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太王氏
不过片刻功夫,就又有人声传了过来,这一次听声音好像是大队人马。想必是前头的夫人小姐们听到了声音,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沈沅钰这才对着王雅芙的丫鬟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谁把王小姐推下去的时候,赶快把王小姐抬到屋子里去,要不然天气这么冷,怕是要冻坏了。”
那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沈沅钰就指挥两个婆子将王雅芙抬了起来,还没等走,就看见三太太桓氏第一个到了。她看见沈沅钰也在不由一愣,沈沅钰自己解释道:“恰巧路过,碰上了,就过来看一看!”
桓氏道:“王小姐人怎么样?”
沈沅钰回答:“看样子并没有呛着水,不过天气这么冷,怕是人冻坏了。”
“对对对!”桓氏一叠声吩咐婆子道:“这附近有个小院子,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王小姐抬到院子里去。”指着挨个吩咐丫鬟道:“你去找管事拿一床厚点儿的被子来……你去厨房,赶快熬一碗浓浓的姜汤……你去回了管事,叫管事赶紧去请太医过来……”有条不紊的样子。
桓氏是管着西府的人物,处理这点儿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一时间沈沅钰倒没什么事做了!
这个时候各府的夫人小姐都陆续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原王氏的人却还没有到。沈沅钰看见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又狠狠盯着王菁,估计她又要上演一番大控诉。就走上前去道:“你们小姐都已经被抬走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语气中颇有几分威严,那小丫鬟犹豫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沈沅钰朝沁雪使了一个眼色,沁雪便拉着那个小丫鬟道:“快走快走,王小姐受了这一番罪,身边可少不得伺候的人。”硬是把那小丫鬟给拉走了。
另一个丫鬟,早在刚才就跟着王雅芙去了。
沈沅钰就走到了王菁旁边,柔声道:“王小姐,你也吓坏了吧,我安排一间房间,你先去歇一下吧!”
王菁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含泪:“沈三小姐,你,你相信我?”
太原王氏之间的姐妹之争,沈沅钰当然是不愿意掺合进去的,但是人都有是非观念,她对王菁就有几分同情,“王小姐,我自然是相信的。”说着友善地拍了拍王菁的肩膀:“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好了!”
王菁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谢谢你!”
沈沅钰见人越来越多,就吩咐鸾娘赶紧领着她去了另一个院子,和王雅芙避开。就算王雅芙安排的那个小丫鬟不在,王菁呆在这里,怕是也难以自处。
她能为王菁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刚刚送走了王菁,太原王氏的人就来了。刚才在老太太的寿鹤堂,沈沅钰已经和两位王夫人见过。太原王氏的分成祁县和晋阳的两支,同宗不同支,这次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两支都派人来了。
太原王氏的两支说不上谁比谁强,虽然都是嫡出的小姐,王菁属于祁县一支,她跟着的长辈是隔房的伯母,人称王三太太的。想来不是母亲早逝,就是像周氏那样染病卧床的。王雅芙则是晋阳一支的二房嫡女,是跟着母亲王二夫人来的。
王二夫人和王三太太急急忙忙地赶到,问清楚了两位女孩的去向,又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临走之时,两人目光一对,都含着冰冷之意。沈沅钰早就听说太原王氏这两支政见不和,现在看起来,倒不像是谣传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时晴轩的贵女们也来了不少,除了几位公主、宗室女以及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贵女们自矜身份,派了丫鬟来打探之外,连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三姐妹和沈沅舒、庾之瑶也全都来了。
沈沅钰笑着上前打招呼,“你们倒是来的齐整!”刚才她要在首席陪伴新安公主、豫章公主以及顶级门阀的贵女,庾之瑶和三位表姐妹就只好让沈沅舒陪着。
周蕙芷是个活泼的,笑着道:“听说太原王氏的一位王小姐把太原王氏的另一位王小姐给推下荷花湖里去了,我们就过来瞧瞧热闹!大表姐,你看到没有,落水的那位王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沈沅钰摸了摸下巴,“现在外头都是这样传的吗?”这么看根本不需要王雅芙到处宣扬,这屎盆子就扣到了王菁的头上了。
周慧芷道:“刚才在时晴轩的时候,太原王氏的两位小姐吵了起来,好多人都是亲眼看见了的。”
周慧兰忽然插嘴道:“这件事涉及到两位小姐的闺誉,四表妹切莫乱说。”
周慧芷吐了吐舌头:“我听见别人都这么说!”
周慧兰道:“别人怎么说,我都是不会相信的。我和王菁王姑娘相熟,她为人善良、待人和气、温柔娴雅,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沈沅钰微微一愣,没想到王菁和周慧兰还有交情。要知道那个时候门第观念极强,太原王氏那样的门第,也就仅仅比王谢沈桓这样的豪门差了一点儿而已。周家却连甲姓都算不上,王菁又怎么会和周慧兰产生交集。
沈沅钰就问周慧兰:“三表妹怎么会和王菁相熟?”八卦人人爱听,众姐妹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到了周慧兰身上。
周慧兰道:“王菁的父亲,名睿,在家中排行第四,是祁县这一支宗主王盛从侄。曾与我父亲同在卫将军府共事,与我家有些来往。只可惜,三年前王睿大人得了一场重病去世,王菁的母亲高氏因为悲伤过度,也在两年之前去世了,如今的王菁以一介孤女身份,托身与三房,日子过得十分……”
因为周围人多眼杂,说到这里周慧兰便打住了。不过沈沅钰完全可以想象,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日子恐怕过得不是那么如意。难怪王雅芙的丫鬟敢对她这样无礼。
沈沅钰道:“那王雅芙那,她的出身如何?”
周慧兰似乎是个小百事通,对这些小姐们的来历知之甚详,道:“王雅芙是晋阳支宗主的嫡亲孙女,不但父母俱在,她的父亲还是扬州历阳郡太守!”
沈沅钰正想继续问问这两位小姐是如何交恶的,就听见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都是太原王氏一脉,相煎何急啊……”
“还不是为了三皇子选妃的事情。陛下定了要从太原王氏中选择一位贵女充为三皇子妃。皇上属意晋阳这一支,桓贵妃一家子却喜欢祁县一支,两位王小姐怕是都想当这个三皇子妃,自然……”接着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明白。
沈沅钰若有所思。
正主都已经不在了,冬天的荷花湖又没有什么景致好看的,太太小姐们八卦一阵子也就散了。
沈沅钰回到时晴轩,只和众位贵女说王雅芙情况尚好,有三太太照顾,当出不了大的差错。众人窃窃私语一番,吃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也就纷纷告辞。沈沅钰便帮着五太太送客。
好在新安公主再没起什么幺蛾子。
沈家众姐妹把贵女们一一送走,庾之瑶和周家三姐妹却是走得最晚的,大家相处时间虽短,却极是投缘,都有些依依不舍,“钰姐姐和舒妹妹,以后可要到王府来我看我哦!”
两姐妹自然满口答应着,沈沅钰笑道;“既然如此,不若再到长乐堂去喝杯香茶!前儿我刚从父亲那里搜刮来一包六安瓜片,正好请给众位姐妹尝尝。”
众人都说好,于是沈沅钰在前头带路,将众人引入长乐堂花厅,先去拜见了周氏,这次来到小花厅品茶。丫鬟们端上沏好的六安瓜片,众人闲话几句,庾之瑶便伸出手道:“钰姐姐,你答应送我的墨宝呢?”样子十分俏皮可爱。
沈沅钰笑道:“小丫头还真是锱铢必较,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庾之瑶便吐了吐舌头,周蕙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拍着手道:“咱们也想见识见识表姐的字呢,不若表姐当众写一幅字给咱们瞧瞧,也好满足咱们的好奇心啊!”
“好啊,胆子不小,敢当众戏弄表姐了?”沈沅钰就去咯吱周蕙芷,周蕙芷最怕痒,连连告饶,姐妹几个都笑作一团。
沈沅钰到底却不过众人的热情,带着众人来到自己布置的小书房,庾之瑶亲自磨墨,沈沅钰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写下四个大字宁静致远,送给了庾之瑶。
书法难,写大字尤其难,沈沅钰的笔法丰满雄健,结构看阔。都说字如其人,若没有宽阔的胸怀,也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庾之瑶赞叹连连,“姐姐的字真好看,回去我一定装裱好了,挂在墙上,每日瞻仰。”
又说笑了一阵,众姐妹这才散了。沈沅钰亲自将众人送到二门,看着众姐妹上了马车才返回长乐堂。
后宅这边的宴席散了,前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们亲自将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送出大门。
几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微微有几分醉意。等大老爷等人回了沈府,大皇子、三皇子、庾璟年几个一番谦让,太子先上了马,众人才一起行礼恭声道:“恭送太子!”
太子在马上一抱拳,态度谦和,笑容温暖:“大哥、三弟,还有六弟,我就先行一步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再请各位兄弟到我府中,咱们再行叙谈!”面对几位兄弟,太子爷彬彬有礼,居然言不称“孤”而称“我”。
大皇子和三皇子等人自然连连答应。
太子爷走了,三皇子又和大皇子叙谈,“听说大嫂咳血的毛病又犯了,最近可好些了?要不要兄弟给哥哥荐个太医过去瞧瞧?”
庾邵宁久在沙场征战,颇有功勋,杀人无数,可是对他的正妃,对他的子女却是极好的。听见庾邵渊这样说,他脸上露出一阵苦笑:“你嫂子咳血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发作得厉害。本来太医说了,要是好生按照方子吃药,别操心家里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是不能好!可是你嫂子哪里是能闲得住的人,我常年不在家,一家人的人情往来,还有几个孩子,全靠她照看着。熬了几年,她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老大说到这里有几分悲怆:“三弟的好意哥哥心领了,不过这不是太医的事儿!”
庾邵渊道:“哥哥还是要好生劝劝嫂子。我前儿刚得了一根百年老山参,回头就叫管家给嫂子送过去!”
大皇子又拱了拱手:“那我就不和三弟客气了,咱们回见!”说完带着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亲兵卫队去了。
三皇子这才上了马,和庾璟年并骑而行。这会儿没了旁人,三皇子话唠的毛病就又来了:“安仁,大嫂也真是个苦命的。和太子妃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大哥做了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身子却彻底垮了,我看她怕是支撑不了几年……等她这一死,大哥必定还要续弦,到时候大哥娶回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大嫂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将来她的儿子能不能继承大哥的爵位,还两说呢……”
第63章 皇子婚事
三皇子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见庾璟年根本没有反应,不满道:“喂,你怎么不理我!”
庾璟年“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地道:“你不是最讨厌老大的吗?小时候在尚书房,他可没少欺负咱们,最近这几年给咱们下绊子的,也没少了他一份。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山参就这么送了给他,你不心疼吗?”
“我当然心疼了!”庾邵渊一手拽着马缰,一手捂着胸口,作出一张怪脸,“我都快心疼死了!”
庾璟年嗤之以鼻:“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做怪脸!”
庾邵渊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要不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会这样吗?结果你还不领情!”
庾璟年掉过头去,根本不理他。
庾邵渊催马跟了上来,道:“你以为我真的把老大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全都忘了吗?要不是父皇喜欢咱们兄友弟恭这一套,我才懒得和他演戏呢!要不说咱们这些皇室子弟,还不如做个世家公子来得痛快,不说别的,就说咱们的婚事吧,里面牵扯了多少弯弯绕绕!太子妃出自弘农杨氏,老大那位则是吴四姓的陆氏,现在轮到我了,要是让我自己选,我一定选一个沈三小姐那样聪慧的女子……”
庾璟年听他几次三番说到沈沅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一阵不舒服。
庾璟年淡淡地道:“……先不说她和郗杰有了婚约,就是没有,你也绝不可能娶到她作你的正妃!”
庾邵渊有些不服气:“为什么?难道我连郗杰那小子也比不上?”
庾璟年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是绝对不会容许你和兰陵沈氏结亲的!”
庾璟年继续道:“太子妃弘农杨氏在江北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可南渡时间较晚,在我大晋根基很浅,远不能和‘侨四姓’相比。大皇子妃出身的吴郡陆氏虽然在三吴地区影响广泛,可在朝中军中也只是属于二流士族而已。相比较,皇上肯松口让你在太原王氏这个准一流的门阀之内挑一个皇子妃,已经对你格外优容了!”
皇帝对于他们几位皇子,还是多有防备的。三皇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微微一寒!
三皇子吃了一惊。其实这些事情,三皇子早就考虑到了,他吃惊的是,这番话是从庾璟年的口里说出来的。
“这些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自然是我自己想到的!”
庾邵渊一拍手,嬉皮笑脸地道:“安仁!你长进了!”
“区区小事儿,我会想不到吗?”庾璟年脸色一黑。
“小时候,我俩陪着父皇一起用膳,你最喜欢一道青椒炒鳝鱼,结果那一顿饭就只吃这一道菜,别的一口都不肯动。父皇叫你吃些别的你都不肯,气得父皇骂你是倔驴子,一根筋!”
“那时候咱们人小力弱,在校场习武,对战打不过老大,可是你却死活不肯认输,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可每回对练,你还非得要和老大配对,整整三年,后来连老大都怕了你了!”庾璟年小时候的确就是这么偏执。
“这样的事儿,我随口都能说出一箩筐。那时候真怕你长大了还是这样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好在你现在跟着我,受了我的影响,越来越聪明,也知道动脑子思考问题了,哥哥总算是不用再担心你了!”
庾璟年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了,“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庾邵渊见他都快恼了,忍着笑道:“好好好!咱们不说从前的事了,不说从前的事了!咱们说说今天的事。今天沈府后花园的那场戏,很有意思吧?”
“要是有人不临阵脱逃,会更有意思一点儿。”
庾邵渊忍着笑:“那个王雅芙买通了沈府的一个小厮,诓我去后花园。这点儿小伎俩也想骗过本王的眼睛,哼!我不用猜都知道这必是太原王氏的诡计,便将计就计,让你帮我去做个见证。若是落水的是王菁,我自然顺水推舟下去救人!只可惜,却是那个王雅芙!”
桓淑妃和三皇子,更想娶的是太原王氏祁县这一支的王菁,倒不是因为庾邵渊更喜欢王菁这个人,太原王氏两支都势力相差不大,可是比较起来,却是祁县这一支人才更加出众,王国瑞及其子侄颇有几分经国济世的本领,将来颇可以作为庾邵渊争夺皇位的臂助。
庾璟年微微一震:“若是王菁设计害你,你也愿意娶她为妃?”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的睚眦必报,不过就是一个王妃,不喜欢娶回来供在那里就是了。到时候挑拣些门第差、颜色好的,充入内宫里不就完了!”庾邵渊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他这样说并不为过,这个时代的男子,绝大多数都和他是一样的心态。
庾璟年也并没有觉得他说的不对,不过他性子别扭,若是找一个不对路的正妻,整日朝夕相对,想想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忍受。总算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才行,不然还不如不娶呢。
庾邵渊道:“好在设计的不是她!那个王雅芙心机深沉,这样的女人娶进府里,绝对会家无宁日。”王雅芙落水之事他们早就通过豫章公主和庾之瑶之口得到了完整的八卦消息。
王雅芙将落水之事嫁祸王菁,实在让人齿冷!
庾邵渊神色一肃,郑重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王菁定下来。”
庾璟年眉头微微一皱:“皇上看中的是王雅芙,看中王雅芙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父亲王宏志大才疏,且并没有什么野心,就算当上了你这个东海王的老丈人也不会狐假虎威,干预朝政!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说服皇上?”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只有庾璟年敢和庾邵渊说得这样直截了当。
“别人没法说服父皇,你却可以!”庾邵渊笑道。
“我?”
“只要你把今天在沈家后花园看到的告诉父皇,父皇自然不好意思再叫我去娶王雅芙,而他老人家又早就放出风声,叫我在太原王氏挑一个正妃,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老人家金口玉言,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庾邵渊哀求道:“好兄弟,你行行好,一定要帮哥哥这一回。”
按照三皇子所说,若是庾璟年真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三皇子十之八、九能够得偿所愿。只不过这么做颇有一点儿逼宫的意思,皇帝会作出让步,可是对于进言之人,却难免心中有所龃龉。
庾璟年想起皇帝对自己有如亲子,就有一点儿犹豫。
庾邵渊继续打亲情牌:“好兄弟,安仁,哥哥能不能娶到称心合意的王妃,就全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你可不能不管哥哥啊。大不了,哥哥忍痛把那匹你垂涎了许久的大宛宝马让给你!”
“……父皇对你那般好,就算是心里不痛快,顶多在别的地方磋磨你一下,骂上你两句,他是绝对舍不得动你的!”
“……好吧,哥哥再出一次大血,把那对得自北燕的孪生姐妹花饶给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一只童子鸡,说出来当哥哥的都替你臊得慌!”
庾璟年脸色青中发紫,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庾邵渊被骂了一句,却裂开嘴嘿嘿傻乐。以他对庾璟年的了解,庾璟年肯骂他,就是说明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乌衣巷沈府。
三太太和沈沅钰刚刚把王雅芙送上马车。王雅芙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王菁推她入水的,王二夫人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找王三太太理论,好在沈沅钰早一步把王三太太和王菁送走了。
王雅芙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在沈府主子面前好一番控诉王菁的狠毒。沈沅钰冷眼看着,也并不戳破她的谎言。
王雅芙在沈府呆了一个时辰,身子好了一些,王二夫人就把她带走了。三太太带着沈沅钰到老太君的房中禀告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
老太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应酬了一天,她也累了。正躺在罗汉床上的大迎枕上假寐。顾氏陪侍在一旁。
三太太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老太君叹息了一番,道:“这件事出在咱们家里,咱们不能不管,不过这毕竟是太原王氏的家事,咱们涉入太深也不合适,如此处理最好。”
三太太道:“多亏了三丫头安排王三太太带着王菁小姐先行离去,要不然还有得吵呢!”
沈沅钰连忙谦逊道:“侄女并没有做什么!”
老太君看了沈沅钰一眼,露出慈蔼的笑容:“三丫头是个机灵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不在,你帮着忙里忙外的,也着实辛苦了。”
顾氏听见老太君这样称许沈沅钰,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老祖宗,三丫头是个好的。不过四丫头和五丫头跟着忙活了这大半日,也是出了大力的。”
沈沅钰不由有些无语,顾氏连这么一句表扬的话都要斤斤计较,真是越老越回去了!
老太君就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她们出了大力,我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顾氏不由讪讪的。
沈沅钰垂下头,佯装看不见。又说了几句也就告辞出来,却在门口碰见了匆匆赶来的沈沅璧。
第64章 东窗事发
沈沅璧还来不及和她打招呼,生怕她走开了似的大声说道:“刚才新安公主和庾莹等人在时晴轩就因为妹妹是庶出,便狂言欺辱于我,多亏了三姐姐帮我解围,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了!”
沈沅钰脸上的冷笑都快要掌不住了。
沈沅璧若真的想向她道谢,何不在她回了长乐堂的时候亲自登门?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时晴轩丢脸的糗事瞒是瞒不住的,这才找了个能让长辈们听得见的机会,当面向沈沅钰道谢,一方面让长辈们看到她的知恩图报,另一方面也好装装可怜,将罪责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免得在长辈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些都是从前她惯用的伎俩了。不要说沈沅钰知道,就是跟在沈沅钰身后的鸾娘和沁雪都能够明白。
若沈沅璧老老实实的,做好她一个庶女的本分,沈沅钰并不想为难她。可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拿着沈沅钰当枪使,沈沅钰也不是怕事儿的人。
沈沅钰朗声道:“七妹妹,既然你追到这里向我道谢。我这作长姐的就不能不多说你两句。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六妹妹当时也在场,她也是庶女,怎么就没见新安公主和庾莹她们为难六妹妹呢!”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这个作姐姐的能帮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帮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沈沅钰先是指出她故意“追”到这里来道谢,又暗指她自己一心攀附权贵才闹出令沈家丢脸的事儿。沈沅璧被她说得脸色阵红阵白的。
沈沅钰这时又凑近她的耳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沈沅璧,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想帮你,我只是不想兰陵沈氏因为你这样的人而丢脸!”
说完这句话,沈沅钰带着鸾娘和沁雪昂然离去。
沁雪虽然是顾氏给的人,却也一早就看不惯沈沅璧的做派。好好的一个小姐,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整个就一个姨娘小妾的做派,连她这种丫鬟看了都觉得上不得台面。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走过沈沅璧身边的时候,就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沈沅钰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敛了笑声,低头垂目跟着沈沅钰走了。
沈沅璧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带着被一个丫鬟给耻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转,终于夺眶而出。
本想就这个样子,进去给老太君瞧瞧,沈沅钰这个嫡姐是怎样欺负庶妹的,却没成想老太君直接打发了一个丫鬟:“老祖宗累了,现在不想见人。请七姑娘改天再来给老祖宗问安!”
沈沅璧只得啜泣着离开了寿鹤堂。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白姨娘“装哭装可怜”百试百灵,自己却屡屡遭受挫折。
前头的二老爷沈晖也刚刚忙完,回到书房稍事歇息。沈晖手捧一卷卷宗,作出看书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趁着母老虎被关在笼子里的机会,今天去一下姨娘的房间,放松放松心情。
二老爷也有三房姬妾,不过却都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的。那三个姨娘不是跟着湖阳郡主陪嫁来的宫女,就是顾氏给的丫鬟,不但姿色平庸,才情更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和两府的其他兄弟们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就是娶回来一个厉害正妻的后遗症了,湖阳郡主的“河东狮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来的。
有一回二老爷的上峰送了一个美人给他,不但模样生得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二老爷爱不释手,大着胆子收了下来。湖阳郡主闹了一阵子,最终二老爷还是顶住压力将那美人抬了姨娘。
那美人的肚子也十分争气,没过多久就怀了二老爷的孩子,谁成想到了生产的时候,却怎么也生不下来,最后竟致一尸两命。已经是一个成型了的男胎。为此二老爷伤心了好久,总觉得这件事其中有内情,可是却不愿也不敢想得太深,更不敢怀疑湖阳郡主。
不过姨娘就算是姿色才情比起湖阳郡主差了好几条街,他也还是愿意过去坐坐的。因为每一个姨娘都是对他曲意逢迎,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觉得自己在她们那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像在湖阳郡主那里,还不知道是谁侍候谁呢?
正想着,沈晖身边的贴身长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晖放下卷宗,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事这样急急慌慌的,成何体统?”
“老爷,崔阳和王老五他们不见了!”
“你说什么?”沈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崔阳和王老五是他的门客,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十分得力。上次救了采春和白香出来,用的就是他们两个。
“你有没有派人好好找找?”沈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到处都找过了,可是就是没见着人影。”沈晖脑门上冒汗了,能在老太君大寿之日,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两个武功高强的属下擒住,除了沈家的宗主沈弘,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正想着,又有一个小厮进来禀报:“老爷,老太爷请您到他老人家的书房去一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晖的心里就蹦出四个大字:东窗事发!
沈晖觉得有些脚软,却是一点儿不敢怠慢,扶着小厮的手很快就到了沈弘的书房。沈弘的书房位于前院采光和通透性最好的北望斋。书房的名字是沈家陪同昭帝南渡的老祖宗所取,顾名思义,有不忘光复中原,恢复汉人基业之意。
这书房虽然沈弘一年用不了几天,可是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丝毫不敢马虎半点。
沈晖到了的时候,就看见内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父亲沈弘正坐在酸枝木的大座椅上面,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沈晖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父亲沈弘是他从小最害怕的人。他和大哥沈昀不一样,大哥从小就性自傲,脾气倔,经常和父亲顶牛,年轻的时候没少被父亲责罚,不止一次被罚跪祠堂、打板子。
可他就不同了,因为他长得像父亲,又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所以沈弘对他一向和颜悦色,可能是慢慢见识了父亲不动声色的惊天手段,越是年纪大了,他就是特别害怕这位父亲。反而是沈昀,面对父亲也气势丝毫不弱,敢于据理力争。
他恭恭敬敬上前给父亲见了礼,忍住紧张问道:“不知父亲唤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沈弘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平静如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下一刻却忽然将手里的一碗茶泼了过来。
沈晖本有时间躲避,却并没有那样做,老老实实被父亲泼了一脸的茶叶沫子。茶水虽然不烫,可是沈晖衣服上脸上沾了不少茶叶,十分狼狈。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颤声道:“不知儿子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生气,还请父亲千万息怒!”
沈弘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知道错在哪里?我手把手地教你收揽人心,招揽人才,为你所用。叫你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是叫你转头对付你老子的吗?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还敢不承认?”
沈晖一脑门子都是汗,嘴硬道:“儿子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好,我便叫你死个明白!来人——”沈弘拍了拍手,已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拖着崔阳和王老五进来了,两个属下伤口纵横交错,像是挨了一顿鞭子。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儿子……儿子……”
沈弘不耐烦地道:“采春和白香的尸体已经被我的手下在城南的乱坟岗找到了,现在就安置在外院的柴房里头,你若是还不服气,我可以派人领你去看一眼!”沈弘亲自出马,整件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事到如今,沈晖本该就地认错,可是他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湖阳郡主头上:“父亲,这件事儿子是有错,可儿子也是听了湖阳的话,是她不想让采春和白香说话,她在儿子的面前苦苦哀求,儿子也是一时心软,求父亲明鉴啊!”
沈弘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反应。他知道沈晖就像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朵花,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的失败和挫折。作为兰陵沈氏的宗主,他的声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可是缺乏声望,可以慢慢积累,缺少能力,可以慢慢锻炼。
可作为一个家族的带头人,没有丝毫担当,遇事只知推诿,这样的人品,要怎么改进?沈弘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沈昀品质、能力、手段都在沈晖之上,沈弘之所以不愿意让沈昀当这个宗子,除了私心作祟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那就是沈昀的对于门第的观念太淡漠了,甚至是深恶痛绝。
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寒门庶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若是有一天他掌握了权力,他会打破门第的禁囿,大力提拔那些出身寒门或者次级士族有能力的人物,到时候会不会打破如今这种士族专权的局面,沈弘也不敢说。
这样的政见,皇帝或者喜欢这样的臣子,因为士族的权力被剥夺了,就等于皇权得到了伸张。可是王谢桓等其他的士族呢,到时候,沈家很有可能成为所有一流门阀的共同敌人!
第65章 二房受罚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痛,本来指望着次子能够长进长进,或者长子幡然醒悟,抛弃掉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可是现在看来,想要改造长子的想法难如登天,而把次子培养成济世经国之才,指望他能顶门立户也是遥遥无期。两个人还是没有一个符合他的要求的。
沈弘不由得越想越烦躁,进而勃然大怒。“你给我说说,你到底错在哪里?”越是生气,他的声音反而越是平静。
“儿子错在……不该听信妇人之言……不该忤逆长辈!”
“糊涂!你堂堂兰陵沈氏嫡次子,受制于一个女人,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搞了半天,沈晖也没有抓住重点,两个儿子之间争夺宗子之位,使些手段没什么,只要别超过了那个度,沈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阻止。因为将来在朝堂上,沈氏与皇家,与王氏、谢氏、桓氏的勾心斗角只会比这激烈十倍。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控在沈弘这个现任的当家宗主手里,不是让沈晖拿着自己给他的力量,掉过头来对付他老子。他沈弘的权力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当家宗主的权威不能受到任何挑战。
而显然这一切,沈晖并没有领悟到。
沈弘气得直接将茶碗扔了出去,沈晖不敢躲闪,额头顿时被砸破了,汩汩流着鲜血。
沈弘看也没看他一眼,十分淡然地说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去,给我好好读书,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给我滚!”这就是把他禁足的意思了。
沈晖被老太爷禁足的消息沈沅钰第二天才知道。彼时她正在沈昀的书房里,陪着父亲一起写春联。沈昀正提着一支狼毫笔,在长长的书案上挥毫泼墨。沈沅钰则在一旁为他磨墨。时不时地和他讨论一下春联的内容,父女俩其乐融融。
沈昀作为小大房这一房头的主人,依附他的部曲、族人和手下绝不在少数,年关将近,他们会给沈昀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沈昀自然也要有所回馈。作为兰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昀也有士族子弟高傲的一面,他回赠给这些人的礼物就是——春联。
赏赐他们金银珠宝?沈大老爷才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儿!
当然,以沈大老爷玄学名士和书法名家的身份,这些春联若拿出去卖的话,每一张都会价值不菲,所以算起来他的手下们并不吃亏。
不远处另一张书案后头,沈沅舒小脸紧绷,正襟危坐,正握着一支笔写得十分认真,和沈沅钰的放松随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昨天交到了庾之瑶这样的一个朋友,她兴奋了一个晚上,结果一大早就被沈沅钰从被窝里掏了出来,硬生生地拖到了大老爷的书房。
父女感情也好,不论什么感情也好,都需要培养。所以沈沅钰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父亲找自己做什么,都要带上妹妹一块儿。
沈昀对沈沅舒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不过沈沅舒长这么大承欢于父亲膝下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她还是显得十分紧张。
沈沅钰笑着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声道:“放松点儿,爹爹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沈沅舒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她也很想放松,可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沈沅钰拿了一副她写好的对联看了看,笑着拿给父亲看:“爹爹,你瞧妹妹的这几笔字,虽然比起我十岁的时候,还差了一点儿,不过也算写的很好了!不愧是爹爹的女儿,要不怎么说虎父无犬女呢!”
“有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沈昀笑着停下笔,看了看。沈沅舒的字固然还有许多不足,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把字写到这种程度,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关键的一点是,他根本就从来不知道这些。
沈沅钰道:“妹妹和我一样,也是模仿父亲的笔迹,看得出来,妹妹下了不少苦工……妹妹的心里,也是很想得到父亲的宠爱的!其实比起我,妹妹才更需要您的关爱!”沈沅舒这样刻苦努力的练字,自然也是想让父亲多看她一眼,多疼爱她一些儿。
沈沅舒听到这些话,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姐姐的话真的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些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沈昀有意无意地疏忽这个结巴的女儿。上一次沈沅舒挺身而出,意图背下魇镇祖母的重罪,沈昀就对她开始刮目相看了,现在想想,自己确实有些愧对这个女儿。
沈昀拉开手边的一个抽屉,从中找出一份字帖道:“这是我年轻时写的一本字帖,正好适合你现在这个阶段,你拿去用吧!”
沈沅舒兴奋得满脸通红,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接过字帖。
沈沅钰道:“还不赶快谢谢爹爹!”
沈沅舒:“谢谢……谢谢父亲!”她也想学着姐姐那样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爹爹,可是她叫不出来。
沈沅钰替她问道:“以后我和妹妹书法方面有什么不懂的,是不是可以随时到您这里来请教您?”
沈昀笑着看了她一眼:“自然!”
沈沅舒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次不用沈沅钰提醒,自己就说道:“谢谢……父亲!”
看见小女儿那明亮的笑容,沈昀心里也觉得敞亮了不少。
父女三个气氛正好,蕊心推门走了进来。见礼已毕,蕊心看着沈昀的脸色道:“老爷很少这样高兴的,三小姐和八小姐以后可要多来陪陪老爷,要不怎么说父女连心呢!”她管着沈昀的外书房,在沈昀面前十分得脸,加上人比较活泼,所以说话也就多了几分亲切随意。
沈昀就搁下笔,问她:“有什么事儿吗?”
“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蕊心看了一眼沈沅钰和沈沅舒,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在姐妹两个面前说这些。
沈沅钰就上前挽了蕊心的胳膊:“蕊心姐姐有什么话就说嘛,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爹爹?”
沈昀本来不想让女儿掺合进外院的斗争当中,就像他不方便插手内宅一样。因此面露犹豫,沈沅钰已经接着道:“……况且爹爹,内宅和外院的事情本来就是息息相关的,现在咱们和小二房的梁子结大了。湖阳郡主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爹爹想来比我还清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咱们就是不想做什么手脚,可防备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沈昀就想起沈沅钰单凭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湖阳郡主布置周密的计谋揭穿了,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刮目相看……内宅的纷争,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插手,日后还要靠沈沅钰护着母亲和妹妹……
想到这里,沈昀便点了点头:“那你就说说吧,让她们两个也听听。”他不是个迂腐的,又道:“以后外头有什么消息,也报告给三小姐知晓。”沈沅钰不由暗喜,不知道朝堂和外院的事,很多事情看起来都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难以理出一个头绪。她知道蕊心是负责帮助父亲整理一些消息的人,从今以后,她有了消息来源,再也不用作“聋子”和“瞎子”了。
蕊心便道:“这第一件事嘛,是二老爷不知因何触怒了老太爷,被老太爷禁足在院子里了。”
“第二件事嘛,是老太爷今天请了太医院的人给湖阳郡主诊脉,从前咱们府上都是请太医院的林太医,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请的却是另一位葛太医。葛太医给湖阳郡主诊脉之后,说湖阳郡主的风寒不但没有见好,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老太爷便说,沈府又是给老太君过寿,很快又要过年,一天也没给个消停的时候,不适合郡主养病,吩咐郡主收拾收拾去东郊的别院静养,病好之前暂时不要回来!”
听完这两个消息,沈沅钰和沈昀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沅钰问道:“那个常到咱们府上看病的林太医,是湖阳郡主的人?”
蕊心道:“林太医是郡主之父,长沙王庾伦荐到太医院去的,医术是顶顶好的!”自然便是郡主的人了。
沈沅钰若有所思:“好好的,怎么忽然换了一个太医?而且郡主走得这样匆忙,说什么风寒病得更严重了,连年都不让在家里过,分明就是借口!这不就是被变相发配到了庄子上吗?”
沈昀却是了解老太爷那强烈的权力欲望,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这一次,老二和老二媳妇,是捅到了马蜂窝了!”
沈沅钰有些不解地道:“二叔和郡主到底哪里惹祖父生气了?难道是因为采春和白香的失踪的事?”当初郡主设计陷害小大房,证据确凿,沈弘也只是将湖阳郡主禁足!而采春和白香的失踪,沈沅钰敢肯定就是湖阳郡主所为。
沈昀却不是不好和女儿说父亲的不是,只好含糊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沈沅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祖父的脾气……还真是……”难以捉摸!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好事。湖阳郡主不在家,今年可以安心过一个好年了!”
第66章 遇熊孩子
谦退堂中,气氛压抑沉凝,一家子对坐愁城。因为沈弘传下话来,湖阳郡主必须在日落之前出发,赶往东郊别院。大丫鬟雀儿正在指挥着一众小丫头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不过主子们的心情显然都不好,丫鬟们全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湖阳郡主坐在云母榻上,脸上像是上了一层霜似的。
沈晖神色凝重地坐在一旁:“我早就劝过你,叫你不要去动那两个丫鬟,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自行其是不肯听话的人,你偏偏不听我的……”
“不动那两个丫鬟?”湖阳郡主连连冷笑:“当时我找你商量的时候你还不是答应了?再说不把她们收拾掉,难道要叫别人拿住咱们的把柄,随便挫扁了揉圆?你这个没用的,自己不争气,一心只想着看老太爷的脸色!自己立不起来,难道就等着宗子的位置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你的脑袋上?哼!”
沈晖这个人,湖阳郡主十分了解。遇见事情只知道推诿,没有半点担当,她真是失望透了!
沈晖见妻子当着儿女们的面就这样给自己下不来台,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你……”可是妻子横眉瞠目,一脸的寒气逼人,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到底示弱了下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
湖阳郡主“哼”了一声,更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沈泫看见父母口角,他一个晚辈劝又不好劝。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怒火,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祖父他老人家,评评这个理!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年下的要把她撵到庄子上去?”这分明就是在打小二房的脸。
沈沅珍也蹭地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们两个全给我站住!”湖阳郡主一声厉喝。
沈沅珍忿忿道:“母亲为何要拦着我们?”
湖阳郡主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想让我们全家彻底得罪老太爷,永远和家族宗主之位无缘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
沈泫一怔:“母亲!”
湖阳郡主神色郑重道:“泫儿,母亲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行事却怎地仍如此莽撞!你也不想想,要是还有通融的余地,老太爷会这样着急,今天就赶我走?再者以老太爷的性子,什么时候决定了的事有更改的时候的?你这样去求他,只会让他对你产生厌弃。”
湖阳郡主缓了缓语气道:“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光是我的长子,更是东府的嫡长孙,是咱们小二房的希望。就算我和你父亲倒下了,只要有你在,咱们小二房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只要沈昀他一天没有嫡子,咱们的小二房就永远压着他一头!”
沈泫冷静下来,也觉得母亲的话在理,他惭愧地低下头道:“母亲,是儿子莽撞了,可是……难道儿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您这样到乡下的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吗?”
“傻孩子,我不过是过去住几天,又有什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的。你和珍儿都要记住我的话,你们呆在家里,要好好孝敬祖父祖母,不许有一点儿怨怼。只要你们能让祖父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们,娘就不会再庄子上住太久!”
沈泫兄妹低头道:“孩儿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们。”沈泫和沈沅珍见湖阳郡主郑重其事,不由全都凛然受教:“母亲请吩咐!”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要韬光养晦,千万不可与旁人起冲突,尤其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
沈沅珍忿忿地道:“这是为何?娘受到这等磋磨,全拜那个小贱人所赐,难道以后咱们见了她还要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吗?”她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的。
“就算你不愿对她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在我回来之前,也要小心行事,不要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湖阳郡主这样说,连沈泫都有些不服气。“小贱人把母亲逼到这种程度,咱们为什么还要忍她?”
“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沈沅钰这个小贱人十分邪门吗?我部署了那么久的计划,被她轻易识破……还有之前周氏从燕然居搬回长乐堂那件事,我总怀疑这其中有那个小贱人的首尾。她奸猾若此,我怕你们对上她,会吃亏!”湖阳郡主把自己的担心都说了出来。
沈沅珍立即反驳道:“小贱人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从前她蠢笨如猪,我就不相信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她就变得聪明了!”让心高气傲的她承认沈沅钰比她聪明,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
想起那日沈沅钰那睿智的眼神,侃侃而谈的神情,那出众的逻辑推断能力。湖阳郡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放心:“你们两个不必多言。泫儿这些日子就在家里读读书,有空就去你外祖父家里多走动走动,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子弟交交朋友。”
“至于珍儿,老太爷在家里呆不了多久,他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多去老太爷那里尽尽孝,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跟着绣娘绣绣花,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眼看就要出嫁,将来自己的嫁衣难道要绣娘帮你绣吗?”
“母亲!”
“母亲!”
兄妹两个都有几分不服气。这是沈晖说话了:“你们母亲的话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决定了。谁也不许惹是生非。”
湖阳郡主在吃过午饭后就收拾东西去了东郊别院,离开沈府的时候,轻车简从,十分低调。沈沅钰真正体会到了顶级士族的强势,湖阳郡主是皇家近枝,又贵为郡主,后台强硬。饶是如此,老太爷处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可见沈家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
沈沅钰此时正在东厢房,放下手中的针线,对宝珠道:“去请八小姐过来,我要和她手谈一局。”
宝珠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转了来:“小姐,八小姐不在西厢房,听她的丫鬟们说,八小姐去了后花园看梅花去了。”
沈沅钰转着手上镶红宝石的戒指道:“有这回事?咱们也去瞧瞧!”宝珠就拿了件大毛衣裳给沈沅钰披上,沈沅钰又带了鸾娘一起,主仆三个向着后花园而来。
沈沅舒是听说梅园的一株腊梅去年本来已经枯死了,今年却又好端端地开花了,这才兴冲冲带着玉簪和玉兰跑来瞧个新鲜。到了梅园,果然看见那株梅花凌寒独放,开得十分热闹。
正自看得高兴,就听见“啪”地一声,一个雪团子打在自己背上,很有几分疼痛。沈沅舒就转过身来。
看见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五福捧寿的刻丝小袄,正一脸淘气地拍手笑着。“打中了!打中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四旬穿金戴银的嬷嬷,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傲慢,那孩子淘气,也不见她劝阻。
玉簪和玉兰都十分生气,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沈沅舒遥遥对着那小孩儿施了一礼:“见,见过小叔叔!”
这孩子是沈弘的幼子,名叫沈旭,和沈昀是一辈的,的确是沈沅舒的小叔叔。原来沈弘常年住在会稽郡东山别院,乌衣巷这里一大家子在这儿,顾氏自然不能抛家舍业,无法前去照顾沈弘,就给他纳了一位良妾,姓祝,府里人管她叫祝姨奶奶。
这位祝姨奶奶长相秀丽,温婉可人,沈弘年纪虽然不小了,对她却十分宠爱,一来二去的,祝姨奶奶竟然珠胎暗结,生下来一个儿子,就是沈旭。沈旭是老太爷五十多岁才得的老来子,老太爷一方面十分溺爱,另一方面因为年纪大了,没有过多的精力教育他,所以从小就十分骄纵任性。
加上众位哥哥们对这个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庶弟,也都十分纵容,所以沈旭就慢慢向着熊孩子的方向发展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次祝姨奶奶跟着沈弘回到老宅,回来没几天,这个熊孩子已经把府里的小主子们欺负了个遍。可是众人见祝姨奶奶在老太爷面前十分得脸,老太爷是十分宠爱沈旭这个幼子,所以吃了亏的也只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谁也不敢把这熊孩子怎么着。
今天沈旭跟着奶娘到园子里玩耍,刚好碰见了沈沅舒。因为沈沅舒平常很少出门,所以沈旭仅见过她一两次,见有了新的欺负对象,这熊孩子立刻兴奋起来,团了雪球就抛了过来。
见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溜的小结巴,熊孩子也兴奋了起来,大声吩咐道:“小结巴,你过来,陪我一起玩儿!”
沈沅舒长这么大,虽然受到过不少人的白眼和歧视,却从来没有人当面叫过她小结巴。整张脸立刻涨得通红,“我,我还有事,要,要先走了!”傻子也知道跟着一个熊孩子一块儿玩儿,只有被欺负的份。
沈沅舒可一点儿都不傻,带着丫鬟绕开了沈旭就往回走。沈旭立刻不干了:“不许走!你还没陪我玩儿呢!”这小子一着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扔了过来。正好扔在沈沅舒脚下。
“蜘蛛!”
“妈呀!是蜘蛛!”这么大的蜘蛛谁都没见过,丫鬟们吓坏了,立刻四散奔逃。
沈沅舒也吓坏了,可那个巨大的蜘蛛就在她的脚下,她脚一软,连跑都不会跑了。
第67章 情愫暗生
沈旭看见沈沅舒吓得瘫软在地,高兴坏了,拍着手就笑了起来:“哈哈!胆小鬼!看把你吓的!”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快步走近,“哪来的野孩子在这里撒野,敢吓唬八小姐。”声音清朗,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慵懒味道。
那人走近了,沈沅舒见他头戴七梁冠,身穿月白色暗绣长袍,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极是俊朗,嘴角挂着懒洋洋略带邪恶的笑容,显得异常迷人。
正是谢纯。
他走上前来,一脚踢开了那个蜘蛛样的玩具,伸手将沈沅舒扶了起来。“那不是真的蜘蛛,是这小子的玩具,你别害怕。”语气倒颇为温和。
沈旭拿来吓唬沈沅舒的根本就不是真蜘蛛,而是小厮们为了讨好小少爷买回来的玩具。沈旭用它来吓唬家中的小姐妹,竟然百试百灵,今天因为沈沅舒不听话,就又拿出来吓唬她。
“谢谢,表哥!”沈沅舒见自己被这么小一个孩子给骗了,还差点儿就吓哭了,不由羞愧得满脸通红。
谢纯放开了沈沅舒,伸手将那个模型捡了起来,在手里惦了惦,目光不善地看向熊孩子沈旭。
沈旭刚被叫了一声野孩子已经很不高兴了,见他拿了自己的玩具,立刻高声叫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在我们沈府撒野?快把我的蜘蛛还给我!”
“我们沈府,你到底是谁?”
奶娘在一旁帮忙回答道:“他是老太爷的幼子,沈旭小爷。”
卧槽!比自己还高一辈!谢纯就感到一阵郁闷。不过谢纯是什么性子,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看在眼里,何况是区区一个辈分比自己高一辈的熊孩子。
沈旭十分趾高气昂地道:“赶快把我的蜘蛛还给我!再跪下给我磕头认错,我就饶了你,要不然,我就告诉父亲你欺负我,叫他打你的屁股!”
谢纯不由得笑了,“小子,你口气不小!你很喜欢这些玩意吗?这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我送你一条活的玩玩如何?”说着便吩咐一旁的小厮,“去弄一条活蛇过来!”
沈旭吓了一跳,奶娘也吓了一跳,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谢纯指着一个月洞门说:“从这个门走出去,走不远就有一个耍蛇的,他的蛇养在温室里,并不需要冬眠。若非如此,这个季节你们想见到活蛇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呢。”上次吓唬沈沅钰的那条蛇,就是从耍蛇的那里拿过来的。
奶娘见他说得十分认真,惊悚道:“你疯了,这位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要是你把他吓坏了,老太爷不会饶过你的!”
正说着,谢纯的小厮已经提了一个笼子过来。谢纯打开笼子,一条又长又粗的蛇“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谢纯一把抓住蛇头下三寸的地方,声音邪邪地对沈旭道:“小少爷,怎么样,这条真蛇,可比你的那个假玩意儿带劲儿多了,你要不要上来摸一把呢?”那条大蛇在他的手里扭动不休,看起来十分吓人。
“啊!好吓人!”沈旭也不是真的不怕这些玩意儿,看见这样一条巨大的蛇被谢纯抓在手里,他也脊背上面冒凉气,吓得撒腿就跑。
沈旭魂飞魄散,没命地跑了几步,听见头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你还没和它亲近呢,怎么就这样着急地跑了?”
紧接着沈旭就觉得自己的脖领子被人抓住,然后双脚就离了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谢纯一手抓着沈旭,一手拿蛇。那蛇的蛇头距离沈旭不过几寸的距离,沈旭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蛇吐出的红信子,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小爷,要不然老太爷绝不会饶过你的!”奶娘吓得腿都软了,可谢纯手里拿着那么大的一条蛇,她没有那个胆量上前救护小主子的。
谢纯充耳不闻,也没有丝毫欺负小孩子的觉悟,嘴角挂着懒散的笑意,看样子真想让沈旭摸一摸那条蛇不可。
沈沅舒早就吓得跑到一边去了。
“住手!”好在沈沅钰及时赶到,喝止住了谢纯。
远远看见这么一副情形,沈沅钰也不由得抚额。这位表哥,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呢!
谢纯笑着将沈旭扔到了一边。沈旭也知道救星来了,“嗖”地一下躲到沈沅钰的背后。“他……他……他好可怕!他吓我!”
沈沅钰有些无语地看着谢纯:“表哥,你怎么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谢纯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那个时候的名士放浪形骸,连果奔的都有,谢纯这完全不算什么。更何况,他聪明绝顶,内心强大,情绪绝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他挑了挑眉:“怎么,我好心好意地帮你妹妹,惩治了这个小恶棍,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沅钰微微一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簪走上前,在沈沅钰的耳边嘀咕了几声。沈沅钰不由莞尔:“小叔叔实在是太淘气了。”她护短得很,听见沈旭这样欺负妹妹心中早就十分不悦,可是沈旭年纪虽小,却是她的长辈,她不好出手管束,谢纯这样,其实甚合她的心意。
她双眼弯弯,变成了两道月牙儿。
自打沈沅钰一出现,谢纯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他何其聪明,见沈沅钰承了他的情,他心中分外愉悦。却没去细想这个少女一颦一笑,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心。
谢纯将手里的蛇扔给一旁的小厮,一只手指着沈旭道:“你,给我出来!”
“我,我不!”沈旭身子又往沈沅钰的背后缩了缩。
谢纯见他不听话,两只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冷冷地道:“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沈旭已对他十分惧怕,权衡利弊,到底不敢和他对着来,磨磨蹭蹭地从沈沅钰的背后走出来,站到谢纯和沈沅钰的中间。
“你要干什么?”
谢纯指了指沈沅舒道:“你去,给她赔个不是!”沈沅舒已经走了回来,站在沈沅钰的旁边。
沈旭:“我不!”
谢纯淡淡一笑:“不去也可以,我就把刚才那条蛇的脑袋塞进你的嘴里!”他说的平平淡淡,可表情十分认真,一点不像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你欺负我!呜呜!我要告诉我爹!”沈旭撒起泼来。谢纯却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都没有改变。“被人收拾了就只知道回家找老子,你就这么点儿本事?今天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给八小姐道歉!”
沈旭一边抹泪,一边从指缝里偷偷看谢纯的表情。见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出面帮他的,慢慢地也就收住了哭声。
谢纯面无表情,只是用手一指沈沅舒。沈旭是真的怕了这个煞星,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对着沈沅舒草草行了一礼:“我错了,给你赔不是!”
沈沅舒抓着姐姐的袖子,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不,不用!”
谢纯拍了拍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从今以后,要是让我再看见你欺负她,以后我就叫你搂着那条蛇睡觉,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再不敢了!”沈旭点头如捣蒜。
谢纯这才满意了。“行了,一边儿玩儿去吧!”
沈旭又偷偷地看了他两眼,这才跑远了。
沈沅钰就笑道:“今天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一句话!”
谢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纯白眼一翻道:“我是恶人吗?”
沈沅钰道:“那要看对谁了?”
谢纯哼了一声:“今天要是被那孩子欺负的是旁人,我连管都懒得管!”
“所以我要谢谢表哥!”沈沅钰道:“不过表哥这样对一个小孩子,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谢纯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被人当场捉住的局促之感。“对这样的小孩子,说理是完全行不通的。只有叫他狠狠地吃一次亏,一次吓破他的胆子,才能保证日后再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爱你,那就叫所有的人都怕你。怕你,他们就再不敢惹你了!”
沈沅钰觉得他说的有些偏激,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对付沈旭这样的熊孩子,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沈沅钰道:“上一次,表哥仗义执言,我早就想谢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口是心非!”巫蛊事件之后,谢纯对沈沅钰这个聪慧的女孩儿产生了几分浓厚的兴趣,到沈家的频率可比以前频繁多了,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碰到过沈沅钰。要不是放不下身段,他都想直接闯进长乐堂去了。“你要是真想见我,去一趟西府自然就见到了,何必这样假惺惺呢!”
你不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会死啊?沈沅钰无奈地道:“表哥急着见我,有什么指教?”
谢纯一时语塞,他是很想见到沈沅钰,可是见她之后要干什么,这个问题却没有认真地考虑过。不过谢纯到底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表哥请讲!”
“郗杰并非良配,这桩婚事,还是早点儿退了吧!”其实,他还真说到了沈沅钰的心里。巫蛊事件那一天,郗杰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沈沅珍迷得五迷三道的,沈沅钰想起这个未婚夫就是一声长叹。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不想嫁给这样一个色胚作妻子。只不过这些话,却不大好对谢纯这个不算亲近的表哥说。沈沅钰便道:“婚姻是父母之命,这些事情,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够做主的。”
谢纯微微地笑了,“表妹竟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大家闺秀吗?”骗谁呢?“怎么我瞧着你不像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谢纯的眼睛还是十分毒辣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沈沅钰的伪装。
沈沅钰汗了一下子。
谢纯又道:“若是你自己不方便出手,我自有办法让那个狗东西主动退婚,并且不会让你的闺誉受到任何损伤!”
第68章 祝姨奶奶
陈郡谢氏家风谦退,雅道相传,宗主太傅谢涵闲雅温和,谢氏一族男子皆芝兰玉树,彬彬有礼。唯独谢纯,却是谢家子弟中的一朵奇葩,无法无天,我行我素,过度自我,眼毒嘴更毒,不过沈沅钰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沈沅钰相信凭谢纯的绝顶聪明,加上谢氏嫡枝的身份,让郗杰主动退婚,他是能做到的。不过沈沅钰可不敢让他插手退婚之事,从沈旭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谢纯就是一个炸药包,伤害性太大,为了让郗杰退婚,把他搞残搞废了都有可能,沈沅钰虽然不想和郗杰成亲,但也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出现。
“这点儿小事儿,我自会处理妥当,就不劳烦表哥了。我听说大司空王越旬日前卧病在床,到今天仍未有好转,坊间传说他命不久矣。琅琊王氏秉政中枢多年,只可惜人才凋零,无复昔年之盛,王越若去了,谢家沈家乘时而起,在中枢更进一步,正当其时!表哥您关心的,不更应该是这些吗?”
谢纯微微一哽,他这个谢家未来的家族之星,下下任的宗主人选之一,在这个关键时刻,的确是更应该跟在祖父谢涵身后,学习他如何平衡士族关系,如何在朝堂上覆雨翻云,只是不知道沈府有什么魔力,一直吸引着他,叫他不自觉地前来。
想到这里,谢纯就有些烦躁。他看着沈沅钰的眼睛:“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换掉郗杰,找一个如意郎君,是不成问题的!”
沈沅钰本来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谢纯知道,可是看到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沈沅钰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谎,便道:“那我就借表哥的吉言了!”
说完这些,两人似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谢纯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话说完了,就对沈沅钰拱拱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不远处的一片翠竹相隔,沈泫和沈沅珍兄妹躲在那里,望着沈沅钰和谢纯站在一起说了好大一阵子话,隔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沈沅珍想起巫蛊事件中,谢纯频频帮助沈沅钰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奸夫淫妇。若说此二人没有什么勾连,我绝不相信!我定要在祖父祖母面前揭穿他们!”
沈泫劝妹妹道:“谢纯在陈郡谢氏家族中地位不低,谢氏的宗主谢涵对其十分溺爱,谢氏和沈氏如今家族关系正值蜜月期,祖父定然不会愿意看到咱们小二房和谢纯交恶!”
沈沅珍听得一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谢纯我们暂且不去惹他,但是沈沅钰……”他目光中寒光一闪,“我定要她身败名裂!”全然忘了湖阳郡主走前是如何告诫他们的。
沈沅珍一阵兴奋:“大哥,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泫一阵冷笑:“她和谢纯合伙欺负小叔叔,咱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怎么说小叔叔也是长辈,这件事咱们可得让祝姨奶奶知道!”
“祝姨奶奶不过是一个姨娘,她能起多大的作用?”沈沅珍不解问道。
“妹妹,你还是年纪小,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心都是偏的,再精明的男人,也不可能完全处事公正。祖父是英明睿智,可祝姨奶奶是他的枕边人,若是枕边人天天说沈沅钰和小大房的坏话,你说祖父还会喜欢那一房人吗?”
沈沅珍双眼一亮,点头道:“大哥,我明白了。咱们应该怎么做?”
沈泫凝眸,微微而笑,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影:“咱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在祝姨奶奶的心里埋下一棵对小大房不满的种子!然后施施肥、浇浇水,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谢纯走了。沈沅舒被这么闹了一通,也没有了看梅花的兴致,姐妹两个正打算回去,就看见沈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转了回来,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本来以为经这一吓,沈旭必定有多远跑多远了!沈沅钰不由一阵无语,只能说孩子的世界她一个成年人理解不能!难不成,这个熊孩子是个m体质?
沈旭蹬蹬蹬跑了过来,贼头贼脑地问:“他人呢?走了?”问的自然是刚才把他修理得很惨的谢纯。
沈沅钰点了点头:“表哥已经走了!”
沈旭看了一眼沈沅舒,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可见刚才谢纯对他的警告还是很管用的。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很厉害吗?”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问这些干嘛,你想找他报仇?”
沈旭脸红红的:“我不找他报仇!”又补充道:“等我长大了,再去找他报仇!”
“那你问这些干什么?”沈沅钰不解。
奶娘也在一旁道:“小少爷,咱们快回去吧!”刚才她也被谢纯吓破了胆,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本来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不知道小少爷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回转来。沈旭这一辈子从来都只有别人捧着他顺着他,今天被谢纯恶整了一顿,反而觉得他了不起,对他起了崇拜之心。这种特殊的心理变化,连沈沅钰都不好理解,更不用说奶娘了。
他根本不听奶娘的,缠着沈沅钰问东问西,问的全是谢纯的事儿。通过短暂的接触,沈沅钰发现这个淘气的小叔叔,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人聪明,也有几分孩子的可爱。沈沅钰觉得,熊孩子其实也挺好玩儿的,就索性把他带回了长乐堂。
回到东厢房,沈沅钰叫婢女们拿了各种点心给他吃,又跟他玩儿了一会儿别的,孩子心性,很快就把刚才的不愉快给忘记了。
一个时辰后,沈沅钰才把沈旭送出东厢房,临走时又给奶娘封了一个大红封,并且十分隐晦地告诉她:今天谢纯的事儿,是场误会,回去就不要和祝姨奶奶学说了。
枕头风的威力,沈沅钰也是十分清楚的。
奶娘捏了捏红封,脸笑得和一朵花似的。连连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至于沈旭那边,沈沅钰自然有法子让他闭嘴不提今天的事儿。
出了长乐堂,要去祝姨奶奶住的陶然居就必须得经过后花园,奶娘带着沈旭才走了一半路程,就看见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大少爷沈泫。
沈泫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的,笑眯眯地上前道:“小叔叔这是要去哪里?我那儿养着一只会打架的公鸡,小叔叔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旭拍手道:“真的吗?那自然要去看看!”奶娘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冒出来了。
沈旭就又跟着沈泫去了谦退堂。沈沅珍笑靥如花地在门口亲自迎接。沈泫领着沈旭去看斗鸡,沈沅钰就叫人拿了一个荷包过来,用手惦了惦,对奶娘道:“这里是十两!”
那奶娘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二两,刚才沈沅钰打赏给她的大概有五两,听见沈沅珍这样说,不由得两眼冒光,口里说着:“奴婢无功不受禄!”却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接那荷包。
沈沅珍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又补充了一句:“是金子!”金子和银子的兑换比列大概是一比八,奶娘顿时被着飞来的横财砸得有些头晕眼花,几乎是抢夺一般把沈沅珍手里的荷包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锭金子。
奶娘喜不自胜,“四小姐慈悲,谢四小姐赏!”她倒也不是个蠢的,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忍不住道:“不知四小姐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为您去做?”
沈沅珍之前派人查探了奶娘的底细,知道她是花了银子贿赂了祝姨奶奶身边的管事嬷嬷,才把原来的奶娘挤走了,自己顶上去。所以为人十分贪婪刻薄,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
沈沅珍就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祝姨奶奶到了沈府也有些日子了,我这个小辈一直没去拜望,等会我就跟着小叔叔一块儿去陶然居,陪姨奶奶说说话,也算是我这个小辈儿的尽到了礼数。呆会儿我和姨奶奶说话的时候,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嬷嬷帮我找补找补!”
祝姨奶奶是老太爷的侍妾,沈沅珍是沈府正经的主子,叫她去看祝姨奶奶,实在没有这个礼儿,就算是尽孝也轮不到沈沅珍去尽孝,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为了那十两金子,奶娘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另一边沈泫带着沈旭在后院里斗鸡,直到尽兴才又把他带回来。虽然是大冷的天,沈旭又叫又跳的也出了一身汗,沈泫叫人拿了茶盏过来,“小叔叔喝口茶解解渴吧!”
看见沈旭端了茶盏一饮而尽,沈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沈沅珍陪着沈旭一块儿到了陶然居。祝姨奶奶听说了,亲自到门口迎接。沈沅珍见她穿着桃红色绣兰花的狐皮袄子,淡青色挑线裙子,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秀发如云,容光焕发,长得颇为清秀养眼。
沈沅珍听说这位祝姨奶奶出身平凡,因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才被顾氏选中了,成为沈弘的侍妾,顾氏的本意是她出身卑微,再怎么样也越不过自己去,却不曾想这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却拢住了沈弘的心,不但十分得宠,而且很快就为沈弘生下一子。
平日里,沈沅珍自重身份,见了祝姨奶奶这样出身的人,她连眼尾都会扫她一下,不过现在另有目的,也只有纡尊降贵,表现出谦和有礼的样子。
第69章 诡计连环
祝姨奶奶福了福道:“婢妾见过四小姐!不知道四小姐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呵!”
沈沅珍就躲了开去,对祝姨奶奶道:“祝姨奶奶快请起来,您是长辈,怎么好对我这个小辈行礼呢!这不是折煞我了吗?”一边叫绿岚上前扶她起来,“该是我给您行礼才是!”心中虽然十分不愿意,还是给祝姨奶奶也行了一礼。
谦让了一番,总算见礼已毕,祝姨奶奶便将沈沅珍迎进了内室。沈沅珍悄悄打量,见屋子里摆着汝窑的插瓶,大理石的小屏风,布置得温馨典雅,暗想都说祝姨奶奶受宠,如今看来果然传言非虚。
分宾主落座,又寒暄了几句,祝姨奶奶就问道:“四小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沅珍笑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呵!”
祝姨奶奶就是一愣,慢慢道:“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下午我与大哥去后花园赏梅,却看到一幅奇景,陈郡谢氏的表少爷谢纯正在用一条活蛇吓唬小叔叔……”
“你说什么?”祝姨奶奶一下站了起来。她性格温婉柔和,从不掺合沈家府里的斗争,更不掺合沈弘处置外头的公务,这也是沈弘肯这般宠爱她的原因。不过为母则强,沈旭就是她的命根子。她性子再好,也见不得儿子被人欺辱!
“……这,谢家表少爷,怎好在沈家如此?”
沈沅珍冷笑一声,“当时我也是这般奇怪。我和大哥见小叔叔被吓得哇哇大叫,都有些不忍。那谢家表哥却在一旁与三姐姐谈笑风生,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您是说,三小姐?”
“不错,就是三姐姐!后来我叫人去查问,才知道原来是小叔叔和八妹妹闹着玩儿,用雪团打了八妹妹一下,想来必是三姐姐护妹心切,这才找了谢家表哥帮八妹妹出气,府里谁不知道三姐姐和谢家表哥交好,谢家表哥恃才傲物,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对三姐姐甚好。只是小叔叔才这么小一点儿,也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些儿……”却把沈旭用玩具蜘蛛吓唬沈沅舒的事略过不提,又有意模糊时间顺序,把谢纯的恰巧路过,说成是沈沅钰找来的帮手。
沈沅珍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奶娘:“这些奶娘也全都看见了的!”
奶娘才知道沈沅珍让她“找补”的是什么。沈沅钰的银子她是收了,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祝姨奶奶,可是沈沅珍给的金子更多,她就顺着沈沅珍的话道:“是的!是的!谢家表少爷实在太过分了!用这么长的一条蛇吓唬小少爷……”奶娘用手比划着,“不要说是小少爷一个孩子,就是奴婢,也吓得腿脚发软呢!”
祝姨奶奶的脸色一阵苍白。
沈沅珍叹息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总要怪三姐姐太过护短,小叔叔是有一些淘气,可他毕竟是个孩子……总算小叔叔毫发无损,我就替三姐和小叔叔给您赔个不是了!”
沈沅珍说着站起身来,蹲身下福。
祝姨奶奶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就是三小姐,我也不敢怪她,总归是我管教不严,旭儿他太过顽劣,等老太爷回来,我便向他请罪!”说着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沈沅珍见祝姨奶奶话虽说的绵软,言辞中却不无怨怼,心中不由一喜,这番挑拨离间没有白费。
就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扶起了沈沅珍,这个时候有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祝姨奶奶见她是沈旭身边服侍的翠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你怎么来了,小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姨奶奶,不好了!”翠儿满脸的焦灼,“刚才奴婢们带着小少爷回房去换衣裳,不想小少爷内急,现在……现在……拉了肚子,腹泻不止,姨奶奶快去看看吧!”
祝姨奶奶只觉得脑袋轰了一声,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儿子。沈弘毕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她后半辈子全指望着这个孩子了,因此把沈旭当成眼珠子一样地护着,听说儿子腹泻不止,只觉得五内如焚,“快去,快去看看!”说着就叫丫鬟扶着她去了儿子住的暖阁,连客人都不管了。
沈沅珍嘴角微翘,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对绿岚道:“咱们也去看看小叔叔!”
两个人自顾自地走进暖阁,看见沈旭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红润的小脸已经变得一片灰白。
祝姨奶奶站在床榻的一旁,握着沈旭的小手,直掉眼泪:“旭儿,告诉娘,哪里不舒服?”
沈旭哼哼唧唧地说道:“娘,我肚子疼!哎呦,又来了,快扶我起来!”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扶着沈旭起身,到屏风后的马桶解手。祝姨奶奶不放心,亲自跑过去查看,不一会儿,丫鬟们把沈旭扶了回来重新在床上躺好。
沈沅珍这时走了进来,问道:“小叔叔怎么样了?”
丫鬟代为回答道:“小少爷不知是怎么了,这都拉了十几回了!”
沈沅珍道:“有没有去请大夫来?”
祝姨奶奶急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老太爷出门访友,不知何时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沈沅珍连忙劝慰道:“姨奶奶先别急,小叔叔不会有事儿的。好好的,怎么会腹泻不止呢?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祝姨奶奶这才醒悟一般,凶狠的目光猛然瞪着奶娘道:“说,是不是你们给他吃的东西不干净?我叫你们好生照看旭儿,你们就敢这样惫懒,等老太爷回来,我一定回了他,把你们统统打发出去!”
平日里祝姨娘性子和顺,对下人十分宽和,奶娘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其余服侍沈旭的丫鬟们也吓坏了,跪了一地。奶娘是沈旭的管房嬷嬷,沈旭有事,她的责任最大,颤声道:“姨奶奶,奴婢们冤枉啊,小主子的吃食都是由小厨房供应的,奴婢们向来精心,不敢有丝毫怠慢,况且奴婢们都是跟着小主子一块儿吃的,如果是奴婢们给小主子吃的东西有问题,奴婢们怎么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沈沅珍也在一旁帮腔道:“姨奶奶且消消气,这几个嬷嬷丫鬟说的有道理,还是等大夫来了,诊过脉,再做定夺吧!”
祝姨奶奶这才气呼呼地道:“看在四小姐给你们求情的份上,你们先起来吧,要是让我查出来你们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我绝不轻饶。”
丫鬟们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大夫就请来了。这位大夫年纪不小,留着一部花白的胡子,虽然不是宫里的太医,却也是建康远近闻名的名医。他也是经验丰富之人,一看沈旭的样子心里就有了计较。不过也并不妄言,看了看沈旭的眼珠子和舌苔,又来把脉,把完了左手,又换右手。
祝姨奶奶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大夫,旭儿到底是得了什么毛病?”
刘大夫沉吟了片刻,“这个……这个……”似乎有些有口难言的样子。
“你们先出去!”祝姨奶奶就屏退众人。沈沅珍却赖在那里不肯走,自顾自地对大夫道:“这里没有外人了,刘大夫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祝姨奶奶不好多说什么。刘大夫这才道:“从小少爷的脉象上看,似乎是……被人下了泻药了!”
沈沅珍故意道:“这怎么可能?刘大夫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刘大夫不悦道:“老朽若是连这个都摸不出来,岂不是白白地做了这四十年的医生。若是两位不相信老朽,那就另请高明吧?”说着径自站了起来。
祝姨奶奶连忙道歉:“老先生息怒,息怒,四小姐不是信不过您的医术!”
沈沅珍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老先生赶快救救我的小叔叔!”
刘大夫这才神色稍霁,道:“小少爷没有生命危险,我给他开一个方子,吃几服药就好了!”
祝姨奶奶这才叫了丫鬟进来,带着刘大夫到侧厅去开方子。
沈沅珍道:“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小叔叔的吃食里头下药,姨奶奶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祝姨奶奶哆嗦了一下:“我们母子才从会稽郡搬回来没几日,能得罪了谁去?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到底是谁,这样蛇蝎心肠,要这样来害我们母子?”
沈沅珍安慰道:“姨奶奶先别着急,有祖父在,定能护您和小叔叔周全的。这个下药之人应该不会是陶然居里的人吧?”
祝姨奶奶想了想道:“陶然居里的人都是我从会稽郡带回来的,想来没有这个胆子!”
沈沅珍自言自语道:“既然不是陶然居里的人,那就是外人了。难道是她?不会不会!”连连摇头。
祝姨奶奶道:“四小姐想到了什么?”
沈沅珍摇摇头道:“姨奶奶还是别问了,等祖父回来叫他给您做主吧!我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绿岚是我的贴身大丫鬟,我把她留在这里暂时给姨奶奶使唤,姨奶奶有什么疑难事只管让她去叫我!”说罢起身作势要走!
第70章 挑拨未遂
祝姨奶奶怎么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沈沅珍的手道:“四小姐慢走。你也知道,我和旭儿回府不久,在这偌大的沈府里人生地不熟。咱们一早就听说过四小姐的名字,不但人长得漂亮,又最是宽仁和善,四小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看旭儿的面子,不管想到了什么,你就和咱们说一声,让我们母子日后有个防备也好啊!”
沈沅珍犹豫了一下,道;“姨奶奶,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实在是这件事我也是猜测而已。”
祝姨奶奶满脸哀求,“不管你想到了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从前在会稽郡的时候,沈弘把她护得好好的,何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儿,想到藏在暗中的那只黑手,她就全身发冷,心绪难安。
沈沅珍道:“也罢!既然姨奶奶这样说了,我就把我的猜测告诉您吧!”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此前我曾听见小叔叔说起,在后花园遇见谢家表哥之后,紧接着去了三姐姐住的长乐堂,三姐姐拿了不少点心给他吃……”
说到这里,沈沅珍故意一顿。祝姨奶奶道:“四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在旭儿的点心里放了泻药?”
沈沅珍道:“小叔叔只在陶然居和长乐堂吃过东西,既然不是陶然居的人下的药,那还会是谁呢?”
祝姨奶奶脸色青白:“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沅珍道:“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想来三姐姐是觉得小叔叔欺负了八妹妹,一时气不过,这才在小叔叔吃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您知道,八妹妹口角不甚灵活,三姐姐对她多疼爱一些,也是有的。”
绿岚在一旁插嘴道:“要说三小姐,对八小姐是真的好。上回老太太的寿宴,为了八小姐不惜和新安公主、汝南王妃都撕破了脸呢?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赞个姐妹情深呢!”
沈沅珍接着道:“不过三姐姐这次却有些过分了。小叔叔不过是用雪团打了一下八妹妹,何至于此呢?”说罢好像醒悟过来一般,伸手一拍脑袋:“瞧我这乱说些什么呢,无凭无据的,若是叫三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步了我娘的后尘,被赶到庄子上去,连年都过不好!”
沈家对外的说法都是湖阳郡主被送到了庄子上是去养病的,祝姨奶奶自然不晓得这些内情,听了沈沅珍的话不由瞠目结舌:“你是说,郡主去了庄子上,不是养病,而是被三小姐挤兑的?”湖阳郡主管着整个东府呢,后面又有皇家作靠山。三小姐能把她挤兑到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那该是何等的妖魔鬼怪,气焰嚣张!
祝姨奶奶在心里略略脑补了一下,立刻就觉得脊背发寒。
沈沅珍连忙捂嘴:“瞧我这嘴!姨奶奶别往心里去,我娘是去庄子上养病去了。您就当我刚才是胡说好了……”祝姨奶奶见了,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那边刘大夫已经开完了药方,丫鬟拿来给祝姨奶奶过目。沈沅珍便起身告辞。她也有些自知之明,能耍弄祝姨奶奶,那是因为祝姨奶奶出身下九流,智商不足。若是等到老太爷回来了,她可没有把握骗过精明万分的祖父。
祝姨奶奶这次没有再强留,送了沈沅珍出去,一面吩咐丫鬟赶紧按照大夫的方子抓药熬药,一面又把奶娘叫来审问。得知沈旭只在沈沅钰那里用了些点心,至于沈旭在谦退堂后院喝了一碗茶,奶娘当时不在场,自然不知道,沈旭自己也早就给忘了。
这下祝姨奶奶认定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沈沅钰。
祝姨奶奶不由恨毒了她。等沈弘访友回来,祝姨奶奶就在老太爷面前哭诉,一口咬定沈沅钰在点心里下药,害得沈旭去了半条命,要沈弘严惩沈沅钰和谢纯。
沈弘坐在幼子的身旁。沈旭喝了药,腹泻已经止住了,脸色却还是十分不好看,小小的鼻尖向外沁润着汗珠。沈弘只觉得一阵心疼,心里又是一阵怒火中烧。沈旭这个儿子生得晚,出身又低,比沈昀、沈晖兄弟小了将近三十岁,他就是再有本事,将来也不可能威胁沈昀和沈晖在宗族中的地位和权力。所以老太爷打一开始就想让沈旭只做个逍遥公子,没指望他成什么大气候,对他的管教也就颇为松懈。
之所以一直把这个儿子养在会稽郡东山别院,就是不想他卷入沈氏的宗子之争中去,没想他一个没看见,这孩子也被人当作了筏子。
祝姨奶奶呜呜咽咽哭了半天,见沈弘压根没什么反应,不由抬头偷看了一眼。只见老太爷脸色阴沉得可怕。沈弘在她跟前,从来都是一副翩翩儒雅的风度,乍见他展现出这样的一面,祝姨奶奶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老……老太爷!”
沈弘可不像祝姨奶奶那样好糊弄,这件事看起来十分简单,沈沅钰对小叔叔欺负八妹妹的事心有不忿,所以在沈旭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报复,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都十分吻合。
可是沈弘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的斗争,对于阴谋太过敏感了。直觉上就感觉这件事透着蹊跷。别的不说,单是沈沅珍的来访,就十分可疑。沈沅珍这个孙女他了解,眼高于顶,没有几个放在眼里的人,连庶出的姊妹都有些瞧不起,祝姨奶奶虽说是长辈,她也绝不可能亲自登门示好的!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的联想。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有人要是妄想把他当枪使,那就大错特错了。
沈弘不耐烦地道:“别哭了!孩子不是没事儿了吗?以后你看好他,不要让他随便到外头去惹事!等过了年,我就送你们回会稽郡!”
祝姨奶奶愕然,回到会稽郡她倒不反对,可是听沈弘的意思,分明就不想惩处沈沅钰:“老太爷,旭儿被三小姐害成这样,就这么算了吗?您是兰陵沈氏的宗主,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孙女也不能惩处吗?”
沈弘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置,你就不用管了。”他语气十分坚决,祝姨奶奶也不敢再说什么。
沈弘安抚了祝姨奶奶,就出了内室回到外书房,然后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管事神态间有几分惊愕,不过还是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奴才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老太爷请放心。”
沈弘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完了,他就把这件事撂开了手。如今正有天大的要紧事儿等着他去办,琅琊王氏的当轴人物,大司空王越,已经命在旦夕,随时有可能死掉。王越这一死,王家并无足够出色的人物接替王越在中枢的地位,元帝早已磨刀霍霍等待着这一天,意图以寒门子弟路尚之为大司空,收回相权,一举重振皇室声威。
此举遭到了兰陵沈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激烈反对。要知道这一百多年来,士族门阀得以与皇权并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枢相权由四大家族轮流把持,皇帝想打破这个常规,就是想结束门阀政治,自然受到全体士族的反弹。
不过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彼此之间却又存在着重大的分歧和矛盾。几家都想瓜分王越留下的政治资源,都想把相权收入囊中,凌驾于其他家族之上。现在的局面错综复杂、极为混乱。想要在皇权和士族之间、士族与士族之间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谈何容易?就如走钢丝,一个不好,就可能引发内乱。
就连远在荆州的桓奇也赶到了建康。沈弘这几天忙着与其他几个家族的宗主谈判、博弈,忙着瓜分王越遗留下来的政治资源,扩大沈氏的政治影响,这样关键的时期,不要说儿子只是被下了泻药,就是沈旭横死当场,沈弘也没有空去管。
沈泫和沈沅珍安排好了一切,屎盆子扣在了沈沅钰的脑袋上,祝姨奶奶也在老太爷面前哭诉过了,就等着老太爷大发雷霆收拾沈沅钰,谁知道老太爷第二天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出门“访友”去了。
这一对兄妹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宅门里藏不住秘密,何况沈沅钰现在又能从蕊心那里得到线报,消息来源更为广泛,沈沅钰很快就得知了沈旭回去后腹泻不止,沈沅珍莅临陶然居的事情。
“府里面的几个嬷嬷悄悄在传,说是小爷不是得病,也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泻药!”蕊心脸色很不好看。
沈沅钰神色非常凝重,这事情太巧合了!她心念一转已经明了,“姐姐刚才说,沈沅珍亲自将小叔叔送回了陶然居,还和祝姨奶奶长谈了一个时辰?”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想了想道:“现在外头是不是在传,是我在小叔叔的点心里下了泻药?”
蕊心惊愕道:“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嘴角上翘,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谣言肯定是从谦退堂里传出来的!”有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沈沅珍想害她都可以理解,可是这种不择手段,利用小孩子的伎俩实在太过卑鄙。
蕊心简直听傻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三小姐的聪慧敏睿已经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过今天,她又给了她一次惊喜!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呢!我派人悄悄查过了,陶然居的几个婆子丫鬟嘴巴都是挺紧的,这话最早是从谦退堂厨房的一个婆子口中传出来的。”
第71章 新年伊始
沈沅钰微笑道:“其实这没有什么难猜的,他们希望通过老太爷的手收拾我,老太爷迟迟没有动手,他们自然是想给老太爷一点儿压力,在沈家宅子里头散播一点儿谣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蕊心想了想,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陶然居和祝姨奶奶解释解释!告诉她下药的另有其人!”
沈沅钰道:“不必了!这件事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为什么?”
“只要老太爷相信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就行了!我们去解释,祝姨奶奶也未必会听,反而容易越描越黑。”
蕊心道:“您怎么知道老太爷不相信这件事是我们做的?”
沈沅钰微笑道:“湖阳郡主犯了错,老太爷都毫不含糊地将她发落到庄子上了,你觉得我的脸面比湖阳郡主还大吗?老太爷既然没有立刻发落我,就说明他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或者至少他的心里存在着疑惑。”
蕊心想想是这个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咱们出面推波助澜不是好方法,现在等,是最好的法子。最好能让流言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去。哼哼,他们想用老太爷最疼爱的幼子做筏子,逼着老太爷收拾我,却不想想,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蕊心听她这般抽丝剥茧分析了一番,深觉有理,一时不由得大为叹服,道:“想要老太爷知道,这件事不难。”
沈沅钰笑道:“老太爷精明厉害,咱们可不能被他拿到把柄,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年关将至,东府上上下下都由顾氏一个人打理,三个儿媳妇竟然没有一个能帮她一点儿半点儿的,她心里十分不痛快,底下的这些管事媳妇们就没少跟着受气,上头气性大,下边也有样学样,大厨房里的赵嬷嬷和茶水房里的龚嬷嬷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在大厨房里吵闹了起来。
赵嬷嬷和龚嬷嬷本来就有仇怨,平日里相互避着走,今天也不知道龚嬷嬷是哪根筋搭错了,借着去大厨房拿点心的当,频频向赵嬷嬷找茬,那赵嬷嬷也不是好惹的,她攀附上了湖阳郡主,得了个厨房小管事的职务,就把自己当成了小二房的人,平日里在大厨房没少耀武扬威,当即就和龚嬷嬷对骂了起来。最后把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全都扯了出来。
厨房里有个媳妇叫做张才家的,最近刚刚进到大厨房帮忙,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虽然不是大管事,却人人把她当成大管事一样尊敬,因为她男人张才是跟着老太爷做事的,而且颇得老太爷的欣赏和重用。她这也是跟着张才从会稽郡来的,因为顾氏骤然管家,府里一片忙乱,这才被安排到大厨房里帮着做点儿事儿。
张才家的觉得大年下的这样吵十分不好,可是张才家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好上前去多管闲事。
就听见龚嬷嬷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满肚子男盗女娼,满院子谁还不知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得来的?要不是你那闺女爬了郡主陪房周管事的床,给那周管事做了小星,你现在还在洗衣房洗衣裳呢?”
赵嬷嬷年轻的时候十分泼辣,年纪大了收敛了一些,可也听不得这些,恼羞成怒道:“你这差事就是正正当当得来的吗?当初还不是你弟媳妇求了三小姐房里的张嬷嬷?也不看你那主子是个什么德行?小叔叔都下得去手毒害?”
“都给我住嘴!”这个时候厨房的大管事,新提拔上的钱嬷嬷走了进来,“你们好大的胆子,主子们的事儿也敢在这里瞎攀扯,一个两个都嫌命太长了吗?”
其实赵嬷嬷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湖阳郡主不在,顾氏趁机提拔了不少手下的嬷嬷占据了一些要职,她们这些湖阳郡主一系的人受到不少的打压,所以人人心里有气,因为不少人都传说湖阳郡主是被小大房,被三小姐挤兑出去的,所以各个都恨毒了三小姐,刚才一生气就把三小姐也攀扯出来了。
所以赵嬷嬷听见钱嬷嬷这样一说,也吓得够呛,当时就噤声闭嘴了。钱嬷嬷看见大厨房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由十分生气:“散了吧,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忙活自己的差事去!”
先把众人哄走了,又对赵嬷嬷和龚嬷嬷道:“今天这事儿,我自会禀明了老太太,给你们什么样的惩处,全由老太太定夺。”
张才家的晚上回到下人们住的裙房,就将今天这件事当成一件笑话说给了张才听。张才却听得一惊:“你说什么,那个赵嬷嬷真的这样说?”
张才家的道:“我听得真真的,还骗你不成?都说乌衣巷祖宅规矩森严,我看还不如咱们会稽郡东山别院呢!就这么编排主子,当众说主子的是非,实在是胆子太大了,这事儿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那赵嬷嬷不定怎么被惩处呢?”
张才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起身披衣就往外走。张才家的叫道:“天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你要去哪?”
张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自己睡去吧,不用管我!”
张才找到了任管事,把今天听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任管事就是得了沈弘的命令,暗中调查沈旭被下泻药事件的管事,这件事老太爷叫他悄悄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张才就是他能调动一个人手,因此张才听说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任管事。
任管事面色凝重:“这件事老太爷已经下了严命,任何人不得外传,连四小姐那边也嘱咐到了,如今竟连一个厨房的嬷嬷都知晓了,恐怕流言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他是老太爷的心腹,知道老太爷最近忙着朝中大事,没空管这些小事。不过老太爷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他就不能不向老太爷汇报进展。
任管事打发了张才,当天晚上就把流言的事儿告诉了老太爷。这段时间朝中的事情不顺利,老太爷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听见这件事儿更是怒火中烧。
老太爷当即就把顾氏叫了来,当着任管事的面把顾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遍,说顾氏管家不严,任由府里的下人们随意诋毁主子,丝毫不顾及主子们的形象。
顾氏被骂得莫名其妙,可是他在风度翩翩的老太爷面前,从来都是矮了一截的。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老太爷保养得宜,依旧风度翩翩,而顾氏却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和老太爷呆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母子,让顾氏分外觉得惭愧。在老太爷面前,她从来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老太爷骂完了,就叫她回去好好约束下人,不许再有议论各房主子的谣言。顾氏直到出了老太爷的房间,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氏回去就把赵嬷嬷打了五十大板,直接撵出府去了。龚嬷嬷也挨了十板子,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顾氏又传下严命,内院的仆妇们胆敢议论主子是非的,一旦被发现,全家统统撵出去,绝不手软!又派了婆子专门巡视,这样府里的谣言一时间全都消退不见了。
沈弘骂完了顾氏,又吩咐任管事:“去我的书房,挑两本最厚的佛经过来。”任管事莫名其妙,还是按照沈弘的吩咐去做了。等他把佛经拿来,沈弘吩咐他:“去给谦退堂大少爷和四小姐送过去,叫他们一人一本,好好抄抄佛经,修心养性,年前不抄完,不许出房门一步!”
这分明是在警告沈泫和沈沅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不要再玩儿什么花样了。想要在老太爷的面前耍花招,少爷小姐们还嫌太嫩了!
沈泫和沈沅珍目瞪口呆地看着书案上放着的厚厚两卷佛经,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算无遗策,放出谣言逼迫老爷子动手,怎么老爷子没向沈沅钰动手,反而罚他们两个抄写经文?
沈泫便试探着问:“任管事,祖父赏赐的佛经,除了咱们谦退堂,别房的兄弟姐妹们有没有?”
任管事笑笑:“老太爷只给了大少爷和四小姐。别的少爷小姐那里并没有。”
沈泫尴尬地笑笑:“祖父对咱们小二房,还真是‘关怀备至’!”
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打鼓。等任管事走了,沈沅珍就和哥哥商量:“大哥,你说祖父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他已经发现了是咱们在其中搞鬼?”
沈泫摇了摇头:“咱们布置得如此周详,祖父怎么可能识破?况且并未听说祖父的人手提审过任何人!”
沈沅珍道:“那咱们后续的计划还要进行下去吗?万一被祖父知道了……”对于喜怒不形于色的祖父,她是真的有些敬畏。
沈泫咬牙切齿道:“也许是祖父最近太忙了,没腾出手来收拾沈沅钰那个小贱人。祖父既然不愿意,咱们就推他一把,我就不相信,咱们部署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小贱人还能逍遥事外!”
沈家后宅终于平静了下来。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大司空王越咽气,王家却用老山参一直吊着王越的最后一口气。腊月二十九,三皇子庾邵渊与庾璟年对坐洗宸殿,两人的夜光杯中盛满了大食商人不远万里运来的葡萄美酒,三皇子感慨道:“王越直到今天还活着,咱们也总算能消消停停过完这个年了!”
沈沅钰穿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如期而至,朝廷的纷繁政争,和家族中复杂的内斗都没能减去人们除旧布新过新年的热情。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沈昀在长乐堂和周氏,以及沈沅钰、沈沅舒、沈沅璧、沈溪吃了一顿饺子。又和沈沅钰等人一起守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在院子里放鞭炮,沈溪毕竟年纪小,看见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想去凑热闹,却被沈沅璧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溪撅着嘴低下了头。
沈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也颇无奈。自古嫡庶之争无可避免,他能做到的,就是让双方尽量少接触,出了事儿,将事态压下去不至于酿成大错这种程度了。想要让庶子女和嫡女之间相亲相爱亲如一家?大老爷是个明白人,这种自欺欺人的事儿,沈昀是不屑去做的。
不大一会儿,沈昀就看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走了进来,姐妹两个的脸都是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的鲜活可爱。沈沅舒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放鞭炮,要不是姐姐在一旁威逼利诱,她根本就不敢引燃鞭炮,可是一旦做了第一次之后,就觉得放鞭炮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事儿了。
沈昀坐在屋内的罗汉榻上,穿着玉脂白绣兰草的袍子,这种颜色一般人都不穿,因为太白了,根本压不住,会被衣服夺去人的光彩。不过大老爷穿在身上,却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犹如谪仙临凡。
沈昀看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走进来,平和淡然的脸上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吩咐道:“快擦一擦脑袋上的汗,受凉得了伤风就不好了!”宝珠和玉簪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了上去。
沈沅璧心里不由一阵嫉妒。父亲可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她。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沈沅钰和沈沅舒以堂堂大家闺秀的身份,做这些市井小民才做的事情,怎么沈昀这样很讲规矩的人,对她们就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意思。
她却不明白,在父亲面前表现沉静端然的大家闺秀风度固然重要,可是承欢膝下,让沈昀享受天伦之乐也是孝道的一种表现,这一切,全靠心机手段,并不容易,反而是发乎真情更容易做到。她和沈沅钰的最重要的差别,不在手段心机,反而是这一份真心。
沈沅钰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爹爹,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放爆竹吧?朱管事给咱们送来了烟花,我和妹妹还没有来得及放呢!”
沈昀看见沈沅钰那只晶莹剔透的手抓住了自己刚刚换过的袍子上面,眼角就是一跳。
沈沅钰的那只手刚才是拿过线香的,可还没有洗呢!大老爷洁癖的毛病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把挥开女儿的手。
沈昀咳了一声:“你们自去玩儿你们的,我都这一把子年纪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一点儿都不老。您和我们姐妹站在一起,说您是我们的哥哥都有人信呢!”
“胡说什么呢?哪有你这样拿辈分开玩笑的?”沈昀道,貌似是责备,可是嘴角挂着的笑容就出卖了他的本心。听了这番话,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十分舒爽的。
沈沅钰嘻嘻笑着,根本不怕他。“况且父亲,那烟花我们可不敢放,您要是不帮帮我们,岂不是白费了朱管事的一番心意。孟子不也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您就跟我们一块去吧!再说,我们长这么大了,您还没有带我们一起玩儿过呢!”
沈昀看见小女儿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沈昀心里就有些软,沈沅钰最擅察言观色,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硬拽了出去。
白姨娘给沈沅璧和沈溪使了一个眼色,姐弟两个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周氏身体不好,下不来地,便在床头垫了一个弹墨大迎枕,靠着床头坐着,她和贾嬷嬷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浓浓的笑意。
沈昀一开始硬被女儿拉出来还有几分不情愿,当他就着沈沅钰的手,点燃了朱管事送来的烟花,看见女儿们又笑又跳,两张小脸都笑成了花儿,他的这一年来备受压抑心怀也为之舒爽了起来。
沈昀在外面带着四个孩子放了半个时辰的烟花和鞭炮,这才回到房里。沈昀进内室换了一件衣裳,又净了手,这才出来。沈沅钰亲手给他倒了一盏热茶,又狗腿地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揉捏起肩膀来了。
沈昀对女儿的这一番做派已经十分了解,笑道:“你又有什么事想求为父的,快说出来吧,不要惺惺作态了!”
沈沅钰不依道:“瞧爹爹您说的,我这个作女儿的,就不能孝敬爹爹吗?”话锋一转,又笑嘻嘻地拉着沈昀的胳膊道:“父亲,初二那天,能不能带着我和妹妹回趟外祖父家里!”
这个话题,在长乐堂几乎是个禁忌。因为博陵周氏和兰陵沈氏门第相差巨大,周家和沈家虽是姻亲关系,却几乎不怎么走动。周氏这些年来又一直卧病在床,连初二回门的日子都不能回家看看。
周氏已经朝着沈沅钰连连打眼色,沈昀是兰陵沈氏嫡长子,身份崇高,他又是心高气傲之辈,连父亲都不愿意巴结,怎能舍弃一张脸,到一个“丙姓”家族去拜望?
沈沅钰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昀。
沈昀把一切看在眼里,就在心里暗叹一声:周氏还是太没有自信了!她也不想想,如果自己这样看不起博陵周氏,又怎么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博陵周氏虽位列“丙姓”,但家世源远流长,家中更是人才济济,若非祖上曾于皇室结怨,早就进位“甲姓”了!就是不看门第,单看周家的人才,自己就不该和周氏疏远。
只是周氏若是不提,他一个大老爷们又好面子,自然不好提起说自己带着女儿去给岳母拜年。还是大女儿最了解自己的心思,没有白疼她!
他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你外祖母和舅舅了?”
沈沅钰连连点头:“还有三位表姐妹!”这回沈沅舒也跟着点头。
沈昀道:“也好,我明天就吩咐朱管事准备车马,咱们去瞧瞧你外祖母还有舅舅们!”
“老爷,您说的是真的吗?”周氏听了这话简直喜不自胜!
这话沈昀分外地不愿意听,好像他对周氏一族的人多么鄙视刻薄一样,大老爷对妻族,那可是从来礼数周全的。只不过妻族不愿意上门巴结他,他总不好纡尊降贵去巴结妻族吧!
沈沅钰赶紧上前拉着母亲的手道:“娘,爹爹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爹说出来的话,哪里有不做数的!”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消除了沈昀的怒气。
大年初一,普天同庆,有官职的到皇宫里领宴,像是沈昀这种尚未出仕的就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初二这天一大早,沈沅钰和沈沅舒姐妹两个打扮一新,到长乐堂的上房去给周氏看。
周氏虽然不能跟着丈夫女儿一块儿回去,看见姐妹两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里是极高兴的。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女儿,叮嘱了半天,叫她们好好代她给外祖母请安,给各位舅舅请安,叫她们听父亲的话,说得贾嬷嬷都在一旁笑了:“太太再不叫三小姐和八小姐走,老爷在外头可要等着急了。”
周氏这才放开了两个女儿。沈沅钰和沈沅舒各带了两个丫鬟到了二门,朱管事就套好了马车,大老爷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显得十分年轻,那身气质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超级模特。
他的贴身长随牵着一匹神骏的枣红马等在一旁。
两人上前给父亲行礼。沈沅钰就抿着嘴偷笑,沈昀换衣服的频率比沈沅钰都要高。自打回到老宅,沈沅钰就没见父亲穿过重样衣服的。
沈昀被女儿笑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心想女儿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大概是自己平日太过骄纵她的缘故。然后故作严肃地对她们说:“上车吧,虽说是你们的外家,去晚了也要失礼的!”
沈沅钰看见马有些好奇,问道:“爹爹你要骑马吗?不怕被人弹劾吗?”那时即便男人也流行病娇美,本朝的士大夫,大都体质娇弱,面色苍白。出则坐轿,下轿则要靠人搀扶方能行走。建康城里,很少有士大夫骑马的。如果有人骑马,甚至会被以“有野心”的罪名遭到弹劾……故此沈沅钰有此一问。
沈昀摆摆手道:“你怎么好拿我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一副遭到侮辱的样子。“士大夫能出世更应能入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真是我辈耻辱!”
沈沅钰笑着上了车,本朝众多的玄学名士研习庄老之学,标榜虚誉,但求放达,不婴世务,“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在沈沅钰看来,这些人不能齐家、治国,更不能平天下,他们只是门阀政治的点缀而已,并不值得称道。
沈沅钰可不希望父亲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时不时地也会提点一下。从前,她担心父亲像某些名士一般服用五石散,后来发现他并没有。
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儿杞人忧天了!
很快就到了周府。沈沅钰的几位舅舅舅母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出来迎接。除了外祖父在宣城太守任上没有回来,周家的一家子全在了。
众人团团行礼拜年,沈沅钰的几位舅舅都是人中龙凤,在沈昀这样的顶级门阀嫡系子弟面前也能保持不卑不亢,沈沅钰不由暗暗喝彩。
相互谦让着进了上房,就看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太,满头白发,穿着五福捧寿的大红袄子,由丫鬟扶着,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沈沅钰和沈沅舒就叫了一声:“外祖母!”
老太太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神情有几分激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林氏笑道:“老太太听说妹夫和两位外甥女今天过来,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就把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指使得团团转……”
沈沅钰听着这样的话,眼睛微微一酸。拉着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要是不嫌我们聒噪,我们以后天天过来瞧您!”
把老太太乔氏喜得不知怎么是好。“不嫌弃,不嫌弃!你们能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房,等老太太坐好了。沈昀又领着沈沅钰和沈沅舒正式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了身,拉着妹妹给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挨个行礼,行礼完了就伸出手去,“红包拿来”!
把上到老太太,下到三个表姐妹全给逗笑了。
第72章 再见表哥
大舅母林氏笑着道:“钰儿越发活泼了。”沈沅钰在心里暗暗捂脸,前世她也是一个工作好几年的大龄女青年了,现在要靠这种卖萌的方式调节气氛,她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啊。谁叫原身把自己和外家置于对立面,把双方的关系搞得那么僵。
她也只好拿出装蠢卖萌的方式化解双方的尴尬了。
周家的家底颇为丰厚,舅舅舅母们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沈沅钰卖了一圈萌,礼物也收到她手软。
小舅舅周怀仁就笑道:“两位外甥女没有白来,一眨眼就变成小富婆了。回去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点儿,别被贼人惦记上了。”小舅舅生得玉树临风,为人又风趣幽默,全家人都喜欢他。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几个表姐妹都捂着嘴笑。
美中不足的就是周怀仁今年二十一岁了,亲事却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没定下来,都快成了乔氏的一块心病了。
说起众人的亲事,周蕙云也早在数年前就和林氏的本家侄儿定了亲,不过男方的父亲急病去世,要守制三年,就耽误了婚期,周蕙云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发嫁。
众人说笑了几句,话题就慢慢向着朝政的方向偏去。沈沅钰还能听得津津有味,沈沅舒和周氏几位姐妹却快要睡着了。周蕙芷便拉起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手,笑着对张氏道:“祖母,我们在这儿,你们说正事也不方便,不若我带着大表姐和三表妹去我的屋子里看看可好?”
乔氏道:“好好好!你们自去顽你们的,咱们不拘着你们。只别慢待了你的两位表姐妹!”
周蕙芷跺脚道:“祖母有了外孙女就不要孙女了,我可不依!”周家因为男多女少,一向最宠着女孩儿,她是周家年纪最小的女孩,所以得到的宠爱也是最多的,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子,大家看她这样都笑。
周蕙云和周蕙兰也站起身来,道:“快别在这儿耍宝了,叫表姐妹笑话!”姐妹几个拜别了长辈,说说笑笑出去了。
见女孩子们出去了,沈昀就问起了岳丈周高岳的情况:“岳父大人可有信来?”沈沅钰的外祖父周高岳任宣城太守,宣城位于建康上游,为建康门户,地位十分重要。因为屡经叛乱,周高岳到任后,招抚流民,发展生产,深得人民所拥戴。周高岳忙于政务,连过年都没有回到建康。
大舅舅周怀成道:“父亲是有信来,不过是报平安而已。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咱们全家都劝他,请他回到建康,另谋一职,或者干脆辞官不干了,在家里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父亲却坚决不同意。”语气中透出一丝担忧。
沈昀道:“岳丈大人心怀国家,乃我辈之楷模。”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历阳内史方峻,乃是北方流民帅,拥兵数万,历来对朝廷不满,我担心他有反意,历阳郡距宣城郡只有几十里,宣城又是历阳攻击建康的必经之路,烦请大舅兄再去信的时候提醒岳丈老大人多加小心。”
几位舅舅听到这番话全都一震,大舅舅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昀道:“不瞒几位舅兄,我沈氏一族立足百年,在大晋乃至北燕、北魏各地都设有收集情报的所在,族中也有一位执事是专门掌管情报的分析和整理的……”这就是顶级豪门和一般豪门的不同,能在大晋甚至北魏和北燕设下如此庞大的情报网,维持这样情报网的运转,需要数不清的人才和银子,一般的家族就是想做也做不了。
“方峻身有反骨,对建康的士族多有不满,唯独对我二舅舅崇敬有加,因我二舅舅对他有大恩,在世的时候,他尚不至于造反,一旦我二舅舅去世,此人十有九成会造反。还望岳丈大人早做准备。”沈昀的二舅舅,就是琅琊王氏的宗主,如今病得七荤八素的大司空王越。
几位舅舅急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乔氏顿着龙头拐杖:“先给你们的父亲写一封书信,提醒他多加防范。”
周怀成当即起身:“妹夫,你暂且宽坐,我给父亲写封信再回来陪你。”
沈昀今天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几位舅兄,自然不会因此而生气,“舅兄快去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见外。”
沈沅钰跟着周蕙芷来到她的闺房,看到布置的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和粉色的床帐,不由微微而笑。
周蕙芷不依道:“表姐你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的卧房不如你的陈设气派华丽?你是在笑话我吗?”
沈沅钰笑道:“哪里哪里?所谓人如其屋,四表妹这样的布置才是恰如其分。”
周蕙芷叫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你是夸我的哦,你可不许骗我!”
沈沅钰抿嘴笑道:“表妹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胆敢质疑你的品味不成?”
周蕙芷嘟着嘴道:“她们都说我布置得太小孩子气了,连母亲也这样说,可是我就是喜欢粉红色怎么办?”
沈沅钰劝解道:“这屋子是你自己住的,只要你自己住得高兴不就行了。你管旁人说什么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周蕙芷眼睛一亮,大起知己之感:“你说的对!还是表姐最明白我!”拉着她的胳膊就冲她撒起娇来。
沈沅钰不由哭笑不得。
众人又谈笑几句,出了周蕙芷的房间,又去参观周慧云和周蕙兰的房间。把周氏三姐妹的房间全看了一遍,才在花厅里坐了,小丫鬟们鱼贯走进来,端上茶果点心。
周蕙芷就笑道:“大表姐、三表妹,我有样好东西给你们瞧瞧!”
沈沅钰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和周氏三姐妹接触越长,就越觉得周蕙芷是个鬼精灵。
周蕙芷笑吟吟地拍了拍手,就见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沈沅钰的眼珠子一下子凝固了。
——那竟是一副镶着金边的华美扑克牌!
沈沅钰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蕙芷笑道:“大表姐不会不认得这东西吧?”
周蕙云在一旁抿着嘴笑,周蕙兰解释道:“上次老太君八十大寿的时候,三表妹和我们说起你在古书上看到一种好玩儿的牌戏,你们做了经常在家里玩。我们几个听了都觉得有趣,回来之后,四妹妹就叫人做了这样一幅牌。”
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围棋这样高雅的休闲活动,却和沈沅钰气场不和,长日无聊,她便叫人做了一幅“扑克”牌来消遣。扑克玩法繁多,比围棋有意思多了。沈沅钰就拉着妹妹,再叫上一个丫鬟“斗地主”!
这种新式的赌局很快就被大家接受,“斗地主”之风迅速风靡了沈氏东西两府,连老太君知道了也都喜欢,还时常和小辈们玩儿两把。周氏三姐妹去给老太君拜寿的时候,沈沅舒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们。
沈沅钰笑着去掐妹妹的脸蛋:“好你个小叛徒,快说说还出卖了什么情报,再这么下去,姐姐都快被你给卖了!”
沈沅舒笑着躲到了周蕙云的背后,周蕙芷已经捋胳膊挽袖子道:“反正午饭要过一会儿才能吃,咱们不如玩一会儿纸牌吧!”
扑克这种舶来的称呼沈沅钰并没有告诉给大家,反而是取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纸牌!
周蕙兰就笑着对沈沅钰道:“四妹妹自从得了这幅纸牌,这些天都走火入魔了!每天非得拉着我和二姐姐玩这个!”
沈沅钰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有段日子也是整天在电脑上“斗地主”,不由就露出会心的微笑。
只听周蕙芷娇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得怪大表姐,谁叫她在古书上找来这么有趣的东西!”
沈沅钰真的是分外羡慕这三姐妹。周家虽然只是个三等门户,却家风严谨,不但男子个个有能力有担当,就看这几个女孩子,或是大方得体,或是温柔娴静,或是娇憨烂漫,哪一个都不是凡品。虽说不是一个房头的,却彼此相亲相爱,充满着姐妹之间纯真的感情。不像沈家各房之间斗得乌烟瘴气的,姐妹之间不像是亲人,倒像是仇人!
周蕙芷拉着沈沅钰坐下,沈沅钰就没有推辞,周蕙兰又把沈沅舒摁在座位上,笑道:“今天就让两位表姐妹好好陪陪这个疯丫头,我和二姐姐也能趁机偷偷懒!”沈沅钰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好把位置让给沈沅舒。
周蕙芷就道:“大表姐三表妹你们准备好没有,我今天可要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赢过来!”
“你别把话说得那么满,等会输钱了可不要哭鼻子!”沈沅钰道,连在外人面前一向十分害羞的沈沅舒都顺着姐姐的话点了点头。
众人说说笑笑刚玩了几把牌,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几位妹妹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自己躲起来玩牌却不肯喊我一声,不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的吗?”
说话间一个少年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门口。只见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缎面绣兰草的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腰间是镂空的金缕腰带,那样意态悠闲地站在那里,越发显得温润如玉,卓尔不群。
沈沅钰和沈沅舒就站起来,对着这个温润内敛的男人叫了一声:“七表哥!”
来人正是周鸿远。
周蕙芷道:“七哥你不是去了云麾将军府去访友去了吗?怎么才出门就回来了?”
周鸿远咳嗽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云麾将军府了,四妹妹你记错了!”
周蕙芷天真烂漫,没想那么多,张嘴便叫道:“我怎么可能记错,你明明……”
周鸿远快步走了过来,在周蕙芷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周蕙芷立刻面露喜色问道:“真的?你真的把那个琉璃翡翠的摆件让给我?”
周鸿远恨铁不成钢地踩了堂妹一脚。周蕙芷连忙掩饰:“咳,我什么都没说!是我记错了……”她并不会说谎,只好用手捂住了嘴巴,“我什么都不说了!”沈沅钰捂着嘴笑了起来,也被兄弟姐妹间的这样亲昵随意的感情所感染。
周蕙云和周蕙兰都是心思细腻的女孩,见周鸿远自从进来,目光就一直不离沈沅钰的左右,都有些若有所思。
周蕙云便道:“七弟可到上房拜见过姑父了?”
她和周鸿远是同胞姐弟,教训起弟弟来也就名正言顺。周鸿远平日里有些腹黑,没事就喜欢欺负欺负妹妹,周蕙云端凝大方,最像林氏,周鸿远唯独对这个姐姐十分敬重,便十分恭敬地回答道:“见过了,祖母叫我来见见两位表妹!”
周蕙云撇撇嘴,家里那么多兄弟都在前头陪着沈昀,唯独叫你单独一个来厮见表妹?还把祖母推出来当挡箭牌了!莫说是大表妹早已定亲了,就是没有定亲,就凭周家这种家世,也妄想娶沈沅钰这种高门贵女?姑姑的例子还不够有警示意义吗?
想到这里,周蕙云唯有在心里叹息一声。
周鸿远不知许了周蕙芷什么好处,周蕙芷直接站了起来,把位置让了给他:“七哥,你坐我这儿。”
周鸿远推让都不推让,直接就坐了下去,接过周蕙芷的牌道:“嗯,纸牌,我最爱玩儿这个了!”
周蕙芷听得直扯嘴角,当初自己叫他玩牌,他却说什么:“玩物丧志的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若非他许诺了把那个琉璃翡翠的摆件让给她,她拿人的手短,早就揭穿他了!
周鸿远拿到那副牌,就看见手里头花花绿绿的,哪张牌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心里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表妹来了玩儿这个,他早早地和四妹妹学起来就好了。便又偷偷踩了周蕙芷一脚,垂下眼睛,杀鸡抹脖子地给她使眼色。
周蕙芷连续被踩了两脚,粉色的绣花鞋上都被踩了一个鞋印子,被踩得恼了,直接道:“我内急,我要去净房。七哥你不是会玩吗,你自己出牌吧!”真的带了一个丫鬟出了房间。
周鸿远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在沈沅钰那清澈得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有些进退失据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从上次在长乐堂见了沈沅钰一次,自己回到家后就对她念念不忘,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沈沅钰哪一点儿吸引了他。他知道沈沅钰和郗杰两年前就定了亲事,而且就算沈沅钰没有定亲,凭自己的出身门第也不可能娶到四大顶级门阀的嫡女,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念那个年纪小小,却淡定睿智,充满自信的女孩。
他怂恿母亲常去乌衣巷走动,挖空心思和西府的三少爷交好,就是为了能够见她一面……他就像是疯魔了一样,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连他都不知道做这些事情目的何在!
周鸿远求助的目光看向周蕙云和周蕙兰,姐妹两个叹了一口气,都将目光移开。既然注定没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还要非得陷进去呢!
那一瞬间,沈沅钰微微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方面,她和周鸿远只有数面之缘,更何况,她还早有婚约在身。
未来的道路,沈沅钰不止一次地想过,丈夫找还是不找?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都在她的头脑里思考过无数遍了。
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就只有接受它,适应它。可让她嫁给郗杰那样一个男子,整天帮他管理小三,小四直到小n,没事儿斗斗嘴下个毒,玩玩宅斗?沈沅钰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还不如绞了头发去当姑子!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那如果不是郗杰,换一个别的什么人会不会好一点儿呢?她在前世也接过几场离婚的官司,作为女方的代理律师,看到了那么多男人离婚时的嘴脸,结婚前甜言蜜语,离婚时恶语相向;结婚时各种豪掷千金,离婚时各种斤斤计较……她深深觉得,所谓爱情,是不可靠的!对于男人这种生物,也算是有了清醒的认识。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忠贞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可是沈沅钰没有把握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人,所以在“嫁”与“不嫁”之间,沈沅钰更倾向于不嫁。能够以沈家嫡小姐的身份邀游山林,终老一生也不算辜负这第二次的投胎。
周鸿远现在骑虎难下,看见沈沅钰出了三张9,便随便抽了三张牌扔了出来,“我出这三个!”
这一把牌,沈沅钰是“地主”,沈沅舒和周鸿远一边儿,见状连连摇头:“表哥,你……不对的!”
周鸿远为人洒脱,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糗,摸了摸鼻子道:“瞧我这记性,几天没玩儿,就把规则都给忘了!嘿嘿,嘿嘿!”
压根就什么都不会,偏要找出这么多托词出来。“表哥,我出的这三张是一样的,你也要出三张一样的才能管住我……”沈沅钰笑着把规则解释了一遍。
周鸿远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想起来!”
沈沅钰一双黑嗔嗔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周鸿远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就立刻钻进去。
周鸿远都不知道这一把牌,是怎么打完的。反正最后是沈沅钰赢了牌。接下来,沈沅钰不管是庄是闲,都是一路高奏凯歌,从来都没有输过牌,不大一会儿,面前就堆了一堆银角子,反观周鸿远和周蕙芷,为了玩牌专门兑换的银角子很快就输掉了大半。
沈沅舒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见周蕙芷一个人出去,担心她生气,就早早叫人把她寻了回来,并把自己的位置让了给她。
周蕙芷气的把牌摔到了桌子上:“七哥你到底会不会玩啊?”周鸿远手里捏着两个王,却让沈沅钰这个地主轻轻松松地第一个出完了所有的牌。
“你不会是故意放水的吧!”
周鸿远正色道:“四妹妹!做人要有人品,打牌要有牌品,我是那么没品的人吗?”其实他就是故意放水给沈沅钰,当然,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的。
周蕙芷只觉得今天这牌打得特别别扭,恶狠狠地瞪了周鸿远一眼,道:“七哥,你若是再敢乱出牌,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鸿远便作出一副怕怕的表情来。
沈沅钰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了,便把牌往前一推道:“我有些累了,二表姐刚才和我说她得了几个新鲜的花样子,我跟她过去瞧瞧!”招呼沈沅舒道:“你在这里陪着七表哥和四表妹顽一会儿吧。”
周鸿远虽然心中不舍,但是毕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就道:“那我去前头瞧瞧姑丈大人他们!”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周蕙芷却一把抓住了他,“不许走!你平日里老是欺负我们这些个姐妹,今天你想走也行,把身上所有的银子输光才行!”周鸿远就苦了脸,众人哈哈大笑。
周蕙云道:“你们在这儿玩会子,我带大表妹去看花样子。”
周蕙云带着沈沅钰去了自己的院子,两人在她的闺房里坐了,周蕙云挥退了丫鬟,默然了片刻,才有些难以启齿地歉然说道:“七弟行事有些没有章法,若是冲撞了表妹,我代他给你陪个不是,你别生他的气。”
沈沅钰笑道:“七表哥挺好的,我并没有生气!”她深深地看了周蕙云一眼,她忽然和自己道歉,倒是显得有些怪异。
周蕙云见沈沅钰表情恬淡,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就试探着问了几句;“二表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鸿远钟情于沈沅钰,这件事自然是十分不妥,越早掐灭越好,免得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沈沅钰、对周鸿远将来的婚配都十分不利。
只是这些话却不大合适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说,周蕙云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没有什么,就是觉得七弟有些失礼了。你不怪他就好。”
两个人就在屋里坐下了,拿了花样子来看,过了一会儿周蕙兰、周蕙芷和沈沅舒都找了过来。沈沅钰就问她们:“你们怎么不玩儿了?”
沈沅舒道:“七表哥,不大一会儿就,就把带来的银子,银子全都输给了我们,然,然后,就散了。”
周蕙云道:“那七弟去哪儿了?”
周蕙芷回答道:“七哥去了前院,陪姑父说话去了。”
众姐妹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丫鬟来请,说是宴席准备好了。因沈昀有几年没到周家了,席面做得格外精致。其实周家虽是个三等门户,钱财是有的,孩子的吃穿用度乃至教养并不比“甲族”门户差多少。沈沅钰光是表哥就有七八个,因为人多,就分了三席,沈沅钰与众姐妹们坐了一席,乔氏也不拘着她们,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房间。
一家人都十分的高兴。大舅舅已经写好了书信,快马加鞭给远在宣城的周高岳送去,让他小心留意历阳郡方峻的动向,众人已经商量停当,过了初五,小舅舅周怀仁就启程去宣城,也算对老父有个帮衬。
——若非几位舅舅都有官职在身,真是恨不得阖家出动,全去了宣城才好。
兰陵沈氏在宣城历阳都有一定的地方势力,沈昀虽然不是沈氏宗主,但他堂堂执事的身份,也有足够的权力调动这些力量,沈昀也写了一封信,一块捎给了沈氏宗族在宣城和历阳的主事者,一旦方峻有何异动,叫沈氏族人听从老岳丈的命令,协助周高岳平叛。
周氏见沈昀肯这样出力,无不心怀感激,对沈昀好感爆棚。
沈沅钰就发现舅舅们频频向父亲敬酒,席间气氛十分和谐,与初来之时情形大异,不由暗暗奇怪。
周鸿远就坐在沈沅钰的上首一席,尽管他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却仍忍不住频频向沈沅钰注目过来。沈沅钰慢慢发现了,不由满脸愕然。
宴席不过开始了两刻钟时间,周鸿远已经喝得微醉了。六表哥周鸿广和周鸿远年纪相近,平时最是要好,见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忍不住抢了他的杯子道:“七弟你别喝了!”平时让他喝个酒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推诿逃席,今天怎么就把酒当成白开水了?
沈沅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便以去净房为理由,告罪一声从乔氏的上房出来。一个小丫鬟在前面领路,沈沅钰只带着鸾娘一个人,冬天的风带着一股寒意,让沈沅钰精神一震。
周蕙云本想陪她去净房,被沈沅钰拒绝了。前头的小丫鬟颇为训练有素:“表小姐这边走,净房离这里很近的。”
沈沅钰微笑道:“我不去净房了,听说外祖父家里的园子修得不错,姐姐能不能带我去逛逛。”反正也吃得半饱了,就不回去给周鸿远添堵了。
那小丫鬟微微一愣,到底从善如流地带着沈沅钰去了周府的后花园。沈府的格局并不小,花园像一般的府邸一样,修了一个很大的荷花湖,沈沅钰刚刚走到湖边,就听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七弟,你是不是喜欢上大表妹了?”
第73章 落花流水
沈沅钰脑际轰然一震,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不然被两位表兄发现了不知得有多尴尬,于是转身沿着原路向回走。
却不成想,带路的那个小丫鬟到底年纪小,经不住事,听见了这么劲爆的问话,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鸾娘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谁?”
“谁在那里?”
就听见周鸿远和周鸿广同时发问道。
沈沅钰暗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被两位表兄发现了。
沈沅钰转过身来,就看见周鸿广扶着周鸿远从太湖石后面走了出来。喝了酒的缘故,周鸿远白玉般的面庞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淡淡的日光轻轻洒在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使他愈发显得秀美俊雅宛若美玉。
“表妹,你……你怎么在这儿?”周鸿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沅钰,想到自己刚才和六哥说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他是酒喝多了,拉住周鸿广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沈沅钰。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一个青春少女心怀爱慕并不是什么大错,可若是这个女子已经有婚约在身,那就好说不好听了。
周鸿远深吸了一口气,对周鸿广说道:“六哥,我有几句话想和表妹单独说说!”就是想让周鸿广回避的意思。
“我就在那里等你……”周鸿广便带着侍从和婢女退了开去,走到远处,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可是却看得见他们动作,这样也不算两个人越礼。周鸿广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沈沅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亲切温和而又略带疏离:“表哥有什么话要说,我洗耳恭听!”
周鸿远日思夜想就想与沈沅钰单独呆上一会儿,现在愿望达成了,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道:“姑母还好吗?”
“托表哥的福,母亲一切安好。”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周鸿远赶紧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姑母能够顺利搬回长乐堂,全靠表妹神机妙算,表妹实在是太聪明了。”
“还要谢谢表哥从中斡旋,若不是表哥请了大舅母和外祖母出面,请了玉林师太过府,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呵呵!”周鸿远真想打自己两个嘴巴,在心上人面前,自己这是在傻笑什么呢?
沈沅钰见他紧张成这样,也不由有些莞尔。“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一时间这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鸿远脸色十分难看,再不复往日的洒脱无拘,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表妹,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我都听到了,该听到的,和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沈沅钰轻柔地说,“表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我……”周鸿远那样洒脱的人,这时却被沈沅钰问住了。沈沅钰那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仿佛洞悉了他心底的所有秘密,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鸿远涩然一笑:“表妹,是我唐突了!”表妹是那样的聪明,自己所有的小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打上次在长乐堂见了你一面,回来我就,我就一直想着你,乃至于茶饭不思……我,我……”
周鸿远身上弥漫的淡淡的酒香,他的脸红红的,越发显得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犹如天上的星子。
那样诚恳,沈沅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鸿远的眼睛生得非常好看,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人,换了一个普通的女子早就招架不住了。
沈沅钰垂下眼睛,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周鸿远一咬牙道:“都是我自作多情,表妹你就当作不知道吧,千万莫要恼了我!”
她却忽然道:“表哥,你不用难为情!”
“呃……”周鸿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接着他便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会骂我,没想到你却这样说。”
沈沅钰神色平静,“表哥是我的亲人,你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你肯把我放在心上,足见我有足够的魅力,我应该谢你才是,被人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观点,周鸿远这种的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还是头回听见,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沈沅钰并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周鸿远只是默默地喜欢她,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她又何必对自己的至亲喊打喊杀呢?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我虽然并没有生表哥的气,可是我还是希望表哥明白,咱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
周鸿远神色一黯:“我明白!你早已有了婚约在身!”
“不!”沈沅钰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道:“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咱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周鸿远脸色变得惨白,“是因为周氏的出身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说是家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周鸿远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平时他从不觉得自己出身“丙姓”就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低上一头,可是今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这话,偏偏是从他最喜欢的人口中说出的,他只觉得越发心痛。
沈沅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在我的心里,反而是最不看重家室的。”
周鸿远双眼一亮,想起沈沅钰和堂姐妹亲如一家,的确不像是看不起他们博陵周氏的样子。“那你为什么……”
沈沅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婚姻需要门当户对,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即使若干年之后,门第士族消失了,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当两个起点不一样的人,即使能够排除万难最后走在一起,可是各种各样的困难也会让他们产生无穷的矛盾,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离婚的案子接多了,例子太多了好伐!
“我的父亲和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沈沅钰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表面看起来,母亲嫁给了父亲,顶级门阀嫡长子,简直是一步登天的美事,可实际上,母亲在人后受了多少欺辱和践踏,谁又能看得见呢?”
周鸿远悚然而惊。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你觉得我的家人愿意将我嫁给你吗?就算咱们能够排除万难,最后能在一起,我将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沈氏家族,我又如何能够幸福?我这样的出身,日后要如何和妯娌们相处,如何和舅母相处?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仅仅有了感情就能解决一切。婚姻是合二姓之好,应该是对两个家族都有利的,而不是把两个家族带向对立。”
周鸿远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沈沅钰又接着道:“表哥,咱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你又何必真情错付徒增烦恼呢?”
“爱情会褪色会淡去,可亲情却永远不会改变!是作为你嫡亲的表妹,咱们可以始终相互帮助相互扶持,这样岂不是更好!今天咱们没有在后花园相遇,也没有这样一番对话。从今以后,你还是疼爱我的七表哥,我还是尊敬你的大表妹,别的,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你说好不好?”
周鸿远只觉得口中苦涩异常,却还是点了点头。
沈沅钰歉然地笑笑,招呼了鸾娘回来,神色如常地返回了席间。周鸿广陪着周鸿远在湖边徘徊良久,周鸿远最后一声长叹,也无精打采地出了园门。
等众人都走了,另一边高高的树墙后面,周蕙云慢慢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低声叫道:“小姐……”
周蕙云淡淡一笑,低声喃喃道:“没想到,大表妹倒是见事极明白的!其实就算是表妹没有婚约在身,齐大非偶,母亲也绝不会让七弟娶她过门的。我本想好好劝劝七弟,倒不如她这样干脆利落,一下子切断了七弟所有的幻想……倒省去了我不少的口舌!”
吃完了饭,按照那时的风俗,姑爷姑奶奶回门当在日落之前归家。沈昀就起身告辞,乔氏等人挽留一番不果,只得派人送了她们父女三人回府。临走前,沈沅钰见周鸿远目光有些游离涣散,心中暗自喟叹一声,希望表哥快点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吧。
沈沅钰和沈沅舒回到长乐堂,沈昀则去了前院的书房。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蕊心求见。
沈沅钰本着用人就要用到极致的原则,和蕊心约定了每天下午都要听她汇报京中的大事小情。
沈沅钰一向觉得朝堂和内宅息息相关,只有掌握了朝堂的动向,自己在内宅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蕊心性子聪明活泼,和沈沅钰接触几次之后,发现三小姐不但聪明绝伦,每每点评起事件来一针见血,观点新颖非常,给了她不少的启发,因此她也从不觉得到三小姐这是一种负担。
沈沅钰叫丫鬟请她进来,笑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最爱的普洱,快说说,今天建康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的话,来段高门士族的八卦也好啊!”蕊心是父亲的心腹,除了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父亲还让她接触一部分外院的事务,是个女诸葛类型的全能型人才,沈沅钰从来不敢怠慢她。
蕊心听到“八卦”二字,奇怪道:“三小姐,八卦又是什么新词?”
沈沅钰在心里汗了一下,什么新词啊,这都是她那个时代耳熟能详的“旧词”了好不好!以后可得注意点了,就赶紧岔开话题,“我是说的趣闻。”
蕊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真有一件!今天三皇子请了太傅谢涵作大媒,到太原王氏家族去提亲了?”
想起王菁和王雅芙姐妹在沈家后花园的那场戏,沈沅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么着急?今天可是初二呵!三皇子求娶的是太原王氏的哪一位小姐?”
“是祁县支的王菁。”蕊心回答道。
“是王菁?”沈沅钰若有所思,想起那天在假山后面看到的场景,晋阳支的王雅芙掉到了水里,三皇子见了掉头就走,所以三皇子求娶王菁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沈沅钰笑道:“那王雅芙上蹿下跳这么久,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上次王雅芙在冰水里泡了一阵子,回去就病倒了。等病稍微好一点,就开始和母亲王二夫人到处参加贵妇们的宴会,每到一处必做楚楚可怜状,十分有技巧地抹黑王菁。导致最近建康四处风传,说王菁心如蛇蝎,毫无悯恤之情,将同族的姐妹推入冰湖之中。
蕊心笑道:“可不是吗!这下王雅芙可不敢四处乱说了。因为王菁的父亲已经应允了这门亲事。王菁很快就是皇家的人了,三皇子和桓家可不是好惹的,王雅芙再到处乱说,惹恼了三皇子和桓家,怕是太原王氏也讨不了好处。”
沈沅钰道:“谢涵在士族之中素以人品端方而德高望众,三皇子和桓淑妃求他出面做这个保山,未必没有洗刷王菁污名的意图。”谢涵是方今大名士,谢涵既然肯出面保媒,那便是对王菁的人品信得过,谢氏宗主都认可了,王菁的人品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皇子倒是个滴水不漏的。
“只是不知三皇子为何这般急法?”大年初二上门提亲,是有些急迫了。
蕊心想了一下道:“奴婢曾经听人说起过,为三皇子选妃,皇上选中的是晋阳一支,而桓氏和桓淑妃相中的是祁县一支,奴婢猜想三皇子和桓淑妃这么急是怕皇上反悔吧?”
沈沅钰道:“我听说皇上近年来威权日重,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怎么在这样大的事情上说变就变了?”婚姻是合二姓之好,算是一种朝中势力的重组,皇子选妃绝非小事,皇上既然看上了晋阳一支,必然有他的理由,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蕊心思忖了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沈沅钰给顾氏请安回来,刚进了长乐堂,宝珠就急匆匆地过来说道:“小爷来了!”
沈沅钰不由一愣,府里一直疯传她在沈旭的食物里下了泻药,这小子不是应该躲着她才对吗,怎么主动“送羊入虎口了”?
沈沅钰就说道:“咱们进去瞧瞧!”
刚进了东厢房的院子,就听见沈旭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道:“三侄女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倒是给爷一句准话啊?”那语气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沈沅钰听了就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沈沅钰就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大声喊道:“三小姐回来了!”
有丫鬟挑起了帘子,沈沅钰抬步进入内室,就看见沈旭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穿着大红色五福捧寿的小袄子,就像是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可爱。
沈旭看见沈沅钰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三侄女,你可回来了!”
沈沅钰忍着笑对他敛衽施了一礼道:“小叔叔怎么来了?”
沈旭背着小手,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是作叔叔的,就不能来看看侄女吗?”沈旭自从上次出了事情之后,祝姨奶奶给他配了双倍的人手,包括奶娘在内,身后跟了一串长长的尾巴。
“叔叔来看侄女自然是行的……”沈沅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伸出手来:“你是长辈,红包拿来!”
沈旭是背着祝姨奶奶偷偷跑出来的,再说就在这府里呆着,哪里需要带银子,所以他身上是半个大子都没有。小家伙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我,我身上没带银子……等下回,下回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鸾娘、沁雪、宝珠等几个大丫鬟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奶娘却感到十分尴尬:“小爷,咱们出来半天了,再不回去祝姨奶奶该等着急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沈旭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哪里这样容易就回去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三侄女,你这里也太没个规矩了,我来了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人给我上一盏茶!你们是想渴死小爷吗?”
沈沅钰看了宝珠一眼,现在贴身侍候她的是鸾娘,她屋子里的事就全交给了宝珠打理,宝珠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将小小一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省下了不少功夫。
宝珠就低下头,嗫嚅道:“小姐……”
沈沅钰自然是明白,宝珠不是那么没有眼力件的人,因为府中谣言盛行,为了避嫌,宝珠才不愿落人口实,宁愿失礼一些,也不愿让沈旭在她们院子里吃喝东西。
沈沅钰笑了笑,吩咐宝珠道:“去把父亲给我的大红袍沏一壶上来!再挑几样点心端上来!”
宝珠微微一愣:“小姐?”
沈沅钰道:“让你去就去!”宝珠见沈沅钰态度坚决,只得听命下去。不大一会儿丫鬟们就鱼贯捧了茶果上来。
在沈旭前面的小桌子上一一摆开,有蜜饯、花生、红枣糕、芙蓉饼、如意酥……
沈旭看见芙蓉饼就两眼冒光,上次在沈沅钰这里吃过一回,回去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可是祝姨奶奶叫小厨房的人做,不论怎么都做不出沈沅钰这里的口味,可以说沈旭这次来,一大半都是为了吃这芙蓉饼。
沈旭便叫道:“芙蓉饼,我要吃芙蓉饼!”终于露出了孩子的天性。
奶娘已经满脸是汗了,上次就是因为在沈沅钰这里吃了东西,小爷回去就腹泻不止,若不是祝姨奶奶求情,老太爷差点把她给卖了,这次他可不敢叫沈旭再在这里吃东西了。可沈旭非得要来长乐堂,她想拦也拦不住。
“小爷,您早饭吃了不少,再吃可要积食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对奶娘道:“您不必担心,我这里的东西干净得很!”鸾娘和沁雪等人对奶娘已是怒目相向。
奶娘讪讪道:“三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沈沅钰摆摆手:“你不必解释……”先是拿了一块芙蓉饼自己吃了,才又拿给沈旭。奶娘见她吃了没事,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沈旭一连吃了几块芙蓉饼,十分满足,笑得两眼弯弯:“三侄女,那天的那个大个子,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沈沅钰很是有些不能理解:“你怎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他那么欺负你……
沈旭有一丝扭捏,最后说道:“我,我想跟他学学,怎么才能制服一条大蛇!”他跳下椅子,伸手比划着:“那天他捉的那条蛇,有这么长这么长呢!”张开双臂使劲比划着。
沈沅钰佯装出生气的样子,“学会了,又去吓唬旁人?你是男孩子,好男不与女斗,再说了八妹妹又是你的晚辈,长辈更不能欺负晚辈,知道吗?”
沈旭想了想,“好,我再也不欺负女孩子了!”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熊孩子的软软的头发:“这才乖嘛……”
沈旭:“那你得让我见到那个大哥哥!”谢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大哥哥了。
这么小就会讨价还价了?沈沅钰:……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的丫鬟的声音:“祝姨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祝姨奶奶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了?”
沈沅钰微笑道:“祝姨奶奶来了!”她见祝姨奶奶额头见汗,这可是冬天,从陶然居到长乐堂路程不近,祝姨奶奶怕是跑着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奶娘派人回去告诉了祝姨奶奶,祝姨奶奶这才急火火地到了长乐堂来。
祝姨奶奶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沈沅钰,待看见儿子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芙蓉饼,登时气急败坏,一把夺了过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万一碰上了那黑心人,你再吃出个好歹来,你可让我怎么活呢?”
沈沅钰的大丫鬟彩凤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见陶然居这起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她家小姐,早就火冒三丈了,忍不住说道:“姨奶奶说谁是黑心人呢?是小爷要吃茶要吃点心,咱们不好怠慢了客人,这才给他端了上来。咱们也知道小爷身娇肉贵,若不是他自己要,咱们可不敢给他吃东西!姨奶奶虽说是长辈,咱们小姐也是正经八百的嫡小姐,哪有这样排揎人的?”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祝姨奶奶只是个姨娘,只能算是半个主子,根本没资格教训沈沅钰。
“你,你……”祝姨奶奶自然是听懂了,可是彩凤说的都在理,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沈沅钰狠狠地瞪了彩凤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给我退下!”又对祝姨奶奶道:“这丫头都是平日里被我惯坏了,才这样没大没小的,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姨奶奶别往心里去!”
彩凤见沈沅钰真的生气了,这才撅着嘴退了下去。却不知道沈沅钰不想她和祝姨奶奶冲突,实际上是在护着她。彩凤心直口快,小辣椒般的性格,沈沅钰平日里十分喜欢她。
祝姨奶奶脸上阴晴不定,道:“三小姐不必如此,我人微言轻,您的房间我是不敢呆了!”伸手一拉儿子的小胳膊:“还不快跟我回去!”
沈旭平日里被她惯坏了,根本就一点儿都不怕她,大声叫道:“我不,这儿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我要呆在这儿!”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祝姨奶奶气急了,用力在沈旭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沈旭立刻大哭起来。
祝姨奶奶气急败坏地对奶娘等人说道:“还不赶快上前,帮我把小爷一起拉走!”顿时哭的哭,闹的闹,屋子里乱作一团。
沈沅钰也有一些头痛,她本来想和祝姨奶奶解释几句,可是看情形,祝姨奶奶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想想还是算了,以后和祝姨奶奶见面的机会大概也没有几次了,就祝姨奶奶这样的性子,就算是想报复自己,怕也没有那个智商和能力。
沈旭已经被祝姨奶奶拉到了院子里,就听见她大声说道:“下次再敢到这些不三不四的房间里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沁雪跟了沈沅钰这些日子,虽说顾氏是把她当成一颗钉子安插在沈沅钰的身边,不知不觉间她也把自己当成了半个长乐堂的人,有些气愤地说道:“姨奶奶这是故意说给咱们听呢!这样的指桑骂槐,半点儿都不光明磊落,还是长辈呢!实在是太气人了!”
沈沅钰凉凉地道:“气人的不是祝姨奶奶,而是那些背地里暗箭伤人,挑拨离间的东西!”
第74章 上元灯会
春节才过去没多久,很快就是上元节了。大晋自奉为汉人正朔,将北燕和北魏视为胡蛮,这上元节对汉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节日,所以每一年上元节的灯会都办得非常热闹。
沈沅钰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来到建康后还没有正式出过门,对于上元节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出门逛街的节日一直心存期盼。西府的三少爷沈沐更是一早就说好了要带着她去逛大相国寺的灯会。
结果正月十三这天,琅琊王府的庾之瑶也给沈沅钰和沈沅舒送来了帖子,请她们那天一块儿去看灯。
姐妹俩禀过了周氏,周氏对于小女儿能够结交上庾之瑶这样的朋友高兴万分,自然没有拦着她们的道理。沈沅钰想了想,最后决定和三哥、庾之瑶一起行动。
小二房、小四房都各有交际圈子,沈沅钰也不想和沈沅珍一起行动。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沈沅舒一早就梳妆打扮妥帖,到了沈沅钰的房里,看见沈沅钰还歪在榻上看书,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出门,即便是上元节这一天也是如此,因此今天的心情格外激动。
沈沅钰看见妹妹进来,就打趣道:“怎么就急成这样?现在才申时呢,灯会还要一两个时辰呢!”屋子里的丫鬟也抿着嘴笑。
沈沅舒就微微有些脸红,“我是怕,怕之瑶,姐姐,等急,急了!”
沈沅钰笑着合上了书本:“好吧,为了不让你的之瑶姐姐久等,我这个亲姐姐就早点梳妆打扮吧!”
说着就唤了丫鬟进来,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打扮好,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来到了二门,发现有人比她们还着急的,沈沐看见姐妹两个迤逦而来,满嘴的抱怨:“你们两个怎么才来?”
沈沅钰笑着说道:“三哥你也太急了!”
二小姐沈沅思和九小姐沈沅霜也笑着上前和她们打招呼。沈沅霜今年才九岁,是三太太的嫡次女,还是一脸的孩子气,还没出门就已经是满脸的兴奋。
二小姐和九小姐都是沈沐的嫡亲姐妹,自然一同出行。有了沈沐的保护,三太太也能放心一点儿。
管家早已备好了车马,沈沅钰拉着沈沅舒正要登车,沈沅思走上前,微笑着说道:“三妹妹,不如咱们俩坐一辆车?”
沈沅钰微微一愣,她和沈沅思一个东府一个西府,平时走动的并不多,别看她和沈沐关系比亲兄妹还亲,可是她和沈沅思,只能说是点头的交情。倒不是两人有什么冤仇,就是一句话,气场不合!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沅思既然这样说,她也不便拒绝:“也好,我正有些针线上的事情要请教二姐姐呢!”
于是沈沅钰就和沈沅思上了头一辆马车,沈沅舒则与沈沅霜上了第二辆马车,沈沐骑着马,沈昀知道宝贝女儿要出门,提前派了一大群武功高强的侍卫跟随,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沈府。
沈沅钰在马车上撩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今天的建康城真可谓是人山人海,乌衣巷还好一些,出了乌衣巷,到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看灯的人,汉服胡服、穿什么的都有,嬉笑声、叫卖声响成一片。
沈沅钰对此时的服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发现身穿窄袖胡服的人还不在少数,不由微微有些奇怪:“怎么咱们建康,有这么多胡人在此定居吗?”
沈沅思抿着嘴笑道:“三妹妹有所不知,那些穿着胡服出没的绝大多数都是汉人!”
沈沅钰奇怪道:“既然是汉人,他们为何要穿胡服?”
沈沅思道:“胡服虽然不若汉服这般雍容端丽,却也有胡服的好处,因为胡服多为短衣,长裤和革靴,衣身紧窄,方便活动,很受寒伧人士所喜爱。那些寒伧人士多是些底层的平民百姓,或者也有从北方避难而来的流亡之人,家无余资,胡服这种剪裁,节省布料,也可为他们省下一笔开销!”
沈沅钰立刻对她刮目相看:“二姐姐见识卓绝,小妹受教了!”
沈沅思微微一笑,笑容中隐含着丝丝苦涩之情:“妹妹你谬赞了,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能有这番见识,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沈沅钰想问这话是谁说的,不过她觉察到沈沅思情绪不高,就把这话又咽了回去。沈沅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沈沅钰便也静坐着不说话,空气中一时充满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沈沅思仿佛有所觉察一般笑笑:“我刚才有点儿走神了,三妹妹你别见怪!”
沈沅钰道:“没关系!”顿了顿又道:“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沅思嗔道:“瞧妹妹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心事?”
沈沅钰自然是不信的。沈沅思如今是东西两府未出嫁姐妹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五岁,沈沅钰听说三太太正忙着帮她在衣冠胜流之中择选夫婿,沈沅思若是有心事,也必然是这一方面的。只是沈沅思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深问。
两个人就在宽大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了半天闲话,沈沅思忽然道:“三妹妹,初二那天你跟着大伯父回了周府,是不是有这一回事儿?”
沈沅钰道:“是有这一回事儿。初九那天,大舅母又带了几位表姐妹到长乐堂来做客,当天我们在长乐堂打牌,本想叫二姐姐的,可惜你有事出门了。”
沈沅思长叹了一声:“早知道你那几个表姐妹要来,我呆在家里不出去就好了!”
沈沅钰大感诧异。要知道刚才她那一句话,纯粹就是客气话。周蕙兰姐妹三人虽然容貌、品格、修养不比沈氏姐妹差,可是她们毕竟出身三等门户,沈沅思这样顶级门户出身的千金大小姐为了自重身份,是绝对不愿意和周蕙兰这样的人交往的,否则就会被视为一大污点。
在当时士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的情况下,这已经不是个人修养的问题,而纯粹是社会风气的问题了。
可沈沅钰又明明听出了沈沅思这句话发自肺腑,就她所知,沈沅思和周家三姐妹可没什么交情,沈沅思又是为了什么想见周家三姐妹?
沈沅思就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聊了起来。沈沅钰慢慢发现,她感兴趣的并不是周家三姐妹,而是周家,对周家事无巨细问得十分详细。
——这就更奇怪了。
沈沅思道:“听说你的外祖父周高岳任宣城太守,宣城距离建康路程并不遥远,不知过年期间老人家回来没有?”
“宣城新建,政务繁忙,我外祖父深受皇恩,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即便是过年,他老人家也并未回到建康。不过我小舅舅初十那天就已经赶赴宣城,有小舅舅在身边照顾,我们也总算能够放心一点儿。”
“没有回来啊?!”沈沅思听到这句不知怎么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言语。过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希冀地问道:“三妹妹,听说你外祖父和吏部尚书路尚之是至交好友,两家更是通家之好,你有没有在你外祖父家里见过路尚书,或者是路家的什么人?”
沈沅钰心中一动,直觉地感到,沈沅思今天和自己绕来绕去地说这么一大通话,甚至一早要和自己共乘一辆马车,为的就是问这一句话。
路尚之沈沅钰倒是听过。在朝中鼎鼎大名,不光是因为他聪明绝顶,是建康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也不光是因为他官居正二品的吏部尚书之职,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寒人出身!
区区一介寒人,能在高等士族充斥的朝堂之中混到正二品大员的地步,自然是百年难遇的顶尖人才,难怪建康朝野上下人人瞩目了。
沈沅钰还不知道,这位路大才子昔年和自己的嫡祖母还有一段风流韵事,若是她知道了,更会惊掉了下巴。
沈沅钰对他闻名已久,只可惜他去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奇人物。
“二姐姐,我并未见过路尚书,也没有见过路家的任何一个人!”沈沅钰如实回答。她明白了一件事,沈沅思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周家,而是路家。
但是有一件事她更加地不明白了,周家怎么说还算是名列士族之列,那路家可是真真正正的寒门,祖宗往上追溯十几代,没有一个曾在朝廷上做官的。沈沅思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家感兴趣?
沈沅思“哦”了一声,情绪再次低落了下去。
没有在沈沅钰这里得到想要的信息,沈沅思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直到了大相国寺,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话说,沈沅钰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看着两旁的风景。
建康城看灯有两处最好。其一是纱帽大街。这条街直通皇城前面五凤城楼,这条大街上的灯是由皇家扎起来的,自然比民间的气派堂皇,老百姓都喜欢凑个热闹,所以每年这条街上看灯的人是最多的。况且每一年皇帝都会意思意思在城门楼上露个脸,表示一下与民同庆的意思,能见上皇帝一眼,百姓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往那里涌去。
其二就是这大相国寺大街。彼时佛教刚刚传入中原不久,不过在民间已经拥有广泛的信众,不光是民间,上到皇家,下到士族,从来就不缺乏佛教的信徒,大相国寺乃是由得道高僧主持,每到浴佛节皇帝都会亲自到此拜佛,可说是建康众寺之首。
皇家和士族每年供奉无数,大相国寺富可敌国,所以每年的这条街的灯都是扎得最多最好的。平时这里就烟火鼎盛,人烟稠密,到了正月十五,更是不得了。
到了大相国寺的路口,沈沐打马过来,笑道:“咱们到了。再往里,马车可就进不去了,几位妹妹还是下车用走的吧!”
就有小丫鬟掀了帘子,扶着沈沅钰和沈沅思走了下来。沈沅舒她们的马车也到了,不过沈沅舒和沈沅霜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有几分尴尬。沈沅钰正在奇怪,就见马车上又跳下一个孩子来。
沈沐和沈沅钰都像是见了鬼似的,齐声叫道:“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沈旭穿着大红色的蜀绣的小袍子,背着小手像是一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就许你们这些小辈的来逛街看灯,我就来不得吗?”
沈沅钰将沈沅舒和沈沅霜拉到一旁问道:“小叔叔怎么来了?”
沈沅霜有些怯怯地道:“小叔叔躲在我们的马车上,我们一上车就发现他了。本来想要告诉哥哥姐姐们的,可是小叔叔威胁我们,若是我们敢说出去,他就到祖父跟前告状,以后再也不许我们出门。他是长辈,我们不敢不听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沈沅钰就是一阵头痛。
这熊孩子!要是自己坐了那辆马车,任他怎么威胁,也绝对不会把他带出来,可这小子偏有那个运气,沈沅舒和沈沅霜一个十岁一个九岁,都比他大不了多点儿,处事尚不成熟,还真就被他给拿捏住了!
他现在一个丫鬟婆子都没带,这要是在外边出点儿什么事,不要说祝姨奶奶,就是沈弘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连小大房都要受牵连。
沈沅钰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痛。又隐隐感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还没等她梳理出一个头绪,沈沐已经过来和她商量:“既然小叔叔来了,就带上他好了,也不多他一个人!”
沈沅钰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个三哥就知道逞匹夫之勇,做事从来不动脑子,她不由道:“说得容易,你看着他啊?”
沈沐一拍胸脯:“我看着就我看着,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大活人,还看不住个孩子!”
“算了,小叔叔是跟着我们的马车出来的,还是我带着他走吧!”沈沅钰哪里敢把沈旭交给他一个大老粗。
沈沅钰就走过来蹲在沈旭的面前,神色严肃地对他说:“小叔叔,今天我们可以带着你一块儿看灯,不过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现在把沈旭送回去给祝姨奶奶是肯定不现实的。
沈旭和沈沅钰接触过几次,这一群侄子侄女之中,他最信服的还就是沈沅钰,就对她说道:“要我答应什么条件,你说吧!”
沈沅钰道:“你必须牢牢跟着我,一步不许离开,我去哪你就跟着去哪儿,我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要是你不答应,我拼着今天的花灯不看了,也要把你送回家去!”
沈旭想了想,虽然觉得有点儿受约束,不过那也好过什么都看不见,“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给我买灯,我今天可没带钱出来!”
沈沅钰笑道:“这个不成问题!”又回头吩咐宝珠道:“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回府一趟,告诉祝姨奶奶一声,就说小叔叔躲在妹妹她们的车上,跟着我们一块儿出来了,叫她不要着急!”祝姨奶奶那里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宝珠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怎么向祝姨奶奶解释沈旭跟她们出来的事情,免得祝姨奶奶又迁怒小大房。
沈沅钰对下人一向宽厚,今天出门把五个大丫鬟全都带了出来,这样回到沈家,今天的灯会可就看不成了,换了别的丫鬟怕是有些不高兴。宝珠却是二话不说就给沈沅钰行了一个礼道:“放心吧小姐,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宝珠带了一个小丫鬟回府不提。沈沅钰又吩咐办差不打半点折扣的鸾娘,叫她不错眼地盯着沈旭,绝对不能让他出一点岔子。
沈沅舒与庾之瑶约好了在大相国寺大街路口相见,沈家的马车到了不大一会儿,琅琊王府的马车就到了。
远远就看见一大溜装饰华丽的马车迤逦而来,庾之瑶虽然是一个人出行,可她带来的护卫竟比沈家足足多出一倍。一个小丫鬟扶着庾之瑶走了下来。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绫纹小袄,外面一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披风,下面是白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一支缠丝赤金步摇,红宝石的珠串璎珞在发间若隐若现,看上去娇柔秀美。
她上前拉着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手就说道:“钰姐姐、舒妹妹,我来晚了,你们别怪我。从府里到大相国寺,燕子胡同是必经之地,那里的路本来就窄,今天晚上的马车又多,等了好一会儿才得过来。”
“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刚才到。”沈沅钰就给庾之瑶引荐三哥、小叔叔以及各位姐妹。彼时男女大防尚没有那么严苛,今天又是上元节,万民同乐的日子,所以庾之瑶也就大大方方地和沈沐见了礼。
九小姐沈沅霜还是个孩子,就笑着问:“之瑶姐姐,你出门怎么带了这么多护卫?”
庾之瑶被她问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的,可是二哥怕我有危险,非得要他们跟着我!”
沈沅霜羡慕地道:“你哥哥待你可真好!”
庾之瑶脸上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我哥哥,是天下间最好的哥哥!”
沈沐就不满地敲了一下沈沅霜的脑袋:“整天竟羡慕人家的哥哥,你的亲哥哥就在这儿呢!怎么不说说我待你的好!”
沈沅霜“哎呦”了一声,撅着嘴喊道:“打我的头,你还说?上回我叫你去给我买柳巷胡同的糖人,你都不肯去!对三姐姐却是言听计从,到底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三姐姐才是你的亲妹妹?”
沈沅思害怕沈沅钰往心里去,偷偷拉了拉沈沅霜的袖子,沈沅霜也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沈沅钰哪里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揪了揪沈沅霜的小脸蛋笑道:“我本来就是三哥的亲妹妹,不服气你咬我啊!”
沈沐听得心中舒泰,得意洋洋,众人也全都笑了起来。沈沅霜也并不是真的嫉妒沈沅钰和沈沐的关系,也跟着嘻嘻地笑。
庾之瑶看见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气氛这样融洽,羡慕得不得了,“你们家的气氛可真好!”
沈沅霜就奇怪地问道:“你们兄弟姐妹之间,感情不好吗?”
庾之瑶脸色就是一黯。
沈沅钰害怕庾之瑶尴尬,岔开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看灯去吧。不过这条街现在可走不了马车了,咱们得步行。”
沈沐道:“正该步行呢,坐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
沈旭道:“只要给我买灯,怎么样都无所谓。”
众人又是一阵笑,沈沅钰叫了各人的丫鬟婆子来,吩咐她们跟紧了各自的主子,一旦走散了,就到大相国寺大街头上的醉仙楼汇合。考虑到上元节人太多,沈沅钰早早就在醉仙楼定了雅间。
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全都纷纷点头,不知不觉地就以她马首是瞻。沈沅钰见安排得差不多了,就拉着沈旭的小手,对众人说道:“走吧!”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大相国寺大街,街道上人流如织,沈家各位姐妹,庾之瑶,包括沈旭在内,因为全是高门华阀的世家子弟,所以平日里出门并不多,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无不兴奋得小脸儿通红。
沈旭刚才还在装小大人,看见路边摊位上的各种花灯就露出了孩子天性。
“我要那个兔子灯!”
“我要老虎灯!”
“我要……”
沈沅钰倒是从善如流,他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沈沐的一个小厮负责给他拿东西,不大一会儿,各种花灯、各种玩具就买了一大堆,拿都拿不过来。沈沐还在不停地叫沈沅钰买买买……
沈沅舒、沈沅霜和庾之瑶也在手里一人拿了一盏花灯,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路过一家酒楼门口,就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
沈旭和沈沅霜是个活泼的,嚷着要上前去看热闹,反正是出来玩儿嘛,总要让大家玩儿得尽兴,沈沅钰是无可无不可,众人就围了上来。侍卫们挤开一条通道,众人就进了里圈。
就听见人群中正有人在窃窃私语,“呀,这位公子好厉害!灯谜已经被猜对得七七八八了。看来店老板今天要折本了!”
“什么折本?”
“你还不知道呀?没看见店门口的告示吗?”
“有告示我也看不懂,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沈沅钰就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张大大的告示贴在门口。大意是说上元节与民同乐,店老板特设下,共有三十六道谜语,不论是谁,只要猜对这三十六道谜语,就可以免费到店里白吃一顿!
沈沅钰暗暗称奇,这种营销手段在现代自然是司空见惯,没想到古代人也会这一招。看见这家酒楼爆满,连一席之地皆无,可见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
沈旭听大家窃窃私语,大概也听明白了,也来了兴趣:“三侄女,不如咱们也去试试?”
沈沅钰正要回答,就看见灯阵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熟人,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那人戴着高高的白玉冠,穿一袭纯用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华丽袍服,在千万华灯的璀璨照耀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辉,加上他那得体的微笑,温文尔雅的风度,令他整个人看上光彩夺目。
竟然是三皇子庾邵渊。
庾邵渊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也看见了沈沅钰等人,远远地冲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沈沐张口便道:“三皇……”
三皇子那一身打扮虽然华贵,却没有丝毫皇家的表征,一看就知道他是微服而来,不想人家知道他的身份。沈沅钰赶忙在沈沐的脚上踩了一脚,沈沐就把后边的话吞了下去。沈沅钰才道:“黄三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堂堂一个皇子,不在纱帽大街与民同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元灯会这是故事的一个小高潮呢,各路牛马蛇神都将登场了,希望你们能喜欢!亲们多冒泡咯,某田感激不尽~:-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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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灯会猜谜
三皇子看见这一幕,眼中就闪过一丝激赏之色。他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一挑:“本公子听说大相国寺的灯会堪比纱帽胡同,就带着人到这里逛逛,没想到能碰上几位老友。”
正说着,就见灯阵里一连走出数位年轻俊俏的男子和几位容颜秀美的女子,将三皇子众星拱月一般围了起来。这样多的俊男美女走在一起,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沈沅钰打眼一看,见一众男子中有个人颇为特立独行,却是位极为出众的少年,俊美无俦的面容,神采飞扬的眼睛,以及那挂在嘴角懒洋洋的笑容,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奇特魅力。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绣满了细密的纹样,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坠了一颗极为罕见的东海明珠,照耀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他一走出灯阵,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被磁石所吸引一样,牢牢地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
沈沅钰不由有几分头痛,怎么在这里又碰上了谢纯!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调头就走,沈沅钰只得带着沈氏众人和庾之瑶上前来和众位贵公子以及千金小姐们见礼。
三皇子态度谦和地给众人引荐,先指着谢纯道:“季平常去沈家走动,你们都熟悉了,就不用我介绍了。”
谢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沅钰的脸上,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是打过招呼了。众人全都知道他的尿性,也没人敢和他过意不去。
三皇子又指着另外两位珠玉一般的少年道:“这两位是河东裴氏的嫡枝的两位少爷,这位是十三少爷裴楷,十四少爷裴柏。”河东裴氏也是江北盛名久著的世家大族,家族历史源远流长,家中也是人才济济,不过却因为渡江较晚,没能成为王谢沈桓一样的最顶级门阀士族,虽然如此,也是仅次于四大门阀的顶级豪门了。
沈沅钰等人连忙屈膝行礼。却发现庾之瑶脸色微白,神色间显得颇为不自在。上回庾璟年搅黄了她和裴十七的婚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裴十三和裴十四,她心里自然有些尴尬。
好在裴十三和裴十四都是河东裴氏精心教养出来的子弟,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倒也没有出言为难于她。三皇子又将身后其他几位贵公子一一介绍了一遍,无不是高等氏族出身的子弟。
七八名贵族小姐之中,有几个去过沈府老太君的寿宴,其中便有河东裴氏嫡出的九小姐裴琪,还有一位是九小姐同房的庶女裴染。这裴氏两姐妹长得都不错,只不过是眼珠子过于灵活,小小年纪两人已经露出几分媚态。裴琪的眼珠子一直盯在谢纯的脸上,而裴染,则是一副恨不得把三皇子生吞活剥的架势。
也不知裴家这种绵延数百年的大族,怎么会培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沈沅钰和庾之瑶等人与她们一一见礼。
这一大圈礼行完了,沈沅钰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这个时候就见一个身穿靛青色袍子,肥头大耳的员外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就满脸带笑:“诸位公子、小姐,小的是本店的掌柜,人家都叫我莫老三……”
他伸手一指三皇子道:“本店设下这座灯阵已有三天,直到今日尚无一人能够破解前面二十个灯谜。刚才这位黄三公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解开了三十五道谜题,公子大才小人佩服之至,这最后一道谜题不管公子解开解不开,小的都做个东道,请各位到我这望月楼上吃上一顿,不知各位公子、小姐能否赏给小人这个面子。”
三皇子微笑着对谢纯道:“季平,这位莫老板倒是有几分眼力!”
谢纯哼了一声,什么片刻间就解开了三十五道谜题,什么黄三公子大才之类的,全是好听的话。这个莫老三明明是见众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又人人气度不凡,才故意说这些好听的话,大概是想借此机会与众人结交攀附。此人能把一个酒楼经营得红红火火,果然有两下子。
谢纯就对莫老三道:“莫老三,你当小爷们是什么人?就惦记着白吃你这一顿,既然你定下了规矩,咱们破解了你三十六道谜题,自然去你的酒店里白吃上一顿,若是猜不出这最后一道谜题,咱们掉头就走!”
那莫老三还要说话,裴十三已经笑道:“你不必聒噪,站到一边儿去,不要打扰了三公子的思绪!”
三皇子一手举着灯笼瞧了半天,又皱眉冥思苦想了半晌,笑着对莫老三道:“莫老板这谜语出得有点意思,本公子才疏学浅,实在是猜不出!”
沈沅钰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三皇子众目睽睽之下能当众承认这一点,单是这份心胸就叫人佩服。
三皇子说着就将灯笼给了谢纯:“季平之才,胜我十倍,你来瞧瞧,这谜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全都好奇起来,却知道谢纯的性子,不敢呼啦一下围上来,谢纯拿过那盏灯笼,闭目冥思了片刻,最终也是摇了摇头。谢纯淡淡看了莫老三一眼道:“这道谜语到底是何人所出,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你不是诓骗我等吧?”
莫老三满脸堆笑,“小的哪里敢戏弄各位公子,这道谜题的谜面乃是北燕的旻文太子在去年上元节的长安灯会上所出,小的的堂兄去年上元节期间去北燕国进货,回来与小人说起这个谜语,小的才斗胆拿来一用。”
“旻文太子?”这次不但连围观的群众,就连仪态端方的士族子弟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三皇子和谢纯脸色都凝重起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三皇子有几分无奈地道:“旻文太子大才,果然名不虚传!”
沈沅钰暗暗感到好奇,这旻文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天下第一美男子?无与伦比举世无双的天才?长安和建康相隔万里,可回到建康一个多月,就听见无数人提起这个传奇人物,就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知道旻文太子。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视、电脑和网络,旻文太子的名声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反正不管是什么,不论政治、军事、经济,甚至文学艺术,只要和旻文太子联系上的,就躲不开“高大上”三个字。
他完全可以理解三皇子和谢纯的感受。旻文太子是敌非友,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敌人,恐怕谁也不会感到愉快的吧。
谢纯脸色黑得像是锅底,本来他应该把灯笼交给地位仅次于他的裴十三,那一瞬间他却想起了沈沅钰的绝顶聪明,就鬼使神差地交给了沈沅钰,“你看看这个谜面!”
沈沅钰顿时就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得暗骂,谢纯这个混蛋这不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吗?
她很想拒绝,可是看见谢纯那张黑得像是锅底的臭脸,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接了灯笼在手。谢纯的不按常理出牌她见识过多次了,她可不想惹恼了这小霸王给自己找事儿,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一时也顾不得了。
沈沅钰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咦”了一声,旻文太子的谜面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最能分割又最宽广,最不受重视又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沈沅钰就觉得脑子轰然一响,不是因为这个谜语太难,而是因为这谜语太熟悉了。
这个谜语,她似乎在现代看见过……难道,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还有一个老乡不成?那一瞬间,沈沅钰已经心乱如麻!
沈沅钰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手中的灯笼就落在了地上,谢纯就站在她的旁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来扶住了她。
裴琪略带嫉恨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脸上。她尚未婚配,又早在数年前就认识了谢纯,今日一见更觉得谢纯出落得芝兰玉树,就是站在三皇子身旁,气势也丝毫不弱,比自己最出色的十三哥和十四哥还要胜上一筹。因此一颗少女的芳心早已乱撞犹如小鹿。
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信心,只是谢纯高傲至极,对她们这些豪门贵女,根本连个眼神都吝啬地给她们,裴琪虽然心中有几分生气,可毕竟和其他几位名门闺秀比起来,大家都是一个待遇,她也只当谢纯在男女之事上尚未开窍。
可自从沈沅钰一出现,她就发现谢纯的目光完全被她所吸引了。若论容貌,沈沅钰虽然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也不见得就比自己漂亮多少。此刻见谢纯伸手扶住了沈沅钰,裴琪觉得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心窝戳了一刀似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谢纯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略略有几分焦急。
沈沅钰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十分有技巧地推开谢纯后退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表哥,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儿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三皇子的目光在谢纯和沈沅钰的身上转来转去,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若有所悟。谢纯被她推开,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看样子,这个谜语你已经猜出来了!”
沈沅钰确实是猜出来了。这个谜语要是放到现代,真是一点儿都不难,之所以三皇子和谢纯这等古代学霸都猜不到,是因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思维观念不同,很多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古代人根本就没概念。
不过她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小姐们对她的敌意,在这种情况下出风头也不符合她低调做人的原则,就笑道:“三公子和表哥都猜不出来,小妹才疏学浅,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第76章 谜底揭晓
谢纯看向她的目光就有几分不善:“你把我和三公子看成什么人了?难道会因为你猜中一个我们猜不出的谜题而嫉恨你不成?”
三皇子也走过来笑道:“季平说的是,我们不过是好奇旻文太子的谜底到底是什么而已。”他拱拱手道:“三小姐要是知道答案,还请说出来,让我等解惑!”
众人全都愣了。谢纯对沈沅钰推崇备至也就罢了,怎么三皇子也这般看得起她?
他们却不知道三皇子在沈府看了一场巫蛊的大戏之后,沈沅钰的聪慧冷静已经深深印入心底了。
三皇子和谢纯都这样说了,沈沅钰再谦虚可就显得有些虚伪了。只好道:“小妹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是不知道对与不对,既然三公子和表哥想听,那我便说出来大家一同参详吧。”
这一会儿功夫,大家已经把灯笼传看了一遍,自然没人能够猜对答案。沈沐是个急性子,就在一旁说道:“三妹妹你就快说吧。”
沈沅钰便直接说道:“是时间!”
“时间?”三皇子和谢纯皱着眉头想了想,三皇子两手一拍,笑道:“果然如此,这道谜语的谜底就是时间!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把我们可全都比下去了。”他这样说着话,语气中没有丝毫被沈沅钰比下去的不悦之情。
谢纯也点了点头。众位公子小姐脸上都显出惊愕之色,没想到沈沅钰一个小小的女子真能猜出这道谜语,这份聪慧……难怪三皇子一开始就对她那般敬重,谢纯那样骄傲的人对她这样在乎。
沈沅钰道:“三公子谬赞了……”真不是因为她聪明。
三皇子和谢纯只当他是谦虚,沈沅钰再解释就显得矫情了,也就只好闭嘴不言。一众贵小姐们射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全当是没看见。
谢纯就叫了那老板道:“这位小姐猜出来谜底是时间,可是对的?”
那老板吃惊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然后道:“再对也没有了!这位小姐真是厉害,小的这灯阵摆了这么多天了,直到今天才算有人猜对了这道谜语。”他又旧话重提:“小的说话算话,各位公子、小姐,请到楼上雅间,今天的酒菜钱本店分文不收。”一心想要和这些贵公子结交。
三皇子笑道:“老板,我们可不是依靠一人之力猜对了全部谜语,所以这饭我们可不好意思吃。”说罢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老板,招呼众人道:“咱们走!”
那老板在市井之中厮混多年,也算是颇有识人之明,知道今天过来的个个都是财神爷,不过人家不肯赏脸吃饭,他也不敢硬拉着,正在着急,沈沅钰却忽然道:“慢着!三公子,可允许我问这老板一个问题?”
三皇子微笑道:“这有何不可?”
莫老三屁颠颠地道:“这位小姐有什么事要问,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沅钰笑道:“我只想问这招摆灯阵拉客的手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旻文太子那里学来的?”
莫老三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您,您怎么知道小的的这一招是从旻文太子那里学来的?小的堂兄在长安见有人用这种方式拉客,效果极佳。进店一询问,原来旻文太子微服私访的时候曾经经过那家酒楼,指点了掌柜的几句,堂兄回来学给我听,我照着一试,果然十分有效!”
沈沅钰喃喃道:“果然……果然……”
谢纯见他脸上神色千变万化,眸子里有狂喜,有迷茫,有失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旻文太子有什么问题吗?”
沈沅钰哪里敢和他说实话,她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旻文太子聪明绝顶而已!”
谢纯何等聪明,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心中十分不悦,忍不住哼了一声。
沈沅钰就叫鸾娘赏了莫老三十两银子,“谢谢掌柜的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众人跟着三皇子挤出这家酒楼。谢纯大大方方走到沈沅钰的旁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莫老三拉客的手段是跟旻文太子学的?你刚才脸上神情不对,到底想到了什么?”
三皇子也竖起了耳朵,想听沈沅钰的回答。
沈沅钰不由暗暗头疼。谢纯的性子她早就摸到了几分,是个极不好侍候的人,若是今天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谢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道:“我见这种拉客的手段十分新颖,又见那莫老三市侩有余,聪明不足,就猜想这个办法不是他想的。他刚才一直在说旻文太子的事情,我自然就猜想这个法子是旻文太子想到的,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吗?我是在想旻文太子这样的心智手段,有他在北燕的一天,我们大晋就恐怕永无宁日……”她看了三皇子一眼,才又道:“想来也是我自己杞人忧天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谢纯总觉得她说的有些不尽不实。
三皇子和一众贵公子们则在心里暗暗掂量着沈沅钰这番话。旻文太子这些年在北燕推行汉化,改革政体和兵制,收拢汉人以为己用,北燕的国力蒸蒸日上,很快就超过了原来在其之上的北魏。
大晋的边境已经承受到了北燕的强大压力,大司马桓奇曾多次上书,奏请朝廷留意益州的动向。按照桓奇所说,旻文太子一直在暗中部署,意图拿下益州。益州位于长江上游,若是此地被北燕所得,到时顺流之下,荆州和扬州危矣!
若非北燕这些年一直与北魏连年征战,争夺北方霸权,大晋的压力还会更大。一时间众人只觉这个无所不能的旻文太子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上,让他们呼吸都不顺畅了。也难怪建康的士族子弟们,有不少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大概他们也害怕有一天北燕的铁骑渡过长江,那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谢纯极为不服气,淡淡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这个北胡跪在我的脚下!”
沈沅钰不由莞尔,谢纯就是这么一个不服输的性子。
裴楷道:“想那北燕不过是鲜卑慕容氏的胡人所建,那些胡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之人,文化和经济远远落后于我大晋,就算有一个旻文太子又有何惧?以我汉族的制度之完备人才之鼎盛,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哪一个不是人才辈出,又岂会惧怕区区一个胡人建立的北燕?”
虽然与谢纯这样的天才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裴楷在建康名士圈里也算小有名气,今天当着这么多美貌小姐的面儿,裴楷表现欲爆棚,早就想一展才华,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
谢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三皇子也是不置可否!
沈沅钰不由对这个英俊的少年看低了几分。汉人人才济济,难道胡人就没有人才了?若是汉民族真的这般强大,胡人真的那般不堪一击,又怎么会一连丢失了长安洛阳两座都城,连朝廷都被赶到了长江以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光是坐在祖宗的功业上吹嘘昔日荣光,早晚有一天,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若是士族子弟全是这样没有见识却偏偏又狂妄自大的,那大晋灭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这些话,沈沅钰只是在心里想想,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而裴楷看懂了谢纯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大怒。
三皇子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今日与民同乐,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裴家本来一直依附于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氏同进同退,如今王越眼看着就要病死了,琅琊王氏人才凋零,后继无人,河东裴氏想要取而代之,他们所选择的政治盟友便是三皇子。
对于这样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三皇子自然是欢迎之至的,两方一拍即合。不过裴家和三皇子还有分歧,三皇子想要的是主从关系,三皇子是主,裴家是辅。而裴家想要的是盟友关系,他们并不想给自己找个主子,而是想与三皇子平起平坐。
所以双方在合作之中依然存在不少分歧。
三皇子本来觉得裴家人口众多,裴氏众位公子在名士圈也小有名气,当是可用之人,今天见了,就不由暗暗有些失望。
他自然是不会表现在脸上的。三皇子道:“本公子来之前打听过了,晚一会儿这条街上还有舞龙耍狮子放烟花的,好玩儿的还没开始呢!我在前头醉仙楼订了雅间。咱们也走累了,先到楼上歇歇脚,吃点儿东西,等会耍狮子的就从醉仙楼底下经过,咱们坐在上面,既不拥挤又看得清楚,岂不美哉!”
沈沅霜小孩儿心性,听了就拍手笑道:“三姐姐也正好在那儿定了房间。”
沈沅钰不由抚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今天三皇子身边有这么多公子小姐,沈沅钰但凡一看就知道里头少不了勾心斗角,她可不想掺合这些。她正想找个借口离这帮人远远的,谁知道被沈沅霜这一声喊,把她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果然三皇子笑道:“如此大家正好一路!也不用我再做邀请了!”
沈沅钰只得硬着头皮道:“全听三公子吩咐!”
众人就随着人流向前走去。沈沅钰见三皇子身后只跟着两个小厮打扮,面相白净的少年,下巴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胡茬,就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太监。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又觉得奇怪,堂堂三皇子,出门居然连个护卫都不带?再仔细观察四周,看见四周分散着若干身材魁梧的人,看起来似乎是在看灯,实际上却将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都隔绝在他们的那个小圈子之外。
沈沅钰立刻明白三皇子的侍卫也都化妆成普通人了。
众人说说笑笑,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隐隐传来哭泣和打骂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谁说了一句“去看看”,便都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极为华贵女子,手执一根镶嵌着珠宝玉石的华贵马鞭,正在鞭打一个穿着普通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