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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彩田     嫡女华第txt下载     嫡女华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章 追踪线索

    还是她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冯嬷嬷大着胆子劝道:“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呢!”

    “保重凤体?”羊皇后冷冷而笑:“本宫的女儿如今被囚禁在宗人府,你叫本宫怎么保重凤体?!”

    冯嬷嬷先是对一众宫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皇后在这里闹一通,传出去不好听,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不定还要生出别的事端。

    等众人弓着身子快速退出清宁宫正殿,她才亲自关上殿门,又走过来扶着皇后在宝座上坐下。“娘娘,你又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呢?皇上没有按诬告之罪处罚公主,只是削了她的爵位,毕竟还是心疼公主的!”

    “心疼公主?”羊皇后简直要笑死了。“见了一个狐媚子的女人,就连女儿都不要了,你还替那个昏君说话?!”冯嬷嬷是她从娘家带进宫里的,对她忠心耿耿,皇后这才敢当着她的面这样抱怨皇上。

    “皇帝这么多年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你不是看不见!”皇后站起来,在宽阔的大殿内走来走去,“我十三岁嫁给他,把一颗心全给了他,像是神一样的崇拜他。为了他能坐上那把龙椅殚精竭虑,发动家族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帮他去争去抢,为此,因为思虑过甚,本宫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小产了,那可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啊……”

    说到这里,她早已泪光盈盈。这些事冯嬷嬷都知道,只得低声劝慰:“娘娘,从前的事情早都过去了,如今太子都已经长大了,您连孙子都抱上了,又何必提那些呢,突然让自己心里难过。”

    皇后道:“今天你便让我一次说个痛快!”她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淡淡道:“我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他,而他的心里却只有那个狐媚子。等他坐上了皇位,咱们进了宫,他害怕羊氏像桓氏那样做大,竟然压着我,一直不让本宫生孩子,当时我这个皇后在宫里简直就成了笑话。直到大皇子降世,长到两岁,算是养住了,这才让我生下太子来!”

    “后来他虽然立了恒儿为太子,不但不肯打压大皇子和三皇子,更是百般抬举淑妃那对母子,又故意给了大皇子兵权,让他们三兄弟你争我夺。他对清宁宫表面敬重,对新安也是表面疼惜,可他真正疼爱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皇帝心思很深,这种种做法,颇多令人费解的地方,冯嬷嬷每每想起皇帝看向皇后和太子的那双不含丝毫感情的冰冷双眸,就觉得一股寒气儿打心底腾起,皇帝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连跟了他二十多年的皇后也猜不透。更遑论她一个嬷嬷了。

    “新安,心安?所谓皇帝的掌上明珠,不过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让人觉得他对咱们母子好得不得了。这些年,我总有种感觉,他是故意纵着新安,故意养成她骄横跋扈的性子!让她到处惹祸,四处树敌!所谓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冯嬷嬷吓了一跳:“不可能吧?皇上这样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皇帝的心思实在是太深了,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皇后烦躁地道:“本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看看今天,他处置新安的狠辣手段,哪有一点儿慈父的心肠?”

    冯嬷嬷就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道:“现在最紧要的,不是猜测皇上的心意,而是想法子把公主从宗人府接出来,再把公主的爵位恢复过来。”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大声禀报太子来了。

    太子穿着杏黄色的袍服,上面绣着四爪金龙,一进门就看见大殿之中满地狼藉,皇后出身名门,一向端庄娴雅,在六宫之中极有威仪,从来没见她这样失态过,太子有些吃惊地问道:“母后,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皇后道:“你妹妹新安被皇上削去了公主的爵位,关进了宗人府,你可听说了?”

    太子道:“儿臣正是听说了这件事,才匆匆赶来询问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父皇不是一向疼爱新安的吗,这次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皇后没好气地对冯嬷嬷道:“你和太子说说!”

    冯嬷嬷就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子听了一阵无语:“新安实在是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在宫中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和沈家三小姐不过是小有摩擦,何必非得要置人于死地。也不想想,要是沈小姐真的就这样在宫中被处置了,沈家怎么肯善罢甘休?真是胡闹,真是胡闹!我看父皇做得很对,就该把她关一阵子,好好让她收收性子。”上回新安公主为了让他出手帮忙,差点泄露他的天大机密,太子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皇后听他对亲生妹妹这样无情,气得直拍桌子:“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想着怎样搭救她,却想着要她在宗人府多关几天,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太子一直对皇后溺爱新安之事颇有微词,不过他见皇后生了大气,也不好和皇后太过争持,只得道:“母后,新安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是向着她的,也是一门心思为她好。不过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我前去求情,只怕反而会受到牵连,不若等过个几天,等父皇的气消了,我再去请父皇放了新安,这样可好?”

    皇后虽然对太子的回答不尽满意,可是太子说的都在理,她也就只得点了点头:“那也只好如此了。”又道:“那沈家三小姐三番五次与新安为难,又生得这样狐媚,实在是死不足惜!”

    太子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知道母后这是动了杀机,道:“母后不必生气,既然母后不想她活着,我总要找个机会为母后除去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是了!”

    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子城府很深,办事也有手段,这件事交给他做,她还是放心的。

    太子又问:“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新安虽然事情办得出格了一点儿,可是父皇一向对她优容,这次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对沈家三小姐,为何这样偏爱?”

    太子已经大了,有些事不告诉他,恐怕他会遭了别人的算计。皇后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可听说过桓雅其人?”

    太子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桓雅,那不是淑妃娘娘的妹妹,王叔已经过世的正妃,五弟的生母吗?”

    皇后道:“其实这个桓雅,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慕容雅!”

    太子神色大震:“她难道是北燕皇族慕容氏的人?”

    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庾璟年将沈沅钰送出皇宫,沈沅钰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回到乌衣巷东府。这次进宫碰见了不少怪事,沈沅钰打算向父亲讨教一番,有些前因后果弄不清楚,容易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若是弄不清楚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以后她可不敢再进宫了。

    谁知道等她摸到了沈昀的书房,沈昀却不在这里。沈沅钰就叫了蕊心进来,问道:“父亲去哪儿了?”

    蕊心神色间颇为凝重,“老爷带着沈竹去了外院裙房。”外院裙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以沈昀的龟毛程度,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沈沅钰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她眉头微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蕊心道:“咱们按照小姐的要求,提审了那个龙二。他不过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脓包,没用几道刑罚就吐露了实情,说是和他联系的的确是个沈府的管事,是随侍处的陶管事。”沈沅钰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口供。

    蕊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老爷派了人去拿那个陶管事,去了才知道那个陶管事已经逃走了,而且他的屋中一片狼藉,不但有打斗过的痕迹,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血痕?”

    沈沅钰神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提前派人去灭陶管事的口,结果被陶管事给逃了?”

    蕊心点点头:“正是!老爷听说了之后,就带着沈竹亲自去查看了。”

    沈沅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来道:“那陶管事的背景你查清楚了没有?”若是知道他是谁的人,哪怕他逃走了呢,幕后主使之人也不见得就能脱罪。

    蕊心有些无奈地道:“查清楚了。这陶管事是咱们沈家的家生子,一家几代都在沈家为仆,攀扯攀扯和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都能攀上关系。”

    沈沅钰微微一哂,小二房这件事做的倒还颇为谨慎,知道找个背景复杂的管事,免得一目了然。这件事的线索到此就断了,恐怕要找到陶管事,让他和龙二当面对质,才能把小二房给揪出来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去杜府报信的管事呢?”这也是一个重要的证人。

    蕊心有些失望地道:“也死了!老爷派人去捉他的时候,发现他死在家中,面皮乌黑,验过尸体了,发现他是中了砒霜剧毒而死的。”

    沈沅钰面上微带一丝讥笑:“他们的动作倒快!”

    正在这个时候沈昀回来了。

    沈沅钰站了起来,亲手接过沈昀进屋之后脱下来的狐皮大氅,直截了当地问道:“爹爹,可曾查出什么?那陶管事捉到没有?”

    沈昀摇了摇头:“哪有那般容易!”见沈沅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就安慰道:“那陶管事身上有伤,逃不远的,我已经派人四下寻找了,到时候自然不会让小二房的人逍遥法外就是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道:“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那陶管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咱们刚好从龙二嘴里知道和他接头的是陶掌柜,他就出了事儿?而派去杀陶管事的杀手明显也去得匆忙,我听说陶管事并不会武功,要是早有准备,派一个专业一点儿的杀手,又怎么会让陶管事这么轻易地逃掉!”

    沈昀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聪慧睿智早已见怪不怪了,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长乐堂里有内奸?”其实他刚才就在怀疑这一点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父亲最好还是彻查一下。”

    沈昀看了沈竹一眼,吩咐道:“你按照小姐所说,下去好好查一查前院的人。”又对蕊心道:“你去查查后宅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按说后宅管不着前边儿的事,出问题也不会出在后宅,可沈昀却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沈竹和蕊心急忙领命下去办事去了。

    沈弘这才放松了神色,笑着问女儿:“你这次进宫可有什么收获?”

    沈沅钰苦笑,收获?这次收获可真是挺大的。就一五一十把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她将计就计,阴了新安公主一把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沈昀听得脸色微变,他极为护短,倒是没有觉得沈沅钰做的有什么不对:“那新安公主实在可恶,这次给她一点儿教训也是应当。”

    沈沅钰道:“新安公主志大才疏不足为虑,只是皇上……女儿总觉得皇上看我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那羊皇后,经过这件事,怕也对女儿恨之入骨了!”

    沈昀哼了一声道:“你是我兰陵沈氏的嫡出小姐,身份就是比皇族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爹爹自不会叫他们随便动你的。我会派人到宫里好好查一查,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以后,能不进宫,就不要进宫了罢!”沈沅钰心中微动,听这话,沈家在皇宫之中也有自己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有的还是沈昀能够指使得动的。

    沈沅钰道:“父亲说的是。以后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再入宫了。”若是换了沈沅璧,一定觉得进宫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不过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内心强大的人,都不觉得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有什么意思。

    沈昀就拍了拍沈沅钰的手道:“你今天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有空多去陪陪舒儿,安慰安慰她,我瞧着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沈沅钰吃了一惊:“妹妹怎么了?”

    沈昀摇了摇头:“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何况爹爹自己的医术也不差,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是受了惊吓,一直睡不踏实,人比从前更加畏畏缩缩的!”

    沈沅钰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看看妹妹!”

    沈沅钰甚至顾不上换衣服,就到了西厢房。某种意义上说,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情感,所以沈沅舒,她是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的。

    进了西厢房的院子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儿。沈沅钰也不让丫鬟通报,直接就进了妹妹的屋子,就看见她的贴身大丫鬟玉簪坐在床边,正端着一碗药,苦口婆心地劝她吃药,而沈沅舒则瑟缩在被子里,目光闪缩,一副对周围的人和事十分害怕的样子。

    沈沅钰看得心中一痛。

    沈沅舒的另一个大丫鬟看见沈沅钰进来,叫了一声:“三小姐来了!”顾不得上前行礼就急急说道:“三小姐快来劝劝咱们八小姐吧,大夫给她开了安神静心的汤药,可不论奴婢们怎么劝,她都不肯喝药。这可怎么办呢?”说着小丫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掉了下来。

    沈沅钰伸手从玉簪的手中接过药碗道:“给我吧,我来劝妹妹喝药。”

    要说沈沅钰也没比丫鬟们大多少,可是自从她打庄子上回来,她的身上就多了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不但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就连沈沅舒身边的丫鬟,甚至是蕊心,都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十分信服。

    玉簪就让出了床边的地方,沈沅钰接过药碗来坐下,并没有直接喂药,而是伸手抓住沈沅舒的右手。沈沅舒用力挣了挣,她却紧紧握住了不撒手。

    沈沅钰心里微微刺痛:“你别害怕,我是姐姐!”

    沈沅舒的眸子有些茫然,看向沈沅钰的眼神甚至没有什么聚焦。沈沅钰前世律师生涯中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沈沅舒是在那种温柔无害的环境里长大的,鸾娘就是死在她跟前的,那样血淋淋的场景被她看见,必然会留下心理阴影,而走出这种心理阴影是十分困难的。

    沈沅钰声音轻柔地劝慰,“别怕,有姐姐在这里,姐姐会好好保护你,谁也不会伤害你的。”虽然这样说着,可是沈沅钰的目光一直没有什么焦点,沈沅钰心里有点着急,就变换策略道:“你想不想赶快好起来,去正房探望娘亲。娘亲这两天一直在问你呢,我们不敢告诉她实情,只说你得了风寒,一时出不得房门……母亲担心坏了,坚持要让贾嬷嬷扶着她下地,亲自到西厢来看你,我几乎都拦不住了……”

    沈沅舒听见母亲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张开干裂的嘴唇叫道:“娘!娘……”她这辈子都是在周氏的羽翼下长大的,最信任的人就是周氏,果然沈沅钰提起周氏,终于起了一点儿作用。

    沈沅钰继续道:“娘为了咱们姐妹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她病着,一直不好,咱们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沈沅舒终于听懂了,慢慢地点了点头。沈沅钰又像是哄孩子一样哄她道:“那咱们就先把药喝了,赶快好起来,到时候到正房让娘看看你好不好?”

    沈沅舒点了点头,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笑着端起碗来,喂她喝完了药。

    又陪着妹妹说了不少安慰她的话,这种毛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沈沅钰虽然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实在是累了,她才带着丫鬟回到了东厢房。

    忙了一天,沈沅钰也着实是累了,回到东厢房,换了家常的衣服,简单洗漱了就躺在榻上,不大一会儿就进入了梦想。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吃过晚饭,刚刚收拾好了,就有丫鬟禀报说蕊心来了。

    沈沅钰道:“让她到正房去等我。”

    来到了正房,蕊心已经在了。

    沈沅钰在榻上坐下道:“蕊心姐姐这么着急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蕊心看了沈沅钰身后的四个大丫鬟一眼,沈沅钰心领神会,对她们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和蕊心姐姐有几句话要单独说说。”

    沈沅钰对丫鬟恩威并重,规矩越来越大,这些日子就连沁雪在沈沅钰的跟前都服服帖帖的,不敢太过跳脱。闻言齐齐答应一声,鱼贯着下去了。

    沈沅钰这才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蕊心道:“老爷不是让我查察长乐堂奸细的事情吗?沈竹把外院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那个内奸。况且外院的人都是老爷用老了的,应该不至于混进内奸去。”

    沈沅钰闻歌弦听雅意:“你的意思是,这奸细出自内院?”

    蕊心有几分凝重地点了点头。沈沅钰想了想倒是也有可能,沈昀为人十分谨慎,外院给他办事的人,底细他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倒是内院,一直没有一个有手段的震着,要说湖阳郡主不趁机安插几个钉子进来,沈沅钰自己都不相信。

    “那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蕊心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沈沅钰道:“这是出事儿的那段时间,和小二房有过接触的一些人的名字,我全都写在这张纸上了。”

    沈沅钰接过来,眼睛盯在头一个名字上头,良久没有说话。

    蕊心试探着问她:“三小姐?”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她!”

    蕊心有一些震惊:“您确定内奸就是她?她可是您身边的人……”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无奈和痛惜:“从上回的巫蛊案开始,我怀疑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沁雪不是个能成事的,湖阳郡主撺掇着老太太把沁雪给了我,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罢了。她们倒是好手段!”

    沈沅钰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了这丫头,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待人真诚心肠也好,现在我院子里的丫鬟没有一个不对念她的好的,我一直不忍心对她动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顿了顿又道:“审问龙二的主意都是我出的,虽然和父亲密议的时候并没有叫丫鬟在场,可她们却是等在院子里的,想来这丫头胆大包天,听了壁角,又找机会去小二房报了信。只可惜小二房主事之人乱了阵脚,派了个不会武功的去杀人灭口,这才让陶管事知机逃了。”

    蕊心咬牙切齿,“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慢着!”沈沅钰伸手阻住了她:“咱们现在不过是凭空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你有什么理由打死她?况且现在打死了她,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小二房那边有了准备。留着她,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蕊心道:“这怎么能行,这丫鬟心怀叵测,让她贴身服侍三小姐,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沈沅钰笑着道:“你放心吧,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有心算无心,现在咱们有了防备,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自会小心谨慎,不会拿小命开玩笑的。”好说歹说劝住了蕊心。

    另一方面,龙二已经被老太爷的人提去了韶和院。老太爷很快就知道了龙二被大老爷用过刑,沈昀的想法不用说他也明白,就是怕自己偏袒小二房,让他们小大房再次吃亏。

    这种事儿以前不是没有过,所以沈弘虽然有点儿生气,但是到底没有表现在面上,至于陶管事,他也立即派人去寻去了。

    沈泫和沈沅珍兄妹却骇然发现小二房被老太爷派人给看了起来。沈泫连小二房的门都出不了,门口站了两个体型彪悍的护卫,脸上带着笑容,却不允许沈泫出门,“大少爷,咱们奉了宗主的命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沈家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沈泫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少爷我回来是为了补缺的,要拜会吏部的各位大人,你们把我拦在家里,耽搁了少爷的正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两个护卫只是充耳不闻,“咱们只听老太爷的话,老太爷不让少爷出门,少爷有何意见只管向老太爷反应,没有老太爷的命令咱们坚决不敢放少爷出去。”

    竟是软硬不吃。沈泫只好返回谦退堂中。

    沈沅珍匆匆赶来,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咱们出门了?难道是咱们绑架小叔叔被祖父知晓了?陶管事不是已经逃走了吗?”老太爷并没有下禁足令,却把两个人关在小二房不让他们出去。

    沈泫有种末日来临的恐惧感,隐隐感觉也许是东窗事发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妹妹面前却还要强装镇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那件事咱们做得天衣无缝,如今唯一知情的陶管事又已经逃走了,祖父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肯定是另有隐情!”

    沈泫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考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却不知道沈旭刚刚回来,就亲口告诉沈弘,挑拨他踏上沈沅舒马车的人正是长沙王府的舒哥儿。老太爷虽然不能把舒哥儿抓来审问一番,却不能不对小二房产生怀疑。

    再加上沈昀对他说过的一些话,那个去杜府报信的管事也是小二房派出去的,后来却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家里,面皮乌黑,显然是被人灌了砒霜而死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线索全指向小二房,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沈弘却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小二房所为。

    本来他看中沈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有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儿子。沈泫外表风流倜傥,在涂县做县令的时候,政绩和名声也都不错,老太爷一直在暗暗观察这个长孙,觉得他比起父亲来更加的务实,能力和手腕都是有的,虽然比起他们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教他的。

    只是这次的表现,却让沈弘大失所望。要知道做一个合格的宗主,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协调能力,这么大一个家族,利益不可能完全均衡,各支之间,各房之间,肯定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这都是自己的族人,不能看谁不顺眼就要一竿子打死!而且他用的伎俩又是这么的下作,不能堂堂正正,又如何能够服众?

    况且小二房和小大房虽有争端,却不应该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上,这在老太爷看来,绝对是越界了。你们争抢宗子之位我不反对,但是不能害了对方的性命,因为都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一次,小二房是犯规了。这次一定要狠狠给小二房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收敛,若是再有下次,老太爷便不会再给沈晖争夺宗子的资格了。

    沈沅珍当然不知道沈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还在谦退堂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大哥你倒是想想法子啊,我可不想就这样被困在这里?”

    沈泫一时也有些心乱如麻,想起母亲临走时对他们的吩咐,叫他们不要轻易招惹沈沅钰,现在看来,母亲的话都一一应验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有幕僚帮忙出主意,到最后,竟然还是没有占到沈沅钰什么便宜。

第93章 故布疑阵

    沈沅珍忽然道:“外祖父这阵子正好来京述职,要不咱们给外祖父写信,求求外祖父帮忙吧!”

    沈泫一咬牙:“也只有如此了!”沈泫的外祖父长沙王庾伦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十分看重嫡长女湖阳郡主,对沈泫和沈沅珍这一对外孙外孙女也是十分疼爱。

    沈沅珍道:“那你赶快写信。”

    沈弘禁了沈泫和沈沅珍的足,却并未禁止他们向外送信,沈泫一挥而就匆匆写好了一封信,当天下午长沙王世子庾征就亲临沈府,见过老太爷之后,就要求见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

    沈弘不好阻拦,便叫他进去了。庾征在谦退堂盘桓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沉凝。

    那陶管事受了伤,一时间哪里能够逃得远,沈弘又直接知会了京兆尹薛进帮忙查找,没过多久,薛进就在一处民宅中找到了陶管事,薛进一边派人知会沈府,一边命令两个衙役押着陶管事出了民居。

    刚刚走到路口,就听见前面一片喧哗之声传来。薛进一凛,正要派人上前查看是怎么回事儿,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支冷箭,贯穿了陶管事的左胸,押着陶管事的两个衙役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上前向薛进禀报道:“大人,陶管事已经死了!”

    薛进怒气勃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候,前面的人群散了开来,就看见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带着上百名龙武卫的兵将涌了过来。

    显然刚才那支冷箭就是蒋轩叫人射出来的。

    蒋轩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他身穿蓝色的锁子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自有一股勇武彪悍的气质。他在马上一抱拳,笑道:“薛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薛进冷冷道:“蒋将军无故射杀本官捕获的人犯,是何道理?”

    蒋轩神色清冷地道:“本将军刚才在此拘捕盗贼,兄弟们不小心射偏了,射中了你的人犯,下官在这里向你赔礼了!”说是赔礼,却一脸倨傲,连马都不下。薛进一时气结。

    蒋轩又道:“不过是一个人犯而已,死了也就死了。本将在醉仙楼设下东道,备了薄酒小菜以作赔罪,请薛大人务必赏脸,就此揭过此节,如何?”

    蒋轩乃是皇帝的心腹,一向都是如此的嚣张跋扈。

    薛进一声冷笑:“蒋将军,这京中的治安向来都由本官的京兆府负责,你们龙武卫是用来拱卫京师,抵御外敌的,何时抓个个把毛贼也要龙武卫出动大队兵马了?”

    蒋轩微微一笑:“这个大人就有所不知了。那盗贼偷入我龙武卫的大营,窃取了龙武卫的机密。本将忝为龙武卫左将军,自该身先士卒,亲自带兵捉拿,事涉龙武卫的机密,本将可不敢劳动薛大人。”

    用这个理由来搪塞,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薛进不得不怀疑蒋轩的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射杀陶管事。薛进一甩袖子道:“醉仙楼本官没空去,今天的事,本官也会具折上禀,请皇上给我做主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官就此告辞,恕不奉陪了。”

    蒋轩虽然是皇帝的爱将,京兆尹也是位高权重之辈,这样被人打了脸,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蒋轩脸色也冷了下来:“既然大人如此不给面子,本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将就在营中等着大人的弹章了。”说罢了带着大队人马呼啸而去,只留下薛进站在原地吃灰。

    沈沅钰早上去韶和院给顾氏请安回来,丫鬟侍候她用过早饭,蕊心就一脸沉凝地进来了。“小姐,陶管事找到了!”

    沈沅钰见她面色不对,就没有着急发问,而是等着她后边的话,果然蕊心道:“不过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京兆尹薛大人在一处民居找到了陶管事,带着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带人捉拿盗贼,结果人群中飞出一支羽箭,就把陶管事给射死了!”

    沈沅钰一愣:“什么盗贼需要龙武卫的人去捉?”

    蕊心帮着大老爷管理外院的情报,对于大晋的官制和各大衙门的职权范围都知之甚详的,见沈沅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便跟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呢。”

    沈沅钰就站了起来:“去爹爹那里。”

    到了前院的书房,沈沅钰给父亲见了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沈昀看了蕊心一眼道:“你也听说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个龙武卫左将军和小二房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和长沙王府有什么关系?”

    沈昀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心想若沈沅钰是个儿子,小大房何愁后继无人呢。“蒋轩和长沙王世子庾征是连襟,娶了京兆杜氏的一对姐妹。”昨天庾征来访,在小二房密议了一个时辰,沈昀和沈沅钰全都得到了消息。

    沈沅钰冷笑了一声:“小二房的动作还真是快!”

    蕊心忍不住插言道:“现在线索全都断了,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让小二房这样逍遥法外吗?”

    前院老太爷的书房内。薛进满脸愧色地对老太爷说道:“都是下官无能,连个人犯都保护不好!”

    沈弘心中虽然恼怒,脸色却是淡定如恒,他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和你并无关系。想来那蒋轩蓄谋已久,早已派人盯紧了你的一举一动,又提前在那小巷之前埋伏好了,才能在你一出来,就射杀了陶管事。”

    薛进恨声道:“下官绝不会善罢甘休,回去就写折子弹劾蒋轩违背禁令,调动龙武卫私兵,必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没有皇上的圣旨和兵符,京师卫戍不得调动一兵一卒,否则将以谋反论处。薛进给蒋轩安的这个罪名可真是不小!

    沈弘知道他是受了蒋轩的奚落,心中不忿。连忙道:“不可!蒋轩所带之人不过百人,就算皇上知道了,也绝对不会认为他有谋反之嫌。他是皇帝的心腹,顶多斥责两句了事。”

    薛进不忿道:“那咱们就这样白白认栽了不成!”

    沈弘声音转寒道:“蒋轩敢掺合咱们沈府的事情,老夫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已经派人去搜集他的把柄,听说他宠爱一位小妾,那小妾在府中横行霸道,将正妻所出的嫡子生生溺死在水里,他惑于美色却不闻不问。我已叫人就此事写好了弹章,到时候你先找人参他一个宠妾灭妻。我再发动沈氏族人,弹劾他卖官鬻爵,侵吞军饷等等罪状。到时候证据确凿,皇帝就是想护着他也难。哼,咱们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好好滴痛上一阵子,以后才能明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薛进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太爷,这才惊觉,比起这个老狐狸,自己的政治权谋之术还差得远呢。

    送走了薛进,沈弘一个人在书房之内缓缓地踱步。蒋轩不过是一个粗鲁的武夫,身家背景不过平平,收拾他不过是易如反掌,他若出手,就连皇上也保不住蒋轩。更令他生气的是长沙王府。长沙王府的手伸的太长了,这一次的事情,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他这个沈氏宗主的脸。

    “长沙王府!”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长沙王虽然有兵权在手,可和经营了数百年的兰陵沈氏为敌,还是太过不自量力了。若不是现在正是和皇帝以及四大门阀争夺相权的关键时期,不适合四处树敌,他也不会隐忍至今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禀道:“老太爷,大老爷和三小姐求见!”

    沈弘微微一愣:“他们来干什么?”

    沈昀带着沈沅钰进来的时候,沈弘已经正襟危坐在花梨木书案的后面了。父女俩给沈弘见礼已毕,沈弘让他们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问道:“这个时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昀神色平静地道:“儿子这次前来,是想问问父亲,小叔叔和舒儿被人绑架那件事,父亲准备如何处置?”

    沈弘微微皱眉,儿子的这种语气让他分外不爽,“我自然有我的章程!”

    沈昀微笑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阴谋,算计的就是我们小大房,以父亲的睿智,不会看不出来吧!”

    沈弘神色微微一变,他当然看出来了,可是这种家族的丑事怎么能够这样宣之于口的。“你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免得传出去坏了咱们兰陵沈氏的百年清誉!”

    沈昀其实也是个心机颇深的人物,可是对着父亲就有些不淡定。他对父亲的感觉十分复杂,既佩服又怨恨,不断学习他的为人处世,却又有一丝淡淡的鄙视他的处世哲学,那种感觉真是分外的怪异。

    “父亲现在这样处置,不觉得对咱们小大房十分不公平吗?”

    沈沅钰见再不说话,父亲就要和祖父拧起来了,赶紧开口道:“祖父息怒,爹爹也是心疼八妹妹,所以才会如此激愤!八妹妹这次受了太大的惊吓,到现在仍是噩梦缠身,不能入眠……她和小叔叔,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冲龄稚童,竟遭遇这样的事……也难怪爹爹气成这样!”

    沈弘看了沈沅钰一眼,上次祝姨奶奶的事,沈沅钰的大度表现还让他印象颇深。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和禁锢还没有宋明时期那般变态,也有女人参与男人的事务之中的,可是毕竟不多,这次他见沈昀带着沈沅钰来和自己商量这件事,就知道沈沅钰应该有些过人之能的,见她说话得体,在自己这个家族宗主的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态度平和自然,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从前没发现,孙女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沈弘是明白了,这对父女今天是给自己施压来着,非得逼着自己处置小二房不可了。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你们受的委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旭儿是我的儿子,舒儿是我的亲孙女,我也想替他们出气。可是如今陶管事已死,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吏部侍郎杜氏父子应该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们是朝廷命官,咱们也没法提审……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咱们沈家的族人吧?”

    沈沅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若是咱们有办法令幕后黑手亲口承认这件事呢?”

    沈弘道:“我自然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既然如此,”沈沅钰微微一笑,“就请祖父等咱们的好消息吧!”

    陶管事之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投入到湖中,激起的那一点点涟漪很快就消散于无形了。陶管事死了的当天,庾征就派人给沈泫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六个字:后患已除,安心!

    沈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地看着那张字条在烛火下燃成灰烬。

    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老太爷像是忘了小二房一样,依旧派人将他们看得死死的。沈泫和沈沅珍一时间全都忐忑不安起来。

    如此过了数日,沈沅钰在下人们居住的裙房中腾出一间,作了鸾娘的灵堂。鸾娘毕竟是个下人,沈沅钰再怎么抬举她,也不可能将她从东府里边发丧。饶是如此,她也是从棺材铺里定了最好的棺木,又请了专门的和尚和道士来给鸾娘做法事念经。

    府中的下人们一时都说三小姐仁义,对一个丫鬟能做到这样,那真是仁至义尽了。很快更多的谣言流传开来,说是鸾娘死得冤屈,一连几天托梦给三小姐,不肯好好地重新投胎做人。更有人说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鸾娘的鬼魂在府中游荡!

    一时间传得神乎其神的,这种风言风语很快传到了小二房。沈泫和沈沅珍遗传了湖阳郡主的脾气,向来胆大,并不将谣言放在心上。

    这天下午,沈沅钰带着彩鸾和彩凤再一次来到小二房谦退堂。谦退堂虽然被看了起来,却是许进不许出,沈沅钰到这里来看大哥哥和四妹妹,护卫是不管的。

    这些天沈泫和沈沅珍被关在这里,虽然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并不曾克扣了他们,可是心里还是长了草似的十分不安,所以来的人虽然是对头,两个人还是全都出来见沈沅钰了。

    沈沅珍一看沈沅钰的样子就笑了起来:“几日不见,三姐姐怎么变得这样憔悴起来了?”沈泫也是一脸讥讽的笑容。

    原来沈沅钰面色蜡黄,眼下是大大的青黑色的眼袋,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精神十分的萎靡不振。

    沈沅钰在椅子上坐好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大哥哥,四妹妹,你也莫要笑我!我这两天被鸾娘折磨的吃不好睡不着,自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泫和沈沅珍对望了一眼,沈沅珍微笑道:“你倒是说说看,鬼神之事,我也是听说的多了,可偏偏从未见过,正好听个新鲜。”

    沈沅钰无精打采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鸾娘满脸鲜血地站在我的面前,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向外流血,然后不断地对我说,小姐,我死的冤枉,你要给我报仇啊!不要放过害我的人!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几句话……”她把鸾娘的样子说的十分详细而且恐怖,最后她捧着自己的脑袋,“我这几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声音平平淡淡的,偏偏透出一股阴森的鬼气。沈泫和沈沅珍坐得离她很近,只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奇怪的香气,听到这里都觉得头脑一阵眩晕,随后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间,仿佛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

    这时丫鬟端上茶来,沈沅钰伸手一接,像是没拿稳似的,那茶杯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沅珍吃了一惊,不由大骂道:“该死的丫头,你瞎了吗?”

    这几天沈沅珍被关在屋子里,前途未卜,脾气变得极为暴躁,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处罚打骂丫鬟,很多丫鬟都被她无缘无故打得满脸肿胀得像是桃子。

    上茶的丫鬟吓坏了,猛地扑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

    “不过是砸了一个茶杯,值什么呢?四妹妹要这样生气!”沈沅钰求情的声音传过来,听在沈沅珍的耳朵里,分外的飘渺。

    沈沅珍霍然回头,看见沈沅钰的位子上已经变了一个人。批头散发,满脸是血,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不是死去的鸾娘还有谁?

    看见沈沅珍看过来,鸾娘张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沈沅珍就是胆子再大也经不住这样吓,立时魂飞魄散,整个人扑到沈泫的跟前,“哥哥,救命!救命!有鬼!有鬼啊!”

    沈泫皱着眉头,妹妹怎么了,她一向胆大,怎么被沈沅钰说了几句,就吓成这个样子。“小妹你看清楚一点儿,哪里有鬼!”

    沈沅珍再回头看时,沈沅钰还是那个沈沅钰,哪里还有鸾娘的影子。她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

    沈沅钰道:“大哥哥可不要把话说的这样满,本来这鬼神之说我也是不信的,可是这几天鸾娘接连给我托梦,咱们府里的不少人都看见了她的鬼魂在府中游荡,也就由不得我不信了。这两天我不能安枕,特意去慈安寺找了德高望重的法师求了几张灵符回来,供在佛龛之前,果然灵验,已经能睡个好觉了。想着鸾娘的鬼魂许是要到小二房来的,我特意带来一张送给大哥哥和四妹妹?”

    蕊心就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张黄色的纸符出来。

    沈泫接过那张灵符又转手投掷于地。“三妹妹你在胡说什么!鸾娘是你们小大房的丫鬟,和我们小二房有什么关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咱们问心无愧,莫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就是有鬼,咱们也是不怕的!”

    沈沅钰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那要是做了亏心事呢?我听说那鬼魂都是全凭一股戾气生成,谁若是害了她,她总要□□的,若是报不得仇,绝不肯投胎转世的!到时候鸾娘真来了,大哥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沈泫根本就不信这些话,沈沅珍却是全身汗毛之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沈泫的衣服。

    沈泫大声道:“你放心好了,咱们小二房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不怕鬼神上身!”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大哥哥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招呼丫鬟道:“咱们走!”

    沈沅钰前脚出了房门,沈沅珍就一把抓住沈泫的手道:“大哥哥,我刚才看见鸾娘了,她附身在沈沅钰的身上,满脸是血,真的好吓人啊!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要来找咱们报仇了?咱们该怎么办啊?要不然你赶快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做几天法事,好好超度她的亡魂吧!”

    沈泫不明白一向胆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大声道:“妹妹你醒醒,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魂?沈沅钰那个小贱人是故意来吓唬咱们的,你可不能中了她的奸计啊!小大房死了丫鬟,咱们去请和尚道士来做水陆道场,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她的死和咱们有关系?你怎么脑子都不好使了呢!”

    沈沅珍急得在地上乱走:“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沈泫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魂!”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就不会安慰人,这几天本来就心烦呢,也懒得和妹妹多说什么,吩咐丫头们看紧了沈沅珍,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沅珍六神无主地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见地上那张被沈泫扔掉的灵符。

    蕊心跟着沈沅钰出了谦退堂,一路无话回到长乐堂,蕊心挥退了丫鬟,低声问:“小姐,四小姐胆大包天,你是怎么做到让她相信鸾娘的鬼魂真正存在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蕊心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这些年跟着沈昀处理外头的事务,长了不少见识,不过到现在好奇心还是这么重。

    沈沅钰从腰间解下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道:“问题的关键,就在我这个香囊上边。”

    蕊心将香囊取在手里,坐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沈沅钰提醒她:“你可得小心点儿,这里边装了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蕊心小心地打开那个香囊,果然看见里面装了一些研磨的极细的花粉样的东西。不由狐疑地道:“这是什么?难道是毒药吗?”

    沈沅钰道:“这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让人强烈致幻的药粉。这东西的价格比黄金还要贵的多呢,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天竺的游方僧人手中弄到的。”

    蕊心有点明白了,“这东西有强烈的致幻作用,你故意把鸾娘鬼魂的样子说得特别详细,就是要误导四小姐!”

    沈沅钰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你再看看那个香囊,也是我让丫鬟特意赶制出来的,线与线之间的缝隙很大,平时不动还好,只要轻轻一拍这个香囊,就会有花粉从缝隙中溢出,进入人的口鼻,那人就会出现严重的幻觉。”

    蕊心把刚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终于全都明白了。“所以小姐你故意在丫鬟递茶的时候将茶杯打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轻拍这个香囊,四小姐坐得和你很近,花粉被她吸入口鼻,等她再回头的看你的时候,就产生了幻觉,以为看见了你刚才描述的鸾娘的鬼魂!而大少爷离你很远,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你的影响!”

    沈沅钰道:“不错,这也是她心中有愧,才会这么轻易就着了我的道。”

    这个计划虽然完美,但成功与否,还要看施行者随机应变的能力。

第94章 怪力乱神

    蕊心道:“那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沈沅钰冷冷一笑,道:“现在沈沅钰已经疑神疑鬼了,只要咱们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她很快就要上钩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若是鸾娘在天有灵,知道我这样拿她做筏子,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蕊心赶忙安慰沈沅钰道:“小姐也是为了给她报仇,她必定不会怨怪小姐的。”

    “但愿吧!”

    数日后。丫鬟们住着的耳房里。

    沁雪狠狠将素白的衣裙掼在地上,气哼哼地对身边的丫鬟道:“我真是不明白,那鸾娘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一个丫鬟,再怎么讨三小姐的喜欢,她又不是主子,凭什么叫咱们给她披麻戴孝?三小姐这么做是不是疯了?”

    沁雪这样的大丫鬟身边都有小丫鬟跟着伺候,沁雪身边的丫鬟名叫鹂儿。鹂儿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您小点儿声!这样编排小姐,万一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这几天按照沈沅钰的吩咐,长乐堂的丫鬟们都穿上了素净的衣裳,以示对鸾娘的悼念。别看鸾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待长乐堂的丫鬟们却是极好的,鸾娘的死,众人都是心有戚戚焉,所以虽然被要求不准穿得太过鲜艳,可众人都没有什么怨言。

    只有沁雪是个例外。她和鸾娘可没有什么交情,又因为自恃着自己是老太太送来的,身份比鸾娘更加高贵,觉得没有地位高贵的反而要穿素衣祭奠地位低下的道理,越发的不愿意了,没人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偷偷地发了多少次脾气了。

    “今天可是鸾娘出殡的日子,姐姐您就再忍一天,看三小姐对鸾娘这般好法,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她的霉头,万一三小姐发怒……”

    沁雪想起三小姐那双黑漆漆的幽深眸子,即便是带笑的时候也让自己摸不清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从前以为三小姐年纪小性子急好拿捏,现在却再也不敢那么想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沁雪气哼哼地将那件衣服穿在了身上,有气无力地招呼鹂儿道:“咱们走吧!”她也害怕去得晚了沈沅钰收拾她。

    鸾娘的灵堂设在沈府外围下人们住着的裙房,一间阔大的屋子里,鸾娘躺在灵床上,穿着簇新的寿衣,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沈沅钰又花了高价请人给她化了妆,现在看起来倒是满脸的安详。

    沁雪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结果等她到了一看,不但沈沅钰和她身边所有的大丫鬟都来了,就连沈沅舒也来了。沈沅舒这阵子坚持喝药,沈沅钰有空就过去陪着她,开解她,鼓励她把自己心里憋着的事全都倾吐出来,又下帖子请了庾之瑶来瞧她,精神状态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听说鸾娘今天下葬,沈沅舒想到鸾娘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喊冤而死的,说什么都要前来送鸾娘最后一程。沈沅钰一开始是不想让她来的,后来架不住这小丫头苦苦哀求,沈沅钰无奈,只得答应她。

    鸾娘没有子女,沈沅钰将她的弟弟妹妹们从庄子上接了来,他们身穿白色粗布麻衣,腰系麻绳,脚穿草鞋,为鸾娘守灵,接受奔丧者的吊唁。

    看见沁雪来了,就有人迎了上来,招呼沁雪进去,目光在她的耳朵上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什么。

    沁雪先到灵堂上给鸾娘上了一炷香,完了便去见沈沅钰。沈沅钰正和沈沅舒姐妹两个喁喁私语,沈沅舒眼角含泪,看上去沈沅钰正在安慰她。

    今天不是沁雪当值,不过毕竟她在沈沅钰后面来,显得有些失礼了。就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沈沅钰跟前。叫了一声:“三小姐、八小姐,奴婢来晚了,请三小姐责罚!”

    她本来是顾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原来以为到了长乐堂可以横着走,谁知道却被沈沅钰拿捏的服服帖帖的,沈沅钰举重若轻,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可她在长乐堂就是寸步难行,什么也插不上手,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为此顾氏没少背着人训斥她。

    非但如此,她对三小姐还隐隐有一些惧意,觉得她那双明澈的眸子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了似的,在她跟前哪怕是有一点儿坏心眼,都能被她一眼瞧穿了。

    沈沅钰瞧了她一眼,一双眸子冷冰冰地毫无一丝暖意,忽然厉声喝道:“你也知道自己来晚了?还不给我跪下!”

    沁雪说那句话本来就是一句自谦的话,从前三小姐虽说不重用她,也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没有大声呵斥过一句,今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她这样一发怒,身上自然而然有种凛然的威严,沁雪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

    沁雪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中盘算了半天,才道:“是奴婢一时贪睡,有些来的晚了!”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今日不是你当值,你虽然在我之后来到灵堂,可毕竟没有耽搁时辰,若是我因为这个惩罚了你,谅你心里也不会服气。你把自己的耳环取下来看看!”

    沁雪悚然一惊,急忙将一对耳环取了下来,一对小小的红宝石耳环,想当初这还是顾氏送给她的。只是戴到今天的这个场合里来,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其实她倒不是有意和沈沅钰对着干,而是一时疏忽了,侍候她的那个小丫鬟也是一时没有注意。

    沈沅钰道:“我当初是怎么吩咐你们的?鸾娘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我,又是为了救小叔叔和八妹妹,这才横死当场,我固然是心痛万分,可我身为小姐不能为她披麻戴孝,我只叫你们这些日子不要穿红着绿,权当是安慰她的在天之灵。你抬头看看我!”

    沁雪抬起头来,之间沈沅钰的头上只是装点了几串素白的珠花,根本找不到一点红绿之色,整个人穿得都十分素净,连旁边坐着的沈沅舒都是一样。

    “连我这个作小姐的都知道尊重死者,你却戴着红宝石耳环就来了。你看看满屋子的客人,有和你一样的吗?说出去,还不是我这个做小姐的管教不严!”今天来送鸾娘的,可不是只有小大房,鸾娘平日里人缘很好,小四房、甚至是西府几房都有丫鬟前来,除了小二房,沈家的小姐们也都派人送了祭礼来。

    所以今天沁雪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

    沈沅钰摇头道:“你是祖母送给我的人,我本不欲罚你!可是今天是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别以为你在人后对我的抱怨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如今距离鸾娘出殡还有半个时辰,就罚你到她的灵前跪着,一直到她出殡,权当是补偿你对死者的不敬之罪吧!”

    沁雪心里其实一点儿都不愿意,可是在沈沅钰的面前,她偏偏不敢说个不字,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鸾娘出殡的吉时便到了,沁雪拖着跪得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正想着这下总算是到头了,没想到又被沈沅钰点了将,“你跟着送葬的人,去火场看看!回来向我回禀一声。”

    沁雪心里简直要骂娘了,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恭顺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一路上吹吹打打,鸾娘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就算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排场,很快到了火场。按照那时候的规矩,人死了,先要大敛装入棺橔,然后运入火场火化之后再葬入吉穴。

    葬礼按照规定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丧仪都有专业人士负责,沁雪作为沈沅钰的代表,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只是觉得晦气。

    她心里正在腹诽,鸾娘的棺椁已经被点燃了。沁雪不想看,可是她又不能不看,却看见那熊熊的烈焰先是红的,紧接着化作诡异的蓝色,那一瞬间沁雪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她举头四顾,看见周围所有人全都一副见了鬼的可怕表情。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的东厢,卸了钗环儿,倚在榻上,叫彩鸾找了一本书给她正看着。蕊心在她的房间里却有些坐不住,看见沈沅钰到了这等时刻还有闲情看书,忍不住道:“小姐,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沈沅钰微笑道:“着什么急,有点耐心!”

    话正说到着,就听见沁雪从外头跑了进来,几乎滚倒在沈沅钰的脚下:“小姐,不好了小姐!鸾娘的棺椁在火场里焚化,烧出来的火是蓝、蓝色的!”

    蕊心看了沈沅钰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沈沅钰却斥责道:“胡说,好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看错了!”

    沁雪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奴婢亲眼所见,绝不是撒谎!小姐,今天跟去的人都亲瞧见了,她们都说鸾娘死得冤枉,这是冤魂显灵了!”说着想起刚才对鸾娘的不敬,害怕鸾娘找她报复,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沈沅钰生气地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此前你就因为我叫你们穿素淡的衣裳对她多有不敬,如今人都烧成灰烬了,你还这样的诬蔑诋毁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沁雪只是觉得冤枉,大声喊道:“小姐,我没有说谎啊,我说的都是真的!鸾娘化作厉鬼在咱们东府里游荡,很多人都知道的。小姐这两天不也是睡不安寝吗?你赶快请个法力高强的法师来做做法事吧!”

    “怪力乱神!”沈沅钰大声叱道:“来人,把这个丫头给我拉下去,我看她是疯了,而且疯得不轻,从今以后咱们院子里谁敢再说鸾娘化作厉鬼的事情,我绝不轻饶。”

    沁雪被人拉了下去,口中兀自在喊着:“小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

    人都出去了,沁雪却有些着急:“小姐,你不让大家议论,这件事怎么能传到小二房去?”

    沈沅钰微笑道:“你放心吧。我没有禁足沁雪,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给韶和院的。而且看见鸾娘的棺椁烧出鬼火的事儿,不只她一个人看见,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无论怎样禁也是禁不住的。”

    果然过了片刻,彩鸾就进来回报说:“沁雪回到耳房只呆了片刻,就找借口去了韶和院。”

    就像沈沅钰所说的那样,无论什么时代,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传播得永远是最快的,沈沅钰虽然下了命令不许院子里的丫鬟胡乱议论,可谣言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沈府。

    事情才刚刚起头,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沈沅钰晚上起夜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红衣女鬼,白惨惨的面孔,长长的红红的舌头,头上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沈沅钰因为受了惊吓发起了高烧,除了请来名医为她诊治,更请了和尚道士到她的屋子里吹吹打打,超度亡灵。

    下人们都在传,鸾娘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红色的袄子。这个厉鬼必定是鸾娘的怨气所化,沈沅钰和她主仆一场,却只能看见她无辜冤死却不能为她报仇,故而前来找她。

    这些纷纷繁繁的传说早就通过韶和院传到了小二房。沈沅珍一开始听了着实有些害怕,后来又听说见沈沅钰被鸾娘化作的厉鬼吓病了,嘴都差点笑歪了,对伺候她的绿岚道:“她们主仆两个先自闹了起来,还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且就看她这个笑话。”

    绿岚也嘻嘻地笑:“谁说不是呢?我看那鸾娘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就算是化成了鬼,也是个胆小鬼,只敢找自己的主子撒气!”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沈沅钰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她的丫鬟还能有多大的能耐!最好她多去作几回,让沈沅钰那个小贱人一命呜呼才好呢!”

    主仆两人笑了一阵,时辰不早了,绿岚就服侍沈沅珍睡下。

    沈弘虽然派人看住了小二房这对兄妹,对他们的供应却没有减少。沈沅珍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又笼着四个火盆,还燃着安息香,到了半夜,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显得异常气闷。

    沈沅珍睡到一半,觉得口干舌燥,就翻身起来,叫值夜的绿岚:“水!我要喝水!”

    绿岚从脚踏板上爬起来,从桌子上熏笼中拿出暖着的茶壶,给沈沅珍倒了一碗香茶,递到沈沅珍的手上。

    沈沅珍接过来,正要喝。外头一阵风吹来,不知怎么的,就把那两扇朱漆长窗扑开了。沈沅珍无意识见向外望去,只见她自己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燃着几点幽幽的蓝火。

    她手里的茶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绿岚看见自己小姐一瞬间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又觉得一阵阴风吹了过来,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几点幽幽的鬼火在院子之中游荡。

    “鬼呀!”绿岚一时间只觉得心胆俱裂,平日里别看她仗着沈沅珍的的势四处抖威风,可是她的胆子却也未见得有多大,立刻双手抱头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起来。

    沈沅珍本来就吓得不轻,就被绿岚这一声鬼嚎吓得一个激灵。她语无伦次地说道:“绿岚,快去点灯!不不!先去把窗子给我关上!”

    绿岚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听见小姐的吩咐,只躲在一旁抱着脑袋“鬼!有鬼”地乱喊一气。

    沈沅珍吓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只想着赶快把那扇窗户关上,隔绝了自己的视线。这个时候绿岚已经不顶用了,她便哆哆嗦嗦地自己下了床,感觉双腿像是踏着棉花似的,好不容易走到窗前,正要把两扇长窗合上。

    恰在此时,忽得一道红色的影子在窗外闪过,惊鸿一瞥之间,之间那红影披头散发不说,还满脸的血污,一条红红的舌头伸出来老长,非但如此,她的额头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大洞,正在向外汩汩冒血。

    “妈呀!鬼啊!”沈沅珍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还算是她心脏够强大,换了旁人早就吓晕了。

    饶是她继承了湖阳郡主的胆大包天,可也经不住这样吓,碰到这样的事情之能缩在窗根儿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屋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呆在外间的丫鬟,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四五个丫鬟拿着油灯走了进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们进来,将油灯放在桌上,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沈沅珍和绿岚一个瑟缩在墙角,一个委顿于窗下,全都是身子抖如筛糠,说得倒是差不多,都在那说“鬼!有鬼!”

    几个丫鬟只觉得毛骨悚然,四下里看时却哪里有鬼的影子!

    就有两个丫鬟上前搀扶起沈沅珍:“小姐!小姐!您清醒清醒!您清醒清醒!”

    沈沅珍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紧紧抓住一个丫鬟的手臂:“有鬼,窗子外头有鬼!”

    那丫鬟大着胆子向外看去,外头黑沉沉的什么都没有,丫鬟道:“小姐,外头什么都没有!您定是看错了!”

    沈沅珍道:“胡说,鬼就在外头,你们怎么看不到?”

    丫鬟们齐声道:“真的没有!”

    沈沅珍半信半疑地向外看去,果然外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鬼影?

    “不!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也看到了!小姐,我也看到了!”绿岚也被丫鬟扶了过来,“一定是那鸾娘找咱们报仇来了!小姐怎么办呢?”绿岚抓住沈沅珍的胳膊就哭了起来。当初沈沅珍和沈泫密谋绑架沈旭,并没有避着绿岚,很多事情,绿岚都是清楚的。

    丫鬟们也有些害怕。另一个贴身大丫鬟叫春竹的,是湖阳郡主给的,在沈沅珍身边的地位和绿岚差不多,这时候就忍不住斥责道:“绿岚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小姐怕成这样,你还说这些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转头对沈沅珍道:“小姐,您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看您一定是做噩梦了!奴婢等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瞧一瞧吧,开一剂压惊的方子!”

    “你等一等!”沈沅珍现在脑子终于活泛了点儿:“叫大夫来有什么用?大夫又不能捉鬼!”她脑筋急速旋转着,想起沈沅钰日前送她的那道灵符,“沈沅钰前几天送来的那道灵符是你在收着呢吧?快去把它拿出来!”

    明知道沈沅钰对她未必心怀好意,可是她急病乱投医,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小姐!”春竹还是反对。沈沅珍已经声色俱厉地喊道:“快去!快去!”

    春竹见沈沅珍面容都扭曲了,不敢再劝,转头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张黄色的纸符进来。

    沈沅珍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里:“那小贱人说,这张符要供在佛龛之前,才有灵效。你们都跟着我,现在就去佛堂,把这张灵符供上。”湖阳郡主信佛,小二房地方宽敞,湖阳郡主在院子的西北方向单独辟出了一个单门独院的小佛堂,平时也会偶尔到那里烧烧香拜拜佛。

    丫鬟们面面相觑,这种时候去佛堂?

    沈沅珍去意已决,今天要是不把这件事情解决,她根本就无法安然入睡。“你们跟着我去,全都去!”

    就有丫鬟提了灯笼过来,春竹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很快到了小二房的佛堂。小佛堂本来是有两个婆子看守的,今天却没看见人影。沈沅珍这时候哪里还能想到这些,叫丫鬟们推开佛堂的大门,众人依次进去。

    佛堂中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后面是黑色的幔帐。菩萨平日那普度众生的悲悯眼神今天看起来却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讥讽。

    偌大的佛堂之中进来这么几个女子显得十分空阔,沈沅珍恭敬地将那枚灵符供在佛龛之上,正要跪下向菩萨祷告,忽然一阵阴风吹了过来,本来已经被春竹关的好好的大门忽然洞开,紧接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可怖女子飘了进来。

    “妈呀!真的有鬼!”丫鬟们吓得四散奔逃,有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就晕了过去。

    沈沅珍今天经受了太多打击,她的舌头早就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这里可是佛堂!

    “我死的冤枉,我要报仇!害我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报仇!”那鬼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地下就是一个鲜红的脚印。

    沈沅珍恨不得能像丫头一样立刻昏死过去,可她偏偏神经强大,晕不过去。见此情形三魂七魄一下骇散了一半。

    这个时候平日里忠心耿耿的丫鬟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只能她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只厉鬼!她双手胡乱挥舞着,大声叫喊着:“不要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害你的人不是我!你找错人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那鬼的声音十分恐怖瘆人,可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和鸾娘有不小的区别。可是沈沅珍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分辨这些。

第95章 水落石出

    沈沅珍只想告诉她真相,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定计捉走小叔叔的,是我大哥沈泫和他的幕僚张永,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我只是出了几个小主意而已。”

    “而且我们本来也没有要连沈沅舒一起绑走的,是她当时死死抓住小叔叔的手不放开,才不得已把她一块儿捉了去。虽然我后来有出主意,让他们把八妹妹卖到窑子里去,可是我没有让龙二欺负八妹妹啊,你的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要报仇,你也该去找我的大哥沈泫!你不该总这么缠着我啊!”

    厉鬼听她说了这么多,已经站了起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对天发个誓,我就相信你!”

    沈沅珍现在的智商已经为负,没空想既然是鬼,干嘛还要让她对天发誓,飞快地就向天发了一个毒誓。然后可怜巴巴地对着厉鬼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又如何?四妹妹以为这样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一阵脚步声传来,黑色的幔帐后面缓缓走出几个人来。第一个出来的就是被鬼吓得得了重病,本该躺在床上好好养病的沈沅钰。

    她的后面,紧跟着的是沈昀,再后面就是面沉似水的沈弘。事情变化得太过迅猛,沈沅珍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冷冷看着沈沅珍道:“四妹妹,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鬼怪,鬼怪都是长在人们心里的。”说着她走到那个厉鬼的旁边,伸手从她的脸上拿下一张面具来,这个女子哪里是什么厉鬼,分明就是一个肤色微黑,但是五官分明的女子。

    为了扮鬼,沈沅钰央了沈昀,从佃客部曲中找来这样一位武功卓绝又办事伶俐的女子,名叫金灵。

    沈沅珍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沈沅钰,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做戏!你这个小贱人!”

    “闭嘴!”沈弘刚才在幔帐后面将沈沅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本来就对小二房充满了怀疑,只是苦无证据,这个时候他的脸上简直如同抹上了一层锅底灰,阴沉的可怕:“算计自己的小叔叔,嫁祸给堂姐,又因为私仇撺掇着要把堂妹卖到窑子里去!好,很好!都是湖阳郡主教出来的好儿女!”要不是因为沈沅珍是个女子,沈弘恨不得一个巴掌狠狠甩到她脸上去。

    沈沅珍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扑过去抱住沈弘的双腿大喊道:“祖父,我刚才是被装神弄鬼的给吓怕了,我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啊。您老人家明鉴!千万不要上了沈沅钰的当啊!”

    因为沈沅珍是东西两府姐妹中容貌最出挑的,而她的出身也是所有姐妹中最高贵的,平日里沈弘对这个孙女就格外偏疼一些。只是今日里见识到她恶毒的一面,沈弘也觉得心中发寒,一抬腿将她踢到一边去,“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自会判断!”

    沈沅珍还欲狡辩,沈弘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来人,把她给我押到谦退堂正厅去!把沈泫那个孽畜也给我押过去!还有,派人将张永给我绑了,先关到柴房里去。”张永是长沙王庾伦送给沈泫的幕僚,据说经验丰富,精通钱粮和刑名,而且足智多谋,沈泫一直甚为倚重。

    听说在后头出坏注意的是长沙王送来的人,沈弘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中便带着一丝隐隐的杀气。沈昀便知道,张永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婆子来,驾着沈沅珍向佛堂外走去。“祖父,我是冤枉的,你听我解释啊!”到了现在沈沅珍还在狡辩,沈弘充耳不闻,终于被婆子们硬拉了出去。

    沈昀刚才一直充当一个看客,并未多说什么,此刻才道:“父亲,您准备怎么处置小二房这对兄妹?”整件事情都是沈沅钰在策划安排,组织实施,沈昀一直暗中为女儿捏着一把汗,现在尘埃落定,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弘眉头一皱,总觉得儿子这样问,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是对自己施加压力的一种表现。他有些不耐地道:“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总会叫你们小大房满意就是了!”

    说着便带头向谦退堂的正厅走了过去。走之前,他又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能在小二房呼风唤雨,装神弄鬼,没有沈弘的大力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她能定下这样精巧的计策,而且环环相扣,一步一步精准地实施,将沈沅珍玩弄于股掌之上,谋划之精巧,思维之缜密,都叫人叹服。

    若她是一个男子?沈弘摇了摇头。若她是一个男子,小大房这样后继有人,便将宗子之位给了沈昀又如何?可惜她不是!

    去往正厅的路上众人都是心情沉重,只有金灵蹦蹦跳跳的,十分的活泼,她走在沈沅钰身边,低声说道:“三小姐,今天我装鬼装得像吗?”

    沈沅钰知她为人活泼,又没有什么心机,便笑着道:“像,像极了!今天你可是立了大功!”

    金灵一下高兴了起来:“以后谁要是再惹三小姐不高兴,您告诉我,我再装鬼吓唬她。”沈沅钰哭笑不得,装鬼还有上瘾的?

    沈沅钰只好解释道:“这次情况特殊,以后咱们都不装鬼了。”

    “哦!”金灵情绪低落了下去,“那我以后不能再帮三小姐了!”

    沈沅钰看了她一眼,想到她返回建康途中碰到的秦巧巧,看金灵的这个样子,武功应该不比秦巧巧差,伺候人也许她不怎么在行,不过打探个消息,充当个保镖什么的,应该是绰绰有余,而自己的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丫鬟……

    沈沅珍这边闹得厉害,另一边沈泫早就被惊醒了,他带着人到妹妹的屋子里捉鬼,走到半途就被沈弘派来的管事给请了去。说是请,实际上是半强迫性质的,沈泫心里打鼓,嘴上还要逞强。

    “我是兰陵沈氏的嫡长孙,谁敢对我无礼!”

    进了谦退堂的正房,就看见沈弘正襟危坐在上首,沈昀坐在他的旁边,而沈沅钰则没有坐着,却站在两个人的身后,看着他的目光微微含着嘲讽之意。

    而妹妹沈沅珍则是跪在地上,神色间颇见慌乱。沈泫就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

    他甩脱了两个管事,上前给沈弘和沈昀见礼。沈沅珍看见哥哥来了,有些畏怯地叫了一声“哥哥”。

    沈弘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寄予了厚望的嫡长孙,想起他惹出的种种事端,只觉得失望之极。“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泫脸色一变,却不敢违背老太爷的话,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孙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祖父如此生气,还请祖父明示。”

    “明示?”沈弘怒极反笑,“旭儿和舒丫头是怎么被人掳走的,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儿小伎俩,就能瞒得过我吗?”

    沈泫看了妹妹一眼,只见她面色一片灰白,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他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到现在仍在狡辩:“祖父,小叔叔和八妹妹被贼人掳走,都怪三妹妹照顾不周,祖父不责罚三妹妹,怎么反而发落起孙儿来了。孙儿不服!”

    沈昀看了侄儿一眼,声音十分冷淡:“沈泫,你不要狡辩了,四丫头已经把什么都招供了!你一个大男人,就算对小大房有什么怨言,也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我的两个女儿下手?”他的语气冰冷有如寒冰,想起沈沅舒差点被龙二侮辱,沈昀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沈泫。

    沈泫大声道:“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妹妹定是被人算计了,才会神志不清,说出这样的话来。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鬼怪?有人在背后弄鬼,其心可诛,请祖父明鉴啊!”

    沈沅珍也大声道:“正是这样,都是沈沅钰这个贱婢装神弄鬼,我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咱们小二房循规蹈矩,小叔叔和沈沅舒被掳,和咱们小二房有什么关系?”

    沈沅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四妹妹,你可别忘了,你刚才在佛前是发过了重誓的,你就不怕你刚才发的毒誓都应验在自己身上吗?”

    沈沅珍一噎,她跟着湖阳郡主信佛,对于誓言还是十分在意的,顿时有些说不上话来。

    沈泫不由大急:“总而言之,这件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沈昀微微一哂,“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管事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凑近沈弘的耳边说道:“张永受刑不过,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没想到这么快!

    老太爷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沈泫一眼,吩咐道:“把张永给我拖进来。”

    事到如今,沈泫已经面色蜡黄了。

    就有两个家丁拖了张永进来。

    张永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的。

    沈沅钰见张永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手指受过夹板之刑的。想来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完全受不得刑罚,稍一用刑,就把什么都招了。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就有一个家丁踢了他一脚:“张先生,烦你把刚才对咱们说过的话,再向老太爷和大老爷说一遍。”

    张永看了一眼沈泫,长沙王把他送给沈泫,是帮他出谋划策来的,不是出卖主子来的,张永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了,“刚才我是受刑不过,才顺着你们的话说的。刚才说的,全都不能作数!”

    这样的人沈弘见多了,也不多话,只淡淡地道:“张先生不肯说实话?也罢!先把人拖下去,切掉他的一根大拇指,若是再不肯说,就切掉他的一根食指,若是十次还不肯说实话,就切掉他的一根脚趾。我想张先生脚趾手指虽多,也总有肯说实话的那一天!”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却一下子击中了张永的软肋。张永此人是有点小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庾伦派到沈泫身边,不过他为人贪花好色,既怕死又怕痛。沈弘乃是兰陵沈氏的宗主,跺跺脚建康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别看他说的轻巧,是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的。

    张永额头上冷汗涔涔落了下来,却不敢抬手去擦,“老太爷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他抬头看了沈泫一眼,不顾对方杀鸡抹脖子地给他使眼色:“那一天大少爷找到我,说是三小姐咄咄逼人,不但打压四小姐,还害的郡主娘娘被老太爷惩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让小的帮忙出个主意,惩治三小姐一番,为郡主和四小姐出一口恶气。小的一时糊涂,便对大少爷说,旭小爷深受老太爷喜爱,他的母亲又是个不经事的,不若从旭小爷下手……”

    张永便把自己如何出谋划策,叫沈泫在沈旭的茶中下了泻药,嫁祸给沈沅钰,挑拨沈沅钰和祝姨奶奶的关系,后来见老太爷并没有责罚沈沅钰,就又生了一计,故意让如哥儿挑唆沈旭跟着沈沅钰出门看灯,又安排黑道上的人劫走沈旭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说了个开头,他的话就顺溜了。把如何趁乱动手,如何派人接应,如何混出城门,如何将沈旭卖到交州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没想到得来了意外之喜,将昔日沈泫嫁祸沈沅钰下药的事情一并问了出来。

    沈昀冷笑一声:“若非泫侄气运不佳,恰巧碰到三皇子遇刺,大相国寺被庾璟年带兵封锁了,旭弟恐怕……”

    沈弘气的浑身发抖。“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看着沈泫道:“你外祖父给你幕僚,是让你在地方上有所作为,作出一番政绩出来,你倒好,居然用他搅合到内宅里头来了!”

    事到如今,沈泫就已无从狡辩了,连连磕头道:“祖父,三妹妹太过横行霸道,孙儿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这才出此下策啊,请祖父念在孙儿只是初犯,就饶了孙儿这一遭吧!”

    沈弘轻叹了一声:“你心术不正,蓄意陷害至亲血脉,毫无孝悌之情,如此不仁不义,我这作祖父的可以容你,但是宗族的家法难以容你,天理更是难以容你!”

    沈弘最后看了一眼张永道:“我问你最后一句话,沈晖有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

    张永连忙摇头:“此事和二老爷无关!”

    事情到此彻底水落石出,一切都是沈泫在背后策划,目的一是为了打击沈沅钰,更重要的则是为了打击小大房,为沈晖夺取宗子之位铺平道路。沈泫为人颇为自负,以为单凭自己的谋划,就能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的。沈晖因为上次派人杀掉采春和白香的事,一直被老太爷关在外院书房读书反省,所以并未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沈沅钰暗暗觉得可惜。若是能把沈晖也攀扯进来,小二房今天便是全军覆没之局了。

    沈弘淡淡点头,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紫檀木四方桌:“来人,将张先生请下去。”

    一个管事上前请示道:“如何处置这个贼人,还请老太爷示下!”

    沈弘神色平静无波道:“张先生这些年来服侍大少爷,煽风点火,挑拨离间,闹得沈氏宅无宁日,也算对咱们兰陵沈氏有功劳,就给他个痛快,对其施以犬刑吧!”

    沈沅钰听得有点糊涂,不知道这犬刑是个什么意思?张永听见了却捶地大哭起来,“老太爷,小的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老太爷饶命啊!”他死活不肯下去,用手死死扣着砖缝,连指甲断了都在所不惜。显然对于犬刑十分惧怕。

    而沈泫,听了“犬刑”两个字,已是全身发抖,就连沈昀都有些微微变了脸色。原来犬刑是一道十分残酷的刑罚,是在一处院落里养了数十只凶猛暴烈的巨犬,饿着不给它们东西吃。受刑之时,将犯人丢进去,那群饿红了眼睛的狗儿就会冲上来,将人彻底撕碎,甚至连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这种刑罚虽然存在,但是已有十数年不曾动用,留在那里不过起个威慑作用,今天用在张永身上,可见沈弘对他的憎恨之深。这其中的原因沈昀却是知道的。沈弘虽然与庾伦结为了亲家的关系,可是两人因为政见不合,一直相互看着不顺眼,庾伦在湖阳郡主、沈泫和沈沅珍身边安插人手,借此监视和插手沈氏族内事务,沈弘早有不满。

    不过庾伦的借口光明正大,他不好说什么,况且两家因为姻亲关系,在某些领域还要相互合作,沈弘也不好发作,所以一直隐忍到现在。将张永处以这般残忍的犬刑与其说是恨毒了张永,倒不如说是为了向庾伦示威。

    张永到底被人拖了下去。见祖父轻描淡写之间对张永施以犬刑,沈泫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见沈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忍不住全身都抖动了起来。“祖父,祖父饶命啊!”声音都抖了起来。

    沈沅钰差点忍不住嗤笑起来,看向沈泫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鄙夷。这个沈泫也真是个绣花枕头,沈弘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张永,是因为憎恨他插手沈府内宅事务,搅合得东府乱成一团。

    沈泫毕竟是老太爷的亲孙子,虎毒不食子,何况沈旭和沈沅舒毕竟完好无损地救了出来,并没有受到大的损伤,老太爷就算再生气,也断然不会杀了他的。

    沈沅钰能看得明白的事,自然也瞒不过沈弘,见沈泫如此贪生怕死,不由更添了几分厌恶。“你从涂县县令上卸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几日族中有人向我汇报,说是吏部出缺,江州的沙县现在还缺一个县令,我瞧你历练不足,你就去沙县县令的任上再磨砺几年吧!”

    本来沈泫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中正官给的人品品级都是“二品”,官品升起来都是非常快的,沈泫这次从正七品上的涂县县令上卸任,沈家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是要在御史台或者国子监等清贵的衙门给他谋一个从六品下的官职,这次被老太爷发配到沙县做县令,不光是断了他大好的前程,远离沈氏宗族所在的建康,沈泫也会被宗族边缘化,这是其一。

    其二是,沙县所在的南康郡乃是蛮荒未开化之地,野人横行,瘴气密布,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死在那里永远回不来。与其说是到那里做官,倒不如说是被流放到那里去了。

    沈弘这个处罚的决定不可谓不狠。

    沈泫只觉得口中含着黄连一般,却又庆幸老太爷饶了他的小命:“孙儿谢祖父,谢祖父不杀之恩!”他已经彻底被犬刑吓破了胆子。

    沈弘实在厌恶看见他的这幅样子,挥挥手吩咐管事道:“将他带下去,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南康郡,不得在府中耽搁!”至于吏部的委任书,他自然会派人办妥送到沈泫的手中。

    沈泫被管事带了出去。张永和沈泫已经处置完毕,厅堂里只剩下一个沈沅珍,沈沅珍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沈弘要怎样处置她。沈弘看着她,目光中却有一丝犹疑。

    沈沅珍却比哥哥胆大的多,她一下子扑倒在沈弘的脚下:”祖父,您一向都是最疼珍儿的,整件事都是哥哥的主意,我并没有过深地参与,现在哥哥已经被惩罚,您就饶了珍儿吧!”

    沈弘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为了你自己逃脱惩罚,你就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你哥哥的头上?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是谁要龙二把舒丫头卖到低等的勾栏中去的?珍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罢,你的戾气如此之重,都是湖阳把你纵坏了。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你送到会稽郡东山别院的家庙里去思过,我一日不发话,你就一日别回来!”

    青灯古佛,俗事布衣,兼且行动受限,沈沅珍想起家庙的清苦,不由心中发寒,只觉得生不如死,大声尖叫道:“祖父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要去家庙,不要去家庙!”

    沈弘目无表情地挥挥手:“拖下去!”

第96章 恶有恶报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尘埃落定。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叫丫鬟早早叫她起来。进来侍候她梳洗的竟然是蕊心。

    沈沅钰笑着道:“怎么是你?”蕊心睡得比沈沅钰还少,却是双颊微红,十分兴奋,昨天晚上对小二房的大获全胜,蕊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她现在对沈沅钰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边给沈沅钰梳头,一边笑着对沈沅钰道:“奴婢有几件事要向小姐汇报!”

    “哦!”沈沅钰看着镜中冰肌玉骨的小美人,笑着问:“是不是小二房又有什么动静了?”

    蕊心笑道:“昨天晚上二老爷得到了大少爷和四小姐被处置的消息,跑到老太爷跟前求情,被老太爷大骂了一顿,赶出书房去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沈晖被老太爷拘在前院书房里读书思过,不过想来在府中眼线是尽有的,赶来为儿女求情在意料之中。

    蕊心又说:“管事们按照老太爷的吩咐将大少爷和四小姐送出府去,他们两个人都不肯离开,正在小二房门前闹呢!”又道:“这两个人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不爽。”一副十分解气的样子。

    沈沅钰想了想道:“你快点给我收拾好了,咱们去谦退堂瞧瞧去!”

    蕊心这几天跟着沈沅钰,日子过得多姿多彩,兴奋地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为沈沅钰梳了一个华丽的牡丹髻,又在乌鸦鸦的发间插了一根凤凰衔珠的步摇,那凤凰口中衔着的东珠有小指大小,熠熠生辉,垂下来的流苏在沈沅钰的额前微微摇晃着。

    蕊心挑了最华丽的钗环一一给沈沅钰戴在头上,又挑了一件正红色的绣金线牡丹的袄子服侍沈沅钰穿上。沈沅钰从来没有打扮得这般艳丽过,那大红色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压得住的,好在沈沅钰皮肤白皙,这样打扮起来竟愈发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了。

    沈沅钰微笑着任凭蕊心捯饬,她明白蕊心的心意,那对兄妹落魄的时候,正要穿得光华璀璨气气他们,所谓痛打落水狗,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从前,沈沅钰断然不会这样胡闹,可自从沈泫掳走了沈沅舒,害死了鸾娘,沈沅钰已经和他们势不两立。在沈沅钰看来,沈弘对他们的惩罚已经是太轻太轻了。

    很快就收拾妥当,上下检查一番没有什么纰漏,沈沅钰扶着蕊心的手出了长乐堂东厢,很快就来到了谦退堂,果然见这里停满了不少堆满行李的马车,许多行李来不及打包,就那样堆在马车上。

    沈泫和沈沅珍兄妹两个都是眼圈发青,神色萎靡,像是霜打的茄子。有管事上前道:“时辰不早了,请大少爷和四小姐即刻动身吧!”

    沈沅珍尖叫道:“我不走!我不要去会稽郡!我不要去家庙!我要见祖父,我要见祖母!”

    那管事有几分无奈:“送您二位出门是老太爷的命令,这府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何必在这里僵持着,大家都没脸儿呢!”在这沈府里,老太爷吩咐的事儿,那就是金科玉律,这两位拖延至今不肯动身,管事实在难办。

    正说着,就见远远的环佩叮当走来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人。只见她穿着孔雀绸裁制而成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华,嘴角含着盈盈的笑意,却是五小姐沈沅依。原来和沈沅钰有着同样想法的远不止一个人。

    沈沅依扶着翠翘的手一步步走上前来,掩着小嘴,故作惊讶地道:“哟!大哥哥和四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怎地这样匆忙,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让咱们这些做妹妹的也能来送送你们!给二位饯行!”

    沈泫和沈沅珍被赶出沈府,对外自然不会明说。只说是一个要到南康郡历练,一个要到会稽郡为老太君、老太太和湖阳郡主祈福。不过沈家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沈沅依也是一早听说了这件事儿,这才匆匆打扮好了,过来看看,沈沅珍对她的欺侮,她铭记于心,永志不忘,故而这次前来,故意穿上了用沈沅钰送她的那匹孔雀绸做的衣裳,就是想气一气沈沅珍。

    沈沅珍面色一寒:“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沅依笑得十分大方得体:“四姐姐说的哪里话来?我听说四姐姐自请到会稽郡家庙中为老祖宗、老太太和二婶婶祈福,这份孝心,在咱们姐妹中可是头一份儿的,妹妹我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来看你的笑话呢!”

    沈沅珍登时语塞。她今天势必是不能再在沈府呆下去了,赖在这里不走,只不过是图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罢了。若她否认了沈沅依的话,那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没有了,她以后如何再在沈家立足!

    正不知说什么驳斥沈沅依,只听见沈沅依又继续道:“只不过我听说家庙清苦,一年到头只吃清淡的素菜,四姐姐平常爱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可要吃不成了!我还听说家庙里管制森严,一年到头不得出门一次,四姐姐这一去,怕是有苦头吃了。”她又妩媚地笑笑:“当然,这些苦头和四姐姐的孝心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些话就像是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直戳沈沅珍的心窝子。沈沅珍指着沈沅依,气得全身发抖:“你……你……”

    沈沅依见她神色狰狞,骇得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从前受到的耻辱,勇气又重新回来了,微笑道:“四姐姐,您瞧我这身衣服怎么样?这可是我请了建康城中最好的裁缝,用一匹上好的孔雀绸裁剪而成的,刚刚做好,今天还是第一次上身,你帮我瞧瞧,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今天沈沅依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在沈沅珍的伤口上撒盐,自然怎么能叫她生气就怎么说。

    沈沅珍猛地抬头看着她:“孔雀绸?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时她才仔细看沈沅依身上的料子,果然是孔雀绸。

    沈沅依微笑道:“不过就是一匹孔雀绸而已,有些人把它当作宝贝,费尽心思据为己有,实际上不过就是一匹尺头而已,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好!好!沈沅依你竟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沈沅珍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丫鬟们拉着她,她恨不得冲上去挠花沈沅依的那张脸。

    “四妹妹你又想对五妹妹怎么样?”正说着,沈沅钰悠然走了过来,这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简直要亮瞎众人的眼睛。沈沅依一看这有违沈沅钰风格的装扮,就猜到了沈沅钰的心思,笑道:“三姐姐也来了!”

    沈沅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沅依一眼,看见她把孔雀绸做成的衣衫都穿了出来,笑容更深了几分。“大哥哥和四妹妹这一去,千里迢迢,日后再相见,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怎好不来送一程呢?”

    沈泫看见沈沅钰也是两眼冒火,刚才沈沅珍和沈沅依在一旁打机锋,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插手,这时候却走上前来,怒道:“沈沅钰,你还好意思来?要不是你装神弄鬼,咱们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对我们兄妹所作的一切,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沈沅珍也是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沈沅钰,双目几乎喷火。

    沈沅依狐疑地看着他们。

    沈沅钰哪里会怕这种干巴巴的威胁,今天她过来,就是要在这两兄妹的头上再踩上一脚,便神色冷冷地道:“大哥,我也有一句话奉劝你。听说那沙县穷山恶水,瘴气遍布,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大哥你可要多加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年纪轻轻就葬身在那里!小妹会每天佛前三炷香,为你和四妹妹祈福的!四妹妹也是如此,每日虔心礼佛的同时,千万别忘了求求菩萨,不要让祖父忘了你这个孙女,免得在家庙中蹉跎一辈子!”

    “小贱人!我和你拼了!”沈沅珍何曾受过这等奚落羞辱,猛地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向沈沅钰的脸上挠去。

    沈沅钰早有准备,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沈沅依在旁,趁机伸手一推,就将沈沅珍推倒在地。“四姐姐,你莫不是疯了!”

    沈泫也想冲上前去,对沈沅钰报以老拳,却被护卫们死死拉住了。

    沈沅珍头发散乱,钗环也歪了,她指着沈沅钰和沈沅依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两个小贱人,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沈沅钰森然道:“沈沅珍,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命人在这里掌你的嘴,我看事到如今,谁还能救你!”

    沈沅珍看着小二房那些畏畏缩缩的丫鬟婆子,想到自己兄妹被沈弘厌弃,府里的下人们跟红踩白,早已对他们多有不敬,沈沅钰这话绝对不是威胁,现在就是她命人掌嘴,也绝不会有人出面救她。

    沈沅珍登时就把接下去要骂的恶毒的话咽了回去。

    沈沅钰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召来管事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管事有些不明所以,道:“回三小姐的话,辰初了!”

    沈沅钰淡淡道:“你也知道是辰初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老太爷吩咐,要在卯时将大少爷和四小姐送离府中,你拖到现在还不肯动身,到底是什么用意?”

    那管事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看着小二房渐渐势微,宗子之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落入小大房的手里,三小姐的话他哪敢不听。便对着沈泫和沈沅珍道:“大少爷、四小姐,你们不要再让小人为难了。若是二位还不肯上路,那小人就只有得罪了!”

    得罪的意思,自然是动用武力,强行将两人拖出府去。

    沈泫长叹了一声,对沈沅珍道:“妹妹,咱们走吧,不要再让旁人看咱们的笑话了!”

    管事松一口气,挥挥手,早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来,将仍有些挣扎的沈沅珍强行弄上了马车。

    沈泫也自己上了马车。沈沅钰道:“我再送你最后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等两个人终于被送出府,沈沅钰和沈沅依相携返回给自的住处,沈沅依大仇得报,心中兴奋异常:“今天可真是痛快!”

    沈沅钰也道:“谁说不是呢!”

    沈沅依道:“大哥哥和四姐姐这么出府,日后就要三姐姐多多照拂我们几个姐妹了。”

    沈沅钰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也是笃定了小二房从此失势,宗子之位铁定落入小大房的手里,提前向自己交出投名状吗?

    沈沅钰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今天这么一闹,沈沅珍和沈沅依之间的仇怨已经是不共戴天,小四房这个助力,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沈昀能不能在近期当上宗子,她都不会往外推却的。

    沈沅钰就笑着说道:“五妹妹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是嫡亲的堂姐妹,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有什么事情,相互帮衬,这都是义不容辞的!”

    “有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沈沅依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道:“不知道大哥哥和四姐姐犯了什么错儿处,老太爷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将他们逐出沈府?难道是和小叔叔和八妹妹被掳一事有关?”

    沈沅钰模棱两可地道:“我想老太爷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咱们都是些闺阁女儿,这些事儿也轮不到咱们管,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沅依明知道沈沅钰知道事情的原委,不过沈沅钰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求,两人便把话题岔开,只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在路口分手,沈沅钰道:“长日无聊,五妹妹有空不妨多去我那儿坐坐!”

    沈沅依点了点头,“自然要去叨扰三姐姐!”两人这才分了手,各自回房。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刚刚坐下,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七小姐来了。”

    沈沅钰微微一愣,自从在老太君的寿宴上,她把沈沅璧收拾了一番,沈沅璧见了她就绕着走,这次怎么又自动找上门来了?

    沈沅钰闲闲地道:“叫她进来吧!”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要事。

    不一会儿沈沅璧就走了进来,见礼后在太师椅上坐下,丫鬟们鱼贯端上来各色茶水点心。

    “七妹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这次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沈沅钰懒得应付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沈沅璧本来是不想见她的,不过白姨娘那边也听说了沈泫和沈沅珍被逐出沈府的消息,逼着沈沅璧来向沈沅钰带几句话。沈沅璧是不得不来。

    沈沅璧道:“三姐姐说笑了。”看到沈沅钰那冷淡的笑意,沈沅璧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只得道:“小妹今天是有事请教姐姐。昨日小妹读史记,看到齐桓公一节,说到齐襄公时,国政混乱,公孙无知杀齐襄公,自立为君,鲍叔牙保护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后来公子小白几经周折,返回齐国,继位成为国君,是为齐桓公。后来更在管仲的辅佐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姐姐,你说若是公孙无知杀齐襄公的时候,顺带着公子小白也给杀了,这世上还有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吗?”

    沈沅钰静静地听着,眸子中两起两点璀璨的光芒。“妹妹这个故事好得很,姐姐受教了!”

    沈沅璧听了这句话心中一松:“既然如此,小妹房中还有些事要处置,就不耽搁姐姐的时间了。”说罢就起身告辞。

    沈沅钰也不挽留,道:“彩鸾替我去送送七妹妹!”

    沈沅璧前脚出了房门,彩凤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和七小姐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沈沅钰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平日里不读书,连这么浅显的意思都不懂。我和七妹妹说的很简单,不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十个字而已。”

    彩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最近沈沅钰请了专门的先生教身边的丫鬟们读书识字,彩凤却不是读书的料子,很是有些厌学。为此还被女先生打了几次手板子。

    彩凤还是十分不解,“你们刚才说了半天,哪里有提到过这十个字啊!”

    沈沅钰伸出手指头一指戳在彩凤的脑门上,“让你读书你还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去把那件灰鼠皮的大毛衣裳拿过来,我要到前院去见爹爹!”

    彩凤更加奇怪了,“小姐不是刚才才去给老爷问过安的吗?怎么才一转眼就又要过去?”

    沈沅钰笑着解释道:“白姨娘给咱们出了这么大一个题目,总得让爹爹参详参详,拿个主意才好啊!”

    彩凤头上三条线,简直晕头转向了,“小姐,您的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来的明明是七小姐,您怎么又扯到白姨娘那去了?”

    沈沅钰看见她满脸纠结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七妹妹是个什么货色,能说的出刚才那一番话来吗?必定是白姨娘教的。没想到白姨娘一个平民之女,居然还精通史籍,我真是小瞧她了。”

    自从鸾娘死后,她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府里少了小二房一家子,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再也不用每天防着算着,害怕一不小心就着了小二房的道,连累父母和妹妹了。

    彩凤苦着脸去拿了沈沅钰的大毛衣裳,一边服侍沈沅钰穿上,一边暗自想着,看来自己以后是要努力读书了,连小姐说的话都听不懂,以后还怎么在小姐的身边伺候?

    沈沅钰并不知道一个小丫鬟的烦恼。就算知道了,也顶多不过一笑而已。她带着彩凤和彩鸾到了外院书房。沈昀正要出门访友,见女儿去而复返,有些奇怪。又见沈沅钰挥退了下人,沈昀便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沈沅钰就把沈沅璧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对沈昀说了一遍。然后对沈昀道:“白姨娘的意思爹爹以为如何?二叔论才学,论能力哪里能比得上父亲,族中之所以有人支持他当宗子,不过就是看他有个还算出色的儿子罢了。如今沈泫被发配到沙县,只要派个杀手杀掉他,对小二房便不啻于釜底抽薪,到时候宗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姨娘也必然是这个意思。她虽然不喜欢沈沅钰母女,可是毕竟她也是小大房的人,她也希望小大房能够继承沈氏基业,沈昀能够当上宗子。如今这局面纷乱复杂,她却一眼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连沈沅钰也不得不佩服她。

    沈昀一只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沈沅钰在一旁诱惑道:“这次的确是个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沈泫和他们已经结下了死仇,鸾娘又因他而死,沈昀派出刺客刺杀他,沈沅钰是绝对乐见其成的。而且首先玩儿过界的是他们小二房,小大房顶多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她向来就是恩怨分明的人物,绝不是那等只知心软的圣母小白花。

    沈昀霍地站了起来。“此事不妥!若是咱们也这样做了,那和沈泫他们还有什么分别?”他看了女儿一眼,神色渐渐坚定起来:“何况若是我凭借这种手段坐上宗子之位,若是将来事情败露,我还有何脸面管理族人?想作兰陵沈氏的宗子,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登上宗主之位?”

    沈昀毕竟是骄傲的。他对沈泫也是恨之入骨,可是却不想用这种阴谋手段铲除他,因为那毕竟也是他的侄子。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沈沅钰点了点头,她其实觉得有点儿可惜,不过这件事既然交给了父亲决定,父亲无论怎样决策他都不会反对。

    沈昀却想起她刚才那句话,“你是说璧儿的那句话是白氏教给她说的?”

    沈沅钰定定地看着父亲,“七妹妹才多大一点儿年纪,能把整件事情想得这般透彻?必是白姨娘无疑!”

    沈昀却摇了摇头:“不可能!白氏……不是那样的人!”这种心机和谋略,想想就叫人胆寒,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难道竟是这样一个人?

    沈沅钰哂笑了一声。沈昀并不是个笨蛋,反而他十分精明厉害,可对着白姨娘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能为自己生儿育女,在正妻一病不起的时候,能帮着自己管理后宅,也就是如此而已,从未觉得她是一个多么有心计有手段的人。

    单凭这一点,就可见白姨娘的手段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白姨娘是什么样的人,父亲日后慢慢看,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昨天那张永受刑不过,把什么都招认了。可有一件,挑拨祝姨奶奶在我的燕窝粥里下毒这一宗,他却没有认。既然他什么都肯招认,这件事若真是小二房策划的,他没有理由不认下,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绝不是小二房。那么爹爹您觉得,这个府里,除了小二房,还有谁最恨我呢?”

    这种背后下绊子使阴招,用别人的刀除掉挡着自己路的人,太像是白姨娘的做派了。沈沅钰不得不怀疑白姨娘。只可惜,对方太狡猾,没有留下一点儿线索,沈沅钰也只能怀疑。

    沈昀一震道:“你是说,是白氏……这……”他还是无法相信白氏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沅钰回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过白姨娘,也没有揭穿她的假仁假义,就是因为不知道白姨娘在父亲的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现在看来,她的谨慎是对的。

    沈沅钰笑容十分苦涩:“难道父亲以为我们母女与白姨娘和她生的几个子女,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亲如一家吗?我虽然没有证据,可您也不能否认,白姨娘是有这样做的动机的吧!”

    沈昀不由语塞。

    前院沈弘的书房,一个黑衣人站在沈弘的面前恭谨地汇报道:“老太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密切注意着大老爷的书房和长乐堂的动静,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现他们派人去追踪大少爷!”

    沈弘面色微微缓和,“很好!继续监视,一旦有什么动静,要第一时间报我知道!”

    “是!”黑衣人恭谨地行了一礼,然后走了出去。

    黑衣人刚一出去,屏风后面就绕出一个人来。“大老爷倒是宅心仁厚,这么好的斩草除根的机会也肯轻轻放过。”

第97章 收编金灵

    来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文士打扮,两鬓已经微微发白。他名叫赵津,是老太爷身边最为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也是名门士族之后,却因为牵扯了一件大案,全家被夷三族,他被流放到交州,差点一命呜呼,幸得沈弘所救。

    为报救命之恩,赵津投身沈族幕府,从此做了老太爷身边的一位幕僚,此后数十年赵津一直跟在沈弘身边。他自幼饱读经史,看人看事十分精准,因而参与了无数大事的谋划。

    因为他不姓沈,不牵涉到族中的利益纠葛,所以反而得到了老太爷的特别信任。就连族内立宗子这样的大事,老太爷也愿意和他商量。加之他为人足智多谋,沈弘对他非常倚重。

    赵津跟着沈弘多年,虽说是主仆关系,但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朋友。不待老太爷吩咐,他就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在沈弘的对面坐下。“东主,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宗子之位应该定下了!”

    “哦?”沈弘微微一笑,“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就倾向于老大了?”

    赵津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睿智:“非也非也!我从一开始就支持大老爷上位,立场从未有过改变。”

    沈弘眉毛一挑:“你的理由?”

    赵津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兰陵沈氏看着枝繁叶茂,却隐藏着极大风险,这些东主您并非不知道。日后能够带领兰陵沈氏走出这种危机的,必然只能是大老爷沈昀,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沈弘道:“老家伙,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赵津看了沈弘一眼,能做到四大门阀的宗主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不相信,有些事情沈弘会看不到。让他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更加说服他自己而已。他就笑着道:“大晋立朝一百五十年,历经七位帝王,士族掌权,架空皇室,也足足有一百五十年。这种门阀政治,纵观历史,是从来没有过的。”

    沈弘点头,事实上确实如此。

    “这其中的原因,老太爷可曾想过。”

    “想必是我门阀士族兴旺鼎盛,这才得以与皇权并行吧!”

    赵津摇了摇头:“当年西晋武帝篡魏,自立晋室,晋承袭于魏,当时门阀士族兴盛,河北之地兴起了多少豪门大族,其势力之强,那弘农羊氏、京兆韦氏之流,比起咱们江左的四大门阀,不论历史渊源,还是家族势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他们不能与皇族共享政权,只能受皇权的驱策?”

    沈弘点了点头,河北真正的第一流门阀大族,根深蒂固反而不愿意南迁过江,当年跟随昭帝东迁的,反而都是第二流的士族。所以如今的江左四大门阀,和河北那些大族比起来,仍然算是新出门户。

    沈弘道:“这就涉及到历史渊源的问题了。当年神都洛阳被胡族攻破,晋室宗族血脉尽数被诛。昭帝当年虽在建康被拥立,实则一没有兵权,二没有威望,本身的血脉又与正统皇族远之又远,只能依靠琅琊王氏的王儒团结过江士族,帮他支撑政权,此后王儒和昭帝和衷共济,终于在建康立国,在此过程中士族的力量迅猛增长,这才形成了日后士族秉政,与皇权共行的局面。”

    赵津道:“正是如此!这种门阀政治实则是一种政治的变态,士族强而皇室弱,士族之间的相互平衡制约,这些条件,当年若是缺了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出现门阀政治的局面。而到了今天,这种复杂的平衡已经越来越难以持续!”

    “士族和皇族共享政权的日子,已经不会太久,要么就是强力士族改朝换代篡晋成功,要么就是某位皇帝重振皇权,夺回皇家失去已经久的权力。”

    沈弘的神色已经越来越严峻。

    “随着士族的繁衍,九品官人法的发展,像咱们兰陵沈氏这样的家族子弟,不需要任何功勋就能坐取公卿。士族们耽于逸乐,生活腐化,人才日渐凋零,纵观各大家族,一两代之内,哪里还有您或者王越、谢涵、桓奇这样的人才了?没有人才,又凭什么能够支撑门阀政治继续走下去!这还只是内因!”

    “还有外因?”

    “正是。如今北燕在旻文太子的带领下练兵兴学,日渐强大,对我大晋的压力越来越大,用不了多久,等北燕统一了北方,那时候咱们大晋还是一盘散沙,各大家族和皇族之间明争暗斗,大晋就等着引颈待戮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时政权都已经覆灭了,四大门阀又怎么能够独自支撑?”

    沈弘摇头苦笑:“虽然你这些话我十分不爱听,可我又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沈弘深谋远虑,这些事情他自然也有所思考,只不过没有赵津想得这样透彻罢了。

    赵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咱们再说回宗子的人选。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政权,也没有永恒不变的制度。若我所料不差,大晋的这场变故就在未来几十年。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沈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到时候一旦发生变故,可能会首当其冲,第一个受到冲击。”

    “那时候您老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兰陵沈氏需要一个有谋略、有魄力、有担当的宗主才有可能避免倾巢之祸,被历史无情地抹去。而这个人,只能是大老爷沈弘。二老爷做一个太平宗主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他能力、魄力、担当都有些不足,这种大变革时代,要是把兰陵沈氏交到他的手里,那后果……”他不用往下说,沈弘已经完全可以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沈弘灼灼的目光盯着赵津的眼睛。赵津坦然地回望了回去,沈弘的脾气他十分清楚,他聪明绝顶,可聪明人都有一个不太好的毛病,那就是疑心病很重,他可不想被沈弘误会,认为自己被沈昀收买了,到这里为他当说客来了。他是真心为了兰陵沈氏的未来考量。

    沈弘一瞬间也是哑然失笑,赵津这样的人物,沈昀是不可能收买的到的。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知我者子津也!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肯将宗主之位交给老大,是因为他的母亲与我不和,或者是因为他太像他的母亲,因而让我不喜吗?”

    赵津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吗?

    沈弘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小看我沈弘了。我执掌兰陵沈氏几十年,岂会因私废公?其实宗子之位,我早就已经选好了,这么多年我对谁都没有说,不过是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资格做这个宗主而已!”赵津听明白了,他口中选定的宗子人选自然是沈昀无疑了。

    赵津脸色微变,如果沈弘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心思就实在是太深沉太可怕了。他故意瞒着所有的人,甚至连沈昀自己也不告诉,又故作姿态要捧嫡次子作宗子,挑起诸多的矛盾,实际上只是想看看,沈昀在这样的条件下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争取到宗子的地位。

    巨大的压力之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能力和品性,若沈弘有意将本该是沈昀的位子交给沈晖,沈昀会如何对待他这个父亲,以及他自己的亲弟弟?如果沈昀能够通过这些考验,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宗主之位,若是他没有通过考验,也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这其中,沈昀然可怜,更加可怜的却是沈晖,他以为自己有希望做宗主,和沈昀争得头破血流,实际上却只是沈昀的踏脚石而已,沈弘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扶他上位。

    赵津不由苦笑,他自认为聪明绝顶,却无法做到像是沈弘这样,把两个儿子一下子全都算计了进去,而这两个儿子还都是他的亲生儿子。难怪自己只能做幕僚,而沈弘却可以做四大门阀的宗主。

    这份心机,这份狠辣,绝不不是他能比拟的。

    “所以这次老太爷将大少爷赶出府去,故意不派高手跟随,又故意将这些消息透给大老爷知道,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容人的雅量?”

    沈弘点点头:“不错,若是为了宗子之位,他连自己的亲侄子都容不下,这点儿心胸气量,日后又如何能够支撑得起整个沈氏家族?”

    “若是大老爷真的派了刺客出手呢?”您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孙子这样挂掉?

    沈弘淡淡一笑:“那时候他就会发现,沈泫身边并非没人保护,只不过,这些高手被我隐藏在了暗中而已。”

    赵津道:“这么说,大老爷通过您的考验了?”

    沈弘眉宇之间一片肃穆:“那也未必!接下来,就要看他在司州的表现如何了!”

    沈昀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通过了一次考验。而此时的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吩咐彩凤道:“去把金灵姑娘给我请进来。”

    金灵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一笑起来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长得十分讨喜活泼。“给三小姐请安。”她从前没有受过训练,行礼别别扭扭的。

    沈沅钰开门见山地道:“金灵,那天瞧你装鬼的时候,你是会武功的。我想问问你,你的武功是和谁学的,又学的怎么样?”

    金灵咧嘴一笑,两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三小姐,灵儿的武功是和爹爹学的。爹爹是大老爷手下的部曲,武功在大老爷的那些部曲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灵儿从小跟着爹爹学艺,到现在,学了爹爹的七八成功夫吧!反正灵儿的几个哥哥都打不过灵儿的。”

    所谓的部曲,就是私兵、家兵的意思。沈氏家族的嫡系子孙,虽然没有出去开府,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兵,也都十分注重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沈沅钰对于父亲手下的班底略有所知,金灵爹爹的武功能在所有部曲拔得头筹,就说明他的武功非常厉害,而金灵能学到她爹七八成的功夫,那她的武功肯定也是不错的。

    想想也是,若不是她武功高强,沈昀也不会选中她来装鬼,实施沈沅钰的计划了。

    小姑娘是个直肠子,不知道迂回说话,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懂得谦虚。沈沅钰偏偏最喜欢她这一点。

    沈沅钰道:“如此,能否给我们表演一番?”

    金灵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拔下沈沅钰头上的一根金钗。彩鸾和彩凤在一旁侍候着,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

    金灵嘻嘻一笑,双脚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已经腾空飞起,这一下子足足蹿起有一丈高,将那枚金钗轻轻巧巧地放在屋中的房梁上。这才又重新落回到地上来。

    沈沅钰想起秦巧巧,当时她也是从马上飞下来,十分轻巧地一借力就到了自己的身边,看来这个时代,轻功是真实存在的。武功方面她虽然不太懂,而金灵能将一枚钗子放在滚圆的梁木上头,这份眼力和手上的技巧肯定是非同小可的。

    总的来说,她对金灵的武功是十分满意的。

    彩凤却生气了,“死丫头,你怎么敢把小姐的头钗放到了那上面,还不快拿下了还给小姐。也不知你规矩是谁教的,真是太无礼了!”

    金灵被彩凤骂得神色一囧,她从小就没了娘,跟着父兄长大,拿得都是刀枪棍棒,礼仪这一块儿,确实是没人教她。看见彩凤这么凶,又想起进府之前,父兄对她的百般叮嘱,让她千万伺候好三小姐,不要惹三小姐生气,小丫头也有些怯怯的。

    “都怪我不好,我这就把三小姐的头钗拿下来。”说着就施展轻功,将那枚钗子取了下来,交还给沈沅钰。

    沈沅钰先是喝止了彩凤,然后对金灵道:“既然你喜欢,这枚钗子就送给你了。”

    金灵连忙摆手:“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东西我平时从来都不戴,会影响我的身法行动的。”

    彩凤道:“小姐赏你东西,你尽管拿着谢赏就是了。真是没规矩!”她自己因为是个小辣椒的性子,平时没少被贾嬷嬷教训她没规矩,这回碰见一个比自己更没规矩的,彩凤简直觉得大为扬眉吐气。

    沈沅钰道:“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又对金灵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收下就是了,权当是对你昨天扮鬼的奖赏。”

    金灵还没学会怎么推辞别人的好意,见状就只好收下了。

    沈沅钰觉得金灵正是她要找的那种丫鬟。沈沅钰就把声音放轻柔了,用一种充满了诱惑的口吻说道:“金灵,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跟着您?”金灵没有反应过来,“跟着您干什么?还要装鬼吓人吗?”

    沈沅钰头上出现了三根黑线!

    这丫头的脑电波怎么总和常人不在一个频道?

    彩凤忍不住道:“笨!小姐的意思是,问你愿不愿意在长乐堂当个丫鬟,像我们一样伺候小姐。”

    “啊,不不!”金灵连连摇手,“我不能当丫鬟,我不能当丫鬟的!”

    彩凤这下真有些生气了。“你是什么意思,也不看看咱们小姐是什么人?肯要你到她的身边伺候,是给你的体面,你居然敢这样就拒绝了!”

    沈沅钰也没料到金灵会拒绝她。也奇怪地问了一声:“为什么不愿意?”

    金灵偷偷看着沈沅钰的脸色,道:“小姐息怒。灵儿的祖上也是有功名的,曾经出过一位冠军将军,爹爹一直教导灵儿和哥哥们知道上进,有一天能够恢复祖上的荣光。当丫鬟是要入奴籍的,所以……”

    沈沅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小丫头不愿意入了奴籍。奴仆乃是贱籍,不能做官,甚至不能和平民通婚,金灵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沈沅钰想了想道:“金灵,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跟在我的身边,我给你一等丫鬟的份例,但是不叫你入了奴籍,你原来是什么身份,以后还是什么身份,你相当于我请来的供奉,这样可好?”就相当于签了一个合同工吗,这事儿难不倒沈沅钰。

    “这……我又不会伺候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做不了……”看样子,金灵还是有些不愿意。

    彩凤看向金灵的目光已经极为不善了,她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小姐开出那么好的条件,她居然还想拒绝。

    沈沅钰却不着急也不生气,她轻轻地拍了拍手,帘子一掀,外面鱼贯走进一溜丫鬟,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芝麻卷、金糕、枣泥糕……总共怕不有二十几样点心。

    在沈沅钰跟前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金灵的眼睛都直了。她不喜欢漂亮衣裳,不爱好看的首饰,唯独天生就是个吃货,尤其喜爱吃甜点,对甜点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摆在跟前,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沈沅钰在此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她的底细,这一招,可真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金灵的软肋。

    沈沅钰闲闲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听人家说,你平时最爱吃桂花糕?”

    金灵忙不迭地点头,目光却无法从桌子上收回来。

    “我这儿有这么多好吃的,做糕点的厨子甚至有从北燕和北魏逃过来的,他们的手艺可正宗着呢。芝麻卷、金糕、枣泥糕,这些可比桂花糕好吃多了?你要不要尝尝?”声音里充满着诱惑。

    彩凤脑袋上也出现了三条黑线,小姐这明明是……哄骗小孩子的口气嘛!

    “真,真的吗?这些……我可以吃吗?”金灵的眼珠子几乎凝固在摆着二十几盘甜点的桌子上了。

    “自然可以!”

    金灵欢呼一声,把父兄教给她的那些礼节全都给忘了,飞身扑了过去,一手拿起一块芝麻卷,一手拿起一块枣泥糕,就往嘴里面塞去。

    沈沅钰笑着问她:“好吃吗?”

    金灵连连点头,“太好吃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沈沅钰道:“这算什么?本小姐这里,别的没有,就是吃的花样多,那些好吃的甜点,让你吃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啊?

    金灵的嘴巴张大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三小姐这里,可真是天堂一般的世界啊!

    沈沅钰笑得像是一只狐狸:“我这里好不好?”

    金灵一手拿着一块糕点,表情滑稽地连连点头。

    “那你要不要跟在我的身边?我可以让你每天都吃不同的点心!”

    金灵顿时把什么都忘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搞定!沈沅钰忍不住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用几块甜点收买了一个武林高手做保镖,这买卖划算。

    沈沅钰禀过父亲之后,就把金灵留在了身边。彩凤自告奋勇,让金灵搬进了自己的房间与其同住。美其名曰是要好好教她规矩,沈沅钰却告诫彩凤道:“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小姑娘!”

    彩凤叫屈道:“小姐,金灵的武功那么高,我能欺负得了她吗?”

    沈沅钰想想觉得有理,也就放任不管了。出乎意料的是金灵武功高,彩凤嗓门高,最后彩凤这不会武功的西风硬生生压倒了金灵这个会武功的东风。金灵在彩凤的面前乖的像是一只小猫似的。

    沈沅钰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二房人去楼空,再也没有人在背后下绊子、使阴招,沈沅钰这个长房嫡女的日子终于过得有点儿滋味了。

第98章 二姐议亲

    而朝堂之上,此刻也是暗流汹涌。先是太子的心腹,吏部侍郎杜道儒被御史弹劾卖官鬻爵,朝中的官员们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上书附和,弹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到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大怒,命令三法司彻查。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就是兰陵沈氏一族的族人,结果可想而知,杜道儒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证据确凿,被废为庶人,全族流放岭南。

    过了不久,又有一个七品小官上书弹劾正三品大员,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宠妾灭妻,任由他宠爱的一个小妾溺死了正妻所生的嫡子。这个头一开,官员们又是一窝蜂地弹劾蒋轩,什么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任人唯亲、横行乡里……

    杜道儒是太子的人,是死是活皇帝才懒得管。可是蒋轩可是皇帝的心腹,皇上还要靠他抓住兵权,至于他的那些毛病,什么克扣军饷,鞭打士兵什么的,只要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其实皇帝并不怎么在意。

    可是群臣纷纷上书,造成的压力,皇上也顶不住,加上那些人拿出的证据都是铁证。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蒋轩连降三级,调离龙武卫,这才平息了朝中的舆论。

    皇帝的御书房内,墙角的香炉内燃着三束龙涎香。房间内气压低沉,气氛肃穆。元帝揉了揉皱得死紧的眉头,房中侍候的太监就只有一个御前大总管张士德。显然皇上是在和自己的心腹臣子密谋些什么。

    御案下首的椅子上,此刻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颔下留着一部飘逸的美髯,虽说是满面风霜,但看眉眼轮廓,也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这必然是一位美男子。此人正是皇帝的心腹,出身寒门的吏部尚书路尚之。

    皇帝道:“没想到沈家的动作这么大!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扳倒了一位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和一位正三品龙武卫左将军。朝堂是多么威严庄重的地方,他们却把私仇拿到朝堂上来报复,真真可恶,把我堂堂的大晋朝廷当成什么了?自家开的染坊吗?”

    皇帝和四大门阀斗了二十多年,对他们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路尚之是寒门出身,从小受尽士族的欺凌和鄙视,年轻时的挚爱更被沈弘所夺,对士族的憎恨丝毫都不比皇帝少。不过他能做到吏部尚书之职,自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

    “陛下不觉得,沈弘在这个时间对杜道儒和蒋轩动手,是别有深意吗?”

    皇帝神色一凝,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这两个人得罪了兰陵沈氏,沈弘动他们仅仅是为了报复而已。

    “爱卿的意思是?”

    路尚之缓缓道:“沈弘此人,臣算得上十分熟悉。用‘老奸巨猾’四个字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若单纯是为了报复,他绝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又这般明显的用的都是他们兰陵沈氏嫡系之人。”

    皇帝也是极为聪明的人物,“爱卿的意思是,沈弘除掉杜道儒和蒋轩,报仇都在其次,根本的目的不在于此?”

    “皇上英明!”路尚之道:“沈弘的目的很简单,就在‘示威’二字!”

    皇帝听得愣了,“示威?”

    “正是!皇上请想,如今朝廷上下,内内外外,最关注的是什么?”

    皇帝缓缓转着大拇指上一块水头极好的玉扳指,道:“自然是大司空王越的病情!”

    路尚之哂道:“四大门阀并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都颇有龃龉。除了琅琊王氏,其他的三大世家只怕巴不得王越早死呢。他们在意的是王越死后,他让出的中枢相权花落谁家。”

    皇帝这么多年来能和沈弘、王越、桓奇之流的分庭礼抗,不落下风,也是绝顶聪明之人,顷刻之间就明白了过来。“爱卿的意思是说,王越死后,琅琊王氏这个簪缨不替的百年世家已经没有沈弘、谢涵、桓奇那样的拔尖人才顶门立户,必定要就此没落下去,沈弘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接过四大门阀之首的位置了?”

    路尚之点了点头:“沈弘一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带领兰陵沈氏,成为大晋第一豪门,超越当年琅琊王氏的辉煌。如今琅琊王氏没落之势已成,谯国桓氏乃是新出门户,其势力范围主要在荆州,在中枢的势力稀薄。陈郡谢氏又一向是支持皇权的,虽然这份支持不是毫无条件的,所以这次是沈氏争夺四大门阀首席的最佳机会,沈弘必定会竭尽全力扶保他的弟弟沈重争夺大司空这一职位。沈家一旦把持了相权,必将成为第二个琅琊王氏。”

    路尚之进一步解释道:“所以沈弘这次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让朝廷内外的盟友和政敌好好看看他们兰陵沈氏的实力。让那些敢和他们作对的,收敛自己的行为;更给那些支持他们沈家的人吃上一颗定心丸。也让所有人看一看,他们兰陵沈氏有这个实力问鼎中枢。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路尚之虽然一向看不惯士族的做派,却不得不承认沈弘玩弄政治的高明手腕。

    皇帝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沈弘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是绝对不会让沈重当这个大司空的。”

    路尚之叹了一口气,他和皇帝一样,都想把相权把持在自己手里,可这谈何容易?现在的政权相当于皇族加上四大门阀共享,若是得不到四大门阀的支持,这个大司空皇帝就算任命了,也当不了几天。

    有资格做这个大司空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要找一个不姓沈的,又不会遭到四大门阀极力反对的人,谈何容易。桓齐和谢涵,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太傅,要是让他们再兼做了大司空,那他们的权力就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皇帝站起身来,焦急地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他猛地站住道:“尚之,你是朕的吏部尚书,对朝中百官的品德才干最为熟悉,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已经在路尚之的心里盘桓过无数次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郗檀!

    皇帝大吃了一惊:“他?他做得了这个大司空吗?”

    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沈沅钰虽然有所觉察,但却知道的并不清楚。此刻她正带着几个贴身大丫鬟,和蕊心一起,在沈昀的外书房帮他整理出门带的行礼。

    沈昀要去司州了。

    北燕的旻文太子催的急,多次派人和三皇子联络。三皇子已经决定即刻派庾璟年赶赴义襄郡,作为三皇子的代表,配合兖州都督,夺取司州。庾璟年毕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为了寻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三皇子着实累死了不少脑细胞。

    沈沅钰还不知道老爹这次出行,同行之人就是庾璟年。她只是觉得祖父忽然派父亲到义襄郡去十分奇怪。

    要知道义襄郡地处北燕、北魏和大晋三国交界之地,经常有小股的军事冲突,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去处,沈沅钰十分担心,再三询问自己的美男老爹,对方都守口如瓶,只说去那里处理家族事务。

    书房内,沈昀看见沈沅钰忙里忙外地,拿着一张长长的行李单子,一件一件地对着打包好了的行礼。大老爷坐在那里喝着清茶,神态飘逸如仙:“别的都不重要,别把我叫你带的那些衣裳拉下就行了!”

    沈沅钰十分无语。老爹出门带的衣裳足足装了两个马车,这位对于穿戴的讲究程度,比她这个大小姐还苛刻无数倍。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道:“您就放心吧,少带了什么也不敢少了您的那些衣裳就是了。”

    沈昀觉得女儿和自己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不过这心窝子里觉得暖暖的是怎么一回事?

    沈昀的行礼收拾了足足有四五天,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三一大早,沈昀先去内院拜别了老太君王氏。紧接着去前院见了老太爷,沈弘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好好做事,别丢了咱们沈氏大房嫡枝的脸!”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让他下去了。倒是二老太爷沈重拉着他的袖子嘱咐了半晌,告诫他前线刀剑无眼,叫他注意保重身体。

    沈昀也不觉得有什么。父爱什么的,他女儿都快出嫁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他倒也没觉得这次去义襄郡会遇到什么危险,作为沈氏的嫡系,他负责的不过是协调和后勤一些方面的事情,不会直接上战场。

    等他辞别完了长辈,几位老爷将他送出门,周氏也挣扎着起身,非要送他出门,沈沅钰拦都拦不住,也就只好由着他了。等到了大门口,虽然沈沅钰再三嘱咐,沈昀不喜欢哭哭啼啼那一套,周氏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段时间,有沈沅钰在其中作润滑剂,周氏又刻意伏低做小,她和沈昀的关系比从前和缓了许多。沈昀隔三差五也会到正房去瞧瞧她,没想到夫妻关系刚刚有了起色,沈昀就要出门去北边了。虽然大家都安慰她说沈昀有那么多随从跟着,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落泪。

    沈昀也有些无奈。只好吩咐大女儿:“你母亲身体不好,你身为长女,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担负起责任,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

    沈沅钰低声应道:“家里有我,爹爹不必担心。到是您此去关山路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说到这里沈沅钰眼圈也有点儿红了。她和沈昀相处的这一段时间来,沈昀处处护着她,疼惜她,爱护她,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沈沅钰早已真心把他当成了父亲那样尊敬爱戴。

    这个时候又不比现代,没有手机电话,传信全靠人力。又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义襄郡那样的地方毗邻前线,沈昀虽然不肯告诉她实情,沈沅钰也能猜得到一二,想想就叫她心中难安。

    沈昀心里也有一丝感动。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回去吧,我会定时给你们写信,不必担心。”

    沈沅钰等人送到门口就不能再送了。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则是套了车,一直将沈昀送出建康城去。

    送走了沈昀,沈沅钰将周氏送回长乐堂上房,少不得又安慰一番,直到哄得周氏破涕为笑了,她才回到长乐堂东厢。

    蕊心悄悄地走了进来,本来以为沈昀会带着她一道去义襄郡,沈昀身边少不了人,她去了也好有个照应,沈昀却把她留给了三小姐调用。

    蕊心心里是有几分失望的。沈昀这一走,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不过在沈沅钰的面前,她又不敢表现出来。

    沈沅钰坐在梳妆台前,叫蕊心:“蕊心姐姐,你来给我通通头吧!”蕊心答应了一声,接过小丫头手中的篦子,打起精神替沈沅钰梳起头来。

    两个人说着闲话,蕊心用篦子篦着沈沅钰那一头长长的乌油油的头发,称赞道:“小姐这头发是怎么保养的,又长又亮,真是羡慕死奴婢了。您瞧奴婢的头发,一梳头就一把一把的掉,奴婢现在都不敢梳头了!而且小姐的头发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清雅,香而不腻,您用的是什么头油?”

    沈沅钰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真灵!我最近的确在用一种新式的头油!”然后炫耀似的说:“是父亲派人给我找的方子!我在上面做了改良,加入了一味桂花而已!”这个时代人们用的头油都是取自动物的脂肪,沈沅钰每每想着自己顶着一头猪油出去见人,都觉得一阵恶寒,可是那时的头油有固定发型的作用,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发胶,不用还不行。

    沈沅钰就想起前世当作新鲜事看到过慈禧太后貌似用桂花制作过头油,不过她只记得个大概,就央沈昀帮她四下搜罗方子,拿来之后她又凭记忆作了改良,和制作头油的工匠们讨论了几次,终于把这桂花头油给捣鼓出来了,这才上头没有几天,就被蕊心看出来了。

    蕊心由衷地道:“老爷对小姐可真是好!”想起已经走了的沈昀,她的心里又觉得一阵不是滋味。顿了顿才又道:“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把这个方子给奴婢抄一份?”说罢一脸热切地望着沈沅钰。其实蕊心年龄比沈沅钰要大几岁,不过女人嘛,永远摆脱不了对于美丽的追求。

    沈沅钰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这个方子就是给了你了,要作出这种头油却是不容易。这东西要用清早摘下半开的桂花,与香油按一斗花配一斤油的比例放入瓷罐中……”就一五一十地把制作桂花头油的方法说了一遍。

    蕊心不由咋舌,这东西听着简单,实际上极为费事费人工,非大富大贵人家根本没有精力去做这个。若不是沈府富可敌国,长乐堂也是一点儿都不缺银子,沈沅沅都想用这个方子赚钱来着。

    蕊心一听果然是如此。这个方子就算给了她,她也做不出沈沅钰那样品相的头油来。沈沅钰却是微微一笑,拉开梳妆台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喏,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蕊心如获至宝似的捧在手里,高兴道:“谢谢小姐!”把因为沈昀离去而带来的忧伤都冲走了不少。

    沈沅钰笑道:“不过一瓶头油,值什么!”

    蕊心得到了这瓶头油,迫不及待地回去试验去了。

    沈沅钰看着她兴冲冲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神色。

    此后沈沅钰每天去给顾氏请请安,没事就陪母亲说说话,开解开解妹妹,很是过了一段轻松惬意的日子。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冬去春来,已经有爱俏的丫鬟换下了冬装,早早穿上了春衫。

    这段时间东府安静了下来,西府却没闲着。

    三太太忙着给二小姐沈沅思张罗亲事。沈沅思被说给了琅琊王氏的九公子王芸。士族之间的圈子就是这么窄,四大家族更是世代通婚,沈沅思的这门亲事算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

    琅琊王氏正是多事之秋,大晋各大士族,朝廷上上下下,甚至是北燕和北魏全都在等着大司空王越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权力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分配。王越本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结果王家从吴郡请来一位神医,也不知怎么给他瞧的病,竟又坚持了一段日子。

    王芸不是王越的亲孙子,他的祖父是王越的从兄王檀,这样算下来,王芸算是王越的侄孙。王越万一要是挂了,琅琊王氏是铁定要走下坡路的,本来王芸的父母还端着大晋第一世家的架子,和沈家不紧不慢地议亲,王越这件事一出,他们立刻就加快了节奏。

    出了正月,两家终于将婚事初步敲定了下来,王芸和沈沅思年纪都不小了,就等着过了六礼好成婚了。

    三太太办成了这件大事,最近几天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的。琅琊王氏门第之高贵,某种意义上说就连皇族也比不了。就算暂时政治上有所失势,短期之内第一家族的名头还丢不了,女儿能够嫁过去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沈沅钰听到这个消息,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醉仙楼里碰见过的那位寒门公子路萧然。其实若撇开门第不论,路萧然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和沈沅思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只是不知道门第相差得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沈沅钰早就脑补过无数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了。

    那天沈沅思那样失态,若说她和路萧然没有那种关系,打死沈沅钰她也不会相信。

    婚事最后敲定之前,王芸找了个机会到沈府来拜访,实际上就是让沈家人相看相看女婿。

    三太太几天前就开始让人打扫庭院,布置厅堂,对这次的见面十分重视。沈沅钰刚在上房陪着周氏用过早膳,就听见有丫鬟传禀道:“五小姐、六小姐来了。”

    沈沅钰带着沈沅舒迎出房门,姐妹四个相互见礼已毕,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上房,沈沅依和沈沅芷又给周氏见礼。

    这段时间东府少了个横行霸道的四小姐,沈沅钰和沈沅依的走动慢慢多了起来,相互间也变得熟悉了不少。沈沅依也时常到周氏这里来问个安。

    沈沅依正想着怎么措辞,周氏已经笑着对她们说道:“你们几个是想去西府瞧热闹是吧?”沈沅依今天来,就是想约沈沅钰一道,去瞧瞧未来的二姐夫的。

    沈沅依脸色一红,道:“正是呢,今天是二姐姐的好日子,咱们作妹妹的,不能不去贺一贺!有三姐姐在,咱们一定规规矩矩的,不多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看的一眼都不看!”

    周氏笑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解释。我当年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过来的,你们想什么我心里都明白。我也不拦着你们,只一样,今天是西府大喜的日子,也不要求你们给三太太帮什么忙,你们去了别捣乱就行!”

    姐妹四个被说穿了心事,一时都笑。

    周氏道:“时候不早了,琅琊王氏那孩子也该到了,你们这就去吧。”

    众人就势辞别了周氏,坐车到了西府,一打听王芸公子还没有到,众人便先去见过沈沅思。

    刚到了沈沅思的小院,没等丫鬟通报,沈沅依就笑着大声道:“新娘子何在?咱们姐妹来给你道喜来了。”

    沈沅思正坐在房中,手中把玩着一个花开并蒂的荷包,脸上殊无喜色。听见外头一群人莺莺燕燕走过来,她的贴身丫头连忙提醒道:“二小姐,东府的小姐们已经来了,您可不能再这样闷闷不乐的了。要是让太太看出了破绽……”

    沈沅思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了。”说着小心地将那个荷包收入袖子里。脸上勉强堆起笑容,扶着丫鬟的手迎了出去。

    “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八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快屋里坐!”

    沈沅依上前拉着沈沅思的手,促狭地道:“听说今儿个咱们府上有一位贵客要来,咱们忍不住好奇心,想要过来瞧一瞧,二姐姐你不会不高兴不同意吧?”

    按说这个时候沈沅思应该满脸红晕地啐她一口,可现在她哪有那种心情,只好勉强道:“五妹妹说笑了。”

    沈沅依说这些本来是为了给沈沅思撑场面,没想到沈沅思这么不领情,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接下来的俏皮话就说不出口了。

    沈沅钰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心里越发对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几分,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二姐姐定是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连妹妹们来了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沈沅思也惊觉到刚才自己失礼了,连忙往回找补,苦笑道:“三妹妹、五妹妹你们就别打趣我了。从早起到现在我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沈沅依一想,二姐姐有这样的表现也算正常,便没有再往心里去。一行人进了待客的厅堂,按照大小顺序坐了。

    沈沅芷先开口问道:“二姐姐,你从前可见过二姐夫?”

    沈沅思对王芸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听见沈沅芷已经二姐夫二姐夫地叫上了,心里有几分不快,道:“我并不曾见过他!”

    沈沅依就笑着接话道:“咱们都是嫡亲的姐妹,你可不能对我们说谎!”

    沈沅思的丫鬟连忙在一旁接话道:“不敢欺瞒各位小姐,二小姐却是没有见过王家九公子。”

    沈沅芷道:“既然如此,不若一会儿二姐姐和咱们一块儿躲到偏厅,瞧瞧二姐夫如何?”

    沈沅思为难道:“你们要是好奇尽去看吧。我就不去了!”

    沈沅依笑道:“二姐姐说得哪里话来,咱们之中最该去偷看的,就是二姐姐你了!”

    说完,沈沅依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外面盯着点儿,王家九公子什么时候来了,赶紧禀报了来。”那丫鬟答应一声去了。

第99章 私情败露

    沈沅思是真不想见这个王芸,沈沅依这样逼她,不啻于在她伤口上撒盐,她正想怎么找个借口推脱,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突然惊呼出声道:“我的荷包?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那个荷包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她亲自动手绣的,花开并蒂的纹样,没日没夜的,一共绣了两个,一个在她这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在路萧然那里。

    沈沅思站了起来,满脸惊慌的样子,一璧吩咐丫鬟,“赶快四处找找,是不是掉在哪里了?”一璧自己动手,开始在屋子里四处乱找。

    沈沅芷笑道:“二姐姐何必呢?只是一个荷包,丢了便丢了,你要是稀罕,妹妹我送你十个八个都行。”

    沈沅思一向是个好脾气,谁知道这一次竟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懂什么?那个荷包……那个荷包……”说着说着,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沅芷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劝慰她,竟被她没头没脸这样斥责,还是当着小大房的两姐妹,一时之间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早就把什么恶毒的话都骂了一遍,可她是庶出的,从小伏低做小惯了,向来挺不起腰子,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沈沅依刚才就觉得沈沅思有哪里不对劲儿,这时就更加诧异万分了。沈沅思的脾气她知道,那是姐妹中出了名的和顺,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沈沅舒虽然没怎么说话,听见沈沅思掉了荷包,很好心地帮她屋里屋外到处寻找。

    只有沈沅钰在一旁冷眼旁观,见火候差不多了,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道:“二姐姐找的,是不是这个?”

    丫鬟们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只荷包,沈沅思正自彷徨无计,见沈沅钰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那个荷包,一时喜出望外,急忙接到了手里,“是是是!三妹妹是在哪里找到的?”

    沈沅钰笑道:“就在格栅的门槛处。”实际上刚才沈沅思出来接她们的时候,就把荷包弄掉了,刚好掉在她的脚下,丫鬟彩凤捡了,给了她。沈沅钰看到那并蒂莲花的纹样,就暂时没有拿出来。

    这么做,不过也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所想罢了。

    沈沅钰就笑着问:“这个荷包是二姐姐自己绣的吗?绣得可真好看!”沈沅依也仔细看去,见那荷包针脚细密,配色鲜艳,花样纹路都极为精致,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绣出来的。

    沈沅思含糊应了一声,想要搪塞过去,没想到沈沅钰却不肯放过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荷包应该是……”一对儿的吧。

    沈沅思脸色微变,想起上元节醉仙楼的那些事,自己那番失态的样子全被沈沅钰瞧见了,又看见沈沅钰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似乎隐含着无数的深意,沈沅思的心里就觉得一凛。

    急忙将荷包拢在袖子里,并出言打断沈沅钰的话道:“快别再说这个荷包的事儿了。几位妹妹请坐,刚才是我失礼了。因为这个荷包是我外祖母送给我的,外祖母已经去世,只得拿它做个念想,所以刚才急切了一些。”

    众人纷纷道:“没事!”“没关系!”

    沈沅思叫丫鬟重新换了热茶,亲自端了一盏茶走到沈沅芷面前,“六妹妹,姐姐刚才孟浪了,对你那样的出言不逊,还请妹妹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姐姐一般见识。姐姐在这里向你端茶认错了!”怎么也是三太太悉心□□出来的女孩,情绪一旦回复过来,立刻变得滴水不漏起来。

    沈沅芷强笑道:“二姐姐说的哪里话来!您是姐姐我是妹妹,您教训我那是应该的,刚才是我孟浪了,并不敢责怪姐姐。至于敬茶赔罪,妹妹是更不敢受的!”嘴上说的漂亮,实际上沈沅芷心胸狭隘,最是记仇,沈沅思让她在大伙面前丢了脸,就算今天沈沅思给她跪地磕头,她也不会忘记了这个茬的。

    沈沅思道歉的态度却十分诚恳,沈沅芷也有些推脱不过。沈沅依在一旁看不过去,就对沈沅芷道:“二姐姐态度这样诚恳地给你敬茶,你收着就是了,这样推来让去的,有什么意思?”

    沈沅芷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她那副小里小气的样子,沈沅依见一次就觉得反胃一次,反倒不如和沈沅钰这样的隔房的堂姐妹相处愉快。

    沈沅芷是有些害怕这个姐姐的,见她发话了,赶忙接了茶。沈沅钰笑道:“这多好,一天云彩全散了,咱们以后都还是好姐妹。”虽然有她这样打圆场,刚才那么一闹,气氛到底还是有几分尴尬。

    好在此时被沈沅依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各位小姐,琅琊王氏的四老爷带着九少爷来了,车架已经进了大门。”

    来的时候沈沅依、沈沅芷,甚至是沈沅舒都还是兴致勃勃的,可是现在却都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沈沅钰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道:“走,咱们瞧瞧未来的二姐夫去!”

    沈沅思刚说了一句“我就不去了”,就被沈沅钰抓住了胳膊硬拉出门去了,“二姐姐怎么可以不去?你必须得去!”

    沈沅依等人这才跟着沈沅钰来到小三房上房厅堂旁边的次间内。刚放下门帘子,就听见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相互谦让的声音传来,显然是王九公子的父亲带着王芸已经来了。

    众人在偏厅里呆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就是犬子王芸。王芸,还不上前来拜见三老爷和三太太!”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清爽的声音响起:“晚辈王芸,见过三老爷,见过三太太!”

    沈沅钰微一示意,金灵就走上前来,将棉帘子挑开一道缝隙,众人便争先恐后地向花厅里看去。只见客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头戴束发金冠,穿着宝蓝色的袍子,长得俊眉修眼,算得上仪表堂堂。

    这便是王家的九公子王芸了。

    那王芸也是极聪明的,早就知道沈家的二小姐必定躲在暗处观察,这边儿金灵刚刚掀起帘子,那边就已经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看见几位小姐都躲在西次间里,他还趁着长辈没在意的时候,裂开嘴冲着大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沈沅钰觉得他不是个方正刻板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姐妹们见偷看被发现了,惊呼了一声,金灵便“刷”地一下将棉帘子放了下来,隔断了两边人的视线。

    众人一时间又兴奋了起来,忍不住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沈沅芷先说道:“那位便是琅琊王氏的九公子了。都说琅琊王氏的男子珠玉般琳琅满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姐姐你真是好福气!”语气中充满了欣羡之情。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嫁给四大门阀士族的嫡出子弟。这副羡慕的口气倒不是假装的。

    沈沅依笑道:“二姐夫这般年轻帅气,与二姐姐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恭喜二姐姐!”连一向不怎么开口的沈沅舒都来恭喜她。

    沈沅钰一直在注意观察着沈沅思的表情,见她表面上敷衍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沈沅钰的眼前就浮现出路萧然潇洒的风姿。确实,比起路萧然,王芸不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要差了一筹。难怪沈沅思看不上他。

    直到三老爷和三太太送走了王氏父子,众人这才散了。

    回去的路上,沈沅依悄悄问沈沅钰:“三姐姐,你不觉得今天二姐姐有点儿不对头吗?”

    沈沅钰含糊道:“议亲涉及到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二姐姐紧张一些也是有的。”

    沈沅依不满地看了沈沅钰一眼:“三姐姐莫要哄我,你一定是知道点儿什么!”

    沈沅钰一阵苦笑,小二房的事她守口如瓶,不肯向沈沅依吐露,沈沅依已经有些不满了。只得道:“五妹妹,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实在是此事牵扯二姐姐的隐私,我又不过是猜测,不好向你透露。何况西府的事儿,又岂是咱们能够插手的呢?既然如此,知道那么多又有何用?”

    沈沅依见她态度诚恳,这才消了气。她也是大家闺秀,做不来那种长舌妇一般,揪着别人的私事刨根问底的做派,便道:“也罢!不过三姐姐以后再有什么别的事儿,可不许瞒着我了!”

    沈沅钰道:“这个自然。”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三老爷和三太太考察过王芸之后,二小姐沈沅思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王芸的母亲,根本就不用看沈沅思,因为在宫里和各大士族的宴会上早就见过无数次了。

    接下来两家交换了庚帖,开始进入三媒六礼的正式议婚的程序。沈沅思愿意不愿意,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小三房倒是一片宁静,让沈沅钰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毕竟东西两府是一体的,要是沈沅思的这桩婚事因为一个寒门子弟而泡汤了,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会蒙羞,姐妹们的婚事也都会受到影响。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当时的等级差别就是这么明显。

    王芸和沈沅思的婚事定在了今年的六月初八。

    沈沅钰又去西府看过沈沅思几次,虽然她没有即将嫁为人妇的喜悦,可是看上去,她的表情也十分平静,沈沅钰以为她是想通了认命了,也就放下心来。

    此后沈沅思天天躲在屋里绣嫁妆,也不出门,也不大和她们这些姐妹们来往。

    数日后沈沅钰约了周家几个表姐妹去栖霞寺的放生池去放生。她从前看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放生对于舒缓沈沅舒的心里阴影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带着沈沅舒到栖霞寺了。

    一路上熟门熟路,沈沅钰两姐妹,加上周家的三位表姐妹,五个姑娘在放生池放了几尾鱼,又在栖霞寺到处逛了逛,中午吃了斋菜,小憩了一会儿,便要出寺回家。

    这个时候有个小沙弥进来说今天大皇子妃带人到栖霞寺上香,带得人太多,把正门都给堵住了,她们想要出去,就只能走后门,小沙弥问她们愿意不愿意。

    沈沅钰和大家一商量,她们的马车并不多,走后门也无所谓。于是栖霞寺开了后门。

    后门不比前门,栖霞寺的前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后门却是一条只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的小巷。车夫小心翼翼地赶着车,周蕙芷和沈沅钰、沈沅舒同坐一辆马车,她性子活泼,一路上都把帘子挑开了,看着两旁的景致。

    沈沅钰笑吟吟地看着,也不阻止。

    周蕙芷“咦”了一声,叫道:“大表姐你快看!”

    沈沅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居旁边,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正坐在车辕上闭目假寐。

    沈沅钰奇怪道:“一个车夫有什么好看的?”

    周蕙芷右手托腮道:“大表姐没有发现那个车夫看上去很面熟的吗?”她双手一拍,像是想起来似的,“这应该是你们沈家西府二小姐的车夫。”

    沈沅钰定睛细看,越看越觉得周蕙芷说的对。她口中喃喃地道:“不会吧?二姐姐不是应该在家里面绣嫁妆吗?”

    ……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看她坐的那辆马车,就是沈府一个稍微有些体面的管事,出门都不会坐这样的马车的。她应该是偷偷溜出来,不想叫人知道的吧?

    沈沅钰越想越觉得可疑。正好这次出门她带了金灵出来,想起她扮鬼时的矫健身手,沈沅钰突发奇想地叫了金灵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金灵本来无精打采的,听完沈沅钰的吩咐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周蕙芷奇怪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问道:“大表姐你让金灵去做什么?她这么高兴!”

    沈沅钰咳嗽了一声,心想还是别带坏了小孩子吧,就含糊道:“我喜欢吃喻记点心铺子的点心,难得出门一次,让她去买些点心回来。她自己就是个吃货,自然高兴。”

    周蕙芷“哦”了一声,直觉上觉得沈沅钰在说谎。沈沅钰已经靠在车厢上闭目假寐去了。

    回到长乐堂东厢,丫鬟们端上热水,服侍沈沅钰梳洗好了,换上日常起居的常服,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见金灵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沅钰挥退了丫鬟,问她:“怎么样,可看见了什么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话没有?”

    金灵道:“奴婢扮成了乞丐,缩在那家的石狮子后头,就没有人注意到奴婢了。”沈沅钰刚才就看见,金灵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一身好好的衣裳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弄了满脸的泥巴,活像是一个花脸猫。

    这丫头倒还有些急智。若是别的丫鬟就算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放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

    沈沅钰就表扬了一句:“做得好!”

    金灵更加高兴起来,滔滔不绝地道:“奴婢等了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二小姐从那家走了出来,她穿一件淡青色的衣衫,戴着帽子,十分低调,要不是小姐嘱咐过奴婢,奴婢一时还认不出来她呢。”

    “果然是她!”沈沅钰倒是没有太奇怪。“和她一起出来的是什么人?”

    金灵道:“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石青色的锦袍,长得很好看!”

    “你把那个男人的长相说一遍给我听。”

    金灵想了想道:“那个男人身量很高,皮肤很白……哦对了,那个男人下巴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果然是他!”沈沅钰至此已经完全确定了,那个男人便是路尚之的儿子路萧然。沈沅思和路萧然之间果然有事儿。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两个说什么?”能得到这么多消息,沈沅钰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金灵却给了她更多的惊喜。

    金灵道:“我看见二小姐神情悲伤,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那个男的神情十分激动地拉着她的袖子,说;‘思妹,你等我,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山,什么天,什么绝,我就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二小姐听见这句话后,情绪更加激动,就哭着上了马车……”

    沈沅钰不由的发笑道:“什么山、天、绝的?”

    金灵嘟着嘴,委屈地道:“奴婢没读过书,不认字,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沈沅钰思忖了半晌,脑际灵光一闪:“难道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几句?”

    金灵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这几句。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星星眼看着沈沅钰,满脸都是崇拜。

    沈沅钰囧了一下。

    然后金灵就发现沈沅钰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憋得十分辛苦的样子。她不由挠了挠头,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小姐听完了,变得这么奇怪。

    沈沅钰心里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路萧然呵路萧然,你说什么情话不好,非要把穷摇奶奶的经典台词搬出来用!你这是想要雷死人的节奏吗?

    沈沅钰问完了,打发金灵下去,道:“这次你的差事办的不错,你先下去把脸洗干净了,再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我还有重赏给你。”

    金灵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才道:“小姐,我不要银子。上次您赏给我的那盘双色马蹄糕很好吃,您能不能再赏我一盘?”

    沈沅钰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活像是一只想要吃鱼的馋猫,实在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放心吧,这次不光有双色马蹄糕,我叫糕点师傅多做几样好吃的给你吃!”

    金灵欢呼一声,谢了又谢,这才下去。

    沈沅钰叫丫鬟喊了蕊心进来,道:“上次我让你去查路萧然的底细,查到什么没有?”

    蕊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那路萧然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儿子。从小就聪明绝顶,熟读经史,于玄学也十分有研究。但因为路萧然出身寒门,门第低微,司徒府的中正官给他定品的时候,只定了个第六品中下,但因为路尚之是皇帝的心腹,有他老子的提携,官职升得很快。听说皇帝有意提拔他做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

    什么时代都离不开拼爹!路萧然的爹就是主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他升起官来其实丝毫不比四大门阀的子弟慢,只不过因为出身门第太低,就算是他做到了封疆大吏,士族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注重门第出身,路尚之就算是官做得再大也没有法子改变这一点。

    “中书舍人!”沈沅钰喃喃重复。这中书舍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却是在皇帝身边贴身服务的,负责草诏令,参与机密。妥妥的皇帝的心腹,若是他真能做得上这个中书舍人,那么前途将是不可限量。搞不好以后又是一个路尚之。

    沈沅钰想了想又道:“此人风评如何?”

    蕊心道:“此人风评甚佳,没有任何劣迹。他是路尚之的嫡子,年过二十却未曾娶亲,也从未听说他逛过青楼楚馆,甚至房中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听说屋里伺候的都是小厮不是丫鬟。”

    沈沅钰听了微微吃惊,难道这路萧然竟然是个百年不遇万中无一的洁身自好的“中国好男人”,这么巧还被沈沅思给碰上了?沈沅思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儿好得逆天了?

    沈沅钰见蕊心有些欲言又止,沈沅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蕊心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路萧然从不逛青楼还可以说他洁身自好。年过二十不娶妻也可以说他没有找到门当户对的,可是他至今没有一个通房丫鬟,甚至在屋里伺候他的都只是小厮而不是丫鬟,这不是很奇怪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她也有种同样的感觉。

    蕊心又道:“他收个通房丫鬟,教晓他人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非得做出一副苦行修士的样子。好像是做给谁看一样!”

    沈沅钰吃了一惊:“难道是做给二姐姐看的?”

    “不是!”蕊心一口就否决了,“路萧然和二小姐认识应该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而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十年。”

    “过犹不及,事有反常即为妖!路萧然这样的一番做派,定然是有所图谋。”作为一个律师的职业习惯,让沈沅钰习惯了用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的是,路萧然看上沈沅思哪一点儿呢。若论门第,路萧然拍马也及不上沈沅思,若论人品,两个人正好掉了个个儿,沈沅思才情平平,根本就配不上路萧然。

    那么两个人是如何擦出爱情的火花的呢。沈沅思是路萧然的真爱,这不是不可能。只是沈沅钰见过太多的为了利益血淋淋的背叛和利用,使她本能地对于爱情这种东西缺乏信仰。

    她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深刻也很有道理:当一个男人什么都有的时候说爱你,才是真的爱你!

    她慢慢梳理着整件事,有个想法慢慢地在心底成形:“路萧然,或者说路尚之父子,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蕊心道:“他们权位钱财都有了,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提升自己的门户地位吧!”

    “不错!”沈沅钰的双目闪闪发光:“路尚之贵为吏部尚书,祖上三代以内竟没有一个当官的,门第这样低微,明里暗里不知道受到多少人的嘲笑。他最恨士族,却又最想变成士族中的一员。”她的思路已经渐渐清晰:“路尚之父子提高门户地位的最简单办法是什么?”

    蕊心反问道:“是什么?”

    “自然是和高等级的士族联姻。这是提高家族门户地位的最简单也最便捷的办法。若是路萧然能够娶回一位四大门阀士族的女子,等以后路萧然有了儿子,谁还敢小觑了这个孩子!”

    蕊心的嘴巴已经张大到足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进去了。“不会吧,小姐的意思是路萧然和二小姐接近根本就是故意的!其目的就是想光明正大地娶回一个兰陵沈氏的女子回去?那路萧然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哪个女人不喜欢不偷腥的男人,蕊心调查之后,对路萧然的好感度可是大增了的。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路萧然这些奇怪的举动。他十年如一日地这样注重名声,不逛青楼,不收通房,就是为了给他迎娶高门之女做准备!”

    为了一个目的坚忍十年,光是这份毅力,就叫人感觉到十分可怕了。

    蕊心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凭实据!”

    沈沅钰喃喃地道:“是啊,这一切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如果二姐姐真是他的真爱。咱们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两个呢!”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起了床正在梳妆,就有宝珠进来回事:“小姐,西府那边昨天晚上闹开了。”

    “怎么回事儿?”

    “二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嚷着不肯嫁给王芸王公子。三太太知道了之后非常生气,劝了她好久,可二小姐就是不肯听话,把三太太都给气得下不来床了。”沈沅思一向都是乖乖女的形象,从前三太太无论说什么,她都照听照做,偏偏再最重要的婚事上和三太太唱起了对台戏,三太太能不生气吗?

    宝珠觑着沈沅钰的脸色说道:“二小姐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庚帖都换完了,婚事也定下了,才想起要悔婚,这不是有点儿……”太过任性了吗?

    沈沅钰一阵苦笑,要不是昨天见过了路萧然,沈沅思大概也不会鼓起勇气反抗家族强加给她的这份婚姻吧。

    路萧然,到底是不是自己推测中那样心机深沉,别有目的呢?

第100章 试探情郎

    沈沅思拒嫁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三太太虽然下了十分严厉的禁口令,可消息还是断断续续传入东府。

    三太太一开始态度十分强硬,可随着沈沅思开始绝食,滴水不沾,滴米不进,整整饿了自己两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父母和孩子的战争,胜利的从来不会是父母。沈沅思毕竟是三太太亲生的,看着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三太太终于心软了。

    她在沈沅思的床前坐了下来,满脸疲惫地问:“思儿,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这次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我是你的亲娘,我给你找的婆家是千挑万选来的,为娘的还能害你不成?你为什么就要这样和娘闹起来呢?”说着说着,三太太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看到母亲这样难过,沈沅思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可是想起和路萧然商量的那些,她又勇气倍增起来,为了嫁给路萧然,她也真是拼了。“娘,都是女儿不孝,女儿这一生,什么都听娘的,唯独这一件,就请娘成全了女儿吧。女儿真的不能嫁给王芸。”

    三太太见沈沅思脸色灰白,有气无力,饿得下巴尖尖的,整个人都脱了形了。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她的心不知不觉也就软了下来。三太太注意到她说是不能嫁给王芸,不是不想嫁给王芸,就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屋子里只有咱们母女两个,有什么事你只管和娘说,没有不能商量的。”

    屋子里的丫鬟早被她打发出去了,如今就剩下母女两个。沈沅思此前一直没有把路萧然的事情告诉她,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现在她却觉得似乎时机已到了。这才道:“娘,女儿心里早已经有人了,那个人才是我选定的要跟他一辈子的夫君,王芸,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他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不是真的?”三太太大吃了一惊,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女儿竟然会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这要是传出去,沈沅思还要不要做人了?兰陵沈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娘——”沈沅思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可是事已至此,女儿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请娘成全了女儿这一回吧!”

    “你竟然为了一个外男,拒绝为娘千辛万苦为你挑选的夫婿,你……”三太太暴怒无匹,一时想狠狠骂沈沅思一顿,又想把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全都打一顿发卖了。

    沈沅思只是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泣,三太太终究还是慢慢坐了下来。“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沈沅思今天是豁出去了:“是的!离了他我谁也不嫁!”

    三太太长吁了一口气:“你先告诉娘,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是哪一家的公子,若是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话,娘舍弃了这张脸皮,再重新为你定下这门亲事就是了。”三太太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沈沅思道:“他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儿子路萧然。”

    “什么?”三太太用不能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沅思:“那吏部尚书路尚之虽然贵为正三品大员,可他出身寒门,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来往?”

    “娘,那路萧然虽然不是士族出身,可他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比那不知所谓的王芸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如今更是即将升任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成为皇上的心腹臣子,女儿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他!”

    “你糊涂啊,士庶不通婚,不要说你,这一条连皇上都改变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心……”

    “万事总有例外,我不求别的,只求娘成全我这一条,要不然,我宁可死了,也绝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她身子虽然虚弱,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决。

    母女两个对望良久,三太太权衡利弊,长叹一声:“儿啊,不是为娘的不想帮你,若是换一个士家子弟,哪怕门第比咱们低一些,娘也会为你张罗筹谋,可是路家,数代寒微,门第低贱如斯,哪怕他路尚之做到正一品三公之位,想娶咱们沈家的女儿,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说罢她硬着心肠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吧。”

    三太太转身向门外走去,“娘——”沈沅思一声悲呼,三太太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再回头,就这么走出了门去。

    三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沈沅思的房间,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回到上房的花厅。二老太太谢氏、三老爷沈冕以及三少爷沈沐正坐在房间里焦急地等消息。沈沅思闹出了这个事,当祖母的,当父亲的,全都去劝过她,只不过沈沅思铁了心的拒婚,谁的话也不听。谢氏和沈冕也没有办法。

    见三太太进来,谢氏焦急地问道:“二丫头怎么说?”谢氏对沈沅思这个嫡长孙女还是十分疼爱的。

    三太太叹了一口气,先是将房中侍候的人全都撵了出去,才把沈沅思的话原原本本地对两个人说了一遍。

    “胡闹!”谢氏气得直顿拐杖,“那路萧然就是再好,也只是一个寒门庶人,咱们沈家高门华胄,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家联姻。”

    沈冕和三太太急忙跪下请罪:“都是儿子/媳妇疏于管教,老太太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否则咱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谢氏叹了一口气:“你们起来吧,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们!二丫头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必然是受了那个路萧然的挑唆蛊惑……寒门中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谢氏顶级门阀出身,自然是十分瞧不起寒门中人的。

    三太太站起身来,眉头深锁道:“思儿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嫁那个寒人,我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她现在根本就不听我的,现在是毫无办法了,还要想老太太和老爷讨个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沐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十分奇特,很有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情之意,他忍不住接话道:“路萧然其人我见过几次,除了出身门第不好这一条,论才学、论人品、论长相,样样都是拔尖,而且现在他官做得也很好,既然二妹妹喜欢,咱们何不干脆成全了他们一对有情人呢!”

    “胡闹!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连自己都管不好,倒先管起妹妹的婚事来了,你懂几个问题?”沈冕怒斥了一声,毕竟是男人,心肠狠一些,“这死丫头真是不知羞耻!又是何等的异想天开!她想嫁给路萧然,除非我死了!竟然敢绝食来威胁爹娘,真是不孝。”

    转身吩咐三太太道:“你去告诉她,若是实在不喜欢王芸,换一门亲事不是不能商量,条件可以放宽到甲姓门户,再低是绝对不行的。嫁给路萧然,那是想也不用想。就算她真死了,也全当我沈冕没有生她这个女儿!”

    三太太则呜呜地哭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说这样的话?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那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谢氏道:“老三说的对,别的都可以让步,唯独嫁入寒门这一条,是无论如何不成的。”三人商量来商量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这么冷着沈沅思,只叫三太太和沈沅思身边的丫鬟轮流去劝说,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沈沐大着胆子出主意道:“我看不如请三妹妹来劝劝妹妹吧,三妹妹足智多谋,咱们劝服不了,说不定她能有法子呢!”

    三太太想起这段时间沈沅钰的表现,忍不住眼睛一亮。谢氏却反对道:“不可,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是不要叫东府的人知道为好!”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谢氏和三太太等得,沈沅思却是等不了了。

    第二天沈沅钰正在吃早饭,沈沐就急急忙忙地过来找她:“快快!快去救救二妹妹!”

    沈沅思绝食的事情其实沈沅钰早就知道了,她还以为是这件事,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慌成这样?”

    沈沐的手有点儿哆嗦:“二妹妹,二妹妹上吊了!”

    “什么?”沈沅钰大吃一惊,没想到沈沅思这么烈性!“二姐姐有事没有?”

    “还好丫头们发现的早!”沈沐道:“现在大夫给她施了针,可这都三天了,到现在她不肯吃一点东西,再这么下去不吊死也要饿死了。三妹妹,看在咱俩平日那么交好的份上,你去帮忙劝劝二妹妹吧,算哥哥求你了!”

    沈沅钰并未多想,撂下筷子便吩咐宝珠道:“去给我拿件大毛的衣裳过来!”

    沈沅钰穿好了衣裳便和沈沐出了长乐堂东厢,就算看在沈沐的面子上,这件事她也是责无旁贷。

    到了西府,两人直接进了沈沅思的卧房。就见谢氏和三太太都坐在沈沅思床前的椅子上,正抹着眼泪,哭道:“我苦命的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三老爷则是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沅思像是一个木偶一般地瑟缩在被子里,双目无神,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脖子上更有一道鲜明的勒痕。她的贴身丫鬟站在一旁,捧着一碗浓浓的小米粥,哀求着说道:“小姐,你好歹吃一口吧!”

    沈沅思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不言也不动。

    三太太看见沈沅钰,目露一丝希冀的光芒,“你来了!”

    沈沅钰快步上前给长辈们行礼。没有废话,直接道:“来的路上,三哥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

    三太太叹了一口气:“让你见笑了!”要不是走投无路,谢氏和三太太也不会急病乱投医,听了沈沐的话,把沈沅钰给叫了来。

    沈沅钰道:“三婶婶哪里话来,东西两府本是一家,二姐姐的事,就与我自己的事是一样的,我怎么会笑话二姐姐?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问题的关键是,这件事该如何了局?”

    三太太喃喃道:“是啊,这件事该如何了局?”

    沈沅思上吊这一招真的是击中了三太太和谢氏的软肋。谢氏年纪大了,承受不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事,她和三太太一商量,“罢了罢了,既然二丫头这样坚持,咱们便成全了她罢!”

    谢氏直接带着三老爷和三太太去见沈重,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沈重和沈弘不一样,他对待子女一向宽容,对几个孙女也十分疼惜,谢氏本来以为沈重听说沈沅思上吊的事情,必然会应下这门亲事,没想到沈重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这件事绝无可能!你们提也不要再提!”

    沈重并未向他们解释,现在的沈家正到了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沈家能否更进一步,夺得相权,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士族,就看这几个月沈家和各大家族以及皇帝的博弈了。

    这段时间,沈家上上下下不能出一丁点儿纰漏,想和寒门众人联姻?那就是沈家门风不正的表现,连御史都可以上书弹劾的,沈家还凭什么成为众士族的领袖。就算沈重答应了,沈弘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当年沈弘的原配妻子王氏就差点被路尚之夺走,如今沈沅思又和路尚之的儿子搅和到了一起,若是沈弘知道了,不定有多生气呢。

    谢氏道:“难道您就忍心看着二丫头这样活活饿死?”

    “既然她选择了寒门子,那就等于是背弃家族……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她的命吧!”二老太爷的态度十分坚决,众人见说服不了他,只得怏怏出了书房。

    想到这里,三太太几乎哀求着对沈沅钰道:“三丫头,你好好劝劝她吧,咱们是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了。”按照二老太爷的意思,要是沈沅思自己不肯回心转意,那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沈沅钰点点头道:“我会好好劝劝二姐姐的!不过,能否容我和二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三太太略一迟疑,谢氏已道:“走吧,她们小姐们,有些话是不方便咱们听的。”说着率先起身对沈沅钰道:“三丫头,二丫头就全拜托给你了!”

    沈沅钰向她行了个福礼:“我会好好劝说二姐姐的。”

    等众人全都出去了,沈沅钰从丫鬟的手里接过粥碗,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沈沅思的面前。叫了一声:“二姐姐!”

    沈沅思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她整整饿了三天,她是真没有力气说话了。沈沅钰道:“二姐姐,叔祖母和三婶婶都不在,现在屋子里就剩下咱们姐妹两个,要不你先吃口粥?”就舀了一勺送至沈沅思的嘴边。

    沈沅思歪过头去不肯吃。沈沅钰也没有强求,只是淡淡道:“我知道绝食、上吊这些招数都是路萧然教给你的。他既然教你掐准了时间,在丫鬟进门之前上吊,就说明你也不是真的想死。现在又没有外人,你何不偷偷吃两口粥呢,要不然,你没有嫁成路萧然,自己倒先要饿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沈沅思的眼中射出惊骇欲绝的光芒。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沅钰聪明到这种地步,连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得到。却不知道沈沅钰如此推论也是有依据的。

    首先,沈沅思这种大家闺秀,绝食、上吊,以死相逼这样的泼辣的手段一般也不是她能想到的。从沈沅钰知道她绝食的第一天起,沈沅钰就怀疑这一切都是路萧然在背后指使。

    其次,她问过沈沐,沈沅思上吊的时间拿捏得太精确了,早上的那个时候,丫鬟们已经开始起床梳洗了。若是她真想死,完全可以在晚上或者凌晨时丫鬟睡得最香的那段时间。

    有了这些推理,沈沅钰一上来就拿话诈她,沈沅思果然上当了。沈沅钰眨眨眼睛:“你看,我知道的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吧!”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一边说:“路萧然和二姐姐商量了这么多法子,看得出来,他是想娶你过门的,可是他让你一个弱女子顶在最前面,承受家族给予你的这样巨大的压力,自己却躲在后面不肯出面,实在太不地道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便带上了浓浓的不屑。

    这的确是沈沅钰发自内心的想法。

    心目中的男神遭到诋毁,沈沅思终于不再沉默:“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声音嘶哑而又虚弱。

    沈沅钰忽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若我说我有办法成全你们两个,让你们如愿以偿地成为夫妻,前提是你要放弃兰陵沈氏二小姐的身份,从此归隐泉林,粗茶淡饭,你愿意吗?”

    “你说得都是真的?”沈沅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沅钰的语气十分笃定:“自然是真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沈沅钰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一时也为她不顾一切的爱情而喝彩。

    “你若是相信我,那一切就由我来安排!”

    沈沅思摇了摇头,她并不相信:“连祖母和母亲都没有法子,你能怎么样帮我?”

    沈沅钰道:“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再这样坚持下去,你要么活活饿死自己,要么屈服嫁到琅琊王氏,你还不如信我一次,至少还能保留着一丝希望,即便我没法子或者法子没有用处,你也并不吃亏!不是吗?”

    沈沅思想了想,沈沅钰说得一点儿不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她点了点头。沈沅钰道:“那么你先吃点儿东西,这个计划没有你的配合是完全无法执行的!”

    谢氏和三老爷、三太太已在沈沅思的门外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沈沅钰推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空碗。三太太大喜,“思儿她肯吃东西了?她肯回心转意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空碗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对几个人说道:“二姐姐只是听我的劝吃了半碗粥而已,她要嫁给路萧然的心思却是没有丁点动摇。”

    三太太急道:“连你劝也不听,这可如何是好?”

    沈沅钰道:“我有个法子能让二姐姐回心转意,就是不知叔祖母和三婶婶肯不肯信我!”

    谢氏和三太太对望了一眼,事到如今,除了信任沈沅钰,她们还有什么法子好想?三太太就握住沈沅钰的手:“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能不能先和我们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沈沅钰微笑道:“不是我不想把那个法子告诉各位长辈,只是这个法子一旦说出来,就要不灵了。”

    她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旦路萧然真把沈沅思当成了“真爱”,她也愿意成全这一对有情人。这可不能和谢氏还有三太太他们明言。

    沈沐接口道:“爹,娘,三妹妹那么聪明,既然能让二妹开口吃饭,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难题,您就放手让她去做吧!”

    谢氏这些日子已经心力交瘁,她叹了一口气,对三太太说:“沐儿说的是,咱们都老了,这些事还是让年轻人们去折腾去吧!”除了相信沈沅钰,她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三太太就握住沈沅钰的手说:“这事就全靠你了,若是你能劝得思儿回心转意,三婶婶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大德。”说着竟要给沈沅钰下跪。

    沈沅钰赶紧伸手拉住了三太太,“使不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二姐姐遇上这样的坎儿,我帮她也是分属应当,当不得三婶婶这样的大礼。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

    征得了长辈的同意,沈沅钰就又回到沈沅思的房中,沈沅思吃了粥,已经略微有了一些精神。沈沅钰叫人拿来文房四宝,叫沈沅思亲笔写信,约路萧然出来见面。

    沈沅思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沈沅钰笑笑:“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倒是我一定有法子成全你们就是了。”

    沈沅思见她坚决不肯吐露,只好按照沈沅钰的要求写了一封信,约了路萧然相见的地方,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将信送去了路府。

    姐妹两个在房间里等了一个下午,送信的丫鬟才回转了来。向两位主子汇报说:“路公子亲自见了我,问了小姐的情况,最后答应明日一定到栖霞寺相见。”

    沈沅钰听完就放下心来,“二姐姐你先好好休息,我要回去准备准备。”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就到了西府,“二姐姐收拾妥当了吧,咱们这就去栖霞寺!”昨天沈沅钰让她在信中写好了在栖霞寺见面,故此沈沅思一大早就梳妆一新,只等到了时间就出发。

    不过沈沅钰来得这么早,她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是约得巳时正刻相见吗,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了?”

    沈沅钰笑得有几分神秘:“让路客人久等,可不是礼貌的行径。”

    昨天就说好了一切都听她的,沈沅思也就没有反对。两人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事前沈沅钰已经向三老爷三太太报备过了,为了安他们的心,沈沅钰主动提出,让沈沐随同,并且叫他们多派下人跟着同去,也不怕沈沅思就这么逃跑了,所以这一路出府倒是顺顺当当的,没人阻拦。

    不一时就到了栖霞寺。寺中的一位僧人出面迎接,沈沅钰常来常往,和寺中的人已经颇为熟识。那僧人道:“施主要的客房我已经准备好了,几位随我来吧。”将三兄妹引入一间收拾得十分干净雅致的禅房。

    沈沅钰对二人道:“你们在这个房间里呆着,不论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出声。明白了没有?”

    沈沐有些狐疑:“三妹妹,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沈沅钰瞪了他一眼,又叮嘱了沈沅思几句话,这才去了隔壁的房间。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见一位知客僧人领着路萧然进了屋子。就听见隔壁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是你,二小姐为什么没有来?”

    沈沐和沈沅思恍然大悟。原来这两间禅房中间的墙壁是空心的,在隔壁说话,这里听得清清楚楚的。

    就听见沈沅钰的声音说道:“路公子别来无恙。我二姐姐为了嫁给你,与整个兰陵沈氏都闹翻了,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沈家又怎么可能放她出来和你见面?”

    路萧然沉默少顷,“沅思在信中与我相约在栖霞寺而非我们平日见面的旧址相见,我就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了。”

    沈沅钰道:“路公子若然聪明,不过你还是来了!”

    路萧然道:“我和沅思两情相悦,既然是她写信约我前来,哪怕是刀山油锅,我也必然会来的。”隔壁的沈沅思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满心都是幸福。

    沈沅钰却是冷哼了一声:“公子知不知道,您这一句话,就已经是害了我二姐姐。私相授受,是个什么名声,您难道不知道吗?”

    路萧然淡淡地道:“我和沅思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我们两人早已订下鸳盟,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沈沅钰一阵冷笑:“路公子,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是事发到现在,你为什么只让二姐姐一人顶在前面,让他独自面对家族的压力,你却不肯到沈家解释一二。”

    路萧然道:“不是我不想去沈府解释,实在是自知我去了不但不会起任何作用,反而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我知道,沅思她受苦了,这些天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知道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艰难,我却不能帮什么忙,我的心里比她更加难受。”

    他说得十分动情,语气真挚感人,沈沅钰不得不动容。躲在隔壁的沈沅思听了早已泪流满面。

    沈沅钰细细观察,见他眼下果然有一片乌青,暗想难道他真的夜夜无眠?她心里对原先的判断就有了一丝动摇。若是路萧然到现在还在说谎,那他的演技就太好,他的心机就太深沉了。

    她道:“这次长辈派我前来,是想让我提醒你一句,你出身太过低微,想娶我们沈家的女儿,还是趁早熄了这份心思吧!”

    “我和沅思两情相悦,沈家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沈沅钰看了路萧然一眼:“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沈家逼迫二姐姐嫁给琅琊王氏九公子王芸,二姐姐受逼不过,为了表明志向,她竟用剪刀划花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想问问你,二姐姐都变成这样了,你还愿意娶她吗?”

    沈沅思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沈沅钰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欺骗路公子呢,路公子听了不知要有多难过。她几乎就要开口反驳,沈沐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什么?”隔壁的路萧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怎么会这样?沅思她没有事吧?”

第101章 渣男现形

    沈沅钰咬牙切齿地道:“怎么没有事?为了你们两个之间伟大的爱情,她上吊一次,毁容一次,绝食四天,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还是那句话,二姐姐已经毁容了,你还愿不愿意娶她?你愿意一辈子面对一个毁容了的丑八怪吗?”

    那一瞬间,路萧然心中是有一丝犹疑的,沈沅思的容貌本来就不算出挑,如今又毁了容,将来顶着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又怎么帮他在官夫人之间应酬。旋即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娶沈沅思不图色不图财,只为改变家族的门户地位,如今沈沅思的脸花了,士族中间恐怕没有人会要她了,自己的机会不是来了?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

    他大义凛然地道:“不管沅思变成什么样,我和她的约定,永远不会变。”也就是说,还愿意娶沈沅思为妻。

    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虽然短暂,还是被沈沅钰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沅钰心中暗暗冷笑,男人呢,都是一个德行,谁不喜欢喜欢年轻漂亮的呢?

    她却没有立即戳穿路萧然的谎话,而是淡淡道:“路公子痴情如此,真叫人刮目相看。不过就算二姐姐的容貌毁了,也不会嫁给你这样一个寒人的。至于原因,我想不用我多解释,公子在朝中官做得也不小了,想来你自然是明白的。”

    路萧然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现在沈家为了扶持沈重登上相位,行事处处谨慎,他也并不是想现在就娶了沈沅思,只是想搅合了她和王芸的婚事而已。

    路萧然道:“既如此,三小姐到这里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沈沅钰慢条斯理地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帮助你们!”

    “帮助我们?”沈沅思在家里这样大闹,甚至绝食以死相逼,都没有什么作用,路萧然才不相信沈沅钰能有什么法子帮到他们。

    “我在府中,一向和二姐姐最为交好,其实早在她和王芸定亲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二姐姐那般痛苦,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既然你们谁也离不开谁,我自然要想法子成全你们才好。”沈沅钰看着路萧然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二姐姐,是不是真心的。”

    路萧然指天誓日道:“我对二小姐之心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你的意思是你为了娶到我二姐姐,你可以放弃一切喽?”

    路萧然深情地道:“自是这样!为了沅思,就是性命不要,又有何妨!”

    沈沅钰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你那么爱二姐姐,你们一个愿娶一个愿嫁,那你们就放弃一切,就此抛弃各自的身份名位,私奔去吧!”

    路萧然一愣:“这就是三小姐的法子?三小姐说笑了!私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咱们一时走得成了,以兰陵沈氏的势力,想要找到咱们,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个法子是不成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谁说不成了?”她拍拍手,蕊心、金灵和彩鸾彩凤就走上前来,三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一份地图,一份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一叠银票。

    路萧然诧异非常:“这都是什么?”

    沈沅钰将三样东西一一取了过来,“这就是我为你们私奔准备的东西,这个计划我考虑了良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路萧然抬起头来看着沈沅钰,见她目光清澈,满脸的自信:“三小姐说笑了,私奔并不是一个好法子!”

    沈沅钰哂道:“你不是特别想娶我二姐姐为妻吗?怎么连我的法子都不听就要一口拒绝了呢?”

    路萧然没想到她口齿这般厉害,只得道:“好吧,我便听听三小姐的法子。”

    沈沅钰拿起那张地图道:“你们逃走的路线,我已经为你们规划好了。从建康乘船逆流而上,先到荆州,再走小路去益州,最后定居成都。益州刺史李雄独树一帜,益州不是兰陵沈氏的地盘,朝廷和四大家族对益州的控制力也都很弱,你们隐姓埋名,从此在成都定居,兰陵沈氏的人定然找不到你们。我会安排常年来往于益州和扬州之间的走货的管事一路打点你们的行程,必定万无一失!”

    路萧然满脸震惊地看着沈沅钰,单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她的计划果然十分周详。他又拿起那份地图看了一遍,沈沅钰在地图上标了一条条的箭头,果然早就把路线给规划好了。

    沈沅钰又将那一沓银票推了过来,“这是两万两银票,你和二姐姐带着这些银票上路,虽然不能保你们大富大贵,但是省着点用,也足够你们一世无忧了。”两万两银票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两口之家使奴唤婢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哪一天,如果你们的钱不够用了,我还可以随时再叫管事的给你们送去。”

    沈沅钰又打开了那两份伪造的身份凭证,道:“路公子请看,连你们的身份证明我都帮你们伪造好了!这两份假身份是我花了很大功夫,买通了户部的一位主事,才终于办成的,就和真的一模一样,你们拿着它到了益州,绝对不会被人发现其中有假。”

    真是想得十分周到!

    路萧然已经满脸震惊。沈沅钰的法子,其实操作性很强,真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子,思虑竟是这么的缜密。就是他自己策划,也不可能比这更周详了。

    路萧然只觉得脑袋一个有两个大,他迟疑着道:“三小姐的法子是好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沅思如今被困在西府,沈家上下必对她严加看管,她又如何能够出得了沈府呢?”

    沈沅钰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我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绝对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说着她便笑吟吟地拧开了那个白玉做成的小小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上,那药丸小如拇指,晶莹剔透,顿时一室皆是药香。

    沈沅钰问;“路公子可知这是什么丸药?”

    路萧然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完全被沈沅钰牵着鼻子走了,他又不是大夫,哪里会认得这是什么药,不过看她这样煞有介事,光看卖相,也知道这药非同小可了。

    沈沅钰道:“我之所以最后才向你揭示这丸药,是因为这药才是计划的关键。”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路萧然那张俊脸,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才又说道:“这就是神医姬无崖配制的七日还魂丹!”

    “什么?”路萧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七日还魂丹只是传说?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种药吗?”

    沈沅钰道:“路公子果然博闻强记,连七日还魂丹都知道。不错,这个东西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天机阁买来的,公子若是不相信,大可拿回去试验一番,就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了。”

    听见天机阁的名字,路萧然已经信了七八分。

    “这七日还魂丹只要吃下一颗,就能令人气息全无,陷入假死之境。只要七日之内给死者吃下解药,很快就可以重新还阳。我会先给二姐姐吃下这药,然后助她假死脱身,沈家以为二姐姐已为你自裁而死,自然不会再去追查,等咱们把二姐姐偷出来,你再服用一颗假死,对外就说你是因为痛失爱人,伤心过度而亡。到时候你们改头换面,从此在益州逍遥,再不受任何人打扰,再没人质疑你们门第不相当,你们相濡以沫,终生相守,岂不快哉!”

    “你们唯一需要放弃的,就是现在的身份,还有……未来的前途!”

    路萧然已经彻底震惊了,沈沅钰这个计划,以有心算无心,不说是天衣无缝,起码有九成以上的希望成事。隔壁的沈沅思已经激动得全身发抖了。

    沈沅钰淡淡看了路萧然一眼,“怎么样,路公子,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替你们谋划妥当了,只要你点个头,我回去便立刻实施,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手里有足够的人手办妥这件事。”沈沅钰并没有说大话,沈昀走后,小大房的势力基本就掌握在沈沅钰的手里了,沈昀手下的部曲,都只认沈昀是主子,沈沅钰叫他们做事,他们绝对会做的一丝不苟。

    沈沅思本以为路萧然会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隔壁那边却久久没有声息,沈沅钰看着路萧然,并不催促,只让他想明白了再给出答复。

    过了良久,路萧然忽然道:“三小姐的法子好是好,可是萧然却不能答应你!”

    沈沅钰轻叹了一口气。路萧然……果然不是真心爱沈沅思的!

    隔壁的沈沅思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路萧然,为什么不肯答应下来呢?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吗?

    沈沅钰轻轻一哂:“路公子连二姐姐毁容都不在乎,有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肯与她私奔呢?你不要告诉我你舍不得你的老父亲!”

    路萧然被她锐利的目光看得一窒,这才道:“三小姐说的不错。我乃是路家独子,我父亲早晚有老的那一天,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幸福,扔下他一个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那样也太自私了!”

    沈沅钰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你记挂你的父亲,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二姐姐,她为了嫁给你,正在府里绝食,如果你不肯配合我的计划,她就要饿死了!就算你要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总可以先救下二姐姐,然后再徐徐图之。路大人致仕至少还有十年,将来真到了那一天,想法子将路大人接到益州就是了。如此不就可以既不辜负二姐姐,又能尽你的孝心,做到两全其美了。”

    沈沅钰的话说得入情入理,沈沅思在隔壁听得心急如焚,差点儿就替路萧然答应下来了。路萧然却又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拒绝道:“私奔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百善孝为先,我不能扔下父亲一个人在这险恶的朝堂之上……”说来说去,还是拿着父亲当做挡箭牌!

    “路公子刚才还说可以为了二姐姐放弃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现在却又百般推脱,我将一切都谋划好了,你却不肯带二姐姐私奔。你不觉得这样出尔反尔很可笑吗?”

    沈沅钰连连冷笑道:“你一直在说自己是独子,路尚之大人如何如何离不开你,可据我所知,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根本就不是路尚之的独子,路尚之还有一个私生子,一个养在云麾将军武进忠名下,名义上是武进忠的侄子,实际上则是你路萧然的弟弟。”武进忠也是寒门出身,却和路尚之政见不合,两人在朝中势成水火,谁也没想到路尚之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政敌抚养。

    路萧然十分失态地站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路尚之作为皇帝的一把刀,得罪了不知道多少士族,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士族清算,到那时恐怕他全家都要遭殃。所以他将外室生养的一个儿子交给了武进忠抚养。那武进忠表面和他势不两立,实际上这一切根本都是做戏。武进忠收养了他的私生子,日后就是路尚之被满门抄斩了,还可以留下一线香火。所以武进忠的侄子武学仁实际上是路尚之的亲儿子。

    可以说满朝文武和各大士族全被路尚之玩弄于鼓掌之中了。这件事路萧然是知道的。

    沈沅钰满脸都是嘲讽:“只要给的起钱,天机阁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路萧然所有的坚持一下子都成为了笑话,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你也不必这样装腔作势了!你到底是离不开你的父亲,还是离不开这荣华富贵和即将到手的锦绣前程?想必咱们心里都有数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接近我二姐姐,到底是因为你发自心底喜欢她,还是因为你别有目的?”沈沅钰一字一顿地道:“路萧然,你根本就不爱我二姐姐,你想娶她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抬高你们路家的门户地位!”

    “我不与你这等女子胡搅蛮缠!”说罢起身便欲走。

    正在这时,就见隔壁传来一声悲呼:“萧然哥哥,三妹妹说的是真的吗?”路萧然全身大震,就看见沈沅思从隔壁奔了出来,她的脸并没有花,只是满脸都是晶莹的泪珠。

    路萧然在隔壁和沈沅钰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沈沅钰把一切计划得那样完美,路萧然却是百般推诿,就是不肯带着她私奔。她也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路萧然的心思。

    “三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根本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爱我,你娶我,只是为了抬高路家的门户地位?萧然哥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沈沅思摇着头,泪珠飞洒。

    路萧然没想到沈沅思就躲在隔壁,将自己和沈沅钰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实在想不通,在当前这样的局势下,沈家竟然会放沈沅思出门,终于导致功亏一篑。他急道:“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对你的心意,天日可表,我可以对天发誓,从前我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你要相信我!”

    他也算有急智,指着沈沅钰道:“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陷阱,目的就是离间咱们之间的感情。她和你的父母长辈们是一伙的,就是不想让你嫁给我这样一个寒门之子!”他在沈沅思的身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沈沅钰一阵无语,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路萧然真是把这句话诠释到了极点。沐沐跟在沈沅思的后面,此时早已勃然大怒,走上前就在路萧然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你这个小人、伪君子、不要脸的王八蛋!到现在你还来挑拨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路萧然只是一介书生,沈沐却是从过军的大老粗,这一拳下手极狠,路萧然登时满脸开花,涕泪交流。他却不管不顾,只对着沈沅思道:“我可以发誓的,思儿,你要相信我!”

    沈沅钰冷笑,那时候的人普遍重视果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便对天发誓的。只是路萧然这种伪君子,他的话又怎么值得相信?

    沈沐扬起拳头再打,沈沅钰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再打了,这种小人真是污染了三哥的拳头。咱们今天认清了伪君子的真面目,也总算不虚此行。”这句话却是对着沈沅思说的。

    沈沅思已经捂着脸跑出去了。她的贴身丫鬟怕她出事,赶忙追了上去。

    沈沅钰摇了摇头,对沈沐道:“三哥,咱们也走吧!”

    沈沐哼了一声,像是扔一只死狗一样,狠狠将路萧然扔到了地上,又在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狗东西,不要让爷再看见你!以后爷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沈家众人从栖霞寺中辞出,沈沅钰上了马车。沈沅思兀自在车上抽泣,她的丫鬟在一旁小声安慰着她。沈沅钰免不得也跟着安慰了她几句。车夫催马前行,沈沅思忽然对沈沅钰道:“三妹妹,我被路萧然这样哄骗,是不是很可笑?”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年少气盛,谁没有个被沙子迷了眼的时候呢!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只要擦亮了眼睛,下一次别被男人骗就够了。”历经两辈子,她处理过不少案子,见过不少渣男,路萧然不算是最坏的,却是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一个。她对沈沅思是充满了深切的同情的。

    沈沅思沉默了一阵,才又道:“我第一次见到路萧然,是在宫中的一次宴会上,那是他正被两个世家子挑衅为难,他气度雍容,不卑不亢,谈笑间就将那两个人驳得体无完肤。从那开始我便注意到他了……”

    沈沅思就说起了两人相遇的种种,“……刚开始,我并未想要和他怎样,毕竟我也知道,我和他门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云泥,是完全不可能的。后来我却一次次地见到他,看见他在市井中打击恶徒扶助老弱,在名士的宴会上舌灿莲花大放异彩……”

    沈沅钰道:“恐怕这些都是他故意接近你的,谁能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这样深沉!”

    沈沅思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后来,我终于和他好上了,明知道不对,我一次次偷偷出府与他幽会。听他说那些甜言蜜语,慢慢地我竟放弃了门户之见,我和他是可以在一起……现在想来,若不是我还有最后一点儿羞耻心,恐怕早已与他苟且了!”

    沈沅钰唯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好姑娘要被男人欺骗呢?这件事情,让她对于爱情愈加地不信任了。

    回到了沈府,沈沐将此行添油加醋地对几位长辈说了一遍。谢氏和三太太都对沈沅钰感谢不已。沈沅钰却让三太太看紧了沈沅思,别被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出来。她相信时间是治疗爱情创伤的最好良药,只要沈沅思挺过这一段时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蕊心将所有的丫鬟全都挥退,将那个装着七日还魂丹的小瓶子抱在怀里,激动地道:“小姐,这真的是你从天机阁买来的神医姬无崖制作的七日还魂丹?”

    沈沅钰噗嗤一笑道:“什么七日还魂丹?那不过是用来治疗风寒的丸药而已!所谓的天机阁买来的,不过是拿天机阁的名头吓唬路萧然而已!还有路尚之私生子的那件事,也是有一次无意之中听父亲说起来的。路尚之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太小看了咱们沈家的实力。”

    蕊心傻了,怏怏地将瓷瓶放回桌子上:“您怎么就那么肯定,路萧然一定是假装喜欢二小姐,若他是真的想和二小姐私奔,您到时候怎么收场?”

    沈沅钰淡淡一笑道:“或许我会派人真的和天机阁接触吧,就算天机阁没有这种药,咱们也总能想到法子把二姐姐偷梁换柱弄出去!”

    这话蕊心倒是相信,这阵子沈沅钰足智多谋,已经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惊喜。

    不过按照沈沅钰谨慎的性子,没有安排任何私奔的后手,说明沈沅钰笃定地认为路萧然根本就是在做戏。

    三小姐,对于人性,还是太过悲观了吧?

    却不知上一世,沈沅钰打过那么多官司,也许是见识了太多人性恶的一面,对于所谓的爱情,对于男人,压根就没有抱有任何希望。

第102章 应对之策

    沈沅钰揭露了路萧然的真面目就算齐活了,接下来就不用她操心了,自有三太太操心。沈沅思很是颓唐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好了起来。沈沅钰后来听宝珠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沈沅思烧了不少东西,就包括当初那个十分珍视的荷包。

    沈沅钰明白沈沅思这是要彻底和路萧然一刀两断的意思。又过了一段日子,沈沅思终于想通了,接受了琅琊王氏这门亲事,开始一门心思躲在家里绣嫁妆。算算日子,倒是比沈沅钰预料的还早上几天。

    沈沅钰摇摇头,她在前世看过了太多痴男怨女的分分合合,对这些事情早已看透了淡漠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就是沈沅思暂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放不下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能帮她治愈一切伤口。现在沈沅思这么快就想通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小三房上上下下无不对沈沅钰感恩戴德,三太太派人送了不知多少礼物过来。其实沈沅钰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拉拢小三房,她只是发自本心地想要帮助沈沅思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孩儿而已。

    这天蕊心匆匆忙忙地过来找她,神色十分慌张,一进门就说:“三小姐,不好了,司州那边打起来了。”

    沈沅钰脸色一变,司州和义襄郡紧挨着,司州战事一起,必然牵动义襄郡,那沈昀岂不是也要被卷入战争之中?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她早就知道,沈昀虽然还没有被确立为宗子,却也是家族九大执事之一,在家族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义襄郡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沈弘是绝不可能把沈昀派过去的。

    “你不要着急,先坐下喝口茶,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对外的消息现在都是交给蕊心掌管的,东府上下,就数她的消息最为灵通。

    蕊心坐了下来,哪里有心思喝茶,急急道:“本来是北燕和北魏开战,不知道为了什么,兖州都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趁着北魏迎击北燕,后方空虚的当儿,突然宣称司州的土地和子民本为大晋所有,北魏在大晋的领土上残酷虐待大晋的子民,因而出兵奇袭了司州的当阳郡,陷五城,如今报捷的文书恐怕就快要到京城了。”

    沈沅钰直接问道;“爹爹那边可传来消息了,爹爹还好吗?”

    蕊心摇了摇头:“老爷的信是半个月一封,十分准时,下一封信要到这个月的初七才能到。”

    英语里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战争发生在北魏的境内,想来沈昀坐镇后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沈沅钰在屋子里面走了几步,却终究是放心不下,她招呼蕊心道:“走,咱们去西府找三哥去,他在义襄郡呆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想来能比我们更了解情况。”

    到了西府,沈沅钰先去见过二老太太谢氏,这才到了三哥的房中。沈沐今天刚好没有出门,听说三妹妹来了,十分高兴地将她迎进屋子,还没等沈沅钰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我正要派人给你传话,这几天在府里闷都闷死了,这眼瞅着春天来了,咱们找个时间出去跑马踏青去吧!”

    沈沅钰听得一阵奇怪:“三哥你不是最讨厌和我们这些女子出门的吗,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沈沐咕哝道:“还不是因为谢纯吗?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匹大宛良驹,十分神骏,我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肯让我骑一回,前几天才叫人给我捎信,说要要组织士族中年轻一辈踏青跑马,倒是会带着那匹神驹前去,我若是能把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带过去,就让我骑一骑他的马。”沈沐别的爱好都没有,唯独就是喜欢马。谢纯这一下是真正戳中了他的要害。

    沈沅钰更加奇怪了,“三哥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和谢纯势不两立的吗,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了?”

    沈沐摆摆手道:“谢纯那小子虽然嘴巴很臭,说话十分噎人,可是人还是不错的。”

    沈沅钰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事,她皱着眉头,像是审问犯人一样问沈沐:“三哥你告诉我,你和谢纯是怎么搅合到一块儿去的?”

    沈沐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参加了几次士族的聚会,和谢纯喝了几次酒。慢慢的知道了谢纯的为人,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是在故意接近你呀!笨蛋!”谢纯的性子,沈沅钰自认为还是十分了解的,他看什么人不顺眼,是轻易不可能改变看法的,沈沅钰可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在见到谢纯的时候,谢纯对沈沐的冷嘲热讽。谢纯是不可能和沈沐成为好朋友的。

    沈沐吓了一跳:“小妹你不要危言耸听好吗?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又不是绝世大美女,谢纯刻意接近我,他图什么?他对我是不是怀有什么别的目的,我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沈沅钰恨铁不成钢地在沈沐的脑门上狠狠戳了一记,“你就是个傻子!自己被人耍了都还不知道。”谢纯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刻意接近一个人,绝对能做到没有一丝破绽。他接近沈沐到底有什么目的,沈沅钰一时也参详不透,不过不妨碍她继续劝阻沈沐:“反正我警告你三哥,以后你离谢纯远一点儿就对了。他不论找你干什么,你都推掉就是了。”

    沈沐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至于吧!”

    沈沅钰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要是敢不听我的,叫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我就找一天把你马厩里的马匹全都给放跑!”

    沈沐听了这话,吓得连连摆手:“我的好妹妹,我的姑奶奶的,你可饶了我吧!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还不成吗?”西府马厩里的那些马儿,是沈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弄回来的。跟他的命根子也差不多。

    蕊心虽然忧心忡忡,看见兄妹俩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由莞尔一笑。难怪这位脾气孤拐的三少爷和三小姐最对脾气,试想除了三小姐,谁会这样对待三少爷?

    沈沐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赶紧岔开话题道:“小妹你最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这一次来找三哥,是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就把司州之战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消息还不如沈沅钰灵通,这消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早知道司州有这样的大仗好打,我就不回来了!”

    沈沅钰让沈沐拿出军用地图,三个人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然后沈沅钰问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直接把沈沐给问住了。

    “北魏现在的政治局势如何?”

    沈沐道:“我怎么知道!”

    沈沅钰是彻底无语了。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沈沐连敌人最基本的信息都不去了解,这是一辈子想做大头兵的节奏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她刻苦钻研,对于当今天下的形势倒是有所了解。她向沈沐科普道:“北魏现在的皇帝是武成帝拓跋湛,是北魏神武帝拓跋欢第九子,也是北魏的第四任皇帝。他继位之后,对内宠幸奸佞,残害宗室,逼奸皇嫂,民间怨声载道,军事上又屡屡败给北燕的旻文太子,北魏的国力本来是强于北燕的,现在接连丢失领土,实力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沈沐听得满脸的崇拜:“小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沈沅钰无语道:“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点儿心,哪个会不知道?也就你不知道吧,你问问蕊心,她知不知道这些?”

    沈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三哥不是不爱读书吗?”

    沈沅钰也懒得说他了,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北魏在司州的都督是哪一个?”

    沈沐道:“这个我知道,北魏司州都督,名叫高俊!”

    “高俊?”沈沅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蕊心道:“这个高俊我知道!”

    “前些日子我帮着老爷整理过司州方面的消息,那高俊年纪很轻,年方二十,没什么本事,不过却人如其名,长得十分俊俏。能做到司州都督,手握重权,靠的就是后台够硬。他的后台便是李惠。他和李惠之间是……那种关系!”

    沈沐撇撇嘴,“不就是李惠的男宠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蕊心啐了一口道:“三少爷,小姐还在这儿呢!您就这样乱说。”李惠乃是北魏的尚书右仆射,封淮阳王,在北魏民间臭名昭著,是北魏的头号奸臣。他之所以能够擅权弄权,就因为他是北魏神武帝拓跋欢的男宠,深得拓跋欢的宠爱。

    沈沅钰撇撇嘴,这个时代男风盛行,这样的事在高门大族中间也是屡见不鲜,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沈沅钰道:“李惠是拓跋欢的男宠,高俊又是李惠的男宠……”这其中的关系,怎么一个乱字了得。“这么说来,高俊应该是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本事喽?”

    蕊心道:“高俊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威望和能力统兵打仗?”

    沈沅钰摇了摇头:“二十岁就官至一州大都督,成为封疆大吏,简直如同儿戏。北魏朝政混乱如此,对咱们大晋来说,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知道了北魏的统兵大将是这么一位不靠谱的黄口小儿,沈沅钰放下心来,她又和沈沐、蕊心商量了一会儿,就返回长乐堂,她在东厢房五间上房中收拾了一间出来,作自己的书房。她一回来就进了书房,叫丫鬟给她准备文房四宝,挥毫泼墨很快写了一封信给沈昀。让他接到书信就立刻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沈沅钰小心将书信用火漆封好,交给蕊心道:“六百里加急送到义襄郡去。”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接下来就只有耐心等待前方的消息了。

    皇宫,紫宸殿。

    皇帝高踞龙椅之上,大内总管张士德在皇帝的身侧侍候,三皇子则跪在御案之前。皇帝正在低头看着一份战报。皇帝看了半天,似乎是忽然生起气来了,狠狠一拍桌子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兖州都督不经朕之命令,就擅自兴兵,轻启边衅,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三皇子上次被刺之后,修养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痊愈了。兖州都督乃是三皇子外祖父桓奇的妻弟,算是三皇子的铁杆支持者,皇帝这股气自然也是冲着三皇子撒过来的。

    皇帝雷霆大怒,三皇子却不慌不忙:“父皇息怒!兖州都督之所以贸然出兵,实在是内中有因,请父皇稍安勿躁,看完这份奏折自然明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好!”三皇子只觉得背后微微出汗,这位父皇的心思极深,每次和他单独相处,总让他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皇帝果然一目十行地将那份奏折看完了。他扔下了奏折道:“原来如此。”

    三皇子道:“兖州都督柴荣得到确切消息,北魏司州都督高俊得到了我大晋的传国玉玺,不日就将快马送至神武帝御前,这才仓促兴兵,希望能把玉玺夺回来。”大晋在江南立国百五十年,一直未曾得回晋室的传国玉玺,因此一直被中原诸国讥为“白板天子”,就是说晋室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这玉玺对于大晋皇室来说,其中的意义不可谓不大。三皇子本来以为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皇帝一定大为激动,哪知道他的神色竟然丝毫不变。皇帝的手指在书案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良久才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三皇子一字一顿道:“增兵义襄郡,拿下司州,夺回传国玉玺。”这也是三皇子此次前来的目的。

    皇帝微微一哂:“北魏司州都督高俊不过是靠着出卖色相上位的黄口小儿,统兵不过三万,兖州都督手下却又雄兵五万,对付他绰绰有余了。何况高俊的后方,还有旻文太子牵制他不是……”说罢大有深意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听了这话,三皇子就觉得脊背一寒,心想难道自己和旻文太子间的交易被父皇知道了?

    “父皇……”正想解释几句,皇帝已经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了!”转头吩咐道:“你下去传朕的旨意,加兖州都督柴荣为征北大将军,率手下五万将士全力攻打司州,务必要将传国玉玺给朕抢回来。”

    这就是给了兖州都督名正言顺兴兵的名义了。三皇子大喜,“多谢父皇。”

    皇帝想了想道:“璟年那孩子也在义襄郡?”

    三皇子道:“是!”

    皇帝道:“既然他也在那里,就给他一个征北副将军的职衔,让他给柴荣打打下手,也让他跟着柴荣好好学学军务吧!”

    三皇子这次真正地喜上眉梢:“父皇英明!”他当初好不容易将庾璟年弄到前线去,看来这一步棋真是走对了,就知道父皇对庾璟年那小子从来都是偏爱有加,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

    等三皇子退出了紫宸殿。皇帝长叹一声道:“朕的这些孩子,一个一个的,都不叫朕省心啊!”

    张士德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这样的话,他真是一个字也不想听,可他又不能不听。这得陪着笑道:“陛下,皇子们都是孝顺的!”

    “孝顺?”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朕屁股下面的这张椅子罢了!”

    张士德这回连话都不敢说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回发现了传国玉玺的踪迹,等柴将军将玉玺抢回来,献给陛下,那可真真是大喜事一件咯!”

    皇帝忍不住嗤笑起来:“有没有传国玉玺,朕都是皇帝,就算有了那东西,士族也不会乖乖把权力交还给朕,就是没有,也没人敢不认朕这个皇帝。所以说这个东西,只是名声好听而已,朕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以为区区一块不知真假的玉玺就能打动朕,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士德是彻底的蒙了。既然您什么都明白,明白三皇子的这些作为就是为了在朝中树立威望,明白传国玉玺有可能只是他们弄出来的噱头,为什么还是按照他们的意思颁下圣旨了?

    他实在看不透皇帝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太子府。

    太子庾邵恒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十八学士”。“十八学士”乃是茶花中的珍品,极难饲养成活,这盆十八学士却是太子自己养的,并未假手于人,南方的天气较为温暖湿润,此时十八学士已经开花,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灿若烟霞,美丽得惊心动魄。

    太子詹士崔容走了进来,笑道:“别人已经磨刀霍霍了,太子爷还在侍弄花草,您可真是好雅兴啊!”

    太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老崔你不知道!这养花的学问大着呢。譬如说这十八学士吧,娇嫩的很,你需要浇水,你不浇水,它会渴死,可你浇水浇得太多了,又会把它淹死,所以关键还在于一个度。你说这养花和做人甚至是朝政是不是一个道理呢?”

    崔容道:“殿下说得正是。只是这道理人人懂,能够拿捏好这个度的却并没有几个人。比如说微臣吧,您让微臣养这盆十八学士,不要说开花了,肯定没有几天就养死了。”

    崔容是太子詹士,正三品的高官,本来是皇帝派到太子身边,监视太子的眼线。庾邵恒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才将他收服,如今已经成为太子的重要幕僚。单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太子不是无能之辈。

    太子无疑是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他的悲哀在于他有一位手段高明而又猜忌苛刻的父皇以及两位和他一样优秀的兄弟。

    太子就将崔容请进了宫室,又吩咐随侍的太监打来热水净手洗面,梳洗了一番才来到宫室内见崔容。

    崔容见太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佩服。两人分宾主落座,太子道:“崔大人急急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容道:“不知太子有否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正式任命柴荣为征北大将军,庾璟年为征北副将军,要他们全力夺取司州。”

    太子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孤早已知道了。有件事崔大人可能不知道,据传我大晋的传国玉玺如今就在司州的都督府中。”

    “什么?”崔容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他神色严肃地道:“太子,三皇子先是找了种种借口将庾璟年派到义襄郡,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三皇子所图非小啊!”

    太子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司州十二郡繁荣富庶,盛产米粮,更不用说传国玉玺何等的重要,柴荣是老三的铁杆支持者,庾璟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他和老三是穿一条裤子的,若是叫他们拿下了司州,又夺回传国玉玺,到时候老三威望大张,哪里还有我这个太子的立足之地!”

    太子看得倒是十分透彻。

    崔容道:“既如此,不知太子有何应对之策?”

    太子也有一些无奈,他得到的柴荣进攻司州的消息远比崔容要早,也隐晦地向皇帝揭露过三皇子的野心,可是皇帝不为所动他有什么法子。这么多年来,皇帝一方面把他立为太子,给他一定的权力,另一方面却又百般宠爱三皇子,他实在弄不明白皇帝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可比“十八学士”难伺候多了。

    太子笑道:“崔大人既然肯来找我,必定是有以教我了!”

    崔容笑道:“太子果然聪明。现在三皇子如此的锋芒毕露,不光咱们东宫嫉恨他,有人比咱们更嫉恨他。”

    “你的意思是……老大?”

    “正是!”崔容捋清了思路,继续道:“三皇子被刺之后,庾璟年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大皇子一状,大皇子先是被幽居在宫中,后来又被皇上责令回府闭门思过,这阵子怕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吧。大皇子年轻气盛,最为嚣张跋扈,要是咱们把这头猛虎放出来,凭他的脾气,他还不狠狠咬仇人一口?”

    太子道:“老大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不在老三之下,这样将他放出来,会不会放虎归山,遗下后患?”

    崔容道:“敢问太子,三皇子和庾璟年构陷忠武将军郭振裕有谋反之意,意欲牵连大皇子,这样的伎俩,可能瞒得过皇上?”

    太子道:“自然是瞒不过的!”

    “这便是了!皇上早已将郭振裕全家流放,却没有牵连大皇子,要是他真有废掉大皇子的心意,早就让三法司会审大皇子了。所以皇上对大皇子还是有回护之意的。”

    太子深以为然。“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皇上明明知道郭振裕是被构陷的,为什么还顺从了老三他们的意思,真的将郭振裕流放了?”

    这个问题崔容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回答起来便极为流畅,“依微臣所见,大皇子太过嚣张跋扈,他手下的兵将都只认大皇子是主子,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用大皇子掌兵抗衡士族,想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却不想被这把尖刀所伤。”

    太子是极为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父皇早有惩治老大、收回兵权之心,老三和庾璟年将这样的一个把柄送到父皇手里,哪怕这个把柄再荒诞不羁,皇上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剪除老大的羽翼?”

    崔容道:“正是如此!”

    太子却觉得脊背发冷:“他们也知道诬陷郭振裕图谋造反难以令人信服,却还是这样做了。是因为他们精确把握父皇的心思?”若是如此,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恐怕就是如此了!”

    太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难道他们在父皇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也一直在努力这样做,不过这事儿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皇帝身边的一切都是张士德在打理,张士德别看平日里对皇子们毕恭毕敬的,可实际上却只忠于皇帝一个人,想收买张士德根本就不可能。此事还要做的阴密,他花了无数心思才在皇宫里布下几个探子,如今还都地位甚低,根本不能到皇帝跟前侍奉,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道:“你继续说。”

    崔容道:“既然皇上没有长久拘禁大皇子的意思,咱们何不做个人情,去皇上跟前求个情,将他放出来,到时候不需要咱们授意,他自然会想办法阻止三皇子上位!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才有机会渔翁得利呵!”这是把水搅混了从中取利的意思。

    太子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好,我这便去紫宸殿替老大求情。”

第103章 皇后密谋

    大皇子庾邵宁被禁足在府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三皇子被刺事件,之后三皇子和庾璟年联合起来构陷他的心腹属下郭振裕谋反,这种伎俩本来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的,谁知道皇上竟然勃然大怒,解了他的兵权,将他禁足在宫室之中。

    此后更是不知怎么的竟传出皇上封赏龙虎、豹韬、左右威卫四卫兵马,以及将益州司马张鸿这两件事,全是因为顶不住他的压力才办的。皇帝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得知这些传言之后,当即怒发冲冠,到了囚禁大皇子的宫室,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守孝道,猪狗不如!

    大皇子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他清晰地记得皇上将一沓御史写就的弹劾奏章全都扔到他脸上时的那种触感,他以为皇帝如此暴怒,他就要完蛋了,没想到骂了他一顿之后,只让他回府闭门读书思过。

    他灰溜溜地回到皇子府,随即皇上便下了一道圣旨,将他的四卫兵马一分为四,交给四个将领统帅。

    这是解除了他的兵权了。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大皇子不甘心啊。他每天在家里写奏折,想要见皇帝一面,结果所有的奏折都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正当大皇子陷入绝望的时候,府里的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殿下,太子爷来了,说是带了皇上的圣旨!”

    庾邵宁吃了一惊,太子前来宣旨?太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还算镇定地吩咐道:“摆香案,准备接旨,迎接太子殿下。”

    大皇子府大门中开,庾邵宁带着府中有头有脸的下人到门口迎接太子:“罪臣庾邵宁拜见太子殿下。”说着便要下跪!

    太子满面春风,一把扶住了庾邵宁:“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何必这么客气。”

    庾邵宁道:“太子是半君,我虽是哥哥,但是礼不可废,何况我又是待罪之身……”

    太子道:“大哥,快别这么说了。我已经替你求了父皇,父皇也答应解除你的禁足之令,并且恢复你骠骑将军的职务,从此以后,这戴罪之身几个字是再也不要说了。父皇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呢!”

    太子给他求情?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庾邵宁笑笑:“太子殿下莫不是在哄我呢吧?”

    太子微笑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和大哥开玩笑。是不是哄你,大哥接完旨意就全都知道了。”

    庾邵宁就跪下接旨。果然如同太子所言,皇上在圣旨中解除了他的禁足令,恢复他骠骑将军的职务,让他重新统领左右威卫,虽然兵权只拿回了一半,不过总算比拘禁在皇子府中强得多了。

    庾邵宁接了圣旨,两个人又一同进宫,一个缴旨,一个谢恩。皇帝在紫宸殿见了兄弟俩,对庾邵宁免不得又是一番安抚告诫:“老大,朕让人把你关在府中这么久,你可知错了?朕关了你这么久,你有没有在心中怨恨朕?”

    庾邵宁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儿臣知错了!父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儿臣不敢有丝毫怨怼!求父皇明察。”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个性,他也算有所了解,骂你一顿,惩治你一番,你不能有丝毫怨言,否则就是你大错特错!

    皇帝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觉得满意了。“这次若不是太子替你求情,力保你从今以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朕也不会这样快就放你出来。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还有下次,你虽是朕的儿子,朕绝不容情。”

    庾邵宁连连磕头:“儿子必当每日反躬自省,绝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了。”

    皇帝道:“你下去好好办差吧!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又对太子道:“太子也跪安吧!”

    两兄弟从皇宫中出来,庾邵宁道:“这次全赖太子殿下在父皇面前求情,否则哥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脱囹圄呢!大恩无以回报,我已在府中摆下了酒席,请殿下赏脸光临,以略表寸心!”

    太子正是求之不得。“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来到大皇子的府邸,大皇子在花厅里摆下酒席,两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太子道:“不知大哥日后有何打算?”

    庾邵宁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如今我能得回骠骑将军的职位,全都仰赖天恩,只能粉身碎骨,以报父皇的恩德了。”

    太子笑道:“大哥果然是纯孝之人,父皇对咱们有天高地厚之恩,咱们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不过那些害得大哥丢弃兵权,深陷囹圄之人,如今正活得风光无限呢,不知大哥对此又有什么想法?”

    大皇子将酒杯在桌子上狠狠一顿,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太子心道,老大还是这般鲁莽猖狂,看来这段时间的罪是白受了。他道:“我最佩服的就是大哥的恩怨分明。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三弟如今已将庾璟年派去了司州,正在谋划攻取司州的事宜,而且据传闻,传国玉玺也在司州出现了。”

    大皇子道:“此事当真?”

    太子道:“我自不会欺瞒大哥!”

    大皇子连连冷笑:“老三这是想把咱们两个当哥哥的全都踩在脚下啊!”

    太子却只是笑笑:“老三深得父皇的喜欢,外家又是四大门阀之一的谯国桓氏,做什么事都是如鱼得水,这些都是咱们兄弟比不了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太子果然点到即止,此后不论大皇子怎么询问,太子都不肯多说一句。这一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大皇子已经酩酊大醉,太子也有七八分醉意。

    大皇子醉得不省人事,还是皇子府长史将太子送出府去。大皇子被人抬入内室,这时他的心腹谋士张攸匆匆进来,叫道:“殿下!殿下!”

    大皇子忽地翻身而起,那惺忪的醉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儿喝醉了的迹象。表面看起来他嚣张跋扈,鲁莽粗疏,实际上他也是心机十分深沉之辈,智商未必就见得比太子或者三皇子差多少。

    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迷惑他的敌人而已。

    张攸给大皇子行礼后,急急道:“殿下,太子行的是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之策,咱们可不能上了他的恶当啊!”

    庾邵宁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太子打的什么算盘,你以为本将军会不知道吗?”

    张攸嘘出了一口气道:“那殿下您有何打算!”

    庾邵宁冷冷道:“知道归知道,可现在我和太子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若真让他成功打下了司州,再抢回传国玉玺,他岂不是更要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他害得我丢了两卫兵马,此仇不能不报!”太子正是知道他的性格,才故意简单挑拨了两句,并未多言,因为他知道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庾邵宁是绝不不会放过三皇子和庾璟年的。

    庾邵宁慢慢地站了起来,满脸阴冷。“老三不是想抢功立威吗,我叫他连庾璟年这个左膀右臂都折在司州!”

    张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得脸色发白:“殿下?”

    庾邵宁道:“兖州的都督府里有我的人,你这就去传我的命令,让他将柴荣和庾璟年的部署悄悄泄露给高俊知道!再在他们的后勤上做些手脚!”庾邵宁曾经在徐州练兵驻守,在徐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徐州和兖州接壤,在兖州都督府中安插人手就不足为怪了。

    沈沅钰给父亲的信发出去没多久,沈昀的回信就到了。沈昀在信中很是描绘了一下江北的风光,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司州之战,他把战争写得轻描淡写,却不能稍减沈沅钰的担忧。

    因为沈沅钰也听说了传国玉玺之事,牵涉到这么一个象征皇权正统的东西,大晋、北魏、北燕肯定都想得到这一枚玉玺,恐怕三国都要增兵了吧,那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沈沅钰把父亲的书信看了好几遍,才将信小心地收到匣子里。才提笔给父亲写回信。这个时代,要是有电话手机,该有多好!

    此后每隔几天,沈沅钰就给父亲写一封信,沈昀往回写的信也渐渐多了起来。沈沅钰这才微微放心了一些。司州的战况也是隔三差五地传回来,现在听到的还都是好消息。长乐堂又回复到了以往的宁静。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涅槃节,传说这一天是佛祖涅槃成佛之日。这一天京城的各大寺庙中都有隆重的庆祝法会。庾之瑶提前发来帖子,约沈沅钰姐妹到简静寺聆听妙慧师太的法会。

    这位妙慧师太,乃是建康一位大名鼎鼎的尼姑,她自幼早慧,佛法精深,年纪轻轻就主持了简静寺,非但如此,她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绝色美女,建康上到王公下到士族,无不对她追捧备至,有点儿像是沈沅钰那个时代的女神。

    沈沅钰也曾经慕名听过几次她的法会,她发现妙慧聪明绝顶,才思敏捷,对于佛法的理解极为深入,沈沅钰将这佛法当做哲学来听,倒也受益匪浅,对妙慧也是极为佩服的。

    而沈沅舒因为前一阶段的绑架事件,一直存在着心理阴影,多听听佛经,有助于她平复心里的创伤,所以沈沅钰每次必然带着她去。

    姐妹两个一早收拾妥当,先到正房辞别了周氏,又到了韶和院禀明了顾氏。自从小二房一家子被逐出沈府,顾氏心中着实害怕。老太爷还在府中坐镇,他的心思深若渊海,她根本是一点儿都摸不透,自此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为难小大房的这对姐妹,十分痛快就放行了。

    沈沅钰带了彩鸾、彩凤、宝珠和金灵,又带了十几名护卫出门。

    那时的士族都有养私兵的习惯。沈昀临走的时候,将他手中掌握的一部分部曲交给了沈沅钰,目的是为了防备他不在的时候,周氏和两个女儿有什么意外。这十几名护卫就是从沈昀的部曲中挑选出来的,在沈家他们都只认沈昀一个主子。带头的名叫张宏,二十来岁的年纪,年纪轻轻,却武艺高强,胳膊长腿也长,长得颇为英武倒也有几分憨气。

    金灵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贾嬷嬷见小姐身边突然多了个丫鬟,还是个没有卖身契的丫鬟,十分震惊。偏老爷太太都这么纵着小姐,她也不好说什么。就责任心爆棚地主动将金灵提溜过去,提点起她的规矩来。

    贾嬷嬷为人十分刻板严厉,金灵被贾嬷嬷调、教的叫苦连天。她武学天分极高,可她是一根筋,学起这些规矩来简直慢的要死。金灵叫苦不迭,好在沈沅钰对她十分回护,甜点更是放开了任她吃,这个小吃货看在点心的份上才没有逃之夭夭了。

    金灵是走蠢萌路线的,她那样直来直去说话不经过大脑的脾气大家都极为喜欢,反正沈沅钰也没有想让她变成彩鸾彩凤一样的专职丫鬟,只要有时候借助一下她的武力就够了。

    这阵子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冲淡了不少失去鸾娘后的阴霾。倒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等沈沅钰和沈沅舒也上了马车,便也招呼金灵上来。张宏和金灵其实打小就认识,原来整天追着金灵跑来跑去,现在金灵进了内院侍候小姐。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进二门,正自没了魂一样,冷不丁看见女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可刚才找了半天的机会,都没能和金灵说上一句话。看见金灵跟着小姐上了车,他脑子一热,就跟着马车跑了起来。沈沅钰叫马夫停了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侍卫有什么事吗?”

    张宏紧张地搓了搓手,吭哧吭哧才说出一句话来;“小的,小的是有点事……”

    沈沅钰挑了挑眉,“有什么事你便说吧!”

    张宏还没说话脸先腾地一下红了。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小的特意去点心铺子里买回来的桂花糕,”张宏就把油纸包递了上去,沈沅钰一阵诧异,张宏已经扭扭捏捏小声说道:“想来三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必是不喜欢这桂花糕的,就请三小姐赏给金灵姑娘吃了吧!”

    沈沅钰何等千伶百俐的人,立刻便明白了过来。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张宏被沈沅钰看得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沈沅钰这才把油纸包塞给了金灵。

    金灵看见好吃的眼珠子都放出光来了,“桂花糕诶,我喜欢!”那桂花糕还是热的,她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满脸都是惬意和满足。这才发现丫鬟们全都满脸偷笑地看着她。

    她十分不解,“你们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想吃桂花糕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想吃桂花糕就说话嘛,笑什么笑,笑得人家毛毛的。”

    这下,连沈沅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沈沅钰见这两个人一个呆萌一个蠢萌,正是天生的一对,便问她道:“你们两个认识?”

    金灵道:“张宏哥从小跟着我爹学武艺,我当然认得他。”

    对于金灵这种人,最好是直来直去,沈沅钰就很干脆地问道:“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他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很好啊!”

    沈沅钰笑眯眯的,“那你想不想嫁给他?”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我!”

    沈沅钰:……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时辰后,沈府的马车到了简静寺的门口。又等了片刻,庾之瑶也来了。

    一下车就向两姐妹道歉:“我来晚了!路上的马车好多,堵了一会儿。”

    沈沅钰笑道:“都是好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建康的路修得这么宽,我也只是在妙慧师太的法会上才见过堵车。”现在整个简静寺的门前停了差不多有近百辆马车,可见妙慧的魅力之大。

    “既然来了,咱们就赶快进去吧!”简静寺的讲法大堂位置不多,能够弄到一张入场券的无不是王公卿相或是顶尖高门中人,三人相携着进了简静寺,自有穿着缁衣,气质端雅的小尼姑将她们引到座位上去,献上清茶。

    庾之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道:“怎么这么苦?”

    沈沅钰端起来尝了一口道:“这是苦丁茶,这茶清香有苦味、而后甘凉,你别看它苦,具有清热消暑、明目益智之效。佛说众生皆苦,在寺庙里喝这种茶,倒也应景。”

    沈沅钰正说着,忽听有人道:“皇后娘娘来了,太子殿下来了。”就看见羊皇后一身凤袍,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来,太子庾邵恒则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与皇后并肩走来。这时候前来听讲的人早都来得差不多了,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在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娘娘万福!太子殿下金安!”

    就听见一阵囊囊的脚步声传来,走到沈沅钰的跟前忽然停顿了片刻,沈沅钰不敢抬头,隐隐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心里只觉得微微一凛。

    皇后娘娘一直对她心存敌意,毕竟新安公主——现在该叫新安郡主了,到现在还在宗人府里关着呢。

    那脚步只不过略一停顿,就走到了第一排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下了。有礼赞官唱道:“众卿平身!”众人这才起身,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皇后一般不出宫,这次到简静寺也是压轴出场的。她这一坐下,不过片刻妙慧就出现了。

    她穿一身灰色的僧袍,跟华丽两字完全沾不上边,但是那远山般的眉眼,无与伦比的气度,让人觉得金子就是金子,放在任何地方都会发光,美女就是美女,穿什么东西也都丝毫不减绝代佳人的风采。

    从沈沅钰的角度看过去,她细腻如白瓷的脸上,隐隐有宝光在流动,她的美丽高华中带着一丝宝相庄严,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濡慕之情,难怪能够风靡建康,令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纷纷忽略了她的年龄,成为她的信徒。

    妙慧见过皇后和太子之后,便坐上法坛,开始讲经。她今天讲的是《妙法莲华经》,不得不说,她对经文的理解十分深奥透彻,连沈沅钰这种不信佛的人都听得物我两忘。

    等她再一抬头,发现皇后和太子两人已经不见了。

    一处装修精致的禅房中,皇后和太子正在密议。

    太子争辩道:“母后,今日并非动手的好时机!”

    一向十分通情达理的羊皇后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竟分外坚持。“你说过要代我除去那个小妖女,可是都这么多日子了,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太子急道:“她是兰陵沈氏嫡女,儿子就算要动手,也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今天便是合适的时机!我已经叫人查过了,她出门不过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只要你安排得宜,取她的小命不过是手到擒来。”

    太子不明白,一向冷静睿智的皇后今天为何这样不可理喻。“母后,如今朝政复杂纷乱。对内四大门阀正在争夺相权,沈家是呼声最高的一家;对外,老三在司州搞得轰轰烈烈。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这时候若是沈氏的嫡女被刺杀了,还不知道闹出何等的事端来,母后您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太子说的这些道理羊皇后不是不明白,她犹豫了一瞬间,可是想起那个女人带给她的噩梦般的回忆,想起那一天皇帝见到她后失态的表情,皇后就感觉到淡定不能。“不行,本宫等了这么久,再也不能等了!你若是害怕脏了自己的手,本宫手中还养着十几个死士,让他们出手也是一样的。”

    太子觉得皇后的情绪简直让人无法理解。“母后,对这样一个女子,您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羊皇后立刻截断道:“那是你不理解你父皇对于那个女人的迷恋程度!若是这个女人还活着,你父皇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女人弄进宫里去,到时候不要说我们这些后妃,就是你这个太子恐怕也再没有了存身之地!”

    太子显然有些不相信母亲的话,父皇的冷清他是深有体会的,他的心中有的只有皇位,只有权力,连他们这些儿子,也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而已。他会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不顾一切?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可是皇后既然这样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冒险动手。他站了起来道:“好吧,母后稍安勿躁,儿子这就前去安排!”

    太子起身来到外间,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太子的身侧:“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低声吩咐几句,转身又回到里间,对羊皇后道:“母后放心吧,儿臣已经做了周密安排,这一次绝对叫她有来无回!”

第104章 险象环生

    妙慧的法会结束后,沈沅钰、沈沅舒和庾之瑶三人在简静寺门口分手。沈沅钰和沈沅舒上了马车,一路向乌衣巷行去。

    刚出了静安寺胡同,就看见庙中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人站在路口在指挥车队前行。沈沅钰不由莞尔,心中升起淡淡的温暖,这个时代的交警?她不由会心一笑。

    也难怪,到简静寺来听法会的马车实在太多了。那名古代版的交警看见沈府的马车,随手就给指了一条小道,车夫咕哝了一声:“这条路可是很偏僻诶!”

    沈沅钰见后面的马车还排着长队,不欲多留,就吩咐车夫道:“快走吧!”

    车夫应了一声,便赶着马车向前走去。

    天渐渐地黑了,马车在那条偏僻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沈沅钰靠在车厢上正在瞌睡,忽然听见张宏在外面说道:“停下来!快停车!”

    沈沅钰惊醒了过来,听见张宏在外面说道:“小姐,情况有点儿不对!”

    金灵掀开帘子,沈沅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宏面色十分凝重:“小姐,咱们走了这大半天,前面、后面居然没有发现一辆马车,您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吗?”

    沈沅钰刚才一直在车里,没有看外头的情形,这时听张宏这样说才认真打量周围,果然看见这条小巷两旁都是低矮的民居,黑乎乎的竟然没有一家点灯的。沈沅钰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传来。

    张宏道:“事情有点不对劲!咱们要不要原路返回?”

    彩凤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这么晚了,再绕路,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沈沅钰想都没想就立即做了决断:“立即掉头,原路返回!”那点时间和生命安全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

    正在这时,金灵和张宏忽然心有所感,同时抬头向前面望去,只见无数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全部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快就将沈沅钰的马车围了起来。

    “刺客?”沈沅钰不由大骇。之前遇见过一次刺杀,那时敌人的目标是三皇子,沈沅钰这一瞬间有些困惑,她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人派刺客追杀?

    沈沅钰还没有反应过来,金灵就大喝了一声:“快下车!宝珠你们趴下!”说毕一手提着沈沅钰,一手提着沈沅舒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个时候沈沅钰才看见,带头的一个体格粗壮的刺客手里拿着一根长矛一样的武器,几乎在沈沅钰他们跳下马车的同时,那个刺客将手中的标枪扔了出来,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呼啸声在耳畔响起,长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马车洞穿,一时木屑纷纷,车厢的两侧都出现一个巨大的孔洞。

    连拉车的骏马都被长矛贯穿了肚腹,轰然倒下,这个车厢都翻了过来。

    这是有多么强大的膂力?

    若不是金灵见机的快,提前带着她和妹妹下了马车,这个时候她的身上肯定就多了一个血洞。沈沅钰只觉得全身发寒,手脚发软。

    “彩鸾、彩凤和宝珠……她,她们还在车上呢!”沈沅舒焦急地说道。

    沈沅钰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已经损失了一个鸾娘,不想跟着她的丫头再受到损伤了。好在□□之声传来,不过片刻,三个丫头就灰头土脸地从车厢里爬了出来,也算她们命大,在车里坐得靠后,又听见金灵的提醒,适时地趴下躲过了长矛的雷霆一击。后来马车虽然翻倒了,她们也只不过是被甩了出去,只不过是手肘和膝盖等处擦破了皮儿,并没有受重伤。

    三个丫鬟手软脚软地爬起来,兀自很有责任感地上前将两位小姐挡在身后。彩凤哆哆嗦嗦地道:“小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苦笑:“你看不见吗?出门没看黄历,咱们又遇见刺客了!”

    毕竟都第二回了,沈沅钰很快冷静了下来。浏目四顾,只见周围的黑衣人大概有二三十人,比她从沈府中带出来的护卫还要多。张宏倒是个能干的,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很快就组织起护卫排成半圆形,将沈沅钰等人护在中间。

    双方打斗得十分激烈,张宏舞动着一把长刀,和刚才单手投掷长矛的那个大汉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不分胜负。沈沅钰对那个大汉刺客的印象太深刻了,见张宏能和他打一个平手,顿时觉得张宏的武功十分不错。

    张宏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对方却一声不吭,只是闷头攻击,沈沅钰这次带出来的护卫是从数千部曲中脱颖而出的,每一个都是极厉害的高手,只是黑衣人明显也都是职业杀手,人数又比护卫多一倍有余,张宏等人应付的就非常吃力。

    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几个护卫被砍翻在地,一时血腥气四处弥漫。沈沅舒紧紧握着沈沅钰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水。

    沈沅钰温言道:“别害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的!”

    不管心里怎样想,至少表现看起来,沈沅钰仍能做到心平气和不慌不乱,跟着她出来的那些丫鬟本来吓得半死,看见沈沅钰这个主心骨仍能这样冷静,一时间哭声都小了不少。

    金灵紧紧抿着双唇,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看见自己这边的人一个一个被砍翻在地,她早已目眦欲裂,可是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沈沅钰姐妹,也只能护在沈沅钰身前,干瞪眼看着别人拼命。

    妙慧送走了羊皇后和太子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这才返回自己的静室。她年纪轻轻就主持这么大一个简静寺,每天都有应付不完的达官显贵,尤其是今天的法会,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总算没有出什么纰漏,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心里不由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是有大智慧的人,不光是精通佛理,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如今放松下来,她拿出一本棋谱,正欲看上两眼,忽见有个三十许岁的女尼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师妹,大事不好了!今天咱们的人偷听了羊皇后和太子的对话,这对母子意欲除去那位沈家的三小姐!沈家三小姐是阁主点名想要的人,你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这女尼未曾通报就匆匆闯入她的静室,妙慧本来有几分不悦。可是听到这个她立刻把这一丝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在简静寺中设置了无数消息机关,每一间禅寺都被密切监视,布置有阁主亲自设计的特殊听筒,无论别人在其中说什么,她都能有所察觉。本来打探消息就是她千里迢迢来到大晋的目的之一。

    所以羊皇后和太子的对话都被她安排偷听的女尼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家三小姐?沈沅钰?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里竟生出轻微的酸意。阁主雄才伟略天下无双,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够配得上他。可他不知怎地听到沈沅钰的事迹之后,竟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单独布置了一个小组调查她,每一份卷宗都会亲自批阅,妙慧深知,就连她自己,如此重要的一枚暗桩埋在建康,阁主也从未给予这样的重视。

    只不过这些想法不过一瞬间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像是神一般的崇拜着阁主,阁主的命令必须百分之百地执行,是容不得打丝毫折扣的!

    阁主说要护着沈家的三小姐,不能让她出一点儿事儿,她就必须不能让沈沅钰被杀,甚至连受伤都不行。

    她的声音十分清冷:“不能让沈三小姐出事!妙安,你立刻召集鹰组的全部人手,由龙一……不,由我亲自带领,前去营救三小姐!”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是,师妹!”虽说妙安是师姐,可是妙慧却是静安寺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当家人。

    此时沈沅钰这边已经是险象环生。她吃亏就吃亏在这次出门没有带多少护卫,虽然张宏他们拼死保护,可是太子派出的杀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不是太子的命令比较仓促,他们没有来得及装备弓弩,沈沅钰带出来的这些护卫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沈沅钰眼看着护卫一个一个倒下,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她的内心十分自责,小二房一家已经被赶出了沈府,新安公主又被关进了宗人府,到现在没有放出来,她以为不会有人想要她的命,可却没想到真正想她死的人一直隐藏在暗处。

    她死不要紧,可惜牵连了妹妹……

    正在这时,一个护卫被砍翻在地,跟着她出来的护卫已经死了一半,再也没有人能够堵住圆阵的缺口,一个黑衣人蹿了进来,手里举着锋利的长剑,挥剑便朝着沈沅钰她们冲了过来,沈沅钰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狰狞。

    他以为弱女子软弱可欺,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潜藏着一只母老虎。

    “找死!”金灵娇叱一声,像一只雌豹一般扑了过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人交错而过,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一个巨大的孔洞,眼神转黯,到死他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剑是从什么角度刺中他的心脏的。

    金灵一连挥出十七八剑,将三个刺客斩杀于剑下,她的背上也中了敌人一刀,她要分心护着身后的沈沅钰,有些小巧腾挪的功夫施展不开,打斗起来非常吃亏。不过黑衣人还是被她的悍勇吓了一跳,攻势不由得就是一缓。

    沈沅钰浏目四顾,看见自己带出来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剩下寥寥几个人也被黑衣人分割包围,张宏被那个粗壮的大汉死死缠住,更有三四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团,已经岌岌可危。

    她们这边还活着的只剩下战斗力负五渣的几个丫鬟婆子了。

    沈沅钰一瞬间权衡利弊,忽然大喝一声道;“金灵,你走!快走!带着八妹妹逃出去,不用再管我!”留在这里大家都得死,还不如逃出去一个,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多活一天赚一天,要是沈沅舒也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那就太可惜了。

    此时已经无人能够阻止黑衣人向沈沅钰她们接近,金灵奋力砍死一个黑衣人,大声道:“不,我不走!要死咱们一起死!”

    沈沅舒本来害怕的要死,听见姐姐的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道:“姐姐,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生的!”

    沈沅钰眼中涌出泪花,“小傻瓜,你何必呢!”

    这时一个黑衣人猛地扑了过来,举刀像沈沅舒砍去,金灵被另一个黑衣人缠住,根本无法抽身救援,“八小姐!”她凄厉地大叫了一声,沈沅钰已经一把将沈沅舒扯到了背后,冰凉的刀锋带着沉重的压力袭来,长刀卷起的寒气激得沈沅钰脖子上的毛发根根竖立,那一瞬间,沈沅钰觉得仿佛时间都变慢了。

    不怕死吗?其实她是怕的!她早已觉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只不过既然难免一死,又何妨死得更有尊严一点儿呢。

    沈沅钰握紧了妹妹的手,目光一片沉凝。

    “三小姐!快跑!”

    宝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地从车厢后面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刺客的双腿。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名刺客也是精神高度紧张,双腿被人抱住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解决腿上的这个累赘,于是放弃了向沈沅钰挥刀,转而一刀向宝珠砍去。

    彩鸾和彩凤一起惊呼:“宝珠!”

    沈沅钰实在没想到第一个奋不顾身来救她的人会是宝珠,她的眼中闪过疑惑、迷茫、痛惜诸般情绪,随即闭上了眼睛,却听“铿锵”一声,沈沅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金灵已经甩脱了另一个黑衣人,并用宝剑架住了黑衣人的长刀,从黑衣人的手下救下了宝珠。

    宝珠十分机灵,金灵替她挡下了黑衣人,她就势一滚,脱出圈外。她也真是命大,只是胳膊被黑衣人的刀扫了一下,受了点轻伤。

    沈沅钰一声长叹。宝珠就算躲过了一劫,但也是暂时的。因为更多的黑衣人已经向这边围拢了过来。金灵已经完全在拼命了,可是杀一个来两个,她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她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全身上下染满了血,甚至不知道那些鲜血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击碎了黑衣的沉寂。交手的两方人听见马蹄声都是一缓。如此偏僻的所在,又有什么人会来呢?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二十几匹骏马便已经接近,马上的骑士们全都穿着青色的劲装,像是黑衣人一样蒙着脸。

    带头的一个人身材娇小,不但蒙着脸,甚至还用一个巨大的风帽遮住了头。虽然在一票彪形大汉之中,显得纤纤弱质,可是骑术却是异常精湛。片刻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近前。

    “你们是谁?”黑衣人首领刚刚问了一句,带头的青衣骑士已经单手一挥,每一个青衣人都从身上取出一个黑色的圆筒,一按机簧,就有数枚细小的弩箭发出。

    黑衣人大吃了一惊:“筒弩?”筒弩简单轻巧,携带方便,虽然小,但杀伤力十分强大,效果比弓箭还好,而且简便易携带。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之良器。之所以没有推广到军中使用,是因为造价十分昂贵,竹筒中机括对于精铁的质量要求特别高,以现在的炼铁技术,轻易难以炼出那样的铁。所以筒弩的制作工艺虽然大晋、北魏、北燕都知道,但是真正的成品没有几件,全都被三国位居高位又贪生怕死的权贵搜罗了去,当做防身的宝贝去了。

    所以黑衣人看见青衣骑士们一下子拿出二十几件筒弩来,三观瞬间崩碎,那种惊骇可想而知。

    身材娇小的青衣人一挥手,众人乱箭齐发,距离太近了,黑衣刺客根本没有办法躲避,顿时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大片。这些都是他花了无数心血训练出来的高手,斩瓜切菜似的被人放倒,连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真是憋屈到了到了极点。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身材娇小的青衣人就是他们的首领,他猛地向前一扑,就欲挟持他成为自己的人质,以便反败为胜。别看他吨位够大,轻功却十分厉害,宛若一只大鸟一般飞扑而至,青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她的手缩回袖筒里,再伸出来的时候,手中也同样多了一个筒弩。

    咻!咻!咻!

    三只微型弩箭呈品字形,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黑衣壮汉。黑衣壮汉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躲无可躲,三只微型弩箭全都射在他的胸前,将他从天上直接射落在地,并且钉在地上。

    黑衣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大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青衣人根本就不回答,抬手又是一弩,这次确是奇准,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黑衣大汉哼都没哼一声就挂了。

    借着这点儿时间,张宏已经带着无数不多的几个护卫重新将两位小姐护到了身后,看见黑衣大汉惨死,她不由得脊背发寒。刚才他和黑衣大汉斗了半天,十分清楚黑衣大汉的武功,比他只强不弱。现在落在青衣人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若是青衣人杀光了黑衣人,转而对付他们……那就只有引颈待戮一途了。

    青衣首领手一挥,淡淡说了一句:“一个不留,全给我杀光。”声音暗沉低哑。

    青衣人根本就不下马,只是在马上施放筒弩,那些黑衣人个个都有极高的武功,可是在先进的杀人利器面前,他们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不过片刻功夫就全被射死了。

    张宏和金灵已经看呆了眼。

    青衣人杀光了黑衣人,数十匹战马将沈沅钰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青衣人高声道:“沈家三小姐可在?能否出来一见!”仍是那把低沉喑哑的嗓音。

    张宏和金灵看见青衣人手中的筒弩并没有收起来,而是若有若无地对着众人,全都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实在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这时又怎么敢让沈沅钰直面青衣人的筒弩?

    沈沅钰则是一阵苦笑,对方敌友未明,不过凭借强大的装备,杀他们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自己就是躲在金灵背后又有何用,就分开众人走到前面,不卑不亢地道:“我就是沈沅钰。还要先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

    青衣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细细打量起来。她穿着月白色的袄子,身上染满了血迹,头发早就乱了,钗环都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但是双目依旧清亮如昔,并不见普通妇人那般的慌乱神色,她的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但那份雍容的气度,自信的气质,却是绝无仅有,旁人是学都学不来的。

    难怪阁主远在千里之外却对她如此另眼相看,青衣人心底被压下的那一分酸涩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很好!很好!”她低低呢喃了两句。才又道:“我们来迟了一步,沈小姐受惊了。”她一举手:“我们并无伤害沈小姐的意思,把家伙全都收起来!”青衣人这才将筒弩全都收了起来。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沈沅钰道:“救命大恩不敢言谢,只是阁下能告知您的姓名,咱们也好时时感念在心?”

    青衣人微微一笑:“沈小姐您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不过是受人所托,”

    沈沅钰微微吃了一惊,她才穿过来不到一年,除了沈家的人并没有什么旧相识,又是谁拖了这样一群人来救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沅钰实在是想不明白,阁下能否明示!”

    青衣人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有朝一日,家主人自会与你相见,到时候你便会明了一切了。现在嘛,还请恕在下失礼,不能将真实身份见告!”

    沈沅钰只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那青衣人已道:“时候不早了,沈小姐还是赶快回家吧。再晚,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呢!”

    沈沅钰原来的马车已经损毁,就有青衣人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见此情形,沈沅钰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青衣人身份的时候,张宏和金灵等人也希望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沈沅钰便向着青衣人深深福了一福,“如此,沅钰便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彩鸾和彩凤毫发无伤,就由这两个丫鬟扶着她上车。正在这时那个青衣人忽然道:“等一等!”

    沈沅钰愕然回头,就见那青衣人翻身下马,走到沈沅钰的跟前,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沅钰的脸上就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

    青衣人这才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沈沅钰和沈沅舒上了马车,车夫早已被黑衣人所杀,好在张宏还能勉强充当车夫的角色,一路无事,好不容易回到了乌衣巷沈府。

第105章 谢纯来探

    沈家在建康经营数十年,消息十分灵通,早就得到了沈沅钰被歹人袭击的消息。三老爷和四老爷亲自带人将沈沅钰送回到长乐堂。

    三老爷和四老爷看见张宏等护卫的凄惨模样,无不勃然大怒。三老爷就问:“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要对侄女下这样的狠手?”

    沈沅钰摇了摇头:“刺客全都蒙着面,并不知道是何人所派。多亏来了一批青衣人,否则侄女现在怕是要见不到两位叔叔了!”就将被刺的过程和两位叔叔讲了一番。

    众人来到长乐堂,这边大夫都已经请好了,先给沈沅钰和沈沅舒把脉,好在两位小姐都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便开了压惊的药喝下去。沈沅钰先让人将沈沅舒送回西厢,又请大夫救治受伤的护卫和丫鬟,一个金灵、一个宝珠、一个张宏,都受了不轻的伤,沈沅钰嘱咐大夫无论用多好的药,也一定要将三个人治好。

    千头万绪的事儿,还未忙出一个头绪,沈弘和顾氏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沈弘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顾氏一进门不是关心孙女受没受伤,而是没好气地道:“好好的,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儿呢?咱们沈府这么多女眷,有这种待遇的,你还是第一个!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派出这么多杀手来刺杀你?”她对沈沅钰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这次刺客怎么就没杀了她?

    沈沅钰心里暗暗吐槽,你以为我愿意被刺杀啊!在沈弘面前只得低下头,闭口不言。

    沈弘怒道:“你少说两句吧!”又问沈沅钰道:“可曾受了伤?”沈弘自是个明白人,他的着眼点和顾氏也完全不同。来之前他对刺杀事件已经有所了解,能一次性出动那么多武功高强的刺客,恐怕不是后宅中哪个太太小姐能有的大手笔,这件事也许是冲着沈家来的,只是为何刺杀的对象是沈沅钰,他还没有想明白。

    沈沅钰道:“孙女和八妹妹侥幸并未受伤。”

    三老爷道:“听钰儿说来,这件事的内情十分蹊跷!”

    沈弘就在沈沅钰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细细说来!”

    沈沅钰抬头看了顾氏等人一眼,沈弘已明白她的意思,道:“你们全都出去!”顾氏本来就不想来看沈沅钰,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来装装样子,结果到了长乐堂只说了一句话就被老太爷撵出去了,心里自是十分生气,可是老太爷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好带着丫鬟们全都退了出去。

    女人们全都出去了,屋里剩下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以及二少爷、三少爷等几个成年少爷。

    沈弘见沈沅钰仍是嘴巴闭得紧紧的,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由得一阵诧异,就又看了一眼沈家的男人们,“你们也给我出去等着。”

    等众人全都退了下去,沈弘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沈沅钰先把遇刺的过程对老太爷说了一遍,最后道:“那名青衣人最后对我说,让我小心皇后和太子!祖父您说,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刺客是皇后和太子派来的?孙女实在想不通,皇后和太子有什么理由杀我?”就算她害得新安公主降为新安郡主,皇后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吧?

    沈弘双眉微锁,陷入了沉思:“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过旁人?”

    “孙女连三叔叔和四叔叔都没有说!”

    “你做的很对!”

    沈弘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这件事是不是皇后和太子所为,他也不敢肯定。沈家如今正在全力争取大司空一职,现在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想出手对付沈家的敌人实在太多。而那伙青衣人来历不明,他们所说的话并不十分可信,未必就没有挑拨离间之嫌。

    沈弘将方方面面的势力想了个遍,能够一次性出动这么多高手,肯定不会是默默无闻的家族或势力,实在想不出谁会为了对付沈沅钰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出动这样的力量。

    他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再把刚才说的话对我详细说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沈沅钰就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次老太爷关注的不是黑衣刺客,而是青衣人。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你说他们用的是一种筒状的武器,里面会射出小箭,威力很大?”

    沈沅钰就又把青衣人的武器描述了一遍。沈沅钰见老太爷对这个感兴趣,便道:“这次跟我出门的侍卫首领张宏应该对武器更有研究,不若叫他进来问一问。”

    老太爷便叫人将张宏叫进来问,张宏道:“是筒弩!”语气十分肯定。沈弘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和沈沅钰所说的完全一致,才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嘉奖他保护主子有功,叫人将他抬下去养伤。

    老太爷见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才对沈沅钰道:“你且好生歇着。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绝不会让害你之人逍遥法外!”

    沈沅钰对于老太爷的这种空头支票并没有抱有多大期望。

    若真是皇后和太子出的手,沈弘还能杀了皇后和太子不成?不过她还是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并且坚持亲自下床送沈弘出门。

    出门之前,沈弘又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骤然经历了这样的大变,还能气定神闲,思路清晰地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对这个孙女,他已经不是刮目相看那样简单了。

    而她带回来的那些消息更是让他震惊。对于建康的各大势力他不说了如指掌,也都了解的差不多,只是何时多了青衣人这股势力,他竟然完全不知道。青衣人以这种方式亮相到底有何种目的?他们到底是敌是友?以他们先进的装备,以有心算无心,若是突然冒出来搞刺杀,恐怕他沈弘也要横死当场……看来沈家的情报网络还是有很大的问题,自己还需要加强部署!

    沈沅钰休息了一天,情绪平复了不少。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先去看沈沅舒,本来以为沈沅舒受了不小的惊吓,会像上次一样,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没想到到了西厢房,看见沈沅舒已经起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

    沈沅钰就把玉簪叫到一边问:“八妹妹昨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惊夜!”

    玉簪道:“八小姐睡得很好,夜里连起都没有起来,更没有惊夜。”

    沈沅钰上前握住沈沅舒的手:“八妹妹,把你吓坏了吧?”

    沈沅舒道:“有姐姐在,在旁边保护我,我并,并不怕什么!”

    沈沅钰看见她绷得很紧的小脸和亮晶晶异常认真的眼睛,眼角不由得有几分湿润了,“好妹妹,你长大了!”她终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挽回了即将崩溃的姐妹之情。

    顾氏免了两人的请安,姐妹两个去上房给周氏请安完毕,各自回房。昨天精力透支,沈沅钰本想再好好补个眠,各个房头的太太小姐们便带着各种补品和药品轮流来看她,话里话外满是探寻,沈沅钰只得打醒精神一一应付了他们。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他们,沈沅钰回到卧房里才躺下不久,正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却听见外间丫鬟惶急的声音道:“表少爷,这是小姐的卧房,您不能进去!”

    就听见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开!”

    外间的小丫鬟惊呼了一声,帘子一挑,谢纯穿着一身华美的长袍走了进来。沈沅钰不由抚额,谢纯脾气上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个性子真该改改了。

    好在她是和衣躺在床上的,否则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谢纯脸上满是焦急担忧的神色:“我听说昨天表妹去听妙慧的法会回程途中竟遭遇歹人袭击,表妹受伤了没有?”脸色关心的神色十分真诚。

    他本来约了白马书院几位师兄弟到郊外去跑马,一听到沈沅钰遇刺的消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到了沈府,直接闯进长乐堂,到现在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把。

    沈沅钰道:“表哥,这里是我的闺房,你一个外男怎好随便闯入”

    谢纯见沈沅钰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冷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到底有几分心虚,气势也就弱了几分。

    沈沅钰吩咐小丫鬟道:“把表少爷请到待客的花厅去,打盆热水让他梳洗一下,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谢纯这次十分听话地跟着小丫鬟去了花厅。丫鬟递上在热水里拧过的帕子,他刚擦了把脸,沈沅钰便扶着丫鬟的手步入花厅。

    沈沅钰穿着一件胭脂红的衫子,如云的青丝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钗子固定了,通身上下再无旁的饰物,可能是小睡初醒的缘故,她细白瓷般的脸蛋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谢纯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沈沅钰,只觉得她的美丽如此惊心动魄,沈沅钰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可是现在的她,在谢纯眼里却把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都比成了渣渣。

    沈沅钰拍了拍手,丫鬟们鱼贯着上来了香茶果品。“表哥这么着急来看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纯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可今天他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对着沈沅钰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只关切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沈沅钰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谢表哥的关心。”

    谢纯脸上掠过一层煞气:“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哪个天杀的敢对你下这样的重手?等我查出来,我一定不放过他!”

    沈沅钰态度诚恳地道:“表哥对我的关心我心领了,这件事内情十分复杂,表哥你就不要牵扯进来了。”

    谢纯眉毛一挑:“怎么,表妹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没有本事为你报仇?”

    沈沅钰对谢纯的别扭性子十分无语。

    谢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沈沅钰就知道今天若不告诉他一些东西,谢纯指不定还要做点儿什么出来。只好挥退了下人,将那天发生的事儿尽量简单地说了一遍。

    谢纯听完了却是双眉紧锁,脸上十分不悦。“表妹就这么不信任我?”

    沈沅钰很是无奈:“表哥何出此言?”

    “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细节,需要我一一揭破吗?”谢纯是绝顶聪明之人,前后将事情一推敲,便知道沈沅钰的话里有许多不尽不实之言。

    沈沅钰心里暗恨,她想起上元节的那天,谢纯为了帮他,用手去抓新安公主的鞭子,弄得满手都是鲜血。她是不想让谢纯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谢纯不但不领情,反而咄咄逼人。

    沈沅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纯道:“我想知道真相!”

    “刺客行刺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谢纯气的满脸通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犯的哪门子贱,对沈沅钰的事情就那么上心,偏偏人家还不领情!

    谢纯从没有受过这等奚落,站起身来拂袖就走。沈沅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扬声吩咐道:“替我送送表哥!”

    谢纯气得肺都炸了,蹬蹬蹬走了几步,却猛地站住了,想了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又走了回来。

    沈沅钰正要回卧房去歇着,看见谢纯去而复返,不由一愣。“表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纯哼了一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你刚才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沅钰惊讶到简直无以复加了。以谢纯的骄傲,就算明知道自己是故意气他的,也绝对不可能再回头的。

    最近他究竟是哪根筋儿搭错了?

    “表哥,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纯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盛黎先生不在,你出了这种事,先生对我有半师之谊,我作为盛黎先生的弟子,作为你的表哥兼师兄,查出真相,护你周全,责无旁贷!”

    谢纯总算找了一个理由出来,越说越是顺溜,不但堵住了沈沅钰的嘴,更关键的是说服了自己,一时不由得洋洋自得起来。

    沈沅钰无语。

    “我是沈家女,出了事儿自有沈家为我出头……”表哥你就别跟着掺合了,行吗?

    谢纯不耐道:“今天听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爷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沈沅钰都快哭了,她知道谢纯说得出做得到,他是真有可能赖在长乐堂东厢不走了。沈沅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纯道:“刺杀你的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沈沅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也不清楚。他们都用黑巾蒙着脸,后来又被青衣人杀了个精光,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沈沅钰可不敢把青衣人对她说的话告诉谢纯。

    谢纯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一片清明,不似作伪,心中虽然觉得她说的还是不尽不实,却也没有办法再逼问于她。

    谢纯低头沉思了片刻:“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一下派出这么这么多高手的势力,必定非同凡响。”

    沈沅钰也摊了摊手:“我一个深宅女子,能得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小命,下手还这么狠毒!”

    谢纯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你再与我说说那些救你一命的青衣人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只好把青衣人的形貌特征又和他说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把“筒弩”的事告诉了谢纯。谢纯听得十分认真,不悦道:“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用的武器是‘筒弩’?”

    沈沅钰只好装傻:“这一点很重要吗?”

    谢纯摇了摇头,女人呢,再聪明的女人也对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却不知道这筒弩是探明青衣人身份的重要线索。

    “筒弩!筒弩!”谢纯喃喃地念叨了两遍:“你可知道筒弩的价值?”刚才沈弘反复问过沈沅钰筒弩的问题,她就知道筒弩这东西不平常。

    原来谢纯也知道,她便问道:“不过就是一种释放微型弩箭的工具,有什么特别吗?”前世比这精密十倍百倍的东西她都见过,所以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的。

    “有什么特别?”谢纯笑道,“你可知道这筒弩在黑市上价比千金,还是有价无市!”

    “这是为何?”沈沅钰看见青衣人能一次性拿出二十几个,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制式装备呢,没想到这东西这样稀有。

    谢纯就把筒弩的特殊性给她科普了一遍。沈沅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沈弘之前可没有告诉她这么多,想来老爷子觉得沈沅钰一个闺阁女子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毕竟在他的骨子里,对女人就有几分瞧不起,不会对沈沅钰太过另眼相看。这样看起来,谢纯对她可是尊重多了。

    沈沅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沈沅钰想了一下,忽然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若是能够提高炼铁的技术,岂不是就可以大规模制造筒弩了?”x点流的小说中,男主不就经常会这么干的吗?据她所知,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可不光是她一个,她不知道炼铁的工艺,不见得别人不知道!

    谢纯猛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差点儿把面前的小桌都带翻了:“你是说?北魏或者北燕已经掌握了比我们更加先进的炼铁技术?”

    沈沅钰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毕竟北燕国的穿越者,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推测而已,况且她是一个理智的人,小说的情节,怎么能够随便相信?炼铁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不是道听途说几句,回到古代就能真的改进炼铁工艺的。现代的炼铁技术古代就是想学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谢纯脸色发白,“不错!不错!的确是有种可能性!我一开始本来怀疑青衣人是天机阁派出来的高手!现在看来,却有很多种可能性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谢纯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可是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这一点代表着什么。

    “天机阁?你是说天机阁?”沈沅钰其实一直在想青衣人的身份。并且也有了一两样线索,不过她连沈弘都没有告诉,更不用说谢纯了。

    那个带头的青衣人附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檀香不是熏香,身上有这种味道的人,说明她常年礼佛,加上通过那人的身形判断,必定是个女子无疑。

    她又刻意用假声说话,显然是在刻意隐瞒身份,那么不是她认识的人,就是大众普遍熟知的人物。因此这个人究竟是谁,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想来早晚有一天她能找得到的。

    妙慧若是知道沈沅钰借助这些线索,差点儿就把她给猜出来了,不知道有何感想。

    “正是天机阁!”谢纯解释道:“刚才我就说过了,那筒弩价比千金,还有价无市,能一次提供这么多筒弩的地方,除了天机阁我想不出第二个地方来。”

    “天机阁不是贩卖消息的地方吗?”沈沅钰对天机阁的了解却是通过蕊心知道的,可以说十分肤浅。

    谢纯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天机阁可不向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它忽然出现,横跨北燕、北魏和大晋三个国家,极为神秘,势力却又强大的可怕,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阁主究竟是谁。贩卖消息是他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除此之外,只要你有钱,就没有你从天机阁买不到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了武器装备。我研究过天机阁的行事作派,和救你的那群青衣人十分相像。”

    沈沅钰有些震惊:“那有两个问题。第一,我和天机阁的人从未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他们为什么要来救我?第二,他们这么高调的现身,就不怕知道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吗?”

    谢纯想了又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故意让建康的各大家族各大势力注意到他们!”

    沈沅钰只觉得脊背隐隐发寒,她怎么有种“有人在下很大一盘棋”的感觉,而她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这个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谢纯也早就收起了玩世不恭,他神色凝重地道:“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和祖父商量商量……”谢纯的祖父便是陈郡谢氏的掌门人太傅谢涵,谢纯这句话却是透露了,他在谢氏能够参与家族核心层决策的地位。

    沈沅钰不由讶然,谢纯才不到二十岁吧,谢氏家族竟然对他如此看重?她却不知道,谢家是一直把谢纯当作隔代接班人来培养的。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难缠的表哥给糊弄走了。没想到谢纯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道:“表妹你放心吧,我一定查出黑衣人的幕后指使者,为你报仇!”

    简静寺。

    密室中妙慧已经将那一身青衣换下,重新穿上了僧袍缁衣。随侍在侧的妙宁就是之前到妙慧的静室中提醒她皇后和太子要对沈沅钰下手的那个中年女尼。

    妙慧见她有几分欲言又止,便淡淡开口道:“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妙宁这才对她施礼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妹指教。”

    “师姐请说!”

    妙宁道;“这次行动,咱们出动了鹰组高手的二十三人,由师妹亲自带领,而对方的杀手也不过剩下十几人,凭鹰组的实力,对付他们实在是绰绰有余,师妹为何还要吩咐所有人都装备上弩筒呢?”

    妙慧微微一哂:“师姐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妙宁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咱们的所作所为,总要为阁主着想!”

    妙慧道:“阁主教给咱们的话你都忘了吗?永远不要轻视你的任何一个敌人!太子手下的死士就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若是我不用弩筒,咱们带出去的人至少也折损一半!”

    妙宁辩解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弩筒如此珍贵,大晋尚不知咱们已经能够批量生产,师妹这样处置,岂不是要暴露了咱们在大晋的根基?”

    妙慧淡淡道:“这点子事情我岂会想不到?我之所以如此做,正是奉了阁主的命令!”

    妙宁大吃一惊:“阁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妙慧道:“阁主智慧如神,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咱们能够妄加揣测的!”她在阁中地位很高,能够一定程度地参与阁中的机密决断,隐隐知道阁主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引开大晋高层的注意力,方便他在益州和司州行事。只是这些事情,她自然不会和对她存有敌意的妙宁详细解释。

第106章 守城妙计

    庾之瑶在沈府的二门处下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舒迎了上来。

    庾之瑶一手一个抓住两姐妹的手道:“钰姐姐,舒妹妹,你们没事吧?我是个孤陋寡闻的,直到今天才听说那天听完了妙慧大师讲法,你们在回程的途中遭遇匪徒袭击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庾之瑶没有下帖子就直接坐着马车来了。可见她说的都是真的。沈沅钰笑着道:“我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你不必担心!你能来看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沈沅舒也是连连点头。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个人相扶相携走进长乐堂,庾之瑶见过了周氏,沈沅钰将她引入了待客的厅堂,庾之瑶就拍拍手,就有丫鬟捧上大大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一看,都是人参、何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

    庾之瑶道:“这些都是我送给钰姐姐和舒妹妹压惊的,一点儿东西,不成敬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沈沅钰便道:“这太贵重了!”

    庾之瑶道:“不瞒钰姐姐,我身体不好,这些都是二哥从各地搜罗来的,我也吃不了这好些,今天我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沈沅钰又推辞了一回,见庾之瑶态度诚恳,也就收下了。

    庾之瑶道;“听别人说起你们姐妹遇刺的事儿,我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好在你们都没事儿,真是菩萨保佑了!”

    沈沅钰道:“多亏那天咱们提前分手了,要不还得带累妹妹跟着受这一场惊吓!”

    庾之瑶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钰就简单地把那一日的情形和她说了一遍。庾之瑶又感叹一回。小丫鬟端上了茶果,沈沅钰就岔开话题道:“上回我送你那一瓶桂花头油,妹妹可用了?”

    庾之瑶笑道:“用了,用了!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竟然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制作头油,我用了之后,不但头发乌黑油亮,还有一种淡淡的桂花香味,琅琊王府的姐妹们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沈沅舒就掩着嘴笑。沈沅钰道:“对外我都说这方子是我娘陪嫁来的。可不敢说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

    原来这桂花头油弄好了之后,不论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沈沅钰试验了一段时间之后,见这东西对头发没有损伤,才敢进献给老太君,老太君用了也赞不绝口。沈沅钰又让人送了几瓶给周家的表姐妹,还有宁德长公主。众人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就有不少人想到沈沅钰这里来求方子,她却是十分狡猾地一一回拒了,只把那头油放到周氏陪嫁的香粉铺子里出售,一瓶的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每次还只是限量供应,就只卖三五十瓶,饶是如此,还是供不应求。余下的,她便拿着四处送礼,收到的人无不对她感恩戴德。如今这桂花头油已经风靡了整个京城,不知道多少闺阁小姐想要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一瓶。

    沈沅钰这样生财有道,不但是沈家众人,就连三皇子和谢纯等一直关注她的人也都是惊讶万分。他们却不知道沈沅钰想的却不仅仅是赚钱,女人都是爱美的,用这种稀缺的头油来做人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沅舒听见庾之瑶这样说,就道:“之瑶姐姐,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和我,我们说,我们一定免费提,提供!”

    庾之瑶就笑着刮了一下沈沅舒的小鼻子,“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做得了钰姐姐的主了!”沈沅舒微微有些脸红地躲到了沈沅钰的背后。

    三个人全笑了起来,庾之瑶和沈氏姐妹在一起,总觉得特别放松舒适。

    小姐妹们说起这些自有说不完的话题。沈沅钰却见庾之瑶始终愁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沅舒就问道:“之瑶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心事?”

    沈沅钰也看向庾之瑶:“之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庾之瑶就叹了一口气道:“不瞒钰姐姐和舒妹妹,自从二哥去了司州,不久被任命为征北副将军,带兵攻略司州,我这心里一直担心的要命,几乎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眠。”

    沈沅钰登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谁说不是呢?庾将军身在司州,我父亲也在义襄郡。兵凶战危,咱们这些亲人怎么能不担心呢!”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北魏在司州屯驻的士兵并不多,指挥官又是借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缺乏战争经验的,反观我大晋,兖州都督柴荣身经百战,经验老道,庾将军又是骁勇善战,想必用不了多久必能高奏凯歌,凯旋回京的。”

    庾之瑶听了眼睛一亮:“我见识浅薄,对前方战事一无所知,姐姐能否好好给我讲讲!”

    沈沅钰就把这些日子以来搜集到的信息一一讲给庾之瑶听。庾之瑶对沈沅钰是十分信服的,听完了果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该多来沈府,多听听姐姐的教诲,也免得担心了这么久!”

    沈沅舒也安慰她:“庾将军,吉,吉人自,有天向,你,你就别担心了。”

    庾之瑶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二哥那种性子……”她摇了摇头:“……从小最是要强,不论做什么总要做到最好,好像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给谁看似的!他从小受了不少的苦……我就怕他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沈沅钰一愣,没想到庾璟年在最心爱的妹妹眼中竟然是这样的。

    就像沈沅钰所预料的那样,大晋军队在老将柴荣的带领下,步步为营,一连攻取了司州的三个郡,一时之间捷报频传,大晋朝堂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三皇子鼓动手下的官员们造势,一时众臣纷纷上书,要为柴荣和庾璟年请功。

    因为庾璟年在这次战争中虽然是第一次领军出征,却独自带领左翼大军,不但连克州城,更牢牢牵制了高俊的一路大军,可说是厥功甚伟。

    皇帝看到这些奏折,只不过笑笑,便留中不发了。

    就在众人以为司州的领土已经成为大晋囊中之物的时候,战争的形式却发生了逆转。大晋的军事部署接连泄露,先是屯驻在汝阴的大批粮草被北魏派出的一批骑兵偷袭成功,几十万石的粮草一朝化为灰烬。

    紧接着兖州都督,老将柴荣的军队在白虎滩中伏,三万大军折损过半。征北大将军柴荣战死当场。司州十二郡本来已经被大晋拿下了八个,这一下子又被北魏夺回了四个,庾璟年收拢残兵败将,死守当阳城。勉强保住了剩下的四个郡。

    消息传回建康,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皇子则在府中大笑三声。大皇子和太子煽动手下则趁机上书,弹劾柴荣和庾璟年贻误军机,要求皇帝重重处罚他们,矛头直指三皇子。

    三皇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才得皇帝召见,庾邵渊由张士德引领着,走入幽深的紫宸殿中,看见皇帝面容平静地坐在宝座上面。他立刻跪在皇帝脚下,大声道:“请父皇即刻下旨,任命儿臣暂代兖州都督之职,只要父皇给儿臣一卫兵马,儿臣必能犁庭扫穴,将功折罪,一举重夺司州。”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父皇?”三皇子听见皇帝这句话,不由的全身一震,司州之事一直是自己在暗中策划,兖州都督柴荣也好,庾璟年也好,说到底都是替自己办事,现在事情闹到这样不可收场……听皇帝的意思明明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

    三皇子就不由得额头见汗。

    皇帝冷冷地看着这个儿子,目光中像是淬了冰一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难道想抛下太原王氏女,就这样到战场上去?况且你不过一个区区的皇子,文不成武不就,你凭什么那般自信,你就能力挽狂澜?”

    三皇子道:“儿臣大婚,乃是私事。司州之战,却涉及我大晋的国运,乃是公事。公事和私事哪个更重要,儿臣心里明白!父皇若是不相信儿臣的能力,儿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此战不能胜,儿臣愿受国法家规的惩罚!”

    皇帝把玩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祖母绿扳指,淡淡道:“你此去,并无十全把握,你却一意孤行。你要知道,你便是失去这一次机会,并不会伤了你的根本,可若是在司州战败了,你的声望将受到巨大的损失,从今以后,就算想做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也有所不能了!你还想去吗?我想要听你的实话!”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磕了一个头,毅然道:“启禀父皇,五弟是为了帮我才去了司州,如今他被困在当阳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儿子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焦虑得一夜没睡,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必须去救他!”

    三皇子说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他和庾璟年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情同手足,两人相互扶持,共同对抗来自大皇子和太子的明枪暗箭,感情之深挚绝对非比寻常。皇位他当然想要,可是他也绝对不想庾璟年出事。

    皇帝听了他的这番话,表情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下来。“你们呢,还是太年轻了,不吃几次亏,是不会长记性的。北魏这些年虽然日渐贫弱,这块骨头却不是这么好啃的,而旻文太子,也绝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你们这是在与虎谋皮啊你们知道吗?”

    三皇子嗫嚅道:“父皇……”没想到皇帝消息这般灵通,什么都知道了。

    “罢了!你起来吧!”皇帝对庾邵渊道:“你年纪轻轻,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这是好的,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有一样的心思,想着为国家为君父分忧,不过做事情总要量力而行!”竟然没有斥责他妄自对北魏宣战的事情,反而话中有隐隐的鼓励,三皇子不由激动得热血沸腾。

    “都是儿臣有欠考虑,还请父皇降罪!”

    “你有罪无罪,咱们日后再说。不过朕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北魏名将段光已经到达济州,正率领十万步骑,正向司州进发,老五防守的当阳城首当其冲!旻文太子也已到达雍州,不日就将率部抵达司州,现在你就算日夜兼程赶过去,也要来不及了。”

    三皇子惊道:“段光?他不是在幽州和契丹打仗的吗?怎么跑到南边来了?”段光是北魏首屈一指的名将,善用骑兵,多年来一直驻守幽州,将骁勇善战的契丹打得哭爹喊娘,在北魏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是北魏真正的国之干城。旻文太子多次对其使用离间计,北魏皇帝拓跋欢虽然昏庸,却也绝不肯上当杀掉段光。也能从侧面反映出段光的能力和影响力了。

    三皇子急道:“父皇,那可如何是好?安阳城并不是坚城,五弟的手下只有一万人,又都是残兵败将,就是魏国的高俊都不一定能够阻挡,何况是段光?五弟如今岂不是危矣!再加上又有个旻文太子,态度不明……”旻文太子和他们的约定都是口头上的,大晋和北燕瓜分司州的前提是双方有对等的军力做后盾,如今这个情况下,旻文太子就是攻下了司州,又怎么肯再把司州吐出来。

    三皇子只觉得五内如焚,又重新跪了下去:“父皇,求您一定要救救五弟啊!”

    皇帝叹息了一声,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哀伤:“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朕已经派出荆州和徐州两路大军星夜驰援,可是远水救不了近渴,现在就要看老五有没有本事守到援军到达的那一天了。”

    徐州和荆州的兵马赶到当阳城,至少也要有十天的时间,而当阳城,能在段光的攻击下守上十天吗?三皇子跪在那里,面色一片茫然。

    顿了顿,皇帝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你用六百里加急传朕的旨意,让老五暂代兖州大都督一职,升其为征北大将军,都督司州兖州及附近六郡军事。再从禁军中派一卫兵马火速驰援司州。”

    他又看了一眼三皇子道:“若是这次老五没事还则罢了,要是老五出了事,你这个东海王也不用当了!”

    同一时间,沈沅钰也得到了战争的最新消息。蕊心站在沈沅钰的房间中,满脸的丧魂落魄。“小姐,老爷的书信已经迟到了五天了!”沈昀给家里写信,开始是半个月一封,后来改成十天一封,每一次都十分准时,可是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已经迟到五天没有来了。

    沈沅钰心里跟油锅烹的似的,比蕊心更要着急,可她知道,若是现在连她都慌了,那么蕊心肯定更不知所措了。沈沅钰想起父亲上一封信中说道因为大军粮草被北魏烧光,需要他亲自到各县去帮助筹集,他给自己写上一封信的时候人是在当阳县。而当阳城,如今已被北魏大军包围……而城中的将领就是庾璟年。

    不知为什么,想到庾璟年,沈沅钰的心里安心了少许,直觉里,她觉得庾璟年是个靠谱的,庾璟年做将军,总比别人让她心里放心些许。

    “你别慌?兴许是父亲被正事绊住了,没空给咱们写信也是有的。”

    “对对,小姐说得对!”蕊心也是一阵自我安慰。

    沈沅钰又道:“庾璟年是皇帝最喜欢的侄子,又和三皇子有知心过命的交情,皇帝和三皇子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完蛋的,援军肯定很快就到了。”这番话却是比那干巴巴的安慰好的多,蕊心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正是如此!”这下总算有了几分信心。

    沈沅钰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派人去喊张宏进来。

    不大一会儿,金灵就领了张宏来到花厅。张宏给沈沅钰见了礼,沈沅钰让他坐了,和声问道:“张宏,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上次张宏为了保护沈沅钰受伤着实不轻。

    张宏道:“多谢小姐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小姐给咱们找来最好的大夫医治,又用最好的伤药,死去的兄弟小姐又给予了家人重重的抚恤,兄弟们如今都对小姐万分感念。”要知道那时候部曲的地位介于奴隶和平民之间,若不是沈沅钰出面,正经的大夫都不愿意给他们看病。他们平日里被人歧视惯了,沈沅钰这样的千金小姐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去探视慰问他们,这些都是粗豪的汉子,不由全都生了为沈沅钰效死命的心思。

    沈沅钰道:“你们出生入死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我出钱出力为你们治病也是应当。这个不必再提。”

    她看了张宏一眼,又道:“张宏,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差事要你去做,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件事情十分危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你愿不愿意去?”

    张宏道:“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张宏这条性命早就是小姐的了,小姐就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张宏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沈沅钰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把司州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要你挑选十个武功最高的高手,星夜启程去当阳城保护老爷,万一当阳城被攻破了,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老爷回到建康,你们能做到吗?”人太多并不起什么作用,所以沈沅钰就只让他带十个武功最好的人去。

    张宏当机立断道:“救援老爷,责无旁贷,小的这就下去安排。”沈沅钰想了想,又叫宝珠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了张宏,“这个你拿着,也许在路上有用。若是用不上,等事情完了就和你的兄弟们分了吧,算是我给你们的酬劳。”张宏推辞了几次,见沈沅钰态度十分坚决,这才收了。

    张宏下去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挑了十个武功最高的护卫出来,请人向沈沅钰报了,沈沅钰亲自带着宝珠和金灵到下人们住的裙房查看,见这十个汉子人人都是一脸精悍,显然个个武功高强,沈沅钰十分满意,叫人置办了席面,亲自给他们送行,傍晚之前就将他们送出了沈府。

    沈昀的身边不是没人保护,可惟其如此,沈沅钰才能安心。她能为沈昀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做完了这一切,除了密切关注司州的局势,剩下的,唯有焦急的等待。

    当阳城。

    庾璟年立在城门之上,遥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旌旗。他的身边站着大老爷沈昀。

    沈昀无论在什么时候,衣衫之上总是一尘不染,仿若谪仙。

    庾璟年道:“据探子回报,此次北魏军步骑共有十余万人,看情形,这一次来的是黑骑军的主力。段光还真是看得起咱们!”黑骑军是段光一手操练出来的,一直在北方和骁勇善战的契丹作战,能够把契丹打服,可见其厉害之处。黑骑军说是北魏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也不为过。

    沈昀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庾璟年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是方今名士,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虽然大军压境,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紧张或担心的神色。

    沈昀道:“这次段光率军南下对付的本不是咱们!咱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轻描淡写间就道出了真相。还真是一针见血。

    这一点其实庾璟年也知道的很清楚。旻文太子率兵攻略晋州,斩杀晋州都督宇文宝,北魏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拓跋欢无奈之下只得抽调黑骑军南下,以抵御旻文太子的攻势。而此时正好司州有这样一场战役,段光取道司州,目的就是想趁机荡平大晋入侵的兵力,显而易见,段光对大晋的军队十分轻视。

    庾璟年握紧了拳头:“我会让段光为轻视我大晋的军队而付出代价的。”

    沈昀却道:“晋州军情紧急,当阳之战,段光必定会速战速决,这对咱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庾璟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沈沅钰。淡然劝道:“沈先生,本将守土有责,你却没有跟着赴死的必要!趁着现在敌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然战事一起,刀剑无眼,本将手中兵马不多,恐怕难以保护你周全。”

    沈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沈家世受皇恩,如今大军逼近城下,正是我辈报效国家的时候,怎能一走了之!”

    庾璟年微微一笑,他心里很清楚,沈昀不是不想走,为了筹集粮草,沈昀带了不少沈氏族人前来当阳城,还有不少已经分散到下面的村镇中去了,他自己走得容易,要把沈氏族人全部召集起来再带走可就难上加难了。若他就这么扔下族人自己一走了之,不要说当宗子,日后就是在沈氏一族中立足都难了。

    所以沈昀是绝对不能走的。

    庾璟年微微一笑,豪气干云地道:“既然如此,就让咱们一块儿见识见识北魏大名鼎鼎的黑旗军是不是生得三头六臂!”

    沈沅钰早早起来,看见外面的天空十分昏暗。

    沈沅钰招呼丫鬟上前将帷帐拉起勾好,见前来伺候的是宝珠,就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宝珠道:“卯时二刻。小姐您昨天睡得晚,时辰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沈沅钰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父亲在前线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睡得着。“不睡了,扶我起来梳洗吧。”

    宝珠知道沈沅钰心情不好,不敢再劝,就侍候沈沅钰起身梳洗。沈沅钰问她:“昨天值夜的是你吗?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宝珠一边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好,一边道:“奴婢的伤本来就是皮外伤,小姐体恤奴婢,让奴婢养了这么多天,早就不碍事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端着一个盛了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她瑟缩着身子,一进门就道:“小姐,又下雪了!”

    今年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寒冷。都已是二月份快到三月份了,居然还有雪下。沈沅钰有点儿害怕南方这种湿冷的天气,直到现在屋子里的火盆还没有撤下去。

    沈沅钰见那个小丫鬟身上落了几片雪花,还没有来得及化,又想起外面乌沉沉的天空,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当阳城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下雪!”

    宝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当阳在建康北面,想来是更冷的,应该也会下雪的吧!”

    沈沅钰道:“你扶着我到外面走一走!”

    宝珠劝道:“小姐,外面在下雪,天气太冷,你刚刚起来,万一被风扑到了,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沈沅钰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一时间抓不到,就道:“别啰嗦了,快去!”

    宝珠只好拿了大毛衣裳给沈沅钰穿上,又塞了个小巧的手炉在她手里,才扶着沈沅钰出了房门。果然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宝珠扶着沈沅钰走了几步,被寒冷的北风一吹,沈沅钰机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瞬间她猛地想了起来。

    “快,回屋去!”沈沅钰急急地道。

    宝珠一愣,实在不明白今天早上自家小姐是怎么了,只得听命将她重新扶了回来,沈沅钰回到屋子,顾不得梳洗,就叫人去请蕊心。

    蕊心很快赶了过来,沈沅钰挥退了下人,对蕊心道:“咱们有没有养信鸽?有没有办法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爹爹?”

    蕊心摇了摇头:“信鸽训练不易,家族中的情报机构有人专门负责,所以咱们并没有养那东西。”

    沈沅钰听到此话微微有些失望,之前沈昀的信通过人力传送她就想到了,家里应该是没有信鸽,问蕊心这句话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

    蕊心道:“小姐,你要信鸽干什么?”

    沈沅钰道:“我想给父亲或者庾璟年传一份消息,有个很好的守城的法子,若是照做,说不定能够守到援军的到来。”

    蕊心大喜:“是什么法子?”

    沈沅钰摆摆手,“这件事晚点而再跟你说,关键是这份消息要怎么送到父亲或者庾璟年的手上。”她在屋里焦急地走了两步,“要是能见三皇子一面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把消息尽快传给庾璟年。”

    蕊心听了大为同意,“小姐说的有道理,信鸽咱们没有,三皇子必定有的。”

    只是沈沅钰现在实在不方便进宫。蕊心眼睛一亮,“之瑶小姐是琅琊王嫡女,她进宫肯定比小姐方便。”

    沈沅钰大喜:“正是如此,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琅琊王府,把这件事和之瑶说清楚,让她直接请三皇子到咱们府上来。”

    蕊心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沈沅钰这才叫宝珠给自己梳妆。吃了早饭,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回报:“小姐,三皇子和之瑶小姐来了,要见您一面。”

    “快请!”就扶着宝珠的手进了待客的花厅。

    不大一会儿,三皇子和庾之瑶就进了花厅,两个人都是满脸又惊又喜的神色。三皇子那么稳重的人,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客套了,进门就说:“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若是能解了当阳之围,本王感激不尽。”说罢连连拱手!

    三皇子也真是急病乱投医了,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召集幕僚,寻找退兵之策,只是段光是北魏的名将,半生戎马,什么样的情况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打过仗,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今天庾之瑶过来和他一说,若是别人,三皇子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可是沈沅钰不一样,她的聪慧多谋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到了沈府来见沈沅钰。

    庾之瑶更是泪水涟涟,“钰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二哥!”直接把沈沅钰当成救命稻草了。

    沈沅钰苦笑:“殿下,之瑶,你们先坐下。我父亲如今也在当阳城,就算为了父亲,我也不会藏私。我这个法子有没有用,还要看老天爷站不站在咱们这一边。”

    等两个人坐下了,沈沅钰先道:“我想问问殿下,前线的情形现在到底如何了?”三皇子这边应该有第一手的消息。

    三皇子道:“段光的大军已经到了,如今十万大军已将当阳城团团包围,不日就要攻城了。而徐州和荆州的援军至少要十天之后才能到达。当阳城中只有一万军队,还都是些残兵败将。”

    沈沅钰和庾之瑶都是听得脸色沉重。三皇子说完了这些,又说了一些好消息:“好在安仁虽是第一次带兵,却颇有大将之风,这些日子加紧带人构筑城防,训练士卒,又与士兵同吃同住,加上沈先生短短时间就筹措了十万石粮食,如今城中士气高昂,安仁死守不出的话,应该能坚持几天的。”

    想了想,觉得沈沅钰和庾之瑶都不是什么外人,就把实话都和她们说了:“安仁也是足智多谋,他叫人在城中散播谣言,说黑骑军整合了一万契丹兵,契丹人十分野蛮,每次城破必然屠城十日方休,城中数十万百姓为了活命,无不同仇敌忾,一心一意帮助我方守城。安仁现在一方面在军中排查奸细,一方面派人训练民壮,想来段光想要轻易拿下当阳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沅钰听得双眉亮了起来。“庾将军果然天纵奇才!”连自己的人都骗,也真是够心黑的,不过这一招看起来还真是十分奏效的。

    三皇子已经等不及了,就问道:“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

    沈沅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殿下?那边的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雪!”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安仁给我的战报里说了一句,当阳城昨日也下雪了!”

    沈沅钰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见他这样说,不由兴奋地站了起来:“真是天佑我朝。”

    她双目闪闪生光地看着三皇子,“我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人在晚上的时候在城墙四壁上浇水,今年天气反常,到现在还奇寒无比,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整个当阳都会变成一座冰城,滑不留手,那段光就是三头六臂,我看他怎么攻城!”

    这个法子并不是沈沅钰想出来的,当年明朝靖难之役的时候,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就曾经这么干过。沈沅钰不过是现学现卖而已。

    三皇子已经听得傻眼了。“妙!妙!妙!”三皇子一连说了三个妙字,他忽然起身对沈沅钰行了一礼:“三小姐此计,可当十万雄兵。我代表当阳城一万士兵和二十万百姓,谢过三小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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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华第介绍:
关于嫡女华第:
魏晋之际,士族柄政,人物风流
兰陵沈氏,高门华第,贵盛无比
穿越得了个沈氏长房嫡女的身份,光鲜亮丽背后,生存环境却不容乐观:
祖母偏心,母亲软弱,庶妹狡诈,姨娘阴险,嫡亲胞妹,还是一个小结巴
更有小二房虎视眈眈,一心谋夺宗子之位
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促父母河蟹,护幼妹平安,顺带着,为自己谋一位好夫君……
琅琊王次子身世诡秘性格高冷,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本该躲在众皇子身后,避开夺嫡的惨烈斗争,却不曾想兄弟反目,命运弄人……
这是一个女主陪伴男主共同成长,斗极品灭外敌,最终凤凰涅槃,成为一代宠后的故事!
已完结的古穿宅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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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须知***
女继妃》的风格,人物依然众多,剧情更丰富,宅斗、宫斗、政治权谋、家族斗争都有涉及。
空一个具体朝代是想借助那时的社会背景、政治制度和人文风情,具体小细节望轻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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