲的话头说:“我也是想到三姐姐曾经……曾经在祖母的饭食里下巴豆,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场,这才忍不住说她几句,孙女也是一时义愤啊!谁知道三姐姐不但不知道悔改,还出言讥讽……”
沈沅钰心里微哂:这对母女,还真会倒打一耙!她们是笃定了沈昀没有听见她和这对母女之前的对话,嫡亲妹妹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结巴,而小四房毕竟是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她自己无论怎样解释顾氏都不会相信,才这样明目张胆地往她的头上扣屎盆子。
她的目光淡定如恒,不由心中冷笑。
顾氏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黑气,冷冽的目光扫过沅钰宁静无波的脸:怒喝一声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顾氏毕竟身份辈分在那里,沈沅钰只好跪了下去。声音平静无波地道:“祖母息怒!”
大老爷俊美的面孔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怒气,他却没有立刻开口。
顾氏冷冷看着沈沅钰道:“三丫头,你可知错?”从沈沅钰一回来,她便处处吃瘪,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沈沅钰有些哭笑不得,顾氏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自己有罪,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也真是醉了。“启禀祖母,孙女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请祖母明示!”她的声音仍是恭恭敬敬的。
顾氏冷笑道:“你当年用巴豆害我,四丫头质问你时你仍不知悔改,难道四丫头会当面骗我不成?”
沈沅钰抬起头来,望着顾氏愤怒的双眸,缓缓道:“祖母,昔年孙女受人蒙蔽,误将巴豆粉当成了豌豆粉加在祖母的饭食之中,导致祖母大病一场。孙女实非有意要害祖母,还请祖母明鉴!孙女一直希望祖母能够查清真相,还孙女的清白,只可惜,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只不过,孙女毕竟也有失察之罪,因此被发落到庄子上整整一年,孤零零地一个人不能与父母妹妹相见,孙女也并不敢有丝毫怨言,为恕前嫌,孙女每日为祖母抄经祈福,这一年内将七卷《妙法莲华经》抄了十遍,若说孙女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孙女实在不能心服!”
顾氏听了不由冷笑:“你为我抄经,抄好的经书在哪里?别不是信口开河的吧?”以她对沈沅钰的了解,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沈沅钰道:“孙女怎敢在祖母和这许多长辈面前胡言乱语,孙女抄好的《妙法莲华经》现在就在长乐堂内的小佛堂上供着,本想着今日下午叫人给祖母送过来的,祖母若不信,可叫人跟随鸾娘去将佛经取过来,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妙法莲华经》确实是沈沅钰抄的,却并不是抄给顾氏的,那时她刚刚穿到这个身体里,因为要继承一段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每天心浮气躁头痛欲裂,便只好通过抄写经书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想到到了今天还有这样的用处。
“你可不要妄言诓我!”指了一个在正厅服侍的嬷嬷道:“你跟三丫头的丫鬟去一趟长乐堂看看,若是真有佛经,便取回来我看!”
那嬷嬷连忙跟着鸾娘去了。
沈昀皱眉道:“既然如此,三丫头病还没有好全,是不是先让她起来说话?”
顾氏到底不想落一个苛待孙女的名声,只好道:“你先起来吧!”一个机灵的婢女赶忙上前扶了沅钰起来。
大家本来以为沈沅钰要等着佛经拿了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想到她却紧接着又说道:“四妹妹刚才说我言辞之间不知悔改,怕也是她听岔了!我丝毫没有这层意思在内。我与四妹妹的对话,二叔一家,四叔一家,还有侧厅里的丫鬟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祖母一问便知。”
现在就算是二房想要息事宁人,她还不愿意了呢!
顾氏见她说得笃定,也有一瞬间的犹疑,四小姐什么脾气她不是不知道,怕是四小姐鸡蛋里头挑骨头吧。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与沈沅钰当庭对质,沈昀却开口道:“四弟妹一向公正持重,府里人尽皆知,那不如就让四弟妹给咱们学上一学,若真是三丫头言语无状,我绝不轻饶了她去!”
沈昀这样一说,顾氏若是再不答应,倒显得有些心虚了。只得点头道:“老四媳妇你说说吧。”
沈昀算准了,虽然小四房在宗子之争中有些偏向于同气连枝的小二房,可是沈沅钰和沈沅珍的对话那么多沈家人,那么多丫鬟婆子们全听着,她不可能为了维护小二房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况且,她和顾氏本就貌合神离。
尽管在宗子之位的争夺中,四老爷沈时是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可是小谢氏对顾氏和湖阳郡主并没有好感,湖阳郡主和她并不是一路人,她性格飞扬行事跋扈,日常主持东府中馈,和小四房也是矛盾不断。
小谢氏心里清楚,就是沈晖当了宗子,未必就会照拂小四房,湖阳郡主还会变本加厉地欺压小四房,从这个角度考量,她倒是宁愿大老爷得了这个宗子之位。
如今被老太太和大老爷一起追问,她自然不愿意为了给小二房遮掩而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一五一十将两姐妹之间的对话学了一遍,并不多加评述。
顾氏听了不由心中暗暗着急,小谢氏自然是不屑说谎的,按照小谢氏的说法,沈沅钰的说话谨慎小心,话中并无对自己不敬之意,如今沈昀眼睁睁在这里看着,自己势必不能随便给沈沅钰安个罪名就责罚她。
这事情该如何了结?额头上不由就出了一层细汗。她用力一拍床沿:“胡闹!”也不知是说沈沅钰胡闹还是在说沈沅珍空口白牙诬陷姐姐胡闹。
这时候派到长乐堂去取佛经的嬷嬷和鸾娘回来了。“老太太请看!”嬷嬷恭敬地将取来的佛经双手递给顾氏查看。
果然是《妙法莲华经》七卷,字体端秀凝练,一笔一划,看得出来抄写得十分认真。事实俱在,现在顾氏就是狡辩说这佛经不是沈沅钰抄给她的,也没有人会相信。沈沅钰就是因为在她的饭食里下了巴豆才被发落到庄子上静思己过的,她不是为了表达歉意抄佛经给顾氏祈福,又是为了哪一个?
大老爷接过小丫鬟递上来沅钰抄好的佛经,随意翻了翻,不由自主地看了沅钰一眼,笑道:“一年不见,三丫头的书法倒是精进了不少!”话锋一转,沈昀道:“看来事实已经分明,还请老太太给个裁决!”
这是逼着顾氏处罚湖阳郡主和四小姐呢!
“这……”顾氏颇为踌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湖阳郡主心中冷笑,顾氏就是这个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一点儿不值得依靠和托付。
她娇笑一声道:“大伯这话说得太对了!三丫头和四丫头这对姐妹见面就吵,这都多少年了始终是这个样子,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顾氏也有点儿小聪明,立刻说道:“这样不顾惜姐妹之情,确实该罚!你们都是沈氏一族的姐妹,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不知道相亲相爱,每日只是相互攻讦,在沈府里还好,总有长辈们为你们遮掩着,若是出了沈府你们还这样不知轻重,岂不是要坏了咱们沈家百年的名声!就罚你们在自己的院子里静思己过,一个月内不得走出院门一步。”
又说道:“五丫头、六丫头、八丫头,姐姐们相争你们不知劝和,一味作壁上观,不知和睦姐妹,兴旺家族,你们也有错,罚你们每个人将《女戒》抄上十遍,抄不完不许走出院子!”
三位姑娘不由暗暗叫苦,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位姐姐吵架关她们屁事,竟也莫名其妙被罚了!长辈的话不敢不听,只得齐齐应是!
沈沅钰不由暗暗嗤笑,湖阳郡主短短一瞬间就能想到和稀泥这一招,将母女联手诬陷迫害侄女说成是无关紧要的姐妹拌嘴,还真是聪明!
沈昀拱拱手:“老太太处罚公允,儿子佩服!”把一句明明是讽刺的话说得这般不带丝毫烟火之气,仿佛衷心拥护一般。顾氏听了,所在袖管里的手都气得抖了起来,可偏偏吐不出咽不下,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生受着。
她本以为沈沅钰会跳出来激烈反对,没想到她竟然十分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倒叫她心中微微一凛。
这个孙女,怕是已经不能小瞧了!
她疲倦地挥挥手:“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也不再提留四小姐和五小姐一起用饭的茬了。
众人行礼后纷纷退出正厅,顾氏并没有注意到小谢氏的脸色非常难看。老太太明明是偏心四小姐,凭什么把五小姐和六小姐也给凭空牵连进去?她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时时刻刻准备着给四小姐作筏子?
第19章 谋划布局
出了顾氏的韶和院,三房人在院子门口散了,各自回各自的院子用早膳。沈沅钰跟在沈昀身后,看见沈昀大袖飘飘地沿着韶和院门前铺了青石板的路面走了一段,就要往左拐,这是往外书房去的方向。
沈沅钰想起卧病在床的母亲,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燕然居那里熬了浓浓的金丝燕窝粥,还有水晶虾饺、小花卷,还有女儿亲自下厨做的开胃小咸菜,您要不要过去尝尝?”
沈昀英俊的面庞闪过一丝迟疑之色,最终还是摇头拒绝道:“我一会要去兵部侍郎张大人家里访友。刚才在韶和院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我在外书房随便用点就直接过去了,时间定在了辰正,去晚了可是要失礼的!”颇有几分解释的意思。
沈沅钰心里一阵失望,“哦”了一声道:“那女儿就在此恭送父亲!”
沈昀转过身来,乌嗔嗔的眼眸盯着女儿的眼睛,看得沈沅钰心里发毛。沈昀挥了挥手,对着一群跟过来的丫鬟婆子还有小厮长随道:“你们退到一边去!”
众人明白大老爷这是有话要单独吩咐女儿,连忙退到听不到的地方远远站着。沈沅钰忍不住去看父亲,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站着,就十分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玉树临风,光是看着就觉得养眼。
沈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还在埋怨爹爹?”
沈沅钰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赶忙道:“我没有。”
沈昀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分委屈:“你还骗爹爹!这回你从庄子上回来,从来没叫过我一声爹爹,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叹了一口气,眼底到底闪过一丝歉然地道:“我知道你在庄子上受了不少苦,之所以叫你到那里去,我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看,这次回来,你就长进了很多!”沈沅钰是他的长女,小时候倒也是聪明可爱,可是也不知是被谁教的,年纪越大长得越歪,性子越来越急躁,和自己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了,他这才想到借着上次的机会让她去庄子上,他好趁机查查这里边有没有什么猫腻。
可当时这些事却不能全都告诉沈沅钰。
对这样一个绝色美男叫爹,沈沅钰实在有些叫不出口,不过他现在可是她目前最大的依靠,沈沅钰也不想得罪他,只好哄他道:“你想多了,爹……爹爹!就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爹爹了,感觉有些生疏了。”
她这一声爹爹一出口,沈昀立刻眉开眼笑,那笑意直达眼底,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爹爹一直觉得这一次你是真的长大了,现在看来果然没有看错!”
被他的手摸了一下,沈沅钰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
亲爹的那双手,莹润细腻,白皙光滑,宛若美玉,就是女子,也没有这么好看的手!沈沅钰无语问苍天!
沈昀也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心里感叹着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再不是自己抱着她一天到晚不撒手的时候了。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天算是彻底把老太太和郡主都给得罪了,日后你要小心一点儿!内宅的事儿,爹爹帮不了太多,不过爹爹一定会保护你周全的!”
沈沅钰笑着说:“谢谢……爹爹!”虽然叫爹爹还是有点别扭,可看见沈昀喜笑颜开的激动样子,沈沅钰觉得这点别扭也不算什么了,接着说道:“我会小心的。内宅的事儿爹爹不便插手,您还是想想怎么从二叔手里把宗子之位抢过来吧,要是让二叔和郡主遂了心愿,咱们这一房人以后可就休想有好日子过了!”
沈昀傲然一笑道:“你放心吧!不是爹爹的东西,爹爹不屑于和人去争,可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轻易拱手送给旁人!”
这个话题在这里说不是很方便,沈昀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把上次爹爹给你打的头面给了你妹妹?”
“是的!我想着妹妹年纪大了,也该好好打扮起来了……”
“知道姐妹之间相互扶持,很好很好!”沈昀开心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就多到书房来陪陪爹爹,爹爹今天看你抄的佛经,字倒是长进了不少,到时候你好好写几张大字给我看看!”
沈沅钰答应着,沈昀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沈沅钰见他步子都轻快了几分,不由心里也是一暖。穿越后她接受了原主的记忆,某种意义上说,她既是前世的那个她,也是今世的这个她,所以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母亲周氏,妹妹沈沅舒,可是父亲,却总有点儿亲近无能。
记忆里这个父亲总是偏着庶出的弟弟,对自己也是一天天的疏远,可是通过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沈昀在老太太和湖阳郡主跟前处处维护她,显得颇为护犊子。这让她真的有些感动。
看来,原主的许多记忆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有些人歪曲了事实,让她不自觉地疏远父亲母亲,这些记忆还是要甄别吸收。
总而言之,有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父亲,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韶和院中,顾氏等小大房和小四房的人都走远了,才差了贴身嬷嬷去请湖阳郡主和四小姐过来。
“你们娘两个,今天做的是些什么事儿,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小二房的娘两个一进来,顾氏就拍了桌子。今天这件事虽然勉强压下去了,可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顾氏和湖阳郡主这是吃了个哑巴亏。
湖阳郡主一直瞧不起这位婆婆,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大台面。当年昭帝东渡,重振晋室国祚,因为初来乍到,脚跟尚未站稳,这才命令皇族和侨姓士族与“吴姓”通婚,就算这样,若不是大老太爷娶的是续弦,也轮不到顾氏来作这个沈氏的宗妇。
果然顾氏主持东府的那几年,上不能讨好婆婆,下压不住高姓豪门的儿媳妇,待下人又刻薄寡恩,只知道一心提携娘家人,东府真是一团糟。要是换做她是顾氏,拼着得罪了大老太爷,也要不声不响地将沈昀给弄死了,免得像现在这样养虎遗患。
婆婆这样发脾气,她就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在罗汉床对面的垫着大红色椅袱的太师椅上坐了。“您犯得着这么和我们娘们生气吗?今天咱们被那个丫头牵着鼻子走,全都是因为太过小看了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傻瓜,才用了这么粗略简单的方法栽赃给她。
顾氏见湖阳郡主语气不善,她从来没在媳妇面前这样挺过腰子,一时也有几分心虚。原来想着为了帮着儿子争取宗子之位,给他找个强悍的妻族支持他,等郡主真的娶回家了,她才知道这是娶回了一尊佛来供着!
不但打不得骂不得,自己还得天天陪着笑脸,甚至有时候还得看她的脸色。就像一口黄连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沈沅珍看见祖母和母亲之间充满了火药味,连忙打圆场,一把抱住顾氏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祖母,咱们也不想这样的啊。怪只怪那个小贱人,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这般阴险狡诈!”
说起来,湖阳郡主这对母女聪明是尽有的!
她这一打岔,顾氏找到了台阶,不敢再摆婆婆的架子:“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看着湖阳郡主道:“你想过没有,有了这些手抄的《妙法莲华经》,再想把三丫头发配到庄子上,怕是不能了!那丫头又处处和咱们作对,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湖阳郡主一双长长的丹凤眼寒光闪闪,显得异常凌厉:“咱们和小大房斗了也不是一日了,多一个三丫头少一个三丫头并无什么不同!她既然长进了,咱们就好好谋划,总有收拾她的那一天!”
正在长乐堂用早膳的沈沅钰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是哪路神仙又惦记上我了。在一旁服侍的鸾娘看见了就有些心疼:“小姐您是不是身子还没有大好!上回御医开的方子十分有效,等会奴婢再去给您煎一碗药去!喝下去很快就好了!”
“我没事儿,若是病的话,这病来得正是时候!”沅钰笑着说。
鸾娘性子实诚,肚子里一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见这话不由得有些楞了,怎么都生病了小姐还这么高兴。
沈沅钰笑着放下筷子,丫鬟们进来收拾了桌子,沈沅钰吩咐一个小丫鬟道:“你去趟燕然居,请贾嬷嬷过来一趟,我想把房里的摆件换一换,贾嬷嬷经验丰富,叫她过来帮我参详参详。”
贾嬷嬷很快就来了长乐堂,沈沅钰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贾嬷嬷也是机灵人,便问道:“三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去办的?”
贾嬷嬷是跟着周氏陪嫁过来的,她是周家的家生子,对周氏也是忠心耿耿。在这复杂的大宅门里,战斗力负五渣的周氏能活到现在,全靠贾嬷嬷在旁边周全着。沈沅钰因此对她很客气,“贾嬷嬷请坐!”让贾嬷嬷坐在了贵妃榻旁边的椅子上,又亲自给她倒了一盏热茶,这才道:“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嬷嬷!”
贾嬷嬷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小姐你问!”
沈沅钰用碗盖一下一下拂着茶盏里飘着的茶叶,慢慢问道:“我听说外祖母乔氏和念慈庵主持玉林师太相熟,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第20章 初见表哥
这一两百年间,佛教在大晋悄然兴起,许多皇室成员和士族子弟全都笃信佛教,建康也兴建了许许多多佛寺庵堂。这念慈庵是名气最大的一座庵堂。因为它接受皇家供奉,大晋的皇帝去世后,没有养育子嗣的妃嫔便按例到念慈庵去做居士,青灯古佛,寂寥一生。
既然是皇家庵堂,主持当然更是了不得,玉林大师经常给宫里的太后、皇后讲经。现在已经很少在外头走动,等闲的人家根本就请不到这尊大佛。周家在建康算不得第一流的门阀世家,沈沅钰的外祖母乔氏能和她相熟也算是异数了。
贾嬷嬷神色一动:“是有这么回事,三小姐的意思是?”
沈沅钰道:“上回母亲被老太太逼着搬去了燕然居,我听说来长乐堂看风水的静宁师太就是玉林大师的弟子!”
贾嬷嬷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把玉林师太请到府里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沈沅钰笑道:“若是这般容易,又怎么能逼着老太太发话请母亲搬回长乐堂?”
贾嬷嬷连忙问道:“小姐有何打算?”
沈沅钰道:“今天请嬷嬷过来,就是想让嬷嬷送个信儿给大舅母,就说母亲想她了,请她得空过来一趟!”
第二天,长乐堂传出消息说沈沅钰又病了!折腾了一个晚上,一大早长乐堂的丫鬟就匆匆禀到了大老爷那里,大老爷立刻派了朱管事去请建康城内的坐馆的名医到府来给沈沅钰诊治。
顾氏听说了不由暗骂了一声“这个不消停的贱婢”。派了一个嬷嬷到长乐堂查看。嬷嬷回来禀报说三小姐眼底青紫,嘴唇发乌,精神萎靡不振,看上去不像是装病。顾氏也就丢开了手。
又过了一天,沈沅钰的大舅母林氏带着七表哥周鸿远来探望周氏母女。湖阳郡主听见门房的禀报,只叫一个管事媳妇到二门迎接,十分怠慢,可周家毕竟只是一个“丙姓”的三等家族,湖阳郡主就是这样怠慢,他们也挑不出礼来。
沈家的老太君已经久不见外客,林氏就带着儿子先去拜见了沈家的长辈顾氏,然后才被周氏的丫鬟引着到了燕然居。
因为门第相差巨大,周家又都是些心高气傲之辈,到了沈家只有遭受白眼的份,所以这些年来周氏与几个哥哥家里走动得并不算多。
等林氏到了燕然居看见小姑子和外甥女母女两个挤在这么小的一个一进的小宅子里也不由得心中大怒。
周氏老太爷这一辈,生了五个儿子,就只得了周氏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像眼珠子一样呵护着周氏,林氏比周氏大了整整十五岁,一直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教养。
没想到她在周家像个宝,嫁过来却像是一棵草,林氏是怎么想怎么觉着意难平,当即就拍了桌子:“你身为大房太太,也是他们沈家明媒正娶的,凭什么空着正房不让你住,让你和女儿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挤,我回去就和你的几位哥哥说说,让他们上门和沈家说道说道,就算他沈家隶属‘侨四姓’,也不能不讲道理!”
周氏和贾嬷嬷磨破了嘴皮子才把林氏劝得勉强消了气。长乐堂派来请林氏过去的丫鬟也到了。
林氏不由得更为生气,沈沅钰讨厌外家门第低下她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让她这个舅母下不来台,从前林氏念着她年纪小不懂事,不愿意和她计较。可现在她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扔到这么个简陋的院子里,自己却住着长乐堂的正房,周氏怎么生了个这么不孝的东西?
林氏生气地道:“那我就去拜会拜会外甥女!”
林氏的小儿子周鸿远连忙道:“我也去!我都好几年没见着表妹了!”周鸿远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学,又曾在祖父周高岳驻守的宣城跟着祖父学过兵法,前几天才刚刚回到建康。
等他到了家,才发现上头几个哥哥没有一个愿意跟着母亲去沈府的,又从哥哥们的口中听说表妹沈沅钰十分蛮横无礼,大家都十分讨厌她。他心下好奇之心更胜,这才借着拜望姑姑的名头,跟着母亲到了沈府。
林氏出身儒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为人十分方正,却唯独对这个小儿子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周鸿远是她过了三十岁才得的,又从小聪明伶俐,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比起前面几个哥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也就溺爱了些。
耐不住他的纠缠,林氏只好带着他到了长乐堂。
沈沅钰正在长乐堂的院门口等着,远远就看见大舅母带着一个英俊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细致绵密的花纹,配上镂空金缕腰带,腰身上系一块碧玉竹节佩,看起来风姿潇洒,卓尔不群。
这就是七表哥了。沅钰印象里这位表哥只比自己大一岁,却很少见到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似乎和他玩儿过几次。
“大舅母!”沈沅钰行礼如仪。“这位就是七表哥吧?”
林氏看见沈沅钰连院子都没有迈出一步,心里更是生气。可是看见外甥女一脸的病容,神态萎靡不振,这股气一时间也发不出来。她还以为外甥女还像是往常那样看不起外祖家的门第,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意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起来吧!”林氏就有些淡淡的。
林氏对她态度冷淡她并没有生气,谁叫之前这具身体从来没给过人家好脸呢。周鸿远却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好一位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沈沅钰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果然是美男众多,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这么养眼。
只是这位表哥的眼睛异常明亮灵动,让她感到表哥应该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谦谦温润。周鸿远笑着说:“你就是大表妹沅钰吧,咱们可是好多年都未曾见了。”态度十分温和。
沈沅钰便道:“外甥女未能亲自到燕然居去见大舅母和七表哥,实在失礼!外甥女在这里给你们赔罪了。实在是我被祖母禁足在这长乐堂,这一个月之内,祖母不准我走出这间院子一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被禁足的事情告诉了两位至亲。
那样的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林氏楞了,周鸿远双眸都亮了起来。本来以为会遇见一个蛮横刁蛮的高门千金,现在真正见了,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大方爽利的女子。周鸿远不由对她的兴趣更大了。
林氏见这一回相见沈沅钰对她们母子礼数周到,再没有用鼻孔看人,又有这样的理由,她毕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气早就消了几分,口气就温和了不少:“看你脸色不好,听你母亲说你还病着,快别在站着吹风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
沈沅钰点了点头,“大舅母,七表哥,请!”将两人引入了待客的花厅。
几人分宾主坐了,沈沅钰就招呼丫鬟上茶。“我听我娘说起大舅母喜欢饮六安瓜片,特意央父亲给了我一些上好的,大舅母尝尝可还满意?”又笑着招呼周鸿远道:“不知道七表哥喜欢什么,我叫丫鬟去准备。”
招呼得十分周到。林氏一时间觉得很不习惯,不过眉宇之间已经完全松开了。周鸿远则是温然一笑,顿时满室生辉,“我不挑嘴,就跟着母亲喝六安瓜片好了!”
林氏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这个外甥女改变了不少看法。想起刚才在燕然居,周氏曾道沈沅钰自打去了一趟庄子上,回来之后懂事了许多。林氏还有些不相信,现在却是信了几分。
“看你脸色这样不好,到底是什么毛病?有没有找大夫看?大夫开的是什么药?有没有按时吃药?”语气里就带了几分真切的关心。
沈沅钰心头一暖。毕竟是血脉至亲,之前她还有些担心此前对外祖一家太过失礼,怕舅母不肯原谅自己,现在看自己倒是多虑了。
“舅母你别担心,之前在庄子上就感染了风寒,前些日子吃了大夫的几味药,本来以为大好了,药也就停了,这两天天气回暖,衣服穿得少了,被冷风一扑,就又复发了起来,大夫也来看过了,照着之前的方子再吃几服药也就全好了。”沈沅钰笑着和舅母解释。
周鸿远却关心另一件事:“刚才表妹说被老太太罚了禁足,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道:“我正想和舅母还有七表哥说这件事呢。”挥手打发一旁的丫鬟婆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侍候的人全都走了,沈沅钰才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周氏听得脸色阵红阵白。不由埋怨周氏道:“这个大妹妹,我每次问她,总是报喜不报忧,与我说内宅一派和谐!我就知道老太太和湖阳郡主不是好相与的,却不成想他们已经将你们欺负到了这种程度!”
周鸿远接口道:“只看姑姑连正房都不能住,被挤兑到了燕然居,便可见端倪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七表哥倒是观察入微,一针见血。“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很多事情我也不敢叫她知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事到如今,我实在无人商量,这才只好厚着脸皮向大舅母求援!从前我年纪小,又受奸人挑拨,做了许多对不起舅舅舅母,让舅舅舅母生气难过的事情,现在想起,实在是罪无可赦,惭愧万分!”
第21章 商量未果
沈沅钰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在这里给大舅母赔罪了,请大舅母原谅我的年少无知!”说着就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林氏磕了三个头。
林氏真没想到她会这样,屋里没有丫鬟,一着急急忙叫道:“都是一家人,外甥女何必如此?远儿还不快扶你表妹起来!”
周鸿远听了母亲的吩咐,赶忙跳起身来,伸手将沈沅钰扶了起来。这个时代男女之防还未到宋明时期那般“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严苛境地,不过高门大阀之间因为累世经学传家,还是十分看重的。
周鸿远本是个洒脱人,刚才母亲叫他扶起表妹来他就去扶了,何况又是姑表至亲,等真的搀上了沈沅钰那温软的胳膊,他一时之间忽然有些不自在,脸上就觉得微微一热。
倒是沈沅钰大大方方地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心里自嘲道我倒还不如一个女孩子豁达了。
沈沅钰道:“大舅母宽宏大量,肯原谅钰儿,钰儿就感激不尽!”
林氏叹道:“你大舅母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语气顿了顿:“说句实话,从前我是不愿意到你们这高门贵阀来受气的。现在你总算长大懂事了,有你照顾你母亲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坐在那里有些局促,儿子是什么秉性她最了解,就算见了皇上他也不会这样不安,一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诧异地看了过去。
沈沅钰也有些奇怪,见周鸿远脸上还保持着自然的表情,可耳根却是微微发红的。
她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努力让自己去适应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可是骨子里她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从未觉得这样的接触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一个乌龙事件。
原来她觉得七表哥外表翩翩,眼珠子却灵活得有些过分,印象里他是个表面温润实则腹黑的主,现在瞧着倒是觉得他可爱起来。忍不住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急忙用手掩住了。
周鸿远一直注意着沈沅钰的表情,见此情形,不但耳朵更红了,就连脸都红了起来。林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孟浪了,儿子和外甥女光明磊落,她又不是那迂腐之人,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儿。
就赶紧笑着把话题岔开,“你这次叫了舅母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舅母帮你办的?”儿子从来都是意气风发,难得看见他吃瘪,林氏也觉得十分新鲜。
沈沅钰也没打算跟大舅母客气,她外院没人可用,这件事只能求助外家:“事情是这样的。您也看见了,母亲如今带着妹妹住在燕然居那么一个小小的一进院落里,她本来在这个家就倍受排挤,如今连长乐堂的正房都住不了,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现在这院子里,都把白姨娘当成主子,谁还记得我母亲才是正房太太?连有些身份地位的婆子都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得想个法子让母亲和妹妹搬回来住才行!”说到这里就有几分义愤填膺。
说话的功夫,周鸿远总算调整过来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姑姑是怎么被挤兑到燕然居去的?”刚才在燕然居林氏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周氏一味只知道忍让,不肯说实话,只说是自己觉得燕然居安静,适于她养病。
周鸿远对她这份委曲求全是极不赞成的。
“这事说来话长……”沈沅钰就把周氏搬到燕然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林氏为人方正,但是不代表她不懂后宅的弯弯绕绕,周鸿远年纪虽轻,却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也能明白顾氏和二房在这件事上的心怀叵测。
周鸿远就问:“表妹到底有何打算?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这个沈沅钰早有打算,道:“我想请大舅母做主,请玉林大师出面,给大房看看风水!”
“请玉林大师出面?你的意思是?”林氏有几分不解。
沈沅钰就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这一计沈沅钰已经反复琢磨了很久,觉得成功的机会很大,这才叫贾嬷嬷给外家传信,请了大舅母过来。
周鸿远越听越是兴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表妹这个主意妙!”
本来以为林氏会一口答应下来,却不成想林氏张口反对道:“此事不妥!我不同意!”
沈沅钰一怔,正要说话,周鸿远已经着急地道:“娘,我觉得表妹这个法子可行!您就答应她吧!”
林氏道:“胡闹!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沈沅钰诧异地望着她,林氏慢慢站了起来:“这些事情,哪是一个姑娘家该管的?作为女子,理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这般算计谋划,岂是大家闺秀所为?”
“大舅母……”
“你不必多说了!你母亲是我们周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自有娘家为她撑腰!我回去就与你的几位舅舅商量,无论如何也要上门为你母亲讨回公道。这件事却不是你能管你该管的,你只管侍候好你的母亲,万事有舅舅舅母给你做主!”
沈沅钰苦笑,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关键的一点——林氏的性格。林氏幼承庭训,在家里孝敬公婆,侍奉夫君,最厌恶的就是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怎么会容许外甥女插手这些事情之中?
只不过顾氏和湖阳郡主是什么性格沈沅钰很清楚,最懂仗势压人,无礼搅三分。博陵周氏又仅仅是个“丙姓”家族,在士族间地位不高,若是真按照林氏的方法行事,恐怕不但不能让周氏顺利搬回长乐堂,几位舅舅也免不了被顾氏和湖阳郡主奚落一番。
林氏想要堂堂正正地解决事情,可这并不妥当!
沈沅钰只得委婉地将这番想法说了一遍。周鸿远也在一旁劝道:“娘,儿子也觉得咱们周家出面交涉并不妥当,人家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咱们搪塞回来。还是表妹的法子可行,您就别固执了!”
林氏却训斥道:“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好修文习武,搀和这些内宅的争斗,你害臊不害臊!”把个周鸿远噎得没了脾气。
林氏想着赶快回家和丈夫商量此事,于是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又对沈沅钰道:“你身子不好,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便起了身。
沈沅钰心里十分失望,不过林氏的这种坚守原则的个性还是令她感到佩服。“大舅母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已经叫下人准备吃食了,何不用了午膳再回去,也叫外甥女尽尽孝心!”
林氏摆摆手道:“不必了!你有这个心比什么都强,来日方长,以后还怕没机会一起用膳吗?”不由分说拉着儿子就出了长乐堂。
林氏到燕然居和周氏打了声招呼,周氏又是一番挽留,林氏急着回去见丈夫说明此事,自然不肯多留,又说了几句这才脱身出来。因为沈沅钰不能出门相送,就派了丫鬟在前头引路,堪堪到了二门,周鸿远忽然叫道:“哎呦,我的玉佩不见了!”
林氏狐疑地看过去,果然他腰上系着的碧玉竹节佩不见了:“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周鸿远笑嘻嘻地道:“一定是落在长乐堂表妹处了。那块碧玉竹节佩可是祖父送给我的,要是知道我给弄丢了,我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了!”
“这么大个人了,都到了快要成亲的年龄了,一点儿都不知道稳重……”教训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鸿远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您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趟长乐堂,把玉佩找回来。”
林氏一跺脚,“这个孽子。长乐堂只有一个钰儿一个姑娘家,他怎么好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急急叫了跟在身边的大丫鬟小满:“快去跟上七少爷,千万莫要叫他胡来!”
已经跑远了的周鸿远摸了摸被自己拢在袖中的碧玉竹节佩,脸上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
沈沅钰正歪在床上。刚才和大舅母七表哥说了一会子话,感觉有些累了,听丫鬟禀报说表少爷去而复返,她不由微感诧异。急忙叫丫鬟将散开的发髻重新盘起来,简单装饰一番才重新回到花厅。
周鸿远正在鉴赏厅堂里的一副前朝字画,从背部看过去,他猿背蜂腰,被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更是衬得他玉树临风。看见沈沅钰进来,他急忙回身拱手行礼,“表妹你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沈沅钰那双澄净明澈的乌黑双眸注视下,周鸿远刚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在心里暗骂邪门!就是在阮籍那样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面前他都能做到挥洒自如,怎么见到一个小姑娘反而这样扭扭捏捏的?
“表哥请坐!”沈沅钰看见他耳根又红了,就不由得想要笑。前世她活到27岁,早过了见到异性就害羞的青葱岁月,看见周鸿远这样有些小害羞的样子,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表哥去而复返,有什么事吗?”
第22章 峰回路转
周鸿远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这个动作,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恢复了往日的谈笑不羁。笑着道:“有件重要的事要和表妹商量……”回头看见母亲的大丫鬟小满兢兢业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尽职尽责地担负起监视自己的责任,便道:“我和表妹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到院子里等着我!”
小满想起林氏的嘱托,权衡利弊一番,终究不敢不听少爷的吩咐,去了花厅的院子里。
沈沅钰看了他一眼,对丫鬟婆子们挥挥手:“你们也先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鸿远和沈沅钰两个人。
这份磊落坦荡,叫周鸿远好感大增!
“表哥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周鸿远本来想开门见山说正事,却鬼使神差地道:“表妹,咱们小时候一块儿在你们家的后花园里掏过鸟蛋,你还记不记得?”
沈沅钰的脑海里闪过一副原主的记忆画面: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伏在后花园的大树上,鸟窝离他还有几尺的距离,他却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一个小女孩站在大树底下,紧张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带着哭音喊道:“表妹,我没力气,上不去了!”
小女孩跺脚道:“那你下来啊!爬得那么高好吓人!”
小男孩又道:“我也没力气下来了,怎么办?”
小女孩一着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远处就传来仆役们的声音:“三小姐和表少爷在这儿呢,快过来快过来……”
想到这里沈沅钰就觉得好笑:“怎么不记得?那次鸟蛋没掏到一颗,却被父亲罚我抄了整整一本三字经!表哥自己说要带我去掏鸟蛋,结果爬到树上下不来,在树上吓得哇哇大哭呢!”说到这里就抿着嘴笑。
那一瞬间的风情看得周鸿远眼前一亮,只觉得仿佛千万朵春花齐齐绽放,华美璀璨得耀人眼目,看得他几乎呆住了。
愣怔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摸着脑袋,头颅微微低垂下去,有些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小的时候胆子那么小吗?还哭鼻子?”到底有几分尴尬。
沈沅钰道:“你那时候还小吗?我比你小一岁,可小时候咱俩打架,我还把你打得哭鼻子了呢!”
周鸿远连连摇头:“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沈沅钰笑道:“我还能拿这种事儿骗你不成?”
这么说了几句话,气氛松快多了,周鸿远才想起正事:“我这次回来,是想劝表妹你不要放弃原来那个计划!”
他也是觉得堂堂正正无法解决这件事吧?
“可是大舅母不同意,我在玉林大师那可说不上话!”
周鸿远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劝服母亲和祖母,遵照你的计划行事!”
“她们会答应吗?”林氏可不是个会随便改变主意的人。
周鸿远含笑说道:“别人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过不了两日我自然会送玉林大师到府上来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就露出一丝顽皮来。
“那我便等着表哥的好消息了!”不得不说,周鸿远有股子让人信服他的魔力。
话说到这里,也该告辞了。周鸿远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想了想又道:“以后表妹若是遇到了困难或者问题,只管叫丫头去周府告诉我一声,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解决!这块玉佩就送给你权作信物吧!”说着从袖子掏出那块碧玉竹节佩,一把塞到沈沅钰的手里,根本不给沈沅钰拒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就大踏步走了。
“表哥,这玉佩我不能……”沈沅钰想要拦住他,周鸿远已经一阵风般地刮远了。
沈沅钰就不由得拍了拍脑袋,七表哥倒是洒脱,这么贵重的玉佩随随便便给了自己,可是她却不能就这样收下啊……
沈沅钰只好叫了鸾娘进来,“你把这块玉佩好好收着,千万不能弄丢了,等七表哥下回来,咱们再还给他!”鸾娘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碧玉竹节佩收了起来。
周鸿远带着小满返回二门,林氏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看见儿子回来松了一口气:“玉佩找回来没有?”
周鸿远心情十分愉悦,道:“在表妹那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算了,下回叫祖父再送我一块就是了!”
林氏哭笑不得:“你现在就不怕你祖父打你板子?”
“怎么会呢?”周鸿远笑嘻嘻地:“祖父最疼我了,怎么舍得打我屁股?”伸手扶着林氏的胳膊:“娘,时候也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小二房谦退堂。
湖阳郡主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听着心腹常嬷嬷汇报林氏的行踪。“……先去了燕然居,说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又被三小姐请了去,在长乐堂说了有小半个时辰,林氏就出门了,并没有留下来用饭。”
湖阳郡主转着腕子上的一串珊瑚珠串,声音清冷:“可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常嬷嬷道:“燕然居和长乐堂都遣了服侍的人出去,并没有听到谈话的内容。倒是表少爷后来又去了一趟长乐堂,说是随身佩戴的碧玉竹节佩掉了,回去寻。在长乐堂呆了一盏茶时分就出来了。”
湖阳郡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叫人把燕然居和长乐堂给我盯紧了点儿。”
“是!”常嬷嬷恭恭敬敬地施礼之后退下。
沈沅珍就坐在湖阳郡主身侧,见湖阳郡主煞有介事地安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有些不以为然:“娘,您对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小题大做了?从前咱们不过略施小计,她就乖乖上当,这样的蠢货,哪里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说是被禁足不能出门,其实只是不能出谦退堂而已,谦退堂这么大,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说小二房的“谦退堂”这三个字,还是二老爷亲笔所书,原本暗含的意思是自己身为次子,愿意屈居大哥身后,不争不抢,只可惜到了现在,小二房的人都是既不“谦”也不“退”。
湖阳郡主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你不觉得那个小贱人自从去了一趟庄子上,整个人聪明了不少吗?这不年不节的,林氏干嘛要到咱们这儿串门?周氏是个软弱无用的病秧子,这其中要是有事,很有可能就是那小贱人的主意!上回咱们一时大意已经在她的手下吃过一次暗亏了,这次再不能犯轻敌大意了。”
沈沅珍不屑地道:“她也不过是有点好运道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沅钰足不出户,沈昀亲自给她开了方子,又请了城里坐馆的名医来给女儿诊治,却不料沈沅钰的病却时好时坏,大夫们全都莫名其妙,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风寒,为什么就这么难以治疗。
沈昀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沈府里渐渐就流传起谣言来。“别是中了什么邪吧?”“会不会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该请个道长回来做场法事驱驱邪才是!”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论调在悄悄传扬,说是三小姐回府之后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先是被老太太整治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直接晕了过去,紧接着又被小二房的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母女打压,以至于心情郁结,迟迟不见好转。
谣言本就是一件犀利的武器,何况下人们传的这些话又非是空穴来风,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一时间沈府众人无不觉得三小姐万分可怜。很快连西府都得到了消息。
湖阳郡主听了不由得冷笑连连,“以为下人的几句议论就能扭转乾坤?”她极为雷厉风行,当天就抓了两个谣言传得最凶的碎嘴婆子,个个重打四十大板,然后直接全家卖到偏远的益州。并且放出话来,以后谁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一旦抓住,就是这个下场。
一时之间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
只不过严刑峻法能够堵得住人的嘴,却遮不住人的心。
过了两日顾氏请了湖阳郡主到韶和院来商量:“这阵子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既然如此,还是请个老道回来做场法师,堵一堵那对母女的嘴吧。”
湖阳郡主觉得有理,便道:“那还是请念慈庵的静宁师太好了,一事不烦二主,上一次把周氏赶去燕然居,就是她的功劳!”
顾氏却笑着道:“静宁师太好是好,可是我这里还有更好的。”
湖阳郡主有些奇怪:“您说的是?”
顾氏道:“我得到消息说念慈庵的玉林大师出关了。前日刚被谢家请去做了一场法事!静宁自然是听咱们的,不过这玉林大师却是静宁师太的师傅,她总不会打徒弟的脸吧!咱们不用求她什么,她自然也会帮着咱们说话的。”
“玉林大师?”湖阳郡主有些惊讶,“她可是有好几年没在门阀世家里走动了,您的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顾氏道:“他们陈郡谢氏做法事请的就是玉林大师,咱们兰陵沈氏就只能请玉林的徒弟静宁师太,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家笑话!”她还有一句没说,真要是请了静宁师太回来,单单是西府谢氏的冷嘲热讽,顾氏也承受不起。
湖阳郡主本也是个好大喜功的,她出身皇家,分外不愿落了面子,再说婆婆说的都在理上,于是也就点头同意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就准备十二色的礼盒,亲自去请念慈庵的玉林师太!”
消息传到长乐堂,贾嬷嬷正在侍奉沈沅钰喝药,有些震惊地看着她道:“您怎么猜到老太太和湖阳郡主一定会把玉林大师请来的?”
第23章 玉林大师
沈沅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和湖阳郡主都是要脸面的人,陈郡谢氏请了玉林大师去做法事,她们又怎么肯再请静宁师太来自己打自己的脸。我本来是想叫外祖家出面,将玉林大师送过来,如今看来,谢家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周鸿远回去不过两天就派丫鬟进来给她送信,说他不但把母亲劝服了,还陪着祖母乔氏一块儿去见了玉林大师。玉林大师和乔氏年轻的时候乃是闺中蜜友,不过饶是如此,乔氏想让她帮着周氏母女说话,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好在乔氏拿住她教徒不严来说,那静宁害得又是老友的幺女,玉林大师深感过意不去,这才答应了下来。
沈沅钰得到玉林大师去了谢家的消息后,立刻找来贾嬷嬷,让她把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透给顾氏知道,果然顾氏和湖阳郡主没有叫她失望。
“小姐真是聪明!”贾嬷嬷听她这般解释,已经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沅钰却想:这一回玉林大师可是顾氏和湖阳郡主亲自请回来的,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贾嬷嬷兴奋完了,却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小姐的院子里我看也该换一换人了,您的管房嬷嬷张嬷嬷可是偷偷去了白姨娘那里好几次了。还有这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侍候得一点儿都不精心!这些小蹄子都是白姨娘安排过来的,防不胜防,我看还是找个机会把她们全撵了!”
这些情况沈沅钰也是心知肚明,倒不是没有人伺候她,只是觉得手里无人可用,让她分外觉得寸步难行——如今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鸾娘。
她想了想道:“这事儿先不着急。撵走她们之前先要好好查查她们的身份背景。我也回来几天了,白姨娘却是安安分分的没有一点儿动静,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心,这些丫头婆子全是她安置过来的,别是她挖好了坑等着咱们跳。所以一定要谨慎一些。”贾嬷嬷听的连连点头,白姨娘还真就是这样一个人儿。
顿了顿,沈沅钰她又说:“况且,就算咱们把这些人都撵了,老太太和湖阳郡主定也会往咱们这里塞人,到时候一样是防不胜防。”
贾嬷嬷听了不由着急:“那该怎么办?”
沈沅钰道:“这件事容我再想想,说不得还得再向外祖家求救了!你先帮我摸摸这些丫鬟婆子的底细,咱们再详做计较!”
贾嬷嬷只得依言下去。
第二天,湖阳郡主亲自带了十二色的礼盒去念慈庵请玉林大师。玉林大师先是推辞,但是架不住湖阳郡主的殷殷求恳,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当天便跟着湖阳郡主去了沈家的东府。
顾氏十分高兴,开了大门,并且到大门口亲自迎接。玉林大师道法精深,在建康城赫赫有名,二老太太谢氏听说了,也带着三太太和五太太到东府拜见。
将玉林师太迎入了韶和院,清茶用完了一道,玉林大师直奔主题道:“咱们是不是去看看三小姐?”
顾氏和湖阳郡主自然不会反对,众人簇拥着玉林大师来到长乐堂。沈沅钰已经带着丫鬟在长乐堂的门口迎接众人,玉林大师见她虽然面色苍白,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清澈纯净,熠熠生辉,行礼的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看便是极有家教和涵养的名门闺秀。
玉林大师先就有了三分好感。
在外人面前,顾氏对于子孙辈一向表现得分外温和慈祥,“你身子还没有大好,不用行礼了。”向玉林大师道:“这就是我那三丫头。”又对沈沅钰道:“这位是念慈庵的主持玉林大师,还不赶快见礼!”
沈沅钰见玉林大师穿着一身缁衣,眉目清秀端凝,颇有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之气,沈沅钰虽然不大相信风水命理之说,但对玉林大师这样的人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连忙恭恭敬敬行礼如仪:“见过玉林大师!”
玉林大师看清了她的面相,却是神色震惊,一时间连让沈沅钰起身都忘了。
玉林大师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她在大晋拥有崇高的威望并非浪得虚名,在星相占卜风水堪舆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她的双眼死死盯着沈沅钰的双眼,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口中喃喃低语道:“奇怪,奇怪,不对,不对啊……”
这丫头双眉直逼命宫,明明该是一副年幼早夭之相,可如今细观,她虽然一副病象,可偏偏印堂发亮,鼻梁高挺,山根丰隆,又是大富大贵福寿绵长的命相,从一个人的脸上怎么能看到完全不同的两种命格呢?
有道是命由天定无法更改,以她的道行也只能因势利导,不能逆天改命。难道此前这丫头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使用大法力硬生生将她年幼早夭的命格给掰过来了?
不说这世间有没有这样的高人,就算是有,这样的逆天行事,也绝对会因之阳寿折损过半!谁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做这种事情呢?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玉林大师的脑海里盘旋。
在场众人几乎都十分迷信星象风水之说,见了玉林大师的这番表情,一时间都有几分紧张。顾氏更是直接问:“三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冲撞了?”
“没什么!没什么!贵宅中并没有阴私污秽之物作祟!”玉林大师这才反应了过来,伸手轻轻扶起沈沅钰道:“快起来!快起来!”又上上下下打量沈沅钰几眼,最后赞叹说:“天庭欲起司空平,中正广阔印堂清。好孩子,你有这幅面相,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顾氏和湖阳郡主脸色掩饰不住地变得有几分难看,众人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立刻变得又妒又恨!玉林大师德高望重,又精通相面之术,这句话只要传出去,沈沅钰的身价立刻就会提高几分。
刚才东西两府沈家的一众姐妹全都随侍在长辈左右,顾氏和谢氏言语间全都露出想让玉林大师点评几句的意思,可是玉林对这几位小姐却始终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句。没想到这般殊荣却毫不吝啬地给了沈沅钰。
沈沅钰道:“大师远道而来,请先到花厅里用杯热茶吧!”
玉林现在对沈沅钰已经充满了浓厚兴趣,当下也不推辞:“如此就叨扰小施主了!”
沈沅钰落落大方地引着众人进了花厅,众人分宾主落座,有穿着水绿色比甲的丫鬟鱼贯进入厅堂,给每个人奉上热茶。早知道玉林大师要来,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如今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连二老太太谢氏也有一些惊讶。未曾想一年不见,这个丫头竟已出息到这种地步了?
东府两小房之间的宗子之争二老太太心知肚明,大老爷沈昀城府很深,精明万分,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如今三丫头又长进了,岂不是顾氏就更有的头痛了?二老太太向来看不起顾氏小人得志的样子,一时之间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众人又在长乐堂喝了一道茶,玉林大师先开口对顾氏道:“能否把三小姐的八字写来给贫尼看看?”
顾氏不敢怠慢,急忙叫人写了沈沅钰的生庚八字来。玉林大师拿着沈沅钰的生庚八字看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沈沅钰心里却是暗暗好笑。
所谓大师,也不过是个价格较高的老神棍而已!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她是无论如何不相信面相风水这一套的。
玉林大师咳嗽了一声,面色一阵煞白,沈沅钰看见她的右手在微微发抖,不由暗暗吃惊。又过了片刻,玉林大师忽然开口问道:“今年是甲午年,请问三小姐,你今年是十四岁吧?”
“正是!”
“那么三小姐,你数月前可曾遇有一大劫难?”
沈沅钰脑中轰地一响,数月之前,那不就是自己鹊巢鸠占,穿越到异世界这具身体上的时候吗?难道这个老尼姑,真有这等道行,能够瞧出自己的来历?
她的背后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心里更是隐隐发寒,众人若是知道了她的来历,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她这等妖孽,将她活活烧死都算是轻的。
玉林大师神光湛湛地望着沈沅钰:“可是有的?”
沈沅钰勉强镇定心神回答道:“大师真乃神人也!四个月前,我在庄子上得了一场大病,遍请名医全都束手无策,差点连小命都丢掉了。后来好不容易才熬过来,却是养了两个多月这才痊可。”
玉林大师颔首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本是你命中一大劫数,能渡得此劫的,百中无一,你这孩子也算是福泽深厚了!”玉林说的可不是对的吗,原主就是没有渡过这一劫而香消玉殒,便宜了自己这个异时空的穿越者。
沈沅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听玉林大师的意思就是她尚不知道自己魂穿的事情了。不过玉林大师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她是再不敢小瞧这等话外高人了。
玉林大师又道:“你历经此劫而安然渡过,从此命途顺遂,日后……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了!”玉林大师说这话的时候顿了一顿,她刚才掐算了半天,却始终算不清楚沈沅钰的命格,因为她牵扯了太多的星宿,命中隐隐又含有煞气,多有矛盾之处,使她的命格迷迷蒙蒙一片,连她这样的得道大师也看不清楚。
沈沅钰一时涉险过关,心中大定,连忙道谢:“多谢大师箴言!”
湖阳郡主心中已经有些不满,这次她亲自请了玉林大师来沈家,本来是为了辟谣之用,她倒好,对自己的女儿不屑一顾,却对着沈沅钰这个三等门户养出来的小贱人说了这么多溢美之词。
第24章 打脸郡主
湖阳郡主不想她再给沈沅钰贴金,便道:“时候不早了,大师是否要看看长乐堂的风水了?”
玉林大师对于湖阳郡主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乃是得道高人,既不生气也不点破,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檀越带贫尼走上一遭!”
湖阳郡主害怕沈沅钰跟着过去,别再得了玉林的好话,便道:“三丫头还在病中,就不要跟着一块儿去了,有我和老太太、二婶婶陪着看看长乐堂的布局也就是了。”
沈沅钰身子有病并不是假装的,应酬了众人这么久也觉得累了,正是求之不得。何况,玉林大师道行高深,那一双晶莹的眸子里隐含深意,她是多一秒都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呆着,于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是”!
一时间顾氏、谢氏、湖阳郡主以及各位太太、各位小姐全都跟着玉林大师出了门,沈沅钰这才敢伸手去擦额上的冷汗。
鸾娘以为她累了,赶紧过来扶住她:“三小姐若是累了,就在床上躺一躺吧!”
沈沅钰进了内室,在镶嵌了大理石的云母床上躺了下来,鸾娘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子,沈沅钰心里却是翻腾不休: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命数一说吗?
长乐堂虽然不是整个大房的正院,可是面积也着实不小。玉林大师一路走过来,只是不断点头,并不多说,看完了一遍之后,湖阳郡主直接带着玉林大师回到了老太太的韶和院,连长乐堂的门都不肯进了。
众人坐下,小丫鬟重新奉上茶来。顾氏急急问道:“大师,您看这长乐堂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三丫头病恹恹大半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转,可是与宅地的风水相克。”
玉林大师笑着说:“贫尼刚才看了长乐堂的布局,长乐堂后倚云台山,地势平坦,乃是藏风聚气的好地界儿,两府的房舍布局,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九宫八卦图形,长乐堂又处于整个东西两府太极八卦的坤位上,实乃是一方吉宅!”
玉林大师说得有理有据,况且这东西两府按照九宫八卦图形建筑,府内所知众多,众人不由连连点头。
玉林大师又说;“只是这等富贵无极之地,也非是一般人能住的。福薄之人压不住这股贵气,反而容易被这贵气所反噬。”顾氏和湖阳郡主听了这番说辞都是一脸喜色。这和当年静宁师太所说的如出一辙。
湖阳郡主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静宁师太乃是玉林大师的得意弟子,作师傅的怎么好拆徒弟的台,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她连忙接话道:“大师的意思可是说三丫头福薄,受不得长乐堂的这股贵气儿,若是如此,为了三丫头好,得立刻把她挪出长乐堂才是啊!”有玉林大师这句话,岂不是又有借口把沈沅钰赶到庄子上去了!
玉林大师笑道:“郡主莫急,且容贫尼说完!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三小姐福泽深厚,住在长乐堂这样的吉宅中是不成问题的。”
顾氏不解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玉林大师解释道:“这风水之说本质上就是顺应自然之道,这人不但要顺应风水,更要顺应时气。本来以三小姐的命格住在长乐堂并无不妥,可她是丙未年生人,视为火命,如今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乃是极阴之数,阴,乃水也。水火相克乃是天理,难怪三小姐一直缠绵病榻,迟迟不见好转了。”
也就是说,不是宅子的问题,而是节气的问题。
顾氏和湖阳郡主一时间听不大明白玉林大师这话中的含义。
谢氏却极为虔诚地问道:“那该如何化解此局呢,三丫头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前不久刚刚被发落到庄子上受了一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又病得七零八落的,我这个作叔祖母的瞧着都心疼!”抓住机会就给顾氏上眼药水。
玉林大师看得明白,却佯作不知,只是道:“这一局破解很是容易,只要找一个属兔的辰时正刻出生的人搬进来陪着三小姐一起住就是了。那时水火相克之局自然化解,三小姐的病情自然可以痊愈了。”
谢氏也是个精明人,这下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不由肚子里暗笑:“属兔的,又要辰时正刻出生,这怕是不好找吧?”
“咦?”这时西府的五太太忽然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嫂就是属兔的,也是辰时正刻出生,大嫂搬回长乐堂岂不是正好?”
顾氏和湖阳郡主都是惊疑不定,谢氏却看出了门道:“哎呀,那不是正好!大侄媳妇本来就是长房长媳,自然应该住在长乐堂才对嘛!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好让大侄媳妇带着八丫头,在燕然居那么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里委屈了那么久,还害得三丫头缠绵病榻,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顾氏顿时脸色铁青。
玉林大师可不想搀和进他们的内宅争斗中,急忙道:“各位檀越刚才所说的是?”
三太太道:“就是三丫头的母亲,大伯母的长媳周氏。”
“也就是长乐堂的女主人?”
“正是!”
玉林大事抚掌道:“那就更好不过了!所谓宅有五虚,‘宅大人小’乃是第一虚也!贫尼刚才便想说,偌大一个长乐堂只有三小姐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妥。若有长辈一起住是最好的。有大太太住过去陪着三小姐,又能化解三小姐的灾厄,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谢氏简直是想笑了,之前顾氏想法子下绊子硬是叫周氏住进了燕然居,为了是什么,谢氏是一清二楚——不过就是为了让小大房乱成一团,小二房才有可趁之机。
这么快就要被打脸了!谢氏真是心头畅快。本来二房对于大房的宗子之争一向是保持着中立态度的,但这些年顾氏没少给谢氏下绊子,谢氏自然乐得看顾氏的笑话。
谢氏心中畅快,直接越过顾氏吩咐她的心腹李嬷嬷道:“还不去帮大侄媳妇收拾收拾,赶快搬回长乐堂去!”
李嬷嬷心里发难,不由看向顾氏。顾氏正要说话,湖阳郡主已经开口道:“且慢!玉林大师,大嫂因为八字太轻,压不住长乐堂吉宅之气,老太太也是不得已才让她搬去了燕然居,这可是您的徒弟静宁师太说的!您现在让她搬回去,万一害了她的性命,可如何是好?这世上的事总是孝字为先的,断没有为了女儿的病情,不顾母亲性命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呢?”
湖阳郡主心里十分生气,没想到自己巴巴地请了玉林大师来,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但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帮着周氏和沈沅钰,若周氏真的搬回了长乐堂,那她成什么了?当初可是她请的静宁师太过府。
湖阳郡主不相信玉林能把自己徒弟的话全盘否定了!
玉林微笑道:“不知能否再让我看看大太太的八字!”
顾氏便又让人写了周氏的八字拿进来。玉林大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静宁说得倒也不错!本来大太太确是八字过轻,住在长乐堂有些不相宜。不过大太太庚子年出生,乃是土命,刚刚好三小姐是火命,火生土,母女两个住在一起,以火济土,正是上上大吉。大太太和三小姐一起住在长乐堂是在没有妨碍的。”
顾氏和湖阳郡主目瞪口呆,没想到玉林大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掌不住了。
湖阳郡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不由怒从心头起,蹭地站了起来:“大师,此事不妥!”
玉林大师乃是得道高人,就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要敬她三分,又怎么会把湖阳郡主放在心上。“哦,不知郡主有何赐教?难道郡主有更好的法子化解三小姐的灾厄?”
湖阳郡主哪里能在风水星象方面指教玉林大师,一时不由得语塞。
玉林大师已经站了起来,淡淡道:“若是众位檀越信不过贫尼的话,就只当贫尼胡说八道好了,你们可以另请高明!贫尼就不多做叨扰,就此告辞了!”玉林大师打了一个稽首,带着徒弟就往外走。
顾氏急忙起身道:“大师息怒,湖阳只是性子急躁,绝对没有任何对大师不敬的意思!”又对站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的湖阳郡主道:“湖阳,还不快给玉林大师赔个不是!”
湖阳郡主也知道玉林大师得罪不得,她是经常出入禁宫的人物,随便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说两句,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只得对玉林大师低头:“刚才是本郡主一时情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师不要生气!”
玉林大师微微一笑:“郡主言重了!”她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并没有将湖阳郡主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接下来无论顾氏和湖阳郡主怎样挽留,玉林大师到底是没有呆在沈家用饭。
走这一趟,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她也算是功德圆满,回去可以向老友交待了。
众人在大门口送走了玉林大师。顾氏口不对心地对谢氏道:“二婶婶难得来一趟东府,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顿饭吧。”
谢氏道:“玉林大师我瞧着是有些生气了,这饭吃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吃也罢!倒是大侄媳妇什么时候从燕然居搬回长乐堂,大嫂可得告诉我一声,若是你们东府人手不够使唤的,我们西府有把力气的婆子还是有几个的!”
把顾氏和湖阳郡主气得倒仰。谢氏也不理她们,打了招呼就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回了西府。
小姐们各自回了自己的闺房。三太太和五太太这两个作媳妇的搀着谢老太太的胳膊进了正院,谢氏吩咐三太太:“你回去忙你的吧,我这有老五媳妇就够了!”
三太太出自谯国桓氏,乃是地地道道的高门贵女,五太太却是陈郡袁氏的姑奶奶,比起三嫂来家世门第要差上一筹。不过五太太极会说话,因为门第较低,又放得下身段,懂得讨谢老太太的欢心,所以谢老太太对袁氏也有几分偏爱。
桓氏听了婆婆这话就笑:“您老人家再这样下去,媳妇可要吃五弟妹的醋了!”
惹得谢氏呵呵直笑:“就你会说嘴,我不但疼你五弟妹,更疼你!”
袁氏也抿了嘴笑:“可不是吗?老太太是心疼三嫂,光二丫头的婚事你都忙不过来,老太太这里的孝心,还是弟妹我替您尽了吧!”
桓氏笑着对五太太点了点头:“娘自然是疼我的!那我就先回房去了,娘这边就有劳五妹妹多费心了。”桓氏说罢行礼退下去。她是西府的宗妇,出身门第又高过袁氏不少,西府早晚有一天是她的天下,没必要在这方面和弟媳妇打擂台。
袁氏就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捧给了谢氏,回身就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给撵出去了,一边又拿了美人捶给谢氏捶腿。
谢氏看了就笑:“你这猴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就说吧,不要和我玩儿这些花样。”
袁氏一向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听了这话只是抿了嘴笑:“老太太真是神机妙算,媳妇脑子笨,就是有一事不明,请老太太给我解惑。”
“有什么事不明白,你问就是了!”
“瞧老太太今天的意思,是想帮一把东府的小大房了?咱们西府和东府井水不犯河水,一向不都是两不相帮的吗,怎么今天……”
第25章 西府三哥
谢氏道:“没错,我就是想帮周氏母女一把。的确,从前咱们西府却是两不相帮,因为不管东府的兄弟俩怎么斗,宗子之位总是跑不出大房的手心,所以你公公便定下这么一条策略。可是今时不同于往日,老大前些日子不声不响地就带着纯哥儿去了何晏的酒会,这份人情我不能不还啊!”
纯哥儿,是谢老太太嫡亲兄长的孙子,在家里排行第五,不但相貌堂堂,才学更是出众,如今年方十五岁,就已经熟读《老庄》,对玄学很有研究,非但谢家的老爷子喜欢,就是谢氏也宠爱异常。
而那何晏乃是玄学大师,是玄学两大支流之一“崇有派”的领袖,是建康名士圈的顶级大咖。能够出席何晏的宴会的,无不是方今的首屈一指的名士,能在宴会上露个面,就相当于拿到了进入了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意义不可谓不大。而大老爷和何晏交情非同寻常,这才能安排谢氏的侄孙谢纯参加。
谢氏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可获得了名士的头衔与做官的起点是直接相关的。所以出名,自然是越早越好的。想要成为新名士,就得有老名士为你站台,替你说好话。要想得到那些脾气古怪的大名士的青睐,并不是光靠家世就能办得到的。
所以沈昀的这份大礼不可谓不重。
袁氏连忙恭维道:“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纯哥儿也能成为建康名士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这‘谢氏四彦’就要改名,叫做‘谢氏五彦’了。”所谓‘谢氏四彦’说的陈郡谢氏年轻一辈中四位才华横溢的名士,被建康人统称为“谢氏四彦”。
奉承话谁都爱听,谢氏也不例外。儿媳妇这一奉承,她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大的功劳不小,不过也要纯哥儿自己争气,有那份和名士们清谈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要是换了旁人去,就是进得去宴会,那些名士们说起玄理,恐怕也要插不上嘴呢!五少爷的这份聪明劲儿啊,我看就是随了娘您了。”
“你这猴儿嘴,就知道哄我高兴!”老太太和媳妇说笑了一阵子,道:“这只是我帮着那对母女的其中一个理由!”
袁氏不解道:“还有别的理由?”
老太太点了点头:“原本我也是觉着沈昀和沈晖两兄弟无论谁当了沈家的宗主,总还要咱们二房帮衬,他们虽是大房,掌握着祭祀之权,可是实际上也帮不了咱们什么。谁也不敢亏待咱们,所以谁当这个宗主都是一个样。可是我瞧着最近老二媳妇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不但不把你们两个妯娌放在眼里,就连我这个婶子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娘说的是呢!”袁氏出身门第较低,自然受了湖阳郡主不少闲气,便卖力地跟着谢氏数落起湖阳郡主的不是来。
老太太道:“现在她还没当上宗妇呢,就嚣张成这个样子,若是以后她当上了宗妇,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反倒是老大媳妇,就算日后当上了宗妇,有那样一个娘家,她的腰杆子怎么也硬不起来,说不得还要好好拉拢着咱们,免得给她生出事端。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要给自己找气受,何不就推了老大当这个宗子更好一些!”
袁氏听得连连点头:“娘,您说得对,这个宗子还是让大哥当来得好一些。”
韶和院中,顾氏和湖阳郡主婆媳两个也在秘议。
“现在该怎么办?”顾氏的神情有一些迷惘。明明知道周氏搬回长乐堂对自己万分不利,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笃信风水的人来说,玉林大师所说的话,那分量就和圣旨也没有两样。
湖阳郡主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怎么办?”她反问道,“我们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周氏弄到燕然居去,当然不能让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搬回来!玉林大师只管说她的,我们不做就是了!就算再德高望重,她也管不到沈家内院的事务!”
顾氏道:“那万一三丫头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我就不信她还真能死了?”湖阳郡主咬牙切齿地说:“她死了更好!我一直觉得今天这事和她逃不脱干系?”
顾氏满脸的震惊:“这怎么可能?她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湖阳郡主也觉得不大可能,玉林大师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给点金子银子就能让她帮你说话的?何况玉林大师又是她自己请过来的。
若是沈沅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把方方面面全都算计到……那也太可怕了!
难道这对母女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湖阳郡主也有几分困惑。她索性懒得再想:“咱们什么都别做,先压一压再说!”
玉林大师在韶和院说的那段话很快就传遍了沈府,本来以为大太太周氏很快就能搬回长乐堂了,没想到顾氏却像是没有这回事儿似的,迟迟不肯发话。
上上下下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长乐堂,内室。
贾嬷嬷坐在云母床旁边的秀墩上,愤愤不平地说道:“老太太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连玉林大师发了话,都敢装作没听见,这是压根就没盼着太太和小姐得一点儿好啊!”
沈沅钰淡定地笑了笑:“老太太和郡主可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贾嬷嬷有些不安地道:“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吗?”
“她们不愿意让母亲搬回来,咱们就再给她们施加一点压力好了!”后续的计划沈沅钰早就考虑成熟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小姐沈沅钰的病愈加地重了,甚至曾经一度昏厥。建康城的名医们每日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小大房人声鼎沸。
这次的舆论更是一面倒地指向了顾氏和湖阳郡主,明明玉林大师指出了解决之道,你们偏偏就是不为所动,坐看三小姐病入膏肓,这样的长辈,也太过狼心狗肺了。
东府有湖阳郡主的强力压制,下人们还只敢悄悄议论,西府却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沸沸扬扬。西府的二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更是轮番到长乐堂去探望,每个人从长乐堂里出来都是眼泪汪汪的。
过了两天,西府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嫡长子沈沐从义襄郡赶回来给曾祖母祝寿,拜见完了曾祖母和祖父母、父母之后,脚都没有歇一下就来到长乐堂看沈沅钰。
沈沐在沈家东西两府中排行第三,算是兄弟辈中的异类奇葩。沈家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沈沐的兄弟们个个都是琳琅珠玉一般的人物,沈沐的父母也都是俊男靓女,偏偏沈沐长得其貌不扬,没有兄弟子侄们的翩翩风度,文雅谈吐,更是讨厌玄学清谈,像个寒门子弟一般,喜欢舞刀弄枪,一心想要去军队里挣军功。
那时官职职务有“清官”和“浊官”之分,当个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军,那是寒门子弟才愿意去做的“浊官”,士族子弟都以做“浊官”为耻。因此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喜欢他的。让他从小就养成了莽撞孤僻的性子,和谁都不亲近。
沈沅钰受到东府嫡女的排挤,他则受到西府嫡子的排挤,两人难兄难妹,患难见真情。因此沈沐和这个隔着房的堂妹极为要好,待她比待自己的亲姐妹二小姐和九小姐都好。
听说三堂兄回来了,沈沅钰也很高兴,正要挣扎着下地,那边丫鬟刚刚通报完,沈沐已经大踏步进了内室——这个三堂兄脾气上来了可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
“三哥你回来了?”沈沅钰满脸喜色,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沈沐摁回到了云母床上。“快歇着快歇着,才一年没瞧见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我回到家,一听说你病了,就立刻来瞧你。”沈沐也不和她客气,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浑身上下有一股彪悍的气息,其实人长得并不差,只是眉眼不够精致,不大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而已。他风尘仆仆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看沈沅钰了。
“以为你还在庄子上,打算见完了长辈就去看你,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本来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你竟然病成这个样子?这群黑了心肝的!”沈沐狠狠在椅背上拍了一下,满脸的义愤填膺。
“我没事!就是受了点儿风寒,养一养就好了,你可不要为了我乱出头,免得三叔三婶再打你板子!”三堂兄的确是很疼她,从小到大因为她,得罪了东府不少人,没少挨板子。
沈沅钰心里十分感激。
她赶紧岔开话题:“三哥,义襄郡好玩儿吗?我长这么大,除了建康,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州郡呢!”义襄郡和北魏接壤,乃是大晋和北魏的前线,郡太守是三太太桓氏的一个族兄,饶是如此,沈沐当初也是以死相逼,三太太才终于答应送他去义襄郡锤炼。
“怎么不好玩?好玩极了!”说起义襄郡,说起前线,沈沐就兴奋起来。“要不是曾祖母过八十大寿我不得不回来拜寿,我才不愿意回建康这么无聊的地方呢。”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边关的风光,边关的战事。
沈沅钰津津有味地听着,她是真的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
沈沐道:“有一回一股北胡化妆成马贼进入当阳县,我跟着我们将军,带着一千骑兵将他们包了饺子,你不知道,那场仗打得真是痛快,我还亲手宰了两个北胡呢!”沈沐说到这里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大晋以汉人正朔自居,北魏、北燕,都被统称作为北胡。
沈沅钰听得抿了嘴笑,叮嘱道:“三哥,你也别热血涌上来了就不管不顾,只管往前冲,你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小命才是啊。三婶婶这些日子里还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呢!”
正说着,鸾娘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三少爷,您快点儿回去吧,三太太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您再这么赖在我们小姐这儿,小姐又该被三太太记恨了!”沈沐为人随和,从来不摆架子,就连鸾娘都敢跟他没大没小地开开玩笑。
沈沅钰看见他连衣甲都没有来得及卸下,也催促他道:“快回去!快回去!日子长着呢,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沈沅钰冲鸾娘使了个眼色,鸾娘推着沈沐出了长乐堂。
沈沐刚出了内室,就看见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看见沈沐连忙避到一旁。沈沐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问鸾娘道:“三妹妹这药吃了多久了?”
“有二十多天了!”
沈沐哼了一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大踏步地出了长乐堂。鸾娘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位爷因为什么又发了脾气。
三太太的大丫鬟青桔守在门口,见沈沐出来松了一口气:“三少爷快跟我回去吧,太太早就等得急死了!”
“知道了!”沈沐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青桔只好跟在后面,觉得他的路走得不对也不敢说。这位爷脾气孤拐,惹恼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三拐两拐就到了韶和院的门口。沈沐忽然停下脚步,破口大骂:“我把你个黑了心肝儿没了良心的,别人在院子里快要病死了,你们却在这里装聋作哑,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种狼心狗肺的长辈……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呸!就这样的人品,还巴望着兰陵沈氏的宗主……做出这样阴险恶毒的事儿,连祖宗都要替你们蒙羞……”
“三少爷?”青桔整个人都吓傻了!
沈沐的声音洪亮,顾氏此刻正在上房和嬷嬷们算账,陡然听见沈沐这么一通骂,顿时气得浑身直抖:“反了,反了,还不把这个孽子的嘴给我堵上,拉到一边去!”
几个粗使婆子涌出来,七嘴八舌地叫:“哎呦,我的祖宗诶,三少爷,您这是要捅破天吗?快别骂了,您不要脸了,沈家还要脸面呢!”上来就拉,可沈沐是在沙场上呆过的人,几个婆子如何近得了他的身,全被他搡开了。
“呸!说小爷不要脸!比小爷不要脸的多着呢!”几个机灵的婆子又去叫侍卫,这时候上房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厥过去了!快去请御医!”
整个东府都被搅翻了天了。
第26章 天翻地覆
沈沅钰听到消息也觉得脑袋里“轰”了一声,三堂兄牛脾气这是又上来了,为自己打抱不平呢。他这一闹是彻底把这腌臜事儿摆到桌面上来了,对于沈沅钰母女来说当然算是好事,不过三哥这下恐怕有得好受了。回头铁定要挨板子。
自己也免不了一个挑唆堂兄生事的罪名。她不由抚额。顾不得多想,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让鸾娘扶着她到了韶和院。她如今尚在禁足之中,不过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总不能叫沈沐为她而吃了大亏,顾氏要是为此而拿捏她,再想法子转圜就是了。
韶和院门口,三四个家丁正架着沈沐,饶是如此,沈沐还在那里跳脚乱骂,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全说出来了。
湖阳郡主比沈沅钰早到一步,站在一旁气的脸都红了:“把他的嘴堵上,快把他的嘴堵上!”婆子们就忙着去找堵嘴的帕子。
楞的怕横的,碰上这么一位天不怕地不怕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湖阳郡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看见丫鬟扶着沈沅钰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沈沅钰骂道:“都是你这个小贱人,撺掇着老三这个没脑子的说这些混账话,搅扰得阖府不宁,你说,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沈沅钰还没等有所表示,沈沐已经跳脚骂道:“你自己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儿,反倒要倒打一耙,这事儿和三妹妹没有任何关系,是小爷看不惯,主动替她出头,有什么事都冲小爷来!”
“你,你,你……”湖阳郡主指着沈沐气得浑身发抖。
沈沅钰没理会湖阳郡主,而是对沈沐跺脚道:“三哥,你快别骂了!这些都是东府的事儿,你一个西府的少爷管这些做什么!再这样下去,三叔非得打死你不可!”
湖阳郡主从来就没有受过这等闲气,指着沈沅钰的鼻子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可怜充好人,要不是你搞的鬼,玉林大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老三会这样大逆不道忤逆长辈,别以为你是大房生的我就不敢教训你,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妇德妇言!”
她也真是气坏了,打不到沈沐,就想拿沈沅钰出气,抡起胳膊狠狠朝着沈沅钰的脸上扇去。
沈沐气得跳脚,可是他被三四个家丁架住了,根本动不了,沈沅钰也想躲,可她病得七荤八素的,身子没劲儿,根本就躲不开。
沈沅钰闭上眼睛,准备忍下这掌掴之辱,正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我还没死呢!用不着烦劳郡主帮我管教女儿!”
沈沅钰睁开眼睛,就看见峨冠博带风采斐然的父亲站在自己跟前,一手抓住湖阳郡主的胳膊。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湖阳郡主暴怒:“沈昀,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昀一把甩开湖阳郡主,湖阳郡主一个趔趄,沈昀冷冷道:“你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郡主,你是什么意思?我女儿正在病中,又是犯了哪一条错,你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当众掴她的脸,沅钰尚未婚配,若是吃了你这掌掴之辱,以后让她如何在沈家做人,以后又如何有脸面嫁人?”
湖阳郡主冷笑:“若不是她蓄意挑唆老三到韶和院闹事,我又怎么会一气之下亲自动手管教她这样一个小辈?”
沈沐听了这话当即反驳:“您是哪只眼睛看见三妹妹挑唆过我了?我再说一遍,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的行事做派,别人不敢管,我来管!”
沈昀狠狠瞪了沈沐一眼:“给我闭嘴吧!”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威严,沈沐不怕父亲,却对这个谪仙般的大伯一向敬畏有加,十分听话地就噤了声闭了嘴。
沈昀又对架着他的几个家丁道:“你们把三少爷放开!”那几个家丁不敢违令,就势放开了沈沐。
“大伯!”沈沐上前给沈昀行礼,可就像没看见湖阳郡主一样,根本就没给她见礼。
“爹爹,你怎么来了?”
沈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一切有爹爹呢!”
湖阳郡主看见他们在自己眼前表演父慈女孝的戏码,鼻子都气歪了,恶狠狠地道:“沈昀,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自己这位大伯子多少年如一日帅得越来越有高度,湖阳郡主看见就生气,在他的面前也就难免的进退失据。
这个时候西府的人也闻讯赶来。三太太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二老太太谢氏,三老爷则扶着二老太爷,如今沈家在朝中的第一重臣,官拜中书令的二老太爷沈重走了进来。
“你这个天杀的魔星,你怎么回来就给我惹祸啊!我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三太太一见儿子就大哭起来。
湖阳郡主冷冷看着三太太桓氏:“哭有什么用?这小子忤逆长辈,口出悖妄之言,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我倒想问一问,你们西府,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
沈昀则带着沈沅钰给二老太爷见礼:“二叔!都是小辈们胡作非为,怎么把您老人家也给惊动了!”二老太爷本来政务繁多,想着抽空回来看孙子一眼的,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孤拐的孙子,总有一份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结果这小子一回来就把东府给闹翻了天。
他也是气得胡子直撅。“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谢氏却是听不得湖阳郡主这般言语嚣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沐哥儿犯了大错,咱们自然按照规矩办事,不会轻纵了他。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你们东府做事问心无愧,怎么就不见这个混小子去骂别人,非要指着你们东府的鼻子骂?”
湖阳郡主恼了:“我倒要请教,我们东府做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了?再说你们西府的人,凭什么管我们东府的事儿?”
五太太袁氏自然是要帮着婆婆的,“郡主这话可就有些差池了,东府西府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东府要是丢了沈家的脸面,我们西府难道脸上就有光吗?”
湖阳郡主是明白了,合着顾氏不在,今天她是孤掌难鸣了。正要反唇相讥,二老太爷发话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样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二老太爷在沈家威望很高,众人立刻不说话了。
二老太爷道:“不是说大嫂厥过去了吗?现在怎么样了?”众人这才想起顾氏还不知生死呢,一群人立刻轰隆隆地涌进了韶和院,正好林太医给顾氏诊治完了刚刚走出来。
二老太爷拉着林太医问道:“大嫂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林太医向二老太爷拱了拱手道:“沈相,老太太只是血气上行,痰迷了心窍,这才一时厥了过去。下官刚才已经给老太太用了针,她现在已经醒了。老太太身子向来不错,按照下官的方子吃上几服药也就好了。”
二老太爷这才放下心来,连连道谢,叫管事封了厚厚的红封,又打发四老爷沈时送林太医出门,自己则带着沈昀和湖阳郡主等人进了正房。
沈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沈沅钰吩咐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进老太太的屋子了!老太太刚厥过去,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这病怏怏的,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一边就吩咐鸾娘:“扶你家小姐先回长乐堂去!”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间接因她而起,老太太说不定就要拿她撒气,父亲这是害怕自己吃亏,他是晚辈,老太太要是铁了心的惩治他,沈昀也不好硬拦着。
湖阳郡主听了就是一声冷哼。“大伯还真是护着三丫头!”
沈昀全当没听见湖阳郡主的阴阳怪气。沈沅钰自然不会辜负了父亲的好意,给各位长辈行礼之后就回了长乐堂。
众人进了内室,就看见顾氏斜倚在罗汉床上,背后垫着一个大红色的引枕,沈重看见她脸色还好,一颗心就又踏实了几分。上前行礼道:“大嫂您没事吧?”大老太爷沈弘不在家,若是顾氏出了什么事,日后他也不好和哥哥交待。
“老二你可算来了!”顾氏看见二老太爷就抹起了眼泪,“我这半辈子的老脸,今天全都折在这儿了!我辛辛苦苦地操持家务,养育儿女,为了沈家操劳了一辈子,今天却叫一个孙辈的孩子骂成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东西,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在沈家主事啊?”
谢氏就在一旁撇了撇嘴。
湖阳郡主在一旁帮腔道:“二叔,您说说,今天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处置?你们西府的少爷,凭什么到我们东府来撒野?”她目光凌厉地扫过谢氏、桓氏和袁氏三人,“该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吧?”
这些天来,谢氏在背后耍的那些小花招她全看在眼里,早就气得不行,今天正好趁着这件事把她们娘们几个全都撕掳进来,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颇有种看戏不怕台高的意思。
沈重没理会湖阳郡主,只是温言安慰,“大嫂,都是沐儿这个小畜生不懂规矩!”他回过头去严厉地看着沈沐道:“小畜生,还不赶快跪过来?”
沈沐虽然有些不服气,可是祖父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得气鼓鼓地跪到了顾氏的床前。沈重道:“这小畜生一直就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咱们东西两府本来就是一家子骨肉,断然不会有人主使小畜生到您这里来惹是生非的!”
第27章 三十大板
沈重道:“小畜生,你自己说,是不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到东府来闹事的?”
沈沐脖子一梗道:“没有人主使,就是一时气不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没受任何人指使,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别牵连了旁人,更不要牵连了三妹妹!若是伯祖母觉得生气,只管一顿板子打死了我!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姓沈!”到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撇清沈沅钰,倒也是个讲义气的。
三太太桓氏听了这话吓得花容失色,这要是真一顿板子打死了儿子,最心疼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沈沅钰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由哭道:“你这个孽障,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沈重回头道:“好了,都闭嘴!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府里本来就有些谣言,连我都听说了,再叫这个小畜生这么一闹,这万一传出去了,坏了沈家的名声,到时候连我也没法向大哥交待了!还是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才好,大嫂您说是不是?我看这样吧,我就把这小子就交给大嫂了,大嫂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算你打死了他,就当老三没养过这个不肖子!”
沈重不愧是混了一辈子朝堂的老油条,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先是点出了顾氏在这件事上本来就很理亏,接着以退为进,十分大方地要把沈沐交给顾氏处置——你随便处置吧,打死了我们西府也没怨言!
他越是这么说,顾氏反而越是不好处置沈沐,她一个做伯祖母的,还能真的下狠手把侄孙给打残了或者打死了?那传出去将是个什么名声?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也就代表着彻底得罪了西府,彻底把西府推向了小大房了。
顾氏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顾氏虽然恨透了沈沐,此时此刻只得道:“罢了罢了!二叔说得在理,沐哥儿毕竟是你们西府的子孙,还是你领回西府去好好管教吧。但有一样,二叔你得答应我,今天这件事儿,绝不能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
沈重道:“大嫂你放心,这件事有我亲自看着,断然不会传到外头去的。”又向顾氏保证:“我回去就请了家法,好好收拾沈沐这个小畜生,一定给大嫂一个交待!”
顾氏有些意兴珊阑:“我也累了,二叔你去忙你的吧!”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沈重道:“那我就不耽搁大嫂休息了。”说罢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鸾娘扶着沈沅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长乐堂,鸾娘道:“三小姐,您脸色不好,奴婢扶您在床上躺一躺吧!”
沈沅钰确实有些不舒服,这些天顾氏和湖阳郡主每天都派人来看她,大夫也是左一个右一个的,不是装个病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了,你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出去打听一下,三堂兄那边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把他交给东府来处置!”
顾氏和湖阳郡主的尿性这些天她是领教过了。沈沐落在她们的手里肯定要吃个大亏。鸾娘急急出去安排小丫头盯着韶和院。
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有小丫头回来禀报:“韶和院那里已经散了。”
沈沅钰连忙问:“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跟着二老太爷回了西府。”
沅钰长长吐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还好,还好!”鸾娘以为这下子她总该歇着了,却听见她吩咐道:“咱们去书房找爹爹去!”
沈昀刚回到书房,就有下人进来回报说:“三小姐来了?”沈昀赶忙叫她进来,有些生气地说:“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好好休息,一次两次的,还这样到处乱窜!一点都不懂事!”
沈沅钰倒是没生气,抱着沈昀的胳膊撒娇:“爹,您别生气!我不是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就是觉得,三哥这么不要命的帮我,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叔祖父为了给老太太一个交待,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吃这个大亏啊!”
沈沅钰生怕自己一个人分量不够,要请父亲一块儿去西府帮忙说情。
听她这么说,沈昀不由莞尔:“原来你也是为了这个!”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我刚叫来福找出来的,是何晏送给我的治疗外伤的圣药,名字叫十味羌活膏……”来福是沈昀的贴身长随。
沈沅钰的眸子亮晶晶,沈昀精通医道,他煞有介事地拿出来,这药膏一定非同凡响。“既然您药膏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快去吧!”
沈昀带着她急急忙忙来到西府。
西府这边已经闹翻了天了。沈重刚回到西府,屁股都没有坐热乎呢,顾氏就派了一个心腹管事王管事过来,打着劝阻不要对沈沐施刑太过的幌子,实际上是不放心,督着二老太爷不要偏私留情。
沈重不由得苦笑。这位大嫂,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儿。既然人都给了西府处置,何不大大方方撂开手不管,西府也能承她的情,这样子,只会让西府心里生怨。
就算顾氏没有派人过来看着,沈重也没打算轻饶了沈沐。一回到家里就开了大堂,直接吩咐:“把这个小畜生给我拉到院子里,狠狠地打上八十大板,谁也不许手下留情!”
立刻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拖着沈沐出去,在院门口架起了一张春凳,将沈沐摁在春凳上,一五一十打了起来。
一开始,家丁们还不敢打得太用力,沈重亲自在一旁监刑,气得抢了板子自己动手,众人慌了神,三老爷和五老爷全都跪在地上自陈不孝,家丁们这才拿出力气来,打得着实十分用力。
沈昀带着沈沅钰到达正堂的时候,旁边的家丁已经数到了“二十五”,沈沐结结实实挨了二十五大板。屁股上的衣服都打烂了,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见这二十多板子打得有多狠。
沈沐咬着一块汗巾子,脸上全是冷汗,却忍着不肯叫出声来。三太太被几个丫鬟婆子拉住,哭天抢地的,不住口地替儿子求饶,二老太爷只当是看不见。
沈沅钰暗呼糟糕。这么下去沈沐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叔祖父,手下留情啊!”沈沅钰惊呼了一声,扑过去就跪在沈重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先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叔祖父手下留情啊,再这样打,三哥就是不死也要残废。三哥都是为了我才出头,都是侄孙女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三太太看见沈沅钰过来,又是恨她把儿子推到了这种境地,又是希望她能劝得住公公,留下儿子一条小命,一时情绪十分复杂。
又见拖着病弱之身也要来给儿子求情,对她的怨恨总算少了一些。
沈重不好对侄孙女声色俱厉,“三丫头快起来,小畜生自己闯的祸,自然应该由他自己承担。你不必多言,今天非要打他八十大板,好好长长他的记性不可。”
沈昀也上前劝道:“叔父,手下留情。此事全因咱们小大房而起,沐儿又一向是这个莽撞的性子,您已经打了他三十板子,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没必要要了他的小命啊!”
沈重道:“他忤逆犯上本就是重罪,就是打杀了这个孽障也不为过,否则让我如何向大嫂交待!”
这时已有两个媳妇子过来把沈沅钰硬拉了起来。沈沅钰站在那里不肯让她们拉走,只是苦苦哀求沈重饶了三哥一命。“都是我的错,不关三哥的事,三哥已经伤成这样了,您就发发慈悲,暂且放过他这一回吧!”
那些行刑的家丁十分机灵,见事情有了转机全都趁机停了下来。顾氏派过来的王管事心中不满,只是在场的全都是主子,他一个奴才,哪里又有他说话的份!
沈昀接着道:“我知道二叔一向公正。不过您不念别的,也请多想一想老太君,她老人家八十大寿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沐儿再不好也是他的重孙,再打下去万一惊动了她,老人家岂不伤心,叔父,请您三思啊!”
沈沅钰听得眼睛都亮了。父亲就是会说话!搬了老太君出来,叔祖父岂有不遵从的道理,他也不想落一个不孝的罪名吧!就是顾氏,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沈沐是自己的亲孙子,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他也于心不忍,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个好的台阶下而已,沈昀带着女儿过府求情,本就给了他一个台阶,如今沈昀又十分上道地搭了一架梯子给他,他自然乐得就坡下驴。
其实老太君这个理由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方便自己说出来而已,现在看起来,大侄子还真是个上道的人。
沈重哼了一声,对趴在凳子上的沈沐道:“也罢!今天就看在老太君大寿临近,不宜多造杀孽的份上,暂且将余下的板子给你记下,等老太君过了圣寿,再与你一并算账!拖下去!”
第28章 搬回正房
西府这边总算安静了下来。顾氏听完了王管事的回禀,哼了一声:“老二说的好听,关键时刻还不是偏向着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倒是便宜了那小子!”既然扯了老太君出来当挡箭牌,顾氏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听王管事说沈沐的屁股都被打烂了,至少要在床上趴几个月才能下地,心中总算觉得郁气稍稍平复了些。
西府正院里,谢氏也是面沉似水,袁氏在一旁端茶倒水地侍候着,桓氏却一直不停地用帕子抹着眼泪:“我可怜的沐儿!屁股上被打得都没有一块儿好肉了。”
“行了,收收你那眼泪吧!”谢氏不耐烦地说道,“老大给的那一瓶膏药,是大食商人不远万里贩运过来的,治疗外伤具有神效,过一阵子沐儿定然能够回复如初。这次总算老大和三丫头有些良心,及时过来阻住了老太爷,否则……”
说到这里不由想起顾氏,竟然派了一个管事过来监刑,真是岂有此理!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桌子:“顾氏真是欺人太甚,我本不欲过多为难于她,因为东府丢脸,咱们西府面上也不好看,既然她这般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不给她留面子。”
不过几天,大老太太的娘家大嫂,吴郡顾氏的宗妇顾杨氏就急匆匆地到东府前来拜访。
顾氏见嫂嫂来得匆忙,连张帖子都没来得及下,直接就登门拜访,就有些奇怪。将嫂嫂迎进花厅,杨氏叫她挥退了下人,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们家老大的正房现在是不是还空着,你那个大儿媳妇周氏还带着个孩子住在一进的小院子里?”
顾氏吃了一惊:“嫂嫂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杨氏就不由埋怨小姑子道:“你糊涂啊!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图谋不轨,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把大儿媳妇排挤到一进的小跨院里,不肯叫她住上房,连孙女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肯叫媳妇搬回来住!外头传得纷纷扬扬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是嫂子说你,你既然请了玉林大师来给你们东府看风水,为什么不按她说的做?留下这样的把柄叫人说嘴!连咱们顾家都要遭你连累!”
杨氏本来正在给女儿说亲,和亲家谈得好好的,眼看就要交换庚帖了,结果人家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你们家有那样一位心机深沉的姑奶奶,咱们可不敢再娶你们的姑娘回家了!
把杨氏气得倒仰。
顾氏听得心惊胆战:“这,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去啊?”
顾氏送走了杨氏没多久,宫里就有旨意下来,叫湖阳郡主进宫陛见太后。湖阳郡主乃是长沙王庾伦的嫡长女,长沙王贵为亲王,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故而湖阳郡主在太后和皇后面前都十分得脸,时不时总会召她进宫陪伴。
这也是湖阳郡主在沈家敢于如此嚣张跋扈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一次,湖阳郡主高高兴兴地进了兴庆宫,出来的时候却是脸色铁青。湖阳郡主直接去见了顾氏:“周氏的事,连太后都已经知道了!”
顾氏脸色发白:“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湖阳郡主道:“今天太后借此敲打了我一番,要我恪守皇家尊范礼仪,话说得还算客气……”
顾氏一时没了主意,连连哀叹:“当初我说早早叫周氏搬回长乐堂去吧,你不听我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湖阳郡主实在有些瞧不起她这个怂样,不由撇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太后都已经发话了,我们若还是拖着不办,那可就是违逆太后的大不敬之罪,算了,你明天就发话叫周氏搬回长乐堂去吧!”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她就是回了长乐堂又怎么样,她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若不是沈昀就算续弦,门第也不会比周氏还低,我又怎么可能把她留到现在!”顾氏见儿媳妇的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不由得一阵心悸。
第二天顾氏就派了一个嬷嬷去了燕然居,叫周氏和八小姐沈沅舒收拾收拾,搬回长乐堂去。
贾嬷嬷听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三小姐筹谋了那么久,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能回到长乐堂正房去住,周氏也是十分高兴。
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搬了回去。沈沅钰把上房让给母亲居住,自己住了东厢房,妹妹沈沅舒住了西厢房。长乐堂的院子是五进五出的,十分阔大,住了三个主子,再加上一众丫鬟婆子们,也并不觉得挤!
周氏安顿好了之后,沈昀也亲自到长乐堂来看了看她,周氏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沈昀了,这么多年来,她对沈昀一直无怨无悔,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只觉得能和丈夫见一面,说几句话简直比搬回正房还要叫人高兴。
贾嬷嬷看见周氏见了沈昀连话都不会说了,站在一旁也是干着急。沈昀也觉得和正妻没什么共同语言,就站起来说:“我去瞧瞧钰儿!”
周氏极为不舍,却不敢对丈夫说一个不字,急忙吩咐周嬷嬷道:“你陪老爷去三小姐那看看!”
沈昀进了东厢房,看见东厢房已经收拾妥当,屋子里摆设一新,布置得十分典雅。窗台上摆着半开的杜鹃,屋子里摆的家具屏风,墙上挂着的字画,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都是有来历的东西,处处彰显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沈昀就不由心情愉快起来。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沈沅钰用尽各种手段,从他的手里强取豪夺来的,单是那一副前朝古画《寒江月夜图》就叫他肉痛了好久。
不过长女肯这样和自己亲近,他还是高兴的。
沈昀也不叫丫头通报,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看见沈沅钰穿着一件玫红色浅墨蔓草纹宽边小袄,正斜靠在云母床上翻看一本古卷。十四岁的她生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显得那样的鲜嫩活泼,偏偏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泊安然的气质,这一切构成了她无法言喻的特殊魅力。
就不由有几分感慨: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这些天沈昀把她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他不能过深地搀和到内宅的争斗中去,否则别人会觉得他心眼小,缺乏大气魄,对他竞争宗子之位十分不利。
沈沅钰正在看得入神,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沈昀咳嗽了一声,她才发现。骤然抬头欢叫道:“爹爹,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丫头通报一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那本古卷藏到了身后。
沈昀不由莞尔,他早就发现了沈沅钰在看的是一本前朝书法大师钟志的《和南帖》,他花了很多精力和金钱才找到这位书法大师的真迹,一向视若珍宝,书房里也是藏得妥妥帖帖的,不知道怎么被这个小丫头给找到了!
他假意地虎着脸,伸出两根玉雕一般的手指,轻轻从沈沅钰的身后把那本《和南帖》拿了出来,“钰儿,你又淘气!”
沈沅钰嘻嘻地笑:“我就是看看,看看!”她就是看见父亲对这本字帖珍爱之极,就知道这本字帖的价值一定非同凡响,这才想着偷拿出来据为己有,哪里知道就被父亲抓了个现行。
“你呀,真是个小贪财鬼!”沈昀哭笑不得:“写这本《和南帖》的钟志擅长的是草书,而你学得是卫夫人的小楷,你拿来有什么用?”
沈沅钰腆着脸道:“我就是喜欢嘛,爹爹你就发发慈悲,送给我嘛!我不写草书,但我平时拿出来看看也是好的啊!”
沈昀气结,看见女儿的眼中亮晶晶的一片殷殷期盼之情,这个“不”字就硬是说不出来了。想到难得父女俩都喜欢书法,长女喜欢这本字帖也算有些眼光,只得忍痛割爱:“罢了罢了,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不要再到爹爹的书房里偷东西了!”
沈沅钰对着沈昀撒娇,竟然做得如此纯熟自然,她一时间也有些愣怔。才想起来这都是原主从前做惯了的。她吸收了原主的记忆,似乎连她的部分感情和习惯也继承了下来。比如,见了三堂兄她会觉得非常亲近。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沈昀表现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让她的心彻底变暖了。
沈昀叫了外书房侍候的蕊心进来,蕊心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雕红漆的盒子,沈昀微一示意,蕊心立刻将盒子打开,却是一套赤金的头面,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金青石各色宝石,每一颗宝石都是品质极好,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品。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了沈沅钰的眼睛。
沈沅钰吃了一惊:“这是?”
蕊心说话十分利索:“老爷听说三小姐把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给了八小姐,特意亲自设计了草图,找来最好的宝石和工匠为三小姐重新打造了一套头面!”
第29章 再访西府
沈沅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起这件事此前沈昀曾经问过她一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想到沈昀就记在心上了。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口暖暖的。她问蕊心道:“蕊心姐姐,你说这套头面的样式是爹爹亲自画图样?是真的吗?”
沈昀自己回答道:“自然是真的!”
沈沅钰欢喜万分,对蕊心说:“快拿来我看!”
蕊心小心地将盒子交到她的手上,沈沅钰一一拿起发梳、钗、步摇、额饰、项圈等细细查看,果然设计得十分精美别致,令人爱不释手。从前只是觉得父亲会穿衣服,画也画得十分好,如今看来,他竟是一个十分专业的首饰设计师,建康时尚界大咖名不虚传!
沈沅钰虽然活了两辈子,可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就不可能抵御住漂亮首饰的诱惑,沈昀见她拿着那些首饰,哪一件都舍不得放下,本来想问她一句“喜欢吗”,现在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沈沅钰就问她爹:“你怎么会设计首饰?”
沈昀十分霸气地道:“有什么是你爹爹做不了的?”
这么自信心爆棚也真是叫人醉了!
沈沅钰把玩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喊了鸾娘进来,让她把这个匣子小心地收好了,对父亲说:“老太君过大寿的那天,我就戴这套头面,您看怎样?”
沈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女儿肯捧场,他自然是高兴的。
沈沅钰高兴完了,才想起一件事情,这一套头面可比原来沈昀送给自己的那一套还要珍贵和精致多了。“父亲,您不会是光给我准备了一头面,却没有七妹妹和八妹妹的吧?”
沈昀的脸色就是一僵。他外头的事务一大堆,亲自为长女画草图打首饰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当然就顾不得庶女和小女儿了。大家族里作长辈的最忌讳厚此薄彼,喜欢谁不喜欢谁都要装在心里,平日里绝不表现出来。否则下头子孙们争风吃醋,那就宅无宁日了。
沈昀聪明绝顶,这样的道理自然是懂得。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他喜爱大女儿,自然就处处想着他,剩下的两个女儿就难免被他忽略了。他咳嗽了一声道:“你七妹妹和八妹妹的头面,我正叫匠人做着呢,你的这一套先做好了,就拿来给你瞧瞧,等她们的做好了,爹爹自然会派人给她们送过去!”
沈沅钰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压根就是哄自己呢,也不点破。又问了一个十分犀利的问题:“爹爹想着给女儿们打头面,就没有想想母亲?”她总觉得父亲待母亲一直十分疏远,尊重是足够尊重了,可是一点都不亲近。
从前她以为是因为周氏生不出儿子的缘故,可是和沈昀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沈沅钰觉得父亲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昀一瞬间怔忪:“你这丫头,父母亲房里的事儿,哪轮得到你操心!”沈昀看她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脸色有些苍白,就对她道:“你身子还没有大好,就好好歇着吧,大夫的方子我看过了,十分对症,你要按时吃药!我会叫蕊心看着你的!前阵子竟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真是胡闹!”显然之前那些弯弯绕绕全没逃脱过沈昀的眼睛。
见沈昀要走,沈沅钰忙喊了张嬷嬷,叫她送大老爷出门。沈昀又吩咐了张嬷嬷几句,叫她好好伺候沈沅钰,不可有丝毫懈怠,这才带着蕊心离开长乐堂回到外书房。
鸾娘就给沈沅钰掖了掖被角:“三小姐累了,歇一歇吧!”
沈沅钰哪里睡得着,先是吩咐鸾娘将刚才大老爷送她的头面收好,在七小姐和八小姐也收到大老爷送的头面之前,不要让旁人知道。父亲既然和自己那么说了,这两位妹妹的头面他一定会送的。
自己病着的这段日子里,同胞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对自己还是十分疏远,倒是七小姐庶妹沈沅璧几乎每天都来看她,给她带了不少好药过来,沈沅钰明知道她是假装的,却也打起了精神和她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又想父亲和母亲的事儿。想起刚回沈府的时候,自己装昏,父亲和曾祖母的对话中曾经提到过一个叫做道灵的女子,曾祖母说父亲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子,也不知道这个道灵是个什么人!
想到这里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叫人去请贾嬷嬷。如今都在一个院子里,贾嬷嬷来得倒快,沈沅钰让她坐在云母床旁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嬷嬷从前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道灵的女子?”
贾嬷嬷沉思:“道灵?小姐可知她姓什么,是哪个门阀世家的?”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十几年前,在父亲和母亲还没有成婚之前,应该是个比较出名的人吧?”她也不是很肯定。
贾嬷嬷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老奴实在想不出有这样一个女子,要不老奴回去问问太太?”
沈沅钰心里有些失望:“别,母亲身子不好,不要拿这些琐事去烦她。”涉及到父亲的情史,还是别叫母亲知道的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沅钰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啧啧称奇,纷纷称赞玉林大师道法如神。周氏却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见病情恶化,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过四五天的功夫,沈沅钰的病情就全好了。算算日子,老太君的大寿近在咫尺了,东西两府置办一应物件,早就开始忙了起来。
这天沈沅钰也被告知自己姐妹几个的禁足都被解除了。她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四小姐沈沅珍在屋子里憋不住了,去求了顾氏提前放她出来,而顾氏不好单放她一个人出来,便连带着把沈沅钰等人一块儿放出来了。
前几天她去西府给沈沐求情,回头都是亲自去韶和院向顾氏请罪的,有沈昀给她撑腰,理由又是那么得高大上,顾氏也不好责罚她。
说是禁足一个月,实际上也就十天。
沈沅钰真真假假病了这么久,如今禁足令也解除了,第一时间就带着鸾娘去看三堂兄沈沐。沈家东西两府只隔着一道夹道,到了西府,先去拜见了叔祖母谢氏。周氏能顺利搬回长乐堂,谢氏居功甚伟,沈沅钰安排了很多后招最后都没有用上,所以她给谢氏磕头的时候倒也是真心实意的。
谢氏待她也算是和善,问了几句她的病情,沈沅钰就提出想去看一眼三堂兄。谢氏没有多想也就准了,派了一个丫鬟带路,引着沈沅钰到了沈沐的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见沈沐发脾气的声音:“劳什子的下棋下棋,你们一天除了下棋,能不能想点儿别的花样,少爷天天趴在这儿,闷都闷死了!”沈沅钰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心中一暖。
沈沐长得不够帅,论才华论能力,在沈府的一票少爷里也是倒数,可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待沈沅钰是真的好,沈沅钰也是真心喜欢和他亲近。
“三哥在发什么脾气呢?”小丫鬟挑起帘子来,沈沐就看见沈沅钰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三妹妹!”沈沐看见沈沅钰十分高兴,“你来了,你的病可大好了,这两天我正担心你呢,听说你病得厉害,又被伯祖母禁了足。要不是我现在伤着动不了,我早就去看你了!”
沈沅钰十分自来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沈沐的床前,就看见沈沐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十分古怪,想来是看见沈沅钰过来一时激动,动作大了些,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不过看起来他精神十足,伤应该没有大问题。
沈沅钰就有些好笑:“三哥,你怎么还是改不了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这话要是别人说,沈沐一定就恼了,沈沅钰说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嘿嘿傻乐。
“这几天连吃了几服药,我的病也大好了。今天祖母解了我们姐妹几个的禁足,我就第一时间来看你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我爹爹给你的那药好不好用?”
沈沐道:“那天你和大伯来得及时,我只挨了二十几板子,伤势没什么大碍,大伯送我的药效果也很好。就是现在得这样趴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可闷煞我了!”
沈沅钰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看见屋里没有外人,就忍不住戳着他的脑门道:“你呀你,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跳出来乱帮忙,我早就部署好了,你真是白挨了这一顿板子!”
“什么?”沈沐本以为自己这次帮了沈沅钰大忙了,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是可有可无的,脸上的表情一时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不早说?”
沈沅钰“噗嗤”笑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早说?这次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做。爹爹送你的药快要用完了吧,我已经求了爹爹,再给你弄一瓶送过来,还有知道你闷得慌,我特意带了些好东西送给你!”
“是什么好东西?”沈沐听见好东西就不由得眼睛一亮。
沈沅钰招了招手,鸾娘就递上了一个匣子。沈沐打开一看就失望了,“我当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我不爱读书,你还送我书?”
第30章 遇三皇子
沈沅钰道:“我送你的不是一般的书,是兵书!是我从我父亲的书房里搜罗过来的,你要知道,我父亲的书房里的书,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沈沐把匣子一推道:“兵书也是书,是书我就不看!”
沈沅钰火了,指着沈沐的鼻子骂道:“你要是想当一辈子的小兵,你就永远别看兵书!”沈沐不爱读书,理想是当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才费尽辛苦说服了母亲把他送到了义襄郡历练。
沈沐果然就吃这一套,沈沅钰骂他,他倒是老实了,苦着脸道:“非看不可吗?”
沈沅钰道:“不看也行,你就等着永远做一个老兵油子,等着给祖宗蒙羞去吧!”她是真的为了三哥好,这才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哥,古往今来的名将,哪一个不是饱读兵书战策,虽然书上说的东西未必全是真理,可是如果你连前人总结的智慧结晶都懒得看上一眼,那你就别怪妹妹看不起你,你这一辈子还不如索性安安心心做个田舍翁算了!”
沈沅钰这番话说得颇为铿锵有力,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全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你要是真像大家闺秀那样拿着捏着,三哥第一个对你不理不睬。
她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啪啪啪”鼓掌的声音。“这位姑娘言之有理,沈兄是该好好读些兵书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在小厮的陪伴下迈步进了沈沐的屋子。沈沅钰回到沈府之后,沈家的爷们,上上下下,除了现在躺在床上爬不起的三堂兄,个个都是美男子,可以说她对美男的抵抗力已经大幅度提升了,不过看见这两个男子仍然不由得暗暗喝彩。
打头的男子身材适中,穿着一件样式十分简单的白色袍子,只在领口和前襟上绣着兰草的纹样,只不过那袍子的面料看起来简单,沈沅钰却看出来那是海上进口来的倭缎,单单一匹就价值百金,可见这少年的豪富与尊贵。
他带着七梁冠,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桃木簪挽起,鼻梁高挺,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仿佛有一层莹润的宝光,很是神采飞扬。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微笑,显得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沈沅钰从前是做律师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看这位贵公子的这身气派,就知道他必定是久居高位之人,不然也不会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靠后一点儿的少年则穿了一身紫貂皮的长袍,因为身材极高,所以显得很是修长,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极是俊朗,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略带邪恶的笑容,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反而分外的赏心悦目。
这两个少年,可把沈家沈沐这一辈的美男子全给比下去了!
沈沐瞪着眼睛看着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季平,你怎么来了?”
季平,是二老太太谢氏的侄孙,是二老太太同胞兄长的嫡孙,姓谢名纯字季平。乃是陈郡谢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平日极受家中长辈和二老太太的宠爱,因而经常在沈府走动,所以沈沅钰也是认得的。
沈、谢、王、桓四大最顶级的阀门世代通婚,亲戚关系极端错综复杂,基本上辈分相同的,见着就叫表哥或表弟是不会有错的。
前头的那一位公子沈沅钰就不认得了。不光沈沅钰,沈沐也不认识!
那贵公子也不用沈沐介绍,自己抱拳拱拱手道:“在下庾邵渊!冒昧打扰之处,还望沈公子莫怪!”
只报了一个名字,再无其他。沈沐和沈沅钰全都大吃了一惊。
庾邵渊,是皇帝最为钟爱的皇三子。母亲桓淑妃出自谯国桓氏,外祖父桓奇官拜大司马,荆州刺史,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手握十万虎贲之师。庾邵渊不到二十岁就被封为东海王,而皇上的长子庾邵宁也不过被封了个郡公。
因此他虽然不是太子,却是下一任皇帝最有力的争夺者。
沈沐脸上有一丝迷惘,没想到三皇子会来看他,他和谢季平虽然是表兄弟,关系却并不怎么好。因为谢纯为人倨傲,瞧不起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大老粗,跟三皇子就更没有什么交情了。
沈沐便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我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原谅!”
沈沅钰早在两个少年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这时才敛衽施礼道:“小女子沅钰拜见三皇子殿下,见过表哥!”
庾邵渊和谢纯的目光全落在沈沅钰的身上。刚才沈沅钰的那一番宏论,倒也没有太过出彩的地方,不过就是语气尖酸了些,态度嚣张了些罢了。和顶级门阀的贵女身份……可有些不相称了!
沈沅钰被这样两位珠玉般的美男子看着,神态却是淡定从容,不见丝毫窘迫慌乱。这下不但谢纯,就连庾邵渊也有些微的震动。
庾邵渊温文尔雅地笑笑,“沈姑娘请起,是我等冒冒失失地闯进沈兄的房间,未曾通报,失礼了!”庾邵渊在京中素以知书达理,礼贤下士著称,果然名不虚传。
男人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多搀和,正要告辞。谢纯已经嗤地一笑,对沈沐道:“本以为表弟从义襄郡回来,多少能有些长进。没想到依然故我,就算表弟冲锋陷阵,以千金之身与北胡搏命,也断不该伤到屁股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沈沐以堂堂顶级门阀的嫡出子弟之身,偏要去军营里厮混给士族子弟丢脸显得极为不满。
谢纯恃才傲物,言行放荡不羁沈沅钰是早有耳闻的,果然毒舌的可以。
沈沐和这位表哥一向不对盘,不由怒道:“表哥既然觉得我是士族子弟的耻辱,何必还要踏入我的房间,自取其辱!表哥这就请回吧!”说着就叫贴身小厮:“长风,快待我送客!”
沈沐本来就是个孤拐脾气,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管。也不管得罪了三皇子的后果,直接就要把人撵出去。
他的贴身小厮长风是三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人十分沉稳机灵,磨蹭着脚步,眼睛就向沈沅钰看去。
谢纯哼了一声:“若不是三皇子想找你询问义襄郡和北魏的军情,我是绝对不会踏进表弟的房门一步的。”
沈沅钰本来想立刻告辞出去的,现在却不能就这么走了。心里也不由暗骂谢纯说话太难听了。谢家的男子素以温润如玉而闻名天下,怎么就出了谢纯这么个怪胎,偏偏谢家的老老太爷,也就是谢纯的曾祖父又百般宠爱这个重孙。
沈沐得罪了他,只有吃亏的份。
沈沅钰就快步走了过来,拍了一下沈沐的手道:“三哥,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小手在沈沐粗大的爪子上使劲儿捏了一下。然后转身落落大方地指着一旁的太师椅道:“殿下和表哥快请坐!三哥的脾气表哥也是知道的,表哥珠玉一般的人儿,想来不会和三哥这种直肠子置气的!”先来一顶大帽子把谢纯给扣死!
又吩咐长风道:“快去把三哥从义襄郡带回来的茶叶沏上一壶,给殿下和表哥尝一尝。”
长风十分机灵地答应了一声,出去泡茶。
谢纯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沈沅钰身上,满满的都是探究之意。此前他经常出入沈家西府,东府的姑娘基本全都见过,不过他是个目下无尘的人物,看人都是用鼻孔去看的,只记得东府的四小姐是个颜色极为出众的,对沈沅钰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表妹说的是!我自然是不会和表弟这种浑人一般见识的。”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沈沐被他骂作浑人,脸色气得涨紫,沈沅钰只得又掐了他一下,沈沐也知道妹妹这是为自己好,只好勉强忍下这口气。
庾邵渊见状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现在连他也对沈沅钰生出了几分兴趣。
沈沅钰的小动作却是没有逃脱两个人的眼睛。谢纯的目光就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他唇角向上勾起,露出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刚才忘了请教,沅钰表妹是哪一房的人,排行第几?”
沈沐终于忍不住了:“谢季平,你不要欺人太甚,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你敢动三妹妹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谢纯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看谁不顺眼了,非要恶整一顿才行。
上一回沈沐的嫡亲妹妹二小姐沈沅思得罪了他,谢季平也不知给沈沅思的吃食里下了什么药,沈沅思一个黄花大闺女,肚子竟然日渐一日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弄得很多人以为她未婚先孕了。为了这事儿,沈沅思差点悬梁自尽。
出了这样大的事,谢氏却只是一心一意护着这个侄孙,谢家只不过叫他跪了几天祠堂也就草草揭过了。
这就是一个招不起惹不得的魔星。沈沐绝不想他惦记上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