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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彩田     嫡女华第txt下载     嫡女华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章 争风吃醋

    那男子穿着窄袖的胡服,服色黝黑,皮肤粗糙,一看穿着打扮就是个平日里需要干活的平民百姓。此刻他的身上已经血迹斑斑,他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完全不敢躲避飞来的鞭子,每一鞭子下去,都会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而那个女子穿着石榴红的袄子,外罩紫霞烟罗披风,头上更是珠翠满头,随便一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又是一个熟人——新安公主。

    沈沅钰心想早知道这样,今天她就不到大相国寺大街了。

    “打死这个贱奴,胆敢冲撞公主的尊驾,就不怕株连九族吗?”一个尖刻的声音从新安公主身后传来,正是狐假虎威的汝南王嫡女庾莹。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真的是公主吗?”

    “公主怎么这样野蛮?”

    “嘘,你不要命了?”

    三皇子看得眉头直皱,新安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不是给皇室抹黑吗?

    而新安公主情绪有些激动,一时竟没有看见来了一群熟人。

    沈沅钰看见新安公主的漂亮的披风下摆上有一个脚印,就猜到必定是此处人流太多,那个平民被挤到了公主身边,踩着了她的披风,才会惹得她大怒,以致于招来鞭打。

    沈沅钰对这个平民是有几分同情的,不过她并不是圣母,强行出头得罪新安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还有三皇子呢,为了皇室的尊严,他也不会让新安公主随便在大街上就对平民百姓施以私刑的。

    不过显然有的人并不想让她太舒坦。沈沅钰本来站在外圈,不知什么时候,裴家九小姐裴琪就来到了她的身后,似乎是被什么人挤了一下,裴琪身子前倾,一声惊呼,在她后背狠狠一撞,沈沅钰已经身不由己地进入到内圈里了。

    “是你?”新安公主猛然看见眼前多了一个人,再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对头沈沅钰,嘴角就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冷笑。“你是来多管闲事的吗?”上次在沈府,新安公主暗算沈沅钰不成,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回到皇宫又被宁德大长公主禁足,今日还是皇后亲自替她求情,宁德长公主才开恩放她和庾莹出来看灯。

    她早就恨毒了沈沅钰。

    她浏目一扫,已经看到了三皇子一行人,眼中闪过淡淡的讥诮:“怎么?以为有三哥帮你,我就害怕了吗?”

    沈沅钰很想说一句“您继续”,只不过若是她真的这样说了,以后在建康也就不用立足了。沈沅钰心里暗恨,却又不知道谁在自己背后下绊子,只好打起精神先应付了新安公主再说。

    她微笑着屈膝福了一福,“多日不见了,公主安好!”

    新安公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托你的福!”

    沈沅钰道:“不知道此人如何冲撞了公主,竟然惹得公主亲自动手鞭打于他!”

    公主身边的宫女道:“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把我们公主的披风都踩脏了。这披风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公主的!这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就是打死了他也不为过!”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此人踩脏了公主的披风,冲撞了公主尊驾,的确是他的不对。只不过今天公主出门,并未穿上朝服,也并未使用公主仪仗,所以这人肯定并不知道您就是公主。所谓不知者不罪,今天又是上元节与民同乐的日子,连皇上都要在皇城门楼上与百姓一起看灯。公主何不秉承圣心,大发慈悲,就此放过他呢!何况,您也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有多少气也该消了!”

    新安公主冷冷一笑:“你想让我放了这个贱奴?”

    沈沅钰点了点头。

    “那好!我便放了这个贱奴,不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公主请说!”

    “那就是代这个贱奴挨我一鞭子!”新安公主说罢,根本不给沈沅钰机会,马鞭一挥就朝她打来。

    新安公主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沈府的交手让她认识到,和沈沅钰玩心眼她根本不是对手,既然如此干脆就蛮不讲理地给她一鞭子,打都打了,沈家还能对她这个公主怎么样不成?

    新安公主用心十分歹毒,她这一鞭子狠狠抽下来,目标竟是沈沅钰的那张小脸,她想要一鞭子打花了这一张俏脸,让她从此毁容。

    新安公主的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她从小跟着大内高手习武,武艺上虽然都是些花拳绣腿,可是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沅钰却是强多了。沈沅钰眼看着那带着倒刺的马鞭向她脸上飞来,她想要躲开,可是身体的反应却跟不上脑子,她心里不由暗叫完了!

    “皇妹住手,不要乱来!”三皇子叫了一声,却是鞭长莫及,救援不及。沈沐也已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两眼赤红,要是新安公主真敢打坏了沈沅钰的脸,他绝不会放过新安公主。这位少爷脾气上来,就是站在对面的是皇帝,也先把他拉下马来再说。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道蓝色的身影一闪,就将沈沅钰的挡在自己的身后,一伸手,新安公主的马鞭已落在了手里。

    是谢纯!

    新安公主的这条马鞭是特制的,专门用来抽打那些她看着不顺眼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的,因此马鞭上嵌满了铁制的倒刺,谢纯把这样一条鞭子抓在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沈沅钰一清二楚地看到谢纯白玉一样的手掌间,流下殷红的血液。那一刻,她也不由为之动容。

    新安公主眼看着大仇得报,却被人横插一杠子,搅扰了自己的好事,顿时大怒,待看清来人的长相,那白玉般的面庞,轮廓分明的五官,甚至那嘴角挂着的一丝不屑都显得那样迷人。

    不知道怎么的,新安公主的一腔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

    谢纯的手很疼,不过依着他的性子,就是手掉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是那种极端自我的人,哪怕对面是位公主,也没有丝毫惧意,这一点倒是和沈沐有几分相像。

    他伸手一拉,新安公主心里一跳,手一松,马鞭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三皇子已经冲上前来,叫道:“季平兄,你没事儿吧?”

    谢纯将马鞭随手一抛,淡淡地道:“我没事!”不过他那一只手上滴滴答答流下来的鲜血,显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沈沅钰还算是冷静,对三皇子道:“殿下,您的侍卫身上应该带着棒疮药吧?”

    三皇子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一点!”侍卫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一般都会随身携带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三皇子招手叫了一个化装成普通人的侍卫头目过来,他的身上果然带着金疮药粉,沈沅钰取了药粉,细心地洒在谢纯的伤口上,有人找来一块白布,沈沅钰本想给他包扎,想了想,招手叫了鸾娘过来:“你来给表哥包上!”

    谢纯看了沈沅钰一眼,嘴角微翘,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沈沅钰只当没看见,在一旁指导鸾娘如何包扎。前世出身中药世家,做起这些来倒是驾轻就熟。

    众人把谢纯围得水泄不通,裴琪想要进去看看,一时竟然挤不进去。沈沐则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新安公主,要不是沈沅思死死拉住他的衣襟,他都想立刻冲进去给新安公主一鞭子。可是新安公主不知怎么的,有些心不在焉,居然都没有发现。

    好不容易给谢纯包扎完了。三皇子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来,对新安公主道:“新安,还不过来给季平道个歉!”

    三皇子这样说,本来是想给谢纯找个台阶下,新安公主是什么脾气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没想到新安公主像是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骄横也没了,人也娇娇弱弱地温柔了,款款上前,竟真的给谢纯行了一个下蹲礼:“本公主一时不查,误伤了这位公子……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沈沅钰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一旁的庾莹也是目瞪口呆。

    谢纯看都不看新安公主一眼,只是两眼望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是换作平时,新安公主早就勃然大怒了,今天却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十分温柔地笑了笑。

    一点都没有生气。

    她伸手拉着三皇子的衣襟:“三哥,这位公子……”

    三皇子也被新安公主给搞懵了,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她:“这位是谢涵谢太傅的嫡孙,陈郡谢氏的谢纯谢季平!”

    新安公主双眼一亮,对着谢纯展颜一笑:“原来是谢公子,公子大才,本公主也是早有耳闻了!”

    谢纯对她视而不见,转头对三皇子道:“殿下!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咱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三皇子也觉得如此:“好,咱们走吧!”

    新安公主急忙道:“三哥,你们要去哪儿?我也要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三皇子本来对这个妹妹没啥好感,不过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拒绝,只好没好气地说:“谁也没说不让你跟着!”

    那个倒霉踩脏了公主披风的平民早就被众人遗忘到脑后去了。沈沅钰心想既然帮了他一把就送佛送到西吧,就叫彩鸾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回头找个大夫治治伤。

    打发走了那个平民,沈沅钰又低声问几个大丫鬟:“刚才我站在圈外,是谁把我挤进去的?”

    彩鸾看得最清楚,低声说道:“是裴家的九小姐!”其余几个丫鬟都跟着点了点头,显然是都看见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心想裴琪这笔账,先给她记着。

    刚才这么一闹,众人的身份算是暴露了,大街上已经不适合呆着了。于是一行人只好上了醉仙楼。

    上楼的时候庾莹跟在新安公主的旁边,低声道:“公主,那个谢纯好大的架子,他虽然是谢太傅的嫡孙,可您是金枝玉叶,皇后亲生的嫡公主,您何必给他道歉呢?”

    新安公主正在琢磨着怎么想个法子让谢纯改变对自己的观感,听见这话不由恼怒道:“你给我闭嘴!以后不许再说谢公子的坏话!”

    庾莹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立刻噤声闭嘴,不敢多说什么。裴琪向这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醉仙楼的掌柜的把众人引入二楼最大的一间雅间,这里位置极好,窗户临街而开,能将底下万千的花灯和如织的人流看得一清二楚。好在三皇子定的雅间足够宽敞,虽然比预想中的多了不少人,坐这些人倒也足够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桌,众人便也没有分席,男男女女都在上边坐了。沈沅钰旁边坐着的是庾之瑶和沈沅舒。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坐了主座,谢纯和裴楷坐在他的两侧。裴琪正好坐在了谢纯的对面,她心里一阵窃喜。没想到还没有高兴两分钟,新安公主就指着她蛮横地道:“你,给我起来,和本公主换一下位子!”

    裴琪脸色就是一变,新安公主冷冷笑道:“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裴家不是王谢沈桓四大世家,哪里能得罪得起皇家,裴琪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低垂臻首:“臣女不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两人换了位子,谢纯像是没看到一样,只顾着和三皇子说笑。

    不大一会儿,酒菜便流水价地端了上来。三皇子叫众人都倒满了酒,然后道:“今日是上元节,能和给位在此小聚,也是缘分,请各位满饮此杯。”

    三皇子十分细心周到,贵公子们喝得是梨花白,而沈沅钰等小姐们喝得是则是没有什么劲头儿的果酒。

    众人正要饮酒,忽然听见裴琪说道:“等一等。”虽然被新安公主强迫着换了座位,她双目依然脉脉含情地看着谢纯,轻启朱唇道:“谢公子,你手上有伤,酒能活血化瘀,运行血气,您现在不宜喝酒!”

    本来谢纯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这阵子不知怎地,神态缓和了下来,冲着裴琪温柔一笑道:“裴小姐说得是,不若这样,我们俩换了这杯酒,你喝我的梨花白,我喝你的果酒,你看如何?”

    因为谢纯平日里总是淡淡的,这样温柔的一笑就像是初春里的第一缕阳光,能够融冰化雪,那份风情把对面的一票女子都给迷晕了头。首当其冲的裴琪更是满脸通红,差点儿就要立刻应了下来。

    好在她的脑子里还有一丝清醒,含羞道:“公子说笑了。”

    沈沅钰若有所思地看了谢纯一眼,唇边露出一丝了悟的微笑。她淡淡笑道:“这有何不可呢?今日本是上元佳节,本就不必遵守那么多规矩!况且,表哥的手又受了伤,也算事出有因。裴九小姐,你就不必这般拘泥了!”说着直接就叫了跑堂的小二过来:“把那位公子和这位小姐的酒杯换过来!”

    谢纯看了沈沅钰一眼,心想这女子果然是冰雪聪明,只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目的。

    裴琪本来就是欲拒还迎,那小二来取她的酒杯,她也只是推拒了一下就让小二把酒杯拿走了。等两个人换完了酒,沈沅钰又道:“这一杯梨花白,九小姐可要一滴不漏地喝下去才成!”

    众人看向裴琪的目光已经隐含了各种含义。有几个家教森严的,已经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鄙夷。新安公主脸色铁青,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要脸!”

    沈沅钰听见有几位小姐在那里窃窃私语:“这位九小姐的母亲是小妾扶正的!”“难怪这般上不了台面!只会一些狐媚子的手段!”

    “河东裴氏也算得上是大晋的名门望族了,怎么竟养出了这样的女子?”

    “谁说不是呢,听说当年她父亲为了把她那小妾娘扶正,差点被赶出宗族,从族谱上消去名字!”

    “也不知道她娘给她爹下了什么迷魂汤?”

    这些话裴琪隐隐约约听见了些,只是她一心想要嫁给谢纯,虽然生气,也只当是众小姐们妒忌谢纯对她另眼相看。

    谢纯对她果然是另眼相看。这一餐饭吃下来,不但对她笑容温煦,更是时不时地提点她,一会儿说这个菜好吃,叫她多吃一点儿,一会说那道汤很热,让她小心被烫着了。

    不过片刻功夫,新安公主的脸就变成黑锅底了。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差点忍不住大笑。心想这谢纯温柔起来,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那些小姐们有几个光看表情就知道,和新安公主一样,简直恨死了裴琪。

    正在表面平静,私底下暗流汹涌的当口,楼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醉仙楼虽然建得美轮美奂,但毕竟是木制结构,隔音效果并不好。只听见一个激愤的声音喊道:“二楼不是还有地方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几个上去?你当咱们没有银子不成?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就听见一个谦卑的声音响起,似是店小二:“几位贵客息怒,咱们醉仙楼的规矩,一楼的座位为寒门和次门所设,二楼为士族和高门所设,咱们的酒楼开了一百多年,老规矩一直是这样的,咱们总不能为了您几位客人而放弃所有高门士族的贵客吧?还是委屈几位公子在一楼等一等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用餐完毕,腾出位置来的!”

    沈沅钰心里升起明悟。这醉仙楼和一般的酒楼又自不相同,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五星级酒店。这种事情古今同一,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点官方背景,这样的酒店是开不起来的,所以敢于明目张胆地区分等级,哪怕你是豪掷千金,没有士族的身份,也休想到二楼去用餐。

    沈沅钰不知道的是,这家醉仙居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当堂高座的三皇子。三皇子的手里,除了这间,在建康还有一十八座酒楼,开这么多酒楼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至于其他的目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其实酒楼的这种规定,并不算苛刻。当时的社会风气,士族和庶族已经发展成为冰火两重天了,不要说是相互通婚,就是坐在一起吃饭闲聊,被人家知道了,对于士族一方来说也算是一种耻辱了。更有甚者,御史甚至会具折弹劾。

    所以士族和庶族,说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也不是夸张之辞。

    此刻那几个来用餐的客人已经怒气勃发:“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狗才,你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你就敢如此无礼?这位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公子路萧然,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当朝二品大员,难道吏部尚书的儿子,还没有资格到二楼去用餐吗?”

    路尚之乃是当今皇上最为倚重的心腹干臣,一生勤于政务,直到三十二岁才娶了将门之女钱氏为妻,婚后也只生了路萧然一个儿子。三皇子等人听说楼下的人竟是路萧然,不由全都停下了筷子。

    出人意料的,二小姐沈沅思忽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沅思脸色微微发白,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也微笑着站了起来:“二姐姐,你不是说要去净房吗,我也要去,咱们正好一路。”

    沈沅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对对对!咱们快去吧。”拉着沈沅钰的胳膊有些仓惶地向楼下走去。

    那样平坦的路,沈沅思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若不是沈沅钰搀扶着她,她很有可能当场摔倒在地。沈沅钰想起她在马车上套问自己路家的情况,隐隐猜到了什么,也只有暗自叹息一声。

    “慢点儿,二姐姐!”沈沅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沈沅思才清醒了一些,脚下的步伐也就缓慢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楼,就看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门口,正和店小二争执。沈沅思不错眼地看着其中一个最为出众的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灰鼠皮的大氅,身材高挑清瘦,两道浓浓的剑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少年两片薄唇紧紧抿着,显得极为清俊儒雅。

第78章 刺杀风波

    沈沅钰当即断定这位极为清俊的公子便是路萧然了。

    谁说寒门无人才,单就这份气韵风度,也把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比下去了,也就三皇子、庾璟年、谢纯等寥寥数人能和他媲美。

    沈沅思的目光牢牢定格在路萧然的身上,连沈沅钰拉了她一把她都无知无觉。路萧然略有所觉,豁然回头,正好看见站在那里的沈沅思。

    那一瞬间的情形,让沈沅钰想起一句古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沈沅思若想过去和路萧然说两句话,沈沅钰是绝对不会拦着她的。不过两人四目交投,对视片刻,沈沅思忽然垂下头,一把拉着沈沅钰道:“咱们还是快去净房吧。”

    沈沅钰看见她的眼角有淡淡的水光。

    沈沅钰想不明白,沈沅思一个顶级门阀士族的千金小姐,是怎么和路萧然这种寒人子弟扯上关系的,又是怎么和他发展出一段感情,并且看起来颇有点……“两情相悦”的,沈沅钰很想表示一下她对于沈沅思遭遇的无限同情之心。

    不过……“二姐姐,你把我的手捏疼了!”沈沅钰还是十分不厚道地说出了这句话,并且立竿见影地打断了这种奇怪的类似琼瑶剧的诡异气氛。

    等两个人从净房出来,沈沅思已经恢复了兰陵沈氏嫡女的傲气和尊严,沈沅钰跟在她的身边,她不说话,沈沅钰也没有问她。她虽然也爱听八卦,可是却不想因为这个爱好打扰别人的生活。

    两个人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就看见路萧然和其他几位寒门公子竟然来到了楼上,想来是三皇子叫人请他们上来的。

    就听三皇子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路兄,相逢即是缘,既然来了,咱们正好好好叙谈一番,本王这儿也有不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路尚之掌握着朝中官员的升迁,权力极大,三皇子早就想拉拢路氏父子,今天碰见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因此他对路萧然的态度十分平易近人。

    和路萧然一块儿来的一位寒门子弟,也就是刚才和店小二吵起来的那位,满脸兴奋地说道:“路兄,三殿下这样尊贵的人,又是盛情邀请,咱们却之不恭啊!”恨不得立刻就代替路萧然坐下,这下看店小二还狗眼看人低不?

    路萧然却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不过店里既然规定了二楼只能招待高门士族,在下一介寒门庶民,却是不便就坐的,还请殿下见谅!”

    三皇子一怔,没想到路萧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陡然明白到他虽然是寒门出身,这份傲气却不比士族子弟差。

    三皇子笑道:“路兄不必如此,那店小二不过是一个下人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你是本王尊贵的客人,莫说是这醉仙楼,普天之下,你哪里坐不得?”三皇子毕竟是龙子凤孙,这话说来自然有一股隐隐的霸气。

    路萧然却是苦涩一笑:“殿下,我并不是小肚鸡肠,要与那店小二一般见识。也不是给脸不要,坍您的台。实在是……”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殿下,您能让我今天在这里吃这一顿饭,却不能改变我的身份。我从小熟读老庄,连崇有派的领袖大名士何晏都夸我一句‘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我的才华和能力连皇上都是认可的。可是司徒府给我定品的时候,仍把我定为了‘中下’,而那些士族子弟,哪怕学问本事比我差很多,也能因为祖辈的荫庇,至少定为‘上下’品……”

    路萧然又是一顿:“说这些,我并不是对朝廷,对士族有所怨言。只是想告诉殿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我今天就是坐在了这里,把自己当成了士族中的一员,在座的众位可能看在您的面子上,嘴上不说,可心里面不痛快。而我得到的也不会是荣耀,而是羞耻!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您说对吗?我这便下去一楼等位置,若您真想交我这个朋友,我在楼下恭候您的大驾!必然不敢再有任何推脱之言!”

    说罢他又拱了拱手,拉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寒门子弟下了楼。沈沅思和沈沅钰这时候刚刚从楼梯走上来,两帮人相对,各自行礼,并未多做寒暄便各自走开。沈沅钰却看见路萧然深深地看了沈沅思一眼,而沈沅思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重又变得苍白。

    沈沅钰暗想,刚才那一番话,路萧然与其说是说给三皇子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沈沅思听的。

    等沈沅钰和沈沅思回到座位上,路萧然等寒门子弟也回到了一层,就有一个士族子弟嗤笑了一声道:“这等荒伧寒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对待这样的奴才,殿下何必这样客气!”

    立刻便有数人纷纷应和,其中便有裴十三和裴十四。士族子弟对于寒门士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厌恶感,何况路萧然的父亲路尚之没有任何背景,仅凭一己之力做到当朝二品大员,礼部尚书的位置,比很多人的父祖位置还要高得多,这些人自然对路萧然更加没有好感。

    三皇子忙摆摆手制止住众人的吐槽:“萧然兄才华横溢,各位切莫如此!”他也没想到路萧然会以这种方式拒绝他的邀请。不过路氏父子越是这样,他对他们就越是感兴趣,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这两个寒门中的人才网罗到自己的麾下。

    谢纯举杯敬三皇子道:“路尚书虎父无犬子,路萧然此人大不简单啊!”路尚之之所以一路高升,区区二十年就从一个从八品上的上牧监丞升到吏部尚书的位置,除了他本身才能卓绝,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赏识和信任。

    路尚之在朝廷之中向来以独来独往,不与任何家族不与任何皇子结交的孤臣形象示人的,路萧然自然紧随着父亲的步伐。今天若是应下三皇子的邀请,恐怕明天皇帝对路氏父子的信任就会打一个折扣,所以路萧然是一定要拒绝三皇子的。

    谢纯之说以说路萧然大不简单,就是看到他能这样漂亮地拒绝三皇子,让三皇子没有丝毫不悦,不会引起三皇子的反感报复,这就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了。

    三皇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哈哈一笑道:“季平兄说得有理!”

    众人都不再提起路萧然,酒过三巡,都有点薰薰然,就有人起来相互敬酒,场面就有些乱哄哄的。

    沈沅钰酒量很差,前世她是有名的一杯就倒,这辈子虽然换了一具身体,可还是没有摆脱这种不能喝酒的体质。所以喝的虽是果酒,可也只是沾沾嘴唇而已。她就看见裴琪的庶妹裴染直接离开了座位,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去给三皇子敬酒。

    “殿下,我敬您一杯!”借着一点儿酒劲儿,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放射出迷人的电波,沈沅钰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尼玛!这还是古代吗?

    这样大胆出格的举动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多数贵女的眼中都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有不少人实际上是羡慕裴染的,因为三皇子这样的男神,实在太过符合思春少女们梦中情人的形象了。

    只可惜,三皇子现在已经是名草有主了!

    那么裴染这样倒贴又是为了什么呢?三皇子的正妃是定了,不过按照大晋定制,皇子可以有一正二侧三位妃嫔,侧妃虽然较真起来也算是妾,不过那也算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将来三皇子开了府,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殿下请满饮此杯!”裴染的双眼中蕴含着无限的风情。

    三皇子微笑地看着裴染,那明亮的黑眸中分明闪过一丝鄙夷,却仍然从裴染那纤细的玉手中接过金樽,调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有裴小姐这般的美人相敬,本王又岂能不喝呢?”

    三皇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掉了个儿,亮给裴染观看。“本王可都喝了,裴小姐是不是也表示一下呢?”

    裴染娇笑连连,一仰脖,也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了。

    士家子弟们平日也是风流惯了,立刻轰然叫好,一片放浪形骸的神态。沈沅钰微微皱眉,却没想到更离谱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裴染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脚下不稳,归座的时候竟然脚下一软,向地上摔去。也不知裴小姐怎么摔得那么有技巧,这一摔不偏不倚地摔向了三皇子的怀里。

    三皇子一伸手就楼住了美人的小蛮腰:“裴小姐,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一些!”裴染定定地看着三皇子的眼睛,只觉得他眉眼之间一片温润,那份风流倜傥是她生平从所未见的,一时之间看得几乎呆了。

    直到三皇子扶着她站了起来,她才含羞带怯地向三皇子道谢,等她回到座位上,众小姐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赤裸裸的鄙夷了。裴染似乎是脸皮很厚,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仍时不时地偷看三皇子一眼。

    等谢纯遥遥向裴琪敬过第二次酒,新安公主狠狠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面,“不吃了!什么狗屁倒灶上不得台盘的东西,简直污了本公主的眼睛!”

    公主这一发怒,顿时满室寂然。沈沅钰也不愿意再和这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士族子弟混在一块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这灯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母亲要担心了!”

    三皇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新安公主,开言道:“既然大家都吃饱了,就继续出去看灯吧!今天难得聚得这样齐整,下回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戌时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三皇子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只能答允,否则那不是不给三皇子面子吗。于是众人纷纷起身,三皇子打头,众位公子先下楼,然后是各位小姐。等公子们刚刚下了楼梯,在一楼大厅里站定,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裴琪便从楼顶上滚了下来。

    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裴琪已经滚到了地上,满脸是血,楼上的小姐们有看见的,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整个醉仙楼都炸窝了。

    裴楷赶紧上前扶起裴琪,“九妹妹,你怎么样?”

    裴琪的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口子,她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只摸了满脸的血,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忍不住大哭起来:“十三哥,呜呜,有人要害我!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你要给我做主啊!”

    有人在后面推了裴琪一把?裴楷的目光森然地扫过一众士族千金,跟在裴楷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安公主。裴楷的目光就是一凝。

    新安公主推了裴琪一把,所有的士族小姐几乎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有几位公子也看到了。

    新安公主脸上乌云罩顶,满脸都是不屑的冷笑,狠狠将裴楷的目光瞪了回去。这要是换一个别家的千金,裴楷无论如何也要为妹妹讨还一个公道,可是新安是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是太子的嫡亲胞妹……

    裴楷当机立断:“妹妹休得胡说,众位小姐都与你无冤无仇的,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定是楼梯太过陡峭,你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他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裴琪的丫头:“刚才是你扶着九妹妹小楼的,可是如我所说的那样?”

    那丫鬟被裴楷凶神恶煞的目光吓坏了,嗫嚅道:“是……是小姐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这才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裴琪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十三哥,正要说点什么,三皇子已经走了过来,“裴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凶手,而是赶快将令妹送到一个安静所在,再找个大夫给瞧瞧,有没有伤到了哪里!”

    裴楷刚好就坡下驴:“殿下说得正是!在下这就带着舍妹去就医,就不能陪伴殿下观灯了。我十四弟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就让十四弟随侍在殿下身边吧!”

    三皇子自然应允。

    裴家跟着出来的丫鬟婆子不知从哪里抬了一架软轿过来,裴楷带着裴琪先行离去就医。裴琪受了这样的伤,裴染当然也要跟着一块儿过去。不过明显走得不十分情愿,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三皇子几眼。

    沈沅钰趁乱走到谢纯的旁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这般对付自己的爱慕者,有一天她们明白了真相,岂不是要心寒!”

    她真是有点儿想不明白,新安公主和裴琪对谢纯都有那种意思,她看出来了,谢纯也应该看出来了。只是被这样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喜欢,男人不是应该飘飘然高兴的吗,谢纯这样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谢纯淡淡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爱慕者,我可承受不起!”哼了一声便走开了。沈沅钰觉得谢纯忽然有点不高兴了,刚才他看见自己的计策奏效,裴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分明是透出笑意的,怎么自己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又生气起来。

    反正这家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沈沅钰也懒得多想。

    她却不知道,谢纯见识了新安公主的野蛮,也看出了公主对他的心思,这样一招借刀杀人的计策就涌上心头。在酒宴上谢纯频频挑拨新安公主和裴琪的关系,真正的原因是他亲眼看见裴琪暗算沈沅钰,将她挤进了新安公主的圈子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大家的情绪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实际上,众人对裴家的两位小姐印象都不怎么好,甚至是十分糟糕,她们出糗受伤,众人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看得十分欢乐。

    走出酒楼的大门口,刚好舞龙舞狮子的队伍从大街西边过来,无数的人流从这里经过,众人身边虽然丫鬟、长随、护卫众多,更有不少的护卫隐在人群中,扮成普通的百姓保护三皇子,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差点儿被混乱的人流冲散了队伍。

    好不容易等着舞狮舞龙的队伍过去,众人已经被人流带到了一堵高墙之下,众人尚未回过神儿来,就见高墙之上忽然出现七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

    刚才的那一下,把沈沅钰和沈沅舒、沈旭全给冲散了。沈沅钰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妹妹和小叔叔,就听见谢纯示警的声音焦急传来:“不好!有刺客!快趴下!”

    沈沅钰根本就没有看到刺客在哪里,单是出于对谢纯的信任,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仆倒在地上。一阵嗡嗡的弓弦声响起,“嗖嗖”的破空声以及骨折肉裂声和惨叫声。

    沈沅钰眼睁睁地看着街上的一排人被射中倒地,中箭的部位各不相同,鲜血汩汩地流出,情形之惨,宛若人间地狱。

    沈沅钰看见刚才与她一同吃酒的一位张姓的小姐胸口被一支羽箭贯穿,眼看着活不成了,却仍在地上辗转呻吟。许多与此事毫无干连的普通百姓也在这一轮箭雨之下或伤或死。

    庾之瑶站在她的左前方,傻傻地立在那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一幕,一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连哭都哭不出来。沈沅钰害怕刺客们再射一轮箭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将她扑倒在地。

    然后又是一轮箭雨,又有数人倒地。沈沅钰惊魂初定,看见河东裴氏裴柏被人一箭贯穿了咽喉,明显是活不成了。裴十三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留下弟弟陪着三皇子,竟然将弟弟送进了地狱。

    庾之瑶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哭出声儿来。

    “保护三皇子!”

    “保护五少爷!”

    “保护八小姐!”

    无数声音此起彼伏,今天出行的这么多士族子弟,每一个人带着的护卫都不在少数,刚才是因为刺客从墙顶上冒出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过诡异,所以打了护卫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能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此时护卫们正在纷纷向主子靠拢,黑衣刺客已经没有时间再射出一轮箭雨了。就见为首的一个黑衣首领呼喝一声,领着众刺客从墙上跳了下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兵刃,杀气腾腾地向着三皇子所在的方位杀了过去。

    他们的目标是三皇子!

    沈沅钰趴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着,犹如擂鼓。两世为人,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她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降低存在感的同时,她抬起头,悄悄观察着场中的形势。

    三皇子面色端凝,出奇地沉着冷静,此刻他的身边已聚拢了五个护卫,正在慢慢向另一侧的墙壁靠去,其他的护卫也在向他靠拢中,只要再给他几吸的时间,众护卫就可以将他牢牢护住。

    今天他带出来的护卫都是他亲手挑选的,每一个都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挡十,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这几个刺客人太少,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他。

    只不过那些刺客也是出乎意料的凶悍,他们一路杀过来,挡在前面的人全都被斩瓜切菜地顺手干掉了,个个死状奇惨。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趴着的好处了,刺客不是不想杀她们,而是根本没有时间蹲下身子给她们补上一刀。

    刺客们动作很快,片刻之间就逼近到三皇子身边。三皇子这边的五个护卫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一时间刀剑齐出,打斗得非常激烈。

    刺客比护卫多出几个,只是每个护卫都不要命似的与刺客死缠烂打,哪怕自己挨刀,也绝不肯退后半步,几乎是短短一瞬间,胜负就已经分明,五个护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刺客死了四个,剩下的三个也每一个人都带着伤。

    刺客首领还活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知道只要自己挥动宝剑,就能把眼前的这个天之骄子,流着谯国桓氏血脉,皇帝极为宠爱的三皇子的脑袋砍下来。

    只不过,那一瞬间,他并未从三皇子的眼中看到恐惧,亦或是惊怒诸如此类的情绪,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讥嘲,刺客首领觉得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三皇子的手伸向腰间,速度极快地抽出一把薄薄的软剑,他的动作快得超过了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刺客首领只觉得眼前如同霹雳闪电般的剑光一闪,他那把精钢打造的长剑已经断为了两截。

    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捂住了咽喉。三皇子的软剑刚才从这里划过,切断了他的喉管!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他伸手指着三皇子,想要说一个“你”字,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刺客首领轰然倒地,剩下的两名刺客相顾骇然!

    谁也没想到三皇子年纪轻轻,武功竟然这般高强。

    三皇子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抹过剑锋,看向两个刺客的目光就像在看两只臭虫,声音更是寒如冰雪:“蠢货们!若肯束手就缚,并且供出主子是谁,本王还可饶你们狗命!否则,本王要叫你们尝尽天下间的酷刑,后悔在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

第79章 来人接应

    三皇子师从大晋第一武术名家,他的师弟就是庾璟年,师兄弟两个人一个用软剑,一个用软鞭,都是十分难练的武器。倒是一旦学有所成,就都是极为厉害的高手。他的武功这般高强,却从来没有在外人跟前表现出来,所以布局谋划刺杀的人,根本就没有将这一点计算进去。

    今天的刺客都是高手,可是只剩下两个刺客,根本就不看在三皇子的眼中。

    那两人都是别人找来的死士,又怎么会被三皇子几句话说动,仍是一声不响地提刀攻了过来。三皇子冷笑一声,眼中是浓浓的嘲讽之意,软剑在他手心里跳跃着,宛若精灵。

    三皇子的武功说白了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又一道电光闪过,三人交错而过,相互交换了位置。两个刺客的刀全都断作两截,他们徒劳地用双手握住咽喉,可是也阻挡不了鲜血汩汩流出。

    又是一剑致命,割断了咽喉。

    不过三皇子的前胸和胳膊也挂了彩,好在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轻伤。

    三皇子的唇边露出胜利的微笑。然而危机并没有就此结束,刚才被侍卫砍倒的一个黑衣人从他的身后悄悄站了起来,手里的剑悄无声息地向着三皇子的后背刺去。

    “小心后面!”

    “殿下快躲开!”无数人大声提醒。可是那刺客距离三皇子太近了,三皇子又一时之间没有弄清楚刺客的方位。

    想要闪开从背后过来的长剑就有些晚了。

    刚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沅钰直到现在还趴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她眼睁睁看见那个黑衣刺客向着三皇子恶狠狠地挥刀,若是三皇子死于刺客刀下,不用想,今天跟随三皇子出来的所有人,都要接受来自于皇帝的雷霆怒火。何况她对三皇子印象很好,她也不想这个少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的手边就有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掉落在那里,沈沅钰想也没想就一把将刀子抄了起来。

    将这把刀飞掷过去,能不能救三皇子一命?答案很明显是否定的。她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刚才那一阵混乱,不少人手中的灯笼全都掉在地上破裂了,地上到处都是火光,亮如白昼十分耀眼。沈沅钰想起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淘气的小男孩用镜子反射太阳光,专门往人的眼睛里照……

    她灵机一动,调整了一下长刀的角度,让刀子反射火光,正好映入刺客的眼睛里。

    任何人的眼睛受到了这样的刺激,在本能的驱使下都会闭上眼睛。刺客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刀也就砍得歪了,饶是如此,还是划破了三皇子的衣服,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痕,好在这道伤口并不深。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无数刀剑就向着那名刺客招呼过去。三皇子大叫了一声:“留个活口!”

    片刻之间众人就将刺客生擒活捉,提到三皇子面前。这个时候,三皇子已经在贴身内侍的帮助下草草包扎了伤口。

    三皇子英俊的面庞上怒气勃发:“说,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本王?”

    那刺客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笑容:“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一句话的!这一次我们的人虽然死光了,可是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我们的主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劫后余生的众人已经全都聚拢了过来,这刺客话中的意思极为古怪,众人全都听得莫名其妙。

    其中一个护卫上前“啪”地给了刺客一个嘴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好好回答咱们王爷的问话!不然,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我的意思是,我快要死了!而东海王,也即将为我们陪葬!哈哈!哈哈!”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三皇子,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不好!他的牙齿里藏着毒丸!”庾邵渊反应过来,不过已经晚了,护卫上前一把捏开了刺客的嘴巴,不过那刺客已经咬碎了毒丸。那毒发作得极快,不过片刻,那人便已气绝身亡。

    三皇子的脸色极为难看。七个刺客,死了个精光,一个都没有留下。到底是谁这么恨他?想要他的性命?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卫道:“快去看看,今天跟着本王一块儿出来的公子小姐们怎么样了?”

    刺客全部授首伏诛,现场却仍是一片混乱,宛若人间地狱。到处都是鲜血、死尸。除了裴柏,士族公子死了三个,小姐们死了两个。

    当然,死的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

    庾邵渊眉头微皱,这次跟他出来的,除了谢纯和沈氏众人,全是投靠了他的士族,能派出来在三皇子跟前侍奉的,每一个都是族中的精英人物,这一次死了这么多人,回去可得好好安抚他们。

    这时,沈沅钰也和沈沐、沈沅思、沈沅霜等人汇合了。回想刚才的惊魂一刻,众人都是心有余悸。也许是运气好,沈家众人没有一个人受伤的,只有沈沅钰在刚才扑倒庾之瑶的时候,擦破了手掌,并没有大事。

    沈沅钰焦急地问:“三哥、二姐姐,你们有没有看见小叔叔和八妹妹!”

    沈沐等人也发现沈旭和沈沅舒不见了。这两个人一个八岁一个十岁,都还是孩子,沈沐不由也急了。

    沈沅钰害怕沈旭出事儿,吩咐了鸾娘要一刻不停地盯着沈旭,她冷静下来之后,发现鸾娘也不见了踪影,心里自我安慰地想到,也许是躲避人流的时候,走到了哪个胡同里,有鸾娘跟着,总算能放心一些。

    沈沅思出了醉仙楼就一直神思不属的,沈沐想了一下道:“刚才那么乱,还是先派人到处找一找吧。”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三皇子在众人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多谢三小姐救命之恩!”三皇子十分郑重地对着沈沅钰深深行礼下去。

    沈沅钰急忙躲到了一旁,“殿下折煞我了!”

    众人全都愣了。谢纯有些狐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解释道:“刚才若不是三小姐临危不乱,用贼人遗下的长刀反射火光到刺客的眼睛里,本王现在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了!”沈沅钰刚才晃刺客的时候,因为动作不太娴熟,一并连三皇子也给晃到了,所以庾邵渊才知道得这样清楚。

    “啊?”

    众人全都没有听明白。三皇子笑笑,蹲身拾起一把长刀,亲自给众人演示了一番。刚才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幕,明明那刺客有机会将庾邵渊一刀穿心,可是后来,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刺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那致命的一刀也砍歪了。

    原来都是沈沅钰的杰作!

    本来她猜中了旻文太子的谜语,还有很多人觉得她是运气好,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现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就全都充满了惊讶和钦佩。

    在刚才那样混乱的环境下,能保持正常的心态都十分难得,更遑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解决办法了。至少沈沅钰的心理素质,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强多了。

    这里边,最泰然处之的反而是谢纯了。沈沅钰的聪颖和智慧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识了,现在嘛,早就见怪不怪了。

    三皇子又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又有那样显赫的出身,若是做了自己的正妃,定然会对未来的大业起到极端重要的辅助作用。只可惜,这个女子,已经名花有主了!

    沈沅钰这个时候心急如焚,哪里还有空管别人对他的观感,急急对三皇子道:“殿下,我小叔叔和八妹妹走丢了,您手下的人多,您能否派人帮我们找找!”

    “这有何难?”三皇子对救命恩人的这点儿小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叫了一个侍卫过来,正要吩咐,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不好,刺客的兵器上涂抹了毒药!”

    刚说完一句话,他就昏倒在地上了。

    众人顿时一片大乱。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不片刻就到了跟前。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道:“千牛卫来了,千牛卫来了!”

    千牛卫是皇帝内围的贴身卫率,原来大相国寺大街发生了刺杀皇子的恶性事件,皇帝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晓了,因此派了千牛卫前来接应三皇子。

    数千名千牛卫训练有素,一来就把大相国寺大街团团围住了。众卫士的首领是个面容英俊,棱角分明的年轻男子,他马不停蹄地带着千牛卫来到了大相国寺大街,一面吩咐副手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许放过一个可疑人员,一面带了三十多个千牛卫的顶尖高手,步行进了大相国寺大街——今晚这里聚集了不知多少百姓,马是无论如何进不去的。

    他指挥若定,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事发现场。这时候众人也才刚刚把三皇子扶起来,接着就看见一个银盔银甲的青年踏着漫天的星辉快步走了过来,一双黑眸恍若天上的星子,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那样英俊的面庞,目光中却带着与世隔绝的冰冷,让任何人都不能与他亲近。

    “二哥你来了!”庾之瑶激动万分地喊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王次子庾璟年。

第80章 借题发挥

    庾璟年被任命为千牛卫中郎将,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要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恰好今晚轮值,因此不能和三皇子一块儿出来游玩赏灯。不过皇帝肯把自己的贴身卫率派过来,可见皇帝对三皇子的重视和宠爱。

    庾璟年先看了庾之瑶一眼,见妹妹毫发无损,这才点了点头,接着他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目光微凝,又随即转开。

    然后他看见三皇子倒在侍卫的臂弯中人事不省,冰山般的面庞上终于现出一丝动容。急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三皇子道:“殿下怎么样?伤得可重?”

    护卫首领神色凝重地答道:“殿下的伤并不重,不过刺客在兵刃上抹了毒药,殿下中了他们的毒!”

    庾璟年问道:“可抓住活口了?”

    侍卫首领答道:“刺客已经全部伏诛!”

    庾璟年脸色微黑,指着一个千牛卫道:“你带着几个兄弟,将刺客的尸体收集起来!”

    又指着另一个人,“你带着几个兄弟保护众位公子和小姐,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又指了指刺客出现的院子:“你多带人手,将这个院落给我封了,把他们全家老老小小一个不漏地给我抓进天牢待审!”

    他说一句,千牛卫就大声答应一声“是”,紧接着就雷厉风行地去办了。

    最后,庾璟年抱起庾邵渊,快步向醉仙楼走去。皇上派他来的同时,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全都派了过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地方,让太医们给三皇子治病。

    醉仙楼正合适!

    前头的卫兵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刺杀事件把醉仙楼的老板也吓坏了,他生意也不做了,叫人关了大门,上了门闩,躲在房间里还是瑟瑟发抖。

    大门被人踹开了,他吓得一声狼嚎,待看见一票身穿官兵服色的人走了进来,老板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各位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庾璟年哪有时间理会他,从腰间掏出一块千牛卫的腰牌扔在地上,语气冰冷地道:“这里被千牛卫征用了,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所有的人都给本将军赶出门去!”说罢根本不管目瞪口呆的老板,抱着三皇子就上了二楼。

    庾璟年找了一个雅间将三皇子放下,挥退了众人,在三皇子的床榻旁边坐下,没好气地道:“别装了,这里没人!”

    三皇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嬉皮笑脸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中毒昏迷?我可是一直装得很像诶,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动都没敢动一下……”在庾璟年的跟前,他就自动启动了话唠模式。

    庾璟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道:“咱俩打小儿一起长大,你有什么本事我会不知道?你一直携带着百花解毒丹,什么样的毒能毒倒你?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庾邵渊翘着二郎腿,一手摸着下巴,笑道:“这么聪明真是拿你没办法,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那些刺客跳出来的院子住的人是谁?”

    庾璟年目光一闪,森然道:“是谁?”

    “正四品上忠武将军郭振裕!”庾邵渊一字一字说道,“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老大南征北战,从一个小小的校尉,积功到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之职,是老大的铁杆心腹!”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竟然是他!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看过刺客所用的箭簇,是军中的制式箭弩,而且是簇新的!民间没有能力仿制,也绝对不敢仿制!因为老大领了征北大将军之职,年后要率领部队到益州驻防,防备北燕进兵益州。兵部军械局加紧赶制了一批箭簇给老大送去了……”

    庾璟年接着不紧不慢道:“刺客藏匿在老大的心腹家中,所用的又是军中的制式并且是新造的箭弩……”他看了三皇子一眼:“你本来就是桓大司马的外孙,出身比他这个皇长子还要高上一筹,如今眼看着又和太原王氏联姻,声势日大,老大难免对你心存不满,于是派了刺客前来杀你,好一了百了?”

    庾邵渊笑道:“着啊!前因后果全都对上了,逻辑也严丝合缝!”

    庾璟年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老大有这么笨?刺杀就刺杀,还把这么明显的证据交到咱们手上?”

    “我也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不是老大干的。不过既然有人巴巴地把老大的把柄送到了咱们手里,咱们要是不利用一把,怎么对得起苦心布局之人?”

    “所以你就故意让自己在刺杀过程中挂彩,故意假装中毒昏倒,不过是想在皇伯父面前表现你是受害者,博取皇伯父更多的同情?皇伯父处置老大的时候才会更加雷霆万钧,不会手软,我说的对不对?”

    庾邵渊抚掌大笑道:“知我者,安仁也!”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能在敌人的刀锋下,那么短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事情,并且成功地为下一步的行动布下后招,三皇子这份胆识、魄力和智慧,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庾璟年也绝非良善之辈,目中寒光一闪道:“老大这些年没少挖坑给咱们跳!让他付出点儿代价也是应该!不过这些事情既然咱们都能想清楚,皇伯父就不会想不到,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会狠下心来真的处置老大?”

    “我自然有办法让父皇厌弃老大!”庾邵渊唇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老大年前的时候曾统领龙虎、豹韬、左右威卫四卫兵马,在豫州和北魏打了一仗,回来之后他就给父皇写了一份奏折,请求父皇论功行赏,不过父皇把这份奏折压到昨天,才刚刚批复下去。”

    “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益州司马张鸿代表刺史李雄进京陛见皇上,恭贺新年,那张鸿行为无忌,君前失仪,父皇大怒,将他贬为庶人。这两件事你可知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有所耳闻,不过这两件事和逼皇上处置老大有什么关联?”

    庾邵渊双瞳之中有隐隐的火焰在跳动,在最好的兄弟面前,他并不需要隐瞒什么:“封赏大军的那道奏折咱们暂且不说。单说这个益州司马张鸿,他可是刺史李雄的心腹,李雄和老大可是朝中公认的死对头!”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皇上曾把大皇子的嫡亲胞妹嫁给了益州刺史李雄为妻,结果那位公主嫁到成都仅仅两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后来李雄的弟弟李爽在大皇子麾下效力,大皇子为了给妹妹报仇,把李爽以延误军机之名给杀掉了。因此大皇子和李雄就此结下了深仇。

    庾邵渊道:“要是咱们散出消息去,就说皇上封赏这四卫兵马,以及将张鸿贬为庶人这两件事,全是因为顶不住老大的压力才办的,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庾璟年双目一亮,“皇上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不会高兴。况且这些年来,老大仗着自己有军功在手,为人骄横跋扈,对朝臣呼来喝去有如奴仆,皇上对他未必没有防范之心……”

    这么说也只是委婉,庾邵渊和庾璟年两人都心知肚明:皇上疑心很重,这些话一旦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又有这次刺杀三皇子的不良记录在,想必大皇子必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庾璟年格格一笑,目光阴沉:“不错,咱们好好谋划谋划,这次不但要让老大栽个大跟头,还要除掉郭振裕,断老大的一条手臂!”别看这位少爷年纪不大,却也是个在阴谋诡计中打滚长大的人物,心狠手辣那是一定的,绝不是个善茬。

    庾邵渊大笑道:“好兄弟,哥哥也正有此意呢。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庾璟年冷酷地一笑:“这件事好办的很,如今郭振裕的一家人已经被我投入了天牢,我会好好搜一搜他的宅子,看看有没有窝藏刺客的证据……”

    庾邵渊心领神会:“若是没有呢?”

    “搜索郭宅的都是我的人,我想让他有,又怎么会没有?”也就是说,若是没有证据,便要炮制证据构陷郭振裕了。

    庾邵渊笑道:“正是如此,刺客是从郭振裕的宅子里跳出来的,他就是抵赖,皇上也不会相信他的!”

    两人密议了几句,一条条毒辣的计策纷纷出炉。这时候,外头的守卫隔着门向内禀报:“将军,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

    皇上担心儿子,把整个太医院都派来了。庾璟年看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假装昏迷,可瞒不过太医把脉,而三皇子的脉案皇上是一定会过目的。

    庾邵渊微微一笑,早有准备道:“请孙延孙太医进来给我诊治。”孙延是太医院右副院判,是庾邵渊的心腹。

    醉仙楼如临大敌,三皇子的门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无数刀剑出鞘的千牛卫兵士,个个杀气腾腾的,庾璟年神情冷峻地走出门来,请了孙太医进去诊治,众太医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吭一声的。

    孙延进了三皇子的房间,看见庾邵渊靠在罗汉床上,脸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没有伤重的样子,更未像外界传说的那般中毒昏迷了过去。

    他吃了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床边坐下,伸手搭在庾邵渊的脉门上,问道:“殿下觉得怎样了?”

    庾邵渊微笑道:“本王伤势沉重,出血过多,全身乏力,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是吃了你的药方才醒转的,你可明白?”

    庾邵渊的脉搏明明搏动有力,哪里有一点儿病象,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王爷您放心,小臣知道出去该怎样说,也知道脉案该怎样写……”

    孙延给庾邵渊把了脉开了方子,就带着药童亲自去外头煎药。

    这时有个侍卫在门口禀报:“将军,沈家三小姐在门外,说有急事想要见你,请您务必见她一面!”

    庾璟年听见沈家三小姐要见他本来是想立刻答应下来的,不过见三皇子在侧,便不知怎么的,冷冰冰地拒绝道:“告诉她本将正忙着,没有时间见她!”

第81章 女子大才

    那名侍卫刚要走,庾邵渊却低笑了一声:“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何必这样冷酷地对待她!她这样找你,定然是有急事,你就当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见一见她有何妨?”

    庾璟年诧异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虽然贤名在外,实际上却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一般人的闲事他可是懒得管。

    庾璟年口是心非道:“沈家的事,自有沈家人解决,咱们何必牵扯进去!”

    庾邵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今天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她救你?”庾璟年这么冷酷的人也不由升起一丝好奇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沅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她有什么本事救庾邵渊?

    三皇子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她不但救了我,还救了六妹妹!你向最疼六妹妹,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个忙你也得帮她一把。”又把沈沅钰救下庾之瑶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庾之瑶的名字,庾璟年冰冷的面容柔和了下来,他振衣而起,“既然如此,我便去见一见她!”抬脚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对庾邵渊道:“三哥,你对沈家三小姐,很感兴趣!”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庾邵渊微微一笑,道:“你不觉得她很是蕙质兰心吗?比起太原王氏的女儿,她不但容貌更胜一筹,也有能力有手段辅佐本王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

    庾璟年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又搬出那个现成的理由:“皇伯父是不会让你娶侨四姓的女儿的!”

    庾邵渊面上一苦:“臭小子,要你提醒我这些?还不快滚去见沈三小姐!”

    庾璟年淡淡一笑,推门走了出去。听见庾邵渊在自己的背后嘀咕了一声:“便宜了郗杰那小子!”这样的话,他已经是第三次说了。

    庾璟年在另一间雅室里见到了沈沅钰。在她的印象里,沈沅钰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当年秦巧巧将兵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她仍能保持着克制和冷静,此后的几次见面,每一次她无不是那样的雍容淡定,从容不迫,那份气度,庾璟年仅仅能在皇后和桓淑妃等寥寥几人身上看到过,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能够拥有的。

    只是这一次,他看见沈沅钰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在雅室内走来走去,已经有些失了方寸的样子。

    ——原来她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庾璟年从前每次见到她总是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压力,不知怎的,他的心里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沈沅钰:“三小姐找我,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

    沈沅钰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将军事务繁忙,我本不该打扰。这次求见将军,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务必伸出援手,帮我一次,我沈家必定感恩戴德,将来必定有所回报。”

    庾璟年一张脸冷得能够冻死人:“既然知道打扰我的公务,还来找我?我想请问一句,沈小姐,咱们很熟吗?我凭什么要帮你一个忙?”看在三皇子和妹妹的份上,庾璟年本来是很想帮帮沈沅钰的,可是听见沈沅钰搬出了家族,庾璟年不知道怎么的,别扭的性子就发作了。

    ——若是感激他的对象从沈家换成了沈沅钰本人,说不定他便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如此微妙的心理,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

    沈沅钰立刻满脸通红。

    怎么说,两人也见过好几次了吧?点头交情总是有的吧?何况她又和庾之瑶关系很好,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能力范围之内帮个忙你能怀孕啊?这个别扭狂!

    早知道这样,把庾之瑶带过来就好了。

    “是沅钰孟浪了!沅钰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将军……”她已经派人把大相国寺大街找了个遍,可完全没有沈旭和沈沅舒的踪影,一直等着的鸾娘也迟迟未归。沈沅钰都快急死了。

    椅子上的某位掀了掀眼皮:“我的性子,你大概也是有所耳闻。京中盛传我孤拐孤僻,其实此言不虚。你求我帮你做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能帮我什么?若是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为何又要帮你?”

    沈沅钰很想在他的脑袋上敲上一记,告诉他:“孩子,做人不是这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抬抬手就能和兰陵沈氏交好,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只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她心里想想而已。

    她差点儿想要骂人!她能为大权在握的庾璟年做些什么,这不是开玩笑吗?

    沈沅钰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件事。“我听说,皇上每到年节总会烦恼,因为国库空虚,常年拖欠京军饷银,连千牛卫的这样的皇帝亲军卫率,军饷也只发到了军官一级,士兵们多有怨言,将士们弹压非常困难,你这个中郎将也颇为烦恼,可有这么一回事?”

    “是有这样的事!”

    沈沅钰道:“如果我说我能想出一个法子,帮将军解决这个问题,你能否帮我找回我的妹妹和小叔叔!”

    庾璟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这不可能!”这个女子聪明也许是尽有的,可是她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聪明到了逆天的境地,解决朝中无数大臣想破脑袋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沈沅钰十分着急,不想和他多作啰嗦,直接就道:“其实军队发不出军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国库里没有钱。只要国库充盈了,军饷自然也就发下去了,甚至招募和训练新兵也容易很多。”

    “问题是怎样才能增加国库的收益?”庾璟年没好气地道,刚才沈沅钰说的都是废话。

    沈沅钰道:“办法很简单,就四个字——改革税制!”她之所以挑起这个话头,实际上是她最近对大晋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这个方面也有所涉猎和研究。她比古代人多出几千年的知识积累,自然能比古代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听到“改革税制”四个字,庾璟年笑了。“你在耍我!”大晋历代皇帝,每一个想要伸张皇权的,没有一个不想改革税制的,可没有一个成功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改革税制增加国库的收入,必然就会损害士族的权益,士族自然团结一致,抵死不从,而他们联合在一起的势力太大,皇帝也没有办法。

    这种国家和士族家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历代帝王没有一个人有办法解决的,庾璟年不相信沈沅钰能够想到办法。

    沈沅钰直接说道:“我的办法很容易,就是把按照土地大小征收税的方法,改成按照人口收税的方法,你可以管这叫口税法……”

    本来庾璟年看沈沅钰的目光有些戏谑,可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脸色狂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知道近千年来,政府的税收都是按照占有土地大小而收取的,这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大晋衣冠南渡江左建政后,士族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大量封山固泽,圈占土地,成立农庄,而到了收税的时候又将大量田地隐匿不报,朝廷多次组织详细勘察全国土地,却因为士族的阻挠而无法成行,可以说这个难题已经成了一个死疙瘩,谁也解不开。

    而众人一想到税收改革,首先联想起的便是重新丈量土地,也就是所谓的“土断”!

    要知道,土地可以隐瞒,人口却都是登记在册的,想瞒也瞒不了。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只要制定出合适的税率,立刻就可以实施,而且士族大家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进行反对,甚至还可以争取部曲较少的士族拥护这项政策。

    庾璟年并不是只懂得行军打仗的莽夫,皇帝对他寄予厚望,曾经多方面的培养他,经国济世之道,他也不是不懂的。

    沈沅钰这个办法虽然简单,却透露着博大精深的道理,只要制定相应的细节,是完全可行的。

    他有点坐不住了,几乎想要立刻到三皇子那里,和他商量这件事。可以想见,不论是谁把这个法子进献给皇帝,皇帝都会龙颜大悦。

    庾璟年强压下这股冲动,那雪亮的目光就像是小刀子一样,差点割下了沈沅钰的一层皮:“这个办法,是沈家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沈沅钰反问道:“你觉得沈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税收涉及到皇权和士族大家之间的权力平衡和伸张,而这个办法显然是有利于皇家的,沈家作为士族的领袖之一,这个办法自然不会出自沈家。

    连庾璟年也不得不赞叹她的智慧,“没想到沈小姐博学多才,竟至于斯!难道你就不怕实行了这个法子之后,士族权势没落,影响到你们沈家吗?”

    沈沅钰不屑地笑笑:“士族不是生来就有的,也不会延续千年永恒不变,这种制度虽有好处,实则弊大于利,早晚有一天会消亡殆尽。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这句话却是深得庾璟年之心,他身为皇族,对士族掌握大权却又尸位素餐不学无术早已深恶痛绝了。

第82章 交换条件

    庾璟年道:“说吧,三小姐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庾璟年虽然性子别扭,可却丁是丁卯是卯,一向是一诺千金。

    沈沅钰道:“我希望将军发动人马,帮我找一找我的妹妹和小叔叔。”就把沈沅舒和沈旭走失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庾璟年十分雷厉风行,立刻就喊了门口站岗的侍卫进来:“派人去把雷老大给我找来。”

    “雷老大是本地的地头蛇,手下偷鸡摸狗、鸡鸣狗盗无数,做什么的都有,找人这种事,官府办起来,还不如道上的人来得方便。”庾璟年对沈沅钰解释了一下雷老大的身份,沈沅钰从前是作律师的,什么案子没有接触过,自然知道庾璟年这个思路是再正确没有的了。

    看他对雷老大如数家珍的样子,沈沅钰就确定,这次找他帮忙是找对人了。

    沈沅钰本想见见雷老大的,庾璟年却道:“这种粗鄙之人,你就不必与他相见了。我会派人先将你们送回沈府,等我找到了令叔和令妹,自然会派人将她们送回沈府去的。”

    沈沅钰张了张嘴,终于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隐隐间,她觉得庾璟年会尽心尽力为她寻找妹妹和小叔叔,而他喜怒无常,万一自己惹到他不痛快了,说不定他又会撂挑子了。

    沈沅钰便道:“那就全拜托将军了。”

    庾璟年道:“记住,你又欠了本将军一个人情!”似乎是强调一般,又再加了一句:“是你,不是你们沈家!”

    沈沅钰有些无语,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自己和家族到底有什么区别?

    “只要庾将军答应帮忙,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必定全力以赴,不敢推辞。”

    庾璟年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开口道:“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沈沅钰一梗,觉得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你叫我去死我还真死啊?这熊孩子的脑子里到底转的是什么念头?

    现在毕竟不敢得罪他,就顺着他的话道:“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全都答应。”

    庾璟年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第一缕阳光照在冰面上,没有理由的他便心情大好。

    沈沅钰心情忐忑地出了雅室,发生了这种事,其他的世家子弟早已回了家。不大一会,庾璟年就派了千牛卫将沈家诸人全都送了回去。

    沈沐和沈沅钰早就派人把这附近找了十八遍了,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知道再找下去也没用,便只好回去求助于家族。

    庾璟年回到三皇子的那一间雅室。

    “打发了那个丫头了?”庾邵渊问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把沈沅钰求她帮忙寻找嫡妹和小叔叔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件事庾邵渊早就知道了,他皱眉想了想道:“这两个人又不是傻子,就算因为刺客出现一时慌乱,躲了起来也应该很快就被找出来才对!又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庾璟年道:“你可知道这大相国寺附近,生意最火爆的一宗买卖是什么?”

    庾邵渊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是什么?”

    “就是人牙子贩卖人口!”

    “你是说,沈家的公子和小姐被人牙子给拐走了?”庾邵渊道,“这不可能吧!那些人牙子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别的没有,眼力最是精明,懂得什么叫先敬衣裳再敬人。只看那两人的穿戴,他们也不敢动手,捉了兰陵沈氏的嫡枝的公子和小姐,不要说他们,就连他们背后的组织也吃不了兜着走!”

    庾璟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吗?”

    “不错,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儿。难道这事涉及到沈氏小两房之争?”说着他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我听说,沈弘那老东西对这个幼子十分疼爱,你说要是沈家三小姐把他给弄丢了,那老东西岂不是连带着把小大房也一并恨上了!”

    庾璟年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凉凉笑意:“沈弘那老狐狸能做到兰陵沈氏一族的族长,皇伯父对他又是百般忌惮,必然聪明绝顶,想要骗过他,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顿了一顿,又道:“不说这个了,这次的刺杀折损了不少士族子弟。那裴家一心想要投靠你,这次的刺杀却折损了他们家钟爱的十四儿子,你要怎样安抚裴家呢?”

    庾邵渊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裴家这两个儿子名声在外,总有些能力帮我办几件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些空谈误国的没用东西,裴十四死了就死了吧,我会派人多送些重礼到裴家,顺便答应他们的请求,把裴家的庶女接进门去,给她一个侧妃的位子。太子和琅琊王氏有些龃龉,顺带着不喜裴家,裴家在军队中又没有势力,和大皇子也说不上话,除了投靠我,谁还能接纳他们!”

    庾璟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地道:“你真的打算娶裴染?此人在建康风评甚差,她的生母出身秦淮河,昔年曾是秦淮河上的头牌名妓。你就不怕将来这个女人给你脑袋上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庾邵渊想起裴染在醉仙居的表现也有一丝郁闷:“若不是我不想放弃裴家这股助力,若是裴家还有适龄的女孩,我又怎会迎娶这样一个不知羞耻检点的女人?罢了,总算那裴染有几分姿色,等她进了我的王府,搓扁揉圆还不是由着我,她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庾璟年听到这句话,不由想起了沈沅钰改革税制的那个法子,苦笑道:“谁说女人翻不了天?”一旦这个主意抛出来,恐怕所有的士族,整个朝廷,真的都要翻了天了。

    庾邵渊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庾璟年就把沈沅钰的法子说了一遍。庾邵渊听完了之后,整个人都坐了起来:“这个法子,咱们要好好参详参详!”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衣裳还没换呢,就有丫头进来通禀:“老太爷请您立刻到前院的书房走一趟。”沈沅钰早就派人把沈沅舒和沈旭走失的消息送回沈家,听到沈弘传唤,她倒也没有多惊讶。

    那丫鬟是老太爷书房里管着笔墨的,沈沅钰听她把“立刻”两个字咬得很重,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吧!”把四个大丫鬟全都带上,去了沈弘的外书房。

    这是一间三进大的院子,前面一进是沈弘待客的地方,第二进沈弘用来办公,第三进则是藏书的所在。沈沅钰进了客厅,就看见沈沐、沈沅思甚至沈沅霜已经都在了,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上首的主位上坐着面沉似水的沈弘,沈重、顾氏、谢氏、祝姨奶奶,各位老爷、各位太太以及出门看灯回来了的各房的公子小姐全在了。祝姨奶奶手里拿着帕子,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那苦命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

    沈沅钰还没等上前给沈弘见礼,就听见沈弘暴怒道:“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沅钰只好在沈沐的旁边跪下。沈弘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过来:“三丫头,你可知罪!”

    沈沅珍和沈泫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掩去嘴角那一丝得意的微笑。

    其实沈沅钰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局。试想沈旭只是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旁人指点撺掇,又怎么会懂得躲到沈沅舒的马车里,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看灯。所以她一直处处小心在意,决不让沈旭离开自己的视线,又命令做事最为忠心和稳妥的鸾娘不错眼地看着他,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就那么巧让他们遇见了刺杀事件,最后沈旭还是丢了。

    “小叔叔是跟着孙女的马车出去的,孙女没有看好妹妹和小叔叔,请祖父责罚!”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命运本来就对沈沅舒十分不公了,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不知落入了谁人的手里,沈沅钰就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沈弘问都不问,直接发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关到祠堂里去,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去见她!”

    沈沐立刻跳了出来:“伯祖父,我是男子,又是我带着三妹妹一块儿出门的,你要罚就罚我吧!没有看护好小叔叔也有我的责任。三妹妹前几天得了风寒,病刚刚好,她身子弱,祠堂里连个烤火的炉子都没有,可怎么受得了?”

    三太太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做娘的都心疼儿子,可是在沈弘面前又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得频频向儿子使眼色,可是沈沐是个粗枝大叶的,压根就没看见。

    沈沅钰已经说道:“孙女甘愿领此责罚,这件事和三哥没什么关系,请祖父不要责罚三哥。”

    本来三太太对沈沅钰和小大房已经有了几分怨言,听了这句话,观感立刻就改了。

    沈弘一挥手,不耐烦地吩咐一旁的婆子,“还不快去!”

    婆子们不敢再耽搁,将沈沅钰带了下去。

    沈昀面上云淡风轻,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却紧握成拳。这时二老太爷沈重道:“大哥,你暂且息怒,现在重要的不是怎么惩罚这几个孩子,现在重要的是要立刻把旭儿和八丫头给找回来。要不要派老三和老五再带人去大相国寺附近找一找!”

    沈弘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和京兆尹打过招呼了。不要再一股脑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等消息吧!”京兆尹是兰陵沈氏的旁支族人,自然会尽心尽力。

    沈重却是知道,沈弘这是不想让沈家面子上太难看。沈弘幼子丢了,心里不是不着急,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利益,却仍要对外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起来,这个沈氏的宗主可真不容易当!

    沈沅钰被送到祠堂里,祠堂昏沉幽暗,冰冷彻骨,沁雪便不想一起跟着进去:“这里这样冷,我回去给三小姐拿件大毛衣裳送来!”

    沈沅钰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沁雪一阵心虚,不由低下了头。宝珠、彩凤和彩鸾则全都对她怒目而视。

    沈沅钰却忽然淡淡一笑,道:“也好,你去吧!”

    沁雪如蒙大赦,立刻跑远了。

    沈沅钰看着剩下的三个丫头:“你们谁愿意跟我进去?”

    宝珠第一个回答道:“我愿意跟小姐进去!”彩凤和彩鸾也争先恐后地道:“不论小姐去哪里,奴婢等都会跟着小姐。”

    沈沅钰满意地笑笑,最后道:“宝珠回去,把长乐堂仔仔细细给我看起来,不能再出一点纰漏。彩鸾和彩凤跟着进去侍候我!”

    宝珠急急道:“小姐呆在这种地方,奴婢怎么能放心得下,还是让彩鸾姐姐或者彩凤姐姐回去看着院子吧。”

    沈沅钰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还是你看着院子我比较放心,还有一件事,我妹妹走失的消息,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

    宝珠还欲说什么,沈沅钰已道:“你帮我看好了院子,照顾好我娘,比什么都重要!”

    宝珠这才答应着,忧心忡忡地走了。

    管理沈氏祠堂的婆子这才开了门,将沈沅钰和彩鸾、彩凤放进去。

    此刻已是夜晚,因为沈沅钰是被罚到这里的,祠堂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一阵阵冷风呼啸而过,真是又冷又怕。祠堂里没有椅子,只有用来下跪的蒲团,彩鸾和彩凤将几个蒲团并拢到一起,让沈沅钰坐在上面,又尽量地靠近沈沅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彩凤有些怕怕地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啊?”

    沈沅钰笑着安慰她道:“别担心,祖父只是一时气不过,才把咱们给关起来,等他气儿消了,自然就会放咱们出去了。”又道:“有我在,你们不用害怕!”

    彩凤听她这么说,胆子大了点,想起沁雪就是一肚子的气:“小姐,沁雪那个小蹄子实在太过分了,你干嘛要放她回去?”

    沈沅钰忍不住戳了戳彩凤的额头,笑道:“你哪来那么大的抱怨?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人心难测,这里可不是长乐堂,咱们不得不防!”沁雪对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忠心,祠堂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她在其中搞鬼岂不是防不胜防,就是她不主动提出要回去,沈沅钰也会想个法子把她支开,不会让她陪着自己进来。

    现在只希望,庾璟年能够不负自己所托,尽快找到沈沅舒和沈旭吧。庾璟年当年能够挖出秦巧巧这个隐藏甚深的细作,手里自然应该拥有一股不为人知的秘密力量,沈沅钰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找上了他。

    彩凤只觉得小姐的话好高深好高深,她竟然……听不懂!

    另一边,三皇子也被送回了洗宸殿。皇帝亲自过来看他,三皇子脸色苍白,眼圈发黑,身上还有淡淡的浮肿,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眼看着就要挂了的样子。

    庾璟年在一旁有些神游物外:孙太医的医术好不好他不知道,这份化妆的本事却是不凡!

第83章 帝王心术

    皇帝在他的床边坐下,神色有几分凝重道:“渊儿,你觉得怎么样?”

    庾邵渊“虚弱”地道:“父皇,我没事儿。”嘴里说着没事,接下去却又道:“刺客们在兵刃上涂抹了剧毒,若不是孙太医救治及时,儿子恐怕就见不到父皇了!”

    皇帝面沉似水:“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待朕抓住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将他们全都剥皮抽筋,给你出这口恶气。”

    庾璟年在旁边提醒道:“陛下,三哥刚刚醒过来,太医说他身子虚弱,不能说太多的话,免得牵扯到他的伤口。”

    晋元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庾邵渊道:“如此,你就安心养病吧!”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士德急忙走上前去,扶着元帝的胳膊。

    皇帝对庾璟年道:“璟年出来一下,朕有事要问你。”

    庾璟年跟着皇帝回到紫宸殿,这里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和会见大臣的所在。皇帝给庾璟年赐了座,道:“老五,朕让你去查这一次的刺杀事件,你查到了什么,和朕好好说说!”

    若把皇子和琅琊王的儿子放在一起排行,庾璟年排行第五,所以皇帝每次都叫他老五,只不过庾璟年的哥哥庾亮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皇帝从来吝于叫他一声“老四”。可见皇帝对于庾璟年的偏爱。

    庾璟年道:“启禀陛下,臣这次还真查出来不少有意思的事儿。”庾璟年正要说话,却听见皇帝道:“你先不忙说话。”回头对大内总管张士德道:“你把老大叫进来,让他一块儿听听!”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挺拔,身穿皇子服饰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正是大皇子庾邵宁。

    给元帝行了大礼,大皇子偷眼去看皇上,只见他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坐在那儿吧!”

    就有一个小太监搬了一张垫着大红色椅袱的太师椅,大皇子谢过座位之后就坐了下来。

    元帝转向庾璟年,神色温和了下来:“老五,你可以说了。”

    庾璟年和大皇子目光一对,嘴角挂着冷冷的微笑,眼中则暴射出骇人的精芒。大皇子和他,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作为三皇子的铁杆支持者,又因为他备受皇帝宠信,自然而然就成了大皇子和太子的眼中钉。

    这几年来,庾璟年被刺杀过多次,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他和三皇子猜测,必定有一次或者几次是大皇子所为。更有一年在皇家围场狩猎,大皇子设下陷阱,引来一群狮虎,若不是三皇子拼死救援,庾璟年差点就葬身虎腹……

    而庾璟年也没有和大皇子客气,数年来明争暗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大皇子的妻弟就被庾璟年构陷而死。

    所以两个人都恨不得彼此横死当场!

    庾璟年已经朗声说道:“启禀陛下,根据陛下的旨意,臣仔细探查过,不过并未查出刺客的身份。那七名刺客每一个的手上都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手臂稳定有力。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刀剑的伤痕,而且不止一处,都是被各种兵刃所伤……”

    元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说明什么?”

    庾璟年侃侃而谈:“手上有老茧,说明他们从小习武:而身上有不止一处的伤痕,则说明这七个人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身上有那么多不同兵刃造成的伤痕。试想一个普通人,就算曾与人发生殴斗,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伤痕!”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皇帝不能不信服:“有理!说下去!”

    庾璟年用嘲讽的目光看了大皇子一眼,继续道:“陛下,臣查看了刺客所用的箭簇,是军中的制式弓箭,而且是簇新的,上面还标有军械局的出产标记。这种弓箭民间没有能力仿制,也不敢仿制!不过听说兵部军械局曾在年前给大哥运去一批箭簇……”

    大皇子拍案而起:“老五,你在血口喷人!刺杀三弟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庾璟年冷冷一笑:“大哥,你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刺杀三哥是你派的人了?我只是把我查到的事情如实向皇伯父禀报而已!”

    庾邵宁只觉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这件事的确是非他所为,可是这一件件一条条的证据竟然全都指向了他。他从来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忍不住暴跳如雷:“老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你是恨不得我死啊!你这不是在如实禀报,你这是在栽赃陷害!”大皇子怒发冲冠,伸手就去抓庾璟年的脖领子。

    庾璟年冷冷一笑,他早已不是昔年那个人小力弱的庾璟年了,别人害怕大皇子的权势,他却丝毫不惧。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格,大皇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了过来,庾璟年大喝一声:“大哥,这里是紫宸殿,你敢君前失仪?”

    庾邵宁就是一愣。

    元帝早已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老大,你想造反吗?朕还没死呢!”大皇子跪在地上,大声道:“父皇,我是冤枉的,我从来没有派人刺杀过三弟!”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谁也没有说过是你派人刺杀三哥的,不过刺客都是军中健卒,使用的又是军械局制作的制式武器,而且,刺客出现的地方,是忠武将军郭振裕的府邸。郭振裕是大哥的心腹,这些疑点,作弟弟的想不明白,大哥可得向皇上好好解释解释!”

    元帝使劲一拍桌子:“老大,你还有何话说?”

    庾邵宁其实并不是鲁莽之辈,能和太子、三皇子斗了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没有两把刷子也是不可能的。他一直在父皇的面前扮演忠勇刚毅的形象,刚才才会装作是气不过,起身要追打庾璟年,这一切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

    他大声喊道:“父皇,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儿臣。儿臣绝无残害弟弟之心,儿臣就算要害弟弟,也不可能做得这么明显,将这么多把柄留给外人,儿臣并不傻啊,请父皇明察!”说到这里,已经深深磕头下去。

    元帝眉头深锁,大皇子所说的,正是他疑惑的地方。

    庾璟年嗤笑一声,大声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正是因为有这样明显的证据,所以你料到别人不会怀疑你,你才悍然对三哥动手,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听见这句话,元帝眼中的疑云更浓了,看向庾邵宁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你……”庾邵宁指着庾璟年,目眦欲裂!

    庾璟年淡淡地道:“陛下,三哥和太原王氏的小姐王菁刚刚订婚,臣就听人说起大哥十分不高兴,在家里砸了不少古董玉器,又说陛下对儿子们不公平,给他娶了一个二等门户的女子,却把第一流门阀太原王氏的女儿嫁给了三哥……”

    元帝一拍桌子:“这件事可是真的?”

    庾邵宁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当时是酒后失言,他醒来之后又找了理由把听见这番话的人全都给杀了,庾璟年到底是如何知晓的?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矢口否认:“父皇,绝无此事!”

    元帝又看庾璟年,庾璟年神色淡淡的,不紧不慢地将他吃酒的时间、地点,陪酒之人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甚至席间他们说的话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大皇子越听脸越白。

    他根本无从辩白!

    元帝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茶杯就狠狠地扔了下来,将大皇子的额头砸出一道血口子。热茶泼了一身,大皇子也不敢动手擦一下:“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你嫉妒弟弟不说,竟将朕也怨恨上了,朕给了你十万兵马,让你做了骠骑大将军,开府建牙,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无德无能,你若不是朕的儿子,朕又何必抬举你?到头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庾邵宁磕头有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连连道:“父皇息怒,儿子只是一时多喝了几杯,一时胡言乱语了几句,并不敢对父皇有丝毫怨怪之意啊!”

    庾璟年淡淡道:“大哥说不敢对皇上有丝毫怨怪之意,那我想问问大哥,您在忠武将军郭振裕家中私藏大批军甲器械又是为何?在京城之中私藏兵甲军械,按照军律,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这几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元帝和大皇子的心上,只震得大皇子两耳轰鸣。元帝更是从御座上直接站了起来:“老五,你说什么?”

    庾璟年一撩衣袍跪在地上:“陛下,臣怕还有未曾伏诛的刺客藏在郭府之中,就亲自带着千牛卫到郭府彻查,结果在郭振裕的书房中发现一条密道,郭振裕竟在地底下建了一座密室,里面装满了甲胄兵器,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郭振裕一个小小的忠武将军,哪里有权力调拨这样大宗的兵器甲胄,臣细细思量,真真是不寒而栗啊!”

    元帝再看向庾邵宁的目光已经闪过一丝杀机:“这一切,可都是真的?”

    大皇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上慢慢爬了上来,连手脚都冻得冰凉:“父皇,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无谋逆之心啊,请父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还儿子一个公道啊!”

    皇上对待庾璟年和自己的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了。

    庾璟年恰在此时凉凉笑道:“大哥,刚才我说你口出妄言,议论三哥婚事的时候,你就不肯承认,你就欺骗了皇伯父一次。现在你竟想欺骗皇伯父第二次吗?你说你这一次说的是真的,你让皇伯父再怎么相信你呢?”

    郭振裕密室中的甲胄兵器,当然是三皇子和庾璟年栽赃给他的。而庾璟年刚才向皇上告密,说大皇子对他口出怨言,并不是想让皇帝对他重重惩处,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大皇子还在狡辩:“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儿臣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啊!”

    元帝又怎么肯信他,大声吩咐左右:“来人那,把这个没有人人伦的畜生给朕关到清辉阁去醒醒脑子!”

    便有两个金瓜武士上前来将大皇子押了下去。

    庾璟年看见大皇子犹在挣扎,心中感觉无限快慰。等大皇子的声音听不到了,他忽然跪了下去:“请陛下准臣亲审郭朕裕,臣愿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定将众逆贼一网成擒!”

    元帝看着英气勃勃的侄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却是隐含深意:“你忙了这许久,也累了,就歇歇吧,朕自然会派干员审问郭振裕。”又安抚道:“朕知道你和老三关系要好,你尽管放心,朕定然会严惩真凶,给他出这口恶气的。”

    庾璟年只得道:“臣遵命!”只要皇帝点头,叫他去审问那郭朕裕,他就有办法叫他把大皇子咬进来,并且作成铁案。

    不过皇上虽然没有答应,老大毕竟是被他关了起来,加上后续的那些对付大皇子的招数,大皇子这一回就是不死,也绝对叫他脱一层皮下来。

    “你觉得刺客是不是老大派出去的?”等庾璟年退了出去,皇帝坐在紫宸殿中默默地喝着茶。

    屋子里只剩下皇帝和张全两个人,这话自然是问张全的了。张全恭敬地回答道:“奴才愚钝,哪里知道这些!皇上明见万里,是与不是,还有人比您更清楚的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发表意见,那不是找屎吗?

    元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老东西,还真懂得什么叫避重就轻。”

    元帝又道:“那朕再问你,朕的三个儿子,你觉得他们怎样?”

    张全道:“三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大皇子英武,太子仁厚,三皇子贤德,满朝文武人人称颂,这都是陛下教导有方啊!”

    元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真会哄朕高兴,他们在朕的面前兄友弟恭,实际上一个一个斗得就像乌眼鸡一样,每一个都恨不得让其他人去死……别以为朕不知道!”皇帝将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

    张全吓得跪了下去:“陛下,三位皇子都是纯孝之人,断不至于如此啊!”心中却在暗自腹诽,若不是你有意将三个皇子都捧得这样高,他们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斗得像是乌眼鸡似的。

    明明老二是太子,你却给了老大兵权,又将老三封了东海王,皇位本来和老大老三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一个手握十万兵权,一个背后又有强大的外家支撑,皇帝又总是若有若无地叫他们感觉,自己坐上那张龙椅,并非是全无希望!这两人都不是屈居人下之辈,又怎么会甘心做个闲散的王爷,自然要奋起一搏了。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皇帝一手造成的。而且他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夺,态度也十分暧昧,有时会表现出强硬的一面强力弹压,有时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纵容,谁也搞不清楚皇帝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了,你也不用为他们脸上贴金了!”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这事儿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起来吧!”

    张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不过皇上的一句话又把他击打地跪了下去:“只要你记得谁是你的主子,你跟着朕也有二十年了,朕日后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皇帝这话的意思,张全很明白。皇帝是害怕张全和皇子们勾结,谋害了皇帝的性命啊!

    张全大声说道:“陛下明鉴,老奴一生一世只认陛下一个主子,若有背叛之心,叫老奴千刀万剐而死!”他跟着皇帝多年,皇帝的性子最是了解。皇帝深有谋略,王谢沈桓的当家宗主都是聪明绝顶之辈,能在这些人的步步紧逼之下逐步稳固伸张皇权,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他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为人十分多疑,对臣子们十分猜忌,手段又颇为残忍,一旦被他怀疑自己和皇子们有勾结,自己绝对会死得十分凄惨。而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他对自己的儿子们也十分不放心。

    想到这里,张全的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

    “罢了罢了!朕若是信不过你,还能让你站在这里?你起来吧!去传朕的口谕,叫刑部尚书朱孝对郭振裕严加审讯,这等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但是也切不可牵连过多!”意思就是郭振裕该死,他死了也算给三皇子出了一口气,但是大皇子不可以随便牵连进去。

    往深里想,那朱孝并未投靠三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正可以做到两不想帮,完全按照皇帝的意志办事。

    刚才还是一副要把大皇子抓起来问罪的姿态,怎么一转眼皇上又开始维护起他来了?这种帝王心术,真是叫人难以猜测!

    “是!”张全恭敬地退了出去,紫宸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皇帝的规矩大,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进来打扰他。皇帝这才将威严的气势尽收,放松了坐姿,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疲态一丝苍老,他用手捏着自己皱纹深刻的眉心,喃喃道:“朕真是累啊!”

    白姨娘住的碎玉阁。

    时间已晚,白姨娘的卧房里却仍然亮着灯火。沈沅璧一脸兴奋地拉着白姨娘的胳膊:“娘,您没有瞧见,那小贱人弄丢了小叔叔,被祖父关到祠堂里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七小姐!”白姨娘的声音一向不紧不慢地温软,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婢妾与您说了多少次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您只能管太太叫一声娘,对我,您只能叫一声姨娘!”

    “这里又没有旁人!姨娘您真是太小心了!”

    白姨娘慢慢地道:“咱们寄人篱下,自然要处处小心。只要我知道你的心里把我当成娘就够了,又何必非得要在口上叫出来呢?万一哪一天,你不小心叫漏了嘴,叫老爷听见了,岂不是要招惹他的不快?”

    沈沅璧一向对姨娘十分信服,点头受教道:“姨娘,我知道了。”

    白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小贱人这三个字,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也是千万不能说出口了。”

    沈沅璧点头道:“我明白的。可沈沅钰多次欺辱于我,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今天看见她倒霉,我心里真是痛快!我祝她一辈子找不到小叔叔和八妹妹,让祖父关她一辈子!”

    白姨娘摇了摇头:“凭借沈家在建康的势力,小爷和八小姐迟早会找回来的。”

    “那……姨娘!”沈沅璧急了,抓住白姨娘的袖子道:“您得想想法子啊!让她就这样毫发无损地从祠堂里出来了,我可是不甘心啊!”

    白姨娘认真地想了一下:“七小姐,这些事情自然有老太爷和老爷他们操心,咱们就不要管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姨娘!”沈沅璧如何愿意,拉着白姨娘的袖子不肯撒手。

    白姨娘的态度却十分坚定。沈沅璧看着白姨娘那双清秀动人的眸子,那里面的目光十分坚定。沈沅璧知道姨娘向来十分有主见,自己再和她如何哭闹,也是没有用的,生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终究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沅璧一走,白姨娘就挥退了所有服侍的,只留下一个金旺家的,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

    白姨娘沉默不语,金旺家的就在一旁等候,并不着急。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把她叫到跟前,低语了几句:“你找两个靠得住的婆子,明天……”

    金旺家的听着白姨娘的吩咐,忍不住神色一变。只不过她跟随白姨娘日子久了,知道她的心机和手段,虽然脊背发凉,心中隐隐有丝恐惧,却并未如何吃惊。

    金旺家的听完了,向白姨娘表态道:“老奴自会安排得妥妥帖帖!”

    说完这句,她有些欲言又止。

    白姨娘笑道:“你有什么事,但说不妨!”

    金旺家的道:“姨娘既有这番想头,刚才七小姐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倒让她误会了您这个当娘的不肯为她着想出力!”

    白姨娘温柔如水地一笑,眼中有淡淡的失落和无奈:“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过毛躁,有些事情叫她知道了,难保她心里藏不住,万一哪天露出了马脚,反为不美!我现在只希望能为她谋划一桩好婚姻,以后再不用如我这般,伏低做小,每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便于愿足矣了!”

    当然,前提是要把沈沅璧嫁到高等士族之家,还要是正妻!

    沈沅璧想学她一样,不动声色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惜她的智商差得太远。这些日子和沈沅钰交锋,每每落在下风,这些白姨娘全都看在眼里。

    金旺家的忙道:“这也是姨娘一番慈母的心肠。七小姐将来知晓了,定会理解您的苦心!”忍不住心里想到:白姨娘这般谨慎小心,难怪在背后做了那么多手脚,依然始终屹立不倒!

第84章 下毒谋害

    陶然居,祝姨奶奶一晚上没睡,刚刚起身就吩咐心腹丫鬟双喜:“快去问问,小爷那里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双喜无奈道:“姨奶奶,昨天老太爷吩咐了,小爷那边若是有了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知道的!您就放宽心吧,咱们沈家是士族之首,朝廷里光是做官的有多少?必然能把小爷平平安安找回来的!”

    “那怎么都过了一晚上还没有消息送回来呢?我苦命的孩子啊!”祝姨奶奶一把抓住双喜的手:“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把旭儿给害了?”祝姨奶奶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双喜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一番,祝姨奶奶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

    祝姨奶奶有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到陶然居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一圈消散消散,才回来用早膳。今天早上她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情,还是双喜劝她:“出去散散也好,省得闷在屋子里东想西想,别小爷还没回来呢,您就先病倒了!”

    祝姨奶奶架不住劝,就扶着双喜的手来到了小花园。祝姨奶奶按照平日的运动轨迹,绕着小花园走了一圈。隔着一道墙,外头就是甬道,就听见外头传来两个婆子一边打扫一边说话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陶然居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在这边走动,那两个婆子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祝姨奶奶听得十分清楚。

    “……你听说了没有,昨天上元节,咱们府里可是出了一件大事!”

    “是不是小爷和八小姐走失了那件事?现在府里早就传遍了。”

    “你说好好的,又有下人在一旁服侍着,这两位主子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你知道什么?大相国寺那里最多的就是人牙子。我娘家哥哥的小儿子上回就在那里被人牙子给拐走了!一旦被人牙子拐走了,清秀的就训练成小相公,供那些贵族公子们亵玩!长得差点儿的,就卖得远远的做苦力去了!”

    “天爷!你那娘家兄弟后来有没有报官,他的小儿子找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报官!报到了京兆尹衙门,可是衙门也不是万能的,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在城南乱坟岗子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真是惨呢,全身都是伤痕,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了一半了。听人家说,大概是那孩子不听人牙子的话,被人牙子活活虐待致死!我那兄弟媳妇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等病治好了,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真是惨呢!你说咱们小爷会不会也被人家害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呢?要是小爷还在建康,京兆尹早该把人找回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看这样子,小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

    “你想啊,那人牙子若是知道了咱们小爷的身份,哪里还敢放他回来啊!咱们沈家这样的势力,他们敢偷咱们家的人,一旦被咱们知道了,沈家能放过他们吗?他们还能有活路吗?说不定小爷早就被灭口了,老太爷也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陶然居呢!”

    “这件事要怪就怪三小姐。出去看灯就看灯,非要带上那么小一个孩子!带了小孩子还不好好看着!老太爷把她关进祠堂里算是关对了!”

    “别是三小姐故意的吧?我听说她从前还在小爷的饭食里下过泻药呢?这次我看呢,说不定是她故意的呢!”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这三小姐和小爷有多深的仇恨?竟用这种办法报复他,说不定小爷一直找不到也是她在暗中搞鬼呢!”

    “可不是吗,从前她在府里的时候,就飞扬跋扈,看谁不顺眼,非要把人整到倒大霉不可,也不知道小爷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得罪了她!”

    “哎,这样的人啊!我要是祝姨奶奶,我就一包毒药药死她算完!”

    “嘘!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小心被人听见,挨一顿板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还怕人听见不成?”

    “走吧走吧!你不怕我还怕呢!”

    接近着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祝姨奶奶一把抓住双喜的胳膊:“双喜,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其实刚才双喜就想喝止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了,可却被祝姨奶奶硬生生阻止住了。双喜急急道:“两个粗使婆子胡说八道,姨奶奶何必放在心上呢!”

    祝姨奶奶已经双脚发软,若不是双喜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了。她凄惨一笑道:“你们不要再哄我了!那两婆子话糙理不糙,她们说的都是对的。想不到我当了姨奶奶,又生下小爷,竟然连两个扫地婆子的见识都不如!”

    祝姨奶奶弯也不遛了,回到陶然居,一闭眼就是儿子被虐待至死的惨状,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越害怕就越往坏处想。她并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只是此时想起沈沅钰曾经在沈旭的糕点点心之中放入了泻药,这次又是她……

    祝姨奶奶简直恨毒了沈沅钰。她忽地想起了那句话“我要是祝姨奶奶,我就一包毒药药死她算完……”她猛地坐了起来,一张脸上都是狰狞的神色。

    正在这时双喜带着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姨奶奶,该用饭了。”

    祝姨奶奶哪有心思吃饭,摆了摆手道:“我不吃,我刚才叫你去老太爷的书房问问小爷有没有消息,你去了没有?”

    双喜摇摇头:“我问了老太爷身边的小厮,暂时还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祝姨奶奶整张脸刷地白了。这个消息就像是压断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双喜还在苦苦劝她:“姨奶奶,你多少吃一口吧,吃饱了有了力气,才能等着小爷回来不是?等小爷回来了,看见您这个样子,他也会心疼的。”

    祝姨奶奶想起儿子更是心如刀割。她忽然道:“你们全都退下去,双喜留下!”

    她挥退了丫头,问双喜道:“三小姐被老太爷关进了祠堂,现在还好吗?”

    双喜愣了楞,“姨奶奶,您问这个干什么?”

    祝姨奶奶双唇抿起,忽然说道:“咱们这屋子里时有老鼠出没,上回管家给了咱们一小包砒霜用来灭鼠,剩下的被你放到哪里了?”

    双喜吓得呼吸都要停下了,她跪在祝姨奶奶身下,抓住她的裙摆:“姨奶奶,您要干什么?您可不要做傻事啊!”

    祝姨奶奶面容扭曲道:“她害了我的孩儿,我怎么能饶过她?我怎么能就这样饶过她?”

    双喜哭道:“姨奶奶,小爷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回来了,您就算是想报仇,也多少忍耐着再等一等啊!老太爷知道了,肯定会重重责罚您的!”

    祝姨奶奶精神几乎崩溃,泪如雨下道:“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了!你没听见她们在背后议论吗?老太爷只是瞒着我一个啊,小爷已经被他们害了啊!”她哭了几声,忽然一抹脸:“你去不去拿,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立刻就禀明了老太太,把你们全家都远远发卖了!你要是肯帮我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待你,就算出了事儿,我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了你去!”

    祝姨奶奶平时虽然有点儿小脾气,却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过话,双喜也并不是一个能经事儿的,一时也没了主意,架不住祝姨奶奶再三催促,颤抖着手将砒霜找了来。

    祝姨奶奶一把抢了过来,将小半包的砒霜全都倒进了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里,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也抖得厉害。

    祝姨奶奶抖着嗓子道:“你去祠堂,把这个送去给那个丫头吃了!”从来没有害过人,祝姨奶奶虽然是为了报仇,此刻也觉得心里没底,害怕得厉害!

    “就这样送过去?那三小姐能吃吗?”双喜也是慌了手脚样子。

    “那你就拿去大厨房,让送饭的人拿去给她吃了。”

    “是!”双喜拿着这个食盒,就像做贼似的进了大厨房。因为祝姨奶奶十分得老太爷的宠爱,到了大厨房,就有无数人上来巴结。有个管事的道:“双喜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姨奶奶临时想吃什么别的了?咱们有个灶眼一直留着呢,马上就给做好了送过去!”祝姨奶奶有个自己的小厨房,平时都是吃小厨房的。何况双喜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从小厨房刚过来的。

    双喜稳定了一下心神才道:“上次祝姨奶奶吃了你们大厨房做的一味如意糕,觉得味道不错,今天早上不知怎么想了起来,叫我过来要几碟拿回去吃呢!”

    管事陪着笑道:“双喜姐姐您来得正是时候,咱们这儿刚做得了这一味糕点,这就帮您装好了,您看要不要咱们再派个人给祝姨奶奶送过去?”

    “不用了!”双喜一边说着,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道:“你们这里谁去给祠堂三小姐那里送饭啊?”

    就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叫做小蝶的答应了一声道:“是我!”

    双喜道:“等会你跟我一块儿走吧,我们姨奶奶有几句话让你帮忙带给三小姐!”

    等管事把双喜要的如意糕包好了放在食盒里,小蝶就跟着双喜一起出了门,双喜假装好奇地问道:“你们给三小姐送的是什么啊?”

    小蝶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食盒送过去,食盒是由别人负责装的,里面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双喜听她这样说就放心了。

    她忽然道:“我瞧着你的那个食盒怎么和我的花色纹样不一样?”

    小蝶奇怪道:“哪里不一样了?都是一样的啊?”

    双喜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小蝶便把手里的食盒给了双喜。这个时候双喜忽然看着小蝶的身后,面露惊奇道:“咦,天气这样冷,怎么还会有这么漂亮的蝴蝶?”

    “在哪?在哪?”小蝶年纪小,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转过头去看,后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蝴蝶。

    双喜就趁着这个机会将拿在手里的两个食盒给换了。然后说道:“你动作这样慢,蝴蝶早就飞走了。好了,刚才是我看错了,这两个食盒上面的花纹都是一样的,还给你吧!”就把准备好的食盒给了小蝶。

    小蝶接过来,觉得食盒好像比刚才轻了一点儿,她也没有多想。双喜又道:“好了,你快去给三小姐送饭吧,饭凉了可就不好了!”

    小蝶看出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分手,问道:“姐姐不是说有话要我带给三小姐吗?”

    双喜道:“算了,我怕你说不清楚,还是等会我亲自去一趟祠堂吧!”

    小蝶不疑有他,到了地方,自有管祠堂的嬷嬷接了送到了沈沅钰的房间里,小蝶便返回了大厨房。

    彩凤和彩鸾打开食盒,发现里面小菜倒是有几个,粥却只有一碗燕窝粥。彩凤忍不住骂道:“这些天杀的拜高踩低,小姐只不过被关了一天,她们就不叫咱们吃饱饭吗?”

    彩鸾埋怨道:“你少说两句吧,还嫌小姐不够烦吗?”

    彩凤抬头一看,果然沈沅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也就从善如流地噤声了。她捧起那碗燕窝粥,想要送到沈沅钰的手上,又忍不住炸毛道:“这粥已经全都凉了,要吃坏了胃口的!不行,我要出去和他们理论理论,没有他们这样欺负人的!”说着便要出去叫人。

    “彩凤!”沈沅钰喊住她道:“咱们是在受罚,不是来享受的!你不要多事,他们送什么来,咱们就吃什么好了。”

    彩凤委委屈屈地走过来,“不是奴婢吃不了这样的冷餐冷饭,奴婢是为小姐委屈啊!”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现在不是和他们争这些的时候,快坐下来和我一起吃饭。”

    这时彩鸾已经十分听话地把送来的小菜在地上摆好了,道:“小姐,这里没有桌椅,只能委屈您这样吃一顿了!”

    彩凤十分狗腿地从食盒里找出一把勺子:“小姐,您用这个喝粥!”

    沈沅钰接过勺子,用勺子在碗里轻轻翻搅着,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沈沅钰哪里有心情吃饭。那燕窝粥就一直没有进嘴。

    彩凤就坐在她的旁边,刚才被沈沅钰和彩鸾各自教训了一顿,小妮子不敢乱发脾气,却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是什么厨子吗?除了一碗燕窝粥,其余这些什么菜是给小姐吃的吗?”

    听了这话,沈沅钰心里微微一动,厨子们拜高踩低,给的菜品十分寒掺,不过却配了一碗珍贵的燕窝粥,这里头岂不是透着古怪?

    她之前并未过多留意这碗燕窝粥,刚才随意瞥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忽然觉察到燕窝粥的颜色有些不对头,难道是大厨房以次充好,用下等的燕窝做粥来糊弄她这种犯了错误,暂时被长辈厌弃的人?

    可就算是次品燕窝,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吃的起的。她陡然升起了一股警觉。

    她神色庄重地道:“彩凤,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彩凤以为自家小姐生气了,有些害怕地主动认错:“小姐,我,我错了!我不该在这里胡言乱语惹您生气!”

    沈沅钰抬眼看见彩鸾正夹着一筷子小菜,尚未送进嘴里,她猛地站起来,一下子打掉了彩鸾手里的筷子,抓着她的手问:“你有没有吃这些东西?有没有吃过他们送来的东西?”语气中充满了急切。

    两个丫鬟全都吓傻了。沈沅钰回到祖宅之后,对待下人变得十分宽和,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彩凤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无状惹恼了小姐,赶紧跪下了,“小姐,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高兴,就打我几下!”彩鸾也在彩凤的旁边跪下了。

    彩凤心想,自己的性子活泼,自从跟了小姐以后,小姐对自己十分包容,彩鸾也总说自己有些没大没小的,自己还不以为意,觉得小姐气量宏大,不会和自己一个丫鬟一般见识,看来以后自己可得改改这个毛病了。

    沈沅钰走过来,把两个丫鬟挨个地扶了起来,拉着彩凤的手心有余悸地道:“你何错之有呢?你是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呵,我要好好谢你呢!”

    两个丫鬟全都听得呆住了。沈沅钰又问了她们一遍:“这些吃食,你们没有动过吧?”

    两个丫鬟全都摇了摇头。试想她一个小姐还没有吃饭,丫鬟怎么会抢在她的头里先吃呢,就是彩鸾夹的那一筷子菜,也不是自己要吃的,而是夹给沈沅钰的。

    沈沅钰这才放下心来。她也不急着向两个丫鬟解释,而是吩咐彩鸾道:“你去和看守祠堂的婆子说一声,叫她牵一只狗过来!”

    虽然不知道沈沅钰意欲何为,但她毕竟是小姐,看祠堂的婆子倒也不敢太过无视沈沅钰的要求,不一会儿就牵了一条大黄狗进来。

    沈沅钰叫丫鬟把那碗燕窝粥倒出半碗来喂给那条狗,不大一会儿那条壮实的大黄狗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而亡。

    彩鸾和彩凤全都惊呼出声,狗都这样,刚才若是沈沅钰吃了这碗燕窝粥,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看祠堂的婆子也吓得两腿发软,刚才那个装着燕窝粥的食盒可是从她的手里递到沈沅钰手上的,要是沈沅钰就这样死了,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沈沅钰这时候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你们也看到了,这燕窝粥里被人下了毒!这里不安全,我要立刻见到祖父和父亲!”

    “哎!哎!奴婢这就去禀报老太爷和大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婆子哪里敢怠慢,立刻就去禀报了沈弘。为了沈旭的事儿,沈弘推了谯国桓氏家主桓奇的邀约,正在书房里养气安神,本来就心气不顺,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就砸了一套前朝的古董茶具。

    等沈弘到了韶和院的正厅,顾氏离得最近,自然是早就到了。除了她,老太爷一眼就看见沈昀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早已经先到了,正拉着沈沅钰的手问着什么,沈沅钰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沈昀的脸色却十分阴沉。

    沈昀十分护短,老太爷发火把沈沅钰关进祠堂,他就很不高兴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的脸色能好看就怪了!何况在沈昀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罪沈沅钰,她不过是老太爷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父子俩目光针锋相对,紧接着又彼此移开。沈昀不像沈晖那样惧怕老太爷,沈弘对自己的长子则是又爱又恨。两个人既相互欣赏又隐隐含有敌意。这一对父子的关系可说是十分奇妙。

    老太爷看见儿子怒发冲冠的面容,不知怎么,就有一丝心虚,来时的怒火就消散了不少。他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沅钰走上前来,盈盈拜倒,装出娇弱的模样道:“有人在孙女的饭食中下了砒霜,想要毒死孙女!请祖父祖母为孙女做主!”

    “砒霜?”

    沈昀指着桌上剩下的半碗燕窝粥,淡淡道:“我已经检查过了,大厨房送给钰儿的饭食中,的确是放了砒霜!”

    老太爷听见这两个字就觉得怒发冲冠:“这阵子咱们东府可真是热闹呵!”他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昨天绑架,今天就来暗杀?这些人都把沈府当成什么了?”

    沈弘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转向顾氏怒喝道:“我把东府内宅交托给你管理,你就给我管成这样?嗯?”最后那一个字几乎是从鼻孔中冲出来的。

    顾氏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的,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对大老太爷本来就有几分惧怕,这时候看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立刻站了起来,“都是我治家不严,还望老太爷息怒,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没等老太爷继续开口,沈昀已经凉凉道:“父亲,母亲,现在不是责怪谁是谁非的时候。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查清楚下毒之人的吗?”

    沈弘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不善,沈昀淡淡地望着他,寸步不让。

    沈弘心里明白儿子是将这件事情怨怪在自己身上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别开了脸:“那就问问吧!”

    沈昀一听到消息就派人将大厨房所有的人手全给控制住了。这么做多少有点越俎代庖之嫌,因为管着大厨房的是顾氏,可大老爷这时候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拍了拍手,大厨房的管事、负责给沈沅钰做饭的婆子、灶上烧火的婆子,还有负责给沈沅钰送饭的小蝶,跟这事有关系的,全都被押了进来,在客厅里跪了一溜。

    “说吧,你们是谁在钰儿的饭食里下了砒霜?供出你们的幕后主使,我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不然,全都拉出去一百大板活活打死!你们的家人,统统发卖到交州不毛之地去!”那样的疾言厉色,不要说下人们,就连顾氏也是第一次看见沈昀发这样大的火。

    “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明鉴,这真是无妄之灾,并不干咱们的事儿啊!”大厨房的管事率先喊冤,“咱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小姐的吃食里放砒霜啊!咱们就是不要命了,还要顾虑着家人不是。何况咱们厨房今天给三小姐准备的碧粳粥、栗子糕、山药糕、拌豆腐、土豆烧鸡……”他如数家珍地一一报出菜名,最后道:“根本没有这一味燕窝粥啊!”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管事说的对,咱们大厨房,早上根本没做燕窝粥,这件事大厨房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主子们若是不信,可以查查库房的账册,燕窝这种贵重的东西,不管哪一房领用都要上册的。”

    叫库房的总管一查账册,果然今天早上大厨房并未领用燕窝,这一下子就把大厨房的人都给洗清了嫌疑。

    沈昀道:“既然大厨房没有做,那送到钰儿手里的又怎么会变成下了砒霜剧毒的燕窝粥?”

    当然是中途被人掉了包。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送饭的小丫鬟小蝶和看守祠堂的婆子身上。沈昀森然道:“说,是不是你在中途动了手脚?”

    小蝶吓得全身发抖,连连磕头:“小婢冤枉,小婢冤枉啊,小婢与三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三小姐啊!”

    沈昀道:“这食盒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过,不是你,还能有谁?”

    小蝶忽然灵机一动:“老太爷,大老爷,小婢想起来了,接触个这个食盒的人不光只有小婢一个人,还有祝姨奶奶身边的双喜姐姐!会不会……会不会是……”小蝶是沈家的家生子奴才,老子娘都在外院当差,和沈沅钰并无交集,的确是没有任何理由毒害沈沅钰。

    可双喜就不同了。双喜是祝姨奶奶的心腹丫头,沈沅钰又刚刚把祝姨奶奶的命根子给弄丢了,祝姨奶奶怀恨在心,想要毒死沈沅钰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沈沅钰低垂着头坐在一旁,看着沈昀问话,自己却不发一言,听见小蝶这句话,她不由得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顾氏在一旁插言道:“老太爷,是不是把祝姨奶奶叫过来问一问?事涉祝姨奶奶的清誉,总要问个一清二楚才好,免得祝姨奶奶将来说不清楚。”话说的好听,其实问道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明白这事儿十之八、九就是祝姨奶奶主使的。

    这些年老太爷带着祝姨奶奶住在会稽郡东山别院,又生下了儿子,极为受宠,顾氏却鞭长莫及,对祝姨奶奶毫无约束能力。顾氏对祝姨奶奶自然是没有丝毫好感的,见祝姨奶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最高兴的就莫过于顾氏了。

    老太爷没想到祝姨奶奶那样绵软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有些愣怔。“既然如此,就把祝姨奶奶和双喜叫来问一问吧。”

第85章 将军出马

    陶然居此刻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祝姨奶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的惊惶。其实自打双喜回来向她禀告,说自己换了三小姐的饭食,祝姨奶奶就有些后悔了。她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毒死人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双喜双手抱头瑟缩在角落里,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姨奶奶,老太爷叫您带着双喜姐姐去韶和院呢!”

    “怎么办?怎么办?”祝姨奶奶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了。

    双喜忽然一下子跪倒在祝姨奶奶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姨奶奶!奴婢的爹娘还在会稽郡,家中尚有一个幼小的弟弟需要抚养,若是奴婢死了,求姨奶奶无论如何保全奴婢的家人!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永远不忘姨奶奶的大恩啊!”说罢咚咚咚连连磕头。

    祝姨奶奶眼神中一片茫然,显然没有听懂双喜的话中的含义。

    祝姨奶奶主仆两人一进韶和院的正厅,那惶惑无助失魂落魄的神情就昭然若揭了她们就是此次下毒事件的主谋。

    沈弘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手段如此拙劣,怎么就敢学别人下毒害人?

    不用审问,双喜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老太爷、大老爷,在三小姐饭食中下毒的是奴婢,姨奶奶并不知情!奴婢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只希望老太爷和大老爷不要迁怒姨奶奶,此事和姨奶奶无关,全是奴婢一人所为!”

    “你……”祝姨奶奶没想到她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老爷淡淡冷笑:“三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毒害她?”

    双喜早就想好了答案:“因为奴婢怨恨三小姐。小爷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三小姐却在他的点心里下了泻药,害得小爷一病不起。这一次,她更是弄丢了小爷,姨奶奶茶饭不思,每日只知道垂泪。姨奶奶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心疼不已。新仇添上了旧恨,奴婢想给姨奶奶出口气,就偷偷地在饭食里下了砒霜,又把大厨房送去的食盒掉了包,只是三小姐福大命大,竟然没有毒死她!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姨奶奶没有任何干联!”

    她忽然直直地抬起头来,看着沈沅钰的眼睛:“三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就将这条命还了给你!”

    沈沅钰见她眼中寒芒一闪,已经知道不好,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不要!”已经晚了,双喜本来是跪着的,猛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在了大厅的漆着红漆的廊柱上,登时撞了个脑浆迸裂而亡。

    沈沅钰脸色发青,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刚烈。

    却没有深想,双喜这样谋害主子,不管是主犯从犯都是难逃一死,现在她把祝姨奶奶摘了出来,祝姨奶奶还能保护她的家人平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祝姨奶奶愣了愣,尖声尖叫起来。顾氏别过头去,只觉得胸中烦恶,几欲呕吐。

    沈弘叹了一口气,叫人进来将尸体抬了下去,又将血迹擦拭干净。祝姨奶奶站在那里,神情委顿,哭泣不休。

    沈昀淡淡冷笑:“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只不过她所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这样犯上忤逆的大案,若是没有主子指使,她一个小丫头又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去做?”他转向祝姨奶奶,冷冷道:“姨奶奶,您说是不是?”

    砒霜是极为烈性的毒药,一旦误食,不但会死,而且会死得十分痛苦凄惨,所以沈昀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不可。

    祝姨奶奶心里发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乱摇,语无伦次:“我,我没有,我不是……”

    沈弘暗暗摇头,这个样子,和承认了有什么区别?

    看见祝姨奶奶倒霉,顾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老太爷,这事我觉得还是问清楚了好,咱们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纵了坏人!”

    沈弘身为兰陵沈氏的宗主,管理这么大一个宗族,首要先决的条件便是要公平公正,如今事实俱在他若还是袒护着祝姨奶奶,那他以后还如何服众?

    沈弘用复杂悲悯的目光看着祝姨奶奶,良久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你过错不小,我会叫人在沈氏家庙里中为你辟一间屋子,以后你在那里诚心修佛、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时候都不得离开家庙!”

    这种惩罚,已算是十分严厉了。

    沈昀闭嘴不言,算是默认,顾氏则低着头,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

    祝姨奶奶如遭雷殛,一时忘了说话。

    这时沈沅钰忽然起身道:“慢着!”沈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此责罚,她还不满意吗?老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你想说什么?”

    沈沅钰缓缓道:“祖父,能否容孙女问姨奶奶几句话?”

    沈弘脸色很不好看,勉强同意道:“你问吧!”

    沈沅钰看着祝姨奶奶的眼睛,缓缓道:“姨奶奶,我想要您一句实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您做的?”

    “我,我不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沈沅钰柔声道:“这件事您承认不承认已经无关大局,您何不就给我一句实话呢?”

    祝姨奶奶在她那双清澈澄明的黑眸注视下,想到死去的双喜,只觉得自惭形秽,最后终于说道:“是……是我……”

    “我不相信以您的个性,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算您恨毒了我,大概也想不到要用毒药毒死我这样的主意吧,您是受了谁的挑唆,或者说是谁给您出了这样的主意?”

    祝姨奶奶呜呜咽咽的,眼泪流个不停:“没有,没有人挑唆,我只是听见两个婆子的议论,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犯下这样的大错!”

    这个问题沈弘和沈昀都想到了。沈弘已经寒声道:“那两个婆子是什么人,在你面前都说了什么?你一句不落地给我说出来!”

    祝姨奶奶摇了摇头:“我并没见到那两个婆子,只是隔着一道墙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将那天的事情学说了一遍。

    众人的脸色全都十分难看。这么明显的挑拨之语,也就祝姨奶奶听不出来。

    沈昀道:“请祖父彻查此事,也好肃清内宅。”这个幕后煽动挑拨之人实在太过可恶。

    “查,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沈弘长吸了一口气,“如果那两个婆子现在在你的跟前说话,你能不能将她们分辩出来?”

    祝姨奶奶到现在还是一脸茫然:“那要试一试才知道。”

    沈沅钰又对祝姨奶奶道:“若是当初你能想到这样的结局,双喜撞柱而死,您要在家庙里修行终生,您还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吗?”

    祝姨奶奶坚决地摇头:“不,我绝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我的话问完了!”沈沅钰走上前去,在老太爷的身前跪下:“祖父,祝姨奶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因为受人挑唆。况且小叔叔年纪尚小,还要祝姨奶奶精心照料,孙女请您老人家对祝姨奶奶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沈弘愣了,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孙女。只见她虽然跪在那里,却显得端庄大气,一双眼睛黑亮有如星子,闪耀着智慧的光芒,那份冷静,那份自信,那份从容,就是男子中间,也不多见。

    “你真的愿意原谅祝氏?”这份雍容大度,不能不令老太爷动容。

    “是!”沈沅钰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却清晰稳定,“双喜已经自戕,姨奶奶也知道悔过,何况这件事本来也有我的不是之处,就请祖父饶她这一回吧!”

    别人求情都不好使,可沈沅钰本是苦主,连她也为祝姨奶奶求情,沈弘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减轻祝姨奶奶的责罚。

    沈弘心头大悦:“待旭儿找回来,我立刻将她们母子送回会稽郡东山别院。我便罚她禁足一年,每日为你诵经祈福,可好?”

    沈沅钰微笑道:“如此甚好!”

    沈沅钰卖了这么大一个面子给沈弘,沈弘自然不好意思再把她关进祠堂。沈昀就不客气地把沈沅钰接回了长乐堂。

    父女俩回到长乐堂,沈昀问:“你真的肯原谅祝姨奶奶?”

    “祝姨奶奶害我,只是出于一时激愤,而非深思熟虑,谋定后动!”见沈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沈沅钰解释道:“其实从那碗混了砒霜的燕窝粥中就能看出,她在其中放了太多的砒霜,又未曾细加搅拌,也间接地救了我一命。试想若是处心积虑,一心想要害我,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端倪?”

    沈昀点了点头。沈沅钰继续道:“若她处心积虑,一心想要害我,我自然不会放过她!”沈沅钰毕竟也不是那种心中没有丝毫怨念的圣母,“既然知道她是受人挑唆,我又何必穷追不舍,非得要一棒子把她打死呢!”

    沈昀看着女儿清亮的双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孩子,爹爹知道这一次你宁可放过害你的仇人,全是为了爹爹好!”沈沅钰兰心蕙质,沈弘和沈昀这对父子之间的奇怪气氛她很快就觉察到了,将祝姨奶奶终生监禁固然是大快人心,却会使父亲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了父亲的宗子之位,为了小大房的将来,沈沅钰大度地放过了祝姨奶奶,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白姨娘正在碎玉阁内做针线,金旺家的挑了帘子走进来,一进屋就把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撵了出去。

    白姨娘看见金旺家的脸色不大好看,就笑着说:“怎么,那件事情没有办成?”

    金旺家的看见主子如此沉得住气,心浮气躁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姨娘真是神机妙算。刚才老太太那边的吴嬷嬷传过话来,三小姐不知道怎么的发现了燕窝粥里的砒霜。不但人没有事,还闹到了老太爷那里,结果很快就将祝姨奶奶审了出来。”

    “老爷这个人我十分了解……”白姨娘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缓缓道:“他这个人十分骄傲,又很护短,就算明知道老太爷不想惩处祝姨奶奶,也必会逼迫老太爷从重发落她的。”

    金旺家的脸上的神色奇怪道:“姨奶奶这回可猜错了。老太爷只罚祝姨奶奶禁足一年,可以说是很轻的了?”

    白姨娘就露出不解的神色来:“这是为何?”

    金旺家的道:“是三小姐给祝姨奶奶说话,苦主亲自求情,老太爷这才网开一面。”

    白姨娘脸上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三小姐自从打庄子上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儿似的,这次竟能放着这样大的仇不报,一心为小大房考虑,看来咱们以后对她要重新评判了!”

    金旺家的叹道:“可惜了这样一条绝妙的好计,终于还是让她逃过了一劫。”

    白姨娘笑容恬淡安宁:“此计虽妙,祝姨奶奶终究不是成事之人。一开始我便知道成与不成,只是五五之数,如今这个局面,倒也不算太过遗憾。”

    金旺家的道:“只是可惜了这次机会,下次再找这样的时机,怕是难了!”

    白姨娘却成竹在胸地道:“嬷嬷此言差矣!如今三小姐早已成了湖阳郡主和四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咱们小大房和小二房之间的争斗方兴未艾,你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吗?咱们已经忍了这么多年,还在乎多忍个一年半载的?退一步,就算不能趁机除去她,她也不可能在小大房呆一辈子,总有嫁人的那一天,到时候对咱们又能有什么影响?不论如何,要除掉沈沅钰,也绝不能脏了咱们自己的手!”

    白姨娘就这样淡淡地说着,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魅力。金旺家的想着这些年来,白姨娘图谋算计的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落空的。沈沅钰虽然上蹿下跳的欢,有白姨娘在背地里给她下绊子,她早晚也有倒霉的一天。

    白姨娘轻轻敲击着手边的小桌子,道:“这件事既然没有成,怕是很快就要彻查府中的婆子了,那天的那两个婆子,你可安排妥当了?”

    金旺家的笑道:“姨娘放心好了。那两个婆子我已经叮嘱过了,她们知道轻重,不会露馅的。那天说给祝姨奶奶听的时候,她们按照姨娘的吩咐,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如今双喜那个丫头已经死了,祝姨奶奶怎么都不可能找到她们的。”

    祝姨奶奶从韶和院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陶然居,直到在自己的罗汉床上坐下,才像是忽然明白自己躲过了一劫,想起死去的双喜,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丫鬟在外面通禀道:“老太爷来了。”祝姨奶奶慌忙站了起来,小丫鬟递上帕子来,祝姨奶奶在脸上刚擦了两把,沈弘已经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大老太爷脸色阴沉,一进来就对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下去!”众人鱼贯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沈弘和祝姨奶奶两个人。

    屋子里气压低沉。

    沈弘不说话,尖刀般锋利的目光在祝姨奶奶的脸上扫来扫去,祝姨奶奶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从前的沈弘,年纪虽大,但却保养得宜,风度优雅,自有一股引人的魅力,祝姨奶奶虽然比他小几十岁,跟着他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祝姨奶奶有点瑟缩,沈弘却忽然狠狠给了她一个嘴巴。这一巴掌打得十分用力,以至于祝姨奶奶的脸都被打得偏到了一旁。

    “蠢货!”沈弘暴跳如雷地骂道。“我沈弘英明一世,聪明绝顶,老了老了,竟然纳了你这样一个蠢货作妾!你不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还禁不起别人的挑唆,别人挖个坑给你,你还就真跳哇你!”

    沈弘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却不想想当初他之所以肯纳祝姨奶奶为妾,还让她给自己生下幼子并且养在身边,除了祝姨奶奶有非凡的美貌之外,看中的正是她胸无城府这一点。若是找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在身边,以他的多疑,恐怕又要睡不安寝了。

    祝姨奶奶满脸是泪,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沈弘又骂了几句,心中的气总算消了一些。“等旭儿找回来,我立刻把你送回会稽郡去。”他可不想再把祝姨奶奶和幼子留在府里,被别人当成枪一样使来使去的。

    沈弘最后道:“我已经吩咐顾氏,将府内所有的婆子集合在一起,挨个盘查,到时候你叫她们一一到你的跟前,说话与你听,一定要将那两个挑拨离间的婆子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身边的人!”

    出了这么几件事,沈弘觉得这是对他这个封建大家长的挑衅,早已经怒发冲冠了。

    老太爷吩咐下来,顾氏不敢怠慢,很快就就将婆子们集合在一处,送到了陶然居,挨个地接受祝姨奶奶的盘查。

    祝姨奶奶被沈弘狂风暴雨地发落了一番,不敢怠慢,越发兢兢业业地辨认,整整花了一个下午,那两个婆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压根就没有找出来。

    消息传回长乐堂,沈沅钰却并不觉得奇怪。她对前来送消息的蕊心说:“在背后算计咱们的那个人既然能想到这个法子,必然留有后招,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祝姨奶奶找出来的。”

    沈弘知道后也颇为生气。要知道沈家看着简单,其实下人们的关系极端复杂,这些年来各大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每一个新媳妇嫁进来都带着不少陪嫁的人进来,平日里都是沈家的忠实奴仆,关键时刻,有多少各大家族的布置的探子在里面,谁也说不清楚。

    但你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对这些人进行清洗,因为沈家在各大士族也同样安插了这样的一批人手,各大家族之间的恩怨纠缠,利益盘根错节,不到真正决裂的时候,谁也不能这样做。

    因为后院的势力太过复杂,沈弘一时也吃不准到底是谁在暗中动手。只不过重点怀疑的仍是小二房的那几个。

    庾璟年在大相国寺大街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庾之瑶确认她没事,又吩咐几个部下护送庾之瑶回府,自己就忙着去处理三皇子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料理完手上的事务,终究是不放心,还是亲自去了王府看庾之瑶。

    庾璟年刚踏进桃月园的花厅,就看见墙上又多了一副字,挂在很显眼的位置,宁静致远四个字笔法丰满雄健,自带一股清新脱俗,看那印章居然是沈家三娘子。不由心中一动。

    “哥哥,钰姐姐这字写得很不错吧?”庾之瑶走上前来满面笑容地说道。

    庾璟年不置可否,反问道:“钰姐姐?你和她很熟吗?”想起上次在沈府老太君的寿宴上,庾邵渊拜托她照顾妹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时候,他当时虽然面上无波,心里却是十分愉悦的。

    庾之瑶点头道:“钰姐姐人很好的,我与她没见几次却觉得很是投缘。这次看灯遇见了刺客,也多亏钰姐姐出手相助,不然说不定我就不能活着回来了……钰姐姐说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她为了救我,手磨破了好大一块皮……”

    庾璟年眉头微皱,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交给妹妹:“那你把这个送给她好了。”

    “这是什么?”

    “这个药膏是皇上赏给我的,说是太医院专门配置的治疗疮疤的良药,治皮外伤效果很好,不会留疤痕,对她的伤势说不定会有些作用。”这样治外伤的药膏庾璟年是随身携带的。

    庾之瑶眼神中有几分玩味,哥哥她太了解了,除了对待自己,从来都是冷心冷肺,就算是有人死在他跟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今天这是怎么了?对沈沅钰这样的好。

    庾之瑶就高兴道:“我正想去看看钰姐姐呢。哥哥,舒妹妹在大相国寺走失了,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帮忙找一找!”

    庾璟年问道:“舒妹妹?可是沈家三小姐的胞妹?”

    “正是!”庾之瑶使劲点头。

    沈沅钰已经拜托了他一次了,妹妹又求上自己,肯定要十分尽心了。庾璟年笑着摸摸庾之瑶的头道:“放心吧,就算翻遍整个建康我肯定帮忙把沈家八小姐找出来!”这话却像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一样。

    庾璟年和妹妹说了两句,便道:“我这就去看看沈家八小姐找到了没有。”

    庾之瑶道:“那哥哥快去吧。”就起身把他送到院子门口。走之前,庾璟年忽然站住了,嘱咐庾之瑶:“那瓶药膏,不要说是我给的!”

    “诶?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了。”庾璟年说完之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庾之瑶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哥哥对钰姐姐,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呢!”

    庾璟年从琅琊王府出来,又去了城西迎禧观的将军府里。这座宅子是皇帝赏赐,庾璟年因为和父亲兄弟不合,很少回到琅琊王府。

    庾璟年刚在书房里坐好,就问贴身小厮云惜:“雷老大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吗?”他吩咐雷老大把沈旭和沈沅舒找回来,可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雷老大还没有把人带到自己跟前来,庾璟年对雷老大的效率已经开始不满起来。

    他可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云惜摇了摇头:“雷老大那边还没有消息送过来!”

    庾璟年就有了几分不耐烦:“你去把雷老大给我找来,我亲自问他!”云惜见庾璟年脸色不好看,不敢多说什么,行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就领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进来。“二公子,您老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有什么事情叫云惜哥哥吩咐小的一声也就是了……”别看雷老大在道上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是见了庾璟年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态度简直比小绵羊还要温柔。

    庾璟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单刀直入地道:“我叫你找的人你找到没有?”

    “这,回禀二公子,我已经把所有的手下全都派了出去,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庾璟年冷哼一声,森然道:“雷老大,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的底细,在大相国寺做这行营生的,哪一个不看你的脸色?找这样两个目标明显的人物,还要花多少时间,你难道是在故意敷衍本公子?”庾璟年啪地一拍桌子,淡淡地道:“你要是活腻了,告诉本公子一声,本公子立刻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想你的手下不少,想当这个老大的应该不在少数,大不了本公子再扶持一个就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雷老大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雷老大的前任就是因为不听庾璟年的话,被庾璟年亲手砍下了脑袋,扶持他做了老大。所以庾璟年这番话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二公子,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您老人家的吩咐下来的事儿啊。”雷老大一辈子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可是庾璟年天生有一种凌厉狠绝的气质,雷老大是打心眼儿里的害怕他。

    他擦了一把冷汗:“小的已经问了手下大部分的蛇头,都说没有见过沈家的公子和小姐啊!”蛇头,也就是人贩子的小头目,每个人手下都管着数量不等的人贩子。

    “何况,这次失踪的是兰陵沈氏的人,就是二公子不说话,小的也绝对不敢掉以轻心啊。”凭沈家的百年实力,若是雷老大的手下真敢对沈家的小姐和公子动手的话,一旦沈家知道了,雷霆万钧的报复肯定是转瞬即至的,到时候不用庾璟年出手,雷老大这个团伙也得顷刻覆灭。

    庾璟年自然明白雷老大说的都是真的。他手下数千千牛卫的士兵已经将大相国寺整条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又以抓捕在逃刺客为名,挨家挨户搜查了一遍,到现在也没有查到沈旭和沈沅舒的下落,雷老大这个本地的地头蛇也没有任何消息,庾璟年就不相信,拐走了两个人的人贩子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了不成?

    沈沅钰可是亲自求过他,又给他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他不能言而无信,总要把她的小叔叔和妹妹找回来回报她才行。

    庾璟年就站了起来:“走!去大相国寺大街瞧瞧去!”

    雷老大大声答应着,心里却想沈家到底给了二公子什么好处,这位心肠冷得像是冰块似的,可很少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的。

第86章 打草惊蛇

    庾璟年带着云惜和雷老大到了大相国寺大街。看见各个入口都有千牛卫的人设卡,对来往的人进行严格的盘查,这种情况下人贩子是无论如何不能把沈旭和沈沅舒送走的。

    雷老大把庾璟年带到了帮会的议事厅,这是一个三进深的大院子,雷老大请庾璟年坐了首座,又按照他的吩咐将手下一干小头目全都集中了起来。

    “我叫你们打听沈家的小公子和八小姐的下落,你们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二公子现在也在这里,快快禀报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二公子和老大的吩咐,咱们不敢怠慢,现在千牛卫在找人,顺天府也在找人,咱们更是发动了所有的手下四处查找,并不是咱们不用心,咱们把腿都跑断了,可是也并没有找到沈家的小公子和小姐啊!”

    有人就道:“会不会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一片儿了?”

    庾璟年心念电转,按照沈沅钰的说法,沈旭和沈沅舒是在刺杀那段时间失踪的,他的千牛卫来得极快,人贩子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千牛卫的快马。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一定还在这附近!”他皱着眉头,俊美绝俗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耐:“昨天是上元节,你们就算不上街,你们手下那些行窃的扒手不可能在这种日子也不上街吧?就没人看到过沈家的小公子和八小姐?”

    有人道:“倒是有几个扒手看见了,不过都是在忠武将军府外头,也就是刺杀发生不远的地方看见的。再之后就没人见到他们了。当时情况那么乱,咱们的扒手也有被刺客误杀丢了性命的,大多数人都躲了,所以他们是被什么人拐走了,谁也不知道啊!”

    庾璟年在心里将当时的情形模拟了一遍,人是在郭府外头丢的,若他是人贩子肯定会立刻带人逃走,并且迅速出手把人处理了。整个大相国寺大街那么长,乱也就乱了郭府外边那么一段,其余的地方没那么快受到波及,人贩子若是立刻离开,雷老大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人贩子得手之后,可能没有立即带人离开,而是找了个地方就地躲了起来了。

    但是庾璟年早已命令千牛卫将这一片所有的住家彻彻底底的搜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沈旭和沈沅舒的踪迹。

    为什么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庾璟年看着雷老大淡淡地说:“刚才你说过,你手下的蛇头并没有全都在这里,是不是?”

    “是!”

    庾璟年慢慢地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双宛若星空般深邃的眸子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没有可能是不懂规矩的新人,到了你的底盘上做下这一票生意呢?”

    雷老大连连摇头:“不可能!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每个帮会都有自己活动的地盘。做这一行的,都不会贸然行事,就是再没有脑子,也总要先找好接手的下家。别人自然会教会他们规矩,若是犯了行规,最轻的也要打断一双狗腿,所以没有人会轻忽行事。”

    庾璟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本公子好好说一说,你手下缺席了的蛇头,都是什么样的人儿,又都是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

    “回公子的话,缺席的那帮兔崽子,有一个是生了病起不来的;还有一个家中老娘死了,回乡下奔丧的……”雷老大对自己的手下倒是如数家珍,一连说了七八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只有一个是他奶奶不声不响的,小人派人四处找都找不到的!等这小子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庾璟年精神一震:“哦,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雷老大道:“这小子名叫龙二,为人倒是很机灵,而且胆大包天,又贪财刻薄。咱们道上的规矩,做人留一线,有些来头太大的是不会沾手的,可这小子却是荤腥不忌,只要有价钱合适就没有不做的。而且被他拐到手里的姑娘,极少有不被他污了清白的!虽然都是手下的兄弟,大伙却有些瞧不起他。”

    就有人在一旁接话道:“老大,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如今傍上了礼部侍郎杜家的二公子,眼睛早就长到了头顶上,怕是连老大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这小子不知道哪来的一大笔银子,花钱大手大脚不说,一有了点臭钱就抖起来了,真真是可恶!”

    又有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吗,咱们就看见他和那杜二公子一连几次到醉仙楼喝酒。啧啧,他龙二一个小小的寒伧之人,也能登上醉仙楼的二楼雅座,那可是只有高级士族才能进去的地儿,连老大你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呢!他妈的,他还真想爬到老大身上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许多。

    庾璟年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光彩,“你们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咱们是亲眼所见,哪还有假的?”

    “真的,真的!绝对不敢欺瞒二公子!”

    庾璟年淡淡看了雷老大一眼:“这样的消息,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公子?”

    雷老大还有些稀里糊涂的,“公子您日理万机,小的哪里敢拿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烦扰您老?”

    “蠢货!”庾璟年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骂道:“你知不知道那部侍郎杜道儒的侍郎府就在这条大街上头!”

    雷老大脑筋还是没有转过来,杜侍郎的家在这条大街上和龙二有什么关系,和寻找沈家的公子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庾璟年懒得和这个榆木疙瘩解释,招呼云惜道:“去把千牛卫长史萧恒给我叫来,再叫他带上一百名千牛卫,本将军要重搜吏部侍郎府。”

    长乐堂中,无数线索和消息雪片般汇聚到这里。

    沈昀已经亲自带着下人出门寻找沈旭和沈沅舒去了。

    沈沅钰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蕊心站在一旁,从来没看见过三小姐这个样子。盼星星盼月亮地在家里等了一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抽丝剥茧地分析整理了不少消息,她那么有耐心的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时间过得越久,找到沈旭和沈沅舒的机会就越渺茫,这个道理沈沅钰是明白的。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丫鬟禀报说庾璟年派了一个小厮来见沈沅钰。却是沈沅钰通过庾之瑶向庾璟年询问结果,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施压。

    原来自打沈沅钰回到乌衣巷后,庾之瑶已经来过两次了。一方面是安慰沈沅钰,一方面也把庾璟年给她的药膏给了沈沅钰,沈沅钰并不知道那药膏是庾璟年的东西,感觉效果颇为灵验,就一直用着。

    那小厮站在帘子之外向沈沅钰回禀:“三小姐,我家将军已经亲自去大相国寺大街处理这件事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也就是说暂时还没有好消息。沈沅钰原本对庾璟年寄予了厚望的,这下不由有几分烦乱。

    打发走了那个小厮,沈沅钰叫了丫鬟们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宝珠有些奇怪地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沈沅钰淡淡地道:“自从二婶婶去了别院养病,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大哥哥和四妹妹了,趁着今天有点儿时间,去谦退堂瞧瞧他们!”宝珠听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这在沈沅钰还是第一次,她不由悄悄缩了缩脖子。

    收拾完毕,沈沅钰特意叫上了蕊心,又将四个大丫鬟全都带上,又带了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谦退堂。

    沈泫和沈沅珍正在内室里喝茶,听说沈沅钰带着大队人马前来,便笑着对妹妹说道:“小贱人这是沉不住气了,走,咱们瞧瞧她的脸色去!”

    沈沅珍笑得花枝乱颤:“我想她如今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

    绿岚将沈沅钰引入待客的花厅。沈泫和沈沅珍很快从内室走了出来,沈泫穿着一身白袍,显得仪态潇洒,沈沅珍则穿着樱红色的小袄,明艳照人,男的俊俏女的风流,好一对金童玉女,只可惜内里却都是一副歹毒心肠。

    沈泫进门就笑道:“稀客稀客,三妹妹可是稀客!”

    小大房和小二房斗得如火如荼,沈沅钰平日里自然不会登门造访的。

    沈沅钰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大哥回来这么久了,做妹妹的总要过来瞧瞧您才是。”

    沈沅珍嗤笑一声道:“三姐姐还有心思来串门,我还以为你正躲在屋子里抹眼泪呢!好好的,倒把小叔叔和八妹妹给弄丢了,听说祝姨奶奶差点一包砒霜毒死了你,三姐姐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若是小叔叔再找不回来,祖父那里恐怕你也不好交代吧!到时候你可得与我说一声,我好帮你在祖父面前求情!”

    说着就格格地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站在沈沅钰身后的彩凤早就怒目而视,沈沅钰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变。“那姐姐可要好好谢谢你。不过想来妹妹这番心意姐姐怕是用不上了,小叔叔和八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很快就能被找到的!”

    沈泫微微一笑道:“三妹妹这番心意都能理解。八妹妹是你的胞妹,小叔叔又是你带出去的,自然是不希望他们有事的。咱们没有一个不希望京兆尹尽快找到他们的,不过作哥哥的不能不提醒你,自打他们两个失踪,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怕是他们两个都要凶多吉少了,三妹妹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啊!”

    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番话却充满了恶意,一听便是在往沈沅钰的伤口上撒盐。兄妹俩的阴谋诡计得逞,并且能够亲眼看见沈沅钰痛苦的表情,对两人来说莫不是极大的快慰。

    沈沅钰到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她到谦退堂不是来自取其辱的,而是想通过观察这兄妹两人的表现,找出蛛丝马迹,看能否营救沈旭和沈沅舒。因为沈旭莫名出现在沈沅舒的马车里,让沈沅钰感受到了阴谋的味道,而最有可能通过沈旭陷害小大房的,就是沈泫和沈沅珍兄妹俩。

    所以无论这两兄妹怎样刺激沈沅钰,她都不会生气:“大哥哥对这件事情的进展倒是知之甚详,您对小叔叔和八妹妹也是关心得紧呢。”

    沈泫微微一笑道:“我是东西两府的嫡长孙,关心沈氏族人,我责无旁贷!”

    “大哥哥说的是呢!”沈沅钰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沈泫的眼睛,淡淡道:“大哥哥关心小叔叔早有端倪,若非如此,您又怎么会专程把您表兄家里的如哥儿接过来陪着小叔叔一道玩耍呢?”

    如哥儿,是湖阳郡主的侄孙,长沙王世子的亲孙子,七八岁的小男孩,和沈旭年纪相仿,前些日子,沈泫请了表兄过来暂住,就把如哥儿也带来了,和沈旭玩儿得很好。

    听到这里,沈沅珍的脸色已经微微一变。沈沅钰一直注意观察两人的神色,将这种变化尽收眼底。

    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是谁挑唆的沈旭悄悄登上沈沅舒的马车?她一回来就命令蕊心去查,结果查来查去竟然毫无进展,蕊心详细询问了沈旭的奶妈,上元节前后,沈旭身边并没有出现过外人,而且自从上次沈旭被害的拉了一次肚子,祝姨奶奶在他的身边安排了双倍的人手伺候着,时刻不离人,就是有人想要跟他说两句话都不容易,所以沈沅钰才觉得教唆他的是如哥儿。

    让如哥动手还有一个好处,如果这一切都是个阴谋的话,沈旭一旦失踪,因为如哥儿是长沙王的重孙,又是沈家的亲戚,沈家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去审一个孩子,主使之人自然能够逍遥法外了。

    更何况,如哥儿早在上元节之前就回了长沙王府,更像是撇清自己。

    沈泫倒是比沈沅珍更能沉得住气些,微笑着道:“小叔叔和如哥儿是很好的玩伴!如哥儿若是知道小叔叔失踪了,也一定会十分伤心的。”

    沈沅钰从容自若地道:“大哥哥说的正是,若非是如哥儿,小叔叔又怎么会上得了八妹妹的马车?

    沈沅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沈沅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就想把责任扣到我们小二房的头上是不是?沈沅钰我告诉你,你休想!”

    沈泫拉了拉妹妹的衣襟,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脸色也沉了下来:“三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叔叔是跟着你出门看灯,从而走失了的,和咱们小二房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沈沅钰慢条斯理地用茶盖轻拨着茶盏里的茶叶沫子:“大哥哥、四妹妹,稍安勿躁!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和你们小二房有关了?只不过就是小叔叔告诉我,躲在马车里头偷偷藏起来,好跟着大人一块儿看灯是如哥儿教给他的主意而已。你们那么激动干吗?”

    这话一说出来,兄妹两人一起变了颜色。其实沈旭压根就没跟沈沅钰说过这些话,沈沅钰只是出言诈一诈他们。

    只是现在看来,这番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沅钰面上不动声色,端着茶盏的左手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微微发白了。她慢慢地道:“如果我把这番话告诉祖父他老人家,不知道祖父会作何感想呢?”

    沈泫已经勃然作色:“沈沅钰你不要血口喷人!小叔叔如今不在,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一面之词,祖父又岂是那种偏听偏信的人呢?”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难道是妹妹听错了?大哥哥的口气,分明是十分不想让小叔叔回来!这和你刚才所言可有些对不上呢!”

    沈沅钰抿了一口茶道:“其实也不必如此费劲,等小叔叔回来了,咱们只要一问,便真相大白了。祖父请了京兆尹帮忙查找小叔叔的下落,家中又把所有的仆役下人全都派了出去,这些大哥哥和四妹妹应该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怕是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拜托了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将军,就算把大相国寺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回小叔叔和八妹妹!”

    沈泫已经脸色铁青,“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妹妹你若是一心来找茬的,我可没空陪你在这里胡吣!四妹妹,送客!”说罢已经拂袖而起。他今天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他和沈沅珍绑在一块儿,也说不过一个沈沅钰。

    沈沅钰一点儿都不生气,十分潇洒地站了起来:“既然大哥哥和四妹妹都不欢迎我,那我就此告辞了!”

    沈沅珍冷哼了一声:“那我送送三姐姐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挽着沈沅钰的胳膊向外走。

    沈沅钰被她挽着,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浑身不适,她却没有甩开沈沅珍的胳膊,她倒要看看,沈沅珍在这里玩儿什么花样!

    姐妹两人把臂同行,直到到了谦退堂的门口,沈沅珍对一众丫鬟婆子们道:“你们都退远点儿,我有话要和三姐姐说!”

    沈沅钰带来的人都没有动,全在看主子的脸色。见沈沅钰微微点头,众人这才远远退下。

    沈沅珍靠近沈沅钰的耳边,低声道:“三姐姐,依我看,小叔叔和八妹妹这一次恐怕是回不来了!你可知道八妹妹这样水灵的小姑娘落在人贩子的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吗?我不妨告诉你,他们的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卖入勾栏瓦肆,被千人骑万人跨!三姐姐,你可不要为此而伤心哟!哈哈哈!”

    这些话就像小刀子似的,一刀刀直戳沈沅钰的心窝子。

    沈沅珍放声大笑,之所以要送沈沅钰出门,她的目的就是要说这几句话来气她。

    沈沅钰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沈沅珍的话不像是假的,也许他们抓住沈沅舒的真正目的就是想把她卖入青楼,从而羞辱小大房,在沈沅钰的心口上插一把刀。

    沈沅钰不由勃然大怒,她没想到沈泫和沈沅珍如此恶毒。只是还没等她发作,沈沅珍已经得意洋洋地带着丫鬟回了屋子。

    蕊心走了过来,见她神色不善,问道:“四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沈沅钰压下心头的怒气,淡淡道:“只是几句风话,不必理会她。接下来该怎么办,蕊心姐姐你可明白?”

    蕊心点了点头,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对沈沅钰充满了敬佩之情:“三小姐好一招打草惊蛇!若这件事真是大少爷和四小姐策划的,听了三小姐刚才那一番话,连庾璟年都插手了这件事,他们必然会即刻派人通知人贩子小心谨慎,万不可落入咱们的手里,只要派人盯紧了大少爷和四小姐,就可以找到小爷和八小姐的藏身之处了!”

    不愧是父亲□□出来的,这反应速度就是快!

    “既然如此,就劳烦姐姐告知我父亲,速去安排一切!”

    “是!”蕊心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带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去了。

    沈沅钰脸上浮起一层冷笑,等找回沈旭和沈沅舒,她绝对不会放过沈泫这对兄妹。

    谦退堂设有小书房,沈泫平日在内院的时候,会用这个小书房。沈沅珍匆匆回来,推门进了小书房,看见沈泫正在书案之前写大字,小厮丫鬟在一旁垂首恭立。

    “你们全都给我下去!”众人见沈沅珍神色肃穆,不敢多说什么,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沅珍走过来,一把抢了沈泫的狼毫笔,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写字?”

    沈泫站直了身子,老神在在地道:“妹妹,你急什么?”

    沈沅珍可没有哥哥那种养气功夫,怒道:“你没听见沈沅钰那个小贱人的话,她已经请了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帮忙找寻,你再不想办法,沈旭和沈沅舒就要被他们救出来了。”

    沈泫道:“妹妹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这一次定叫那小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你还说万无一失,咱们派去的人一直被困在大相国寺那里,出都出不来!万一被千牛卫搜到了怎么办?”

    沈泫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若非恰巧碰见该死的刺客,大相国寺大街都被千牛卫团团围住了,咱们也不会就这样进退维谷。那杜二办事妥帖,吏部侍郎杜道儒又是太子的心腹,谅来千牛卫也不敢去他的府上撒野的。咱们只等着千牛卫撤走了,等这阵风声过了,再把他们偷偷运出城去,远远卖去北魏。”

    沈沅珍目光之中仿佛淬了毒,恶狠狠地道:“到时候一定要把八丫头卖进最下贱的窑子里,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沈泫道:“这个自然,全凭妹妹喜欢!”本来他们原来的计划只是针对沈旭一个人的,却不曾想沈沅舒刚好和沈旭一起被舞龙舞的人群一块儿挤散了,下手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个人一块绑走了。

    听了沈泫的话,沈沅珍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书房里走来走去。她霍然抬头道,盯着沈泫道:“大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泫也有些头痛,早知道这样就不叫妹妹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了。“那你还想怎样?”

    沈沅珍一字一顿地道:“大哥,你现在立刻派人去,通知杜家二公子和那个龙二,一旦事有不测,就立刻……”她目光十分凶狠,举起手臂狠狠向下一划,那意思再明显没有了。

    沈泫心中一跳,沈沅珍这个妹妹,倒比他这个男子还要心狠手辣。他想了想,道:“也好,我这就派人去趟杜府。”

    沈沅钰回到东厢房,刚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就看见蕊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小姐,你料事如神,小二房那边果然派了一个管事出门,先是绕往别处,然后才向大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沈沅钰面色一冷:“果然是小二房做的好事!”生气过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你派人跟上去没有?”

    蕊心道:“小姐放心吧,我已经派人悄悄跟上去了。”

    沈沅钰想了想道:“先看看他要去什么地方,再派个人去找我父亲,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沈昀到时候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小姐!”事情有了转机,蕊心十分振奋地去了。

    与此同时,庾璟年已经带兵包围了吏部侍郎府。

    吏部侍郎杜道儒带着二儿子杜孝淳在大门口迎接气势汹汹的千牛卫。杜孝淳跟着他爹在吏部做了一个正七品上的小官,看着高头大马上神色冷峻的少年,冷哼了一声道:“这青天白日的,庾将军带兵包围杜府,是何用意?”

    庾璟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杜大人,本将奉了皇上的命令,缉拿刺杀三皇子的刺客,有人看见刺客躲进了杜家的府邸,本将只好带人来搜上一搜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是这样说,但是他的语气极为嚣张,一点没有让人“海涵”的意思。

    至于刺客躲进杜府之类的话,当然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杜道儒却比儿子冷静多了,伸手制止了即将暴走的儿子,笑道:“将军奉命缉拿凶徒辛苦了!本官是大晋的臣子,食君之禄,替君分忧,协助将军缉拿凶徒是本官的责任。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官忝为正四品上的官员,将军想要搜查本官的府邸,不知将军可有皇上的圣旨,或者刑部的搜查令?本官可以向你保证,本官府中守卫森严,刺客绝对不可能混入,所以完全不必搜查!这窝藏刺客的罪名,本官可担当不起!”

    怎么说人家也是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你进去搜的。要不然杜道儒的脸面还往哪放,以后如何在朝廷立足?

第87章 抽丝剥茧

    庾璟年微微一笑,杜道儒是太子的人他当然一清二楚。姓杜的倒是乖觉,没有立刻拿出太子来压人,不过他越是不让庾璟年搜府,庾璟年越是怀疑他的府里有问题,就越是要进去搜查。

    他淡淡地道:“杜大人有所不知吧,三皇子遇刺之后,皇上雷霆震怒,命本官尽快将刺客缉拿归案,给了本官权宜处置之权。”他斜睨了杜道儒一眼,语气冰冷地道:“这‘权宜处置’四个字,大人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杜道儒尚未说话,庾璟年已经“刷”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这是皇上钦赐的尚方宝剑,本将军为皇上办差,谁敢拦我?”他语气森然,眼中寒光暴射,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就挥剑相向的意思。

    管你规矩不规矩,道理不道理,就是要用身份地位权势压死你,你能怎么样?

    杜道儒脸色骤变,今天带兵前来的若是别人,他还能应对两句,可庾璟年凶名在外,惹恼了他他真有可能一剑将自己杀了,他便是一阵犹豫。

    庾璟年已经大手一挥,大声道:“给我进去搜!”

    “慢着!”杜孝淳却跳了出来,“庾将军有所不知,这座侍郎府,早已有人仔细地搜过了,将军若是再搜一遍,怕是不大妥当吧?”说罢对着跟在庾璟年身后的千牛卫长史萧恒道:“萧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萧恒额头上就有冷汗流出,之前他按照庾璟年的吩咐,把大相国寺大街的所有住户挨家挨户搜了个遍,不过侍郎府有太子作靠山,态度十分强硬,加上这个杜二公子又给了他一袋金子,他只带了一小队人在侍郎府里走了过场就算完,并没有认真搜查。

    被杜孝淳当面问出,他顿时语塞。庾璟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刀锋般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却没有立时发作,只是对杜家父子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搜过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你若是再不让路,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一声冷哼,催马就向前奔去,杜孝淳就在他的马前,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到他的身上,庾璟年却是没有丝毫拉住马缰的意思。杜孝淳见他面容冰冷,眼中更是冷酷无情,只觉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这庾璟年是个疯子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敢纵马践踏朝廷命官?

    到底是小命要紧,他不敢赌,狼狈不堪地躲到了一边。庾璟年的漆黑的双瞳深处闪过一丝讥嘲,一马当先冲进了侍郎府。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卫率,本来就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了,一个正四品上的侍郎何曾放在他们的眼里,发一声喊,就跟着庾璟年冲了进去。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杜孝淳气得鼻子都歪了,杜道儒却对着自己的儿子狠狠瞪了一眼。沈旭和沈沅舒两人确是被藏在了侍郎府,只不过杜道儒事先并不知道内情罢了。后来知道儿子和沈氏小二房的沈泫勾结,作出这种事情,气得他暴跳如雷。

    他虽然是正四品上的高官,又有太子撑腰,但是在顶级豪门兰陵沈氏跟前什么都算不上,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掺合到沈氏的内宅斗争中去,万一被沈家察觉,整个杜氏都有倾覆的危险。

    不过儿子都已经做出来了,他也就只有帮着善后擦屁股了。只是希望庾璟年这次不是奔着这两个人来的就好了。

    杜道儒追着进去,就看见庾璟年已经下了马,正站在院子当中,而近百名千牛卫已经分散开来,毫不留情地冲进各个房间之中搜查。

    杜道儒走上前来道:“庾将军,既然已经开始搜查了,不如就由下官陪着您到花厅里喝杯茶吧!前些日子下官刚得了几两新产的普洱,也请将军帮下官尝尝这味道是否正宗!”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哪知道庾璟年根本就懒得和他表演这一套,淡淡地翻了个白眼道:“本将不喜欢普洱,本将军就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杜道儒早就听说了庾璟年的不上道,可是今天叫他自己遇上了真是气个倒仰。说穿了庾璟年也就是个正四品上,和他的品位相同,他带人冲进自己的府邸一阵乱搜,自己陪着笑脸,他竟然还不领情?

    到底谁是受害者?

    杜道儒气得一甩袖子,冷声道:“既然如此,恕下官不奉陪了!”说罢气哼哼地回到了自己书房。

    千牛卫哪里有善茬子?此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哭爹叫娘!杜道儒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气闷,庾璟年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算你要搜查刺客,也该约束自己的属下,不要冒犯他的家人才是。

    哪知道庾璟年对这些根本就不闻不问。

    他正在这里生着闷气,就见儿子杜孝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爹,不好了!庾璟年要带人搜查内宅!”

    杜道儒见儿子满脸慌乱之色,怒斥了一声:“慌什么?”他站起身来指着杜孝淳道:“都是你这个孽子!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为什么还要招惹沈家的人?”

    杜孝淳也是有苦说不出,要不是沈泫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又怎么会甘冒奇险帮他做这样的事。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杜道儒道:“千牛卫的兵马一包围侍郎府,我就叫九姨娘把龙二和那沈家的少爷小姐全都藏到了秘道里,若是等你去做,咱们杜家早就完蛋了!那秘道藏在九姨娘的房里,我就不相信庾璟年能搜出来!”

    杜孝淳松了一口气,心想姜是老的辣,还是老头子反应迅速。

    父子两人匆匆来到二门,看见庾璟年已经整装待发了。杜道儒急忙上前,大声道:“庾将军不可!你这样贸贸然闯了进去,杜府百年声誉岂不是都要完了?本官尚有卧病在床的老母,最是受不得吵闹,将军难道连这最后的一线余地都不肯给本官留下吗?”

    庾璟年淡淡道:“本将军已经把侍郎府的前院搜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想来那刺客必定是躲到了内宅去了。怎么,到现在大人还想阻挠本将执行公务吗?”

    杜道儒深吸了一口气:“庾将军,本官再和你说一次,本官府中守卫森严,绝不可能有刺客进入,请将军收手。将军若是就此收手,今日之事本官就自认倒霉好了,若是将军还这样执迷不悟,休怪本官具折上奏,弹劾将军一个跋扈弄权之罪,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怕将军也要吃苦头!”

    庾璟年微微一笑:“想要在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悉随尊便!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人,我就呆在这侍郎府里不走了!”

    “给我进去好好的搜,一间屋子都不许放过!”

    杜道儒父子听他话里有话,全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们掩饰得很好,可这点儿神色变化却没有逃脱庾璟年的眼睛。谁都不知道,庾璟年掩藏在骄横跋扈外表下的,是敏锐的洞察力和深沉的心机。

    杜道儒最后的努力划归失败,这次再也没有心情回书房装b,怒气冲冲地跟着庾璟年进了内宅。一面又派人火速通知后宅的各个主子,不要被这些趾高气昂的大头兵给冲撞了。

    别看杜道儒只是一个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他的宅子可不小。单单是这后宅,几十间房子还是有的,杜道儒官不算最大,单单小妾就有九房,加上妻妾们为他生的子女,里头的主子可真不在少数了。

    千牛卫一进内宅,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哭的喊的,嚷的骂的,响成一团,杜道儒跟在庾璟年的身边,脸色越来越青。庾璟年却神色自若,那样子不像是来抄家的,倒像是来踏青赏春的。

    被派出的搜索小队一一过来回报:“将军,没有找到刺客!”

    “没有找到刺客!”

    “没有找到刺客!”

    杜孝淳嘴角微微上扬,庾璟年却仍然是神色不变。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搜索小队已经把杜家的内宅找了个遍,可是不要说刺客,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带队的千牛卫长史萧恒满脸是汗地上前汇报:“将军,咱们把杜府的内宅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影。”庾璟年让他主持搜捕事宜,是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这一层他明白。若是现在找不到庾璟年口中的刺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他自己也能想到。

    庾璟年对待背叛他的人手段之残酷暴烈,想想都叫他觉得腿软。

    庾璟年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你确定你把每一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搜过了?”庾璟年把“仔仔细细”四个字咬得很重。

    萧恒擦了擦额头流下的冷汗:“是,将军!都搜过了。连老太太住的地方也仔仔细细搜过了!”

    “你确定?”

    萧恒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杜道儒道:“不过有一个地方……”说到这里就是一顿。

    庾璟年最烦别人吞吞吐吐的,皱起眉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恒见庾璟年发火了,不敢耽搁,快速说道:“九姨娘的屋子咱们没敢进去,只在她的院子里搜了一圈就出来了。”

    “这是为何?”

    “她……”他又偷看了杜道儒一眼,才道:“咱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洗澡!咱们不敢进去!”

    杜道儒听了这番话,脸色就是一变。心里暗想九姨娘这是搞的什么幺蛾子,她把人藏好就是了,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洗什么澡?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庾璟年她的房里有问题吗?

    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都怪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容她了。

    杜道儒城府很深,他的脸上还没有什么表情,杜孝淳毕竟比他爹年轻,脸上就冒出汗来了。

    庾璟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杜道儒道:“本将听说大人艳福不浅,家中九房姬妾个个美若天仙。这位九姨娘曾是秦淮河上的头牌清倌,生得花容月貌,光彩照人,没成想她不但人长得美,还是个妙人!”

    说完了这几句话,他摆了摆手,对萧恒道:“前头带路!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位九姨娘!”

    萧恒一张脸差点变成一个“囧”字,不敢多说就在前面引路,杜道儒却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的,叫道:“庾璟年,念在你宗室出身的份上,本官给你几分面子!你对本官的无礼和羞辱本官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你非要做到如此份上吗?”

    庾璟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扯起一丝哂笑:“大人若是问心无愧,何惧我千牛卫一搜呢?”不再多说废话,大踏步地跟着萧恒去了。

    留下杜道儒在他身后跳脚:“庾璟年,我与你誓不两立,你如此羞辱我,我一定要写折子向陛下申诉!”

    庾璟年根本就不搭理他,跟着萧恒很快就到了九姨娘的院子。果然房门紧闭,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萧恒小心翼翼地看着庾璟年道:“将军,咱们怎么办?”

    庾璟年淡淡道:“把门砸开,咱们进去!”

    “谁敢?我看哪个敢砸门?”杜道儒在杜孝淳的搀扶下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跳脚大骂道。

    庾璟年眉头一皱,实在懒得和他们聒噪,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我绑了,再把嘴给我堵了。”

    杜氏父子简直傻了,见过嚣张跋扈的,就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

    旁边的千牛卫可不管那些个,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很快就把这对父子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了,嘴也找了毛巾来给堵上了。而杜家的家丁和护院一开始就被集中在一个屋子里看起来了。

    萧恒不敢耽搁,上前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就见屋子里热气缭绕,雾蒙蒙之中,一个绝色美人正在房中一个巨大的浴缸之中出浴,若隐若现间,只间她肤若凝脂,眼波如水,曲线玲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包括萧恒在内,所有跟来的千牛卫都是喉结一阵滚动,响起了一片咽唾沫的声音。

    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还真是在沐浴啊!

    那美人正在十分惬意地洗澡,忽然看见这么多如狼似虎的人闯了进来,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把双手护在胸前,以防春光外泄。却不料早就被人看光了。

    其实那浴缸中铺满了玫瑰花瓣,将那一缸浴汤遮盖得颇为严实,众人只能看见那女人光滑圆润的肩膀,饶是如此,看得见看不见之间,那种诱惑更是呈几何级数地增加。

    她大声叱呵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够私闯官家宅邸,还有没有王法了?”声音倒是清脆动人。

    千牛卫们一时被她的风情所惑,竟然没有一个出声的。只有庾璟年,眼中闪过浓浓的嘲讽之色,就是秦巧巧那样的,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红粉骷髅,又何况是九姨娘这种庸脂俗粉!

    “本将是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特奉皇命前来搜查刺客。你不必惊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待本将搜完了你的房间,自会带人离去!”

    九姨娘微微一愣:“你就是庾将军?”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面前的男子身材高挑,猿背蜂腰,那冰雕一般的面容上,有一双夜空般深邃的黑眸,虽然冷是冷了一点儿,可叫人更生一种征服他的欲望。

    九姨娘咯咯一笑,道:“庾将军说笑了,奴家现在可是在洗澡,你们这样,还叫奴家怎样洗嘛?”她一双妙目在庾璟年身上逡巡,庾璟年也是皇族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她早就听说过了,却没曾想是个这样英俊的少年。

    这番话说得十分暧昧,只是庾璟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冷地一笑,道:“你少在本将跟前玩儿什么花样?”他大手一挥,喝道:“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九姨娘叫了一声:“慢着!这些大哥拿刀带剑的,看着着实怕人,不如请他们先出去,由我单独向将军禀告下情!”她眸子转动,轻易之间已是秋波频频暗送,大有恨不得立刻就给杜老头戴上一顶绿帽子的架势。

    庾璟年眼中嘲讽之色更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也是一样的!”

    九姨娘啐了一口,委屈道:“搜便搜嘛,何必这般凶神恶煞的!将军可真是不解风情!不过我这里就这么一点儿地方,将军你看,哪里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这么片刻功夫,萧恒已经带人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回报庾璟年道:“将军,什么都没有搜到?”

    九姨娘娇笑了一声道:“庾将军,怎么样,我说的吧,这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能藏什么刺客,您可真是异想天开呢!现在搜也搜完了,该退出去让奴家继续洗澡了吧!”

    庾璟年神色微变,想起杜氏父子有些反常的表现,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异,九姨娘的房间里应该有些什么才是。便问萧恒:“有没有仔细检查这房间各处,看看有没有机关和暗门之类的。”那时候的大家族一般都会挖掘地道以备不时之需,设置密室地道是很普遍的现象。

    千牛卫中有几个是专门负责探查这些机关消息的,对暗门密道之类极有经验,庾璟年的目光落在那几个人的身上,他们也都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是误闯了杜道儒小妾的房间?这要是在九姨娘的房间里搜不出东西来,明天传出去庾璟年这个脸可就要丢大了。他毕竟是尚未成亲的人,对他的声誉肯定也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庾璟年的双目爆出一点火星,所谓的九姨娘出浴,难道是杜氏父子故意挖好的一个坑,只等着自己跳进去?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是吸引自己闯进来,到时候好到皇帝面前告一状,自己如此孟浪,就是皇帝再偏爱自己,也绝对不能轻饶了自己,因为众怒难平啊!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对父子的演技就实在是太赞了!

    “怎么,将军到现在还舍不得走,您不会是想……和奴家一起洗吧?”不愧是秦淮河里出来的头牌,一颦一笑之间,都是风情万种。服侍她入浴的丫鬟早就羞红了脸,九姨娘依然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庾璟年,似乎在向他发出邀请的暗号。

    庾璟年不由大呼晦气。真刀真枪地拼杀他并不害怕,可是面对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打不得,杀杀不得,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办法。

    正要带人离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瞬间他便想通了一件事。他慢慢向九姨娘逼近,身上冰冷的气场全开,淡淡地道:“你以为本将军真的不敢和你一起洗吗?”

    九姨娘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现在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握在了庾璟年的手里:“九姨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洗澡的时候,都会在这间屋子里洗的吗?”

    九姨娘面色微变:“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在哪洗就在哪儿洗!”

    庾璟年这么一说,连萧恒也感觉出事情不对劲儿了。这里可是九姨娘安寝的内室,一般人洗澡都会去净房,要知道在这里洗澡弄得满屋子都是水,可不大好收拾。

    萧恒也道:“你为什么不去净房洗?”

    九姨娘兀自狡辩道:“这屋子里有地龙,比净房暖和许多,我当然要在屋里洗。”

    这下子连萧恒都看出来九姨娘有问题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自己从浴缸里出来,让我看一看浴缸下面究竟有没有藏着密道,一个是我找个千牛卫将你丢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九姨娘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不,不行!我身上没穿衣服,我是不会离开这浴缸的!你是朝廷命官,你应当知道淫□□女是什么样的罪责!”

    庾璟年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招手就叫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千牛卫,吩咐道:“把她连同浴缸,都给我丢到院子里去!”

    “是!”那四个千牛卫摩拳擦掌地走上前去,吐气开声,一下子将这个浴缸都抬了起来。

    九姨娘尖声惊叫:“庾璟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吏部侍郎的良妾,你敢对我无礼,明天就会有御史弹劾你……”

    任她如何喊叫,庾璟年只是不理。浴缸被抬走之后,露出的地面铺着地毯,看起来和其他的地方并无不同,庾璟年叫人把地毯搬走,那两个精通机关消息的千牛卫走上前来,捣鼓了半天,最后在地面上轻轻敲击,最后对庾璟年汇报道:“是空的,下面应该有密道。”

    庾璟年早就料到了,点了点头道:“把机关找出来!”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在屋子里四处敲击,最后在一块凸起的地板上一摁,一阵扎扎地机括声音响起,果然出现了一条地道。

    九姨娘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整个杜府的密道就在九姨娘的房间里。她看出庾璟年一门心思要把杜府搜个底朝天,才故意演出这么一场戏,虽然在这种时刻洗澡有些引人注意,可是若是不这么做,她房中的地道也很有可能被发现。

    所以她故意用浴缸遮住了地道,做出要洗澡的样子,她知道男人碰到这种场面,智商是一定会降低的,到时候她在插科打诨,总能糊弄过去,最多就是她出卖一点儿色相而已。

    而她也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今天带队的不是庾璟年,或许她就真的成功了。

    庾璟年看见那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和向下延伸的不知道多少级的台阶,脸色晦暗难明。他叫人点燃了火把,然后伸手拿了一支火把,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地道里幽暗阴森,有种空气不流通的滞闷感,拐了几个弯,就看见前面出现一间石室,然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鸾娘姐姐,鸾娘姐姐,你快醒醒!”

    一个淫亵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美人,这个丫头终于死了,这下子没人能阻止我了!哈哈哈,没想到我龙二有一天能上一个兰陵沈氏的嫡出小姐!爽完这一次,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第88章 不负所托

    就听见一个颤抖的还有些童稚的声音传来:“不不不……不要过来!你你你……”

    那个淫亵的男声继续道:“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上面传来消息,若是千牛卫的人再不撤走,就要把你们做了。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怨恨哥哥我啊!哈哈哈,反正你们也是要死的人了,临死之前,就让哥哥我爽一把吧,哈哈哈……”

    男人笑声十分猖狂,庾璟年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石屋的门并没有关,屋中燃着两根蜡烛,微弱的灯光下,庾璟年看见墙角瑟缩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有着兰陵沈氏特有的雪白皮肤,地上躺着一个女子,看穿着像是丫鬟,额头上汩汩流着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穿着棉布的袍子,正一步步向着墙角的两个孩子走过去,嘴里不三不四地说着什么。

    庾璟年最恨的就是恃强凌弱。“住手!”他大喝了一声。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并没有回头,“二公子,你不要拦着我!反正这两个雏很快就要死了,何不在死之前让我快活一把。要不这样,我把那男孩让给你……咱们俩一人一个,我龙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上过地位这么高贵的士族小姐呢!大不了之前你许给我的银子我不要了!”他醉醺醺的,满口胡话,显然是喝了酒的。

    连萧恒都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蠢货!还不闭嘴!”

    龙二这才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猛然回过头来,“你们是谁?”

    跟着庾璟年下来的,除了萧恒,还有四个武功高强的千牛卫,不用庾璟年吩咐,立刻就有两个千牛卫走上前去,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龙二提起来扔在庾璟年的脚下。

    “我们是谁?”庾璟年冷冷一笑,眼中蕴含着骇人的杀机:“我们是阎王爷派过来的勾魂使者!”

    “从来没有上过这么高贵的士族小姐?我这就把你这一嘟噜玩意废掉,看你以后还怎么祸害人!”

    “饶,饶命啊,大爷!小的还什么都没有做呢!”龙二就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那冰冷低沉的气压将他整个人都几乎冻僵了。龙二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了,从没见杀气这样重的人。他预算是知机的快,立刻酒也醒了,连连告饶起来。

    面对龙二的讨饶,庾璟年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见他抬起右脚,狠狠在龙二的□□踩了下去。

    龙二□□飚出一股鲜血,立刻像是杀猪一般惨嚎了起来,在地上拼命扭曲挣扎。可在武功高强的庾璟年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庾璟年这一脚含怒踩下,力量极大,龙二作恶多端,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落入这么一位煞星的手里,惨遭这样的刑罚。从今以后龙二就成了废人一个,再也不能人道了。

    不过片刻,龙二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儿多,他又在地上挣扎扭曲了几下,终于不动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庾璟年嫌恶地收回脚,将软底的牛皮靴子在地上蹭了两下。

    萧恒走上前,伸手在龙二的鼻息之处一探,道:“将军,他已经痛晕过去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别叫他死了,这样的人证,还是要交给沈家的人。”就有一个千牛卫上前把龙二拖到了一边。

    庾璟年说着看也不看龙二一眼,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婢女旁边,仔细查看,就见她的额头上被硬物砸开一个窟窿,鲜血流了一地,手里兀自还抓着一块儿布料,看那料子的质地,应该是从龙二身上抓下来的。他刚才看见龙二的脸都被挠花了,显然就是这个婢女所为。

    旁边扔着一块儿石头,上面沾满了血迹,显然就是龙二行凶的凶器。

    这个婢女早就没有了气息。可是她的双目兀自大睁着。庾璟年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她是拼死护着主子,这才被龙二所害。

    这个婢女庾璟年见过,是沈沅钰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长得并不出挑,平日里也只是默默的从不多发一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位忠义之士,倒叫庾璟年肃然起敬。

    庾璟年想起沈沅钰清澈宁定的双眸,难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为了表示对于死者的敬意,庾璟年绕过了鸾娘的尸体,向沈旭和沈沅舒走去。两个孩子刚刚看见了这位仁兄的暴力表现,加上这段时间他们遇到的坏人太多,早已经吓怕了,忍不住全都尖声嚎叫了起来:

    “不要过来!”

    庾璟年无语:“别叫,我是来救你们的。”……好吗?

    样子酷酷的,还有几分凶相。两个孩子不但没有听他的,反而叫得更响亮了。

    庾璟年皱了皱眉,还是走上前去,伸手要把两个孩子扶起来。结果两个小家伙又踢又打,沈沅舒还张嘴在庾璟年白玉般的手上咬了一口。

    庾璟年收回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一个牙坑,他倒不是怕被咬伤了,他是怕把人家小姑娘的牙给崩掉了。庾璟年十分无奈,只好暂时放弃了救人的打算。一伸手指着萧恒:“你来,你和他们说!”

    萧恒有些啼笑皆非。他的这位顶头上司做事从来都喜欢一力降十会,能用暴力解决的绝不走和平路线,如今让他哄两个受惊了的孩子,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

    萧恒便笑眯眯地走过来:“两位公子小姐,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沈三小姐请来救助你们的。”

    萧恒柔声细语的,两个孩子一开始还充满警惕地看着他,说了不几句话,就慢慢赢得了两个孩子的信任。最后沈旭道:“那我们跟你走,可你要答应我们,把我们送回沈家!”

    萧恒笑得像是一尊弥勒佛,“好好好!我一定把你们平安送回沈家。”一左一右牵着萧恒的手站了起来。

    萧恒用手指着庾璟年道:“这位是庾将军,是他带着我们来救你们的。”沈旭和沈沅舒却全都躲到了萧恒的背后。却是刚才庾璟年处置龙二的场面太过暴力,吓到了两个孩子。

    萧恒无奈地摊了摊手,庾璟年郁卒!

    ——明明我比他帅多了好吗?为什么躲避我如同洪水猛兽!

    庾璟年见两个孩子衣衫整齐,并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总算放下心来,没有辜负了沈沅钰对自己的嘱托。

    庾璟年带着众人刚从地道里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京兆尹薛进和大老爷沈昀。薛进曾经师从沈弘学习经学,后来又娶了沈弘的庶女为妻,成了沈昀的大舅子,算是兰陵沈氏的旁系。沈家有事,他自然是倾尽全力,责无旁贷。

    蕊心派人悄悄跟踪了沈泫派出来的管事,一直追踪到了杜府。那人进不了杜府,急忙回去报信,蕊心按照沈沅钰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给了沈昀。

    沈昀不像庾璟年那样蛮干,他先是用沈家在官场上的人脉,让刑部出了一道搜查杜府的文书,理由则是沈府珍藏了百年的奇珍琉璃紫玉瓶被贼人盗走,有人看见贼人躲进了杜府。

    ——与庾璟年的理由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进拿了刑部的文书,这才带着官差进了杜府,结果发现杜府早就被千牛卫给包围了,等他们进了院子,发现杜氏父子全被捆起来扔在了一边,正自错愕,就看见庾璟年带着沈旭和沈沅舒从九姨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沈沅钰拜托了庾璟年帮忙寻找沈旭和沈沅舒,这件事儿沈昀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庾璟年这样上心,竟然亲自跑来帮忙找寻。

    “爹爹!”

    “大哥!”

    沈旭和沈沅舒看见沈昀,就像看见了救星,松开萧恒的手,飞奔着跑过来,投入沈昀的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沈昀见弟弟和女儿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等他安抚了两个孩子,这才走上前去,拱手道:“庾将军,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的着我兰陵沈氏或者沈昀的地方,你尽管说话!”

    庾璟年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还三小姐一个人情罢了!沈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他倒是没想到京兆府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不过这话却不大方便问。

    这个时候千牛卫已经把杜道儒和杜孝淳父子放了,两人见沈旭和沈沅舒已被庾璟年救了出来,无不面如土色。这意味着杜家要独自承受来自兰陵沈氏的滔天怒火。

    沈昀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的面容之上丝毫神色不显,只是淡淡地对着杜道儒说道:“杜大人,你对兰陵沈氏所做的一切,沈氏铭记在心,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杜道儒只觉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王谢沈桓四大门阀权倾朝野,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是太子也要退避三舍。想到自己辛苦打拼而来的前程,甚至整个家族就要彻底败坏在自己的手里,忍不住悲从中来。

    庾璟年将龙二亲手交给了沈昀,门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沈昀让沈旭和沈沅舒上了马车,悄无声息地返回东府,并未惊动任何人。

    沈沅钰早就得到了消息,站在长乐堂门前焦急地等待着,远远地看见沈沅舒跟着沈昀回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好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沈沅钰忍不住眼睛湿润了。

    “姐姐!”沈沅舒抱着沈沅钰,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另一面祝姨奶奶也在抱着沈旭放声大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爷虽然没有亲自出门迎接,却也呆在陶然居,看见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沈弘将鸾娘的尸体一并带了回来。沈沅钰在拉开盖在鸾娘身上的白布,看见她额头上那个恐怖的伤口后,忍不住泪如雨下。

    鸾娘是多好的一个人!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信任的婢女,曾陪伴着她走过许多艰难的岁月。自己交给她的任务,从来都是不折不扣一点儿不差地完成。

    这次若不是自己觉得她踏实可靠,也不会派她不错眼地盯着沈旭,她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沈沅钰感觉到深深的自责。

    鸾娘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本来她还想着,等自己忙过这一段,腾出手来,就去求求沈昀,为鸾娘相看一个老实厚道的夫婿,自己再给她补贴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嫁了。

    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可是还没等计划实施,鸾娘就已经死了。

    宝珠、彩鸾、彩凤三个大丫鬟在一旁默默垂泪。沈沅舒低着头哭道:“鸾娘姐姐,是是为了,保保护我!”

    沈沅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放心吧,姐姐一定会给鸾娘报仇的。”她的目光看着的却是谦退堂的方向。

    龙二落到了沈家的手里,必死无疑,可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现在还逍遥法外呢,她的眼中第一次燃起熊熊的烈焰。她暗中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一定要为鸾娘讨回公道。

    “你累了这么久,又受惊过度,先回去歇着吧。”沈沅钰命人将沈沅舒送回西厢房歇着,又派人去请了大夫给她瞧病。

    料理完了这一切,沈沅钰来到了沈昀的书房。

    “有几件事想和爹爹商量一下。”

    沈昀其实并不习惯和女人商量外头的事情,不过这次沈沅钰在这件事上处置得宜,先是请庾璟年帮忙寻找沈旭和沈沅舒,接着又亲自去了趟小二房,用“打草惊蛇”的办法,找到了沈泫藏匿两人的位置,这种临机应变的急智,处事的沉稳,就是换做沈昀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沈昀就放下了手中的笔:“你有什么事要对爹爹说?”

    沈沅钰先是把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和小厮全都撵了出去,然后才在沈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沈昀挑了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见女儿这样面色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沅钰道:“第一件事,妹妹被歹人虏去,关在吏部侍郎杜道儒家里,呆了那么久,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将会对妹妹的闺誉产生毁灭性的打击。但是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咱们府里头的下人不算,京兆尹、千牛卫,还有大相国寺的地头蛇,父亲一定要想办法,叫他们一个一个全都安安分分地闭上嘴,否则妹妹日后也不用再出嫁了。”虽然沈沅舒没什么事,但是这话好说不好听,她本来就是个小结巴,要是再出现闺誉有损的事情,一门好亲事就不用再想了。

    沈昀其实正在处理这件事情。他点了点头,“京兆府好说,薛进是咱们自己人,我已经叮嘱他约束属下,凭他的手段,这些人都不会出去乱说的。”

    “只是千牛卫那边……”看起来庾璟年是个靠谱的,既然帮着把沈沅舒都找回来了,应该不至于再出去乱说话,败坏沈沅舒的闺誉吧?

    只是这个男人性子太冷,做事又十分偏执容易走极端,沈昀猜不透他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太大的把握。

    沈沅钰就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沈昀道:“父亲,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您把这封信交给他,请他约束手下的千牛卫。咱们再出点血,送他几万两银子,让他分给属下们,那些人拿了咱们沈家的钱,自然不会出去乱说了。”

    沈昀笑着接过信来,“原来你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你这信中写了些什么?能否给父亲看一看!父亲还真是有些不明白,当初,你是怎么请得动他的!”庾璟年是出了名对人不假辞色,就算是沈沅钰和庾之瑶有点交情,沈昀也不觉得她能轻易请得动庾璟年出马。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和他之间光风霁月,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爹爹若是想看,就尽管看吧。”

    沈昀拆开书信,草草看了一遍,脸色陡然变了。沈沅钰在信中压根没提要庾璟年帮忙保密的事情,庾璟年那样的聪明人,看见沈沅钰的这封信,自当明白她的目的。

    沈沅钰只是在信中将上次对他所讲的税制改革的办法进行了细化,提出了三点措施,使那个办法更加有可行性。第一,是把以前的按田纳税,改成按人口纳税;第二是王公以下,一视同仁,所有有登记在册的全都要交税;第三,是服兵役劳役的,为国家作战的,不需要交税。

    沈昀拿着这封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点难以置信地道:“这封信是你写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在沈昀看来,莫说是她,就是读上几十年书的老学究,沈氏家族幕府中那些熟悉本朝律法制度,足智多谋的幕僚,也不可能轻易地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沈沅钰有些头痛,沈昀精明厉害,想瞒过他谈何容易,不过沈沅钰毕竟和原主有很大的不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圆一下。沈昀对她很好,十分的好,她不想欺骗沈昀,可这时候也没办法。

    沈沅钰笑道:“当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尽量让自己说得真诚,目光也是那样坦然地看着沈昀,没有丝毫的躲闪,“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向父亲说起。”

    沈昀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哦,有什么事情瞒着爹爹,与爹爹说说吧!”

    沈沅钰道:“年前女儿被发落到牛首庄,有一次有两个年龄很大,看起来儒生模样的人到庄子上来借宿,女儿看他们可怜,就收留了他们。在席间,两人谈起治国之道,就说起税制改革的事儿,女儿所列是其中一位先生所说,女儿就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都说民间藏龙卧虎,看来果然是如此啊。”

    沈沅钰接着道:“上元节的时候,偶然听见三皇子说起过税制改革的事,看他们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这位老先生说的法子。后来我去求庾璟年帮忙找寻小叔叔和八妹妹,就把这个法子告诉了他,没想到庾璟年真的答应了我。”

    “当时女儿觉得那两位先生非是常人,就请他们在庄子上住了几日,他们指点了我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想想,女儿也是获益良多!”沈沅钰是不得不编出这样一个故事。自从她鹊巢鸠占成为这个时代的沈家三小姐之后,为人处世甚至是性格都发生了不少变化,正好借着这个故事先给沈昀打个预防针。

    她和沈昀相处的时间很长,沈昀并非是糊涂之人,相反他聪明绝顶,早晚能够发现她的不妥之处。现在只是对女儿的溺爱蒙蔽了他的双眼而已。其实沈沅钰也是在赌,若是沈昀不相信她,随便派个人到庄子上一查就知道了。

    爱是盲目的,父爱也是一样,当你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无论说什么话,你都不会怀疑。

    沈昀果然没有深究,只是对沈沅钰说:“你知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一旦抖落出来,在整个朝廷上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沈沅钰自然是明白的,税制改革,触动的是绝大多数士族的利益,这件事一旦得以推行,富的是国家是皇室,得到裁抑的将是士族,所以必将得到皇帝的喜欢和士族的激烈反对。

    沈沅钰道:“如果父亲觉得不妥,那这封信就不要交给他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沈昀在垂眸想了一会儿,毅然道:“不!这封信还是送给他。”说着他直接叫了朱管事进来,让他将这封信给庾璟年送去。

    沈沅钰浅浅而笑,将信拿出来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父亲和一般的士族子弟不一样,他是个拥有远见卓识的人,如今的大晋朝政,士族和士族之间,士族和皇族之间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可是因为政出多门,实际上整个国家的力量被分散成了数股,长远来看,这绝不是好事。

    尤其是北燕在旻文太子的带领下日渐强盛。大晋若还是一直处在这样的内斗不休的状态下,不要说一统天下,早晚有一天要被北燕灭掉。

    作为有识之士,沈昀也一直在找一条解决之道,税制改革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若是皇族得到了强盛,而又不至于威胁到士族的权力,在皇族的有力统合之下,将大晋内部的力量拧成一股,就有可能打败北燕和北魏,最后重新恢复汉民族的荣光。

    税制改革,短期内的确是动了士族的利益蛋糕,但从长远来看,对士族来说也是有利的。

    沈沅钰这封信一旦到了庾璟年的手上,凭他和三皇子的关系,用不多久,肯定三皇子也会看到。这种对于皇族有利的事情,三皇子自然会找机会将之进献给皇上的,而以皇帝的个性,必然会排除万难,推行此法。

    沈昀是乐意看到这些的。

    沈沅钰道:“这第二件是,是咱们要立刻提审龙二,把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第89章 初次进宫

    沈昀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她这样说话,就明显表现出了对沈弘的不信任。

    沈昀不由苦笑,老太爷的偏心,连沈沅钰都看出来了。

    沈沅钰道:“若不把证据掌握在咱们的手里,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祖父说不定又会放过了幕后捣鬼的人。这一回他们做得实在太过分,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不光是鸾娘的血仇,那幕后之人甚至授意龙二将沈沅舒送出建康,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阴险歹毒至此,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父女俩心知肚明。沈沅钰的意思,是让小大房把与龙二勾结的管事先抓起来,到时候顺藤摸瓜,始作俑者自然跑不了。证据掌握在小大房手里,沈弘也不得不按照族规处置沈泫和沈沅珍。

    沈昀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趁父亲的管事还没有来,咱们先审审这个龙二。”他的目光望向谦退堂的方向,“既然他们敢把爪子伸进小大房,我就把他们的爪子给剁下去。”沈昀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他对沈沅舒虽然没有像对沈沅钰那样溺爱,却也不能容忍旁人这样欺辱于她。

    沈昀便叫了贴身随从沈竹进来,附耳吩咐了几句,沈竹神色微变,看了沈昀一眼,转身下去了。

    沈竹跟着大老爷也有十年之久了,是沈昀精心调/教出来的,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办事一向稳妥老练,由他去审问龙二,必然万无一失。

    沈昀见她事事想得周到,简直是算无遗策,就笑道:“还有第三件事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第三件事,我是想请父亲答应我一个请求,我想叫院子里的丫头给鸾娘戴孝!”

    沈昀一愣,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在他的心目中,森严的等级制度是合理的。鸾娘的确是立了大功,不过丫鬟就是丫鬟,为了救护主子而死也是她的本分,多给她家里一些银子也就是了。为了一个丫鬟大张旗鼓,没有这个必要。

    沈昀就道:“有这个必要吗?”

    沈沅钰却是和他隔了几千年的代沟,在她看来,人和人是平等的,让丫鬟们给鸾娘戴孝并没有什么。“女儿一直觉得心有愧疚,不这样实在是心中难安。”

    沈昀道:“本来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可是这大年下的,家中又有老祖宗刚刚过了八十大寿,你这样怕是她们要觉得晦气的。”

    沈沅钰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叫我院子里的丫鬟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许穿红着绿,只许穿素净的衣服也仅在我的院子里如此,您看怎么样?鸾娘跟了我这么久,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没有叫她享什么福气,却让她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说到这里,沈沅钰的眼圈就红了。

    沈昀没想到女儿对鸾娘感情这样深厚,又见她的态度十分坚持。便妥协道:“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就这样也好,只是别大张旗鼓的,叫韶和院和小二房拿这件事做把柄。”

    沈沅钰垂首道:“女儿明白的。”

    顿了顿,她又道:“鸾娘家里除了老子娘还有一个妹妹,都在咱们东府的庄子上做活,我打算给放籍给她们,再给她们一笔银子,让他们置些产业,一家老小衣食无忧。也算全了我和鸾娘一段的主仆之情。”

    沈昀道:“这些都是小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父女俩正说着,就看见蕊心在外头隔着格栅喊了一句“老爷”。沈昀知道她必定是有事,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

    蕊心推门走了进来,见礼已毕。道:“韶和院那边来人了,说是老太太请三小姐马上过去。”

    沈昀眉头一皱;“有什么事吗?”顾氏叫沈沅钰去,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奴婢打听清楚了,说是宫里桓淑妃身边来了一位内侍,请三小姐进宫面见桓淑妃。”

    沈昀不由一愣,沈沅钰已经站起来了。沈沅钰救了三皇子一命,回来就和沈昀说了,想来桓淑妃是为了当面谢谢沈沅钰的。沈昀想了想,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宫呢,就站了起来,“我和你一块儿去,路上也好教教你进宫的一些规矩。”

    沈沅钰感激地一笑,父亲对她是真心疼爱。

    父女俩很快到了韶和院,这一路路程较短,沈昀只能把进宫需要注意的事项大致和沈沅钰说了一遍,最后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道:“宫里规矩森严,桓淑妃贵为正一品四妃之一,又育有三皇子,在后宫之内地位崇高,听说为人极为严厉,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你千万要打醒了精神。”

    沈沅钰笑道:“爹爹你就放心好了,淑妃娘娘又不会吃人。我会看着办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沈沅钰是觉得三皇子那样平易近人,想来他的娘应该不难相处。

    沈昀急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沈沅钰奇道:“有什么我不明白的,父亲告诉我便是了。”

    “这!”沈昀一时语塞,这涉及到他和桓淑妃当年的一段恩怨纠葛,沈昀怎么好意思在女儿面前提起,只得道:“你只管小心一些便是了,若是她难为你……”想到桓淑妃性子高傲,应该是不会为难小辈的,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沈沅钰见父亲欲言又止的,给勾起了好奇心,追着父亲询问,沈昀却闭口不言。沈沅钰不由大为狐疑。

    到了韶和院,果然看见顾氏的下首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蓝衣公公,正由顾氏陪着喝茶。

    顾氏看见沈昀父女走进来,便道:“这位是含凉殿的曾公公,还不来见过!”含凉殿就是桓淑妃所住的宫殿。

    沈昀父女便上前和曾公公见礼,曾公公连忙道:“不敢不敢!”

    曾公公上上下下将沈沅钰打量了一番,才道:“这位便是三小姐吧?果然是秀外慧中,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的。咱们三皇子在大相国寺大街遇到了刺客,多亏了三小姐智勇双全,救了三皇子的性命,娘娘听说了之后,感激得不得了。本来应该亲自到府上来道谢,可是因为娘娘不方便出宫,就想请三小姐进宫去,也好让娘娘当面道谢。”

    顾氏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心里是万分的不痛快,偏偏面上还要堆出笑容来。

    沈沅钰连忙谦让。“只是一时巧合,哪里敢这样居功!”

    曾公公道:“三小姐何必如此过谦。若是您没有别的事,这就收拾收拾跟咱家进宫去吧,淑妃娘娘现在正在含凉殿等着您呢。”

    顾氏忙道:“三丫头还不快去重新收拾打扮一番,怎可叫淑妃娘娘等你?”沈沅钰行礼退下,回长乐堂重新梳妆。

    沈昀则道:“我陪曾公公到偏厅去喝茶。”出了顾氏的正房,沈昀便不着痕迹地将一个小小的荷包塞给了曾公公。曾公公经验丰富,伸手一捏就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一张银票,脸上的笑容登时又亲切了不少。

    沈昀道:“小女少不更事,长这么大也从未进过皇宫,还请公公多看顾些。”

    曾公公自然满口答应。

    沈昀和曾公公的茶刚喝了一道,沈沅钰就收拾好了,又去正房和顾氏告别,顾氏却指着一个嬷嬷道:“这位蒋嬷嬷,从前是在宫里伺候贵人的,今天叫她跟着你一起进宫,免得你年纪小坏了规矩。”

    沈沅钰心知肚明,顾氏哪里是为自己着想,根本就是顾氏不放心自己,故意放一个眼线在自己的身边,监视自己。

    沈沅钰也不推辞,拜别了顾氏和沈昀,坐上马车,跟随着曾公公进了皇宫。

    建康这座皇宫,是模仿晋室全盛时期在长安所建造的长庆宫的规制所建的。名字也叫“长庆宫”,以示晋室虽然偏安江左,仍不忘恢复故国之意。

    建康这座长庆宫建造的也是飞檐斗拱、美轮美奂。沈沅钰一路走过去,见长庆宫内宫五步一亭,十步一景,甬道两旁的树木怕冷,都用金箔包裹起来了。沈沅钰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心里暗想道,纵使只有半壁江山,可这皇家的繁华奢靡,也绝非一般人家能比。

    桓淑妃的含凉殿就在太液池的边上,沈沅钰跟着曾公公进了大殿。大殿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穿着繁复而又美丽的宫装,乌黑的发髻高高地堆在头顶,皮肤细润白皙,大殿里燃着名贵的沉水香,烟气飘渺中愈发衬托的桓淑妃神秘飘渺,高贵端庄。

    那双眼睛让沈沅钰印象深刻,像是一对黑亮亮的宝石,只是眸子之中冷冰冰的,像是两块精炼的寒冰,让人只想敬而远之。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那样平易近人的三皇子呢?

    “臣女沈氏沅钰,见过淑妃娘娘!”沈沅钰郑重行礼道。

    桓淑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见沈沅钰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虽然算不上是容颜绝丽,可自有一股动人的气质。尤其难得的是,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下,仍能保持身姿挺拔,脸上的微笑也依然完美无瑕,她就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桓淑妃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咦”了一声,暗想这个女孩儿年龄不大,气质竟和自己早逝的妹妹有几分相像。

    “三小姐请起。”她略一示意,就有女官端来绣墩请她坐下。

    桓淑妃从高高的凤座上打量着沈沅钰,那目光带着一种奇怪的审视意味,看得沈沅钰全身不自在。桓淑妃看了她一会儿,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只顾摆弄着自己的护甲,半天没有一句话。

    气氛显得十分沉凝。

    沈沅钰暗暗奇怪,这好像——不是感谢救命恩人的节奏啊!

    好半天,桓淑妃像是才发现沈沅钰一样,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你的父亲是沈昀?”

    沈沅钰觉得淑妃娘娘的思维跳跃得有点快,不过仍是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的父亲正是沈昀。”

    桓淑妃“哦”了一声,又不言声了。沈沅钰觉得这位娘娘一定是超级不爱说话的那种人。她却不知道,桓淑妃年轻的时候,和沈昀还有一段公案。当年桓氏尚未跻身四大顶级门阀的行列。

    桓氏宗主桓奇为了扩大家族的影响力,打算将长女也就是如今的桓淑妃许配给沈家的长子沈昀。桓淑妃也是敢作敢为之人,她不想嫁个只知道躺在祖辈功业上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便女扮男装,偷偷出席了桓奇组织的宴会。

    沈昀年少气盛,以独特的视角解读《易经》,不但征服了在场的所有玄学名士,也征服了桓淑妃,桓淑妃对这位当时的建康第一美男子一见倾情。

    此后沈家和桓家定下亲事,不料沈昀竟然看中了一位出身寒门的姑娘,毅然决然地与桓家解除了婚约。为此,沈昀差点儿被沈弘逐出宗族。桓淑妃被沈昀退婚,颜面大损。

    此后,当今元帝出人意料地登上皇位,为了巩固皇权,拉拢谯国桓氏,便将桓奇的长女封为妃子纳入皇宫。

    桓淑妃与沈昀的这段公案自然是没有人告诉沈沅钰的。所以沈沅钰有些搞不清状况。不过沈沅钰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来时父亲的吞吞吐吐,桓淑妃说起父亲时的故作平静,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些狗血桥段。

    她早就听人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年轻时是建康贵公子圈中的明星人物,建康无数的贵族小姐都对他趋之若鹜,不会桓淑妃也是其中之一吧?

    沈沅钰决定回去好好问一问贾嬷嬷。

    桓淑妃好像终于研究完了指甲,她神态一肃,淡淡道:“上元节那天,渊儿遇见了刺客,多亏你用长刀反射火光才救了他一命……你有大恩于他,本宫要好好赏你!”

    “娘娘,我只是……”沈沅钰正想谦虚几句,桓淑妃已经挥挥手打断她的话,“都是你应得的,你不必推辞。”

    桓淑妃这样的性格,倒叫见惯了贵族小姐们圆滑虚伪的沈沅钰大开眼界。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桓淑妃盛宠不衰吧。

    桓淑妃拍了拍手,就见一溜宫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各种华贵的首饰,美丽的尺头,珍玩玉器,古董字画……

    珠光宝气,一时间整个大殿都亮了起来。

    桓淑妃道:“你若还满意,本宫便叫人把这些送到沈府去。”

    沈沅钰还能说什么,只得跪下谢恩。

    安排完了这些,桓淑妃淡淡道:“本宫今天也累了,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你就跪安吧!”

    沈沅钰出了含凉殿,心想今天这皇宫进来的莫名其妙,出去的也莫名其妙。在含凉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只说了不到十句话,桓淑妃还真是一个妙人。

    出来时还是由曾公公相送,蒋嬷嬷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平安无事,堪堪到了太液池边,忽然听见有人嗤地一笑:“原来竟真是你。”

    沈沅钰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玉色的宫装,长得十分美丽,眼中却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不是新安公主又有何人?真可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沅钰只有报以一阵苦笑。

    新安公主语含讥讽:“皇宫这么大,咱们能在这里碰见,还真是巧呢?”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是她听说了沈沅钰被桓淑妃叫进了含凉殿,这里是离开含凉殿的必经之路,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沈沅钰呢。

    上回老太君的寿宴上,新安公主因为嘲笑沈沅舒被宁德长公主禁足,年都没有过好,还是求了皇后亲自说情,才被放出来。在沈家她定下计谋想让沈沅钰吃个大亏,没想到沈沅钰奸猾如狐,竟然不上当。后来上元节的灯会上,谢纯处处维护沈沅钰,更是让新安公主把沈沅钰恨到了骨子里。

    今天一听说沈沅钰到了,她兴奋地像是打了鸡血。立刻带着丫鬟到这里等着她。皇宫是她的主场,从前在沈府丢的场子,都要在这里找回来。

    沈沅钰看见她微翘的嘴角,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不愿意惹事,可也不是包子,愿意任人欺凌。她知道越是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她越是要保持冷静,神色自若地走上前,道:“臣女请公主金安!”

    新安公主看见沈沅钰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有气:“罢了吧,好端端的,你怎么进了宫。”

    沈沅钰道:“是淑妃娘娘相召,我才来的。”又行了一礼道:“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就此告辞了!”

    新安公主哼了一声:“走便走,谁还会留你不成?”

    沈沅钰微笑着冲她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新安公主却跟着移动脚步,一下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沈沅钰眉头微皱:“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新安公主并不答话,反而是加快了脚步,一下子撞进来沈沅钰的怀里,沈沅钰不防,差点被她撞倒。沈沅钰赌一根黄瓜今天新安公主要是在这里摔倒了,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她发难,所以她伸手扶住了新安公主:“殿下走路小心一点儿!”

    新安公主甩开她的胳膊,冷笑道:“谁要你扶!”

    沈沅钰就势放开她,两个人擦肩而过。新安公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沈沅钰沿着太液池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小姐,等一等!”

    沈沅钰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就看见新安公主去而复返,并且一脸怒气的样子,沈沅钰早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微笑道:“公主叫住臣女,不知道有何贵干?”

    新安公主冷冷笑道:“有何贵干?没想到堂堂兰陵沈氏嫡女,竟然作出这样下贱的事情来?”

    沈沅钰神色微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父皇刚刚赐予我一颗珍贵的南洋珍珠,本公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戴在身上,刚才只不过和你撞了一下,那颗珍珠就不见了,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和本公主接触过。定然是你偷了御赐的珍珠,你还不立刻交出来?”

    沈沅钰目光中含着淡淡的冷意道:“公主殿下是在说笑吗?我兰陵沈氏虽不是富可敌国,可也不会为了一颗珍珠就行偷窃之事。公主你诬蔑我事小,玷污兰陵沈氏的百年清名,咱们沈氏家族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沅钰这番话是在变相的提醒她,兰陵沈氏绝不是好惹的。哪怕新安公主能在宫中得逞收拾了沈沅钰,接下来兰陵沈氏的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对新安公主进行报复的,现在的情况,士族势大,皇上并非说一不二,胡作非为之前要先想想后果。

    新安公主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有兰陵沈氏为你撑腰,你就安枕无忧了吗?贼人就是贼人,哪怕你出身再尊贵的家族,贼人也终究是贼人。本公主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你若是不肯交出珍珠,我便叫人搜你的身子了。”

    说到这里,她根本就不给沈沅钰辩驳的机会,直接一挥手道:“给本公主搜她的身子!”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嬷嬷来,一左一右地走上来:“沈小姐,奴婢们得罪了!”

    蒋嬷嬷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挺身而出保护小姐,却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沈沅钰心中就是一凛。

    新安公主这个阴谋虽然简单,却十分奏效。想也知道她所谓的搜身是什么意思,那么小的一颗珍珠,想要搜出来谈何容易,新安公主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赤身露体,管他搜得出搜不出,沈沅钰这一辈子也就算完了!

    若是搜得出更好,那珍珠乃是御赐之物,偷窃御赐之物乃是大不敬的死罪,到时候连沈氏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没想到新安公主狠毒至斯,竟要致她于死地!

    新安公主的目光冷若寒冰,隐隐带着杀气。沈沅钰虽然和她有仇,可却罪不至死,让她萌生了毁掉沈沅钰这个念头的人是谢纯。谢纯对沈沅钰总是另眼相看,不知不觉间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变得温柔如水,新安公主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谢家的儿媳妇,自然不能再留着沈沅钰给她添堵。

    “我是兰陵沈氏嫡女,是桓淑妃请来的贵客,你们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搜我的身?”区别于一般的家族,四大门阀在朝中属于特权阶级,就是皇室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们。沈沅钰这样疾言厉色地一说,那两个嬷嬷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新安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到底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

    那两个嬷嬷这才不敢怠慢,又欺身上去。沈沅钰连连后退,心中又惊又怒,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新安公主打定主意要以暴力手段让她当众出丑,她一时之间又能如何呢?

    沈沅钰退得急,一不小心,竟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第90章 公主诬陷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熏香的味道,萦绕在沈沅钰的鼻端,这样危急的时刻,沈沅钰的思维竟然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想到:这人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怎么这样好闻?

    沈沅钰醒悟过来之后,连忙侧向避开,转过身来,惊讶地叫了一声道:“庾将军?”

    庾璟年也有些微的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庾璟年接到沈沅钰的那封信,他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立刻明白了沈沅钰的言外之意,将沈昀送去的银子给手下的千牛卫们分了,又吩咐他们不要出去乱说,不敢耽搁,立刻就揣着沈沅钰的那封信到皇宫里去找三皇子。

    他十分敏感的觉得,沈沅钰这个法子能够改变朝中现有的权力格局,因此不能不慎重。

    皇宫他几乎是天天都来,不是来见皇帝,就是来见三皇子,所以这一路畅通无阻,也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云惜。

    沈沅钰还没等回答,那两个婆子已经欺近身来,伸手就去抓沈沅钰的胳膊。庾璟年却是勃然大怒,他身体的行动甚至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一手一个将两个嬷嬷提了起来,狠狠掷到一旁。

    “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沈家的小姐动手动脚!”

    他力气极大,那两个婆子这一摔只摔得鼻青脸肿的,哼哼半天爬不起来。

    新安公主匆匆赶到,怒气勃发地道:“五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帮助这个女人?”

    这一句话把庾璟年也给问楞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庾璟年是典型的面冷心也冷,除了极个别的亲人和朋友,就是全世界在他面前毁灭了,他也不会动动手指?路见不平?助人为乐?庾将军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这样的词汇!今天这么做,可是有违他的处世哲学!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沈沅钰出头,这次沈沅钰甚至没有向他求救。庾璟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庾璟年向来不喜新安公主的跋扈,见她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他冷冰冰地问道:“你问我,我倒想问问你,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新安公主肺都差点气炸了,这个女人到底有哪里好,从谢纯到庾璟年,一个一个的,为什么都要向着她帮着她。新安公主一跺脚:“她偷了父皇送给我的南海珍珠,我现在要搜她的身。这个女人和你无亲无故,五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庾璟年还没等回答,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道:“新安,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在宫中随随便便对兰陵沈氏之女搜身?何况她又是本宫请来的贵客。”说话间,桓淑妃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原来曾公公收了沈昀的金子,倒也真肯办事,他看见新安公主的架势,是没事也要找出事儿来,他自己不敢出头,就派了一个跟随的小太监回到含凉殿搬救兵。

    沈沅钰是桓淑妃请来的客人,三皇子又正和沈家密谋,准备合力夺取司州,桓淑妃当然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沈家的女儿在含凉殿旁出了事儿,因此二话没说就带了丫鬟前来救场。

    此时的桓淑妃,和刚才沈沅钰见到的又自不同,刚才的她慵懒,现在的她则是凌厉,她沉着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身上自有一股凌然的气势,高贵中透出凛然不可侵犯,新安公主的气势和她一比,简直弱爆了。

    三皇子是太子登上皇帝位的最有力竞争者,桓淑妃则是羊皇后在宫中最大的敌人。新安公主在宫中和桓淑妃,和桓淑妃的女儿豫章公主也没少明争暗斗,只不过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罢了。

    因此她是恨毒了桓淑妃。

    “淑妃娘娘,这是本公主和沈沅钰之间的事情,还请淑妃娘娘不要插手!”

    桓淑妃冷冷地一笑,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是艳光四射。“本宫若是非管不可呢?”论出身,桓淑妃比皇后还要尊贵,又极受皇帝宠爱,因此在宫中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新安公主冷笑一声道:“她偷了我的南海珍珠,若你一定要偏袒她,我便只有向父皇申诉,说你包庇贼人了!”

    桓淑妃淡淡一笑:“本宫还是头回听说,堂堂兰陵沈氏的嫡女,连一颗南洋珍珠都没见过,竟要跑到宫里来偷窃公主的?你说她偷了你的珍珠,你有什么证据吗?”显然新安公主的话,她完全不相信。

    新安公主回头一指自己的宫女道:“她们都看见了!这就是证据。”

    那几个跟着新安公主的宫女就低头道:“奴婢们都看见了,是沈小姐偷走了公主的珍珠。”

    桓淑妃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些宫女都是你身边的人,你就是让她们把黑的说成白的,她们也会照说不误。又怎么可以作为证据呢?若是如此的话……”她伸手一指曾公公,“你有没有看见沈小姐偷窃公主的珍珠?”

    曾公公垂首道:“小的一直跟在沈小姐身旁,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偷盗公主的珍珠。”

    桓淑妃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把沈小姐送出宫去!”

    新安公主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将入宫行窃的贼人就这样放走了?难道你和贼人是一伙的不成?”

    庾璟年见她这样出言不逊,不由也恼了,桓淑妃不光是三皇子的母亲,也是他的姨妈,与他早逝的生母是姐妹的关系:“新安,还不给我闭嘴!有你这样和淑妃娘娘说话的吗?”

    “好!好!”桓淑妃微微冷笑,“你问我有什么资格,本宫受皇上钦命,协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这个权力自然是有的。你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要对本宫的贵客当众搜身,已是不该,又出言侮辱宫妃,虽是公主,本宫也不能饶你!”

    桓淑妃本就出身高贵,娘家谯国桓氏又据有荆州,实力雄厚,有这样的强力后盾,她在后宫之中几乎可以横着走,因此即便面对嫡公主,她的态度也十分的强硬。

    新安公主在她的跟前吃过不少次亏,听了这话不由一震,色厉内荏道:“你要罚我?我是父皇钟爱的嫡公主,你没有资格处置我!”

    桓淑妃轻蔑地道:“本宫自然不会以大欺小,只是你这几个宫女,见主子如此胡闹不知劝解,还处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她厉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狠狠掌她们的嘴!”

    桓淑妃这次出来,可带了不只一个人,立刻就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将那四个作伪证的宫女抓住胳膊,一五一十地噼噼啪啪地打起了嘴巴。

    新安公主气得浑身乱抖。只不过桓淑妃一向都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皇帝对她十分宠爱,她的父亲又是大司马,连羊皇后也拿她没有法子。

    正在这时,忽听太监们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就见穿着龙袍的晋元帝携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走了过来。晋元帝沈沅钰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一回,才一个月不见,他就显得又苍老了几分。而皇帝身边的中年女子,却是头戴九尾凤钗,长长的凤袍拖曳到地上,上头绣着繁丽的花纹,长得虽然没有桓淑妃那般美貌绝俗,却也十分端庄大气,眉眼之间和新安公主有几分相似,必然就是当今羊皇后了。

    原来新安公主也不是完全傻的,她见桓淑妃出面给沈沅钰撑腰,就提前叫了一个宫女去给皇后报信,没想到不但皇后来了,连皇帝也给请来了。

    众人跪在地上迎驾。元帝摆摆手让众人起来,有些不悦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吵吵闹闹的!”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眼看着就要挂了,他想将相权收回,四大门阀却是步步紧逼,不肯相让,朝中的大事就够他烦的,后宫里又是乌烟瘴气的没个清净,皇帝自然心中不悦。

    新安公主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恶人先告状道:“父皇,此人偷了您赐给我的南海珍珠,可是淑妃娘娘偏偏护着她,不肯叫我的人上前搜查,还罔顾是非,打了我的贴身宫女,请父皇为我做主!”

    沈沅钰踏前一步道:“陛下,臣女虽然愚钝,也不至于去偷公主殿下的一颗珍珠,请陛下明察!”

    元帝这才发现沈沅钰这个人,他淡淡开口道:“你是什么人?抬起头来!”

    沈沅钰抬头道:“臣女沈沅钰,在家中排行第三,沈弘是臣女的祖父。”

    却不料皇帝看见她之后竟然满脸震惊地说道:“你,你怎么……”

    羊皇后看见沈沅钰的面容也是大吃了一惊,紧接着便苍白了脸色。

    “你……”

    皇上已经忘情地走前两步,“阿雅,你回来了,阿雅!你可知道,长久以来,朕有多……”

    羊皇后掩下心头的巨震,不着痕迹地挡在皇帝的身前,打断了皇帝的话,清浅地笑道:“陛下,这位是兰陵沈氏的三小姐,您看清楚了……”不是你的什么阿雅好吗?

    皇帝全身一震,紧接着眼神回复了清明,他并没有老糊涂,只是那一瞬间,眼中掠过极端痛苦的神色。

    是啊,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即使他再怎么想念阿雅!

    庾璟年和桓淑妃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一时间看得云里雾里,满脸都会奇怪的神色。

    沈沅钰也是暗暗吃惊,这个皇帝好像是把自己错认成别的什么人了。

    新安公主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娇声道:“父皇,您怎么了?这个人偷了我的珍珠,您还没有给我做主呢!”

    印象里,父皇最是疼爱她,每一次只要她这样一说话一撒娇,不论提出什么要求父皇都会满足她的。

    “唔……唔……你说什么?”皇帝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复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羊皇后看了新安公主一眼:“新安,不过是一颗南海珍珠,不值什么,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沈沅钰身份本就非同小可,如今又有几分神似当年那人,女儿再想为难她怕是不易了,还不如放她一马,以后再做打算。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件事牵涉到宫闱间一个最大的秘密,又是皇室中的一大丑闻,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新安公主却没有领会到皇后这层,如今疼爱她的皇帝和皇后都在,她若还不趁机压到沈沅钰,那她就不是新安了。

    “这怎么能行,那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我最喜欢的一颗珍珠。”转头又对皇帝撒娇:“父皇,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庾璟年已经双眉紧锁,大声喝道:“新安你住口!还没有闹够吗?”他虽然是皇帝的侄子,可是皇帝待他犹如亲子,在宫中直呼公主的名号也是司空见惯。从前广德公主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和庾璟年发生了冲突,皇帝不向着女儿,反倒向着侄子,直接将广德公主降为郡主,食邑减半。

    从此之后宫里的人再没人敢对庾璟年不敬,连公主都一般无二。

    所以他这样理直气壮地批评新安公主,谁都没觉得奇怪。倒是皇帝诧异地看了庾璟年一眼,这个侄子的脾气他知之甚详,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没想到他会替这个女子求情。

    难道真的是母子天性?当年的那些事情,他也知道了?可这根本就不可能!皇帝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

    庾璟年自然是不相信沈沅钰偷东西会偷到宫里来。不说沈家名列大晋最顶级的四大门阀,富可敌国,财富之丰甚至远超皇室,单单是他对沈沅钰的了解,这个女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大气端凝,聪明绝顶,庾璟年怎么也不会相信,能想出口税法的沈沅钰,会去偷一颗南海珍珠,还是在宫里。

    新安公主明显就是在无理取闹。

    新安公主气得直跳脚:“五哥,你为什么老是帮着这个外人!”

    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眉宇间笼罩了一层阴影:“新安,你是不是看错了,她可是兰陵沈氏的嫡女,怎么会偷你的珍珠?”

    她这样的女人,就该是纯洁得犹如天上飘着的白云,怎么会做个下贱的偷儿,皇帝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他眼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只可惜新安公主并没有瞧见。

    皇后心中一凛,急忙呵斥道:“新安,你不要再任性了!”眼中已经透出一股凌厉的神色。

    她是知道那宗旧事的,也知道那个女人在皇帝心中是什么地位,哪怕沈沅钰和那个女人有几分神似,皇帝爱屋及乌,也绝不容许新安这样把她踩在脚下的。

    新安公主有些震惊地望着众人,为什么一个一个,全都向着这个女人,连父皇和母后都不例外,一瞬间,她简直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流了出来。

    桓淑妃因为进宫较晚,不明白里头的关窍,不过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已经看出来皇帝是隐隐向着沈沅钰的。她心念一转,便已经有了一个主意,要让羊皇后和新安公主栽个大跟头。

    她盈盈一笑,如同百花盛开,缓缓道:“既然公主口口声声说沈小姐偷了你的珍珠,就这样把让她走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若趁着皇上和皇后都在这里,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了,免得以后对沈小姐的名声有妨碍。”

    新安公主阴冷地一笑:“只要父皇同意搜她的身,我敢肯定,那颗珍贵的南海珍珠,一定被她藏在身上某处了。”她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沈沅钰何其聪明,就在桓淑妃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桓淑妃的意思,而她也正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她一个大大教训,叫她长长记性,日后不敢随便向自己出手。

    那一瞬间,她便和桓淑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头都是雪亮,聪明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桓淑妃已经看向沈沅钰:“沈小姐可愿意让我们搜一搜,以洗刷你的清白?”

    沈沅钰淡淡笑道:“东西不是我偷的,何惧一搜!不过我虽算不得什么人物,可我兰陵沈氏数百年的清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玷污的。若是在我的身上搜出了珍珠,我自当束手就缚,接受惩处。可我想问问公主,若是我的身上没有搜到珍珠,你又待如何?”

    新安公主道:“若是本公主冤枉了你,本公主愿意当众向你下跪道歉!”说得十分笃定。

    沈沅钰淡淡微笑道:“公主言重了。若是公主冤枉了我,我也不要你下跪,也不要你道歉,只需要按律处置就是了。”

    沈沅钰前世是做律师的,这段时间早就把大晋律例研究个通透明白。新安公主却不明白按律处置是个什么章程,总之她是毫不担心的,便道:“按律处置就按律处置!”

    沈沅钰微微而笑:“如此就好!”

    庾璟年面色古怪地看着沈沅钰,大晋的律法他也是研究过的。若是沈沅钰没有偷窃新安公主的珍珠,那新安公主便是诬告。诬告者,原罪同!也就是说新安公主诬告沈沅钰偷盗,她就要承担偷盗的刑罚。偷盗者,按照情节严重,刑罚也自不同,最轻也要打十板子,而偷盗御赐之物,那可是要杀头的。

    没想到沈沅钰看着柔和无害的一个人,不动声色间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新安公主。关键是新安公主和羊皇后这等身份,根本就不会也没必要去研究什么律法,到现在仍不知道已经被沈沅钰绕进去了。

    庾璟年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

    这个女子,还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心思玲珑

    羊皇后也是老奸巨猾之辈,隐隐觉得这事不对劲,可是沈沅钰和新安公主一个原告一个被告都已经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

    皇帝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心情十分烦躁。

    “既然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吧!”

    这就相当于下了圣旨了,新安公主大喜过望,不顾身份地跑上前去就向沈沅钰的身上摸了过去。

    沈沅钰的目光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公主您是想让臣女在这里宽衣解带吗?不管我有没有偷您的珍珠,您如此做法,以后让我如何在再建康立足?皇上是圣明天子,想来也不会允许此等事情在眼前发生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元帝已经狠狠瞪了新安公主一眼。

    新安公主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刚才她是一时之间得意忘形。

    皇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淑妃的含凉殿就在这儿附近,便去含凉殿内搜查吧。”

    桓淑妃躬身领命道:“是!嫔妾自当秉公处置。”她又看了羊皇后一眼,浅浅笑道:“不若请皇后姐姐同去,也好一同做个见证!”

    皇后也正有此意,她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皇后和桓淑妃联袂带着沈沅钰去了含凉殿,其他人留在这里等消息。自然不能让皇帝就这样站在这里,太监们就搬来了龙椅,请皇帝坐下。

    皇帝的眼神之中还有一丝迷惘,庾璟年心中若有所思,新安公主心里既焦虑又兴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话说,气氛安静的有几分诡异。

    不过片刻的时间,皇后、桓淑妃和沈沅钰就回转了回来。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们回来的这么快,而更叫大家震惊的是,沈沅钰是被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押着回来的。

    皇后手里拿着一颗硕大的珍珠,而桓淑妃则是满脸的乌云密布。

    皇后上前行礼道:“陛下,这颗珍珠是从沈小姐身上搜到的。”

    皇帝遽然变色。连庾璟年的脸色都变了,他没想到,沈沅钰这么容易就着了新安公主的道。好像哪里不对啊,这个丫头应该没有这么笨才对!

    新安公主得意万分地跳了过来:“沈沅钰,你这个不要脸的贼人,还不给本公主跪下!”

    沈沅钰十分听话地跪了下去。

    桓淑妃觉得晦气至极,沈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他的女儿竟然这么笨!这珍珠明显是新安公主藏到她的香囊之中的,她竟然一无所觉,可笑自己还想和她联手摆皇后一道,却跟着她丢了这样大一个脸。

    新安公主笑道:“沈沅钰,如今东西已经在你的身上找到了,你还不认罪伏法!”

    沈沅钰道:“是我做的,我自然认罪。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可认的罪!”事到如今,她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淡然宁定,像是天空中飘着的浮云。

    羊皇后却是厉喝了一声:“大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她的脸上如同罩着一层严霜:“本宫原本也不相信沈家嫡出的女儿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如今看来,本宫是看错人了。”

    原来那个女人的存在,给整个后宫搅闹的天翻地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神似她的沈沅钰,皇后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世的,拼着得罪了兰陵沈氏,也要将她毁掉。

第91章 成功翻盘

    原本羊皇后就算是偏帮着新安公主,也没有置沈沅钰于死地的打算。可现在她眼中却闪过浓烈的杀机。

    沈沅钰偷盗御赐之物在前,正好这样一个大大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她要是还不知道利用,那也太蠢了。

    皇后撩衣在皇帝的御座前跪下:“皇上,如今案情已经明了,请皇上以大局为重,现在就下令赐死此女!”

    她这话说得奇怪,赐死沈沅钰又和大局为重有什么关系?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

    新安公主已经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

    沈沅钰却是大怒。偷窃御赐之物这种罪名的确是死罪,可是四大门阀的子弟都有特权,皇上皇后只要一句“少不更事,一时踏错行差”惩戒一番也就完了,没想到皇后竟然这样郑重其事地请皇帝赐死自己。

    自己和新安公主说穿了只是一点小摩擦,皇后竟然要趁此机会将她处死!实在太过狠辣。

    皇帝似开似闭的双目猛然睁圆了,眸子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皇后这么快就替朕做主了?好,很好!”

    元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和,皇后的背后却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皇帝的多疑和狠辣她不是不知道。她深深地低下头去:“臣妾不敢!皇上明鉴,臣妾并无此意。”

    一时间,现场静得有如鬼蜮。帝后之间一向感情甚好,皇帝平时都是给足了皇后面子的,没想到今天为了沈沅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了皇后的脸。

    “既然绝无此意,那皇后就先起来说话。”

    皇后不敢再说,只得依言起来。

    皇帝的目光落在沈沅钰的身上,立刻变得异常柔和起来。“刚才你说你叫沈沅钰是吗?你的祖父曾做过朕的师兄,朕便叫你钰儿如何?”

    不是命令,而是商量的语气。

    沈沅钰要是到现在还没看出来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那她就真是个棒槌了。她低了低头,“是!”

    “好!好!”皇帝的笑容直达眼底,“钰儿,朕来问你。新安的那颗南海珍珠是不是你偷拿了去的?”他的声音竟是异乎寻常的温柔。

    沈沅钰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皇帝到底搞什么玩意儿?现在她真想有多远跑多远,不过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皇上的话,臣女从来没有偷过公主殿下的珍珠!”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瞧着这也是一个误会,既然如此,朕这就下令赦了你!”

    众人全是一脸古怪的神色。沈沅钰也是啼笑皆非,什么叫莫须有?皇帝的一句话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谁叫这天下他最大呢!

    新安公主已经忍无可忍了,她觉得自己的父皇今天一定是疯了。她按捺不住叫了起来:“父皇,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了沈沅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却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如此儿戏,如何能够驾驭群臣,让天下百姓心悦诚服?”

    皇帝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与朕说话,都是朕平日里纵得你太过了!”

    新安公主长这么大,皇帝还从没有这样责骂过她,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皇帝摆明了就是不想惩处沈沅钰,正要吩咐桓淑妃将沈沅钰送出宫去,沈沅钰却忽然开口道:“陛下一片爱护后辈的心意臣女心领了。不过臣女也同公主一般,想请陛下秉公按律办事!”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沈沅钰。捉赃在手,证据确凿,皇帝想要网开一面,她却非得要皇帝秉公处置,这人是不是疯了?

    皇帝满脸吃惊地看向她,只有庾璟年隐隐觉得她这般说话必有用意。

    羊皇后打蛇随棍上,“既然沈小姐都如此说了,还请陛下秉公处置吧。”

    皇帝有些搞不懂沈沅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沈沅钰已经再次下拜道:“在此之前,臣女想先请公主殿下回答几个问题,请陛下恩准!”

    皇帝点了点头:“准!”

    沈沅钰就看向了新安公主,缓缓道:“敢问公主殿下,您是否确定皇后娘娘手中的那颗珍珠就是您丢失的那一颗?你确定你丢的那一颗珍珠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见她自己找死,一边在肚子里暗暗骂她愚蠢,一面不经意地道:“自然是本公主丢的那一颗!”

    沈沅钰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殿下要不要再检查一下?此事牵涉臣女名声,还请殿下慎重行事。”

    现在知道求她了,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十分得意:“不必了!”那颗珍珠本来就是新安公主趁着两人身体接触的时候,亲自动手塞到沈沅钰的香囊之中的,还需要检查什么?他曾在宫中跟着耍百戏的学过变戏法,动作很快,有自信沈沅钰发现不了她在她身上动的手脚。

    羊皇后皱着眉头,对于沈沅钰的此番举动已经颇为不耐。淡淡地道:“你的话问完了吗?”

    沈沅钰道:“问完了!”

    “既然如此,”羊皇后伸手召来两个内侍:“现将沈小姐带到内宫监安置。”皇帝明显是不想惩处沈沅钰,将沈沅钰先关到内宫监去,内宫监诸人可是羊皇后的手下,到时候自然有机会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也不用和皇帝当场发生正面冲突,皇后倒是打的好算盘!

    那两个内侍正要上前将沈沅钰架走,沈沅钰忽然叫了一声:“慢着!”她淡淡地看着皇后,微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并未偷盗公主殿下的南海珍珠,娘娘又怎么可以将臣女就此关进内宫监呢?”

    羊皇后双眉微扬,森然道:“沈沅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本宫这样说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娘娘,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刚才公主说的清楚,她丢的珍珠乃是南海珍珠,而您从臣女身上找到的那一颗,明明就是从大食进口来的舶来品。既然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那么请问娘娘,臣女又何罪之有呢?”

    羊皇后诧异地看着那颗珍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新安公主说是丢了一颗珍贵的南海珍珠,她又恰恰从沈沅钰身上搜到一颗珍珠,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新安公主丢的那一颗,哪想到,却被沈沅钰摆了一道。

    沈沅钰道:“臣女对珍珠略有研究,此珠却是波斯商人贩运而至的,乃是波斯珍珠,并非是什么南海珍珠。公主一心一意地认为这便是她所丢失的那颗珍珠,真是令臣女百思不得其解。”

    新安公主大怒:“胡说!你这是信口开河,父王送给本公主的珍珠,本公主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分明是你巧言令色,借此脱罪,甚至倒打一耙,诬陷本公主!在父皇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

    庾璟年看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难怪沈沅钰要让皇上秉公处理这件事,她分明就是故意换了一颗珍珠,然后挖了一个大坑,等着皇后母女跳进去,难怪她那么痛快就肯让皇后搜她的身。

    这个女子,可真是不简单!

    不由自主,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皇帝神色一动,道:“将那珍珠拿过来,给朕瞧瞧。”羊皇后急忙将珍珠敬献上去,可是皇帝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新安公主急急道:“父皇,这便是女儿丢的你颗南海珍珠,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你快快将她治罪!”

    桓淑妃这时也看出来一些门道,适时地添了一把柴道:“既然咱们都认不出来,何不请司珍房的奉御前来,他们常年与这些奇珍异宝打交道,自然是能够认得出来的。”

    皇帝道:“那便叫了他们过来,辨认辨认吧!”

    不大一会儿,司珍房的奉御就来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他拿着那颗珍珠仔细端详了片刻,又用放大镜看了一会儿,最后跪下道:“启禀皇上,珍珠分两种。其一成为东夷珠,主要产自波斯湾,这种品种的珍珠品质优良,在白色、乳白色的体色上常伴有绿色晕彩,光泽强烈!其二是南洋珠,主要产自南洋地区,特点是粒大、型圆、色白,具有强珍珠光泽。这颗珍珠其色纯白,看起来极像是南洋珠,不过经过奴才的仔细鉴别,它实际乃是由波斯或者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东夷珠……”

    他说了一大堆的专业术语,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最后的结论还是听明白了。

    皇帝问道:“这么说,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了?”

    奉御道:“南海珍珠乃是南洋珠中的珍品,奴才是不会认错的!这颗乃是东夷珠,自然不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腰间香囊中的明明就是南海珍珠,怎么会变成一颗东夷珠的?定是你换了珍珠的品种,借此诬赖本公主!”

    沈沅钰笑得十分淡然:“公主殿下,刚才咱们可是谁都没有说这颗珍珠是从我腰间的香囊之中搜出来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你……”新安公主一时嘴快,竟然说漏了嘴,这时再想圆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沅钰叩头道:“陛下明鉴,这颗珍珠也并非是臣女所有,不知怎么就到了臣女的香囊之中,若非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而臣女恰巧对珍珠略有所知,今天这盗窃御赐之物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这其中的原委,还请陛下给臣女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众皆哗然,有点脑子的都明白了,这是新安公主故意将珍珠放在沈沅钰的香囊中,借以陷害沈沅钰,大概是她自己一时大意了,竟然将这颗珍珠拿错了,这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沅钰用一种分外淡然的表情看向新安公主:“公主殿下能否给臣女一个答复,以解臣女之惑!”

    新安公主看见这种表情就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脸,大声喊道:“你个小贱人!我放进去的明明是南海珍珠,怎么会变成了东夷珠?”

    沈沅钰就是故意激怒她,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这句话不啻于把什么都承认了。

    羊皇后气得发抖,厉喝一声:“还不给我闭嘴!”要不是顾忌身份,恨不得上去堵住女儿的嘴巴。

    桓淑妃冷冷一笑:“新安陷害在先,诬告在后,刚才公主可是亲口承认愿意按律处置的。要不要再去叫一个刑部的官员问一问,这种情况下,该定个什么罪名呢?”

    羊皇后已经屈膝跪下了:“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新安也只是一时胡闹,请您念在她年纪尚小,就从轻发落吧。”

    新安公主兀自恨恨地瞪着沈沅钰:“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在中间捣鬼……”

    羊皇后连连给她使眼色,新安公主根本就没看见。

    皇帝的脸色铁青。依稀之间,那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那时的羊皇后也是站在那个女子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小贱人”,皇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窜到了头顶,他已是怒极,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打了新安公主一个嘴巴,他打得那样用力,新安公主甚至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去。

    皇帝震怒,没有人敢再站着,包括新安公主在内,所有人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用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新安公主,不贤无淑,肆意妄为,着即废去公主之位,降为郡主,食邑减半,交予宗人府看管。无朕之命,不得探视。”

    众皆震惊,包括沈沅钰在内,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罚得这样重。

    新安公主已经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害成沈沅钰,甚至还把公主的爵位给闹没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新安公主,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还不谢恩!”

    羊皇后使劲一拽新安公主的衣袖,新安公主才哭着道:“儿臣谢恩!”

    皇帝连看都不再看这对母女一眼,转身对太监总管张士德道:“你取一枚金龙令来!”张士德吃了一惊,这金龙令轻易不会发出,有了此令,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随时可以见到皇帝,任何人不得阻拦,可以说珍贵至极。

    吃惊归吃惊,他却不敢怠慢。就有一个小太监递上一块雕刻着五爪金龙的精致令牌来。皇帝亲手递给沈沅钰道:“钰儿,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朕便送你这枚令牌,此后不论你遇到了多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都可以随时来见朕,朕定然给你做主!”

    看这架势今天这枚令牌她是怎么都不能不收下了,只得双手接过,恭谨地道:“谢主隆恩!”

    皇帝想了想,考虑着找个什么理由把沈沅钰留下来,哪怕是陪着他吃一顿饭也是好的。他沉吟着道:“交州那边刚刚进献了一些新鲜的桂圆过来,你随朕到紫宸殿来,关于兰陵沈氏,朕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沈沅钰脸色微变,皇帝对她的态度十分奇怪,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私心里,她是绝对不愿意和皇帝去紫宸殿的,可是皇帝的话便是圣旨,她不敢不接!

    庾璟年神色微动,兰陵沈氏的事儿,皇帝问谁不好,怎么找了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姐来问?他总觉得皇帝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令人非常不舒服,忍不住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不如就由微臣送沈小姐出宫吧!沈小姐母亲有疾,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晚,她的母亲要担心了!”

    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庾璟年有这个胆量反驳皇帝的话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庾璟年,脸上阵青阵红,一忽是愤怒一忽是愧疚,那眉宇之间有一团风暴在隐隐形成,随时都有可能大发雷霆。众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发一声。

    可是当皇帝看见庾璟年俊美无匹的面孔上那一丝淡淡的倔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在阳光下那双眸子中隐现淡淡的琥珀色,他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

    皇帝颓然地坐回到龙椅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摆了摆手道:“罢了,你送沈姑娘回去吧。”连钰儿都不叫了。

    庾璟年没想到皇帝这么容易就退缩了,他淡淡看了沈沅钰一眼,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带着沈沅钰向着宫外走去。

    直到走出数十步,再看不见皇帝的影子了,沈沅钰才觉得背后都已经湿透了。一直都听说晋元帝英明神伟,不是个昏君。王谢沈桓四大门阀的宗主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皇帝能从他们手里一步步加强皇权,想来不可能是个昏庸之辈,可是今天,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多亏了庾璟年出来搅局,帮自己摆脱了那种困境。沈沅钰是真心感激他。

    算来,他帮助自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便真诚地说了一句:“庾将军,谢谢你!”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忤逆一向尊敬的皇伯父,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谢我!”庾璟年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往常那样冰冷,“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郗杰!”说完这句话,他觉得心里敞亮多了,好像这句话不是在说给沈沅钰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仿佛是害怕别人感激他一样!沈沅钰只觉得他别扭的很有意思,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我便要谢你!”她那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眼中含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双清亮有神的眸子十分好看,深深的吸引着庾璟年。

    庾璟年和她目光相对,在她充满睿智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无所遁形一般,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想要躲开她目光的冲动。

    “我和郗杰是交心换命的好兄弟!”真是越描越黑,沈沅钰听到这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庾璟年一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他脸上仍是酷酷的表情,耳根却是慢慢红了起来。沈沅钰看见了,忍不住笑得更欢畅了。

    庾璟年几乎有些恼了:“不要再笑了。”云惜简直看傻眼了,他跟着庾璟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失态过。

    沈沅钰连忙伸手捂住了嘴:“不笑,不笑了。”可还是忍得十分辛苦。

    庾璟年只觉得尴尬万分,赶紧找了一个话题道:“新安的那颗南海珍珠是不是被你换了?”

    沈沅钰眨眨眼睛,却没有说话。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这个丫头片子倒还真是谨慎。不该说的一句不说,难道是害怕自己拿住了她的痛脚不成?

    就有些语气不善地道:“那颗南海珍珠你放在哪里了?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把那一颗珍珠也给搜到了?”

    沈沅钰道:“或许公主一不小心,把那颗珍珠掉进了太液池也说不定呢。”

    庾璟年微微一愣,这句话他当然听的明白。沈沅钰是在变着法的告诉他,自己识破了新安公主的奸计,直接把那颗御赐的珍珠扔进了太液池中。损毁御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这里又是皇宫,他本来以为沈沅钰必是将珍珠妥善地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有这般的胆识!

    他自己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这下对沈沅钰更添欣赏。

    新安公主撞她的那一下,趁机就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脚。新安自以为得计,却不想沈沅钰早已对她充满了戒备,所以一开始就发现了她偷放在荷包里的珍珠。其实新安公主没有发现,沈沅钰原来头上的珠钗是有三支的,转个身的功夫就变成了两支,其中一支上头的珍珠就是那颗东夷珠。

    沈昀对长女十分娇宠,给她打制的首饰上无不是用的最好的珠宝,沈沅钰见那颗东夷珠和南海珍珠品相大小都十分相似,这才灵机一动,将珍珠调换了,就是想给新安公主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让她以后再不敢惹自己。

    她这么做能收到多大效果并没有个预期目标,只想着随机应变而已。没成想,这个结果却好得有点出乎意料。

    沈沅钰离开不久,太液池旁边众人就已经散了。

    皇帝回到御书房,也不看折子,也不见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仍是一片怔忪。张士德不敢打扰皇帝的思绪,只是使眼色令御书房内伺候的太监全都退下去,免得惊扰了皇上。只有他留在皇帝的身边伺候。

    枯坐了片刻,皇帝忽然道:“张士德,你扶朕到东暖阁去一下。”御书房本来就是军机重地,东暖阁更是重中之重,更是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准进入的禁地,连每日的打扫除尘,都是由大总管张士德亲自动手。

    东暖阁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程度了。北墙之上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那美人图是按照真人一比一的比例画下来的,因此占据了半个墙壁,此外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剩下的就别无他物了。

    皇帝一进入这间屋子,目光就落在美人图上,再也移不开了。画中的女子青丝堆起如云,生得国色天香,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目光清亮,与沈沅钰倒有几分神似。皇帝目光缠绵缱绻,仿佛有无数情丝丝丝缠绕。

    皇帝每次不开心,或者有军国大事难以决断的时候,总会到这间小房子里来坐坐,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褪去一个皇帝的尊严,露出人性化的一面。

    皇帝看着那副画像,久久不曾言语。张士德屏着呼吸,尽量将自己化作一块背景板。

    只不过皇帝不肯遂他的心意。皇帝忽然缓缓开口道:“张士德,你瞧着,那沈家小姐和雅儿可有几分相像?”

    张士德自然明白桓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话他可不敢乱说,便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过就是主子面前的一条狗,哪里有资格议论主子心中在意的人!”

    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语气中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苍凉:“朕当年这为了这个皇位,辜负了雅儿的一片深情,不得以将他嫁给了旁人,到如今,朕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大晋皇帝,却没有一天开怀过的。真不知道,朕当年的选择是对了,还是错了?”

    他感叹良久,才又说道:“你放心说吧,不论是对是错,朕绝不追究就是了。”

    张士德这才敢说话:“奴才斗胆说一句,奴才私心里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雅主子更加端庄娴雅,沈家三小姐若论容貌,比起雅主子来差了一些儿,看起来,其实……其实并不怎么相像的!”

    皇帝微微一哂:“你个老奴才懂什么?沈小姐与雅儿,容貌上只有三分相像,可神韵气质却像足了七成。尤其是那宁静淡然的眼神,仿佛游离于整个尘世之外……”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来。

    张士德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流出,他自然知道沈沅钰的气质像足了桓雅,只是当年皇帝为了桓雅,闹得差点儿朝政崩溃皇位不保,张士德这才故意说两人长得不像,以打消皇帝的念头。

    听到皇帝这样说,他只得硬着头皮委婉劝谏道:“她就是和雅主子再相像,也毕竟不能和雅主子相比,况且她是沈弘的孙女,奴才刚才叫人打探过了,这位沈小姐,是太后侄孙郗杰的未婚妻……”陛下您还是别惦记了吧,您和她差着辈分呢,太后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抢了她侄孙的未婚妻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以为朕是那种看见喜欢的女子就要纳入宫中的昏君吗?”

    张士德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奴才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皇帝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朕当年曾在先帝面前发下誓言,为了平衡士族的势力,终身不纳王谢沈三族之女为妃,你以为朕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吗?”

    张士德连说不敢。

    皇帝回头又去看桓雅的画像,目光之中却是无尽的痛苦和迷惘,好半晌,他喃喃地道:“雅儿,雅儿,你告诉朕,朕究竟应该怎么做?”

    张士德跪在地上,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

    良久良久,皇帝才终于转过头来,目光中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冰冷,对张士德道:“老东西,你起来吧!”

    羊皇后回到清宁宫。新安公主——现在已经是新安郡主了,早已被内侍押往宗人府。

    羊皇后刚一回到正殿,就愤怒地掀了桌子。桌上精美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皇后盛怒之下,凤目闪闪生威,宫人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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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华第介绍:
关于嫡女华第:
魏晋之际,士族柄政,人物风流
兰陵沈氏,高门华第,贵盛无比
穿越得了个沈氏长房嫡女的身份,光鲜亮丽背后,生存环境却不容乐观:
祖母偏心,母亲软弱,庶妹狡诈,姨娘阴险,嫡亲胞妹,还是一个小结巴
更有小二房虎视眈眈,一心谋夺宗子之位
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促父母河蟹,护幼妹平安,顺带着,为自己谋一位好夫君……
琅琊王次子身世诡秘性格高冷,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本该躲在众皇子身后,避开夺嫡的惨烈斗争,却不曾想兄弟反目,命运弄人……
这是一个女主陪伴男主共同成长,斗极品灭外敌,最终凤凰涅槃,成为一代宠后的故事!
已完结的古穿宅斗文:
本文将于12月6日(周六)入V,当日三更,望多多支持!
***看文须知***
女继妃》的风格,人物依然众多,剧情更丰富,宅斗、宫斗、政治权谋、家族斗争都有涉及。
空一个具体朝代是想借助那时的社会背景、政治制度和人文风情,具体小细节望轻考据。
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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