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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彩田     嫡女华第txt下载     嫡女华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章 出仗义出手

    第二天按照沈弘的要求,沈沅钰到北望斋去侍奉笔墨。沈弘对她果然比平日多了几分和蔼,他指着桌子上的一摞卷宗道:“这里面记载的是如今大晋各大士族的势力分布,以及相互之间的婚姻仕宦关系情况,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沈沅钰明白祖父这是在培养自己的政治敏感性,要想她以后影响郗杰,作出对家族有益的行为,一点儿不了解政治肯定是不行的。

    沈沅钰虽然不愿意嫁给郗杰,可是沈弘提到的这些她却是极有兴趣知道的,便说了一句“多谢祖父”,兴高采烈地将这几本大部头搬回来了东厢。

    沈沅钰坐在南窗下,拿起一本书翻了没几页,沈沅舒来了。

    沈沅钰起身将妹妹接进屋里来,看到她有些闷闷不乐的,就笑着打趣道:“出了什么事了,让咱们的八小姐委屈成这个样子?”

    沈沅舒瘪着嘴道:“姐姐咱咱们还是把把月儿接回来住住吧。你走了这这才几天,她人都都瘦了一圈。”沈沅舒满脸心痛地说道。

    “哎!”沈沅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走之前做过安排,一直派人关注着绿柳阁的动静,因此她人虽不在府里,可是对于月儿的现状她却知之甚详。三太太对月儿这个孙女可说是十分不喜,月儿搬到西府已经十来天了,她就去看过一回。

    大家宅里的下人们惯会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三太太对月儿是这样一番态度,下人们又怎么会把月儿当成正经的主子敬着?月儿还那么小,很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下人们就是克扣了她的吃食之类的东西,她也根本就不懂这些。

    至于能够她撑腰的沈沐,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呢。

    所以这段时间,月儿受了不少的苛待委屈。月儿房中的那两个老妈子,变着法子地克扣月儿的东西,把她份例里的燕窝、新鲜的鱼肉之类的想着法子的搜刮了来自己吃,或者带回家去给自己的孩子吃,月儿则只能吃些剩下的,甚或是一些死鱼烂虾之类的。

    沈沅钰不知道这些事情三太太知不知道,是奴才们胆大包天或者根本就是三太太的授意?或者想干脆以这种法子不声不响地养死了月儿,一了百了?以三太太对阿蛮的憎恨,绝对有这种可能。

    沈沅钰也是发愁,这些事情不能告诉沈沐,他现在伤势还没有大好,不能拿这件事再去烦他。况且这次始作俑者是他的亲娘,沈沅钰这么跑过去直接说出这些来,还有些挑拨离间的企图了!

    疏不间亲,沈沅钰不想当这个恶人。

    沈沅钰想了想,就把月儿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沅舒。不是她自己不能处理,而是她觉得沈沅舒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一直当一朵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也该知道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沈沅舒听完了大为着急:“姐姐,这这可怎么办?咱们得帮帮月儿啊!”

    本来月儿交给了西府,沈沅钰要是出手的话,得罪人不说还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可是她毕竟不是那等只顾利益不讲道义的人,沈沅钰想了片刻道:“这件事我会看着安排的,但是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手对付那些人!”

    沈沅舒不解:“姐姐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笑:“到时候你跟着就什么都知道了。”让沈沅舒跟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是怎样处理这些事情的,对她日后的成长也许有些益处。

    沈沅钰所说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姐妹两个在长乐堂东厢看了一会书,沈沅钰就招呼妹妹出门。     这个时候去西府,是想讨口饭吃的节奏咩?

    沈沅钰道:“就是晚膳的时间才好!”也不和她解释,拉着她就出了门。这次到西府,沈沅钰不去见三太太,不去见三哥,直接带着妹妹到了二姐姐沈沅思的院子。

    沈沅思穿着一件蜜合暗银水纹织锦小袄,淡紫色裙子,正在南窗下的绣架后面做针线。听说姐妹两个来访,连忙迎出院子去,“三妹妹、八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沈沅钰笑道:“怎么,不欢迎我们?”

    沈沅思笑道:“你这张嘴呀,作姐姐的真不知说你什么好!”说这话将两人迎接厅堂里,分宾主坐下了。

    沈沅钰细看沈沅思的神情,上次在栖霞寺听到路萧然的真心话后,沈沅思回来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过在三太太等人的劝说之下已经好了不少。沈沅钰道:“二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

    沈沅思苦笑:“正像三妹妹所说的那样,人贵在脚踏实地,抓住眼前的幸福。我现在想通了不少,人这一辈子不能只靠爱情吃饭,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去守护。”

    沈沅钰道:“姐姐能想明白这些就再好也没有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子话,沈沅思在姐妹两人的强烈要求下,带着她们看了看已经绣好的喜被、盖头等物,沈沅思看了看时间,就对两人道:“时候不早了,三妹妹和八妹妹就在我这里用膳吧。”

    沈沅钰笑道:“正要叨扰姐姐!”

    沈沅思就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告诉灶上的,今天给我多加几个菜,我要招待三妹妹和八妹妹!”

    等小丫鬟下去了,沈沅钰就道:“前些日子月儿跟着我和八妹妹在长乐堂住了一段时间,有几日没见了,咱们还怪想她的……”

    沈沅思自然是知晓自己这个侄女的,不过三太太不许她和月儿亲近,所以也不过看过她几回而已。便笑道:“这个容易,我这就派个丫头过去,把月儿请过来,咱们一处吃饭就是了。”

    沈沅钰一拍手道:“这个主意好,不过我有一个提议,不要让丫鬟去请,咱们一块儿过去瞧瞧月儿的绿柳阁可好?”

    沈沅舒就讶然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若有所思。

    沈沅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咱们这就去吧。”

    沈沅思派了一个丫鬟在前面带路,三个人不片刻就到了绿柳阁,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绿柳阁的门是虚掩着的,丫鬟轻轻推开门,几个人走进了院子,发现廊檐下面也没有人。

    沈沅钰淡淡道:“这绿柳阁的规矩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沈沅舒道:“今天天气冷,丫鬟婆子们都躲到屋子里取暖去了吧?”看到这些下人们这样没有规矩,这般不将月儿这个小主子放在眼里,沈沅舒心里早已十分生气。

    沈沅思的脸色就极不好看。西府的下人们如此懒怠,被东府的两位小姐看了,是极丢脸的事,尤其这西府的当家太太还是自己的母亲。她正要招呼一声,却被沈沅钰拉住了袖子,“二姐姐不想看看侍候月儿的丫鬟婆子们到底在干什么吗?”

    沈沅思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到底依从了沈沅钰的意思。

    绿柳阁一个小小的院子,有三间上房,几个人轻轻走到正房的门口,用力一推,那房门却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只不过站在外面却隐隐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人还不少。

    沈沅钰就冷笑道:“这绿柳阁的规矩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沈沅思就要扬手拍门,沈沅钰摇了摇头,对金灵微一示意。金灵飞起一脚,哐啷一声将门踹开了。

    屋子里面有坐着两个嬷嬷,七八个丫鬟,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屋里面放了一桌席面,上面摆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腊肉炖鳝鱼、狮子头、雪蛤蒸鱼唇、菜炒螺丝肉、桂花烘鳝糊等等,一看就根本不是给这几个下人们吃的饭食。

    丫鬟婆子们没想到三位小姐会在这个当口出现,一时间全都面露惶恐。有个婆子大着胆子道:“二小姐、三小姐、八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沈沅钰没有理会这一众的下人,一步步踱道饭桌的前面,看了看上面的菜色,见两个嬷嬷的位子上各有一道冰糖燕窝雪梨粥。笑着对沈沅思道:“嬷嬷们的伙食倒好,这道冰糖燕窝雪梨粥,用的是最上等的血燕,就是咱们这等主子也是按份例供应,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沈沅思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抖着手指着众人道:“竟敢背着主子偷吃主子的份例,你们有多大的胆子,还不给我跪下!”

    众人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

    沈沅舒就问:“你你们小小姐呢?”

    两个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在,在隔间里呢!”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进去看看!”

    留下金灵看着几个下人,三姐妹便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只见月儿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面,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小瓷碗里装着一碗米饭,几道菜摆在小桌上面,几个人看得明白,分明就是从外面大桌上的饭食中随便拨了一点儿出来给了月儿。至于燕窝粥,则是根本就没有的。

    她正在低着头吃饭,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沈沅钰和沈沅舒,一下子高兴起来。迈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姑姑,姑姑!”扑倒沈沅舒的怀里,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沈沅舒眼眶发热,抱起月儿道:“月儿乖!月儿受受苦了!”

    沈沅钰则是问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呆在这里了?”

    月儿道:“他们,他们待月儿不好!月儿渴了饿了,都没有管月儿!还是姑姑对月儿好!”

    沈沅思只听得脸色臊红。

    沈沅钰道:“从前她们都是这样待你的吗?让你单独在隔间里吃饭,他们在外头自己吃?也没有人进来服侍你?”

    月儿点了点头。“一直是这样的。”

    沈沅舒这时却闻到月儿身上有一股衣服馊霉了的味道,皱着眉头翻了翻月儿的衣领和袖口,只见她的衣服上面满是油污污渍,这些人连衣服都不给月儿洗,平日里只叫她穿着脏衣服。“这……这……她们怎么敢……她们怎么敢……”她一个千金小姐,这时候气得都想骂人了。

    沈沅钰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起子黑了心肝的,办法多着呢。想必平日里带着月儿出门去见三婶婶或者别的主子的时候,就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回来之后再换上这样的脏衣裳。”她怒极而笑:“没想到她们的胆子竟这么大。二姐姐,你怎么说?”

    沈沅思道:“这些个奴才欺负月儿年纪小不懂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既然被我知道了,自然绝不会轻纵了他们!”

    沈沅钰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就从隔间里回到厅堂,几个婆子看见沈沅舒抱着月儿走了出来,更是满脸的死灰。

    沈沅思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了,金灵押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地上跪了。沈沅思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我倒是第一天听说有你们这样伺候主子的,你们偷吃小小姐的份例,连衣裳都不给她穿干净的,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啊——把这些人全给我关到柴房里去,等我禀明了母亲,再行狠狠发落他们。”

    二小姐是小三房的嫡长女,平日里是极得三太太喜欢的,二小姐的话,和三太太的话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了。

    就有几个婆子闯了进来,抓住她们向外拖去,这两个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张,两个人见形势不对,立刻叫起了撞天屈:“二小姐饶命啊!二小姐明鉴,咱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克扣主子的份例,欺辱主子到这等地步啊?”

    沈沅思冷笑连连:“如今证据俱在,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这厅堂里的桌上的饭菜,还有月儿身上的衣裳都是赖不掉的铁证。

    张嬷嬷道:“二小姐明鉴,这件事……并不是咱们的本意啊!”

    李嬷嬷也道:“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小小姐刚刚死了娘,如今三少爷又是卧病在床,起不了身,是何等的可怜,咱们本不想这样,只是……”

    沈沅思大怒:“你们的意思,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指使了?好,那你们说来听听,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张婆子咬牙道:“咱们也只是听从上面的吩咐,至于是哪个主子的意思……”三太太能管着整个西府,自然是有手段的人,整个小三房谁不看三太太的脸色,张婆子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三太太授意他们这样对待月儿的。

    这时候沈沅钰接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攀扯三太太。”一句话就道破了几个嬷嬷一直不敢说出来的人。“三太太可是月儿的亲祖母,虎毒不食子,她又怎么会让你们几个老货欺负她的亲孙女?”

    沈沅思只觉得心里一动,自己母亲对待月儿的态度,不让自己去看月儿,凡此种种,一下子涌上心间。她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有一种预感,张婆子的话也许不是假话。

    沈沅思只觉得一阵心凉,又是一阵愤怒:“好好好!你们真是胆子越来越大,自己犯下这背主欺主的大罪不说,还敢攀扯旁的主子,先把他们拖下去,各大二十大板!看他们谁还敢胡说八道!”

    “二小姐饶命啊!咱们是冤枉的啊!”那两个婆子还在挣扎,金灵已经在她们的嘴里一人塞了一条汗巾子,两个婆子被押了出去,就按在院子一五一十打起了板子。

    丫鬟们站在一旁看着,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三位小姐坐在绿柳阁的正堂中,气氛是诡异的沉默。

    沈沅沅叹了一口气:“二姐姐,阿蛮和三哥虽说门第相差悬殊,可是月儿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故意点出阿蛮和沈沐“门第相差悬殊”,因为沈沅思原来所爱的路萧然就和她门第相差悬殊,希望借此引起沈沅思的同情之心。

    果然这样一说,就见沈沅思身子一震,叹了一口气,对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三妹妹八妹妹说。”

    众下人迤逦退出绿柳阁的正堂,沈沅思看着沈沅钰正色道:“三妹妹,你给我一句实话,今天你到我这儿来瞧我,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看见绿柳阁的这一幕。”

    沈沅思也不是傻的,前后一对照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沅钰倒也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三哥待我就像是亲生姐妹一般,我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受委屈,还望姐姐不要生气!”就起身给沈沅思行礼。

    沈沅舒也跟着站起来给沈沅思福了一福。

    沈沅思摇头道:“你们啊!”

    沈沅钰解释道:“我和八妹妹虽然都很喜欢月儿,可是我们毕竟是隔房的姑姑,你这个亲姑姑替月儿出面,才能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况且我也只是听下人们说起,绿柳阁的婆子丫鬟们不太把小小姐放在眼里,却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胆大包天至此!”

    沈沅钰的话说得虽然隐晦,可是沈沅思还是听明白了,她是害怕牵扯太深,让三太太难看。沈沅思却是三太太的亲闺女,母女俩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由她和三太太说,最是恰当的了。

    沈沅钰对着沈沅思又施一礼:“月儿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处境能不能改变,就看二姐姐肯不肯伸出援手了?”

    沈沅思伸手把沈沅钰扶了起来,诚恳道:“不要说三妹妹曾经那样帮过我,就看在月儿是我的嫡亲侄女的份上,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沈沅钰看了看时辰,想来三太太已经在来绿柳阁的路上了,她和沈沅舒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大忙,还有可能激化矛盾。

    沈沅钰就起身告辞:“那我和八妹妹就先告辞了。”

    沈沅思也明白她的担心,若是让这姐妹俩还留在这里,恐怕三太太到时就要下不来台了,就道:“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

    走的时候,月儿死活要跟着沈沅舒去长乐堂,好不容易才哄得她离开了沈沅舒的怀抱,沈沅思只觉得脸上*辣的。小三房的孩子,还要小大房姐妹关照!

    沈沅钰姐妹前脚刚走,三太太就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了。等她进了门,张嬷嬷和李嬷嬷的板子刚好打完,沈沅思恨她们入骨,叫打板子的婆子们用力打,因此虽然只是二十板子,那两个嬷嬷也已经去了半条命。

    三太太看见绿柳阁乱成这个样子,生气地对女儿道:“你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绣嫁妆,掺合到绿柳阁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多和这孩子接触的吗?”这几天,沈沐的伤势忽好忽坏的,三太太的心情也跟着阴晴不定。

    沈沅思道;“娘,我要是再不来,这个下作东西就把的小侄女虐待死了!”

    三太太气急败坏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沅思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却故意把要到绿柳阁的提议说成是她自己。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三妹妹足智多谋,日后还有不少事能帮衬上小三房,沈沅思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和沈沅钰对上。

    “我竟不知道,咱们西府的下人,现在的胆子竟有这么大了!”说着她便目光灼灼地盯着三太太。

    沈沅钰也是在大宅门中长大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是十分明白的。若说这其中没有三太太的纵容甚至默许,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三太太就有些语塞。张嬷嬷和李嬷嬷为人刻薄,爱占小便宜,她是故意挑了这样两个人来伺候月儿的,她实在是看不上月儿,不喜欢她的出身,甚至不想让她入族谱。沈沐的婚事本来就艰难,若是再带上月儿这么一个非婚生子,日后还怎么能找到合意的儿媳妇?

    若是月儿死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过月儿的存在东西两府的人全都知道了,她势必不能名目张胆地害死这个亲孙女,更不敢让沈沐知道。不过孩子还小,若是因为下人的看护不周,得了病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孩子夭折了,就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就是沈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和她生出了嫌隙。

    三太太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才故意给月儿身边配备了一批张嬷嬷李嬷嬷这样的下人,他们克扣月儿的份例,苛待月儿的事情她自然是没有个不知道的,只不过她自己乐见其成,完全采取纵容的态度,甚至派了心腹隐约透几句口风给两位嬷嬷,所以她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和外人说起的。

    张嬷嬷和李嬷嬷看见三太太来了,大声叫道:“三太太救命啊!二小姐要把咱们统统卖了!”

    三太太怒道:“你们这些下作的胚子,这样对待我的孙女,竟还有脸向我求情!来人——去叫个人牙子来,把这几个全家都远远的卖了。”张嬷嬷和李嬷嬷傻了,她们也是笨的,三太太的那种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决不能宣诸于口,一旦这个盖子被揭开了,为了维护三太太的名声,她们几个是必须要被牺牲的。

    三太太从来没有明确告诉她们要她们虐待月儿!现在出了这种事,只能是她们自己兜着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就上前来,将她们的嘴统统堵了,连带着几个丫鬟一并拖了出去。

    三太太又看了女儿一眼:“有什么话就到屋里说吧。”就把月儿交给青桔照顾,娘两个就进了屋子。

    挥退了下人,沈沅思开门见山道:“娘,月儿这样不是法子,先让她搬到我那儿住些日子吧!”

    三太太道:“你在说什么风话,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现在里里外外多少事要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再说了,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照顾一个孩子,即便她是你的小侄女,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利。更何况,我这个祖母还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你照顾她!”

    沈沅思无奈地道:“娘!话说了这么多,我就没有听见你叫她一声月儿。难道她不是你的亲孙女吗?娘你又何必对她这样冷待?”

    三太太大怒:“若不是她娘,你祖父会失去即将到手的大司空的位置吗?若不是她娘,沐儿会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也生死未卜吗?我没有立刻掐死这个野种,就算待她好的了。”

    沈沅思只觉得背后寒气直冒:“娘,您终于说出实话了。我就说,张嬷嬷李嬷嬷她们再大的胆子,有怎么敢这样对待小侄女!您就算是再不待见月儿,她总是您的亲孙女,总是三哥的亲骨肉吧,您怎么就这么很的心?”

    三太太气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只管绣好嫁妆,安心待嫁好了。”

    “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听娘的!唯独这件事不可以!”说着沈沅思就跪了下来。“算我求您了,娘,收回您的那些心思吧。好好把月儿养大成人,她毕竟是您的孙辈的第一个孩子啊!”

    “你敢不听娘的话!”三太太指着沈沅思,气的全身发抖。

    沈沅思倔强道:“我不能看着月儿受这样的苦而无动于衷。您要是不答应,今天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三太太十分无奈。这个女儿脾气很好,可就是十分倔强,路萧然那件事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要是跟你飚上劲儿了,那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也没有办法。“我真是不明了,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被那个阿蛮迷昏了头吗?”

    沈沅思道:“娘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你若是还不肯答应,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三哥。再不然我说给父亲、祖母、老祖宗听一听,让他们来评评这个理!”

    三太太暴跳如雷:“死丫头,你敢威胁我?”

    沈沅思抿着嘴,“娘,我是在帮你,我不想看见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想你因为月儿的事情,从此和三哥彻底决裂。阿蛮是有错,可是月儿,她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娘,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若月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有一天三哥知道了,你想想他的脾气,他还肯再和您说一句话吗?老祖宗对沈氏子孙最为看重,若是叫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看您?”

    三太太全身一震,跌坐到椅子上。沈沅思的话说有道理,别的她都不怕,就怕因为这件事和儿子生分了,怕惹得老祖宗厌弃了自己。

    沈沅思见母亲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咱们府里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下人多,您找几个老成的下人,看护着些儿,您想管就多管管,不想管就让尽着她去。将来大了,不过就是陪送一副嫁妆,现在也只不过多加双筷子的事儿,并不碍着您什么!您说对不对?”

    三太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对于是不是要亲手除去月儿这个亲孙女,她还有些犹豫,沈沅思这样一番劝说,她也觉得有理。“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今天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咱们小三房的脸就丢完了。”

    沈沅思道:“三妹妹和八妹妹那儿,我会着人去说一声的,她们都不是那爱议论人的,必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太太把绿柳阁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全都卖了个精光。又重新给月姐儿挑了两个嬷嬷和八个丫鬟,这次是二小姐帮着挑的。奴婢已经查过她们的底细了,这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应该不至于再像上次那样背主欺主了。而且二小姐每天都会去绿柳阁看姐儿几次,这样奴才们就更不敢怠慢了。”隔了两日,宝珠把打听来的消息报告给沈沅钰。

    沈沅钰把玩着拇指上一个硕大的扳指,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沈沅思是个善心人,总算没有看错她。请她出面解决这件事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沈沅舒坐在沈沅钰的下首,长叹一声道;“希望这次,再再没人敢敢苛待月儿,她能能过上几几天好日子吧。我就是担担心,等二姐姐出出嫁了,再没人管管月儿了,可怎么是是好啊?”

    沈沅钰安慰她道:“请二姐姐出面不过是权宜之计,等三哥的伤好了,他这个作父亲的,自然能够看护月儿了。大不了到时候咱们多提点着他就是了。”沈沅舒听了若有所思,这才想明白沈沅钰的全盘计划。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小小姐真是好命,能遇见你们这样的两位姑姑,千万百计地这样帮她,甚至不惜……”不惜得罪三太太。宝珠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这一日沈沅钰正在屋中翻阅卷宗,就有丫鬟进来通报说:“琅琊王府庾之瑶小姐来了。”

    沈沅钰一笑,庾之瑶这丫头来得倒快。沈沅钰到庄子上之前,曾经给庾之瑶发过帖子,问她去不去,庾之瑶本人是很想去的,可是考虑到家中继母的感受,庾之瑶还是给推拒了。今天想来,这丫头定是来谢自己对庾璟年的救命之恩的。

    沈沅钰就出了东厢房,在长乐堂的门口碰见了沈沅舒,她也得了丫鬟的通报。姐妹俩坐着滑竿来到二门,看见庾之瑶已经到了。

    “钰姐姐,舒妹妹!我没有给你们发帖子就不请自来,你们不会怪我吧!”

    沈沅钰笑道:“就你规矩多。我不是说过吗,长乐堂随时为你敞开大门,你想来便来。”

    沈沅钰就上前挽着庾之瑶,三个人回了长乐堂。

    丫鬟们上了茶果点心,庾之瑶刚坐好,见附近没有旁人,就眼圈发红道:“钰姐姐,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二哥,我代我二哥谢谢你!”

    说着便要给沈沅钰下跪磕头。沈沅钰急忙扶住了她:“哎呀,你可千万不要这样!你二哥也帮过我好几次,我这次适逢其会,帮了他一个小忙,也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何况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钰姐姐你太过自谦了,这中间过程的凶险,二哥全都告诉我了。若是没有你,这次他铁定是回不来了。”想起哥哥后背那个恐怖的伤口,庾之瑶的眼角就带了泪。

    “我刚刚在东海王府看见他的时候,真的要把我给吓死了。”

    “庾将军现在的伤势如何了?”沈沅钰其实也一直在担心庾璟年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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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葫锯嘴葫芦

    “三皇兄请了史神医给二哥疗伤拔毒,史神医说二哥的伤势很重,好在此前被人用特异的法子处理过,是用针线将二哥的伤口缝合了起来。史神医说这个法子非常之巧妙,发前人所未发。但是二哥一路颠簸而回,再加上中毒时间甚久,恐怕治起来非常之难……”想到庾璟年受到的苦楚,她的眼角便又湿了。

    沈沅钰霍然起立:“怎么会这样?那庾将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惊慌。

    庾之瑶吃了一惊,印象里她从未见过沈沅钰如此失态的。连忙道:“钰姐姐,你别着急。史神医说是外伤好治,可二哥所中之毒已深入脏腑,好在他寻得一个上古的妙方,再采用针灸之法从头部百汇穴拔除。慢慢疗治,用一两个月的时间,总有一天能把余毒清楚干净的。不过这个法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史神医说二哥就算余毒清楚干净了,也很有可能留下头风病。”

    也就是说要留下后遗症?那头风病乃是顽疾,缠绵难愈、易于复发,发作起来头痛欲裂,无可遏制,不过和性命比起来,自然又算不得什么。

    沈沅钰道:“那么说庾将军起码要治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有起色?”

    庾之瑶道:“正是呢!”

    沈沅钰见庾之瑶心事重重的,劝慰道:“之瑶,那史神医医术通神,他说能治得好你二哥的病,就一定没有问题的,你也别太担心了。”沈沅舒也在一旁劝慰。

    庾之瑶道:“钰姐姐,我现在很害怕。我担心的不光是二哥的病情。”

    沈沅钰奇道:“那还有什么?”

    庾之瑶显得十分彷徨,犹豫了片刻终于回答道:“父王听到消息,派了人去东海王府,打算把二哥接回琅琊王府治伤,二哥却怎么都不肯回去,三皇兄也不想让二哥回到琅琊王府。后来,父王便让大哥到东海王府来探视,本来兄弟俩说的好好的,二哥听说皇伯父定了郗太后的侄子郗檀做大司空,不知怎么的忽然怒不可遏,将大哥轰出了东海王府。父王听说了之后,气的不行,在家里诅咒二哥最好治不好伤,立刻就死了。二哥和父王还有大哥,关系越来越僵,再这样下去,我真害怕……”

    沈沅钰早听说过庾璟年和父亲以及哥哥的关系很差,尚未成亲就搬出了琅琊王府,只是没想到会差到这等田地。不由暗想,庾璟年这人也是,有什么事非得闹出来,让别人都知道吗?就不能做做表面功夫?这件事不论谁对谁错,庾璟年毕竟是小辈,舆论总会向着琅琊王多一些。

    不过想想庾璟年那种性子,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也就可以理解了。

    又劝了庾之瑶几句,庾之瑶担心二哥在东海王府的伤势,就起身告辞。这次出来,一是想谢谢沈沅钰,二是想找个人吐槽一番,心里也能舒坦点,现在两样目的都达到了,庾之瑶也就不多留了。

    沈沅钰道:“之瑶妹妹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麻烦你帮我带给你二哥。”

    庾之瑶点了点头。

    沈沅钰就拍了拍手,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庾之瑶定睛看去,只见那大大的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葫芦——锯了嘴的葫芦。

    庾之瑶本来以为沈沅钰会送些珍贵的药材之类的给庾璟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古怪的玩意儿。

    “钰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抿嘴一笑道:“你拿给你二哥看,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庾之瑶无奈地摇头:“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就喜欢故弄玄虚。”

    沈沅钰只是笑,若是旁的事,沈沅钰还可以向庾之瑶解释几句,可是这件事,她却不能对庾之瑶明言。

    庾之瑶从沈府出来,直接坐着马车去了东海王府。

    自打三皇子成亲,庾之瑶经常到这里来陪王菁说说话,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三皇子因着庾璟年的关系,对庾之瑶十分的疼爱,比之自己的亲妹妹豫章公主也不差什么。因此王菁对庾之瑶也十分得礼敬有加,姑嫂之间相处融洽。

    庾之瑶到了门口,王菁早就等在那里了,上前拉着庾之瑶的手道:“六妹妹,你来了!”

    庾之瑶和王菁见过礼,嗔道:“三嫂!我都和您说过多少次了,你如今主持王府中馈,一天有多少事要忙,我又不是外人,就不必每次都到垂花门这里来接我了。派个婆子过来引路就是了。”语气很是随意,两个人显得十分亲近。

    要知道庾之瑶虽然为人很好,并不难接触,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她的信任也不容易,可见王菁是在她身上下了功夫的。

    王菁笑道:“瞧你说的,我一天闲在这府里,能有什么大事?连你来了我都不出面,殿下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新婚之初,她和三皇子恩爱甜蜜,三皇子不但早早为她请封了王妃,还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主持王府中馈的大权交给了她,她对三皇子更是愈发的敬重。

    三皇子样样都好,对她也温柔体贴。唯一让她感到顾虑的是,三皇子明明知道那个裴染不是个好东西,却依然为她请封了侧妃,每个月也总会有几天歇在她的房中。

    这让王菁有一种压迫感,只想做的更好些,再好些,让三皇子对她更多一些信任。当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生下三皇子的嫡子。

    “没事儿,这事儿我帮你和三皇兄说去!”

    王菁连忙道:“殿下他一天到晚忙得都是正事,这些许的小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庾之瑶笑:“就知道你最疼三皇兄了。”

    顿了顿,庾之瑶又问:“二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王菁道:“史神医刚给他针灸完毕,想来现在还在歇息呢。昨个儿连皇上也给惊动了,亲自到王府来探视,又留下了许多太医在这里,赏赐了很多药材,有陛下和殿下在,五弟的伤必定很快就好了。”

    庾之瑶倒是没有觉得奇怪,皇帝对庾璟年一向疼爱,亲自来探视也没什么:“我二哥在这里养伤,给嫂嫂添麻烦了,把您给累坏了吧。”这阵子确实是够王菁忙活的。

    王菁却笑道:“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五弟和殿下的关系谁不知道,那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我这做嫂嫂的,不过就是在旁边帮帮小忙,打打下手,有什么累不累的。”

    此时此刻,三皇子正坐在如意轩中哗啦哗啦地翻阅卷宗。庾璟年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不耐烦地道:“你批阅公文,就不能到书房去吗?非要在这里烦我,让我不能好生休息。”

    三皇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在这里陪着你,我怎么能放心呢?你不知道,自从接到你的飞鹰传书,我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就怕你被老大和太子给暗算了。再说了,史神医可是说了,他刚给你施完了针,你是不能立刻就睡的,不然将来你的头风病可就愈发厉害了……”啰啰嗦嗦一大堆,听得庾璟年愈发暴躁。

    三皇子见庾璟年眉目之中酝酿着风暴,他听史神医说过,从头顶百会穴拔毒,脑袋会疼的厉害,所以庾璟年脾气变得不好他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我说安仁,昨天父皇来看你的时候,我可替你捏着一把汗呢,就怕父皇问你要那传国玉玺,你要是拿不出来,你可就是欺君之罪啊!要说父皇对你还真是好,好得让我这个亲生的儿子都嫉妒了,从头到尾都只问你的伤势,政务上头的事儿,硬是一句都不提。”三皇子嘻嘻地笑着:“哎,你说你会不会实际上也是父皇的亲儿子……”

    庾璟年真被三皇子聒噪的想要暴跳如雷了。恶声恶气地道:“你少说一句,能死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三皇子在庾璟年的面前,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庾璟年怎么和他发怒,他都不带生气的。两个人也真是交心换命的交情,为了对方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

    结果三皇子清净了没有十分钟,就又忍不住开始巴拉巴拉,“安仁,传国玉玺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庾璟年真想找出针线来把他那张嘴给缝起来,不过他也知道三皇子是在为了他好,他这个时辰的确是很困的,但是要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史神医说他将来必定会落下很重的头风病病根。三皇子之所以在他耳边聒噪,也是不想他这样睡着了的意思。

    所以庾璟年这才没有破口大骂。他没好气儿地道:“那是你的事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传国玉玺这个馊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最后自然还是由你来解决。”

    三皇子差点跳起来;“你这不是害哥哥呢吗?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我连传国玉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庾璟年道:“反正我不管,你就是找个萝卜,在上面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我也即刻把那东西送到皇伯父面前去。”

    “好吧好吧,我是怕了你了。我等会就吩咐手下人去做这件事,这个传国玉玺就是假的,咱们也得做成真的样子。”

    庾璟年早知道他手下有能人无数,这件事自然能解决的掉,所以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三皇子在他的面前一刻也停不下来,就道:“那天庾亮来看你,你听说郗檀做了宰辅,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庾璟年被他那一双眼中射出的锐利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正想说几句别的岔过去,外头有人进来回报说:“王妃来了!之瑶小姐来了!”

    就见王菁和庾之瑶把臂走了进来。三皇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人上前给三皇子见礼。

    三皇子扶起庾之瑶道:“六妹妹这是从琅琊王府过来吗?”

    庾之瑶道:“不是,我刚才去了沈府见钰姐姐,是从钰姐姐那里回来的。”就上前问候庾璟年,“二哥你觉得怎么样了?”

    庾璟年对庾之瑶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就放缓了神色道:“我挺好的,你别担心,你身子也不好,以后不用天天这样两头跑了。”

    三皇子道:“不若妹妹就在我这东海王府里找个地方住下,照顾安仁,也是两相便宜。”

    庾之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三皇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能住过来。”

    庾璟年明白妹妹的心意,如今他已经搬离了琅琊王府,若是庾之瑶也跟着一块儿搬出了,外头的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呢。庾之瑶这么做,也是为了缓和他的他父亲琅琊王的关系,他就叹了一口气道:“三哥,算了,你就不要为难之瑶了。”

    三皇子一想也就明白了,笑道:“是我孟浪了。”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庾璟年又不厌其烦地嘱咐道:“哥哥也不是不让你出门看我。但是以后出门一定要带齐了人手,知道了吗?”

    庾之瑶郑重地点了点头。想起沈沅钰送给庾璟年的那个奇怪的礼物,就对他说道:“我刚才去沈府看过了钰姐姐,临走的时候她让我送一样东西给二哥……”

    “哦?”三皇子第一个感兴趣起来。“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庾之瑶就叫丫鬟把那个锯掉了嘴的葫芦拿给庾璟年看。

    庾璟年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过来。沈沅钰这是在提醒他,要他保守在庄子上的秘密,要知道他光着上身,让沈沅钰给他疗伤,实在对沈沅钰的闺誉有损,给他送这么个葫芦的意思,就是叫他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样,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庾璟年真是哭笑不得。

    她这是逗自己一笑呢,还是正儿八经提醒他呢?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郗杰的父亲即将成为大司空的事情,心里就是一阵憋闷。不会是沈沅钰害怕当不成郗檀的儿媳妇,这才派人送这个来提醒他的吧?

    想到这里,庾璟年心头一阵烦躁。偏偏还有人十分没有眼力件儿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咦,沈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他拿着葫芦上下摆弄:“这么个破葫芦能用来干什么?”又回头问庾璟年,“安仁,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目光能杀人,三皇子的身上早就多了十七八个小洞了,庾璟年不想在三嫂和妹妹面前下三皇子的面子,只得压抑着怒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把这个鬼东西给我拿出去,扔了!”

    三皇子忙道:“说不定人家是一番好意呢,你怎么……”看见某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目光像是刀子一样,三皇子连忙改了口,吩咐下人道:“拿出去,立刻拿出去!”

    沈沅钰没想到自己送去的葫芦让某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怒气勃发,吃起了飞醋。她和沈沅舒此刻又来到西府,一方面将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土仪送给西府众人,一方面看看月儿。

    沈沅思的房间中,沈沅钰怀里抱着月儿,一边揉着她的小脑袋。

    月儿手里拿着沈沅钰叫人给她做的南瓜饼,小脸蛋在她的脸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三姑姑!”那声音动听的仿佛能把人给化了。

    把沈沅钰喜欢的不得了。回头对沈沅思道:“几日不见,这孩子瞧着大方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害怕怯懦了,还是二姐姐教导有方。”

    沈沅思是个冷清的性子,笑了笑道:“月儿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并没教她什么,只是给她找了一个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已经说好了,以后就会一直留在月儿的身边。”就是说沈沅思出嫁了,这个嬷嬷也一样跟着月儿。

    沈沅钰点了点头,将月儿放到地上,让她去找沈沅舒玩儿去。所有人中,她还是和沈沅舒最为亲近。

    沈沅钰就问沈沅思:“二姐姐,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嫁人了,可都准备好了?”她所说的当然不是嫁妆之类的准备好了没有,而是说她有没有准备好去做琅琊王氏的妻子。

    沈沅思叹了一口气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不嫁去琅琊王氏,还能怎样?”

    沈沅钰道:“二姐姐,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你嫁过去了,恐怕也永远难得到幸福。路萧然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一页就翻过去吧。你不念着别的,总要念着三婶婶一片爱女之心,你是她亲生的,她绝对不会害你,那王芸她定是摸清了底细的,那王芸必定是个好的。先贤曾经说过,真正的智者,应该懂得怎样抓住眼前的幸福,希望二姐姐能够好好想想这一件事。”

    沈沅思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展颜一笑道:“多谢三妹妹!三妹妹对我的好,我永世不敢忘记。”

    沈沅钰笑道:“只要二姐姐不嫌我啰唣,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了。”

    “怎么会!”沈沅思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也算慢慢想通了,我记得你曾经劝过我,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人生不只有一道风景,你放心吧,我嫁到王家之后一定会好好过活的。只是,我担心日后没了我这个姑姑照拂,月儿该怎么办?”

    沈沅钰明白,沈沅思担心三太太还是会对月儿不利。“这件事二姐姐有没有好法子?”

    沈沅思道:“我想来想去,唯有让三哥赶快娶亲。找一个老实厚道的嫁进来,照看着月儿,既名正言顺,也叫人放心。”

    沈沅钰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三哥如今的样子,还在心心念念忘不了阿蛮,他又怎么肯娶亲呢?”来沈沅思这里之前,她先去探望了沈沐,沈沐如今的伤势总算控制住了,只是精神还是不怎么好。

    沈沅思道:“所以我想请你多去劝劝他,他一向最听你的话。”

    沈沅钰郑重保证,“二姐姐放心吧,这件事我义不容辞。”

    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上,皇上正式任命郗太后的侄子郗檀为大司空,郗檀成为大晋的中枢宰辅。一时之间郗家水涨船高炙手可热起来。沈沅钰因为是郗杰的未婚妻,也倍受京中众人关注。

    谦退堂的东厢房中哐啷哐啷响了一个早上。湖阳郡主扶着耿嬷嬷的手走了进来,就看见沈沅珍将一个蓝色的精致汝窑花瓶在地上砸烂了。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碎瓷,一片狼藉。也不知有多少瓷器和花瓶遭了她的毒手。

    湖阳郡主的眉毛就立了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娘!沈沅钰还没有出嫁呢,就已经进了祖父的北望斋,如今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超过了我和沈沅依。咱们就这样看着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得了这样好的一桩姻缘吗?日后她有做宰辅的公爹撑腰,岂不是要把咱们完全踩在脚下了!”沈沅珍简直气得肝疼。尤其想起郗杰那完美无瑕的面容,更是嫉恨的发狂。

    “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你还想怎么着?”

    沈沅珍道:“咱们就不能想个法子,坏了她的这桩婚事?”

    “你不要胡闹!”沈沅珍年纪小,看不清局势,湖阳郡主却是看得很清楚,“你没看到老太爷对这件事有多看中吗?沈家是绝不能失去这们婚事的。”

    “那可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这样干等着吗?”

    湖阳郡主怒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再掺合到这些阴谋诡计当中去,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

    耿嬷嬷担心地看了湖阳郡主一眼:“郡主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您可不能动气啊。”

    湖阳郡主压了压火起,对沈沅珍道:“你给我好好呆在屋里,待为娘为你张罗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早早把你嫁了。”

    “不,我不要!”沈沅珍大喊:“除非和郗杰一样,人长得好看,家里又有和大司空相媲美的权势的。要不然母亲给我找再优秀的人,我也不嫁,我不想一辈子被沈沅钰骑在脖颈子上。”

    “你你你!真是反了,想要自己挑夫婿,传出去,你的脸皮还要不要了!人家听见这种事,都要掩面逃进屋里去的。哪有你这样的?真是气死我了!”

    耿嬷嬷只好两头劝慰,“四小姐也是无心之语,她从来都是最守礼的,刚才不过是气急了才这样说话。”又劝沈沅珍道:“四小姐,郡主娘娘怀着身孕呢,您也少说两句吧。”

    总算安抚住了这对母女。耿嬷嬷扶着湖阳郡主回到上房,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盏热茶,亲自奉上,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私以为,四小姐的话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三小姐顺顺当当地嫁了郗公子,别的不说,恐怕对二老爷日后争夺宗子之位,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湖阳郡主将热茶狠狠在桌子上一顿,“谁能想到小贱人会有这样的运道,那郗檀资历威望都属平平,偏偏四大门阀众口一辞地支持他。”她却不知道为了寻求这个平衡,皇帝和四大门阀浪费了多少脑细胞,经过了多少次博弈。若不是沈家考虑到郗杰的婚事,沈弘也绝不会那么容易退步。

    湖阳郡主接着道:“老太爷如今将沈沅钰看作是重中之重,咱们哪里还有机会对她下手!想要破坏这桩婚事,又谈何容易!”从前自作聪明陷害沈沅钰,哪一次不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这次就算是要动手,也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只可惜到现在,我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湖阳郡主正在皱眉苦思,忽然道:“咦,有了!小大房的那位一向诡计多端,咱们何不去问问她?”

    耿嬷嬷面色一变:“您是说,白……”

    湖阳郡主点了点头,耿嬷嬷也就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可是她毕竟是那一房房头的人,那边倒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能全心全意地帮咱们吗?”

    湖阳郡主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沈沅钰这小贱人得了一门好亲事,她肯定比咱们还着急呢。自打沈沅钰从庄子回来,就架空了她的权力,如今小大房里的事务全是沈沅钰在堂而皇之地管着,那位根本就插不上手。一旦沈沅钰有了强硬的婆家撑腰,她在小大房的地位更是艰难。那位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强硬的人物,她尝过了权力金钱的滋味后,绝对不会甘心放弃的!”

    湖阳郡主就在耿嬷嬷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耿嬷嬷听完了,道:“老奴这就去!”说着对湖阳郡主行礼后退出了谦退堂的正房。然后带着一个小丫鬟去了白姨娘他们住的沉香阁。

    听说湖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了,白姨娘亲自到门口迎接。笑着说道:“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今日我这沉香阁可是蓬荜生辉啊。”

    耿嬷嬷笑道:“满府里谁不知道白姨娘的手最巧,这不是我们郡主娘娘怀孕了吗,我想着给娘娘做一双舒服些儿的软底绣鞋,便想到您这里来讨要个花样子。”算是解释了她的来意。

    白姨娘却是目光微闪,耿嬷嬷跟着湖阳郡主,在这府里的身份,比起某些明面上的主子还要高上那么两三分,讨要花样子?她又怎么肯亲自往一个姨娘的院子里跑!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这是没安好心啊!

    白姨娘却是不动声色,只谦和地笑着:“您真是太客气了。”一面说着一面把耿嬷嬷请进了厅堂之中。

    耿嬷嬷细心打量着内室的布置,四季山水的屏风、花梨木的桌椅家具,墙上还挂着几幅名人字画,窗边摆着几盆芍药,显得富贵而又颇有格调,又不逾越了一个姨娘的身份。

    耿嬷嬷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个白姨娘,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白姨娘就吩咐随侍的小丫头去拿花样子。耿嬷嬷摆摆手道:“不忙,难得到姨娘这里坐一坐,正好和姨娘好好唠唠!”

    白姨娘微微一笑,“可不是,您可是我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呢。”却不肯先开启话题。

    耿嬷嬷知道她谨慎的性子,心里不由微微一哂,这位做尽了坏事,偏要在人前摆出一副菩萨的心肠,也真是让人瞧着就恶心。就主动挑起了话头:“怎么没瞧见七小姐?”

    白姨娘道:“这孩子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画画呢。”沈沅璧的智商不够,白姨娘可不想让她掺合到小二房这些龌蹉事当中去,自然也不会带着沈沅璧来见耿嬷嬷。

    耿嬷嬷就顺着这个话题夸奖起沈沅璧道:“七姑娘是个好的,为人贞静贤淑,人又多才多艺,我听说七姑娘的字写得不错,还会画画的吗?”啧啧赞叹几声道:“不愧是姨娘调、教出来的!”

    白姨娘十分含蓄地笑笑。沈沅璧其实不喜欢写字也不爱画画,可是沈昀最是喜欢这种风雅的事情,为了讨好父亲,沈沅璧只得咬牙坚持,只可惜天分不高,什么多才多艺云云,实属是耿嬷嬷的溢美之词。

    耿嬷嬷见白姨娘并不接话,心里就有些烦躁,不过一个比奴婢大不了多点儿的姨娘,还和自己拿上架子了不成?

    耿嬷嬷就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最近我瞧着七小姐怎么憔悴了不少?自打三小姐这个当姐姐的从牛首庄回来,七小姐可就没有以前那么鲜亮活泼了。莫不是三小姐这个做姐姐的,对妹妹的管束太过严格了一些?”

    这等毫无技术含量的挑拨,白姨娘又怎么会看不穿。耿嬷嬷又道:“有件事不知姨娘听说了没有,三小姐的未来公爹,也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子,高平郗氏的郗檀被皇帝恩准,如今做了大司空,执掌了朝权。这三小姐真是个好命的,那郗杰本来就是郗家的一根独苗苗,如今父亲又做了大晋的宰辅,日后的三小姐不定还怎么风光呢?”

    白姨娘道:“嬷嬷说的正是呢,太太和三小姐为人和善,能得到那样的好亲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报。”

    “是呢是呢!三小姐得了这样一门只怕她管束起妹妹来,更要尽心尽力,恐怕也更要严格了。”耿嬷嬷抿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从前我瞧着三小姐不在的时候,白姨娘管着整个长乐堂,那真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如今三小姐接管,可就大大的不如了。连郡主也说,三小姐毕竟是一个未出嫁的孩子,大太太身子不好,这长乐堂还是该归姨娘管着才是。”

    说了这么多,白姨娘听懂了,湖阳郡主打发耿嬷嬷过来,是想告诉她,湖阳郡主是支持她拿回小大房的管家权力的。再联想到刚才耿嬷嬷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白姨娘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白姨娘终于开口问道:“三小姐的这门亲事,不知道郡主娘娘有什么看法?”

    耿嬷嬷笑道:“郡主娘娘自然是替三小姐,替小大房欢喜的,只不过听说老太爷急着要给三小姐完婚,等二小姐嫁入琅琊王氏之后就开始着手操办这件事,娘娘还是觉得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那是何等的尊贵,太早嫁出去终究有些不妥。娘娘很想劝劝老太爷不要操之过急,只不过却不知怎么开这个口,白姨娘一向足智多谋,可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想个法子让沈沅钰晚点儿嫁?怕是想让她想个法子让沈沅钰嫁不成吧?白姨娘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白姨娘呵呵笑道:“嬷嬷您说笑了,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三小姐什么时候出嫁这种大事又岂是我一个姨娘能够置喙的?至于老太爷,我也只是在家宴中远远看过他老人家几回,在他老人家面前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两个人又相互试探了几句,耿嬷嬷就起身要回谦退堂去。白姨娘道:“嬷嬷不要那软底绣鞋的花样子了?”

    耿嬷嬷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几件郡主吩咐下来的事情没有处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姨娘替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好的花样子打发了丫鬟给我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白姨娘笑笑,也不多留,亲自送了耿嬷嬷出去。白姨娘回到内室,心腹金旺家的跟了进来,将服侍的全都遣退,才面色凝重地道:“姨娘……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姨娘闲闲地摆弄着手里的一块玉佩,“三小姐如同旭日冉冉升起,先是连番挫败了郡主和四小姐的阴谋,又和三皇子、庾璟年等人交好,如今更是得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恐怕她们是坐不住了。想来她们是叫我想法子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呢。”

    金旺家的小心翼翼地道:“那姨娘家的可有什么打算?帮还是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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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拒谢纯拒婚

    白姨娘淡淡地道:“三小姐嫁了郗杰,对老爷争夺宗子之位有一定的好处。可是,三小姐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姨娘,更讨厌璧儿和溪儿这一对庶出的弟弟妹妹。现在她就处处针对咱们,若是她真做了当朝宰辅的儿媳妇,恐怕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金旺家的不用往下问,就知道白姨娘是个什么决定了。

    白姨娘想了想,对金旺家的道:“你去挑一个绣鞋的花样子今天晚上就给耿嬷嬷送过去。顺带着把那个花开富贵的香囊拿过来,往里面加一些梭葛草,一并给湖阳郡主送过去,再提醒她说,这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如此这般吩咐了金旺家的几句。

    白姨娘的一位叔父曾做过宫中的御医,白姨娘跟着他学过几年医道,她的医术虽然不若沈昀那般高明,却也初窥堂奥,懂得一些药理。她在沉香阁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药圃,里面中了不少的珍惜药材,这梭葛草便是其中之一。

    金旺家的迟疑了片刻道:“这样说,那边能听明白吗?”

    白姨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隐含着淡淡的不屑:“我给了他们这么多提示,若是还想不到应该如何去做,这样的人,咱们也不要和他们合作了,免得带累了咱们自己。”

    金旺家的就按照白姨娘的吩咐,拿了绣鞋的花样子,又带上白姨娘的那个香包,就去了谦退堂。

    耿嬷嬷听说金旺家的来了,亲自接了出来。将她让进一个小小的偏厅里,将小厅中的侍候的人全都撵了,金旺家的这才拿了花样子出来,恭敬地道:“我们姨娘精挑细选才选出这个花样子,还请嬷嬷瞧瞧,合不合您的眼?”

    耿嬷嬷拿了那花样子随便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问道:“白姨娘可还有什么话没有?”

    金旺家的道:“姨娘听说郡主娘娘害喜害得十分厉害,特意叫奴婢拿了一个香囊过来,送给郡主娘娘,这个香囊里装了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不过姨娘让奴婢提醒嬷嬷,这个梭葛草虽是好东西,若是和沉水香搭配,却会让人心浮气躁。”

    耿嬷嬷道:“你们姨娘想得倒也周到,不过那沉水香何等的金贵,只有宫中皇太后才用得了这香,咱们郡主是从来都不用的,这岂不是多此一句提醒了吗?”

    金旺家的陪着笑道:“姨娘吩咐奴婢一定要将这句话带到,奴婢自然不敢偷懒的。”

    耿嬷嬷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姨娘还有没有别的话说了?”

    “姨娘是没有了。不过奴婢还有几句话,想和耿嬷嬷说一说。”

    耿嬷嬷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微嘲,“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金旺家的道:“我乡下有个远方的侄女,模样长得不错,人也聪明,一开始说给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做正妻,两家都很满意,眼看着都要成亲了,忽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说我那侄女命硬,是个克亲之命,她娘就是被她给克着了,这才常年卧病在床,都起不了身。大家本来以为这都是野道士胡吣,并没有在意。谁知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了那大户人家的耳朵里,那家人心疼儿子,就找了借口,将这门亲事给退了。我那族弟和媳妇不同意,最后人家干脆换了一个媳妇,本来要娶姐姐的,后来那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就娶了我那侄女的妹妹,你说这事儿有意思不?”

    耿嬷嬷听见“母亲常年卧病不起”,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听完金旺家的这番话,故作唏嘘道:“你那远房的侄女还真是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那个侄女人才非常出众,父母都觉得她能嫁个好人家,谁知道克亲那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再没人敢上门求亲的,我那侄女今天都二十了,还没有亲事呢,也真是,命运不济啊!”

    耿嬷嬷跟着感叹了一回,见她再没有什么说的,就送走了金旺家的,袖了那香囊去谦退堂找湖阳郡主去了。

    耿嬷嬷把金旺家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向湖阳郡主汇报了,湖阳郡主则接过那个香囊仔细查看,先是放在鼻端闻了闻,接着又将那香囊打开来瞧了瞧里头的梭葛草,捏着那个香囊沉吟不语。

    耿嬷嬷道:“这白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说话总是这么云山雾罩的,真是急死个人!”

    湖阳郡主哂道:“白姨娘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佛口蛇心,整日里装出一副温柔慈悲的模样,暗地里坏事没少做。这不是她头一次和咱们合作了,又有哪一次叫咱们拿住过把柄了?”虽然十分不屑白姨娘的为人,但是湖阳郡主不得不承认她的脑子好使,起码比自己要好使。

    “郡主,那白姨娘的法子是?”

    湖阳郡主轻轻把玩着那个香囊,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换亲!”

    其实耿嬷嬷跟在湖阳郡主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将湖阳郡主身边那么多嬷嬷压下去,这里头的关节她早就想过了,不过她了解湖阳郡主的性子,容不得别人比她强,也容不得别人比她聪明,所以就算她想到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她的意思是……把四小姐嫁给郗杰?这倒真是一个好法子,这样沈家和郗家这门亲事保住了,老太爷也不会坚决反对了。”耿嬷嬷这下真是不得不佩服白姨娘的计谋手段了。

    湖阳郡主冷笑道:“哪止啊?她替咱们把法子都想好了!什么克亲之命,什么母亲卧病在床,哼哼……”又将手里的那个香囊扬了扬道:“瞧瞧,道具都给咱们准备妥当了。”

    耿嬷嬷觑着湖阳郡主的脸色道:“娘娘,老奴觉得白姨娘这个法子可行!”

    “把我的女儿嫁给郗杰?”湖阳郡主道:“这可得容我好好想想!”

    耿嬷嬷道:“娘娘,那郗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如今父亲又做了大司空,执掌朝权,这要好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若是能将他变成咱们的四姑爷,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湖阳郡主摆摆手:“你不懂,你不懂!郗杰样貌出身皆是上上之选,可是这人品……他的那些纨绔行径也就不说了,只是在男女之事方面……我听说他尚未成亲,房中便已有了三五个通房,而且俱是绝色。珍儿是个烈性的,脾气火爆,我担心珍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到底是当娘的,为女儿思虑的十分周详。

    耿嬷嬷有些无语,又想嫁入高门华第,又想夫君对她百般疼爱从一而终,这世上哪有把好事占尽了的。便委婉地劝解道:“娘娘,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哪有不偷腥的。那高平郗氏数代单传,郗杰肩负着繁衍后嗣的使命,多几个通房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这世道,为了门户家族的昌盛繁荣,莫不纳妾成风,便是尚主的驸马,也都有几房姬妾呢,您还是不要在这方面计较太多了。”

    湖阳郡主也明白她说的都是实情。可她还是心疼女儿,她性格强势,虽然给沈晖纳了几房小妾,可那些不过就是摆设,沈晖一年当中去不了小妾房中十回,饶是如此,湖阳郡主仍是觉得心里扎了一个刺似的。她不想让女儿和她一样,所以挑女婿的时候,对于男人的品行也有很高的要求。

    耿嬷嬷道:“四小姐天香国色,除了郗杰,年轻一辈之中,还有谁能配的上咱们四小姐?”

    湖阳郡主道:“其实我瞧好了一个人选,只是一直没有向人家提起过。就是那陈郡谢氏的大房嫡枝行五的谢纯!”

    “谢纯?”

    “谢纯出身的四大门阀,比起郗杰更要尊贵,他祖父是三公之一的太傅,比起大司空也不差什么。况且那谢纯年纪轻轻就名列建康名士之列,论才华郗杰拍马也及不上。他在陈郡谢氏年轻一辈中矫矫不群,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谢氏的宗主,岂不是珍儿真正的良配?”

    耿嬷嬷听得一阵迟疑,谢纯好的确是好,只是说起来,以谢纯的条件满建康城只有他挑别人的分,没有别人挑他的分,单是四大门阀之中,琅琊王氏、谯国桓氏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子,谢纯未必就能看得上沈沅珍。

    “那娘娘的意思是?”耿嬷嬷心里明白,湖阳郡主这是有些投鼠忌器,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若贸然提出沈沅珍和谢纯的婚事,遭到拒绝,那沈沅珍的脸可就丢大了。

    谢涵对谢纯那么偏爱,定然会派人了解沈沅珍的秉性,谢氏和小谢氏,一个是谢氏宗主谢涵的从妹,一个是谢涵的表侄女,若提及谢纯和沈沅珍的婚事,谢涵必然会向谢氏和小谢氏询问,湖阳郡主在东西两府中横行霸道,早把谢氏和小谢氏得罪了个遍,这两个人就不会替沈沅珍说好话,倒时候沈沅珍想嫁给谢纯,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湖阳郡主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最后决然道:“罢了,我这就让派人去谢家探探口风,若是谢家门槛太高,咱们再决定是不是把珍儿想法子嫁给郗杰,若是谢家答允了,便想法子说服老四,把沈沅依嫁到郗家去,总而言之,不能让沈沅钰成了当朝宰辅的儿媳妇。”

    这边耿嬷嬷和湖阳郡主在密议,沈沅钰也很快接到了消息。

    蕊心站在下首,低声向沈沅钰汇报:“郡主身边的那位耿嬷嬷去了沉香阁,说是白姨娘手巧,要从白姨娘那里求一个花样子。她和白姨娘在厅堂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手里却空空如也。到了晚上,白姨娘就派金旺家的去了谦退堂,又是耿嬷嬷出面,两个人在厅堂里坐了好一会儿,金旺家的才离开。”

    蕊心说完了这些,最后发表意见道:“小姐,那谦退堂很少和沉香阁往来,再说那谦退堂里什么东西没有,宫里最时新的花样子也时常有人送到湖阳郡主的手上,她还用去找白姨娘?这里面分明是有什么阴谋。”

    沈沅钰自然明白这里面有阴谋,这段时间最轰动的莫过于郗檀接任王越大司空的事情了,她也因为即将成为宰辅的儿媳妇而备受关注,想来这个身份,不论对小二房,还是对白姨娘,都是不小的压力,看来这两方面都不想她这桩婚姻顺利地缔结下去,已经迫不及待地联合了起来。

    不过她也不想嫁给郗杰,这么看几方面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沈沅钰倒是盼着对方的阴谋这次可以得逞了,那时候她就可以毫无鸭梨地和郗杰说拜拜,责任还不在她的身上了。

    蕊心见自家小姐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别人在背后害她似的。不由得有些替她着急:“小姐,我觉得她们这是冲着您来的,您得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啊!”

    沈沅钰笑着道:“不过就是要个花样子吗,瞧把你给紧张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们要害人,咱们有什么法子,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你只要派人多盯着点儿,时刻掌握她们的动向就够了,料想她们如今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如今的沈沅钰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早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所以就算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也丝毫不怕。

    湖阳郡主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发帖子请了自己的嫡亲哥哥长沙王世子庾征来到谦退堂,兄妹两个关了房门在屋里密议了足有一个时辰。

    庾征和谢纯的父亲也就是谢涵的嫡长子谢尚有几分交情,隔了一天就找了个借口请谢尚到惠宾楼吃酒,酒酣耳热之际,庾征道:“听说令公子谢纯年方十七,便已进入名士行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老谢有这样的儿子,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女儿有这个福气,能嫁到你们家做你的儿媳妇?”

    这几年各种给谢纯说媒的人太多了,想把女儿/侄女/外甥女嫁给谢纯的人也太多了,谢尚早就应对出经验来了。“犬子年纪还小,尚未婚配。庾兄恐怕不知道,犬子自小长在我父亲跟前,课业都是我父亲在指导,犬子的婚姻也由我父亲决定。我们虽然作为纯儿的父母,他的婚事,我们却是没有发言权。不过我父亲曾经说过,犬子性格毛躁,要把他多留几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再成亲。”

    庾征听了他这番话就有些不高兴了,这还没等说出女方的人选是谁呢,对方就有婉拒的意思了。想着离开乌衣巷时妹妹的千叮万嘱,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以令公子的年龄,也该到了先把亲事定下来的时候了。”

    谢尚要是再拒绝,就太不给庾征面子了,只好道:“我和纯儿他娘也有此意,只不过找来找去,一直没找到合意的而已。”这话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谢涵那么板正的一个人,唯独对谢纯宠溺有加,简直把他宠上天了,谢纯不知道怎么哄得老爷子高兴,答应了他的婚事要经他自己过目点头才做的主,这些年他和夫人不知道给谢纯找了多少个名门闺秀,结果谢纯这个天魔星,一个都没看上眼,全都给否定了。

    庾征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人选。论出身门第,论品行才学都堪做令公子的良配。”

    谢尚知道这是说到关键的地方了,就顺水推舟道:“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庾兄说来听听。”

    庾征道:“说来她和我关系匪浅,乃是我的外甥女,兰陵沈氏大房嫡女,四小姐沈沅珍,她的父亲是二老爷沈晖,母亲就是我的妹妹湖阳郡主。”

    谢尚客气道:“原来是沈四小姐,这孩子连我都听说过,必然是个好的。”这话倒也不是瞎说,沈沅珍在建康的确是颇有名气,因为她顶着一张好脸。虽说她别的方面不怎么样,但是有那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颜色,“兰陵沈氏最漂亮的小姐”这个名头就足够叫人记住她了。

    谢尚道:“不过这件事我还做不了主,须得禀明了我的父亲,由他亲自过目定夺才是。”

    庾征道:“这是自然,我也是想起来随便说一嘴,还没有和我妹妹妹夫商量过,也须得他们点头这件事才能有所眉目。”这么说不过是摆个架子,女方脸面上好看一点儿而已。

    要不然女方主动提出议亲,像是找不着婆家似的,多掉份儿啊。所以一般这种事,都是双方相互探听虚实,待双方都有那个意向了,再由男方请了媒人出面提亲,也是给足女方面子的意思。

    谢尚喝得微醺回到家里,先和自己的夫人朱氏提起了这件事。朱氏为了谢纯的婚事操了无数的心思,听说对方是兰陵沈氏的嫡女,又是样貌出众的,就先动了心思。

    那时候大家族的儿媳妇,不说娶个国色天香的回来,模样也总要过得去的才成,要不然实在拿不出手,就要丢婆家的脸面了。朱氏就商量丈夫说:“能不能先瞒着纯儿,咱们先探探这姑娘的底儿,免得让他知道了,又莫名其妙给搅合黄了。”谢纯这样的事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年来尤其是变本加厉,一和他提亲事的事儿,他就急,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性!

    “也好!”谢尚想想也就同意了。

    夫妻俩本想瞒着谢纯,哪知道他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很快就知道这件事。

    谢纯最近心气正不顺。此前他花了不少心思,组织了一次野外骑马踏青的活动,本来是想着要邀请沈沅钰参加的,结果沈沅钰以母亲生病需要照顾为由,毫不客气地给拒绝了。

    出门踏青的那天,谢纯的脸色黑得像是黑锅底似的。偏偏新安公主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不请自来,粘着谢纯差点儿把他给烦死,他正琢磨着找个机会去沈府里质问沈沅钰一番呢,结果听到父亲母亲要和沈家议亲的消息,人选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沈沅珍。

    谢纯当时就有点暴走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进了父亲的书房:“听说您打算和兰陵沈氏议亲,让儿子娶四小姐沈沅珍为妻?”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谢尚对这个儿子十分头痛。他是绝顶的聪明,也是绝顶的能闯祸,脾气上来了,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因此虽然他是爹,谢纯是儿子,可是父子俩每回交手,胜利的往往都是谢纯。

    倒像是反过来了,他是儿子,而谢纯是老子。

    谢纯冷哼了一声:“我奉劝您,不必多此一举,沈沅珍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是绝不会娶她的!”

    谢尚听得一愣:“你说什么?你就是不想娶沈家四小姐,也没有必要坏了人家闺阁女儿的闺誉!”

    谢纯道:“儿子还没有无聊到诋毁一个闺阁女子的地步。”就一五一十把老太君寿宴上,沈沅珍如何同湖阳郡主一同陷害沈沅钰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尚听得目瞪口呆,家族内部的夺嫡之争并不罕见,就是谢家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只是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掺合进去就大大的不妥了。她心肠如此歹毒,若是真把沈沅珍娶回来,那不是娶回来一个祸事精吗?

    谢尚想了想道:“既然她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这门亲事还是不要结了吧。过几天我就找个时机转告长沙王世子,回绝了这门亲事,也不用再叫人四处打听了。”

    谢纯这才满意。

    谢尚看着儿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谢纯就觉得有些恶寒,他这位老爹,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那是年纪大了收敛了锋芒,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熊孩子,谢纯这么熊,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遗传的作用。

    谢纯被他看得有些毛楞了,对谢尚道:“您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谢尚笑道:“我瞧着你对沈家四小姐深恶痛绝的样子,对三小姐却是推崇备至,莫不是你看上了沈家三小姐?她有没有定亲,若是没有,我这便派人去和沈家提议提去!”

    此前无论谢尚给他找多么出色的女子,谢纯都不屑一顾,最后弄得谢尚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的儿子眼光太高,整个建康也难找得到一个入得了他眼睛的女子,谢纯不喜欢,他也不敢强迫儿子娶亲,这熊孩子万一发起了狠,谁知道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现在谢纯终于有了看得上眼的姑娘,谢尚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沈家三小姐也是名门闺秀,只要她没有定亲,就随他喜欢,给儿子定下来也就是了。

    谢纯见父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先是一阵不自在,又见父亲异想天开想去沈家提亲,心里就觉得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不必了,沈家三小姐早已有了婚约在身,未婚夫就是新任的大司空郗檀,沈家为了门户利益,绝不会放弃这门亲事的,您就省省心吧。”

    谢尚看着儿子的背影,一向傲慢的天最大老子第二的谢纯,这一回的背影竟有一种萧索的味道。看得谢尚心里都一阵不好受。

    谢尚回到正房,将谢纯关于沈沅珍的评价和朱氏说了一遍,朱氏叹道:“那湖阳郡主我是见过的,骄横跋扈,没有容人的雅量,料想也教不出什么好女儿来,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只是眼看着纯儿一天天大了,亲事却一直没着落,我这一日一日的,连觉都睡不安寝。”

    谢尚叹了一回,道:“纯儿这次倒是有了自己中意的人选,只可惜……”

    朱氏精神一震:“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门第合适,品性端方,便遂了他的意,将那女孩儿娶回来便是了。”这些年朱氏也想明白了,儿子的婚事毕竟是绕不过他自己去的,与其让儿子不满意婚后再闹出来,还如不让他找个自己喜欢的,谁叫他们摊上这么一个熊孩子呢。

    谢尚就把谢纯对沈沅钰颇为推崇的事儿也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夹杂了不少他自己的推测和观点。

    朱氏听了也是一阵失望,“既然这位三小姐已经和高平郗氏定下了亲事,咱们总不能夺人所好!不对……”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不愧是当娘的,儿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有多熊她是知道的;“纯儿不会为了三小姐,对高平郗氏的公子不利吧……”

    谢尚也警觉了起来,“有这个可能!”不是“有这个可能”,是“太有这个可能了”,谢纯这个人说不好听点性格极为扭曲古怪,占有欲极强,他看上的东西要是得不到手里,绝对会睡不安寝,千方百计总要得到才行。

    谢尚也有些坐不住了:“要派个人盯着他才成,免得他做出不当的举措来!”高平郗氏如今掌握了相权,家族正处于冉冉上升的阶段,若是谢纯出手对付郗杰,很有可能引发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

    倒不是陈郡谢氏就怕了高平郗氏,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谢尚下去安排人手看紧了儿子不提。

    且说谢纯回到自己的院子,想着沈沅珍那个贱婢肖想自己心里就觉得极为不爽,等了两天见谢尚并未找庾征把这件事说清楚,心里更是不痛快。他自然也是明白的,人家女方刚刚提出亲事,谢尚立刻就给拒绝了,实在太过损伤对方的面子,所以谢尚拖上一段日子,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才是正确的处事之道,只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谢纯愿意用父亲的这种法子。

    谢纯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谢纯的法子十分简单粗暴,直接便去了乌衣巷,大摇大摆地入了东府。看门的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要去拜见小谢氏,也没人拦着他。谢纯登堂入室,直趋谦退堂沈沅珍的院子。

    这些日子湖阳郡主约束沈沅珍的一言一行,拘着他在院子里做针线,沈沅珍哪里是那等静得下心的人,哭求了湖阳郡主多次,湖阳郡主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收收她的性子,任她怎么哭求,都不肯放她出来。

    沈沅珍坐在针线房里正百无聊赖,教她针线的人是湖阳郡主从宫中请回来的绣娘,见这位四小姐早已神游天外,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解。正在此时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沈沅珍立刻跳了起来:“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绣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沈沅珍走出绣房,在院子门口看见谢纯正带着一个小厮,一副要闯进来的架势。

    “怎么是你?”谢纯人长得是极英俊的,可是沈沅珍帅哥见得多了,对于美男子并没有多少肖想,尤其是上回老太君的寿宴上,谢纯处处偏帮沈沅钰,沈沅珍自然把他划入敌对阵营,对他更是只有恶感而没有丝毫好感。

    “你来干什么?”

    谢纯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沅珍,只见她白玉的瓜子脸,身穿一件月白色滚边柿蒂纹交织绫窄袖衫子,鸭黄色掐牙镶边月季花马面裙逶迤拖地。乌黑浓密的青丝,在头上绾出一个别致的瑶台髻,云鬓里插着镶丝聚宝盆汉白玉花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真真是如同浓桃艳李,美艳逼人。

    沈沅珍被誉为兰陵沈氏第一美女,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落在谢纯的眼里却觉得处处都是毛病,哪里看着都厌恶。“你来的正好,我正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谢纯的语气十分不客气,沈沅珍也不由的微怒:“有什么话不对你那钰表妹说去,却来找我?谢纯表哥,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那件事之后,沈沅珍一直觉得谢纯和沈沅钰有私情,只是苦无证据而已,现在抓住机会便反唇相讥。

    谢纯冷笑:“说得正是呢,我和你这种阴险毒辣的女人,哪里有什么话好说?若不是你们沈家死乞白赖主动上门要将你嫁给我,我又岂会踏足谦退堂一步,没的污了我的鞋子。”

    他和沈沅珍是相看两厌,说起话来字字锋利,如刀如剑,一丁点儿都不客气。沈沅珍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嫁给谢纯并不是她的想法,可她也知道湖阳郡主正在殚精竭虑地谋划她的婚事,以谢纯的门第名声,湖阳郡主选中了他,不是不可能。所以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谢纯可不管那些,直接对沈沅珍道:“沈沅珍我告诉你,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就是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绝不会娶你这种人为妻的,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沈沅珍气得满脸通红,她出身高贵,人也长得漂亮,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是极为高傲之人,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当场拒婚,这是多么大的羞辱!她的自尊心让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忍不住怒喝了一声:“你,你给我站住!”

    谢纯回过头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沅珍怒火升腾,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了他那张英俊的脸,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大概建康所有的名门闺秀没有人会像她一样,遭到男方的当面拒婚,这不啻于当面给她两耳光一样让人感到羞辱。

    若是此事传出去,以后沈沅珍也别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谢纯!不要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你一样。你讨厌我?我更加厌恶你!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进你谢家的门的。你给我滚!”沈沅钰指着院门,声嘶力竭地喊道。

    谢纯微微一笑:“如此就好,但愿你记住今天你说过的每一个字!”说罢扬长而去。

    正好和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门的湖阳郡主碰面,湖阳郡主看见谢纯吃了一惊,谢纯却像是压根都没有看见她这么一号人一样,眼尾都没有扫她一下,就带着小厮和她擦身而过。

    湖阳郡主不由大怒。

    “这是怎么回事?”湖阳郡主听见有人禀报说是谢纯去了沈沅珍的院子,急忙赶了过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娘,你是不是叫人去谢家提亲了?”沈沅珍眼底里涌动着泪水,她就是再坚强,也受不了当面被人拒婚这样方式。况且谢纯早就走远了,母女俩有什么话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了。

    湖阳郡主沉默了。沈沅珍立刻明白她这是变相承认了。

    顿时委屈起来,“你明明知道那谢纯不是个好东西,他看中的是沈沅钰,你却还要叫人去谢府提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谢纯闹上门来,当着女儿的面说不愿意娶我,你让女儿的脸往哪搁啊!”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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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从1中作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湖阳郡主只觉得心肝一阵抽搐地疼。

    沈沅珍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就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湖阳郡主的脸黑沉的能滴下水来,“好个不识抬举的谢纯,好个有眼无珠的陈郡谢氏,如此羞辱小二房,羞辱我们母女,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她是一个极为刚强的人,看见女儿还在那里掉金豆子,不由怒道:“哭什么哭,沈沅钰既然抢了你的谢纯,你就要使使劲儿,把她的郗杰也抢过来!”

    “啊?”众人惊掉了一地下巴,沈沅珍也不哭了,吸着鼻子道:“娘,你在说什么?”

    湖阳郡主也惊觉自己愤怒之下竟然说秃噜嘴了,咳嗽一声掩饰了一下,这才将女儿拉进屋里细说。

    另一边,沈沅钰的院子里也迎来了谢纯这个不速之客。他倒是没有像是对待沈沅珍一样,带人硬闯,而是叫守在门口的丫鬟进去通禀。

    沈沅钰一听说谢纯来了,就有点头痛。只是这位爷来头大,脾气差,若是侍候不好了,指不定又给你生出什么事儿来。急忙带人亲自到门口迎接。

    “表哥怎么来了?”

    谢纯冷哼了一声。

    小二房的几个主子先后被罚,人去楼空,沈沅钰趁机在谦退堂布置了几个耳目,如今她是耳聪目明,谢纯在沈沅珍那边闹了一场,沈沅钰早就知道了,见他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余怒未消,倒也没觉得怎样,就把他请进了厅堂。

    却不知道谢纯生气纯粹是为她。

    “表哥这次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她礼数十分周到,却处处透着一股疏离感,谢纯本来心气不顺,这下更是生气。

    “上次我给你发帖子,请你去郊外骑马踏青,你为什么不去?”口气硬得像是吃了枪药。沈沅钰才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儿,我母亲旧病复发,我三哥伤重卧病在床,我也没心思出外游玩,没的扰了表哥的雅兴,所以才推拒了。”理由都是现成的,一般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谢纯却不是一般人,听了这番解释,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借口!”

    沈沅钰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端起茶碗来喝茶,并不与他争辩。

    谢纯气得牙痒痒,沈沅钰的那份优雅从容淡定自若就像是一层保护壳,将她所有的不安、惶惑、失意、愤怒全都掩盖了起来。谢纯真想打碎这层坚硬的壳,看看真正的沈沅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只可惜他做不到。就算明知道沈沅钰是托词,他也没有办法说反驳人家。他只好把话题转换到关键地方:“郗檀已经做了大司空,你有什么感想?”

    沈沅钰现在很烦听到这个话题,因为已经有无数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她两道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做不做大司空与我何干?表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谢纯道:“从前你不喜欢郗杰那个王八蛋,如今他郗家烈火烹油,正当鼎盛,我想问问表妹,从前的想法到底有没有改变?郗杰可是高平郗氏的独苗,嫁过去以后你便是未来郗氏的宗妇,四大门阀嫡女这个身份虽然尊贵,但有你这样福气的,可是凤毛麟角。”

    谢纯眉毛直立,一脸挑衅的表情。

    沈沅钰却是面不改色地道:“表哥,你不必在我面前使用激将之法。日子是要我自己一天天过的,就算是做了四大门阀的宗妇,与郗杰这等人生活在一起也是绝对不会幸福的。我要找的人,不需要有多高的身份地位,不需要有多出色的才学本领,却要一生一世,只喜欢我一个人。所以郗杰,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谢纯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谢纯的震惊在于,沈沅钰的这个说法,在于大晋是不可行的。那时候士族子弟们纳妾蔚然成风,就连娶了湖阳郡主这等母老虎的沈晖,也纳了几房姬妾放在院子里。可以说已经成了一种风尚,谁家里没有几房小妾,在各自的圈子里简直都抬不起头来。

    原因说起来很复杂,其一呢,因为大晋时刻在北魏和北燕的军事压力之下,士族们时常有朝不保夕时不我待之感,因此行乐及时的观念深入人心。不及时享受,说不定什么时候,敌人的铁骑就要打到建康城了。

    这其二就是如今门阀政治这种格局,极大地团结了宗族的势力,宗族之中若无出色的人才必定不能保持家族的长盛不衰,难以保住地位永恒不堕,况且人多势众更是家族强大的标志。因此各大家族莫不要求家族子弟广纳姬妾,也间接促成了这股风气的盛行。

    所以说出身世家的子弟中,没有纳妾的,也许有,但是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沈沅钰看着谢纯的脸,缓慢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谢纯道:“若是你找不到合适人选呢?”

    沈沅钰道:“那我便永远不嫁。为什么女人就要一辈子为男人守住贞洁,而男人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

    此时阳光照进来,沈沅钰的脸沉浸在淡淡的光芒之中,眉目精致如玉雕成,乌黑的眼眸蕴藏着动人的光华,她的神情中却带着令人震惊的坚定和倔强。

    这也正是沈沅钰这些天苦苦思索得来的结果,如果找不到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她宁愿永远不嫁。

    谢纯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不错!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沈沅钰。虽然你这个想法有些离经叛道。”谢纯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悦,不就是永不纳妾吗,他谢纯就能做得到。况且天下间女子虽多,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又怎么抵得过沈沅钰的一根毫毛?

    谢纯道:“既然如此,那郗杰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若是你外头没人,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二。”谢纯说得很自信。

    沈沅钰吃了一惊,问道:“表哥打算如何去做?”

    谢纯的手在空中一挥,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很简单,找个机会把他给切了。让他连媳妇也娶不成,这样你自然不用嫁给他了。”

    谢纯说话无遮无掩的,听得沈沅钰身后几个心腹丫鬟一阵脸红心跳。沈沅钰也微微皱眉:“表哥,你这样做,可是要和高平郗氏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了,就是皇太后,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谢纯洒然一笑,显得信心十足:“我既然有胆量做,就有把握郗家的人找不到我的头上。怎么样,只要你在这里点一下头,我立刻就叫人着手去办,必定做得滴水不漏。”

    沈沅钰算是对谢纯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剑走偏锋,行事太狠,太过无法无天。沈沅钰忍不住劝道:“只不过是退个婚,何必做到这样决绝?表哥,我也劝你一句,你这样咄咄逼人,不留丝毫分寸,日后等你步入了官场,对你的仕途恐怕大大的不利。”

    谢纯却不耐烦听这些,这样的话,谢涵、谢尚早就在他的耳边说过无数次了。谢纯耐着性子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给我一个准话。”

    沈沅钰摇了摇头:“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本来就和表哥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吧,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法子。”

    这明显就是把她当外人了,谢纯不由就有些恼了:“你外头又没有可用之人,你能有什么好的法子!我好心我好意为你,你竟然这么不领情!”

    沈沅钰看着谢纯道:“表哥叫我领你这份情,我想问问表哥,我虽然叫你一声表哥,可咱们一表千里,我以何种立场接受表哥的好意呢?”沈沅钰有点挑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谢纯被激怒了,一下子气得站了起来,“算我多管闲事!”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告辞都不说一句。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慢走不送!”

    直把谢纯气了个倒仰。

    沈沅钰也不起身去送。彩鸾有些担心地道:“小姐,你这样把谢公子气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妥当?

    沈沅钰笑了笑:“没什么不妥当的。”谢纯这个人就像个炸药包,实在太危险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出大乱子。虽然她知道谢纯对自己不错,可是她对谢纯却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谢纯搅和的太深了,日后被他拖累。

    谢纯气冲冲地出了房门,一路健步如飞,小厮黑荆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直到出了东府的大门,谢纯才站住脚步,将刚才与沈沅钰的对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忽然一拍脑袋,这才明白过来,沈沅钰这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气走自己的。

    嘿!自己怎么就上了她的恶当!还真别说,这招对付自己还真是灵验,若是她和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说什么自己的法子太过毒辣,有损自己未来的仕途什么的,自己肯定不耐烦听这些,这样直接把自己气走了,自己的那个计划自然也就不用实施了。

    这小丫头还真是……够狡猾的。没想到她还是颇了解自己的。谢纯想到这里,忽然就不生气了。想到她一旦解决不了郗杰的事,到时候自己再伸出援手,更能让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心里就更加高兴起来,刚才的那点儿不愉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黑荆见谢纯在门前站了片刻,就忽然转怒为喜起来,不由一阵奇怪,一般人得罪了自己的公子,就等着倒霉吧,谢纯不把他整个半死是绝不会罢休的。不过看起来,这沈家三小姐倒是个例外,他对沈家三小姐总是特别的宽容……

    沈沅钰气走了谢纯,就直接将他丢在一边不再管了。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日后看见谢纯就躲得远一点儿。

    这个时候蕊心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沈沅钰神色一动:“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蕊心点了点头:“她的确是说了一句要四小姐把郗杰从您这里抢过去!”

    沈沅钰不由得大乐:“这么看起来,谢纯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沈沅珍和郗杰这一对渣男贱女,正是天生的一对,该好好撮合他们才是。

    蕊心的脸色就有一些游移不定:“小姐,您真不想嫁给郗杰吗?”在蕊心看来,郗杰这门亲事真的算是不错的一门亲事了。难道就这样白白便宜了沈沅珍?

    沈沅钰道:“我自然不愿意嫁给他。”所谓瞒上不瞒下,沈沅钰瞒着周氏,却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了蕊心,要是下人理解不了她的意图,很容易好心办了坏事儿。

    “您真的要嫁一个永不纳妾的人?”

    “那是自然,我和谢纯的话,并不是随便说出来诓骗他的。”

    “可是可是……您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沈沅钰笑道:“嫁不出去更好,每天在家里陪陪父亲母亲,写写字,看看书,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人生,岂不是比相夫教子更有意义?”

    这叫有意义?蕊心实在无法理解沈沅钰的想法。在她看来,一个姑娘老在家里,那是极为悲惨的事情。

    两人隔着几千年的代沟呢,沈沅钰也不强求她能理解。只要她一心一意为自己办事就行了。

    第二天沈沅钰去韶和院给顾氏问安,说了几句闲话,顾氏看着沈沅钰道:“思丫头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按照你祖父的意思,等忙活完了思丫头的婚事,你和郗家的婚事也要准备起来了,我约了郗公子的祖母张氏和母亲陶氏明日过府来商量你们的婚事,那是你未来的太婆婆和婆婆,你好生打扮起来,争取在她的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时候沈沅钰本来是该霞生双颊,满脸红晕的,可她对郗杰压根儿无感,恨不得早早地一脚将他踢开,自然不会感到害羞神马的。只好低垂着头掩饰,低声答应了一声。

    等回到了长乐堂,周氏也听说了,明天沈沅钰的婆婆和太婆婆要过来做客,顺便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少不得嘱咐了沈沅钰几句。

    第二天一大早,长乐堂就紧张了起来。贾嬷嬷一早就赶了过来,看着沈沅钰梳妆打扮,婆婆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周是要不是卧病在床,早就亲自跑过来看着沈沅钰了。

    贾嬷嬷一大早将沈沅钰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打扮,沈沅钰心一阵怨念,她巴不得张氏和陶氏看不上她,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真是何苦来哉。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沈沅钰先去给周氏看了看。周氏满意了,才去韶和院给顾氏瞧,没想到老太爷也在,可见沈弘对于这门亲事的重视。

    两人见沈沅钰穿着杏红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薄衫,淡粉色团花朱色缎裙。头上绾了一个飞云髻,乌黑的云鬓里插着点翠花簪子,她很少如此盛装打扮,这一身也衬得她肤若凝脂,绰约动人。

    顾氏这才惊觉她终是长大了。“好,很好!咱们的钰儿也长成大姑娘了。”顾氏的神色晦暗不明,最后道:“今天早上就在我这里用早膳吧!”

    大概是想在老太爷面前表现自己的慈爱?

    沈沅钰平日里不愿意敷衍顾氏,因而很少往她的身边凑,她从牛首村回到沈府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和顾氏同桌吃过饭。

    不过既然顾氏要在沈弘面前表演慈爱,沈沅钰也不好就这么坍她的台,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鱼贯着进来,在西次间摆好了早饭。沈弘精擅养生之道,早餐吃的相对简单,桌子上只摆着几样粥,几样点心,几样小菜,沈沅钰却看出来每一样东西都做的异常精致。

    先请两位老人家入了席,沈沅钰就站在沈弘和顾氏身后帮着他们布菜,沈弘见她拿着长长的筷子,动作优雅娴熟,虽是第一次与他们共食,却是一点儿都不紧张,心里就不由暗暗点头。

    沈弘就道:“这里有丫头伺候就够了,你也上桌来一块儿吃吧。”

    沈沅钰听出他这话不是说的客气话,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句“谢祖父”,就在下首坐了,陪着两位老人用餐。期间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沈弘看着十分满意,本来还想提点她几句的,吃完饭之后却是只说前头还有公事要办,就离开了韶和院,旁的是一句没有多说。

    丫鬟们将饭菜撤下去,小谢氏先带着沈沅依和沈沅芷来了。周氏卧病在床,湖阳郡主又怀孕,如今这东府的事务全靠着小谢氏打理,倒不是顾氏愿意放权,实在是她的年纪也大了,家事实在琐碎,她也操不起那个心了。

    不大一会儿,湖阳郡主带着沈沅珍,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带着儿媳妇桓氏、袁氏以及沈沅思、沈沅霜,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几个孙女也到了,再然后沈沅舒和沈沅璧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韶和院热闹起来。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囧,今天的阵仗还真是整得太大了。

    众位姐妹们全都笑着打趣沈沅钰。沈沅钰只好掩着脸做娇羞状,可是不论如何努力,那张小脸就是一点红晕都不沾染,沈沅钰也没有办法。

    今天众姐妹们全都穿得十分讲究。讲究的意思就是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失礼,又不会太过艳丽越过了沈沅钰的风头。唯独沈沅珍身上穿着大红色散花绫春衫,裙子更是名贵的“天水碧”,戴着一副镶粉色硬红宝石的珍珠头面,整个人花枝招展,艳光四射,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让人乍看之下,以为她才是主角,而沈沅钰是那个陪客。

    简直就是来和沈沅钰打擂台而来的。

    谢氏一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有些不喜,不过东府的事情她不好嘴,只是说了一句:“四丫头倒是越来越漂亮了,只是这衣裳我瞧着颜色太过鲜亮了些,不适合她们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家穿戴。”算是委婉地点出了她今天的喧宾夺主。

    顾氏却笑呵呵的装傻道:“她们正是年少慕艾的年龄,就是要穿得鲜亮些才好!”湖阳郡主更是不发一言,当做不知道。谢纯到府里来闹了一场,当众拒绝了沈沅珍的婚事,湖阳郡主自是把谢纯恨到了骨子里,连带着,连谢氏和小谢氏也一并恨上了。

    二老太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厢,沈沅珍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淡淡地道:“今天是三姐姐给婆婆和太婆婆相看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啊!我听说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要打醒了精神!若是人家瞧不上你,丢了这门亲事……你说祖父会不会狠狠地罚你呢?”语气中充满了恶意。

    郗杰的母亲陶太太在京城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不能容人,郗檀的府中的姬妾就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后来郗檀极宠爱一位得自北燕的胡姬,陶太太就将那胡姬溺死在荷花池中。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郗檀差点儿休了陶氏,最后是郗太后出面,才将这件事摆平,留下了陶氏。

    郗杰的祖母张氏也不是善茬子,最是喜欢和道士结交,整天弄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偏偏对待儿媳妇也颇为苛刻,婆媳两个吵吵闹闹一辈子,京城中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从前郗檀还没坐上大司空还好些,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现在估计更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沈沅钰只是笑笑,既不接话,也不生气。

    沈沅珍挑衅未果,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气着沈沅钰,却把自己给气得够呛,她恨恨地将点心让到盘子里。

    正在这时候,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十字胡同了,再过片刻就要到了。”

    顾氏就起身道:“这两位是贵客,咱们还是到二门上去迎迎吧。”

    众人就一同站起了身子,顾氏对湖阳郡主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好生在这里歇着吧。”

    湖阳郡主笑道:“如此,我便偷这个懒了。”

    自然也没人去怪她,众人出了韶和院,顾氏见天清气朗,阳光正好,又提议道:“反正客人待一会才能到,今儿天气这样好,就不要做青帷小油车了,咱们步行到二门如何?”

    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也没有人反对,于是顾氏和谢氏带着几位太太走在头里,一众姐妹们就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二门走去。

    沈沅钰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顾氏可不是个愿意活动锻炼的人,平日出门就是再近的距离,都要坐车,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谜底没过多久就揭晓了,众人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迤逦而行,忽然从一条夹道里出来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一碗汤,那么多人,她却只顾着闷头走路,不偏不倚,直直地向着沈沅钰撞去。

    沈沅钰吃了一惊,跟在她身边的却是金灵,凭金灵的武功,完全有能力抢在丫鬟撞到沈沅钰之前将她拉开,可是她想起沈沅钰临来韶和院之前对她的嘱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任它发生就是了。”

    她虽然不大明白沈沅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吩咐,不过她对小姐越来越是敬服,小姐的吩咐就算是再匪夷所思,她也会一丝不苟地按照小姐的意思办到。

    所以金灵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丫鬟一头撞到了沈沅钰的身上。

    沈沅钰惊呼了一声,那碗汤洒到了她的衣衫和裙子上,湿了一大片,好在那汤只是温的,这才没有烫到沈沅钰。

    金灵这才上前,横眉怒目对那小丫鬟道:“你干什么?这么宽的路,你却偏往小姐身上撞?你是想作死吗?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就是把你卖了你赔的起吗?”

    那小丫鬟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我只是一时疏忽,并不是故意的啊!”

    沈沅钰一皱眉,这个小丫鬟明明是看准了她的位置,这才撞上来的,还在这里装无辜,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她?

    她还没说话呢,前头的顾氏、谢氏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谢氏一见今天的主角出了状况,不由跺脚,“你这个丫鬟撞谁不好,怎么偏偏撞了三丫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三丫头要是不去门口迎接,岂不是失礼?”

    沈沅钰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想让她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些人手段也真够恶心的。

    顾氏道:“可如今三丫头的衣裳都脏了,穿成这样去接客人,岂不是更加失礼?”联想起刚才就是顾氏提议走着去二门的,沈沅钰已经明白了,这件事必然是小二房在后头耍手段,而顾氏也参与了进来,成了他们的帮凶。

    众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这怎么办?”“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

    沈沅钰道:“祖母,叔祖母,我还是先回去换件衣裳吧!”反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她本来就不想见,她们高兴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顾氏道:“也只有如此了。”又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没长眼睛的东西,来人呢,将她拖下去,打十板子,罚半年的月钱。”

    若是平常,沈沅钰定会为这个丫鬟求情,不过既然她们挖了坑,就是准备坑她的,那这个丫鬟挨十板子就纯属活该了,她便抿着嘴没有说话。

    那小丫鬟不敢求饶,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了下去。

    沈沅珍看着沈沅钰满眼都是讥刺。

    顾氏就对沈沅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回长乐堂去换件衣裳啊!”

    沈沅钰答应一声,带着金灵就急急往回走去,“等一等,“顾氏又叫住了她,指着沈沅璧道:“你陪着你三姐姐去。”

    “是!”沈沅璧答应了一声。她是沈沅钰的同父异母的庶妹,顾氏这么安排倒也说得过去。

    沈沅舒就叫了一声:“我我我也去!”

    顾氏道:“换个衣服而已,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陪着?有七丫头就够了,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二门。”叫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陪着,却不肯叫胞妹同去,这可就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沈沅钰心里暗哂,不过就是和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见一面,这帮人都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她倒要看看这后面的戏她们打算怎么唱?

    就拜别了顾氏和谢氏众人,带着沈沅璧往回走。

    沈沅璧就上前来搀扶沈沅钰,“三姐姐,您慢点儿!”

    刚才沈沅钰注意观察了沈沅璧的表情,顾氏点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讶异,显然她也是知道后续计划的。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偏偏还要表现出恭敬友爱的样子,沈沅钰简直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沅钰冷冷道:“不必了,你还是走好你自己的路罢!”

    彩凤就走了过来,扶着沈沅钰的胳膊,顺带着十分轻蔑地看了沈沅璧一眼,沈沅璧立刻变得泫然欲泣起来。“三姐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待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技能也真不是盖的。沈沅钰简直烦死了她这一套。彩凤先忍不住了道:“七小姐,这里没有旁人,你的眼泪要哭给谁看去?你是不是想在这里拖住了小姐,让小姐见不着张太夫人和陶太太,你心里才觉得得劲儿些?”天天哭哭啼啼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

    沈沅璧是真有这种想法,可这时候却不能承认,争辩道:“我绝无此意!”

    沈沅钰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就赶紧收起眼泪,跟我回去换衣裳。”沈沅璧要是安安分分做个庶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她也绝对不会为难她,可她偏偏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隔三差五地来恶心沈沅钰一下子,沈沅钰现在简直觉得她像是一只嗡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样恶心人。

    两个人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叫沈沅璧在外间等着,自己带着丫鬟到里间去换衣裳,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件玫红色春衫和一条青蓝色的挑线裙子,这才出了房间。

    沈沅璧对她这门婚事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自然不会催她,见她出来的这么快还有些失望。沈沅钰就对她道:“走吧!”

    沈沅璧道:“三姐姐,我知道一条近路,从后花园那里过去,要快得多,不若咱们抄近路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钰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璧一眼,她那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含蕴着看透世情的睿智,沈沅璧被她瞧得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昨天沈沅珍请她到谦退堂呆了一会儿,请沈沅璧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演一场戏,借此破坏沈沅钰的这桩姻缘。沈沅璧不想沈沅钰得好,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这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难道沈沅钰发现了什么不成?

    沈沅钰已经道:“既然有近路可走,你赶快带路吧。”

    沈沅璧暗中出了一口气,道:“跟我来。”就在前面带路,快步向前走去。

    沈沅钰就带着丫鬟跟上沈沅璧的脚步,两个人到了后花园,沿着一条小径向二门方向走去,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沈沅钰隐隐听见人声,夹杂着顾氏和谢氏爽朗的笑声,显然两位老太太已经把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迎了进来,沈沅钰到底没有赶得上。

    两拨人走得并不是一条路,可是中间只隔着一道稀薄的花墙,彼此之间很容易看到对方。

    众人越走越近,沈沅璧的脚步慢了下来,沈沅钰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庶妹大概是要行动了,她得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眼看着对方就要进入视线,沈沅璧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就跪在了沈沅钰的脚下,跪下了还不算,她还立刻抱住了沈沅钰的小腿,大声道:“三姐姐,你不要再生气了。你的衣服脏了,耽搁了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时间,可这不关我的事啊,你怎么能冲着我发脾气呢?求求你不要再用那样恶毒的语言骂我了,怎么说,咱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呵!”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得,这是又哭上了!

    所有人全都楞了。沈沅钰什么时候骂过沈沅璧了?这人不是得了迫害妄想症了吧?

    沈沅钰登时就明白了小二房的计划。沈沅璧这么一跪一哭一抱,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落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眼里耳里,立刻就是一条德行败坏、苛待庶妹的罪名。

    是问谁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去做媳妇?

    小二房为了搅合这桩婚事,可真是煞费了苦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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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设1局换亲

    “沈沅璧,你就那么看不得我好吗?”沈沅钰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庶妹,眼神中一片冰冷。

    “三姐姐,我没有!”沈沅璧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恶心。沈沅璧现在的做法,就像强盗拿着刀子,一边砍人,一边说我没有伤害你。不仅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装成无辜的白莲花的样子。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沈沅钰带着的几个丫鬟全都对她怒目而视。

    这厢,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张太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穿着福禄双全的大红袄子,脑袋上珠翠环绕,因为常年服用方士进献的丹药,脸上有种不健康的潮红,一双圆圆的眼睛中,闪着精明而又刻薄的光。

    她的耳朵很灵,远远就听到了那边的声音:“三小姐,这位姑娘不会就是……”她们大老远到沈家来,沈沅钰没有亲自到二门迎接,张太夫人本来就有些不高兴,见到这个疑似未来孙媳妇的女孩竟然摆出一副欺负别人的样子,心里更是十分不喜。

    二老太太大感头痛,这两姐妹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闹了起来,丢脸的可就是整个兰陵沈氏,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张太夫人,陶太太,这边距离韶和院已经不远,咱们还是赶快走几步去韶和院叙话吧,我那三侄女弄脏了衣裳,很快就会到韶和院去见你们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氏在这里帮忙遮掩,顾氏却像是没看见那一幕一样,无动于衷。这时沈沅珍像是才看见两位姐妹一样,一脸天真娇憨地道:“咦,三姐姐和七妹妹怎么走到那里去了?”

    能得沈沅珍叫一声三姐姐的,自然就是沈沅钰无疑了。

    陶太太就笑着问道:“七妹妹?可是你们小大房的那位庶女?”陶太太三十五六岁年纪,能生出郗杰那样的儿子,陶太太的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她穿着靛青色杭绸锦衣,脸上薄施脂粉,显得颇为秀美端庄,只可惜一双狭长的凤眼之中,时时闪过一丝刻薄的光芒,有些破坏了她的美感。

    高平郗氏和兰陵沈氏将来是要结亲的,所以她对沈家的人物关系是做了功课,进行了梳理的,知道小大房一共两位嫡女一位庶女,这位七小姐正是沈沅钰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

    沈沅珍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道:“正是呢。三姐姐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又想……”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伸手捂住。只是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偏偏能让人浮想联翩,自动脑补出许许多多的故事。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对望了一眼,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任凭谢氏如何催促,都不肯挪动一步,就是要看看沈沅钰是如何对待沈沅璧的。

    那厢,沈沅钰已对沈沅璧轻声道:“别以为你们那些龌龊的打算我全不知道。”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沈沅璧就觉得脊背微微发凉,难道她和沈沅珍的秘密协定她都知道了?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面前留下跋扈恶毒的印象,藉以破坏掉这桩婚姻吗?”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沈沅璧觉得有些惶恐。

    没想到沈沅钰接下来竟然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心心念念,我便成全了你们!”她陡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道:“贱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于我,今天我便好好给你长长记性!”

    “啪!”她抡起胳膊就在沈沅璧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在沈沅璧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沈沅璧刚才装模作样地哭泣流泪,这个时候却忘了哭,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楞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实在没想到沈沅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她一巴掌。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对望了一眼,光天化日之下掌掴庶妹,这位平时在家里得是多么骄纵和跋扈的主儿啊!这将来娶回家里去,还不跟娶了个祖宗回去似的啊?

    两人眼底都有几分不悦。

    顾氏这时候才出面,怒喝了一声:“三丫头,你在干什么?”

    沈沅钰装作吃惊地抬起头来,好像刚刚发现她们这帮人似的,急急忙忙带着丫鬟赶了过来:“祖母,叔祖母!”

    顾氏面沉似水,“还不见过张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钰面上掠过一丝慌乱,上前给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行礼。

    沈沅璧也过来了,泪流满面——这回是真哭了,脸上疼得厉害,沈沅钰刚才那一巴掌可是一点儿都没留情,打完了自己的手都疼了半天。

    沈沅璧直接就跪在顾氏脚下了,今天豁出去也要把沈沅钰的婚事给搅黄了。“祖母,求您给孙女做主!三姐姐她,她……”

    “住口!”谢氏及时喝止了沈沅璧:“没看到这里有贵客的吗?你先退下,你的事情,稍后大嫂自然会为你处理。”

    顾氏看了沈沅璧一眼,今天能做到这个程度,效果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再演下去就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了,所以顾氏也道:“你先退下吧!”

    沈沅璧抬头怨毒地看了沈沅钰一眼,这才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一时间场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谢氏和张太夫人在贵族聚会中经常见面,算是有几分点头的交情,就笑着对张太夫人道:“这位就是你将来的孙媳妇了。”伸手一指沈沅钰。

    张太夫人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拉过沈沅钰的手,顺口夸奖道:“真是一个齐整的孩子。”想起她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掌掴庶妹的,心里一阵膈应,就匆忙撒了手。

    为了缓和尴尬,张太夫人就从腕子上撸下一对水头极好的镯子,“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对镯子你拿着玩罢!”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沈沅钰见惯了珠宝首饰,自然知道这对镯子价值非凡,连忙推让。可能是刚才被撞见掌掴庶妹的事,她一直低垂着头,更加显得一副小家子气,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越发地不喜欢她。

    推让了半天,直到顾氏发话了:“既然是张太夫人给你的,你便戴着玩罢!”沈沅钰这才让丫鬟收了这对玉镯子。

    陶太太也赏了沈沅钰一个制作十分精美的压裙。

    一行人便去了顾氏的韶和院。沈沅钰一路上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心里都有些不痛快。

    到了韶和院,众人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闲话,这次两家的目的本来是要好好商议郗杰和沈沅钰的亲事的,见识了沈沅钰这么“凶残”的一面,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没有了兴致,说了一阵子话,两人便提出来告辞。本来还计划着去长乐堂瞧一瞧病中的周氏,这次也就没再提及。

    顾氏也不多留,就带着沈沅钰等人把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送出二门。

    婆媳两个上了马车。张太夫人脸色便沉了下来:“你到底给杰哥儿定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陶太太心里对沈沅钰也不满意。她自己是个刻薄不能容人的,却希望儿媳妇贤良淑德好拿捏,“婚事是三年之前就定下来的,那时候也是经过您的首肯的。”定亲当时你答应了,现在又提出来拿捏我?

    那时郗家虽然有个太后,可是郗檀不过就是一个中书省的三品官而已,和四大门阀还没法比,远远没有现在这般煊赫,沈家肯和他们结亲,他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张太夫人自然知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高平郗氏手握朝廷重权,张太夫人觉得自家的门户地位已经可以与四大门阀相媲美,满天下什么样的儿媳妇找不到?就觉得沈沅钰委屈了郗杰。

    陶太太又道:“我原来瞧着三姑娘是个好的,怎么几年没见竟变成这个样子了?”

    张太夫人道:“都说丧妇之女不娶,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三姑娘的母亲周氏长年卧病在床,哪里有时间教养女儿,把她养成这样跋扈的性子也在意料之中了。况且那周氏出身低微,只是一个三等门户的女儿,她生出来的女儿如何配得上杰哥儿?”

    陶太太也点了点头。她现在也觉得沈沅钰配不上郗杰了,却忘了当初和兰陵沈氏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因为能娶到四大门阀的嫡女,把她高兴成什么样。

    “那娘的意思是?”

    张太夫人道:“咱们回去和老大好好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这门亲事退了!”

    婆媳两个回到郗府,等郗檀下了衙,便被请到了张太夫人的正房里。张太夫人将今天在沈府看到的听到的一说,最后对郗檀道:“沈家女儿这样嚣张跋扈,恶毒刻薄,当众掌掴庶妹,连自己的妹妹都容不得,这样的人娶回来,哪里有那个气量管理偌大的后宅,恐怕咱们家里要永无宁日了。”要知道沈沅钰若是进了郗家的门,因为她后台够硬,比张氏和陶氏出身都要高出一大截,想来兰陵沈氏嫁女,嫁妆也绝对不会少了的。所以张氏也好,陶氏也好,在她的面前都不大可能腰子太硬,那时候郗府后宅可就真要乱套了。

    陶氏也道:“这样的女人娶进来,却是搅事精,乱家之源,不是咱们郗府之幸啊!”

    郗檀本也十分重视今天这件事,听了母亲和妻子的一番话,他也一阵无语。只不过退亲是肯定不行的,郗檀心知肚明,和沈家的这门姻亲关系是非缔结不可的,如今他这个大司空的屁股都没有坐热呢,沈重身为中书令,大部分的相权仍然掌握在沈家手里。

    若是他刚当上这个宰辅,转脸就把沈家的亲事退了,就算有皇上给自己撑腰,他这个大司空也坐不了几天。郗家和沈家的这层姻亲关系,就像是一个附加条件,虽然没有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可是却是必须履行的,这是义务不是权利,郗檀当然心知肚明。

    郗檀也不喜欢娶个搅事精回来做儿媳妇,可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劝说两人道:“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退亲是肯定不行的。母亲,夫人,那四大门阀门第高贵,族中的女孩儿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况且沈家三小姐如今年纪还小,等她嫁过来了,有你们两位好好着,她总不至于翻了天去,大不了,咱们不叫她管理后宅就是了。”

    竟然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还想再劝,郗檀道:“我前面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二位了。”竟然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张太夫人气得头痛,“他他他,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连儿子的幸福都不管了。”

    陶太太也是无语。难道沈沅钰这个儿媳妇她是非娶不可了?

    那厢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彩鸾和彩凤跟着进了内室,服侍沈沅钰卸掉钗环,彩凤气鼓鼓地在一旁道:“七小姐实在是太可恶了!今天摆明了就是要坑害小姐!”

    彩鸾害怕沈沅钰为了这个再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就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姐心里面有数。”

    沈沅钰本来闭着眼睛在想事情,听了这话突然张目道:“沉香阁却是太过放肆无行,不给他们些教训是不成了。”

    她淡淡地吩咐彩凤道:“你等一会儿就去沉香阁传话,就说是我娘说的,七小姐目无长姐,陷亲姐于不义,叫她在沉香阁禁足半年,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不许踏出院子一步。用度月例、一律减半。白姨娘教女无方,罚半年的月钱,让她把《女戒》抄写一百遍,没事也不要出她的院子了。从今天开始,沉香阁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所有的贴补一律取消。”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沈沅钰从牛首庄回到乌衣巷,早已慢慢将小大房的事务接管在手里,她毕竟是正经八本的主子,白姨娘虽然不愿意,可是由她管家,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脚,只能徒呼奈何,沈沅钰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一点一点交出管家的权力。

    这也是她恨沈沅钰的一个直接原因。这些年白姨娘习惯了大权在握的那种感觉,骤然变成一个做小伏低一无是处的姨娘,她怎么能够甘心?

    而沈家的情形和一般的大户人家还不同。沈家虽然没有分家,但是各个房头都有自己的产业,就比如小大房,沈昀的名下田庄铺子无数,若非如此,他又哪里拿得出钱来豢养部曲私兵。

    所以各房的用度,一般都是公中出一份钱,自己补贴一份钱。对于沉香阁来说,沈沅钰虽然接管了小大房的事务,虽然不喜欢沉香阁的那几个人,但是她天生大气,并没有克扣那份补贴,沉香阁拿到的补贴和长乐堂也差不了多少。

    公中那份钱沈沅钰自然是不会克扣的,否则就会授人以柄,可是小大房这份补贴,她却完全有权力决定给还是不给,给的多还是给的少。若是沉香阁老老实实的,沈沅钰自然不会心疼那点子小钱,不过现在嘛,当然是一分钱都不会多给他们了。

    倒不是说公中给的份例就不够沉香阁用了,只是这人要是大手大脚惯了,忽然变回拮据的生活,恐怕谁也适应不了。白姨娘和沈沅璧的吃穿用度、四季衣裳比周氏和沈沅钰也少不了多少。

    况且沉香阁的奴才们,每月贴补的赏钱没有了,恐怕对白姨娘和沈沅璧也会生出微词来的。

    彩凤听完就兴奋起来,大声答应了就急急忙忙地去了沉香阁。

    彩鸾却是有些担心:“小姐,你这么做,不怕白姨娘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吗?”白姨娘和顾氏可是有一层亲戚关系的,从前她在长乐堂吃了亏,老太太都会帮她找补回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把周氏死死压制在底下。

    沈沅钰微微一笑:“现在谁还有我在沈家的面子大?沈家所有的女孩儿当中,只有我在北望斋伺候笔墨,老太爷都对我另眼相看,老太太又怎么敢和老太爷唱反调?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这门亲事还没退呢,咱们得赶紧的。”

    彩凤到了沉香阁,把沈沅钰的决定说了一遍,当然贴补的事是不用说到明面上的。白姨娘倒还神色自若,沈沅璧当时就变了脸色,沈沅钰借用周氏的名头,周氏是她的嫡母,嫡母要处罚一个庶女,自然是名正言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等彩凤一走,沈沅璧就急急道:“太太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定是沈沅钰那小贱人假传圣旨!”

    沈沅璧都能看出来这一点,白姨娘自然也明白。她道:“七小姐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太过莽撞,被人当了枪使,这次就算是给你长个记性,以后行事可一定要小心谨慎。”

    沈沅璧亲自出面陷害嫡姐的事儿,是瞒着白姨娘的,沈沅璧就怕白姨娘不同意。出面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这样的事儿,白姨娘是没资格到场的,所以沈沅璧才有恃无恐。结果白姨娘听说了之后,把沈沅璧好一通教训。

    沈沅璧低头道:“姨娘,孩儿知错了。”虽说是在认错,可白姨娘却听出来了,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哎!”白姨娘无奈地挥挥手,“你回房去休息吧,这些日子,就听三小姐的话,不要出门了。等老爷从义襄郡回来,我再想法子求求老爷,解了你的禁足。”白姨娘也是聪明人,知道有老太爷压着,顾氏是绝对不会给她出头的,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要去求顾氏。

    看见女儿那落寞的背影,白姨娘又叹了一回,自己这个女儿,年岁渐长可智商却不跟着长,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回去之后就没了动静。沈沅钰心里有点儿着急,可是知道急也没用,就把这件事儿放下了。每天就是看看书,偶尔绣绣花,庾之瑶三天两头地过来,带来不少关于庾璟年的消息。

    史神医不愧神医之名,沈沅钰得知庾璟年体内的鸩毒已经被拔除的差不多了,心中也很为他高兴。因为此前的箭伤是她给处理过的,心中还有一份参与治疗的与有荣焉。

    庾之瑶道:“二哥的毒虽然除去了,可是常年呆在寒玉床上,头风之症却是越来越严重了。”那鸩毒畏惧寒凉,所以史神医便叫庾璟年一天到晚呆在寒玉床上。这寒玉床还是皇上从内库里找出来的,常年寒凉刺骨,若非皇家,谁也拿不出这种好东西来。

    庾之瑶就是常年被哮症折磨过的人,知道慢性病的可怕和痛苦,因此对庾璟年一直忧心忡忡。

    沈沅钰也不由担心起来,一瞬间竟然升起一股想要去东海王府上看看他的念头,随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如今她因为和郗杰的婚事,成了建康的焦点,一举一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就硬生生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说了一会儿庾璟年的伤势,庾之瑶从怀里掏出两方上好的鸡血石,颜色十分鲜艳,自成山川雾峦的模样,道:“上次姐姐和我说要刻一方印章,却没有好石头,我回家找了找,找到两方鸡血石,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沈沅钰拿起来细细看了看,笑道:“难道妹妹还喜欢图章之学?怎地有品相这么好的鸡血石?”只一看就爱不释手了。

    庾之瑶梗了一下,她爱好书法不假,图章之学涉及到的却是鉴赏之类的学问,十分繁杂浩瀚,沈沅钰前世对古玩鉴赏有些研究,所以才对这些感兴趣,庾之瑶却没有太大兴趣。所以这两方鸡血石并不是她的,说起来,这还是皇帝送给庾璟年的好东西,庾璟年听说妹妹要找好石送给沈沅钰刻印章,就十分自觉地拿了出来。不仅拿了出来,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庾之瑶帮他保密,只说这鸡血石是庾之瑶自己的东西。

    庾之瑶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二哥每次从给钰姐姐东西,都藏着掖着的,不敢说那是他给的,难道沈沅钰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连二哥送块鸡血石都不敢收?沈沅钰明明是落落大方的好吗?

    庾之瑶就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钰姐姐你一定要收下。”

    沈沅钰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明天就去找一个名家,给我自己刻一方私章。”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沈沅钰要是不收,回去二哥又得埋怨她了。

    送走了庾之瑶,沈沅钰正在琢磨着要找哪个刻章的名家给她刻制私章,用什么样的图案,要不要等爹爹回来和他商量商量。正想得入神,蕊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小姐,不好了。”

    沈沅钰把鸡血石交给宝珠,叫她好生收起来,这才不慌不忙地问:“出了什么事儿了,把你慌成这样?”

    蕊心看了丫鬟婆子们一眼,沈沅钰就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退下吧!”

    等服侍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沈沅钰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蕊心脸上便升起一股怒气:“小姐,现在建康城中传出不少对您不利的流言,说您……”

    “说我什么?”

    “说您八字硬,是克亲之命。说太太一直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就是被您克的;说八小姐说不出囫囵话,也是被您克的;说年前您之所以被送到庄子上住了一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您临走的时候,还把老太太克得病了一场。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很多人都知道了,怕是郗家也知道了。”

    “他们果然开始行动了。”沈沅钰就觉得这两天小二房安静的有点反常,原来是在炮制谣言。

    湖阳郡主也算是煞费苦心,她完全可以对外说沈沅钰道德败坏,毒害祖母,掌掴庶妹,这都是现成的例子。可是若这样的话传出去,沈沅钰固然是要完蛋了,整个沈家其他的女儿被连累着坏了名声,也休想再嫁到好人家去,而克亲这种事儿,和八字相关,和命格相关,却是不会牵连到沈沅珍身上,不耽搁她日后找婆家。

    好精密的算计。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老爷如今也不在家……我们要不要去告诉老太爷一声,让老太爷出面,赶紧将这股谣言压下去!”

    沈沅钰噗嗤一笑:“看把你给急的,这件事你都知道了,老太爷能不知道吗,他自然会想法子处理的。”

    蕊心咕哝道:“小姐,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在这笑?”

    要知道八字、命格、克亲这种事,大多数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点,谁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试一试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世界上又不只剩下沈沅钰一个人了,换一个媳妇就是了。

    所以这流言一出,沈沅钰若是不能嫁给郗杰,日后再想嫁出去,可就难了。湖阳郡主的心思还真是歹毒!

    沈沅钰道:“我不笑,难道我还要哭吗?”不嫁就不嫁,反正她也没怎么想嫁人。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流言。

    北望斋。沈弘果然也听到了这些消息,他捻着胡子陷入了沉思,他考虑的问题比沈沅钰复杂多了,他自然也明白这件事有可能是小二房湖阳郡主所为,可也有可能是裴家或者别的世家所为,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家和郗家结亲不成,失去高平郗氏这个盟友。

    老太爷想了许久,终于叫人请了京兆尹薛进进来,吩咐道:“这件事你要赶紧处理,万不可叫流言再在建康流传。”

    薛进道:“老太爷放心好了,我自然处理的妥妥当当。”等薛进出去了,老太爷又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你拿了我的帖子,去一趟郗家,请郗檀郗大人过府一叙。”

    老太爷和郗檀在北望斋里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有京兆尹出面,果然很快就将流言压制了下来。

    等沈沅钰去了北望斋,老太爷对她的态度又好了几分,一个时辰的当值完了,沈沅钰正想告辞离开,老太爷道:“有些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自有祖父为你做主,郗家这门亲事,绝不会有问题的。”说来说去,沈沅钰和郗杰婚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沈弘和郗檀的手里,所以这话沈弘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

    沈沅钰低眉顺眼地道:“全凭祖父做主。”心里却暗暗腹诽,这门亲事黄了最好,谁还真想嫁给郗杰那个色鬼不成?

    谣言压是压下去了,可是建康各大豪门,哪一家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很快众人便全都知道了。

    郗家自也不例外。张太夫人本来就神神叨叨,是个鬼神的忠实信徒,听见这样的传言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吓得觉也睡不着了,直接就去了儿子的书房,“外头的流言你听到没有,沈家的三小姐无论如何娶不得了。”

    郗檀刚和沈弘谈过,他也是出入玄儒的名士,自然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劝解母亲道:“娘,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谣言,你理会它们做什么?”

    张太夫人怒道:“什么怪力乱神,我可只有杰哥儿这么一个孙子,你不心疼他我还心疼他呢。就算你做不了这个大司空,咱们也不能把杰哥儿给折进去。”张太夫人出身较低,向来有点儿小家子气,撒起泼来郗檀也吃不消,关键问题她和陶太太还不一样,这是自己的亲娘,又不能拿着架子教训亲娘,郗檀也十分郁闷。

    郗檀只好拿姑母来压制他娘:“娘,您别忘了,当年这桩婚事,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毁婚,就是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

    张太夫人果然梗了一下,当年为了让郗杰娶媳妇娶得更风光,两家定下了亲事之后,还是张太夫人亲自入宫,求太后娘娘颁的旨意,谁成想竟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张太夫人也急了。“我这就进宫去和太后娘娘说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桩婚事给退了。”

    郗檀道:“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颁布的旨意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您可别给太后他老人家出难题了。”

    “不行,杰哥儿也是她的侄孙,她也是疼的。”

    郗檀怎么都劝不住,最后只得道:“今天天都已经这么晚了,宫门都已经下钥了,等明天您再进宫成不成?”

    张老太太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第二天郗檀早早上朝,处理了几件大事之后,赶在张太夫人前面去了太后的含元殿。

    郗太后和张太夫人还不一样,能将晋元帝从一个庶子一步一步扶持着登上了皇位,她的手段和见识自然是非同小可的。郗檀如今要坐稳这个宰辅之位,还离不开沈家的支持,郗檀将利害关系一一剖析了一番,郗太后也就答应了,等张老太太来了,好好帮着郗檀劝一劝她,不要再作了。

    等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辰时正刻进宫,郗檀早就和自己的姑母商量好了。张老太太和陶太太见过了郗太后,郗太后当即就沉下脸来:“你是不是又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了?哀家当年是怎么与你说的?你还记不记得?杰哥儿的婚事自有哀家和阿檀做主,谁让你瞎掺合的?”

    张太夫人要叫郗太后一声姐姐,郗家因为一连四五代都是单传,到了郗檀父亲这一辈,好不容易生了个郗檀出来,还是个妾生子,后来原配去世了,也就顺带着把这个小妾扶了正,这就是张太夫人。

    只可惜张太夫人虽然是良妾,可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界见识都不是一般的差,在郗家这种顶级门户之中,只有拖后腿的份,在后宅中干出不少奇葩的事儿出来。有道是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郗太后给她收拾了几回烂摊子,直被她气得肝颤,把她从郗家提溜过来,大骂了几通。

    可是无论郗太后怎么,张太夫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后来郗太后也算明白了,猪就是猪,再怎么,也变不成人。干脆给郗檀娶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媳妇,管起了郗府的后宅,这就是陶太太了。然后让郗檀和陶太太把张太夫人供起来,好吃好喝好玩,反正就是不让她管事儿了。

    说起来,郗檀的婚事张太夫人这个做亲娘的都没有插上手,她对太后难免是有怨念的,可是这怨念也就是在没人的地方发一发,她平生最怕的人就是这位长姐,在太后的面前,她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张太夫人看见郗太后发怒,心慌慌地道:“太后教训的是,只是那沈家三小姐实在不是杰哥儿的良配……”就把沈沅钰掌掴庶妹以及克亲的谣言向太后说了一遍。

    陶太太见婆婆挨了训斥,心中本来是十分快慰的,可是郗杰毕竟是她的儿子,沈沅钰这样的儿媳妇能不娶最好还是不娶,这一点她是和婆婆站在一条线上的,就帮衬着婆婆说了两句:“太后娘娘明鉴,婆婆说的没错,那沈沅钰的确不是杰哥儿的良配!”

    郗太后本来是不信克亲这样的谣言的,可是听说沈沅钰的品行这样恶劣,她也有了几分犹豫。郗杰毕竟是郗家的独苗苗,太后对郗杰不能不看中。

    这时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就大着胆子道:“既然如此,何不请那沈家三小姐到含元殿里见上一见,最后再做定夺。娘娘,咱们只是要和沈家结亲,却不一定要娶沈家的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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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面1见太后

    这句话一说,在场众人全都一愣。郗太后不由点了点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是眼睛一亮,说起来,郗家为什么不能退亲,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郗家和沈家这属于政治联姻,一旦做不成亲家,两家都要损失极大的政治利益。

    可若是这亲家还可以做,但是不用娶沈沅钰回家呢,那上到太后郗檀,下到张太夫人陶太太,没有一个人会不同意的。

    郗太后看了那嬷嬷一眼道:“你说的有理。”却不知道那嬷嬷实际上收了湖阳郡主一千两银子。她不敢背叛太后,可是一千两银子买的不过是她见缝插针在太后跟前递上一句话,这买卖可是太划算了。

    张太夫人神色激动了起来:“那一日咱们去沈家,那沈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两位嫡女,可都是未曾定亲许配人家的。哪一个比起来都比这个三小姐强上百倍。尤其是那四小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出身也好,她母亲是湖阳郡主,外祖父长沙王在宗室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瞧着又最是天真烂漫,和咱们杰哥才真叫般配呢!”

    人就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张太夫人出身不好,才想找一个出身更好的嫁给郗杰。当然,她要是知道沈沅珍真正是个什么操行的人,日后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儿。她会后悔地把今天说的字一个一个地吃回去。

    陶太太也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那四小姐更配咱们杰哥儿。”

    郗太后道:“既然如此,就叫那沈四小姐跟着一起觐见吧。”就吩咐了一个太监去沈家传她的懿旨。

    沈沅钰正在屋子里看信,是沈昀从义襄郡送来的,说是再过一个月,等司州诸事安排停当了,就可以回家了。沈沅钰大为高兴,拿着父亲的亲笔信正要去上房告诉周氏这个好消息,就有丫鬟急匆匆地进来,“小姐,老太太请您立刻去韶和院,说是宫里有旨意下来。”

    沈沅钰一愣,不敢耽搁,将父亲的书信小心地收好了,又换了一身大毛的衣裳就赶紧到了韶和院听旨。

    到了韶和院,就见沈沅珍和沈沅依都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两个也都是来听旨意的。原来郗太后觉得既然叫了沈沅珍,也不好拉下了沈沅依,就让太监传旨的时候把沈沅依也给捎带上了。

    沈家开了正堂,沈沅钰等人在厅堂里跪了,传旨太监道:“奉太后口谕,宣沈家嫡女沅钰、沅珍、沅依明日含元殿觐见。”

    沈沅钰等人齐声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众人接了旨意,送走了传旨太监,顾氏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告辞返回各自的房头。谦退堂中,湖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耿嬷嬷在旁陪着笑小心地道:“一切尽在郡主的掌握之中,今天晚上您可以睡个好觉了。”

    湖阳郡主道:“总算是没有白费了我这一番心思。”顿了顿,又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耿嬷嬷道:“世子爷已经差人传来了消息,如今玉林大师不在建康,慈光寺的宁安大师就是最常往宫中行走,给太后和皇后诵经讲道的大德人物了,世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湖阳郡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喃喃道:“只是这一次,把珍儿嫁给那郗杰,这样的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耿嬷嬷维持着笑脸,这个问题她可不敢回答。

    沈沅钰从韶和院出来,想了想,先去了北望斋,上次静安寺遇刺,青衣人告诉她幕后指使者乃是皇后和太子,加之上回新安公主在宫里整出幺蛾子,沈沅钰对进宫就有了一些阴影。

    可是太后的懿旨她不能不遵从,就只好找沈弘解决这个问题了。

    到了北望斋,沈弘刚刚访友回来,就叫她进了书房。沈沅钰将自己的担心了,沈弘沉思了片晌,太后传下懿旨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沈沅钰是郗杰的未婚妻,太后要看看侄孙媳妇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带上沈沅珍和沈沅依就有些不寻常了。要知道这几天太后闭门谢客,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已有多年没见外命妇了。

    沈弘便道:“这件事总有祖父为你打理,明天你就放心地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兰陵沈氏在宫中也有一定的势力,沈弘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自然不是信口雌黄。

    沈沅钰对祖父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听了他的话也就放下心来。

    沈弘却又嘱咐道:“明日面见太后,一切小心,切记少说少错!”

    沈沅钰答应着,沈弘又叮嘱了几句就放她回了长乐堂。

    第二天沈沅钰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辞别了周氏去了韶和院。因为进宫不能带太多的人,沈沅钰安全起见,便只带了金灵一个。

    进了顾氏的屋子,湖阳郡主已经带着沈沅珍先到了。沈沅钰看见湖阳郡主按品大妆,穿着郡主的服色,就不由得一怔,顾氏笑道:“你们初次进宫,我放心不下,你二婶婶身为郡主,是进惯了宫的,在太后的面前也有体面,我便央了她带你们三个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撇撇嘴,明明不是不安好心,偏偏要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她便故意道:“二婶婶有孕在身,怎好为了我的事劳心劳力,进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万一因为我的事儿闹得二婶婶动了胎气,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湖阳郡主面上堆起了笑容:“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何必还要分出个你我来,你是我的嫡亲侄女,帮你也是责无旁贷,何况就是进一次宫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

    沈沅钰暗自冷笑,嘴中却道:“那便多谢二婶婶了。”

    说着话,小谢氏带着沈沅依也进来了。沈沅依打扮的十分周正,面上却掩饰不住带了几分紧张,拉着沈沅钰的手叫了一声:“三姐姐。”

    沈沅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紧张,太后为人慈和,不会难为咱们的。”

    顾氏叮嘱三姐妹了几句,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出发吧。”

    湖阳郡主就带着三姐妹站了起来,拜别了顾氏,正要出门,顾氏忽然叫住了众人:“等一等!”

    众人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顾氏,顾氏就从袖子中掏出三个香囊,都绣着一样的花开富贵的图案,对沈沅钰等人道:“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人一个,带在腰间,也好让旁人知道,你们三个是嫡亲的姐妹。”沈沅钰姐妹三个,一个人穿得一个样,果然带上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更加妥帖。

    小谢氏就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若非如此,倒是显得姐们几个太过生分了。

    沈沅钰走过来,顾氏亲自将一个香囊系在她的腰间。沈沅钰屈膝福了一福,道:“多谢祖母。”

    沈沅珍和沈沅依也系好了顾氏给的香囊,这才跟着湖阳郡主出了门。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母子一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依一人一辆马车。沈沅钰一上车,就扯下腰间的香囊,神色有几分凝重。

    金灵吃了一惊,问道:“小姐,难道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还是检查一下才能放心。”顾氏和湖阳郡主明显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她们给的东西,沈沅钰不能不小心。她将香囊小心打开,闻了闻里面的东西,道:“是干枯的梭葛草。”

    金灵紧张地问:“难道这东西是毒药?”

    沈沅钰微微一笑;“不,这东西有清心明目之功效,是个好东西。”说完她又将香囊挂回了腰间。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完全无碍的两种草药遇到了一处也会发生奇妙的反应,这一点沈沅钰心知肚明,若是换做平日,她早就把这梭葛草偷偷地倒出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是为了破坏她和郗杰的婚事而谋划的,说起来,和沈沅钰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她自然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进了皇宫。再往里走,就不能坐车而只能步行了,沈沅钰等人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含元殿的太监在这里等着了。进宫之前,湖阳郡主又嘱咐了她们几句,无非是谨言慎行,一切看她的眼色行事之类的,这才跟着引路的太监向含元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倒是没有像上次沈沅钰进宫一样,再出什么事,一路上波澜不兴地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高大巍峨,飞檐斗拱,气势宏伟,果然不愧是皇太后的居住的地方。门口早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嬷嬷在等着了。湖阳郡主看到那个嬷嬷,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方姑姑,您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和太后宫里的嬷嬷如此相熟,可见湖阳郡主在宫中却是有些人脉的。

    方姑姑笑道:“太后他老人家这些日子一直惦着你呢,听说你来了,这不一早就派了我在这等着!赶快里面请。”又指着身后那三个女孩儿道:“这便是兰陵沈氏的三位小姐吧?”

    湖阳郡主道;“正是呢!”就对三姐妹道;“还不上前见过方嬷嬷,方嬷嬷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太后一刻也离不得的。”

    三人连忙上前,对着方姑姑敛衽行礼:“见过方姑姑!”

    方姑姑连忙避让到一旁:“各位小姐身份尊贵,我不过一个奴才,怎么敢受你们的礼。”谦让了几句,就领着众人进了含院殿。

    一边走,湖阳郡主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姑姑,太后娘娘的宫里,如今都有谁在?”

    方姑姑道:“郗府的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还有慈光寺的宁安师太,都不是什么外人。”

    湖阳郡主听了就松了一口气。

    众人随着那方姑姑缓步走去,绕过几处宫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含元殿正殿,紫铜香炉里燃烧着沉水香,袅袅在空气中散开。沈沅钰飞快地向上方睃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穿着明黄色宫装的贵妇,因为保养得宜,只额头和眼角有几道浅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沈沅钰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当今的郗太后了。

    郗太后下边的位置设了几个锦座,就看见郗太后的左侧坐得便是她的小姑子张太夫人,右边则是与张太夫人相对的座位上坐着的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道姑,沈沅钰隐隐听见刚才的方姑姑说起,这位是慈光寺的宁安大师,那时儒释道三教在大晋百花齐放,这位宁安大师的名头沈沅钰也听过,和玉林大师、妙慧大师三人并称为佛门三绝,乃是一位大德的高僧。

    也是一个能够经常出入宫禁为太后皇后讲经说法的。

    再下面坐着的就是陶太太和几个妃嫔了,不过里边既没有皇后也没有桓淑妃,沈沅钰也不认识她们。

    湖阳郡主便带着几个女孩儿下跪叩首给太后行礼,口中道:“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道:“都起来吧,湖阳啊,你们可来晚了。”就叫宫女搬了椅子过来,让湖阳郡主和三个女孩儿坐下。

    湖阳郡主谢了座,道:“我是昨天听说,您老人家要在含元殿里接见我们沈家的三个女孩儿,想着我也有日子没见您了,便自作主张带他们三个来了,您老人家不会怪罪我吧!”

    太后呵呵笑道:“瞧你这张嘴,你能来见哀家,哀家总是高兴的,又怎么会降罪于你呢?你从庄子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叫你进宫来,就是觉得宫里规矩多,你又怀了身孕,你这个年纪大着个肚子着实辛苦,这才没有宣你进来。”

    湖阳郡主道:“那是太后娘娘您疼我!”

    众人便跟着笑了起来。湖阳郡主别看平日里骄横跋扈,那也得看对谁,在郗太后的面前,她一直维系着泼辣爽利的形象,也十分得太后的喜欢,当然,这喜欢的前提是长沙王拥有足够皇室尊重的实力。

    太后就问了问湖阳郡主怀孕的情况,比如说怀孕几个月了,妊娠反应大不大啊之类的。说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像是想起了沈沅钰几个人似的,太后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倒到冷落了这几个女孩儿了。湖阳,你也不给哀家介绍介绍。”

    湖阳郡主笑着起身,将三人一一给太后介绍了一遍,太后就道:“你们都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们。”

    三姐妹就走上前去,太后一手拉着沈沅钰的手,一手拉着沈沅珍的手,道:“你们抬起头来。”

    沈沅钰谨记着沈弘的嘱托,少说少错。从进了门开始一直低垂着头,正襟危坐,多余的话一句没有,所以郗太后一直没有看清她的样子。这个时候抬起来头,郗太后才看见沈沅钰的样子,她神色陡然一变,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

    众人都是一惊,沈沅钰想起上回皇帝和皇后看见自己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心中也是惊骇莫名。

    湖阳郡主忙道:“太后,可有什么不妥?”

    郗太后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了,顷刻间便回复了淡定,“没什么,只是见你们沈家的女孩一个比一个水灵,连我这老婆子都看痴了。”

    众人嘴上应和,谁都不相信太后的解释,毕竟若是比起容貌来,沈沅珍比沈沅钰更胜一筹,太后没看沈沅珍看痴了,却看沈沅钰看痴了,这谁能信啊?

    太后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问题,又一人赏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对沈沅钰极为不满意,倒不是沈沅钰表现的不够好,而是想起当年那个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的女子,太后就不由得不对沈沅钰生出厌恶之感。要知道当年皇帝为了那个女子可是差一点儿连皇位都放弃了,给她安上一个狐媚惑主的名头,真是一点儿都不算冤枉了她。

    这边正热闹着,就听见外头有人传禀说太子妃来了,还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长子九个月大的小皇孙光哥儿。

    太后听说太子妃和小皇孙来了,十分地高兴,“快叫他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含元殿的宫女就引着一位一身宫装,二十三四岁的美貌端庄的女子走了进来。沈沅钰曾经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她,这位就是太子妃杨氏。

    太子妃给皇太后见了礼,众人又起身给太子妃行礼,如此熙熙攘攘了一番,重新排好了座次坐下,太后才道:“哀家这里今儿倒是热闹了,自打上回你生哀家的小皇孙伤了身子,哀家就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今天怎么想起来哀家这里走动?”

    太子妃娇笑道:“皇祖母,孙儿听说今天您这里热闹,既有张太夫人、陶太太,宁安大师几位,更有湖阳郡主和沈家的几位妹妹,孙儿这些日子呆在东宫,也着实无聊,正好到您这里来凑凑热闹。”

    太后连连点头。这个时候跟着太子妃一起前来的奶娘抱着太子的长子光哥儿上前来给太后请安,奶娘福了福,代替光哥儿道:“曾孙儿见过老祖宗。”

    太子妃和大皇子妃比赛着似的生孩子,大皇子妃连生两个都是女儿,后来伤了身子更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这皇长孙到底还是叫太子妃得了先,虽说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有子万事足,太子妃见到儿子真是比什么都高兴,现在曾孙辈就这么一个金疙瘩,皇太后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皇太后便道:“哀家的小曾孙,快抱上来给哀家瞧瞧。”

    奶娘便抱着光哥儿登上丹陛,给太后观瞧。只见大红的襁褓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小胳膊小腿儿像是藕节似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几乎看不见眼白,这孩子一路从东宫被抱到含元殿,也不哭泣,看见太后用拨浪鼓逗他,还呵呵笑了起来,甚至还冲着太后吐了一个奶泡泡。

    太后笑道:“真是一个笑娃娃!”

    十分喜欢的样子。

    众人都说这个孩子有意思,自然随着太后的话奉承,都说这孩子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定是个有福气的。

    湖阳郡主便道:“太后,能不能让臣妾也抱一抱小殿下,也沾沾喜气,将来若是也能生下一个像是小殿下一样的聪明健康的孩子,也算没有白受着怀胎十月的苦楚。”

    太后道:“说起来,你还是这个孩子的姑奶呢,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太子妃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就命奶娘将孩子抱了过去。湖阳郡主瞧了瞧,又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逗弄了片刻,那孩子果然是不认生,冲着湖阳郡主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众人啧啧称奇,张太夫人看着也觉得稀罕:“真是咱们皇室的小娃娃呢,长大了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沈家三姐妹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儿的孩子,沈沅珍第一个坐不住了,就大着胆子对太后行了礼道:“太后,我能不能也瞧瞧小殿下?”

    太后见众人都喜欢她的小曾孙,其实心里也是十分得意的,就道:“你们不必拘束,想看的话都过去看看吧。”

    沈沅珍十分高兴,起身走到湖阳郡主身边,用手轻轻戳了戳那孩子的小脸,感觉就像是嫩嫩的软豆腐,那孩子仍是不哭,只是嘻嘻地笑,这下连沈沅珍都开始啧啧称奇了。

    太后有命,沈沅依便也围了上来,沈沅钰本来不想往前凑,可是若真是那样,倒显得她自己格格不入了,便也只好起身,走上前去。哪知道她刚刚接近到湖阳郡主她们的那个圈子里,异变突起。

    本来那孩子笑嘻嘻地,在湖阳郡主的怀里十分安逸,沈沅钰甫一接近,那孩子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小身子在湖阳郡主的怀里乱扭乱拱,等沈沅钰走至跟前,那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湖阳郡主道:“这,这是怎么了?”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他,可那孩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哭得十分厉害,任湖阳郡主怎么哄,那孩子只是哭泣,根本就停不下来。

    湖阳郡主也慌了手脚,急忙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哄了片刻,那孩子仍是焦躁不安,哭个不停。太子妃急得走了过来了,亲手接过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当娘的心里简直就像被刀子剜肉一般的难过。

    湖阳郡主连忙跪下请罪:“都是臣妾的错!可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宁安大师突然开口道:“沈三小姐,还请你退远一点。”

    众人的目光便刷地一下,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本来还在惊疑不定,听见宁安大师出声发话了,立刻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犹豫了一下,沈沅钰还是向后走了十余步,离得光哥儿远远的。说也奇怪,沈沅钰甫一离开,那孩子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再过了一会儿就慢慢收住了哭声,又和众人玩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沅钰。太后也在看沈沅钰,只是这时候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了。

    沈沅钰脸色发白。太子妃将孩子抱在怀里,再不肯撒手了。太后则看向了宁安大师:“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宁安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张太夫人急道:“大师,你到是说出来,给咱们解解惑啊,也免得那害人的灾星再去祸害了别人。”此前坊间本来就有流传沈沅钰克亲的事情,众人还都是半信半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往那个方面联想。

    张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孙儿要娶回这么一个人,立刻就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起来。连说话也变得这样恶毒刻薄。

    其实不光是张太夫人,就连陶太太也有些惊疑不定。

    宁安大师道:“此事事涉沈家三小姐的清誉,我怎好随便乱说。”

    沈沅钰心里暗骂,你这样不也等于坏了我的清誉,你越是不说,这些人就越是好奇。

    湖阳郡主接口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但说无妨,我作为钰儿的嫡亲婶婶,有什么事,总能担待一二的。”

    事到如今,沈沅钰再看不出来这些人合起伙来坑自己,那她就真是一个棒槌了。她倒也不怕宁安大师说出什么来,便也没有阻止,只是静观其变,脸上适时地露出惶惑的神情。

    宁安大师道:“既如此,那贫尼便说了。”目视沈沅钰道:“三小姐可是丙未年四月初三寅时生人?”

    沈沅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们早都告诉你,你还问我做什么?”

    沈沅钰便低声道:“是!”

    宁安道:“那便是了。葵丑年的二月初三,正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出生的时刻又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寅时,再加上你身为女子,女子本就属阴,你这四阴俱全,八字太硬……”

    湖阳郡主道:“那便如何?”

    宁安道:“……恐怕注定了要命里克亲!”

    沈沅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编,你继续编!这个宁安大师和玉林大师可不一样,玉林大师还有些职业道德,而这位宁安大师则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在建康参与过多起神棍事件,沈沅钰对此一清二楚。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陶太太脸色难看地道;“就算是八字太硬,为何沈三小姐一接近小殿下,他就会大哭不止。”

    宁安大师解释道:“小孩子刚刚出生,尚未受到俗世的污染,自然眼明心亮,能看到成年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暗暗指责沈沅钰是个不祥之人。

    众人联想到传得纷纷扬扬的流言,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八字太硬、命里克亲、不祥之人,这些综合到一处,沈沅钰觉得自己以后也别想再嫁出去了。

    没想到宁安大师又给她加了一把火,“沈三小姐,你命里阴气太重,便是嫁了人,子嗣上,怕也十分艰难。”

    众人一片哗然。命里克亲这样的命格已经够悲催的了,加上不利于生养,这些事情传出去,沈沅钰大概也就只好在家里独身过一辈子了。

    湖阳郡主这帮人还真是不做则已,一做就把事情做绝了。

    湖阳郡主一唱一和,装出焦急的样子道:“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宁安大师道;“法子不是没有,若能找到一个阳年阳月阳时阳刻出生的人,与其结为连理,阴阳交汇调和,自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太子妃这时接口道:“这样的人,恐怕万中无一吧,又要门当户对,配得上兰陵沈氏的身份,恐怕……”这位三小姐怕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太子妃不无恶意地想。

    宁安大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拜入我慈光寺佛门正宗的门下,吃斋念佛,精研佛法,若是三小姐悟性足够,十年之后或许能化尽身上的戾气。到时候再还俗嫁人,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沈沅钰今年十四,再过十年,就是二十四,二十四在现代没有什么,但是在古代,那绝对就是一个老老老姑娘,就算是有人肯要她,必定也会不是二婚就是有残缺的了,况且真的拜入了慈光寺的宁安大师的门下,她到时候说一句沈沅钰身上的戾气没有化尽,再让沈沅钰出家十年,到时候沈沅钰又能有什么法子?

    张太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沈沅钰这样的女人,她哪里敢娶回家,当即起身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杰哥儿乃是咱们郗家的独苗苗,沈三小姐这样的命格,咱们杰哥儿可是生受不起啊。求太后娘娘下旨,把这桩婚事退了吧,让杰哥儿和沈三小姐,都另择佳偶,自行婚配吧!”

    陶太太也跟着跪了下去:“请太后垂怜,沈三小姐这样的,咱们郗家的确是生受不起!”

    郗太后本来不相信什么天生命硬,命里克亲之类的东西的,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沈沅钰连接近一个孩子,都会令那孩子焦躁不安,大哭不止,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更加上宁安大师说他阴气太重,不利于生养子嗣,郗家数代单传,若是生不出孩子,高平郗氏就得绝后,更何况,沈沅钰的风度仪态,与当年祸乱后宫的那个女人又有几分相像。

    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太后早已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沈沅钰做她的侄孙媳妇。

    到了此时,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为了让她退婚,湖阳郡主她们真是下了大功夫,不光是宁安师太,就连太子妃,也都请来当了一个跑龙套的配角,演戏都演到了太后的含元殿来了,这时候她不配合几句,岂不是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了?

    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正是飙演技的时候,这时候本来应该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可是沈沅钰酝酿了半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只得作罢,她低着头,假装哽咽道:“太后娘娘,宁安大师言之凿凿,臣女不敢叫太后娘娘为难,请太后娘娘就地解除了臣女和郗杰的婚约吧。”

    沈沅钰这么一说,在座之人全都楞住了,湖阳郡主更是满腹疑虑,这个小贱人别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吧?却不知道沈沅钰是真的真的,很想与郗杰解除婚约。

    太后听她这样说,脸色缓和了不少,至少这个女孩子审时度势,有些自知之明,这一点总比当年的阿雅好上数倍。

    太后正要说话,就听见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来晚了,竟然错过了这么一场大戏!”就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囊囊的声音响起,皇帝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缓步走进殿来。

    太后惊讶道:“皇帝来了?今天的早朝怎么散得这样早?”

    却不知皇帝听说沈沅钰入宫了,匆匆在早朝上商量了几件大事,就把大臣们打发走了,然后直接就来了含元殿。

    太后冷下了脸,对着太监宫女们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皇帝既然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她和羊皇后的思路是也一样的,能不叫皇帝见到沈沅钰,就最好别见。

    皇上道:“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转头看着宁安大师,神态转冷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皇帝周身气压低沉,周身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众人全都感觉到了,不由得都有点儿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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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作1主退亲

    却不知道刚才的一幕让皇帝想起了当年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当年他想法设法将阿雅弄进宫里,却不曾想,上到太后皇后,下到大臣,全是一致的反对。他们更是请来一个妖僧,说阿雅乃是祸国妖姬,皇帝若是把阿雅留在宫中,必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时候他刚刚登上皇位,屁股都还没有坐稳,为了皇位,为了权力,他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阿雅。

    而沈沅钰今天的这一幕,和当初又是何其的相像。

    皇帝心里面能痛快的了吗?

    众人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元帝忽然一指宁安大师道:“你是谁?”皇帝更加宠信道教,自然不认识宁安大师。

    宁安倒还算是镇定:“贫尼慈光寺宁安,见过皇帝陛下。”

    “慈光寺的宁安?”他低低说了一句,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厉声道:“宁安,你刚才批讲沈家三小姐的八字,真是言之凿凿,那么朕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有本事给旁人算命,能不能也顺道算一算你今天的运势?”

    宁安一怔,还是很快回道:“卜算之学,能算人却不能算己,皇上这个问题可难住贫尼了。”

    皇帝十分阴冷地一笑,讥嘲道:“你连自己的命势都不能算,算哪门子的大德,哪门子的大师?”他神色陡然变得狰狞:“宁安,你可知罪?”

    皇帝一怒,宁安也坐不住了,起身在皇帝的身前跪下,倒还是颇为镇定:“贫尼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

    元帝道:“你满嘴胡言,招摇撞骗,祸患后宫,这还叫奉公守法?你刚才不是算不出你今天的运势吗?朕却可以告诉你!”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的、死、期、到、了!”

    宁安大师神色巨变。皇帝已经大喝一声:“来人!”早有几个金瓜武士得到命令快步走进大殿中来。

    元帝吩咐道:“将这个妖言惑众的贼尼给朕推出去,斩了!”

    宁安大师这才慌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啊!”要知道皇室一直对儒释道三教颇为尊崇,大德们经常出入宫禁为皇帝太后和皇后讲经说法,甚至有人因此得以涉足政治,掌握权力。而皇室对待他们也是一向礼敬有加,宁安无论如何想不到,今天进一次宫会把命搭上。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何以雷霆震怒到如此境地。

    在场的人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太后才能明白皇帝的心情。说起来皇帝今天要杀宁安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若真的让宁安人头落地了,对皇帝名声也不好听,很有可能会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听见宁安向她求救,太后只得道:“皇帝且慢。宁安大师是哀家请来的贵客,皇帝就算要杀她,是不是也该先问过哀家的意思?”

    皇帝的确是在气头上,可是他却不能和自己的生身母亲对着干,只得放缓了语气,“母后的意思是?”

    “你就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过宁安大师这一遭吧!”

    皇帝本来十分不愿意,他想杀了这个宁安,为沈沅钰出一口气,也为当年的阿雅还有自己出一口气。不过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便道:“既然有母后给她求情,那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却不能饶,给朕拖出去,狠狠打四十板子,她不是佛法精深吗,她不是神机妙算吗?朕倒要看看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太后还想求情,皇帝道:“母后,儿子心意已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后也只得住了嘴。宁安大师却是面色惨白,四十板子,还是狠狠地打,她的屁股恐怕是要两瓣变八瓣地开花了。一番皮肉之苦是受定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呢。

    这厢宁安大师被拖了下去,皇帝看见沈沅钰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就亲自走过来,要搀扶起沈沅钰。太后见了,急忙给太子妃使了个眼色,太子妃刚才被皇帝忽然之间爆发的雷霆之怒给震慑住了,总算是急智还在,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

    皇帝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才看向沈沅钰,关切地道:“你没事儿吧,刚才叫你受委屈了!”

    沈沅钰见皇帝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就收不回去了。心里只觉得一阵发毛,暗想沈沅珍比自己还要漂亮,干嘛不去看她,非要这样看着我?这皇宫里真是没有几个正常人,都是蛇精病,下一回绝逼是不来皇宫了!口中道:“谢皇上关心,臣女无事。”本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来,我和郗杰的婚事都退了,你非得横插一杠子。

    皇帝点了点头,阴冷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宁安那个妖尼,连自己的命数都算不到,不能趋利避害,又有什么资格给旁人卜算,什么八字太硬,什么克亲之命,纯属一派胡言。”远远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和宁安呼痛的声音,像对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皇帝道:“今天她对沈家三小姐的诬蔑之词,众位听听也就算了,谁也不许传出去,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你们听到了没有?”什么不能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分明是不能坏了沈家三小姐的名声吧。

    众人在心里腹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对沈沅钰如此回护。

    宁安被打,沈沅钰心里其实也十分解气,这种招摇撞骗的东西,就该赏她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只是皇帝这么一搅合,别再退不成婚了吧,沈沅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和沈沅钰有着同样担心的还有张太夫人,她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起身跪在地上:“皇上,郗家世代单传,沈三小姐这样的媳妇,我们实在是不敢娶回家啊,求皇上成全。”

    沈沅钰差点儿为张太夫人鼓掌喝彩了。这张太夫人没脑子是没脑子,可是无知者无畏!战斗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皇帝不由微怒,郗檀是个知情识趣很有眼色的,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会同意让他做这个大司空,怎么他的母亲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仗着她的太后的小姑子,这么干,岂不是有点儿胁迫皇帝的意思?

    皇帝就看向太后:“依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也不想要沈沅钰当侄孙媳妇,可她还想和郗檀好好商量,便道:“我看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皇帝又问陶太太道:“你是郗杰的母亲,他的婚事你最有发言权,你怎么说?”

    陶太太道:“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这位是大家族出身,倒是个会说话的。

    皇帝又问湖阳郡主,湖阳郡主心中忐忑,担心皇帝仍然维持沈沅钰和郗杰的婚事,刚才他的表现就能说明一切。却也只得道:“听凭皇上和太后吩咐。”

    元帝道:“既然如此……”皇帝淡淡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朕便给你们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裁决。”

    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皇帝的话金口玉言,他的决定就是最终的决定,就是不愿意也只能受着。

    沈沅钰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旦皇帝维持她和郗杰的婚姻,她就以不自怨自艾,不愿意拖累郗家为理由,坚决不同意这桩亲事,哪怕是到庙里当尼姑呢?也好过嫁给郗杰这样的人渣。

    皇帝对张太夫人道:“张太夫人,朕听说昨日郗杰又在天香楼吃花酒,为了争夺一个粉头还和几个士族的公子哥儿打起了群架,把礼部侍郎的儿子的一条腿都打断了,可有这么一回事儿?”

    张太夫人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皇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太后不由得怒目而视,这件事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竟然瞒着她。刚才湖阳郡主带着沈氏三姐妹没来的时候,她就问过了郗杰,结果这对婆媳根本就没跟她说起这些事儿。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是怎么知道的?礼部尚书姜衡姜大人哭到了朕的御书房,要朕给他的儿子做主,朕就是这么知道的。”

    张太夫人浑身直冒冷汗:“都是臣妇教导不力,请皇上责罚,只是杰哥儿,年纪还小,请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再饶他这一回吧!”

    陶太太也跟着求饶。

    皇帝冷冷一笑道:“郗杰是你们郗家唯一的儿子,算起来他也要叫朕一声表舅,太后疼他,朕一样疼他。可是你们瞧瞧,你们把他宠溺成了什么样子!走马章台斗鸡遛狗,不做一件正经事,这一个月来,已经有三位大臣到朕这里告他的御状了。朕知道你们私心里觉得沈家三小姐配不上郗杰,朕瞧着倒是郗杰那小子配不上三小姐!”

    “沈昀乃当世一等一的大名士,兰陵沈氏又是出了名的诗礼传家,沈三小姐知书识礼,聪慧大度,这些都是朕亲眼所见的。把她和郗杰凑成一对儿,实在是太过委屈了她。也罢,今天朕就做主,宣布这桩婚约无效。你们,可有异议?”

    在皇帝的心目中,沈沅钰完全是女神的替代品,可就算是替代品,也比一般人强上一百倍一千倍。他自己看得如珠如宝似的人儿,郗家却根本就看不上,简直是弃如敝履,皇帝心里能不来气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怔,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心中期望的都是这么一个结局,张太夫人连忙磕头:“谢皇上恩典!”生怕晚了皇上再改变了主意。

    元帝没有理她,而是看向沈沅钰:“朕这样安排,你可愿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退婚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人应该是沈沅钰。

    沈沅钰心想,我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还要装作委屈的样子:“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女谢主隆恩!”

    元帝听了十分满意,“你放心,你的婚事,朕会放在心上的,总要让你找一个比郗杰好上十倍百倍的亲事的。”

    太后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闪。皇帝不会是想把沈沅钰纳入宫里吧?

    这事决计不行!

    郗太后道:“既然这件事儿皇帝已经定了下来,那就这样吧,哀家也累了,你们全都退下吧。”

    众人便起身下跪叩首,然后一个个退出了含元殿。等众人全都退下了,郗太后对元帝道;“皇帝,今天这件事儿,总是沈家三小姐受了委屈,咱们总该给她一些补偿,宁德长公主膝下空虚,哀家听说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若就请长公主收她做个干孙女,你再赐她一个爵位吧,你看这样如何?”

    皇帝听到这里,目光就是一闪。沈沅钰做了宁德长公主的孙女,那就是皇帝的侄女,皇帝总不好意思把侄女纳入宫里吧,太后这是用这种方式来堵他的后路呢。皇帝就是一阵苦笑:“娘,都过了这么久,你以为儿子还没有放下当年那些恩怨吗?”

    太后道:“你若是真的放下了,今天就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把宁安大师打了个半死。”刚才太监已经进来通禀过了,那宁安大师被重重责打了四十大板,居然活了下来,太后已命人送她回到慈光寺养伤了。

    “宁安那贼尼妖言惑众,死不足惜……”皇帝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挥挥手打断了,“好了,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皇帝只得点头答应了。

    沈沅钰等随着太监出了皇宫,与太子妃和郗家婆媳见礼告辞,沈沅钰上了马车,金灵急急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殿里拖出一个尼姑来,奴婢还听外头的宫女们说,皇上让您和郗公子退婚了?”

    沈沅钰笑道;“可不是嘛,我和郗杰退婚了!”语气十分轻松。

    金灵目瞪口呆,小姐这个表情不太对啊,一般人家的姑娘被退婚了,不是应该要死要活的吗,小姐怎么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姐,您没事吧?”金灵说着伸手来探沈沅钰的脑袋,别是气坏了脑子吧。

    沈沅钰一把把她的爪子拍开,“别乱摸,我好得很。”

    她又想起今天殿上的事,怎么自己一靠近,那个小娃娃就哭成泪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是极为聪慧的女孩儿,登时便想起了那个香囊,便将香囊重新拿了出来,打开来仔细辨认,她从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习辨认草药,这葛梭草应该是不会看错的。这种药草应该不会让小孩子闻到了就哭成那个样子啊。

    沈沅钰百思不得其解。

    等回到了乌衣巷,湖阳郡主带着三位女孩儿先是去了韶和院给顾氏回禀今天入宫的事情。顾氏听说了,也只是唏嘘几句,道:“三丫头,委屈你了!只是皇上的命令,咱们也不敢不遵从不是?”不痛不痒地安慰了沈沅钰一番,就打发她回了长乐堂。

    既然皇帝已经发了话,退婚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接下来沈家和郗家怕是还有一些流程要走,沈沅钰就懒得再管了。

    沈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吩咐宝珠、彩鸾、彩凤几个:“快去,把书房里所有的医书都给我找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都以为自家小姐回来不定要多么伤心欲绝呢,哪里知道,沈沅钰不但面色淡定自若,还一回来就要看医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一起去看金灵,今天跟着进宫的是金灵,总有点儿消息吧,金灵耸了耸肩,你们看我?看我也没用,小姐也许大概……是脑子气坏了?

    沈沅钰道:“你们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办事儿去?”

    众人不敢违拗,急忙将沈沅钰收集的医书药典全都找了出来,全是砖头般巨厚的书。沈沅钰又道:“彩鸾、彩凤你们两个识字,你们每人看一本,帮我翻到描述葛梭草的部分。”

    两个人不明白葛梭草和退婚有什么关系,不过沈沅钰叫她们翻找,她们就兢兢业业地翻找,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沈沅钰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找到了!”

    正经的医书里并没有记载,她却是在前朝一位御医的行医笔记中找到了一条,说是葛梭草与沉水香混合,会产生奇妙的反应,让人暴躁易怒。对于常人来说,暴躁易怒也没什么,都可以用理智加以克制,但是对于一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来说,暴躁易怒……当然只会让他大哭大叫,籍以宣泄了。

    总算找到了症结的所在。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想起今天自己在含元殿中,本想飙一把演技,把自己弄得眼泪汪汪的,好多博取一点儿皇帝同情,结果……结果就没有什么结果了,自己无论怎么想悲哀的事情,都一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这方面和沈沅璧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

    沈沅钰心知肚明,她和郗杰退婚这件大事,老太爷是肯定要过问的,反正皇帝发了话,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如自己装装可怜,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

    沈沅钰便吩咐彩凤道:“快去给我弄点儿芥末来!”

    自家小姐自打从皇宫里回来,就一直不太正常,命令一条比一条诡异,不过事到如今彩凤也不敢多问,就去厨房拿了芥末来。

    果然刚刚准备妥当,老太爷就派人来了,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小姐,老太爷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叫您过去一趟呢!”

    沈沅钰想了想,沈弘是个精明透顶之辈,若是在沈弘面前玩儿花样没准会被当场揭破,所以她就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大口芥末,所以等沈沅钰出来的时候,那小厮就看见三小姐眼泪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小厮也听说了三小姐被退婚的消息,不由得暗中替她鞠了一把同情泪,三小姐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小厮可是客客气气的,比起其他小姐来更加平易近人,更时常带了口味独特的新鲜小吃散给他们吃,所以三小姐在他们这群前院的小厮里头,人缘是极好的。

    这小厮不知道他这一次却是会错了意。

    沈沅钰到了北望斋,沈弘还没等开始发问,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泣声道:“祖父,求您给孙女做主啊!”

    沈弘不由有些微微的震动,这段时间,沈沅钰在北望斋伺候笔墨,他和沈沅钰算是有了较多的接触,沈沅钰淡定沉稳的印象早已深入到他的心里,他对沈沅钰这个孙女也是十分满意,若是她是个男子,沈弘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定为下下一任的宗主,所以沈沅钰这一哭,沈弘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若非受到了奇耻大辱,她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沈弘今天听到皇帝在含元殿直接宣布沈家和郗家的婚约无效已经大怒,要知道士族之间的婚姻嫁娶不受皇帝的干涉,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竟然明目张胆地解除了沈家与郗家的盟约,这是犯规的行为。沈弘已经决定要联合其他几大世家在别的事情上敲打敲打皇帝,让他明白门阀士族的态度。皇帝这些年来,一心想着巩固皇权,这一次的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沈弘吩咐了下去,幕僚已经开始写奏疏了。只是这次沈弘不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皇帝老爷这一次只是为了给沈沅钰出口气,也是为自己出口气,至于打压士族显示权威之类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沈弘就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亲自扶起了沈沅钰,声音温和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生与我说一说。一切,都有祖父为你做主!”见这丫头不光是眼眶,连鼻子都有点红了,还真真是个小可怜,沈弘的心也就软了下来。

    废话!沈沅钰一下吃了那么多芥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能不红吗?

    示意小厮搬过一张椅子来,让沈沅钰坐了。道:“你先告诉祖父,在含元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就擦了擦眼泪,心里暗自吐槽,小白花这款造型她是真有点hold不住啊。然后才一五一十地将含元殿的事情告诉了沈弘。在沈弘面前,沈沅钰轻易不敢撒谎,谁知道这个沈氏的宗主自己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不过沈沅钰说话是极有技巧的,她故意把这件事的阴谋味道加以渲染,尤其突出了湖阳郡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小二房这帮子人一心要害她,若是现在她还不趁机给湖阳郡主等人上点儿眼药水,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弘半辈子浸淫在权力斗争和阴谋诡计之中,本来就对这种事情十分敏感,何况沈沅钰有意引导他。

    沈弘顿时就对整件事起了莫大的疑心。

    沈弘人精明,想法又多,一瞬间脑子里就转过无数个念头。在他看来,湖阳郡主、太后、皇上,乃至于郗家婆媳,都有嫌疑。甚至有可能是某一方甚至某几方串通起来才最后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当然,沈沅钰是受害者,他并没有怀疑沈沅钰说谎。女孩子哪有不希望自己嫁一个好丈夫的,郗杰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至于好色这一点,沈弘根本没觉得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毛病。

    因为即便像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纳了四五房小妾,生了两三个庶子。

    再聪明的人,也难免以己度人,思维也难免会有一些局限性。

    沈沅钰道:“祖父,孙女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孙女一接近太子的长子他就大哭不止,孙女难道真的是像是宁安大师所说的那般,八字太硬,命里克亲?若是如此,请祖父立刻下令,将我重新送到牛首村去吧,孙女不?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

    沈沅钰抬起头来,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晶莹的泪珠,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沈弘长叹了一声道:“三丫头,你受委屈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沈沅钰受委屈了。“……什么八字太硬,命里克亲,纯属是一派胡言!你只管好生呆在家里,谁要是敢多说一句,自有我为你做主!”沈弘虽是玄学名士,但崇尚玄学不过是跻身名流社会的一种手段,骨子里他治国理政的手段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儒家,根本是不信鬼神的。

    其实不光是沈弘,真正得以参与大晋朝政的名流士族无不是和沈弘一样,表面是玄学宗师,骨子里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真正安邦治国的理念,玄学是无法提供的,只能从儒学之中找寻。

    沈沅钰之所以敢说出“将她重新送回牛首村”这样的话来,正是因为她准确地把握到了沈弘的心思。更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沈沅钰真的命里克亲,为了维护门阀世家的面子,沈家也会硬着头皮将她放在乌衣巷老宅的。

    这样灰溜溜的将沈沅钰送走了,沈家那就实在太过丢份了!

    沈沅钰哭道:“孙女没脸再呆在乌衣巷了,请祖父成全,让孙女绞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罢!”

    “你这是什么话?即便和郗杰的婚事不成了,祖父总会为你选一门更好的亲事。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件事让你受了委屈,祖父会从其他方面给你补偿的!”沈沅钰被拒婚,说起来是打了沈家的脸,自然要为沈沅钰找一个好过高平郗氏的婆家才能争回这个面子,怎么能让她出家?

    “既然如此,那祖父能不能答应孙女一件事情!”

    “你说。”

    “孙女对嫁人这件事已经心存恐惧,希望日后祖父不论再给孙女挑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首先都要问过孙女的意见,可成?”这是要把婚姻的自主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若是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场景,不论是谁提出这样的要求,沈弘都会嗤之以鼻。不过现在,沈沅钰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沈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沈弘必须要有所补偿,这个承诺便不算太过分。

    沈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沈沅钰到自己这里装可怜,就是为了和他要这样一个请求。时机拿捏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沈弘苦笑了一下子,有种被算计之后的不爽,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对小大房,对沈沅钰也并不是那样的坦荡无私,大哥莫笑二哥,麻子点点一样多,难免有些心虚,他这气就有些生不起来了。

    “也罢!日后再为你说亲,总要让你自己先满意了。”

    沈沅钰激动万分。以沈昀和周氏对她的疼爱,再给她说亲,必定会过问她的意见。怕的就是沈弘把她当作政治筹谋,随随便便就给嫁了,如今有了沈弘的承诺,就相当于她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多谢祖父垂怜!”

    沈弘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兰陵沈氏再不济,也总不至于靠出卖女孩的幸福来维系家族地位不坠!”

    沈沅钰忍不住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沈弘果然是老奸巨猾,想在他的面前玩儿花样,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沈沅钰便道:“是,祖父对待我们姐妹几个,自然是极好的。”

    沈弘懒得听这个小狐狸拍她的马屁。直奔主题道:“今日你入宫里,可曾遇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

    沈沅钰一怔:“祖父的意思是?”

    “你刚才与我说起,你一走近太子的长子,他便大哭不止。那宁安妖尼正是抓住你这项把柄,你不觉得十分古怪蹊跷吗?有没有什么人接近你,或者给过你什么特殊的东西?”不愧是老狐狸,果然是很快就找到了整件事的突破口。

    沈沅钰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却佯作不知,“在宫里,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沈弘道:“那么在家里呢?”

    沈沅钰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些事,由她自己说出来,很容易惹得沈弘怀疑,只能引导他自己说出来,这是一种高智商的玩儿法,一般人是轻易玩儿不转的。

    沈沅钰便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最后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

    沈沅钰一拍脑袋,“祖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只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沈沅钰的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要知道小辈告长辈的状,不管是否理直气壮,一个孝字压下来,道理上先就弱了几分。

    沈弘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沈沅钰便道:“今天临出门之前,祖母给了我们三姐妹一人一个香囊,说是我们三人穿着各不相同,要戴着相同款式的香囊才显得一家子姐妹亲亲热热的,毫不生分。”

    本来顾氏的说辞十分冠冕堂皇,可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回头再看,就怎么看怎么显得十分刻意了。

    沈弘明显地震动了一下,脸色阴沉了下来,“香囊在哪里,拿来我看!”

    沈沅钰便从腰间解下香囊,交到沈弘的手里。本想提醒沈弘一句,那葛梭草遇到沉水香,可以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沈弘门下能人众多,自己都能查出来的事儿,他们必定能够查得才出来。就是真的查不出来,自己到时候再想办法提醒沈弘,也还是来得及。

    这些事情若是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不如让他一步步自己发现。

    沈沅钰见沈弘没有什么再问的,就起身告辞。

    她前脚刚进了长乐堂,宝珠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寿鹤堂来人了。说是宁德长公主来了。现在正在老太君的寿鹤堂内,老太君要您赶快去见一见长公主呢。”

    沈沅钰不由得抚额,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要见她。刚才在皇宫里,宁德长公主也没露面啊,这阵子她却来凑什么热闹?

    沈沅钰刚刚见过沈弘,衣服也不用换了,直接跟着老太君派来的人到了寿鹤堂。只见厅堂之中,老太君高座上首,客座上坐着的一身公主朝服的六旬老妇,正是宁德长公主。顾氏和谢氏都坐在下首相陪。

    “三小姐来了!”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沈沅钰进了屋,见过了宁德长公主和几位长辈,宁德长公主便笑道:“好孩子,快坐到我身边来,让我瞧瞧。”目光中有着隐隐的慈爱。

    沈沅钰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有点诧异,又见她正儿八经地穿着朝服,十分正式的样子更是觉得奇怪。

    宁德长公主接到太后的懿旨就立刻出发到了沈府,她知道皇帝晋封沈沅钰为县主的旨意过一会就要到了。太后亲自传下口谕叫她认下沈沅钰为干孙女。这道旨意不伦不类的,着实叫人摸不著头脑。宁德公主对着传旨的太监旁敲侧击了半天,那太监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宁德长公主只好自己到沈府来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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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获封9县主

    此刻,她的目光就像粘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今年十四岁,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几个月没见,她的身子又抽高了几分,已渐渐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她长着一张十分耐看的鹅蛋脸,双颊粉红,眼眸清亮,坐在她的身边落落大方,坐姿优雅,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虽然容貌比不上沈沅珍那样艳冠群芳,但是深沉内敛的气质和自信无双的风华,是沈沅珍那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拍马也及不上的。

    这样的女孩儿做她的干孙女……说起来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亏。

    只是这样的气度风华,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宁德长公主搜肠刮肚,从前她并未意识到,是因为她和那个女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此刻脑际忽然灵光一闪,阿雅?桓雅?慕容雅?

    她也是智商极高的人,顷刻之间就把前因后果全都串联了起来。她的内心不微微一叹,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起来,这件事和沈家的三姑娘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全是皇帝和太后庸人自扰!

    对沈沅钰就又多了一分怜惜。宁德长公主便转向王老太君,开口道:“我老婆子一辈子没有子孙缘,如今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孙孙过活,我瞧着你这个曾孙女是极好的,想跟她攀个亲,认她做个干孙女,就是不知道老姐姐你舍得不舍得?”

    其实顾氏、谢氏和沈沅钰来之前,宁德长公主已经和老太君通过气了,老太君便笑眯眯地道:“你能瞧得起她,是她的福分。多一个干祖母,就多一个人疼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沈沅钰更是满脸的诧异。宁德长公主已经看向她,目光慈蔼地道:“钰丫头,你自己愿不愿意?”

    沈沅钰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按说以她兰陵沈氏嫡女的身份,做不做这个宁德长公主的干孙女都无所谓,皇室中人的身份未必就能让她的身价高出多少,不过……她还是看向老太君。

    见老太君微微向她点着头,沈沅钰心里就有数了。她一时间福至心灵,自己倒是有个继祖母,只可惜三天两头找自己的茬,现在能多个给自己撑腰的干祖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起身在宁德长公主的面前跪下道:“祖母在上,请受孙女一拜!”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宁德长公主十分高兴,呵呵大笑道:“快起来,快起来。”随侍在侧的女官接到她的眼色,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钰的手,越看越是满意,“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能得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小孙女,上天待我不薄……”想起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老太君就笑着嗔她道:“瞧瞧你,怎么又来了,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你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宁德长公主道:“我这不是高兴的糊涂了吗?”又对沈沅钰道:“今天祖母走得匆忙,没拿什么好东西,这认干亲的仪式不能这么简单,回头我与皇帝说一声,叫内侍省拟出一个章程出来。咱们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且我那还有一套红珊瑚点翠的头面,是我出嫁的时候先帝送给我的礼物,我回去就叫人送过来,算是给你叫我一声祖母的礼物!”

    沈沅钰听了连忙推辞:“既是先帝所赠,祖母一定十分珍惜,我这里又不缺头面……”

    宁德长公主打断她道:“你这丫头,还是把我当做外人,既已做了我的孙女,以后我的东西,还不全是你的?”

    沈沅钰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道:“那孙女就敬谢不敏了。”

    顾氏心里听得嫉妒非常,本来这次计划执行顺利,搅黄了这一桩好姻缘,沈沅钰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段日子老太爷护着她,连她也不敢对沈沅钰挺腰子,满以为这下子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宁德长公主又来插一杠子,如今沈沅钰顶着宁德长公主干孙女的头衔,背后又多了一个撑腰的,再想动她,恐怕就得考虑考虑宁德长公主的态度了。

    这个小贱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正想着,外头有人传进话来,“宫了来了一个传旨的公公,叫三小姐及各位主子到大堂接旨去呢!”点名要沈沅钰接旨,说明这旨意是下给沈沅钰的。

    宁德长公主呵呵笑道:“圣旨这不是来了!”

    沈沅钰有些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德长公主道:“总而言之是好事,你出去接旨就是了。”

    沈沅钰一头雾水,跟着老太君和宁德长公主来到东府大堂。因为接的是圣旨,东西两府男的女的所有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传旨太监展开黄绫封面的圣旨,洋洋洒洒地念了起来,先是大大表扬了宁德长公主的外孙女沈沅钰“贞静淑贤、敏慧端良”,接着册封沈沅钰为“文安县主”,食“丹阳、建安”两郡,非但如此皇帝还赏赐了黄金五百两,以及大量的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

    顾氏和湖阳郡主等人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连宁德长公主都觉得万分惊讶。那时候随着宗室的繁衍,宗室女日渐增多,能得到县主爵位的不在少数,而能得县主封号而又获得一县食邑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像是沈沅钰这样的,以县主爵位实封两郡为食邑的,大晋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更何况丹阳、建安两郡都处在扬州膏腴富庶之地,这两个郡的赋税日后就是沈沅钰的零花钱。沈沅钰只觉得一座明晃晃的金山当头压下来,事有反常即为妖,皇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样的封赏,封给一个公主都够了,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那一瞬间沈沅钰几乎不敢接旨,直到老太爷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沈沅钰才高声道:“谢主隆恩!”恭敬地接过圣旨来。自有人将那圣旨接过来供奉到沈氏祠堂中去。

    沈沅钰就去看宁德长公主。宁德长公主也是惊疑不定,她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太后传来的口谕,是叫她收了沈沅钰为干孙女,可是这道圣旨里却说沈沅钰是她的外孙女,差了一个字,这意义可就差大了。皇帝和太后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错?这可真是一个大问题。

    宁德长公主道:“你得封县主是要进宫谢恩的,我这便随你走一遭。”

    沈沅钰道:“谢……外祖母!”圣旨她也听见了,到底该叫祖母还是该叫外祖母,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想来君无戏言,宁德长公主总大不过皇帝去,沈沅钰犹豫了一下就改口叫她外祖母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一阵苦笑。

    皇上赏赐下来的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几套县主的朝服,沈沅钰既然接了圣旨,就是正二品的县主之尊。宁德长公主叫她换了县主的服色,带着她一块儿进宫。

    沈沅钰觉得自己和皇宫八字不合,每次进宫总要出事,皇帝这次封她做了正二品县主,可是动机十分诡异,沈沅钰猜不大出来,更是不愿意进宫。不过这次却是非去不可,好在有宁德长公主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一点儿。

    等沈沅钰穿好了县主的衣裳走出来,宁德长公主不由眼前一亮,按说沈沅钰这个年纪,穿这么正式的朝服很难压得住,总会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可是这县主的朝服穿在她的身上,一点都没有违和感,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富贵命吧,宁德长公主只能这样想。

    事隔一天,再次进宫,本来应该去紫宸殿拜见皇帝,宁德长公主却带着沈沅钰直接去了太后的含元殿。宁德长公主在皇室之中威望无双,在宫里也是可以横着走的角色,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含元殿,太后也不叫长公主下拜。只道:“皇姐怎么亲自来了?”

    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还要叫她一声皇姐。

    长公主道:“皇上和太后给了我这外孙女这么大的恩典,我这作外祖母的,自然要领着孩子来给太后磕头谢恩才是道理。”对沈沅钰道:“还不快快谢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

    沈沅钰便跪下谢恩。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外孙女?怎么……”说了一半想起沈沅钰还在殿中,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太后看了沈沅钰一眼,目光很是有些不善。她转头吩咐其中一个女官道:“如今御花园中蔷薇开得正好,你带着文安县主去逛逛看看!”

    沈沅钰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单独和宁德长公主说悄悄话的意思,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女官出了含元殿。

    见沈沅钰出了含元殿,太后又挥退了侍候的人,才急急问长公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哀家不是请皇姐收她做干孙女吗?怎么变成了干外孙女?”

    要知道多了一个“外”字,可就没有通婚的限制了。

    宁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本宫也正奇怪着呢。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明是叫本宫收这个孩子为干孙女,可皇上的圣旨里又偏偏写明了那孩子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这次急急进宫,也是想向太后讨要一个说法,这个孩子,本宫到底怎么个认法?”

    太后顷刻之间就明白过来了,这定是皇帝从中作梗。明明在含元殿里答应的好好的,可转头就叫写圣旨的人把干孙女写成了干外孙女。皇帝笃定了她这个当娘的,为了维护九五之尊的威严,只能将错就错,真真是可恶之极。

    偏偏太后也只能认了。

    太后摇头叹道:“皇帝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后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宁德长公主目光灼灼地望着太后,直接道:“娘娘,钰儿这个孩子能得到您和陛下的赏识,封了这么一个文安县主,可是因为当年那个女人的那档子事?”

    太后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只得长叹了一声:“可不就是吗?当年为了那个女人,皇帝不顾一切,差点遣散后宫,连皇位都不要了。如今又来一个,哀家能不心惊肉跳吗?若不是皇帝一心护着,哀家宁愿得罪兰陵沈氏,也要把这个妖女除之而后快!”

    宁德长公主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对沈沅钰顾忌如此之深。叹道:“娘娘还请千万手下留情,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和钰儿这孩子可没有什么关系。”

    太后一愣:“这么快你就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了?”

    长公主笑道:“别忘了,她现在可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放眼整个皇室,也只有长公主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资格和太后这样说话了。

    太后无奈苦笑:“谁不知道你最护短了!看来哀家叫她认你做了外祖母真是一步臭棋。真不明白,这丫头何德何能,竟得了你的青眼。”长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为人虽然耿介,但十分高傲,她若是看不上沈沅钰,就是太后亲自下了命令,她也不会认这个外孙女的。

    “既然你为她求情了,哀家就答应你放她一马,不过日后皇上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你可一定要站出来反对才成!”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皇帝又素来对她十分敬重,长公主说话,皇帝总会听进去一二的。

    长公主拍着胸脯保证:“但凡本宫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和陛下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御花园里此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沈沅钰在御花园里转了几圈,颇觉得无趣。带她过来的那位姑姑乃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因为熟知太后对于沈沅钰的心思,所以也就懒得讨好这位新晋封的文安县主。

    沈沅钰正自百无聊赖,就听见远处有净道的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虽然这位皇帝封了她做县主,又把丹阳、建安这两个富庶之郡的税赋给了她做零花钱,可她依然对这位皇帝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沈沅钰急忙在路旁跪下——这是宫中的规矩。心想皇帝去哪不好,怎么偏偏来了后花园?最好是皇帝没有看见他,御辇直接从这里过去。没有宁德长公主陪在一旁,她总觉得见皇帝不是心。

    哪知道皇帝就是听说她来了,故意带人过来看她的。他扶着张士德的手下了御辇,走上前来亲自扶了沈沅钰起来。“钰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时情不自禁,他又叫回了钰儿。

    沈沅钰被他一扶,全身汗毛都树了起来,“皇上,臣女跟随长公主到宫里谢恩,太后娘娘恩准,让宫里的姑姑陪着到御花园来赏花,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皇上的圣驾,惊扰了皇上,还望恕罪!”

    元帝和声道:“你如今已经是朕钦封的县主了,不必如此拘谨。”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沈沅钰,见她皮肤细腻犹如白瓷,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只觉得一股逼人的灵气扑面而来,从前觉得只有三分像那桓雅,如今看来,却是像了五分了。

    一时间皇帝几乎难以自持。

    沈沅钰悄悄退后了一步,道:“臣女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皇帝眉头一皱,跟着踏前一步,“朕都赦你无罪了,你还怕什么?”沈沅钰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心想这皇宫里怎么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的?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她打死也不要进皇宫里来了。

    “说起来,如今臣女认宁德长公主做了外祖母,按照辈分,应该叫您一声表舅呢,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认我这个外甥女。”她也是急智之辈,这是在变相地提醒皇帝,咱们俩可差着辈分呢,您还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为好。

    皇帝不由得哑然失笑,若是换了旁人这样说话,他说必定就勃然大怒了,可是沈沅钰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他怎么都生气不起来。“你这个外甥女朕自然是要认的!你现在已经是县主了,日后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直接进宫来找朕,朕都会给你做主。决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谢陛下恩典!”沈沅钰屈膝福了福,听他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皇帝的这根金大腿,看来只要她愿意,随随便便就可以抱得上,可是……还是算了吧。

    说了不过几句话,太后已经着人来请。却是刚才含元殿里陪着沈沅钰出来的那个姑姑,十分机灵,看见皇帝找到了这里来,立刻就派了一个小宫女回去报信。太后自然派了人请皇帝去含元殿。

    皇帝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也只好去了含元殿。

    回去的路上,沈沅钰和宁德长公主乘坐同一辆马车,沈沅钰对宁德长公主道:“外祖母,我有一个请求。”

    宁德长公主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咱们日后,能不能少进几次宫!”以前她只是个没有爵位的普通女子,自然不需要按时进宫朝贺,如今却已是正二品县主,起码年节的时候是免不了进宫来的。

    宁德长公主没想到她如此通透敏锐,这句话本来就是她想嘱咐沈沅钰的。宁德长公主心里对她越发满意:“既然你不愿意进宫,我会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为你转圜的。”

    沈沅钰大喜:“钰儿谢过外祖母!”

    宁德长公主慈爱地抚了抚她一头如镜般的秀发:“你放心吧,既做了我的外孙女,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就是皇帝也不行!

    沈沅钰一阵感动,“外祖母您对我真好!”这句外祖母叫出了几分真心。

    宁德长公主心里酸酸涩涩的,看见沈沅钰依偎在她的身边,又觉得心里软软的。她一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唯一欠缺的就是那一份亲情。她想沈沅钰和郗家悔婚也好,郗杰并非良配,可是现在为了免除皇帝的非分之想,最好还是把她的婚事早点订下才好。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沈府早已因为她获封县主而沸反盈天了。沈沅钰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贾嬷嬷请到了正房。沈沅钰一看好嘛,三太太桓氏、四太太小谢氏、五太太袁氏领着各房的女儿,一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都在等她。

    除了小二房的,兰陵沈氏的女眷几乎都到全了。

    沈沅钰一进门,小谢氏就笑盈盈地道:“咱们的县主可回来了。”

    众姐妹纷纷围了上来,这个说:“这身县主的朝服可真漂亮啊。”那个问:“三姐姐,你胸前的补子是什么呀?”姐妹们一个个都羡慕无比。说起来四大门阀的女孩出嫁之前,宫中一般会有恩旨出来,一般会封个郡君之类的爵位,只是这“君”和“主”,一字之差,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沈沅钰食“丹阳、建安”两郡,每一年的赋税那可都是一笔巨款,即便是兰陵沈氏这样不差钱儿的人家,姐妹几个也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周氏也是十分高兴。本来因为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事情,周氏难过了好久,现在见皇帝和太后这么看重沈沅钰,直接封了个县主作为安慰,她心里也就觉得平衡了许多了。

    小谢氏道:“以区区一个县主而得食扬州二郡,就是大晋朝最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是了。可见皇上和太后对三丫头的看重。那郗家如此有眼无珠,现在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三太太桓氏也笑着道:“正是如此。如今三丫头既是咱们兰陵沈氏的嫡女,又顶着县主的头衔,还有两郡的赋税作为陪嫁,恐怕建康城所有未成婚的男子都要红了眼睛,还怕找不到比郗家更好的婚事吗?”

    周氏听到这里,已是眉开眼笑。众人说笑了一阵,周氏自己掏私房钱从厨房里要了席面,众人在长乐堂吃喝不提。

    且说北望斋中,老太爷接了圣旨,只觉头痛万分,因为他猜不透皇帝这步棋的有何目的?他找来赵津商量,两人参详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有人拿了一本医书进来,在沈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弘拿起医书看了片刻,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捏了捏袖子中沈沅钰给他的那个香囊,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赵津吃了一惊道:“东主?”

    沈弘道:“这件事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要想了,可能是咱们的思路错了!我现在有点儿内宅的事务要处理,赵兄就先请便吧。”

    赵津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他跟着沈弘二十多年,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里压抑着强烈的愤怒,心想这府里不知道哪个人又要倒霉了!

    沈弘揣着香囊,直接就去了韶和院。

    顾氏正在院子里生闷气,她心胸狭隘,看不得小大房的人得势,沈沅钰封了县主,小大房的人弹冠相庆,她看着就觉得来气,一口气发落了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奴才,这才心气顺了点儿。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老太爷来了。顾氏还没等出门迎接,老太爷就已经怒冲冲地走了进来。

    顾氏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连忙起身道:“老太爷来了!”

    沈弘冷冷看了屋中侍候的人一眼,“你们全都给我下去!”

    众人被老太爷的眼神看得毛毛的,不敢多说一句就全都退了出去。

    顾氏心里隐隐感觉不妙,强自镇定道:“老太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老太爷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香囊,丢在顾氏的脸上,“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那香囊虽小砸在脸上也十分疼,顾氏道:“老太爷,你这是何故?”

    老太爷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与我装傻?我来问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自打沈弘扔出这个香囊,顾氏便知道她是东窗事发了,抖抖索索打开香囊果然见里面装的是葛梭草,一看便知是她送给沈沅钰的那个。她实在想不明白,何以这样周密的谋划落在老太爷的眼里就破绽百出,轻易被他看穿了呢。她舌头有些打结:“这里面是葛梭草。”

    沈弘冷冷道:“三丫头入宫之前你给了她这样一个装有葛梭草的荷包到底意欲何为?”

    顾氏道:“葛梭草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并非是,我也是为了三丫头好啊!”

    沈弘勃然大怒:“蠢妇,证据确凿你仍在狡辩,那葛梭草碰到沉水香会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对成年人还没有什么,可是对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来说,一旦闻到这混合的气味只会大哭不止。你们借以诬蔑三丫头八字过硬,命里克亲真真是好毒辣的算计!”

    顾氏还想狡辩,沈弘直接将那本医书扔到她面前。顾氏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老太爷,我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如今三丫头虽然被退了亲事,可是皇上太后封了她一个文安县主她也并不吃亏。您就恕了我这回吧!”

    沈弘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且问你,这个香囊是谁给你的?我料你没有那个本事想出此等精妙的主意?说,是湖阳郡主?还是老二?”他声色俱厉,每说一句,顾氏就吓得抖动一下。他对顾氏的确是十分了解,她小打小闹的本事是有的,这样精妙的谋划,是绝不可能出自她那比起沈弘来,笨拙得有些可笑的头脑的。

    顾氏道:“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和老二还有老二媳妇没有任何的关系。”反正她自己是折进去了,总算没有笨到把湖阳郡主也供出来。

    沈弘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顾氏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沈弘道:“我此前与你说了多少回,三丫头与郗家小子的婚事事涉我兰陵沈氏一门未来十年的发展,事关重大千万轻忽不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昀儿,不喜欢小大房,一心盼着晖儿能当上宗子。我本以为你虽然打着一些小算盘,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可是你看看你,你都做了什么?为了一己私利竟不惜违背整个家族的利益,你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宗妇?”

    顾氏的心直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

    老太爷道:“你我总算夫妻一场,你又为我生儿育女,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我暂且给你留三分薄面,我会封了这韶和院,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此地一步,东府的一切事务就全都交给老四媳妇打理。”

    顾氏颤声道:“那每日的晨昏定省呢?”即便自己被禁足不能出门,每天能见见儿孙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沈弘冷笑:“就你这样子,还想再见儿孙们,你是想把他们教的和你一样蠢笨无知吗?我会对外头说你得了急症,见不得风且容易传染,以后你自己就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

    顾氏忽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沈弘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和沈弘成婚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让我饶了你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顾氏猛地站起来,指着沈弘,目眦欲裂地道:“沈弘,你别以为你心里的那些想法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一直还在想着王氏那个贱人,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她颊上的肌肉都在突突乱跳,声嘶力竭地道:“这些年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一心一意为你的家族着想,我为自己,为我的儿子考虑一下,又到底错在了哪里?”

    沈弘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到头顶上,气的差点厥过去,他颤抖着手指着顾氏道:“你,你……”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可惜你一辈子最爱的女人,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路尚之那个寒门狗,连死之前叫的名字都是尚之,而不是你沈弘。报应啊,这都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心底最深刻的痛楚被顾氏血淋淋地揭露出来,沈弘不由勃然大怒,抬起巴掌来,却终于没有打下去,他毕竟是一个谦谦君子,不会轻易动手打女人。他语气极度冰冷:“你既然如此恨我,有生之年,咱们便永远不要相见了吧!”他淡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一丝一毫都不留恋。

    “不!”顾氏扑上去,要抓住沈弘的小腿,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顾氏又悲又怒,气血攻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很快晕了过去。

    送走了众太太小姐,沈沅钰又陪着兴致颇高的周氏说了一会子话,讲了讲自己进宫的遭遇,这才带着众丫鬟婆子回到了东厢房。

    丫鬟们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扫昨日因为沈沅钰被退婚而带来的颓唐之气。她们的命运和沈沅钰息息相关,有这样的表现倒也不足为奇。沈沅钰也终于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外头有丫鬟通禀道:“蕊心姐姐来了。”

    蕊心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上前给沈沅钰行礼:“奴婢见过县主!”

    沈沅钰不由笑了起来;“什么县主不县主的,连你也跟她们一样,要来打趣我吗?”

    蕊心吐了吐舌头,“您现在本来就是县主,奴婢可没有叫错,也没有那个胆子打趣您!奴婢听说满院子的丫鬟都得了封赏,奴婢这段日子鞍前马后地为您跑腿办事,这赏赐钱您可不能短了奴婢的那一份!”

    沈沅钰笑着对众丫鬟道:“这鬼丫头是讨赏来了。放心吧,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彩凤,去拿双份的荷包赏给你蕊心姐姐。”彩凤笑着去了,沈沅钰趁机将所有侍候的都遣散了。

    “这么晚还来我这儿,有什么正事儿你就说吧!”

    蕊心恭维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行了,行了,就别拍我马屁了!快说正事儿!”

    自打知道大老爷要从义襄郡归来,蕊心的心情就像芝麻开花——节节拔高。

    蕊心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让奴婢派人盯着点儿韶和院那边的动静。那边果然出事儿了。”沈沅钰不敢随便在北望斋安插人手,韶和院她可就不客气了。

    沈沅钰精神一震,原来还想着要不要委婉地提醒一下沈弘葛梭草的功效,没想到祖父的效率这么高。“到底怎么回事?”

    蕊心道:“一个时辰前老太爷去了韶和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后来老太爷从正房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而老太太则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如今府里的管家已经请太医去了!”

    沈沅钰道:“有没有听清楚他们两个在屋里吵了什么?”

    蕊心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咱们的人害怕暴露身份,不敢太过接近正房。”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都没关系,只要老太爷知道了葛梭草的用途,顾氏必然没有好果子吃。顾氏处处为难小大房,为难她这个继孙女,如今又掺和到退婚事件中,是该付出点儿代价了。

    打发了蕊心,沈沅钰忙活了一天,宫里宫外的,也着实累了,草草梳洗过后便歇下了。

    明明身体疲倦的要死,可是沈沅钰就是睡不着,总觉得有心里有件要紧的事情似的,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来。

    今天值夜的是彩鸾。沈沅钰一般不叫丫鬟们睡脚踏板,而是睡在外间,外间有床榻被褥,丫鬟们也不必那般辛苦。虽然如此,丫鬟们却也并不敢掉以轻心,彩鸾人又比较细心,她并没有早早睡去,而是听见沈沅钰在床帐之内翻身就像烙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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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嫁我0可好

    彩鸾看了看墙角滴漏的时间,悄悄下了床,在隔间的门口低声问道:“小姐,可是口渴了,要喝水?”

    沈沅钰确实没有睡着,听她这样一问,还真觉得有点儿口渴了。就答应了一声:“你倒杯茶给我喝吧。”

    彩鸾就从外间条案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出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捧着走进了里间。“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彩鸾现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过来搀扶沈沅钰起身。

    沈沅钰就着彩鸾的手喝了小半盏茶,本来酝酿出的一点儿睡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沅钰脑子清醒了许多,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彩鸾一阵迷惑,摇了摇头道:“小姐,今天是四月十二,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四月十二?”沈沅钰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是什么事儿了。前世的4月12号,是她的生日,每到这一天,虽然未必会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但是奶奶总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一家人也会聚在一起吃顿饭,给她庆祝生辰。

    当然了,前世的4月12号,是阳历,如今的历法是按阴历来的,因为没有比照,她再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前世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

    随着她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投身于这个浩瀚的大时代,前世的一些事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有时候甚至有些迷惘,到底是这一世像梦多一点呢,还是前一世像梦更多一点?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沈沅钰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惆怅之情。

    她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把前世的一切统统都忘了。

    她对彩鸾道:“你扶我起来,咱们到外面走走。”

    淡淡的月光下,沈沅钰推门走了出来。沈沅钰从东厢房里出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向长乐堂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了过去。

    月色柔和,淡淡撒了层银色清辉在沈沅钰住着的小院子里,将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拉得长长的。萧十三躲在阴影里,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着粗气,他藏身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处在几个建筑物隔出来的角落里,是正常人的视线死角,加上光影错落,因此即便刚才沈沅钰就从他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对他们也是毫无觉察。

    的确,这次夜探沈府,是他们,不是他一个人。

    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一身玄衣,神色冰冷,即便是躲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依旧宛若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正是萧十三的顶头上司庾璟年。

    萧十三到现在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在东海王府里睡得好好的,一转眼之间就到了乌衣巷沈府来了。

    自从今天下午自家将军听说了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萧十三就觉得他有点儿不正常了。他从庾璟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十分骇人的目光,就像是受伤的猛兽一样的可怖。

    此前就算是跟着庾璟年在当阳城,差点被段光攻破了城池,庾璟年的眼睛里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庾璟年怒火万丈,叫人将郗杰请了过来,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他“不分好赖,不识珠玉,其蠢如猪”。

    郗杰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分辨了几句,庾璟年更怒,直接从寒玉床上跳起来,拔出佩剑就要砍死郗杰。

    多亏了当时三皇子也在现场,拼了命的抱住庾璟年,这才让郗杰捡回一条小命来。萧十三当时就担心,看自家将军这个架势,莫不是背上的伤转移到脑子里去了?莫名其妙想要拔剑杀死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不是脑子有病这是什么?

    这场事故的结果就是:庾将军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因为他一时情绪激愤,导致伤口再度撕裂,史神医也是脾气极倔的老头,看见这个情况,当即又把庾璟年给骂了一顿,说他若是再不知将养爱惜自己,以后就再也不管他的伤势了。

    之后萧十三就觉得自家的将军又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史神医那样骂他,他虽然阴沉着个脸,可萧十三却分明能够感到,他内心十分高兴。

    被骂得很惨……还很高兴……自家将军不是神经病,就是变态了。

    问题严重了。

    他真想叫史神医帮自己将军好好看看脑子。

    他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到了晚上,他在东海王府的卧房中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他。他当即吓了一跳。被人欺近到这样近的距离还没有发现,若是对方想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等他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庾璟年吗?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衣,像是要去做贼一样。

    “将军!”萧十三有些摸不著头脑,有点傻乎乎地问:“您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属下的屋子里来了。”

    庾璟年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萧十三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庾璟年只是冷冷地对他道:“少废话,赶紧起身穿好了衣服,本将军有事要你去做!”

    萧十三一听就来了精神。要知道作为一个专业的打手兼保镖,萧十三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虽然干这一行死亡率极高,风险也很大,可是萧十三乐此不疲。这段日子闲了下来,他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简直难受的要命。

    庾璟年这一说,他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变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任务了!”

    庾璟年不愿意和这个棒槌多做解释,直接粗暴地道:“少废话,跟着本将军走就对了!”

    萧十三乐颠颠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史神医不是警告你一定要趴在床上好好休息,若是再敢把伤口撕裂,他就不给你治疗了吗?”

    “少听那老头胡说八道!”

    “可那老头是神医啊?”

    庾璟年被这个聒噪的棒槌弄得火冒三丈:“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废话恁多!若是不愿意跟我去执行任务,你说一声,本将军自有旁人可用!”

    萧十三赶忙紧紧闭上了嘴巴。开玩笑,自己才是将军跟前的最最忠心最最得力的第一护卫,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先。

    萧十三穿好了夜行衣,跟着庾璟年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也不走门,直接翻墙出了东海王府。

    萧十三:“将军,咱们干嘛不走门?”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道:“本将军考校一下你的轻功有没有荒废,有问题吗?”

    ……好吧,这也算是个理由。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萧十三拼尽了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庾璟年。萧十三终于憋不住又问了一句:“可是将军,咱们到底要去哪?”

    “跟着我走就是了。”这丫挺的废话怎么这么多!

    庾璟年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刚刚听说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时候,他心里为沈沅钰感到难受,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被未婚夫退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四大门阀,哪一个不是极重名声之辈。而偏偏宫里又传出那么多对她十分不利的流言。

    八字过硬、命里克亲、太子的长子一接近就痛哭不止……简直把她说得如同妖星下凡一样。背着这些恶劣的名声,沈沅钰不要说再找一门好婚事,就是想嫁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沈沅钰不定要多么难过。

    庾璟年感同身受,所以才大发雷霆,差点砍死郗杰。而后来消息一个一个传出来,先是宁德大长公主认沈沅钰做了干外孙女,接着皇帝封她为文安县主,并且给了她两个富庶的郡作为食邑,圣眷如此之隆,看谁还敢看不起她?庾璟年不由得又为她高兴起来。

    高兴完了,他又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为那个女子撑腰的是皇帝,是大长公主,而不是他庾璟年,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有些不愉快。

    这些情感汹汹涌涌,来来去去,搞得庾璟年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了。等所有的情绪全都平复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沈沅钰单身了。她没有未婚夫了。

    那岂不是说他再怎么肖想这个女子,都不用背负着道德的桎梏,都不会有人在背后指着他说他“夺友之妻”了?庾璟年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激动起来。就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搬去了,一天云彩都散了。

    那种舒爽畅快的感觉,真想仰天大笑。所以史神医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才保持住固有的面瘫表情,没有嘿嘿傻乐出声,叫人觉得他不是后背受伤,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等史神医给他重新包扎完毕,他将屋内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轰了出去,一遍一遍叫自己要冷静,可他努力了两个时辰,却始终冷静不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天要是不把这种情绪释放出来,他说不定能被这种激情烧死!

    要么找个人倾诉一下他对沈家三小姐的那种想法,要不然出去遛一圈,出出汗。庾璟年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第二种,本来叫上三皇子跟他一起更合适,可是三皇子太过聪明,对他又太过了解,自己稍有一点儿不正常,他都能猜到端倪,在他的面前很容易露馅。

    ——还是叫上萧十三吧。这个属下虽然人笨了点儿,可是为人绝对忠诚,又肯听话,自己叫他保密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所以庾璟年就找上了萧十三。

    出得东海王府,庾璟年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带着萧十三一路疾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乌衣巷沈府的后门。

    庾璟年是练过内功的,轻功之高岂是萧十三能够比拟的。这一路疾行,把萧十三差点儿累成了狗!他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对庾璟年说:“将军,在往前面就是兰陵沈氏的祖宅了!”

    庾璟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很想要见沈沅钰,哪怕看一眼也好。

    萧十三就看见自家王爷双眸中迸出一点火星,紧接着两只眼睛全都亮了起来,黑夜之中简直就像两盏小灯笼一样。

    萧十三忍不住又想歪了:“将军,您今天带属下来这里……不会是想要刺杀兰陵沈氏什么重要的人物吧?沈弘?沈重?咱们和兰陵沈氏,好像无冤无仇啊!”可真是奇怪了。

    庾璟年一阵黑线,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位还是个脑补帝?他冷冷地道:“三哥身边正好缺一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阉了,送给三哥。”

    萧十三听得头皮发炸,下面某个地方隐隐疼了一下。赶紧夹紧了裤裆,并且紧紧闭上了嘴巴。

    自己不过就是问了一句,他家将军要不要这么凶残?

    庾璟年冷冷盯着淡淡月光下的沈府,看起来平静无波,实际上暗处不知藏了多少高手护卫。

    庾璟年打量了半天,他的心被那个念头撩拨得他心痒难搔,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眼沈沅钰,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庾璟年想了一下,吩咐萧十三道:“你从面墙翻过去,吸引暗处护卫的注意力,将所有的护卫全都引开,等本将军先潜入进去,你再过来找本将军汇合。”

    萧十三吃了一惊:“将军,你不是说不去刺杀沈府的大佬了吗?”

    庾璟年一个眼刀飞过去,萧十三吓坏了,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才庾璟年警告过他,再胡乱说话小弟弟可就要不保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

    萧十三点了点头,提气纵身轻轻一跃,沈家的围墙高达两三丈,他却轻轻巧巧地站在了上面,甚至还不忘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poss,摆明了就是挑衅。

    庾璟年趁着萧十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潜入了东府。庾璟年虽然不知道沈家东府的具体布置,不知道哪个主子住在哪里,不过他是聪明绝顶之人,他还是根据建筑的布局找到了长乐堂东厢,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等庾璟年到了东厢房,真正离得沈沅钰这么近了,他又有些后悔了。自己还是太过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怎么一遇见沈沅钰的事儿就失了方寸呢?这么偷偷潜入沈府,溜到沈沅钰的院子里,万一被人瞧见传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沈沅钰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走了,改天想个法子叫妹妹约了沈沅钰去东海王府,两人名正言顺地见上一面。

    正想着,就看见沈沅钰的房门推开,她带着一个丫鬟向小花园走去。

    萧十三冷不丁看见沈沅钰也吓了一跳。他一路上把沈府的护卫们一*引开,沈府高手不少,他刚才差一点儿就被逮住,好不容易循着庾璟年留下的标记找到这个地方,沈府那么大,他都快转向了,压根就不知这里是哪。

    所以冷不丁看见一个熟人,萧十三着实吓了一跳。等沈沅钰和彩鸾过去之后,萧十三就对着庾璟年做了一个口型:“沈三小姐!”

    庾璟年原来想得好好的,只要远远看上沈沅钰一眼,他就满足了。哪知道真的实现了这个愿望,他又有些不满足了。他也对着萧十三做了一个口型:“跟上去。”

    就这样,沈沅钰带着彩鸾不紧不慢地走向小花园,后面庾璟年主仆像是做贼一样悄悄跟了过去。

    长乐堂的小花园虽然面积不大,却布置的十分精致,时至四月,月季、蔷薇纷纷吐蕊开放,仆人们用蔷薇花树做了一道花墙,花墙下面摆着几张古朴的木凳,颇有几分野趣。

    彩鸾将一个大红色的坐垫放在木凳上面,沈沅钰坐了下来。此时月华澹澹,漫空繁星点点,就像一个倒扣的大碗上面镶嵌着点点水钻,分外美丽。

    这里的花花草草沈沅钰早就看腻了,可这样美丽的星空,她却是鲜少看到。曾经的城市,因为空气的污染,因为光污染,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而又神秘的景象了。

    星星……黑洞……穿越时空……回家。

    沈沅钰的脑子高速旋转,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而另一个世界里,当她生日来临的那一天,奶奶还会不会做一碗长寿面放在她的案头?

    爸爸、爷爷、奶奶……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你们都还好吗?

    今天是她的生日,如果有人送给她一件礼物就好了!

    她是一个坚强而又独立的女人,历经两世,她都是。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面对着浩瀚神秘的星空,遥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她忽然感到眼角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无声滑落。

    此刻,庾璟年就躲在花墙之后,沈沅钰看不到他,可他却把沈沅钰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是半夜起来,她穿得十分简单,一件鹅黄色的团花梭布斜襟夹衫,月白色暗纹刻丝纹蜀锦裙,彩鸾怕她冷,还在外头给她披了一件暗红色的大氅,流瀑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样式简朴的金钗松松绾着。

    这样的打扮,不但丝毫无损于她的姿色,反而更是显出了一种亭亭弱弱,香娇玉嫩。庾璟年看惯了她高贵大方淡定从容的模样,刚才本来就被她这样楚楚动人的风姿所慑,见她竟背着人独自流泪。庾璟年的心就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牵牵扯扯地疼。

    原来所有的淡定从容都是伪装的吗?那样子被人在含元殿里退婚,她的心里也是极难受的吧!

    庾璟年不由自主就犯了一个和下属一模一样的毛病:脑补过度!

    他情绪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咔嚓”一下子,将手中攥着的一根树枝给掰断了。

    那样静谧安详的夜晚,这样一声突兀响起的声音,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波涛。沈沅钰难得伤春悲秋一次,没想到刚刚开个头,就被一场意外给打断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彩鸾则神色警惕地挡在沈沅钰的面前。不过这里是沈家的内宅,想来不会有什么坏人闯进来,她倒并没有太过担心。

    “是我!”庾璟年慢慢从花树后面绕了出来,一脸的故作深沉。实际上心里也有几分尴尬和紧张。并且在心里暗暗吐槽: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今天怎么偏偏在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三小姐!别害怕,是我们!”萧十三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出来,有些尴尬地冲着沈沅钰打了一个招呼,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翻墙跑到人家的小花园子里,连萧十三自己想想都觉得违和。这声招呼也就打得分外的跌宕起伏,十分别扭。

    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将军,还是那样一张百年不变的面瘫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萧十三立刻对将军的厚脸皮表示膜拜不已。

    “庾将军?是你们?”沈沅钰一瞬间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家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这要怎么说起吗?庾璟年十分明智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萧十三,十分不爷们地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属下去解决。

    萧十三看看庾璟年又看看一脸困惑的沈沅钰,吭哧吭哧半天才说道:“这个那个,我和将军晚上吃多了,就出来散散,消化消化食儿,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沈沅钰简直哭笑不得,出来散散?随便走走?从东海王府到乌衣巷,坐车都得走上半个时辰,随便散散就散到这里了?

    骗鬼呢!

    要是换两个人过来,沈沅钰也许会紧张一小下下,只不过这两个活宝在这儿,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危机感。

    沈沅钰看着庾璟年的眼睛:“庾将军,我听之瑶说起,你身上的鸩毒虽然拔除了,可是背伤并未痊愈,下地乱动的话,伤口要被撕裂的?”你不好好在家里歇着,怎么大半夜跑到我家的小花园子里来了?

    沈沅钰的表情严肃起来:“庾将军,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皇帝驾崩了?还是太子造反了?

    庾璟年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见沈沅钰的这番话,身子猛地一震,抬头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的确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与你听。”

    沈沅钰见他神色十分凝重,不由也有几分紧张,“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踏步地走前一步,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胳膊,大声道:“三小姐,郗杰那臭小子不要你,我娶你!”本来是可以编一个理由的,可鬼使神差还是把内心潜在的渴求说了出来。

    沈沅钰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就是两耳嗡鸣,心跳犹如擂鼓!

    她甚至忘了把自己的胳膊从庾璟年的手中挣脱出来。

    嫁给……他?这个问题让她一下子有些困惑,可是似乎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对他,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好感?其实说起来,作为皇帝最疼爱的侄子,他虽然身份尊贵,可因为深深卷入夺嫡之争,甚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身边并不安全。皇帝虽然疼爱他,可因为他不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不可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将来的发展也就那样。

    她想起刚才她对上天的许愿,难道这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她是一个从容冷静的人,可是不代表她的细胞中没有浪漫的细胞,这真的是上天注定还只是一个巧合呢?

    沈沅钰一下子也有一些恍惚。

    庾璟年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愣了片刻。他也有些搞不懂前因后果,怎么就对沈沅钰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呢。

    可这句话一说出口,顷刻间,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的彷徨、失落、愤怒,还有那种隐晦的无奈,全都一扫而空,他的思路整个的通畅了。

    是的,这个就是他想要的,他要娶沈沅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就已经在他的心底生了根,每一次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让它不断地扎根在深处,直到今天,这一颗希望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芽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一阵子的烦躁来源于哪里,她和郗杰已经不可能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也不复存在了。他的语气就更加坚定了。“三小姐,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给郗家那些小瞧你的人一个好看,让他们都后悔怠慢了你!”

    彩鸾和萧十三全都听傻了。

    沈沅钰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爬墙进了沈府,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庾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样的婚姻大事,并不是我想答应就能答应你的。必须要我的父亲母亲,乃至于我的祖父点头了才有可能!”

    却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沈沅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自己就这样喜欢上了庾璟年,沈沅钰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可以说一样的鲜明。颜好,出身高贵,这都算是他的优点。可是那阴冷的性格,古怪的脾气,也是他无法磨灭的缺点。

    说起来,上一次庄园中的偶遇,他那铁骨铮铮勇于担当的性情,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鲜活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一点,让她在莫名其妙的时间里,对他产生了一丝的好感。

    前世也好,今世也好,她总觉得,男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

    庾璟年也是聪明绝顶之辈,他也听出了沈沅钰方才并没有明确地拒绝他。他的内心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上了“咱们”,“只要你肯答应,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去解决,我会说服你们沈家的当家人,然后三媒六礼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的。”

    沈沅钰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庾璟年:“你想清楚了吗?现在整个建康都在疯传我的谣言,八字过硬,命里克亲,更有甚至,说我不宜子嗣,谁娶了我,都可能永远生不出孩子来。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庾璟年哂笑:“怪力乱神,庸人自扰,我从不相信这样无稽的谣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万一那传言是真的呢?别的都还好说,万一我生不下孩子,那该怎么办?”她天生体寒,大夫也曾说过,她是不容易受孕的体质。“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庾璟年露出思索的表情,刚才他一时冲动,确实没有想太多,沈沅钰并不着急,神色之间恢复了淡定,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他越是这样,沈沅钰反而越是欣赏,他若是张口便回答了,沈沅钰反而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我还是希望有个孩子,若是你真的生不出……”沈沅钰以为他要拒绝,脸色便不由得黯了一黯。没想到他继续道“……若你实在生不出,我们可以过继一个。”

    沈沅钰这个当事人倒是不慌不忙。抬抬手便制止了她。

    庾璟年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沈沅钰道:“没有了!”

    “那么,你有决定了吗?”他的眸子幽静的犹如今天晚上壮丽的夜空。

    沈沅钰也想了想,若是换了别的人,她或许会立刻就拒绝。但是庾璟年,她真的有点心动。她慢慢地说:“其实,一开始,我的打算是不再嫁人的。”

    庾璟年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心里感到一阵刺痛,“是郗杰的悔婚伤你太深了吗?”

    沈沅钰道:“其实这件事,和郗杰没有多少关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良配,他的退婚,我是求之不得。我之所以不想成亲,是因为我对爱情,对这个世界的男子,并不抱有大的信任。如果结婚之后,我面对的是一个乌七八糟的后宅,我所过的生活的质量会直线下降,我为什么还要嫁人呢?这个世界上,女人的作用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抑或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这样的话,放在现代也许没有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就绝对是惊世骇俗了。庾璟年果然神色之间有些动容。但是他又觉得沈沅钰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的想法很新鲜,可是易地而处,我不能不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沈沅钰笑了笑,能够听得懂并且接受别人的观点,起码说明他是一个有度量的人。“是的。本来我还需要考虑我一直呆在兰陵沈氏,成为一个老姑奶奶,我自己要怎么生活。可是皇帝忽然封我做了文安县主,又给我了我丹阳、建安两个郡的赋税作为我的零花钱,我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所以我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庾璟年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怪不得,外边的传言那样猖獗,你却没有……”以她的智慧和能力,就算是不能立刻让流言息止,也必定会采取有力措施加以制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听之任之。

    “你故意任流言疯传,甚至有可能自己在背后加一把力,推波助澜……”

    沈沅钰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庾璟年的脑子非常好使。庾璟年的神色就有些低落,“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你原本就不想嫁人,你也不想嫁给我?”心里就难受了起来,好像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心里空落落的。

    “对不起,庾将军。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并且和我说这些话。”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想到,“不过我真的十分感谢你!”

    庾璟年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若是你一个人呆在沈家,永远不嫁人,你的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太过滋润,即便你手里有钱,有很多的钱,你也会受到沈家的男人们的制约。你还是要依附于沈家的这棵大树才能生存。”语气中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哀求的成分在内。萧十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沅钰也听出来了。她心里颇有些震动。

    庾璟年其实对沈沅钰颇为了解,他知道她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一般很少会更改的。可是沈沅钰这一次却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既然你叫我再考虑考虑,那我便听你的好了。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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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再议婚事

    “你说的是真的吗?”庾璟年情绪激动,一把抓住了沈沅钰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沈沅钰生疼,忍不住嗔道:“庾将军……”

    庾璟年耳根微红,慌忙放开了她的手。

    彩鸾在旁边早就急得满头大汗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两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几句,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的。这二位每一个都是父母双全,结果两人说起这件事来都是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地方,可不是长乐堂的花厅,要是叫人看见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好?

    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沈沅钰就点了点头,该说的话也差不多都说完了,“如此,沅钰告辞了。”

    庾璟年压制住心中的兴奋,“三小姐请便!”

    沈沅钰冲着他福了一福,又点了点头,这才不慌不忙地带着彩鸾慢慢往卧房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着庾璟年笑吟吟地道:“将军也早些回去吧,你的伤势还没好!”

    庾璟年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有些发甜。

    沈沅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我家的护卫普遍武功高强,将军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儿,莫要被我家的护卫给逮住了。”

    庾璟年:“……”

    沈沅钰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路,又忍不住停下来,向后看去,淡淡的月光下,庾璟年和萧十三仍然戳在那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沈沅钰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心安,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忍不住和彩鸾分享起心情:“彩鸾,我今天和庾将军,是不是说的有些太多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将这些话一股脑倒给了庾璟年,庾璟年貌似也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啊。

    沈沅钰也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庾璟年从秦巧巧剑下救了她开始,她和这个外表冷心冷情的少年就有了一丝微妙的牵连。

    她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连彩鸾这个丫鬟都不知道,刚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彩鸾都吓了一大跳。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沅钰已经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他们两个,不会真的被咱们府里的护卫给逮住吧,他们一个背上有伤,一个憨乎乎的,我真是有点担心他们呢。”

    彩鸾:“……”这两个人大半夜翻墙跑到沈府,小姐不担心府里的财物人口,反而担心两个“贼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逻辑?

    沈沅钰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彩鸾道:“小姐,您的心情变好了。”

    沈沅钰一愣;“有吗?”

    彩鸾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小姐,您真的想要嫁给庾将军吗?”

    “我不知道!”沈沅钰心里一阵迷惘,“我还得好好想想。”她虽然没有想清楚这些,可是不得不说,和庾璟年在一起,感觉并不枯燥,其实……还不错!

    前世对爱情她只是浅尝辄止,更何况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她本能的有种不信任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和未来的丈夫琴瑟和谐。这些问题,她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庾璟年呆在蔷薇花树下,直到沈沅沅走得不见了影子,他才酷酷地对着萧十三摆了摆手:“走罢!”

    庾璟年虽然依旧保持着面瘫的冰冷神色,萧十三却能感受得到庾璟年的心情其实十分的high,萧十三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将军心情好,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他把自己切了送给三皇子当太监了。

    萧十三在庾璟年的吩咐下,继续勤勤恳恳地把沈家的护院高手们吸引了出来,让庾璟年从容地逃逸,然后,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甩脱了身后跟着的一群尾巴,在数条街的外头和庾璟年碰面。

    萧十三的吐着舌头,这一次他碰上了一群比进去的时候更厉害的高手,差一点儿就没甩脱他们。看见庾璟年优哉游哉的,他心里就有了一丝怨念。萧十三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身上,然后忽然双目怒凸,活像是见了鬼:“将军,你你你……”他指着庾璟年的下身的某个地方,借着月光,他看得很清楚,那里有着明显的血迹。

    你的小jj流血了。

    将军不会是因为沈家三小姐没有答应嫁给他,就愤而自己把自己切了吧?将军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这个白痴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背上的伤口裂开了!”不知怎么的就沾染到那个地方去了。这混蛋真是什么都敢想!

    他一直用内功保护着伤口,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挣开的,他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刚才在小花园和沈沅钰说话的时候,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神情也有一些恍惚,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忘了用内功保护伤口。

    “还好!还好!”萧十三松了一口气。

    庾璟年招呼他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萧十三却是个一根筋的,他有些奇怪地挠挠后脑勺:“将军,你不是说今晚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吗?那任务咱还做不做了?”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至飞来的一条腿,萧十三被庾璟年飞起一脚踹了个狗啃屎,等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发现自家将军早已奔行出数丈之外了。

    萧十三快哭了,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他倒也没有真笨得无可救药,猛然间想起:卧槽!自家将军说的那个大任务不会就是来见沈三小姐吧?萧十三恍然大悟,萦绕于脑中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将军,等等我!”萧十三一声长嚎,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沈沅钰回到房中,时间已经过了子正,彩鸾服侍她在榻上躺下,熄了油灯,沈沅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翻来覆去想着今天晚上的事儿,庾璟年那双夜空般幽深的眸子时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有些头痛。不过还要挣扎着起来,顾氏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给她问安可是不能去晚了的。

    沈沅钰正坐在梳妆台前往头上插一根红宝石的簪子的时候,蕊心急匆匆地进来,对沈沅钰道:“小姐,您先别忙着梳妆打扮,今天不用去韶和院问安了。”

    沈沅钰的手就是一顿:“怎么了?”

    蕊心笑道:“不光是今天不用,最近这一段时间内恐怕是不用再去那里受气了。”

    沈沅钰挑了挑眉毛。

    蕊心道:“今天早上从韶和院传出消息,昨天老太太不是厥过去了吗,昨天晚上请了太医来看,太医施针倒是把她给救过来了,不过在把脉的过程中,发现她染上了麻疹!”

    “麻疹?”麻疹虽然说不上是一种多厉害的疾病,可是它是会传染的。一般人家尤其是大家族对待这种病人都是颇为忌讳的。

    “这件事老太爷听说之后,特意下命令封了韶和院,里边的人不能随便出来,外头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去。太太和小姐们的晨昏定省,也自然就免了。连小二房和小四房提出要进去见一见老太太,都被老太爷严厉地拒绝了。”

    沈沅钰和蕊心目光一对,两个人全都露出会心的微笑。什么麻疹,什么传染病,这么说只是为了照顾顾氏的面子,照顾沈家的面子而已。老太太定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被老太爷彻底禁足在了韶和院。想起每天不用早早起来,去韶和院吃一顿排揎,沈沅钰不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那府里的中馈,以后由谁主持?老太爷吩咐了没有?”

    “府里的中馈,由四太太暂时主持。”

    既然已经把顾氏给禁足了,为什么小二房那边没有动静?她不相信老太爷会看不出来此事和小二房关系匪浅。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想来一时老太爷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第二湖阳郡主身后毕竟有长沙王为她撑腰,更何况,如今她还怀着沈家的子嗣,老太爷要动她,总要有些顾忌。

    湖阳郡主腹中这个孩儿来得还真是时候。

    沈沅钰心情很好,早饭都多吃了一碗。到正房去给母亲周氏请安回来,就有小丫鬟来进来禀告说谢纯来了。

    这一点沈沅钰倒是没有感到奇怪。

    依着谢纯的性子,沈沅钰已经把退婚的事情自己解决掉了,谢纯定然会跑过来刨根问底儿的,沈沅钰就在花厅里见了他。

    “这就是你的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瞧瞧你现在的名声都变成什么样了?”谢纯一见她,就看门见山地道。

    对着谢纯,沈沅钰可就没有面对庾璟年的时候那般坦白了。“只要把这桩婚姻退了,别的我暂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谢纯对她这种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非常不满:“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场?”

    沈沅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还能怎么样?”

    “我已经派人去压制流言了。”谢纯没好气道。

    沈沅钰连忙道谢:“多谢表哥!”

    谢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有些狐疑地看着沈沅钰,眼睁睁地看着情况越变越糟糕,自己一筹莫展,等着别人帮她处理?这似乎不是沈沅钰的作风,谢纯心思极为玲珑剔透,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沈沅钰一摊手:“我能有什么打算?”

    谢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看得沈沅钰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谢纯鼻子里淡淡哼出一声来:“你可莫要骗我,我全是为了你好!”

    沈沅钰无语,心想:“又不是我要你来帮我的。”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来。

    静默了片刻,谢纯话锋一转道:“倒是恭喜你得封县主之位。”

    沈沅钰哼了一声,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见面也不说给我行礼。

    谢纯明白她的含义,却佯作不知:“这次皇上封你做了文安县主,还送了两个郡给你作为食邑,这还真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们沈家历代一直不与皇家通婚,没想到在宫中还有这等实力,能够说服皇上给你这样的补偿,总算没有因为退婚而让你丢尽颜面。”

    沈沅钰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太清楚。”

    谢纯道:“哦,此话当真?”谢纯神色微微一凛,“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沈沅钰也很想知道,不过……

    “这些事表哥你就不要多管了。”咱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宽了?

    谢纯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天下间的事,还没有我谢纯管不到的。”

    沈沅钰颇为无语,这家伙根本就不肯和你讲道理。正是由于明白他的性子,沈沅钰才不愿意和他对着来。面对谢纯这样的人,只能给他顺毛,否则他不知道会给你闹出什么事儿来。

    谢纯也不想逼她过甚,就收敛了锋芒道:“这件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了,郗杰那狗才有眼无珠,竟然就这般将你弃如敝履,我第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的。”

    沈沅钰吓了一跳,“表哥,你又要干什么?”这件事好不容易圆满解决了,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谢纯不耐烦地道:“好了,这些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我自有分寸,只是教训他一顿,又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沈沅钰:“……”什么时候这又变成了你的事儿了,这到底什么神逻辑?

    又说了几句话,谢纯就起身告辞。沈沅钰把他送到门口,谢纯霍然转身道:“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久的将来,自有人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的。”

    沈沅钰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谢纯已经拱拱手,洒然离去了。

    金灵在一旁问道:“小姐,谢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大概是疯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风话。”怎么好好的,不过就是退了个婚,惹出这么多桃花出来?

    过不了几天,外头传出谣言来,说是大司空郗檀之子郗杰在一家青楼中喝醉了,不知怎么的竟被某一大腹便便的商贾当成妓院里豢养的小相公,直接就给带回房间里爆了菊花。

    沈沅钰听说之后,忍了又忍,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喷了出来。

    ——谢纯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

    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上至各大门阀世家,下到黎庶百姓,全都拿这件事当成笑话在传。很快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都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直接将郗檀叫到紫宸殿里训斥了一顿,郗檀如今是股肱大臣,儿子却干出这种事儿来,连整个朝廷都跟着他丢脸。

    太后则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带了郗杰进宫,在含元殿里,据说郗杰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灰败,显然在含元殿里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郗檀在紫宸殿里挨了训斥,回到家里就和陶氏商量:“杰儿这孩子太过放浪无形,还是要早点找个合适的妻子,让他成了亲,也好收收心,免得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这次郗家的脸都要被郗杰丢尽了,郗檀一气之下要打他板子,哪知道张太夫人拼命护着,根本就不让郗檀动他一根毫毛。

    郗檀也是无奈。说起来,郗杰都是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这一对婆媳给惯坏了。

    陶太太到了这个时候还忍不住替儿子辩驳:“妾身问过杰儿了,虽说这孩子是贪玩儿一点儿,可也决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次他一定是被人给害了。”

    郗檀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儿子出了这件事之后,郗檀立刻就派了得了的手下去调查,结果发现布局之人十分狡猾,将所有的线索抹得一干二净,他查了几日,毫无半点头绪,也只能就此放弃。

    好在郗杰这一次只是被当做小相公玩弄了一番,若是对方想要取他的性命,想到这里,郗檀忍不住脊背发寒。愈发坚定了赶紧给他娶一房媳妇,好好看着他,管着他,叫他上进的想法。

    郗檀就把自己的这一层考虑也和陶氏说了。

    陶氏点了点头:“老爷考虑的都在情在理,只是咱们高平郗氏这样的门第出身,势必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姑娘便娶进门来,老爷心中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郗檀道:“人选是现成的,便是乌衣巷兰陵沈氏东西两府中的嫡女。”

    陶氏费了不少心思才与沈沅钰退了婚,听到兰陵沈氏就有些膈应:“怎么又是他们家,偌大一个建康城,除了兰陵沈氏,就找不出能配得上咱们杰儿的姑娘了吗?”

    郗檀叱呵道:“你懂什么?上回你和老太太没问过为夫的意见,就自作主张请太后退了杰儿的婚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陶氏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郗檀府中虽然姬妾不少,但对陶氏这个正妻却是一直颇为尊重,可陶氏毕竟不想再和沈家结亲。“老爷,您现在已经位列三公,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宰辅了,何必还对沈家这般的摇尾乞怜呢?”

    郗檀哼了一声,道:“无知妇人!连皇帝都离不开门阀的支持,何况是我?沈家在中枢经营多年,司空府大部分官员都和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没有沈重的帮忙,你以为为夫这个资历浅薄的大司空能指挥得动那些老油条吗?现在咱们和沈家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杰儿和沈家的亲事是非结不可。”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男人们在外头的事儿她知道的不多,想来郗檀不会拿儿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郗檀又道:“你不满意沈家的三小姐,沈家未曾定亲的嫡出小姐还有四小姐、五小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配杰儿也是绰绰有余了。”

    陶氏想起那天看见的四小姐沈沅珍,爽利大方活泼知礼,母亲又是皇室郡主,外祖父是手握重权的亲王,出身之高贵比之郗杰有过之而无不及,衡量了半天也只有答应道:“沈家四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绝俗,堪为杰儿的良配,不若咱们就求娶了她来给杰儿作儿媳妇吧。”

    郗檀点了点头,只要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四小姐也好,五小姐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我明天就亲自去乌衣巷拜会沈弘,早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夫人受些累,好好操持杰儿的婚事。咱们拒绝了沈家一次,这一次要尽量把姿态放低一些。”

    陶氏道:“妾身明白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你说罢。”

    “老太太那里,杰儿的婚事是越不过她去的。怕是她对兰陵沈氏也没有什么好感,妾身拙嘴笨舌的,怕是把这件事和她说了,老人家反而更不高兴。”

    郗檀一听也就明白了。自己这个母亲,因为是小妾扶正,眼界见识计谋手段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偏偏什么事都爱掺合一脚,她又是自己的亲娘,郗檀能有什么法子!

    “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和她说清楚,你就不用操心了。”

    陶氏大喜,“如此我就放心了。”

    郗檀第二天带着礼物去拜会沈弘,没想到吃了闭门羹。沈沅钰以这么一种方式被退婚,实际上沈家也被打了脸。郗檀也是老油条了,深谙官场中的这些诀窍,并不生气,带着幕僚返回郗府,第二天又来拜访,如是三次,给足了沈家颜面。

    沈弘这才把郗檀请进了北望斋。

    两个人聊了一阵子风花雪月,郗檀委婉地将来意一说,沈弘早在意料之中,拿了拿乔便也答应了。

    郗檀道:“听说贵府四小姐才貌双绝,气度娴雅,不知杰儿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四小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为妻?”

    这阵子小二房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沈弘对她们早已厌烦透顶,沈沅钰被退婚一事,沈弘就怀疑其中有小二房的手笔,小二房的算盘他也能猜到一些,大概是用沈沅珍代替沈沅钰,借助郗家的力量帮助沈晖登上宗子之位。沈弘偏就不想让他们如意。

    再说嫁到郗家的这个孙女肩负联络沈郗两家的重要责任,在老太爷看来,原本沈沅钰是最为合适的,现在沈沅钰不行,沈沅依这个孙女虽没有沈沅钰那样的大局观,可是比起恣意横行的沈沅珍还是好多了。

    沈弘便道:“本来这件事没有什么不成的,只是数日之前浔阳陶氏的宗主陶铿为亲自登门拜访我,要为他的孙子陶恪求娶四丫头为妻,我已经答应了他……我还有一个嫡孙女,行五,名沅依,比起四丫头也不差什么……”

    郗檀为的就是和沈家结亲,巩固权位,至于儿子娶的是四小姐还是五小姐,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他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沈弘送走了郗檀,就将四老爷和四太太叫了过来,对他们说,打算将五小姐沈沅依嫁给郗杰。叫她准备好沈沅依的庚帖,郗家的媒人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了。

    沈时和小谢氏全都吃了一惊,不过沈弘定下来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想想郗家正是烈火烹油,冉冉上升的时刻,女儿嫁过去,将来就是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宗妇,倒也没有委屈了女儿。

    两个人便也同意了。

    长乐堂东厢。

    “什么?你是说祖父见过了郗檀之后,叫了四叔和四婶婶去了北望斋?”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陷入了沉思,“难道?老太爷想把五小姐……”

    沈沅钰对朝中的局势已经十分清楚,郗檀这几日在司空府的奏章一连数次被封驳,处境艰难,必须要沈家出面支持,他一连三次登门目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本来按照顺序,沈沅钰不行,接下来就该轮到沈沅珍了,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竟然越过了沈沅珍,要把沈沅依嫁给郗杰?

    既然郗杰这色鬼注定是要祸害沈家其中的一个嫡女,沈沅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被郗杰祸害了沈沅钰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可是沈沅依,其实人还不错,嫁给郗杰那个色胚,沈沅钰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了。

    后来又想了想,算了,这个时代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沈沅依就算嫁给了别的什么人,也一样要过差不多的生活。关键问题是,她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

    谦退堂中,湖阳郡主躺在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床榻上,脚踏板上跪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玉轮在她的胳膊上滚动着。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身子一直浮肿不消,太医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偏方。

    耿嬷嬷推门而进,悄悄走过来,伸手接过了小丫头手中的玉轮,挥挥手让小丫头出去,接着在湖阳郡主的胳膊上滚动。

    湖阳郡主其实并没有睡着,她把眼皮掀开一线,看见进来的是耿嬷嬷,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问道:“泫儿走到哪了?”

    耿嬷嬷陪着小心道:“大少爷已经到了建康三十里外的青石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家了。”长沙王和沈弘交涉之后,沈弘已经答应将沈泫从南康郡的沙县接回来,在吏部里重新给他谋了个缺,不过南康郡山高水远,直到今日沈泫才得回来。

    湖阳郡主翻身坐了起来:“大少爷的院子打扫干净没有?”

    耿嬷嬷道:“老奴不敢怠慢,半个月前已将大少爷的院子重新米分刷了一遍,四太太又叫送了新的家具过来,现在一切都已整理妥当了。”

    湖阳郡主听到小谢氏的名字就忍不住哼了一声:“她倒是识趣!”小谢氏自从接管了东府的中馈,湖阳郡主对她的态度就一直不阴不阳的。耿嬷嬷也不敢多劝。

    耿嬷嬷又张了张嘴,湖阳郡主见她欲言又止的,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耿嬷嬷这才壮着胆子回答:“北望斋那边儿……老太爷半个时辰之前送走了大司空郗檀,然后就请了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北望斋,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说是……说是老太爷要把五小姐嫁给郗杰郗公子!”

    “你说什么?”

    别看此前湖阳郡主对沈沅珍嫁给郗杰还有一些疑虑,可计划的好好的事情,忽然被小四房跳出来截了胡,湖阳郡主也是火冒三丈。

    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喧哗,沈沅珍带着两个丫鬟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头都在传祖父要把五妹妹嫁给郗杰,却要把我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父亲已经被祖父叫去北望斋了。浔阳陶氏不过是个破落户,女儿不嫁,女儿不嫁!”

    湖阳郡主自从打庄子上回来,消息就开始变得闭塞,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耿嬷嬷,见耿嬷嬷微微颔首,不由得勃然大怒。浔阳陶氏扎根于荆州,算得上大晋的当权门户,只不过家族历史渊源较短,倍受一些老牌世家的歧视。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不愧是母女,两人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觉得陶氏的门户地位配不上沈沅珍这样的天之骄女。

    湖阳郡主冷笑道:“怎么,现在又想嫁去郗家了?昨天是谁在我面前哭诉郗杰在青楼楚馆中被人当做小相公狎玩丢尽了脸,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湖阳郡主也是无奈,就沈沅珍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嫁到哪里她能放心。

    沈沅珍道:“郗杰就是再不好,也总比那一辈子没进过几次京城的土包子陶恪强上百倍。娘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说到这里,沈沅珍委屈得眼泪珠子一串串滚了下来。

    湖阳郡主也对沈弘这种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把沈沅珍塞去荆州的做派十分不满。“你且回屋去,这种事情自有爹娘为你在祖父面前转圜,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参合什么。”耿嬷嬷也在旁好生安抚了沈沅珍几句,沈沅珍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湖阳郡主吩咐耿嬷嬷道:“去看看二老爷回来了没有。”

    耿嬷嬷刚出了院子就碰见了从北望斋回来的沈晖,引着沈晖去了谦退堂的正房。

    湖阳郡主开门见山地问:“老太爷叫你去有何吩咐,外头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沈晖表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对沈沅珍嫁给郗杰的事她是报了极大希望的,一旦她与郗檀做了亲家,压过大哥沈昀成为兰陵沈氏未来的宗主才有了几分机会。可老太爷如今的安排……让他隐隐觉得老太爷已经放弃了他。

    湖阳郡主捏着眉心,只觉得心火一股一股地直往上蹿,“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不是珍儿的父母?珍儿的婚事就算他要做主,也总要知会咱们一声,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

    沈晖听她说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急得直跺脚。“湖阳,噤声,噤声!老太爷是长辈,岂是咱们能够随便编排的?”

    湖阳郡主看见丈夫窝囊的样子,只气的五内如焚,恨声道:“你这个懦夫!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沈晖被妻子骂得面皮紫胀,想要发火,却终究长叹了一声,道;“湖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在盯着那张宗主的椅子不放。可是你看看,大哥现在在司州风声水起,父亲对他越来越信任,他在族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威望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而我只能在六部里领一个闲差度日。父亲对我,已不复当年的宠信,父亲怕是已经定下了决心,将宗子之位传给大哥了。”

    湖阳郡主冷笑连连:“你的意思,你就这样认命了?”

    沈晖道:“咱们是斗不过父亲的,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大哥气量宽宏,从前咱们对他虽有得罪,可毕竟没有大不了的仇恨,等他当了宗主,必不会亏待咱们小二房。至于四丫头的婚事,浔阳陶氏虽说地位比不上四大门阀,但是陶铿现在任着荆州司马,是下一任荆州刺史的有力争夺者。陶恪我也见过,不论相貌人品才学均是上上之选,配咱们珍儿还是配得上的!”

    “你你你……”湖阳郡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丈夫居然这么没有战斗力,沈弘不过关他几天,冷落了他一段时日,他就意气消沉,一切全寄托在沈昀的仁慈上面,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一个窝囊废!

    “父亲此言差矣!”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房门推开,风尘仆仆的沈泫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132章 荒唐之事

    “老大?”

    “泫儿?”

    夫妻两个看见沈泫都是一愣。<-》湖阳郡主站起身来,道:“不是说,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家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泫道:“儿子这不是想念父亲母亲了吗,这才快马加鞭一路奔行,所以提前一阵子就回到了家中。”他忽地跪在地上:“不孝子沈泫拜见父亲大人,拜见母亲大人!”声音中隐隐有几分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沈晖亲自把儿子扶了起来。湖阳郡主拉住儿子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只见儿子满身的风尘仆仆,人也黑了,脸也瘦了,面带菜色,萎靡不振,湖阳郡主眼窝发热:“泫儿,真是辛苦你了!你在沙县那边,过得还好吗?”

    沈泫冷笑一声:“那等野人出没之地,吃不好睡不好,时时会有厉瘴出没,儿子又怎么可能过得好?有一次儿子误中了瘴气,若不是施救及时,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您二老了。”

    沈晖听得脸色微变,湖阳郡主则拉着儿子的手,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沈泫道:“这一次我回到建康来,是再也不会到沙县那种地方去当这劳什子的县令了。”他看着沈晖和湖阳郡主:“我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刚才听到你们要将四妹妹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晖道:“你一路鞍马劳顿,先去换件衣裳,好好泡个澡,这些事情,自有我和你母亲商议。”

    沈泫却不答应:“我从青石坡入城,是舅舅亲自接的我。这一路上,舅舅已经把府中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如今咱们小二房危若卵巢,我又怎么能够甩手不管?”

    沈晖道:“什么危若卵巢,你在胡说什么?”他对庾征挑拨儿子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沈泫道:“父亲,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大伯父能够去司州立功,而您就只能在六部担任闲差?为什么母亲会被发落到庄子上?我和妹妹一个被撵到家庙里,一个被发配到穷乡僻壤的沙县?而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小动作,祖父却对她没有一丁点儿的惩罚?”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道:“还不都是因为祖父偏心太过。他要将宗子之位传给小大房!所以才倾力打压小二房。若咱们不展开绝地反击,日后恐怕永远要被小大房踩在脚下,任其呼喝驱策了!”

    沈晖怒瞪他一眼道:“你反了不成,敢排揎起你祖父来了?就是你祖父将宗子之位传给你的大伯父,那也是分所应当!”

    沈泫道:“父亲,这一次我差点儿就死在桃花瘴下,也让我悟通了一个道理。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权力。咱们之所以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就是因为咱们没有权力。当权者只要一句话,他要咱们生咱们就生,他要咱们死,咱们也不得不死。只有掌握了至高的权力,才能真正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转头看着沈晖,目光灼灼:“父亲,这个宗子之位,父亲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你也得为了母亲,为了妹妹,为了我,努力把它争回来。”

    沈晖被儿子那亢奋的神情吓了一大跳:“我看你是疯魔了!”

    湖阳郡主道:“儿子说得这些才是正理!”

    沈晖一甩袖子:“要争夺宗子之位,你们自己争去,反正我是不参与。”自己管不了儿子也管不了老婆,还说什么掌管整个兰陵沈氏,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沈晖也懒得再说什么,一转身就出了谦退堂的大门。

    “你看看,你看看!”湖阳郡主气得肝儿疼,“咱们这样一心筹谋,到底都是为了谁,他自己却不领情。”

    沈泫也是极为失望。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好在现在还有外祖父和舅舅在帮咱们,如今宗子之位的争夺咱们已经处于极度劣势,郗家这门亲事一定不能丢掉。而沈昀再过几日就要从义襄郡返回建康,咱们也决不能让他这样轻轻松松地进城。”

    湖阳郡主道:“沈昀那件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只是这四丫头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法子?”

    沈泫道:“回头我再召集谋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湖阳郡主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这件事一定要快,我听说郗家已经请了媒人,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一旦定下来沈沅依,再想更改可就难了。”

    长乐堂。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宝珠在一旁禀报道。

    沈沅钰皱了皱眉头:“这么快?”沈泫的回归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当初长沙王答应在朝中力挺沈重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从沙县接沈泫回京。

    “大少爷远道而回,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不必了!你开了库房,随便拿点儿什么送到他的院子里就好。”沈泫是害死鸾娘的元凶,沈沅钰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深仇大恨。沈泫怕是对她恨之入骨,她面对沈泫也无法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大少爷沈泫回府之后,先去北望斋拜见沈弘,却没想到沈弘根本就懒得见他,直接叫小厮打发了他。

    沈泫心中对老太爷更添怨恨。

    他将带回来的土仪一一给各房送去,连沈沅钰也收到了不少,不过这些东西,沈沅钰却是不敢吃的,看也不看就叫人丢到了库房里。

    沈泫回来不过几日,每日里赏花宴客,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风流浪荡。

    不数日,长沙王世子妃发下帖子,邀请沈家一众年轻的小辈们去长沙王府参加春宴。沈沅钰这个新鲜出炉的文安县主也在邀请之列。

    “小姐,这帖子……”彩鸾拿着这张名帖,心中有点不安。

    “长沙王府?”沈沅钰一阵哂笑;“咱们自然是不去的。就说我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实在是去不得,世子妃的一番好意只能心领了。”

    小二房恨透了自己,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那长沙王府是小二房的外家,自己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沈沅钰才不会那么傻。

    不过这次沈沅钰却是会错意了……

    “大哥,你是说这一次郗杰会去外祖父家里,参加舅妈组织的春宴?”

    “你放心吧,我和郗杰已经说好了,这一次他是一定会去的。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只看你一眼,就永远也忘不掉你!到时候他自然会回家去求他的母亲和祖母,不要沈沅依那个丫头,而要你做他的正妻的。”

    沈沅珍也不是傻子,有些狐疑地问自己的大哥:“这样真的能行吗?郗杰又做不得自己的主。”

    沈泫笑道:“你就放心吧,郗杰和我们不同,他是郗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极受祖母和母亲的疼爱,他想要什么,长辈们总要满足他的要求的。”

    沈沅珍想了想也是,“如此我便好生打扮起来。”

    兄妹两人收拾停当,因为湖阳郡主有孕在身,不能随同兄妹俩前往,两人便自己乘坐马车到了长沙王府。

    两人在王府的二门下了车,世子妃的宴席是设在王府后面的园子里的。长沙王府兄妹俩自然早就来过多次了,也不用下人领路,很快就进了园子。

    沈沅珍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纷纷侧目。沈沅珍的艳名早已传遍整个建康,只是从前她自重身份,并不怎么出席宴会,如今她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

    五小姐沈沅依早就到了,她走上前来给沈泫和沈沅珍见礼:“大哥哥、四姐姐!”

    沈沅珍本来不想理会她,沈泫在她的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沈沅珍才想起,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差不多都来了,她就是装也要装出贤良淑德的样子。沈沅珍这才和煦地笑着和沈沅依喧哗,一派姐妹和睦的样子。

    今天的宴席摆在露天的花园里,如今时候差不多了,客人也来了不少。果然如同沈泫所说,郗杰就坐在东边的第三席上,自从沈沅珍走进花园之后,郗杰的目光就投注在她的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不得不说,今天的四小姐格外艳丽,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

    沈沅珍冲着他微微一笑,郗杰顿时觉得魂儿都飞走了。

    沈沅珍十分得意,在西边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今天宴会的安排是一人一席,东边坐的是男客,西边坐的是女客,沈沅珍正好坐在郗杰的对面。她便眼波流转,不断向着郗杰目送秋波。

    郗杰这阵子被拘在家里读书思过,素了有好一阵子了,哪里经得起沈沅珍这样的勾引撩拨,不大一会儿连下头的小兄弟都几乎要抬头了。

    沈沅依就坐在沈沅珍的下首,见此情形不由的火冒三丈。翠翘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当成了下三滥的窑姐儿了不成?真是不知检点自爱!府里谁不知道五小姐和郗公子就要订婚了,她却偏偏……”

    “不要再说了!”沈沅依固然生气沈沅珍不知自爱,更气的却是郗杰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样子。

    说实话,沈沅依听说自己要嫁给郗杰的消息之后,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现在看到郗杰的样子,更是心中万分不喜。

    正生着闷气,长沙王世子妃来了。长沙王世子妃三十多岁年纪,梳着高高的发髻,仪容端丽,衣着豪奢,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在主席上坐下。

    她未语先笑:“今日诸位贵客临门,鄙府蓬荜生辉。这第一杯酒,就祝愿我大晋国运昌隆,陛下圣体安康。诸位请!”

    一时众人纷纷举杯。

    酒至半酣,便有宫廷乐师和舞师上前献舞,一曲终了,众人纷纷喝彩。长沙王世子妃道:“这宫廷的乐舞虽好,可是大家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在座的诸位小姐都是出身名门,精通乐器,我想请在座的小姐为大家演奏一曲,不知众位愿意与否?”

    众位名门千金自然没有人不愿意。因为坐在东首的都是名门子弟,四大门阀中人甚至皇族中人也不乏其例,若能趁此机会杨名立万,得到他们的青睐,岂不是可以为自己镀上一层金光。

    众人纷纷点头答允。

    今日世子妃请来的最为尊贵的客人要属大皇子了。他笑着道:“不若这样,咱们大家共同品评一番,从各位小姐的才艺中选出个状元榜眼探花,岂不妙哉!”

    长沙王世子妃道:“如此甚好!”

    众位闺秀们一时间更是兴奋。沈沅珍却和沈泫对望了一眼,世子妃精心安排这一场戏,为的就是让她在席间艺压群芳,她可不能辜负了大哥和舅母的一番苦心。

    于是闺秀们纷纷上前献艺,有的吹笛,有的抚琴,有的跳舞,接连几场表演下来,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终于轮到沈沅珍,世子妃笑着道:“不是我这个作舅母的胡吹大气,珍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不知今天要表演什么?”

    沈沅珍粲然一笑,艳压群芳,款款道:“舅母,我今天想要换个花样,您看可好?”

    世子妃道:“哦,你又新学了什么花样?”

    沈沅珍道:“近日我母亲为我寻得一位来自北魏的舞姬,我和她学了一曲水秀舞,今日正好请大家观赏品评。”

    郗杰已忍不住道:“四小姐还请快快舞来,我等拭目以待。”

    沈沅珍咯咯笑道:“郗公子稍安勿躁,待我换过跳舞的衣裳才好彩衣娱宾呢!”

    沈沅珍便起身离席,来到长沙王世子妃为宾客们准备的换衣裳的房间内。两名丫鬟已经手捧着一件色彩艳丽的舞衣等在那里了。

    沈沅珍正要换衣,沈泫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沅珍道:“大哥你来了。”

    沈泫点了点头,“我来看看。”

    沈沅珍有些担心地道:“这件衣服没有问题吧?”

    沈泫轻轻帮着妹妹抚了抚她的鬓角,“你放心吧,这件衣服我和舅母已叫人在花露之中浸泡了七日,又专门叫舞姬穿着它试过几次,只要热力发散开来,就会将园中的蝴蝶吸引到你的身边,围着你翩翩起舞,你的舞姿本就美极,到时候还怕不惊掉了他们的下巴,让那郗杰将你当成仙子一般供奉!”

    沈沅珍这才点了点头,跟着侍女进里间去换衣裳去了。

    沈泫看见妹妹走了进去,神色之间终于露出一丝不忍,喃喃道:“妹妹,哥哥这样做,全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小二房,你可不要怪我。”

    等沈沅珍换过一身舞衣回到席间,众人单看她那一件色彩斑斓的舞衣,已将她衬托得犹如仙女临凡一般,当下更是期待。

    沈沅珍却不忙跳舞,沈泫已笑着对郗杰道:“有好舞无好乐也是无趣,听说郗兄一曲箜篌深得大家真传,不若郗兄弹奏一曲,为我小妹助兴,岂不也是一桩雅事?”

    郗杰的确和音律大家学过一阵箜篌,弹得也似模似样,但若说“得到大家真传”什么的,完全就是沈泫的溢美之词了。

    郗杰道:“只是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份荣幸。”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珍。

    沈沅珍微微垂下臻首,那也就是首肯的意思了。世子妃便笑道:“还不取了箜篌过来。”

    如此,便定下了郗杰抚琴,沈沅珍跳舞的格局。

    沈沅依简直已经不忍卒睹,暗想回到家里,一定要和父亲母亲好好说一说这件事,郗杰,绝不是什么良配。

    这一点,她倒是和沈沅钰有着共同的认知。

    一时郗杰抚动琴弦,乐声缓缓流淌而出,沈沅珍水袖轻轻一掷,缓缓开始舞起。她的动作由缓而疾,长长的水袖四散飞舞,轻盈得宛若精灵。沈沅珍曾经跟着名师学过舞蹈,加上她人长得美,身材腰条也好,分外能为她的舞姿加分,她的腰肢柔软,秀发飘舞,一个又一个精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头上的钗环相碰,发出玲玲的清脆响声,一时间众人只看得如痴如醉。

    众人隐约之间只觉得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忽然有人喊道:“快看!蝴蝶!”

    沈沅珍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三两只蝴蝶,而且蝴蝶还在越聚越多,无数随着她翩然柔美的动作纷纷起舞,这一奇景震撼了在场所有的男子。郗杰更是忘记了弹琴,大张着嘴巴看得如痴如醉。

    沈沅珍一曲舞毕,向着众人蹲身下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感叹沈家四小姐这一舞惊若天人,这才艺中的状元之位非她莫数了。

    沈沅珍跳完了舞,出尽风头之后,还要回去换衣裳,这件舞衣并不适合穿着待客。

    沈泫和世子妃目光一对,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他这才朝站在郗杰背后的那个俏丽的侍女微微点了点头。

    侍女悄悄旋转酒壶的把手,从壶中倒出一杯清澈通透的酒液。郗杰此刻只觉得全身燥热,看完了沈沅珍的舞蹈之后,他满脑子都是沈沅珍偏若惊鸿的优美舞姿,下面的小兄弟都有些难受起来。

    他忍不住想这位四小姐腰肢柔软如蛇,若能拉到床上去,指不定该有多么销魂呢。正想着这些龌龊的事情,那侍女已经将酒杯推了过来,郗杰便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后,郗杰就觉得全身热气乱窜,本来有些不安分的小兄弟竟隐隐有了抬头的动作。他倒是也没有多想,反正他自己就是个靠下半身思考的人物,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那侍女见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十分体贴地低声问道:“公子可要去净个手?”

    郗杰也觉得是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子,若是在席间就出了丑……他本来已经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再不能干出丢脸的事情了。

    郗杰就跟着这个侍女起身离席。

    郗杰跟在侍女的身后,看见那俏丽的小丫头柔软的腰肢扭来扭去只觉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身体的某一处,根本就没有注意侍女要将他带向何方。

    转眼间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门前。

    那侍女道:“公子且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沿着一条小径快步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郗杰现在的脑子有一些糊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咦?带路的丫鬟怎么不见了?他正要在附近重新寻个丫鬟,忽然隐隐听见一阵低低的呻-吟声传入耳中,这声音仿佛魔音一般,拼命往他的耳里心里钻去。郗杰忍不住循声寻了过去。

    小院子里寂然无声,连个丫鬟都没有。他轻轻地走到房门跟前,只见房门虚掩,走到这里那声音更清晰了,听起来还有一丝耳熟。

    郗杰哪里受得了这般诱惑,他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一扇屏风,眼前的场景令郗杰血脉贲张。美人榻上玉体横陈着一位美丽的少女,七彩的舞衣尚未完全褪去,衣衫半露之下,米分红色肚兜和雪白的肌肤全都若隐若现。

    正是郗杰意淫了半天的沈沅珍。

    沈沅珍的眸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双唇微张,香舌微吐,眼睛魅得简直能滴出水来,嘴里更是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显然她的身心正受到强烈的煎熬,可是她未经人道,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才好。

    “四、四小姐!”郗杰只觉得口中发干,“你,你怎么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一步步地走近。

    沈沅珍一伸手就勾住了郗杰的脖子,郗杰只觉得一股湿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一条香滑的舌头舔了过来,“给,给我!”她无意识地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郗杰脑际轰然一震,再也顾不得其他,翻身便上了床,迫不及待地将沈沅珍的身上的衣服除去,很快就提枪上马剑及履及。

    一时间,屋子里便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席上。沈沅珍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沈泫在酒席上也有些坐立不安。带着郗杰出去的那个侍女很快转了回来,在世子妃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世子妃便看了沈泫一眼,冲着他点了点头。

    沈泫装作喝醉了的样子,对身后的侍女道:“快带带本公子去净房。”

    沈泫出了花园,醉醺醺的样子便一扫而空,他脚下的动作快了起来,很快便来到了沈沅珍那个小院子,远远地就听见男人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娇吟声,虽然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的,可他听见这样的声音仍是有些心中不愉。

    沈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猛地推开了门,他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丫鬟。

    他目光一扫,只见香萝帐中,妹妹和郗杰寸缕无着地滚在一起,他便知道这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

    沈泫暴喝了一声:“郗杰,你这个畜生,你在干什么?”

    郗杰刚才正到了关键时期,神游天外,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进来。

    现在他发泄完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刚刚那个侍女给他的酒水中,的确是有些许春、药的成分,不过分量不大,但更大的是迷、药的成分,让他稀里糊涂的,产生幻觉,只记得自己爬上了一个女人的床,具体的细节他却是稀里糊涂的。

    他这时抬头一看,只见沈泫面色铁青地站在他的眼前。“沈兄,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倒想问问你,你对我的妹妹究竟做了什么事?你这个畜生!”沈泫怒不可遏的样子,挥拳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

    郗杰那张小白脸立刻肿了起来。他大怒道:“沈泫,你干什么?我不过就是睡了长沙王府的一个婢女而已……”

    沈泫暴怒道:“你给我闭嘴,一个婢女,你睁开你自己的狗眼好好看看,床上的人究竟是谁?”

    郗杰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四、四小姐!”这一下他也彻底傻眼了。他就是再无知也明白,强、奸了兰陵沈氏嫡出四小姐的后果是什么。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妹妹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你说吧,这件事要怎样收场?”

    郗杰正在不知该说什么,床榻里面忽然传出嘤嘤哭泣之声。却是沈沅珍醒了过来,她跳完舞回来换衣裳,出了一身汗,有些热了,就接过来丫鬟递上来的一盏茶喝了。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虽然无耻,但总还是有底线的,她并不想出卖身体来勾搭郗杰,这一切都是沈泫一手策划,她并不知情。

    她实在没有想到,哥哥为了上位,为了权力,连她这个同胞妹妹都一并出卖了。

    那种药想解其实也容易,只要有个男人满足了她,自然也就无事了。所以沈沅珍在和郗杰燕好之后,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神智。

    沈沅珍也不是个傻子,为什么在外祖家里,自己会被下了这种药,为什么哥哥能够来的这么及时?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一切,哥哥让她引诱郗杰,她也照做了,可是他们两个人所谓的“引诱”,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一开始她还是嘤嘤哭泣,想到自己被至亲至爱的人出卖,沈沅珍忍不住越哭越大声,最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妹妹!”

    “四小姐!”

    “滚出去!全给我滚出去!”沈沅珍用被子紧紧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声嘶力竭地吼道。

    郗杰狼狈地下了床,匆匆拿了一件衣裳遮住身子,去了外间。

    沈泫有些担心地走上前,问道:“妹妹,你还好吗?”

    沈沅珍的两冒火了:“你也给我滚,滚啊!”

    沈泫只得道:“好好好,妹妹你先冷静冷静,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做主的。”说着便从里间退了出来。

    郗杰已经在丫鬟的侍候下穿好了衣裳,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沈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泫冷冷地道:“怎么回事,你酒后乱性,闯入我妹妹的房间,将她□□,你还敢问我是怎么回事。”说着又作势欲打。

    郗杰道:“且慢,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另有蹊跷。”自从上次被谢纯设计害了一把,他也变得聪明起来。“我明明说要去净房的,是你们家里的侍女将我引到这里,她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是适逢其会而已!”

    “好一个适逢其会!难道郗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做了局,将好好一个黄花闺女送到你的床上任你糟蹋吗?别忘了,她可是兰陵沈氏金尊玉贵的小姐,也是我的嫡亲外甥女。”说话间,长沙王世子妃挑帘子走了进来。

    想必是听到了消息,这才急急地过来。

    郗杰被她说得一阵语塞。

    沈泫更是冷笑连连:“郗公子,你摸着自己的心口说一句,难道你爬上我妹妹的绣床,是我们推你上去的不成?”郗杰更是说不出话来。

    世子妃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块手帕,丢在郗杰身旁的桌子上:“这是珍儿的元帕,郗公子要不要检查一下?”

    郗杰看到那帕子上沾染着点点猩红的血迹,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去。

    看来今天自己的确是闯了大祸了。难道是酒喝得太多了,那沈沅珍也的确是太过诱人了些!

    郗杰长叹一声道:“今天这件事,是我孟浪了!”算是变相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沈泫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宴会上还有那么多公子小姐未走,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郗公子自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我妹妹却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郗杰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出去乱说,还请你们放心。”

    沈泫道:“单是一句不乱说就够了吗?我妹妹如今被你糟蹋成这个样子,日后又该如何嫁人?我告诉你郗杰,今天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然就娶了我妹妹为妻,要不然我就为我妹妹报仇,杀了你这个才采花淫贼,然后再送她到姑子庙去了却残生。”

    沈泫说着又激动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刀来,挥舞着就要冲上去和郗杰拼命。世子妃连忙拉住了他:“泫儿,你稍安勿躁。”

    沈泫唱白脸,她就□□脸,世子妃转头对郗杰道:“泫儿言语上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郗公子勿怪,他也是太过担心妹妹的缘故。如今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大家谁都不想看到,不过好在现在郗家和沈家正在议亲,趁此机会将这桩婚姻定下,一床遮羞被把什么都遮盖下了,两家不是皆大欢喜?”

    郗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只是这件事都是父母在为我操持,我也不知道他们定下的是沈家的哪位小姐!”其实这件事陶氏早已偷偷告诉了他,两家商定的是五小姐,郗杰自然是更喜欢颜色更胜一筹的四小姐,为了这件事,郗杰还和陶氏争持了许久,只是一向疼他的陶氏这次却不肯让步。

    沈泫道:“不管长辈定的是哪一个,你郗杰只能娶我妹妹为妻。”

    世子妃也劝道:“现在出了这件事,不管从前定下的是不是四丫头,都得将错就错了。你回去与郗大人陶太太将此事禀明,他们都是开明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何况你是郗家的独苗苗,在家里一向受宠,想来长辈们也会参考你的意见的。”

    郗杰本意是十分愿意娶沈沅珍为妻的,可是现在这件事一搞,他心里就跟吃了一颗苍蝇似的,觉得腻味的很,可是总归是自己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郗杰只得道:“好吧,我回去便禀明了父母,娶四小姐为妻。”

    这个地方呆着十分尴尬,现在既然大家把事情也说清楚了,他便要起身告辞。

    沈泫道:“且慢,走之前,你得先给我留下一份保证书。将今天的情况说清楚,保证你今生非我妹妹不娶才成!”

    郗杰色变道:“沈兄,我郗杰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汉子,不会说话不算话,咱们就不必如此了吧。”

    沈泫道:“不行。今天若是你不写,就休想走出这个房间一步。”

    说话间,沈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力士,郗杰看见他们那胳膊比他的小退都粗,只觉得头皮发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写了一份保证书,按了手印之后,交给了沈泫。

    沈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这才由阴转晴,放了郗杰离去。

    出了这样的事,长沙王世子妃的宴会也只能草草结束,酒席途中评选出来的才艺冠军直到最后也没有出面,郗杰和沈泫也都是中途离场,众人自然是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第133章 自作自受

    沈泫带着妹妹返回沈府,一路上沈沅珍早已不哭了。<-》她继承了湖阳郡主的性格,性子十分刚烈,不是那只知哭哭啼啼的一般女子,她只用愤恨失望的眼神紧紧盯着沈泫。

    沈泫被她看得一阵心虚,本想在马车里看着妹妹,免得她做傻事,现在这个样子他干脆下了马车,骑马回家。

    回到沈府,沈泫不敢惊动他人,悄悄带着沈沅珍回了谦退堂。湖阳郡主早已得报,焦急地等在谦退堂的门前。

    沈沅珍看见湖阳郡主,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娘,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有娘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湖阳郡主安抚着女儿,又给儿子打了一个眼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屋里再说。”

    一行人回到上房,湖阳郡主将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撵了出去,将房门关得死紧,然后劈头盖脸地问沈沅珍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泫派了一个丫头回来向湖阳郡主禀报,那丫头也不了解内情,说得稀里糊涂的。沈泫就要开口说话,湖阳郡主冷冷打断他道:“让你妹妹自己说。”

    沈沅珍就将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目光中满是愤恨地看着沈泫。

    湖阳郡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到内心一阵绞痛。她安抚女儿道:“你放心吧,事已至此,娘就是拼却这条性命,也要让你嫁去郗家的。”又说了几句,这才让绿岚好生扶着沈沅珍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湖阳郡主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复杂,冷冷地问道:“那郗杰怎么说?”

    沈泫就把自己和郗杰商量的结果和湖阳郡主说了一遍,末了把郗杰的那份保证书也拿了出来,“有这份保证书在,不怕郗家反悔!”

    湖阳郡主拿过保证书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起收好。她忽然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沈泫一巴掌:“这就是你想到的好主意?为了让你妹妹嫁给郗杰,为了借助郗家的力量,你竟然让你妹妹和郗杰苟且?”

    沈泫捂着自己的脸,道:“母亲,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你还敢狡辩?”湖阳郡主指着自己的儿子,手都在哆嗦,“长沙王府那是我的娘家,没有你的指使,这件事怎么可能行得通?连你妹妹都看出来了,你还想瞒着我?”

    沈泫这才抬起头来:“母亲,是,这件事是我做的。可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我也是为了妹妹好啊!只要妹妹能够成功嫁给郗杰,过程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为了你妹妹好!”湖阳郡主一阵冷笑:“你是为了让你的父亲当上宗子,为了将来你能继承整个兰陵沈氏的基业吧?自从你从沙县回来,我就发现,你变得十分可怕,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对你妹妹作出这样的事!你为了你自己,竟然能将自己的妹妹都出卖!”

    “这样对妹妹又有什么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湖阳郡主真想再给沈泫一耳光,“你知不知道婚前苟且是什么样的名声,那张氏和陶氏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妹妹如今有这样了……就算将来她嫁进了郗家,张氏和陶氏也有了拿捏她的手段,日后她在郗家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还敢说这对你妹妹没有什么不好!”

    沈泫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为自己想得太多,为别人想得太少而已。

    “日后我做了兰陵沈氏的宗主,我自会为妹妹撑腰。到时候,我看谁敢给妹妹气受!”到了如今,沈泫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去。

    湖阳郡主道:“你当上宗主?你当上宗主要什么时候?你能不能当上宗主还两说呢,你就说这种话,你有没有为你妹妹好好考虑过?”

    沈泫猛地抬起头来:“娘,你知不知道,我在沙县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死在桃花瘴下,我死中得活,醒过来之后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今以后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把所有的权力全都抓在自己的手里,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为了能让爹爹当上宗子,我可以牺牲一切东西!”

    所以回家之后,第一个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妹妹!

    “你你你!我怎么养出来你这样一个儿子……”湖阳郡主怒火攻心,本来她怀着孕,身子就不好,一个气不过,她竟然晕了过去。

    沈泫也有点儿慌了。“叫太医,快叫太医。”

    小二房就是一阵兵慌马乱。

    沈沅钰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沈泫兄妹去长沙王府参加聚会,沈沅珍一曲水秀舞技惊四座,跳完舞之后神秘失踪,再也没有在席间露面。然后沈泫带着沈沅珍悄悄地回府,十分低调,再之后沈泫和湖阳郡主关上门吵了一架,湖阳郡主不知道怎么晕倒,急急忙忙招了太医过来。

    沈沅钰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却敢保证一定有一场大戏开演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真是可惜了的。

    坐在他对面的庾之瑶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喂,钰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在想什么呢?”

    刚才一个丫鬟在沈沅钰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嘴角就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连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哦哦,你刚才说什么了?”沈沅钰请了庾之瑶过府来品茶,没想到刚好赶上小二房发生这样劲爆的事。

    庾之瑶瞪了她一眼道:“这两天二哥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后背的伤恢复的挺好的,昨天又开裂了,气得史神医都想撂挑子不管他了。还是三殿下厚着脸皮去求他,他这才答应继续为二哥诊治。”

    “还有,二哥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庾之瑶有些忧愁地说。

    沈沅钰也有些担心起来:“庾将军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嘿嘿傻乐的。从前从没这样过……”她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钰姐姐,你说我二哥会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了?”

    沈沅钰:“……”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到沈府里来和她说一些风话,庾璟年的脑子是有点不清醒了。

    不过心窝里隐隐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又是肿么回事?

    再说郗杰回到家里,不敢隐瞒,将长沙王府的事与陶氏说了,并且表示愿意娶沈沅珍为妻。那陶氏本来对沈沅珍有几分好感,这一下子也荡然无存了:“他们沈家到底养的是什么姑娘?要不就是命硬克夫,要不就是狐媚不知检点,这样的儿媳妇娶回来怎么了得?”

    郗杰害怕郗檀惩罚他,本来想着将上床的责任全都推给沈沅珍和长沙王府,可是因为自己写的一份保证书给了沈泫,又怕他拿着这个东西生事,只好含含糊糊的,说的语焉不详。

    陶氏作为母亲,儿子虽然混蛋的掉渣,可在母亲的眼里却仍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因此她不觉得是儿子做错了,反而一心一意地觉得,是沈家的四小姐故意勾引郗杰,以求嫁到郗家成为宗妇。

    对沈沅珍的那点子好感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真相了。

    这件事陶氏自己也不敢自作主张,便将这件事告诉了郗檀。

    郗檀就比较客观了,听了这事儿,首先想到子的儿子名声狼藉,看见漂亮的姑娘就拔不动腿,叫人将郗杰拉出去打了十板子,然后才问他是不是他一时精虫上脑,干出了这样人神共愤的蠢事。

    郗杰稀里糊涂的也说不清楚。郗檀心里就微微生了疑心,叫了太医来给他把脉,因为沈泫给他下的药分量很轻,太医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郗檀只好又去拜会沈弘,委婉地将这件事与他一说,最后表示,现在大错都已经铸成,郗家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能不能把儿媳妇换成四小姐,大家一床遮羞被,把什么都遮掩过去。

    沈弘火冒三丈。

    他并没有立即答应郗檀,而是说要问问小二房和小四房的意思。

    送走了郗檀他就将沈晖、湖阳郡主以及沈泫、沈沅珍全都提溜到了北望斋。

    沈弘冷冷地看着沈沅珍,目光冰冷,满脸的厌恶,“说说吧,你在长沙王府都干了什么好事?若不是郗大人今天来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丢尽了沈家的颜面,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祖父,不是那样的!”沈沅珍被哥哥出卖,委屈的要命,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祖父说出这样的话。

    沈泫连忙道:“这件事和妹妹没有关系,都是郗杰那色胚,多饮了几杯,才闹得这样不堪收拾,妹妹也是受害者,还请祖父给妹妹主持公道。如今她和郗杰已经……再嫁不得旁人了,就请祖父做主,将妹妹嫁到郗家去吧!”

    “都是郗杰的错?”沈弘使劲儿一拍桌子,“你以为你祖父是老糊涂了不成?堂堂长沙王府,婢女仆从如云,若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郗杰怎么能找到四丫头换衣裳的所在。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四丫头和郗杰怎么能够成其好事?”

    沈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沈弘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条白绫,一杯酒,还有一把剪子。

    沈沅珍已经吓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了。

    沈弘道:“我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你们小二房所为,还是你们被长沙王府那一家子给算计了,事已至此,我是绝不会让四丫头嫁去郗家的。”

    沈沅珍嘶叫了一声道:“祖父!”

    沈弘摇了摇头:“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立刻自裁,只要你死了,自可堵住悠悠众口。这白绫和毒酒,你可任选其一。第二,我可以留你一条活命,但是却要将你送出建康城去,在郊区的定心庵,将你剃度了,皈依佛前,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那定心庵名为庵堂,实则乃是收容士族高门中犯了大错的女眷,庵中条件清苦,不但吃的粗粮,每天在庵中还要从早到晚地干体力活,京中女眷莫不闻之色变。沈沅珍听说沈弘要这样惩罚她,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大声哭道:“祖父,孙女是冤枉的,孙女也是遭人陷害的,求祖父怜悯,放我一条生路了。我愿意嫁给陶恪,求祖父饶命啊。”

    沈弘长叹一声:“那陶铿也是我的老友,陶家虽然门户地位比不上京中的门阀士族,但是潜力庞大,用不了多久,取代谯国桓氏,执掌上游军政大权也不是不可能,可叹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亲事你却弃之犹如敝履,现在你想嫁给陶恪?已经晚了!我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将你这种残花败柳嫁给老友的孙儿!”

    沈晖、湖阳郡主和沈泫一起为沈沅珍求情。沈弘却是不为所动,最后不耐烦地道:“我看你是不敢死也不想死,既然如此,还是将你送去定心庵吧。”

    沈泫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他原来想的比较简单,只要妹妹和郗杰有了首尾,祖父对妹妹一向又十分疼爱,自然就会顺理成章地将妹妹嫁去郗家,谁知道他却忘了沈弘最是注重规矩,容不得沈家出现这样的失德败行之人,竟然要让沈沅珍去定心庵出家。

    要知道进了定心庵大门的人,还没有一个出来过的。

    沈沅珍要是真被绞了头发扔进定心庵,那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沈弘已经不想再和小二房浪费时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起身就要离开。

    沈沅珍已经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湖阳郡主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老太爷的大腿,她是一个极为刚强的人,想到女儿未来的悲惨境遇,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纵横:“公爹,求求你,再给珍儿一次机会吧。”

    沈弘皱着眉头,若非湖阳郡主怀有沈家的骨血,他绝不会客气,铁定一脚将他踢到一边去。

    现在,当然是不能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厌恶道:“你还想怎样?别以为这些年,为了宗子之位,你在沈家的所作所为我就一无所知,今次你们为了攀附郗家,竟然不惜出卖自己女儿的清白,我尚未找你们算账,你还有脸来求我?”

    “老太爷,既然无论我们怎么解释您都不愿意听,我只求您能宽限几天,让我好好劝劝珍儿,然后再将他送走。她也是您疼过爱过的孙女,您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吗?”

    沈弘当然明白她这是缓兵之计,可是看见昏死过去的沈沅珍,沈弘终究也有一丝不忍。

    “也罢!我便再给你们母女几天时间。”沈弘道:“不过我也警告你们,若是你们再敢玩什么诡计花样,再出任何一点儿有损家族的荣誉和利益的事情,我将不问情由,直接将你们小二房一个不留,全家发配岭外,我说到做到。”

    沈晖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他明白老太爷这句话中的含义:他的和兰陵沈氏的宗子之位,彻底无缘了。

    老太爷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北望斋。

    沈晖目光怨毒地看着湖阳郡主:“都是你,都是你!我叫你不要在老太爷面前弄鬼,你偏不听我的!这些年你所谓的计划谋略,到头来又能怎样,反而惹来老太爷的怨恨,从今以后我与宗子之位已经彻底无缘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些年来湖阳郡主一直作一直作,作得他距离宗主的那把椅子越来越远,此刻他恨透了湖阳郡主。

    沈泫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一片灰白,若是沈晖连宗子都当不了,他又怎么能担当下下任的宗主?本来他的计划很美好,沈晖个性柔弱,等他当上了宗主,自己就可以架空父亲,成为实际上的沈家掌舵人,可是现在……

    湖阳郡主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这两个人一个懦弱无能,遇事只知推诿;一个丧心病狂,连嫡亲的妹妹都要陷害。自己这一辈子,怎么摊上这样两个亲人?

    她也不想多说什么,招呼丫鬟将沈沅珍抬回了谦退堂,又命人请了太医来把脉,给沈沅珍灌了药,这才全身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耿嬷嬷陪着小心地道:“娘娘,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操劳太过了!”

    湖阳郡主长长叹息了一声:“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丈夫和儿子?我这些年辛辛苦苦的,昧着良心做出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谁?”她也忍不住在心腹嬷嬷面前吐起苦水来了。

    刚才沈晖本来是想到谦退堂来看看沈沅珍的,结果到了门口就被湖阳郡主身边的女官给拦住了,他是小二房的男主人,竟然连正房都进不了,他一气之下,直接去了姨娘那里寻求慰藉去了。

    湖阳郡主听报之后气的差点没厥过去。

    耿嬷嬷道:“二老爷只是一时想不开,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过些日子,等他想明白了也就好了。至于大少爷,他还年轻,年轻人吗,总会犯几次错误,走几次弯路,等他年纪大了,再沉稳一些就能帮衬您了。”

    “现在不是他经验不足的问题,只是若心性坏了……罢了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到底不愿意在婆子面前说儿子的坏话。“我决不能让老太爷把珍儿送到定心庵去,你给我准备准备,我即刻出府,去请了父亲和哥哥来,找公爹理论。珍儿是他的孙女,也是我父亲的外孙,祖父不肯做主,那就请外祖父做主好了!”

    耿嬷嬷急得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郡主万万不可啊!”湖阳郡主出身高贵,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因为后台够硬,她习惯了以势压人,可她也不想想,和沈弘对着干,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嗯?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湖阳郡主一向知道耿嬷嬷颇为精明,对她的意见自来十分重视。

    耿嬷嬷这时也不敢在湖阳郡主面前藏拙了,“郡主请想,小姐毕竟是姓沈的,对小姐有最后处置权的仍是老太爷。况且老太爷对王爷本来就颇有微词,怀有很大的戒心。您就是请了王爷过来,也只能适得其反,不但帮不了四小姐,还有可能激化矛盾,惹得老太爷用更加凌厉的手段处置她!更何况,这件事,老太爷本来就怀疑里头有王爷的首尾,叫了王爷过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湖阳郡主连连点头,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珍儿被送去定心庵吗?”

    耿嬷嬷道:“如今要救小姐,便只有一个人才能办到?”

    “谁?”

    “老太爷虽然在沈家说一不二,可是有一个人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你是说……老太君?”

    耿嬷嬷点了点头,“只要能求得老太君出面为四小姐求情,四小姐的这场祸事自然可以免除。”

    “可是,那老东西一向偏袒着老大,对于小二房,对于珍儿,都是淡淡的,她能为咱们出头吗?”

    耿嬷嬷道:“再怎么说,四小姐也是她的曾孙女,更何况,您的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您好好在这上头做做文章,她总是要心软答应的。”

    湖阳郡主一拍手:“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立刻便去寿鹤堂。”

    湖阳郡主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寿鹤堂求见王老太君,却不成想吃了闭门羹。

    她虽然闭门不出,可是对府里的事却也不是一无所知,沈沅珍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丢尽了沈家的颜面。她也十分生气,沈弘那般处理也并不为过,所以她不想插手,打自己儿子的脸。

    老太君身边的吴嬷嬷对湖阳郡主道:“老太君身上不大松快,郡主还是改天再来问安吧!”

    湖阳郡主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老祖宗,还请嬷嬷进去通禀一声。”

    吴嬷嬷道:“老太君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早已不管府中事务多年,郡主有什么事还是去求见老太爷吧。”

    无论湖阳郡主怎么说,老太君就是不肯见她。

    湖阳郡主无奈,干脆在寿鹤堂的门口跪了下来。吴嬷嬷劝了她许久,见她不为所动,只得回到屋里向老太君报告。

    湖阳郡主这一跪就跪了整整五个时辰,从上午一直跪倒晚上,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了,吴嬷嬷出来劝了她几次,她却一言不发,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嬷嬷本来以为到了晚上,湖阳郡主会离开,再怎么着,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总不能为了女儿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哪想得到湖阳郡主还真有毅力,她不吃不喝,又在寿鹤堂的门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寿鹤堂内,吴嬷嬷对老太君道:“这都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再跪下去,老奴怕她能承受的了,她肚里的孩子也承受不了。”

    老太君微阖的双目慢慢张开,叹了一口气,“她便是知道我舍不下她腹中的孩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罢了罢了,那总归是我沈家的子孙,你这便叫她进来吧。”

    湖阳郡主被扶着进来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了,她一进屋就重新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老祖宗救命啊,求您一定要救救您的曾孙女!”

    老太君摇了摇头:“跪了这么久,就不要再跪着了。”就有机灵的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吴嬷嬷扶着湖阳郡主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君道:“四丫头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公爹处理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湖阳郡主的眼泪就下来了。“老祖宗,难道您忍心看着珍儿那样鲜活水灵的一个孩子,就这样去了定心庵那样永不见天日的可怕之地吗?”

    老太君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湖阳郡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珍儿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是不想的,老祖宗您不能袖手不管啊……”

    湖阳郡主苦苦哀求,老太君终于道:“也罢,四丫头总是我老婆子的曾孙女,纵使有错,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就这样败了下去。我可以去和老大说一说,让他暂且放过珍儿一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湖阳郡主千恩万谢:“不管老太君有什么条件,我全都答应。”

    老太君一挑眉毛,淡淡地道:“我要你们小二房退出宗子之位的争夺。我要晖儿从此放下那些妄念,一心一意辅佐他的大哥!这件事,你们可愿意!”

    湖阳郡主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会劝服二老爷,从此以后,小二房再也不敢妄想兰陵沈氏宗子之位。只安安心心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老太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此才好,如此才好!”

    老太君送走了湖阳郡主,立刻就派人请了沈弘过来。

    “珍儿的事,你也不要再吓唬小二房,既然郗家没有坚决反对,就让珍儿嫁过去吧,总不能真的把她送去定心庵受那般苦楚。”

    老太爷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沈沅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怎会没有丝毫的感情。老太爷这样做也不过是想给小二房给沈沅珍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再胡作妄为。

    但若是湖阳郡主不知死活,回娘家去请长沙王来压制沈弘,那么沈弘说不定就真把沈沅珍送去了定心庵。

    老太君白了儿子一眼道:“你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若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必定即刻将那孩子送去定心庵,又怎会留出时间让湖阳来求我?我料你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的。”

    老太爷便点了点头。

    老太君道:“此番种种足可见晖儿并不适合坐上兰陵沈氏宗主之位,你还是早些将昀儿立为宗子以安族中人心吧!我已劝湖阳答应晖儿从此退出宗子之位的争夺,日后尽心辅佐昀儿。”

    沈弘道:“老大在司州做的不错,难得也懂得放下名士的架子做些邀买人心之举,可见他是真的成熟了。反观老二,枉费这么多年对他的细心教导,到了这把年纪还是没有一点担当。等老大从义襄郡回来,我便召集族老执事立他为宗子。”

    老太君听得眉开眼笑,“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嘛!”老人家是一心想看着自己钟爱的大孙子早日成为家族继承人。

    沈弘见过老太君后,又把小二房众人叫到北望斋训斥了一顿,最后说:“看着老太君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我便恕了四丫头这一回。等会儿我便请了郗大人过府,与他商量四丫头与郗杰的婚事。”

    沈晖和湖阳郡主听了老太爷最后的宣判都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老太爷又道:“我已决意立你们的大哥沈弘为宗子,日后你们要好生辅佐他,兄弟协力共同振兴沈氏门庭!若是再敢有旁的不该有的想法,一旦让我知晓,绝不轻饶!”

    众人回了谦退堂,沈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直接便去了姨娘的院子。沈泫跟着湖阳郡主来到上房,“娘,祖父已决意立大伯为宗子,咱们应该怎么办?”

    湖阳郡主不由暴怒:“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搞出你妹妹这件事,又怎会惹恼了老太爷让他下定决心立沈弘为宗子。你还有脸和我说这个!”

    沈泫硬着头皮道:“总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大伯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当上宗子!”

    湖阳郡主道:“你还想胡作非为?就是为了你的妹妹,这段日子你也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你现在就给我回书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

    “娘……”

    沈泫还想说什么,湖阳郡主已怒斥道:“娘的话你都敢不听了吗,还不给我下去!”

    沈泫这才无奈地退出正房。

    第二天,沈弘便请了郗檀到北望斋表示自己同意将沈沅珍嫁给郗杰。

    只要能和沈家结成亲家,四小姐还是五小姐都无所谓。况且自己的儿子坏了人沈家女孩的名节,沈家不追究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郗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不几日,陶太太请了吴郡陆氏当家奶奶前来提亲。吴郡陆氏的当家奶奶在建康的贵妇圈子也算是一号人物,只不过吴郡陆氏乃属吴四姓比起沈氏这样的侨四姓地位上就差了一截,为郗杰和沈沅珍保媒就有些不够看了。

    在湖阳郡主看来这便是赤-裸-裸的怠慢了!湖阳郡主送走了陆氏的当家太太,便质问郗家派过来的婆子道:“我不是与陶太太商量好了,要她去请谢太傅的夫人前来保媒,为何换了这等不入流的妇人前来,没得辱没了咱们兰陵沈氏的女孩。”

    那婆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恭恭敬敬地对着湖阳郡主道:“咱们太夫人说了,我们郗家娶的又不是三贞九烈的洁妇,又怎么好意思劳动诸如谢太傅夫人这等侨四姓宗妇的大驾?”那婆子礼数周全,语气却极为刻薄。

    原来这一出却是郗杰的祖母搅闹出来的。张太夫人是小妾扶正,最看不惯出身尊贵的世家贵女。沈沅珍又在婚前便与郗杰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张太夫人更是在道德上有了优越感。因为怕孙媳妇娘家硬气不好拿捏,便打算说亲的时候就给他来个下马威。

    湖阳郡主气得肝疼,可偏偏人家说的是事实她又反驳不得。沈沅珍如今这个样子,除了郗家也没有合适的人家可嫁了。想到女儿还没有嫁过去,郗家便如此怠慢,他日成了郗家的儿媳妇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湖阳郡主就觉得心如油烹,可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儿子沈泫,她又不能把儿子怎么着,只能独个儿生闷气。

    很快沈沅珍和郗杰交换了庚帖,两人的婚事就此定了下来。郗家在此过程中处处怠慢,湖阳郡主有苦说不出,连老太爷也不好意思向郗家发难。

    消息一一传到沈沅珍的耳朵里,她却没有像是往常那般大发雷霆或者向湖阳郡主哭闹。她的贴身大丫鬟绿岚等人都觉得自从长沙王府发生了那件事后,沈沅珍的性格就有些变了,每次她看向哥哥沈泫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深刻的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沈家和郗家的这门亲事一波三折,郗杰的未婚妻人选一连换了三个,这下子反倒是把沈沅依掉空儿里去了。老太爷本来答应将沈沅珍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如今事情有变,只好将错就错,将沈沅依定给了陶恪。

    陶家毕竟门户地位比沈家差了一截,因此虽然沈家临时变卦,陶家也并无什么怨言。而小四房更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到老太爷面前喊冤,沈沅依听说老太爷把她嫁给陶恪,更是放心不少。

    上次从长沙王府宴会归来,沈沅珍将郗杰的那一番表现和小谢氏一说,小谢氏也觉得郗杰不靠谱。比起郗杰,陶恪就好多了,据说文武双全,品格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劣迹,唯一不好的缺点,就是沈沅依要远嫁荆州。以后母女俩再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第134章 温馨再遇

    半月后,东海王府。<-》

    这里原本是一处私家园林,却被庾邵渊改成了一处小校场,萧十三带着一众侍卫们,围成半个圆圈,盯着场中目不转睛。场中两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黑衣,都是一身劲装,你来我往,斗得十分激烈。

    一身白衣的人是庾邵渊,黑衣人则是箭伤终于好利索了的庾璟年。

    场外的另一侧,巨大的伞盖之下坐着几位妙龄女子,有东海王妃王菁,有庾之瑶,就连沈沅钰也赫然位列其中。

    自从沈沅钰被皇帝封为文安县主,她和三皇子、庾璟年等人的来往倒是方便起来了。她现在是宁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也就是庾邵渊和庾璟年的表妹。

    王菁一直记着老太君寿宴上沈沅钰对她的照拂,征得了三皇子的同意后就发了帖子给沈沅钰,请沈沅钰到东海王府来赏花。沈沅钰正好也有点儿想看看庾璟年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毕竟当初庾将军的伤势是她给做的初步处理,本着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到底的良好愿景,沈沅钰就头回用上县主仪仗,带着大量的护卫浩浩荡荡到了东海王府。

    简静寺的那次刺杀实在把她不算大的胆子给吓破了。

    她到了东海王府,和王菁说了一会儿闲话,王菁就带她去看庾邵渊和庾璟年。说起来现在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了,也不需要避讳那么多。结果就找到了小校场。

    沈沅钰自打穿越到古代,刺杀都遇到过两三回,可是这样子性质的比武,还是第一次瞧见。只见场中刀光凛冽,剑光如雪,战到酣处,层层叠叠,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庾璟年和庾邵渊出手都是毫不留情的样子,似乎每一下子都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看得沈沅钰心惊胆战,手里的帕子都差点儿揉碎了——要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沈沅钰简直以为他们是不同戴天的仇敌了。

    庾之瑶却比沈沅钰胆子更小,看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三殿下,二哥,住手,快住手!”

    庾璟年和庾邵渊正好刀剑相交,迸出一溜火星,听见庾之瑶的喊声,两个人各自收势,跳出圈外。两人各自把宝剑交给手下,然后相视一笑。

    庾邵渊大笑道:“痛快痛快,自从安仁受伤之后,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打上一架了。我还以为你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而我却每日刻苦锻炼,总能胜过你一筹,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奈何你不得。”

    他目光往女眷席上扫了一圈,总感觉自从哪里来了人之后,庾璟年变得更加兴奋,出刀也更快更不好招架,打得他差点丢掉宝剑认输。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庾璟年走过来,两兄弟双手互握,又撞了一下肩膀,这才分开。沈沅钰在一旁看着,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份浓厚的兄弟之情。那种男人汉子之间的情谊,是女人所无法理解的,但是却更加热烈纯粹,连沈沅钰也受到了感染。

    两人随即松手,并肩走了过来。

    “二哥,三殿下!我刚才惊扰到你们了吧?”庾之瑶有些不好意思。

    庾璟年对庾之瑶总是比旁人要温柔几分,难得露出了笑容;“六妹妹,你怕什么?”

    庾之瑶道:“我看你们用的都是真刀真枪,而且打斗得那般激烈,我真害怕你们一个收不住手,伤了对方。”

    其实沈沅钰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庾邵渊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庾邵渊道:“放心吧,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不会发生的,就算是我自己受伤,我也绝不会伤了安仁。”

    庾璟年也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他也是如此。

    沈沅钰这才上前来给两人见礼。“三殿下!庾将军!”

    庾邵渊哈哈一笑道:“我都叫阿菁发了几次帖子请你了,你终于肯来了。”又道:“怎么还叫我们殿下将军的,现在你也算是半个皇族的人了,该叫我和安仁一声表哥了。我看不如这样,你就随着之瑶叫好了,喊我作三表哥,喊安仁五表哥。你看如何?”

    沈沅钰多少有些别扭,不过好在她的表哥也多,不差这两个,就从善如流地喊道:“三表哥,五表哥。”

    庾邵渊哈哈大笑:“这样多好,亲亲热热的,都是一家人。”又用胳膊撞了庾璟年一下:“你说是不是,安仁?”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这小子的气场就有点不大对头,怎么好像有点不大高兴,谁又惹着这个煞星了。

    庾璟年的鼻子里淡淡哼出一个“嗯”字来,那冷淡的语气差点把庾邵渊给冻住了。庾邵渊摇头一阵苦笑,对沈沅钰道:“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有些别扭,表妹你以后和他接触多了就习惯了,其实他人很好的。”

    还没有说完,庾璟年已经黑下脸来了。刚才庾邵渊亲亲热热地和沈沅钰说话,庾璟年明知道他和沈沅钰没有可能了,可他却仍然感到不爽,十分不爽。

    庾邵渊哈哈大笑,沈沅钰便大大方方地道:“五表哥,你现在的伤势怎么样了?可痊愈了,我之前叫人送了一些补血的药材给你,也不知道你用上了没有?”

    庾璟年还没等说话呢,庾邵渊这个话唠就帮他回答道:“用了,自然是用了。三小姐着人送来的那批药材品相极好,许多东西连我这王府里都未曾一见,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谁再有个大病小灾的,找你要些药材救命,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沈沅钰虽然还不知道这家伙骨子里实际上是个话唠,但是却早就发现他十分健谈了。庾邵渊这样和她开玩笑,就是没有把她当做外人,沈沅钰就笑着道:“你是王爷,我才只是一个县主,咱们俩爵位差着十万八千里,你好意思向我开口?”

    庾邵渊道:“你这个县主可不一样,你的身后可站着整个兰陵沈氏呢。”

    沈沅钰道:“你开得了口,那我就送!”

    “那咱们可得一言为定。在场所有的人都是证人。”

    沈沅钰抿着嘴笑。庾璟年见两个人言笑甚欢,心里愈加不痛快,硬梆梆地道:“我饿了,是不是该摆饭了?”

    庾邵渊瞪了庾璟年一眼,这小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下来就变得像是谁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似的。

    王菁连忙道:“小厨房那边我早已吩咐妥当,午膳就摆在鸣翠轩。王爷和五弟换身衣服咱们就可以开膳了。”

    庾邵渊目光温柔地看了王菁一眼,道:“这样前头是百花苑后面是碧漪湖,方今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边用膳边赏花,你安排得极好!

    在外人面前骤然受到夸奖,王菁脸色一红:“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儿,当不得王爷一夸。好了,王爷还是赶快带着五弟换件衣裳用膳吧。五弟伤势刚好,莫要饿到了他。”

    庾邵渊便对着沈沅钰拱了拱手:“我少陪片刻。”说着用胳膊勾住庾璟年的脖子向着换衣裳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沈沅钰听见庾邵渊的声音传来:“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沈沅钰等三人不由莞尔。

    王菁便领着沈沅钰和庾之瑶先去了鸣翠轩,谦让了一番,三人分宾主落座。不大一会儿,庾邵渊和庾璟年两位翩翩美少年便走了进来,两人换下劲装换上了京城贵公子常穿的文士袍,便少了一些精悍之气多了几分儒雅倜傥。

    一时间整个鸣翠轩似乎都被两位丰神俊逸的美男子给照亮了。前世今生也是见惯了美男子的,仍不由在两个人的身上多驻留了几秒钟。

    丫鬟鱼贯进来,流水价呈上各色美食。

    王菁道:“今天只有县主妹妹和六妹妹两位客人,我便没有叫厨房做那些太复杂的菜式,只叫他们拣那新鲜时令的菜肉做来,两位妹妹可千万不要觉得我怠慢,我是把你们当做自家人一样。”

    沈沅钰连连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若是王妃太过客气,反叫我等拘束不自在。”

    东海王府处处河蟹,连庾之瑶那样小心谨慎的人都在这儿说笑毫无拘束,可见王菁这话并不全是客气。没有勾心斗角一家人和和美美,沈沅钰也十分羡慕这样的氛围。

    三皇子笑着指着桌上的一道鹿肉道:“别的菜也都罢了,这道鹿肉却是我在皇家御苑亲自猎来的,表妹你不妨尝一尝。”

    沈沅钰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自打穿越到了这个地方来,她就梦想着有朝一日,纵马驰骋,跟着父兄们一块去猎场围猎。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学会骑马,央求了父亲无数次,父亲总是没有时间教他。

    沈沅钰便道:“真的吗?可惜我不会骑马,不然你们再去打猎的时候,也可以叫上我一同前往了。”

    三皇子正要说话,庾璟年夹起一筷子鹿肉放到嘴里,淡淡吐出几个字:“这肉,太柴!”

    庾邵渊:“……”这小子怎么今天专门和我作对!

    沈沅钰也发现了庾璟年今天好像有点炸毛。

    今天人少,坐的是圆桌,庾璟年坐在她的斜对面,不过不妨碍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庾璟年身穿一件天青色蜀锦绸衫,腰间系着一根玉色宝相纹的腰带。一头墨色长发浓黑茂密,深邃的眼眸犀利依旧。

    沈沅钰一直担心他的伤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与之详谈。不过见他坐在那里挺拔如松,腰杆笔直,这样子看来,他后背的伤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想起他伤势刚刚好一点儿,就大半夜翻墙去了乌衣巷沈府,沈沅钰又有点儿不确定了。

    庾璟年也偶尔看她一眼,目光深沉而又专注,弄得沈沅钰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席间说了几句闲话,话题不知怎么就跑偏了。庾邵渊道:“旻文太子应该快到了吧?”

    庾璟年道:“我接到线报,旻文太子一路行踪飘忽不定,使节团具体的行军路线没有人知道,不过算算时间,他距离建康应该不算太远了。”

    在庄子上的时候,庾璟年就告诉过沈沅钰旻文太子要来建康的事,当时他还小小地犯了一回酸,想到这里沈沅钰就故作惊讶地问道:“北燕的旻文太子?使节团?旻文太子到大晋来干什么?”

    三皇子道:“的确就是北燕的旻文太子,因为司州的分配事宜,到现在两国还在扯皮,父皇就给北燕的烈武帝拓跋欢写信,叫他派个人过来谈判,谁知道旻文太子竟然自告奋勇,亲自来了。”

    顿了顿又道:“这样也好,再过几天就可以看见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的风采了。”

    沈沅钰略一思索,眉头微皱道:“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旻文太子虽然名动天下,但是在北燕的地位可不是那么稳当的,他不在北燕坐镇,这种关键的时候跑到大晋来,恐怕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这里边还有一段渊源。

    要知道旻文太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九,他的生母武宸妃虽然出身高贵,可是河北之地极为重视嫡庶之别,所以纵使他才华功勋盖世,可是因为他毕竟是庶子,继承孝文的皇位就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烈武帝的结发妻子顺圣皇后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旻文太子之前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慕容考。只是他在数年前忽然暴毙,旻文太子这才得以顺利上位,慕容考死后,烈武帝没有嫡子,而旻文太子的母亲武宸妃在宫中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高,所以旻文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如磐石。

    谁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情形忽变,顺圣皇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忽然之间将烈武帝第五子庐陵王慕容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这样一来慕容齐就成了烈武帝的嫡子,这样比起旻文太子,他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说起来比起旻文太子来,他更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试想旻文太子在北燕国的地位都快保不住了,他却优哉游哉地跑到大晋来,为了区区几个郡来搞外交,岂不是十分违和?

    庾璟年点头道:“我和三哥也反复探讨过这件事儿,只是我们布置在北燕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看,北燕国内风平浪静,这一次旻文太子出使我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若说旻文太子此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沈沅钰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风平浪静?我看不见得吧。”沈沅钰道:“我怎么听说长安谣言四起,说是前太子慕容考当年惊马而死,就是旻文太子所害,所以顺圣皇后才会将庐陵王过继到自己的名下,其目的就是给顺承太子报仇,扶植慕容齐登上地位。”

    王菁就有些震惊地看着沈沅钰,没想到她对军国大事这样熟悉,也这样热衷!

    不过沈沅钰也不是第一次和三皇子庾璟年商量军国大事了,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三皇子顺着她的思路说道:“那慕容齐乃是烈武帝儿子中,除了慕容圭之外最为出色的一个,这些年在攻打北魏的战役中出力不少,虽然比不得旻文太子功勋卓著,可也算是立有大功了。顺圣皇后能够找到他,也算是慧眼识珠。”

    庾璟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庾之瑶本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插言道:“不可能吧,旻文太子贤明遍播于天下,怎么可能为了当上太子而设计害死自己的亲哥哥呢?”

    沈沅钰笑道:“之瑶妹妹,旻文太子能在北燕混得风生水起,若真是个道德楷模,像是宣传的那般纯洁的像是一朵小百花那才奇怪了。”玩儿政治的,哪个不精通厚黑学?

    “这……”对庾之瑶这样纯洁得壁垒分明,眼里只有黑白二色的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儿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自然都和沈沅钰的看法是一致的。三皇子道:“表妹你少说两句,可别吓坏了我们六妹妹。”

    庾之瑶嘟嘴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这一次不光是三皇子和沈沅钰,就连刚才有点儿别扭的庾璟年都笑了起来。

    沈沅钰今天兴致很好,就畅所欲言道:“二位表哥,这传言真也好,假也罢,若是能趁此机会,真能让慕容齐取代了慕容圭的地位,那可真是咱们大晋和北魏的福气了!”

    三皇子震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沈沅钰道:“不若趁此机会,派人到长安好好活动活动,看有没有机会,推那庐陵王一把,最好让那烈武帝废掉旻文太子……”

    庾璟年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缓缓道:“这条计策值得一试。”

    之前和旻文太子合作愉快,三皇子倒是没有来得及想要害他,现在听沈沅钰这么一说,他也知道旻文太子若是成了北燕国的皇帝,对大晋的威胁是极为可怕的,他虽然热衷于皇位,可是这种涉及到国家民族,大义当前,他当然不会退后。

    三皇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表妹说的有理,就算不能成事,挑起旻文太子和庐陵王之间的内斗,对我大晋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他想了想道:“此事还需禀明父皇,由他策划安排才成,我在北燕虽有情报网络,却是规模尚小,起不了什么作用。”意思是说皇帝手上的情报网比他的要强多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相机而行。”

    庾之瑶已经堵上了耳朵,“你们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商议这种害人的事情?”

    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一餐饭吃得十分尽兴,三皇子和庾璟年都接触过多次了,沈沅钰也不用在他们面前刻意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而这两个男人也都相应地表现出了对她的尊重,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可供交流的人,有什么事情也是毫无避忌地该说就说,并不因为她是女人就有所隐瞒。

    酒过三巡,沈沅钰起身要去净房,王菁便站了起来,要亲自带路,沈沅钰连忙道:“表嫂若是每次都如此见外,以后我可不敢来这东海王府了。”

    王菁笑着道:“瞧你这张嘴厉害的。”到底坐了回去,指派了一个贴身女官带着身沅钰去了净房。

    沈沅钰出了净房,沿着原路返回鸣翠轩,途径百花轩看见一处花圃里的月季开得正好。沈沅钰一时兴起,就折了过去。那名女官得了王菁的吩咐,对沈沅钰十分恭敬,也不阻拦。

    沈沅钰刚在花圃前立定,此时春意正浓,阳光渐暖,只见花圃间百花齐放,开得恣意繁丽,一丛丛、一簇簇,牡丹、月季争奇斗艳,人在此间,也陶醉在这满园□□里。就听见身后一道清朗的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好看吗?”

    沈沅钰一转身,就看见庾璟年不知什么时候面瘫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净房在另一个方向,庾璟年显然是故意来找她的。果然庾璟年的行动十分直接,指着女官和金灵道:“你、你,你们两个给本将军退一边去!”十分霸道,并不多作解释。

    那名女官十分知机地行了一个礼就退了下去,倒是金灵,不管庾璟年是多大的官,眼里就只认沈沅钰这个小姐,所以庾璟年说完了她并没有立即行动,反而看向沈沅钰。

    沈沅钰也想和庾璟年单独说说话,就朝着金灵点了点头,金灵这才远远地退开。

    一时间,终于只剩下庾璟年和沈沅沅两个人了。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沈沅钰连忙转开头去,庾璟年那灼灼的热烈的目光,让她有几分吃不消。

    庾璟年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女人都是丫鬟婆子之流的,从来没有应对沈沅钰这样千金小姐的机会,所以这位面对千军万马都能从容不迫的男人,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就这么诡异地静默了下来。

    别看庾璟年仍然绷着一张面瘫脸,沈沅钰却能够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庾璟年死死盯着沈沅钰头上的一根发钗,似乎想把那根钗子盯出两个洞来。

    沈沅钰终于道:“将军怎么来了?”

    庾璟年听她说话,神情放松了下来;“席上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沈沅钰嘴角微翘:“不是故意来瞧我的?”

    庾璟年没想到她这么泼辣大胆,一时有些哽住,犹豫了一下,他十分实诚地回答道:“是!”

    沈沅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谁说庾璟年是面瘫冰山来着。

    瞧,他多可爱!

    庾璟年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耳根却不由得有几分红了。沈沅钰笑得更加欢畅了。

    庾璟年十分不自在,却又舍不得就此离开,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决定主动出击。他想了想,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你以后离我三哥远一点儿?”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他对你一直不安好心!”

    “啊?”沈沅钰差点被他这句话闷一跟头。“这,不至于吧?三皇子彬彬有礼,而且他如今已娶了正妃了!”

    “我和他天天在一起,难道我还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做就对了!”庾璟年老神在在地道。从前三皇子可不只一次在庾璟年的面前表现出过对沈沅钰的浓厚兴趣,庾璟年现在想起来就觉得不痛快。

    沈沅钰不由失笑,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今天对着三皇子老是有些炸毛吧?谁能想到庾璟年年纪这么大了,还有这样中二的时候。三皇子对她,本来就是不涉及男女之私的,这个沈沅钰有自己的判断。

    沈沅钰有些啼笑皆非的时候,庾璟年又道:“还有,以后你不准叫他三表哥,只准叫我五表哥。”

    沈沅钰更奇怪了;“为什么厚此薄彼?”

    庾璟年道:“因为我不喜欢。”这句话说得,很有霸道总裁的气势,沈沅钰想笑,心里又隐隐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庾璟年道:“你不说话我就认为你是同意了。”

    沈沅钰无语了,“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庾璟年去回答道:“只有对你是这样,要是换了旁人,我才懒得理会。”

    这话不知怎么说的沈沅钰心里暖暖的,沈沅钰就把话题一转,问到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的伤全好了吧?”

    庾璟年见她关心自己的伤势,心里十分高兴,嘴角就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史神医说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不过他嘱咐我不能做太过激烈的运动。”

    沈沅钰想起他和三皇子在小校场那场拼斗,就埋怨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和三皇子比武?”

    ——真是太不听话了。

    庾璟年开心地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和三哥,每个人不过只用了五分力,所以不会影响到伤口的,这个您尽管放心。”

    沈沅钰口是心非地驳斥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听神医的吧,你年富力强,用不了多久伤口就会痊愈了,若是再裂开,这样子反复,可就不容易治好了!”

    庾璟年就点了点头:“好的,我听你的!”

    沈沅钰吃了一惊:“医嘱你不遵守,怎么我说的你倒听了?”

    “因为是你说的。你说的,我就听。”

    沈沅钰被这不是情话的情话酥麻得酸了半边身子,不过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庾璟年见气氛渐好,终于忍不住道:“上次那件事,你想好了没有?”

    沈沅钰一时语凝,到底要嫁给他吗?她这段时间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否认自己对庾璟年是有好感的,可是想到婚嫁,沈沅钰有有些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惧怕,她看得出来,庾璟年是真的喜欢她的,可她能和庾璟年恩恩爱爱一辈子吗?

    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到现在她还在犹豫。

    沈沅钰正想对他说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让他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庾璟年忽然又道:“你别说。”

    沈沅钰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庾璟年便道:“我害怕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我这个人风评虽然不大好,不过有不少优点的。比方说……”庾璟年自己皱眉想了想,一时竟然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优点。

    沈沅钰笑着接口道:“比方说人长得帅,武功高强,又会打仗……诸如此类的。”

    庾璟年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十分欣慰的样子,可是转念一想,似乎这些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尤其对女人来说,后面两项更是没有丁点优势。

    武功高强,常年打仗,说不定哪一天出征就回不来了。

    庾璟年有些无语了,自己在沈沅钰的面前,怎么好像智商下降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咬牙,决定说一句肉麻的,“如果你……以后我一定会,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还说得磕磕巴巴的,庾璟年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沈沅钰看着他那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感动。看见王菁派来的那个女官正在探头探脑的,显得有些着急,沈沅钰就道:“出来这么久了,咱们回吧。”

    这才说了几句话?庾璟年觉得意犹未尽呢,怎么舍得回去。

    “嗯,这些花儿开得真好看,咱们再赏会子花吧!”

    沈沅钰不由大囧,刚才说了这么大半天话,他一眼都没往花圃那边看。你这个理由要不要找得那么牵强!

    庾璟年就没话找话地道:“三哥打回来的鹿,肉真的很柴!”

    沈沅钰一挑眉毛,他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自己完全跟不上思路啊。

    庾璟年被她看得更囧,硬着头皮道:“御苑中的鹿是人工驯养的,总比不上野生的肉来得好吃。”

    “哦,是这样吗?”沈沅钰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庾璟年精神大振:“下次,我带你去猎几头野鹿回来,那肉才叫一个鲜嫩。钟山上边就有不少野鹿,三哥送给你的那个庄子附近,往东走十几里,就能猎到。听他们说鹿血还有滋阴补血的功能,最适合你们女子服用了。”

    沈沅钰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道:“可惜我还不会骑马。”不会骑马怎么打猎?

    庾璟年脱口而出道:“那就更好了!”

    “嗯?”

    庾璟年差点抽自己俩嘴巴,今天不但智商下降了,连嘴上都没有把门的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先教你骑马!”

    “五弟要教谁骑马?”这句话刚落,三皇子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二人的面前。刚才两人说话过于投入,竟然没有发现三皇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三皇子见两个人全都看向自己,就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都逃席不见了,原来是到这里来说话。”

    沈沅钰笑笑,“三……殿下,怎么亲自找过来了?”本想喊一句三表哥,可是想起刚才庾璟年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就叫回了三殿下。

    三皇子“咦”了一声,奇怪道:“你怎么不叫我三表哥了?”

    沈沅钰先看了庾璟年一眼,才歉然道:“我还是觉得表哥叫起来有些别扭,还是叫您殿下比较舒服。”

    “哦,那就随你好了。”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又去看庾璟年。

    就发现庾璟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那种微妙的得瑟的感觉,就连沈沅钰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沈沅钰道:“既然三殿下都找了来,咱们这就回去吧。”

    三皇子点了点头,当先在前头带路,庾璟年和沈沅钰跟上。沈沅钰趁机给了他一个“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的表情,庾璟年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容。一瞬间如同第一线阳光照在冰湖上那般灿烂耀眼,沈沅钰看得几乎呆了。

    三皇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过来,庾璟年的脸顷刻间又回复了冷冰冰的面瘫状,变脸变得极为迅速。

    沈沅钰看得啧啧称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庾将军,中二起来还真是可爱!

    三个人回到席上,三皇子的目光就一直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看得沈沅钰浑身不自在,庾璟年则是差点暴走。

    沈沅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告辞。

第135章 沐九公子

    送走了沈沅钰,庾璟年回到自己在东海王府的居所。<-》坐在小书房里陷入了沉思,回想起今天在沈沅钰面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挫了,追求女孩子什么的,可比练兵打仗难太多了。

    庾璟年不由得抱头。想了一下,他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去给我请程先生来。”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年逾四旬,身穿一件佛头青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面容古拙,相貌清奇,两人见礼之后,中年人在庾璟年的对面坐了下来。

    程先生是庾璟年手下的幕僚,当阳之战中的不少谋略就是出于这位程先生之手。庾璟年对他十分倚重信任。

    “将军找属下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吩咐?”

    “程先生……”庾璟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顿住,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程先生吃了一惊,他跟随庾璟年多年,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极为刚毅果决,天大的难事往往一言而决,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他如此踌躇。

    程先生不由也有些紧张起来。

    庾璟年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件事,请先生有以教我。”

    程先生如临大敌:“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庾璟年嗫嚅了一下,道:“若是本将军……喜欢一位女子,不知道应该……怎样让她高兴,让她也喜欢上……本将军!”

    庾璟年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囧囧有神,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不过为了沈沅钰,面子什么的也只得先放一放了。

    程先生嘴巴大张,足足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进去,然后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将军想要问的是这个!”他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将军终于想通了?属下早就劝过将军,您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打算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军总要开枝散叶,留下子嗣才成。”

    此前,庾璟年的继母也好,甚至太后,都给庾璟年送过美貌的丫头,想让她们教晓庾璟年房中之事,要知道庾璟年年纪不小了,还是个童子鸡呢。可是庾璟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些是压根就不收,有些是收了就转手送给别人,总之是完全不碰这些女人。

    反正有皇帝给他撑腰,也没人敢对他对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庾璟年就这么素了过来,继母包括宫里的皇后皇妃给他相看了多门亲事,庾璟年自己是一门也看不中,如今他都快二十了,连皇帝想起来都觉得他是一个老大难了。不过皇帝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一直袒护着他,并没有对他逼迫得太紧。

    程先生跟着庾璟年多年,对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似的,也时常提醒他该成婚了,就算不想成婚,哪怕收几个人到房里,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也是好的。

    庾璟年对这些话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加理会。所以程先生听他问起这个问题,不由又是欣慰,又有几分好奇。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属下能否问一句,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被您看中了?”

    庾璟年不想把沈沅钰供出来,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只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欢喜也就是了。”

    程先生呵呵而笑:“将军来问我,就是问对了。”他年纪虽然不小了,却是个风流人物,家中除了正妻,尚有五房美妾,听说他对女人极有一手,庾璟年叫他过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庾璟年精神大振,迫不及待道:“快快说与我听。”

    程先生道:“想要俘获女子的芳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关键不外乎四个字‘投其所好’罢了。适当地送他们一些头面首饰之类的礼物,对他们温柔体贴,时不时地给他们制造一些惊喜……”

    程先生不辞劳苦,一一面授机宜。庾璟年听得连连点头,深深觉得原来讨好女人也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可叹自己从前一无所知,难怪在沈沅钰面前进退失据了。

    “……就是这样,将军明白了没有?”

    庾璟年有些犹疑地道:“本将军中意的女子,与一般的庸脂俗米分不同,先生这些法子,能行吗?”

    程先生笑道:“将军放心吧,老夫这些法子,对天下所有女人都是适用的,将军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将军可以抱得美人归。”

    庾璟年听得热血沸腾,一时之间有些踌躇满志起来。

    再说沈沅钰出了东海王府,想起庾璟年那囧囧有神的模样,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笑个不停。笑得金灵一脸的莫名其妙,“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我没事!”沈沅钰实在憋不住想要找人分享,就对金灵道:“金灵,你觉不觉得,小年年那囧囧有神的样子十分可爱?”

    金灵听得摸不着头脑:“小年年是谁?炯炯有神不是个好词吗?”

    小年年,正是沈沅钰给庾璟年起的昵称,金灵就是脑洞再大,也绝不会想到沈沅钰会把那么冰冷酷烈的一位冰山将军称作“小年年”。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沈沅钰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金灵道:“你和车夫说一声,咱们不着急回府,先到通恒大街的洗笔阁去看一看。”

    通恒大街的洗笔阁是建康城中最出名的笔墨铺子。沈沅钰考虑到沈昀就要回来了,因为酷爱书法,所以也最喜欢收集文房四宝,沈沅钰便想到洗笔阁去淘换几样上好的文房四宝,当做礼物送给老爹。

    金灵出去吩咐之后,车夫就赶着车,拐了一个弯,去了通恒大街。通恒大街是建康书香气最浓的一条街,街道两边不是书院就是琴行,不是笔墨铺子就是丹青画坊,连酒楼客栈里都聚满了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

    洗笔阁位于通恒大街的黄金地段,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极大,装修的也是古香古色,十分雅致。因为店内时常出售名家制作的笔墨纸砚,沈沅钰遇刺之前,经常光顾这里,是他们这里的大主顾。所以等她下了马车,刚刚走进洗笔阁的大门,就有掌柜的迎了上来。

    “沈三小姐来了,您可有日子没有来了!快楼上请,楼上请!”沈沅钰一边笑着拾级登楼,一边问:“陶掌柜,您这里最近可有什么好东西?”

    这洗笔阁的一楼只卖一些普通的文房四宝,不管士庶是对所有的人都开放的,二楼三楼就不一样了。

    二楼以上,只接待士族子弟,二楼卖得都是文房四宝中的精品。

    三楼就更不一样了,三楼非王公贵族不得入内,所卖的笔墨纸砚更是极少,很多时候甚至完全没有货物可卖,可是每一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无不是出自大师之手。

    沈沅钰就曾在三楼淘到过不少好东西。所以她直接就问:“陶掌柜,今天三楼开不开?”三楼要是没有商品,就直接关闭了。

    沈沅钰是洗笔阁的大主顾,陶掌柜对她的态度自是十分恭敬:“三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这两天本店刚好搜罗了几样好东西,放在三楼供各位贵客赏评,三小姐这就跟我来吧。”

    就把沈沅钰带上了三楼。

    三楼的面积丝毫不比一楼二楼小,但是少了柜台货架显得十分宽敞,只用名贵的楠木打造了几个造型各异的多宝架,那些名贵的湖笔或者端砚便陈列在多宝阁中,只是大多数的多宝架都是空的。

    ——这些珍贵的笔墨纸砚是洗笔阁四处搜罗而来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三楼还有几个年纪或大或小的人在掌柜们的陪同下鉴赏多宝架文房四宝,沈沅钰一看,建康就这么大点儿地儿,高门贵族也就这么些人,都是熟人。众人就纷纷点头颔首,表示打过了招呼,并没有人上前寒暄。

    沈沅钰今天想来买一方砚台送给沈昀,就挨个多宝架看过去。多宝架上摆着的砚台并没有几方,很快就看完了。虽然这些砚台大都是当今的制砚大师所制,也都算是精品了。可是沈昀自己就是一个制砚的大师,眼光又极为挑剔,沈沅钰跟着他学了一些制砚的技艺,制砚是极文雅的事,能够陶冶性情。

    虽然她腕力不行,自己还制作不出好砚来,可是不妨碍她的眼光也跟着父亲高了起来,所以也就变得极为挑剔。

    陶掌柜道:“多宝架上的东西,都是本店千辛万苦搜罗而来的,三小姐没有一样看得上的吗?”

    沈沅钰摇摇头:“这次我买的砚台,是要送给我父亲的……”

    接下去就不用说了,沈昀的眼光之高,之吹毛求疵,在整个建康的名士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作为洗笔阁最豪阔最任性的大主顾,没有之一,陶掌柜对沈昀的性子比他自己的都了解。

    沈昀本来就是这方面的大拿,那些当代的所谓的制砚名家,在沈昀的眼里,根本就不够看。他能看上眼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古砚。只是这个时代爱好书法的人多如牛毛,任谁得了一方古砚,都要十分宝贝地收起来,所以古砚又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陶掌柜犹豫了一下,最终道:“三小姐,这古砚么,本阁近日倒是得了一方古砚,据本店的大掌柜鉴定,乃是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的作品。”

    “李处士的作品?”沈沅钰听到李处士的作品差点惊得咬到自己的舌头。那李处士乃是近五百年来,中原境内最才华横溢最出色的制砚大师,最擅长制作绿端砚,因为年纪轻轻就卷入了谋逆大案中被前朝皇帝处死,所以流传于世的作品极为稀少,是无数收藏家门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沈昀一直也想要一块李处士制作的绿端砚,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所以沈沅钰听见洗笔阁内出现了这样的好东西才惊讶成这样。

    “那方砚台可还在?”不要说沈昀,就连沈沅钰都想一睹大师作品的风采。沈沅钰也知道,那样的好东西只要被行家看中了,必定会第一时间买走。她唯一期待的是,李处士的作品肯定会卖出一个天价,希望看见它的人没有那么多钱或者没带那么多钱来这吧。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现实,能到三楼来的人,哪个不是富可敌国的?

    “真是不巧,就在刚刚,这方砚台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沈沅钰大为失望,“真是可惜!”

    沈沅钰正在扼腕叹息,忽然想到陶掌柜说的那句话,“就在刚刚……”沈沅钰不由得眼睛一亮,“陶掌柜的意思是,买这方砚台的人现在还在你们店中?”

    陶掌柜道:“正是如此。”

    沈沅钰又高兴起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陶掌柜帮我安排一下,我要与那人见上一面,如何?”

    陶掌柜就有些迟疑:“这个……”

    沈沅钰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家父一直很想要一块李处士所制的绿端砚,如果对方愿意割爱的话,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购买……”她本来就有极多的私房钱,被封为县主之后更是财大气粗。

    有钱,就是任性。

    陶掌柜道:“这恐怕不是钱的问题。”有钱难买心头好,何况出得起那种天价来买一方砚台的人,绝不会为了那点钱割爱的。

    沈沅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或者我用两块古砚去换他手里的那一块,我手里还有一些珍品,虽然说不上稀世之宝,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他喜欢什么,我都可以换给他。”

    陶掌柜见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加不好阻止,只得道:“这件事本店也不能做主,还是要先问一问那位贵客自己的意思。”

    沈沅钰点头道:“正当如此。”

    陶掌柜告罪一声,去了一间雅室,过了片刻回来,道:“沐公子本来是不想见人的,听说您是兰陵沈氏的女公子,这才答应与您见面,请这边来吧。”

    “沐公子?”沈沅钰听得一愣。大晋有名有姓的士族之中可没有一个是姓“沐”的家族啊。

    沈沅钰不由对这个沐公子更加感兴趣。

    洗笔阁三楼的布局是中间一个大厅,周围环绕这一圈雅室。大厅用来陈列商品,谁若是看中了其中的商品,洗笔阁的掌柜就会带着进入雅室之内谈价钱。

    陶掌柜带她进了乙字房,沈沅钰进了房门,这间雅室有两扇南窗,此时阳光通过琉璃窗照射进来,沈沅钰不由的眯了眯眼睛,那光线有几分强烈,所以并没有看清楚站在对面的几个人的样子。

    先是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三小姐,你终于来了。”沈沅钰微感诧异的是,他用了“终于”两个字。

    待沈沅钰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的目光一瞬间就完全被中间一位公子所吸引。那名公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一件十分普通的靓蓝色软烟罗鹤氅,头上戴着束发金冠,打扮的十分低调。可是那一张俊脸,连两辈子见惯了美男子的沈沅钰都不由得有些惊呆了。

    沈沅钰只是觉得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全都堆到他的身上,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华和气质,他只是穿着简简单单的衣服,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沐公子?”沈沅钰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声,那名公子点了点头,微笑着拱手向她示意,“在下沐九参见沈三小姐,三小姐请上坐!”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沈沅钰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诡异感觉。

    似乎“沐公子”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极为特异的魅力,让人顿生好感,这种力量,不单单是对于异性,沈沅钰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初见这位沐公子,也绝对无法对他生出恶感。

    直到沈沅钰依言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注意到洗笔阁的大掌柜也在屋中。实在是那“沐公子”的风采太过耀眼,一下子就把沈沅钰的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竟然到没有注意到大掌柜的存在。

    沈沅钰刚刚坐好,就有青衣小帽的仆童奉上香茶,沐公子这才说道:“在下久仰沈家三小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沈沅钰笑道:“最近关于我的传言可不少,想来我也不大不小是个名人了,只可惜那些传言不大好听而已。”

    含元殿事件之后,湖阳郡主派人散播谣言,大肆诋毁沈沅钰,那些传言当然不大好听。

    沐九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些市井村妇之言,我是完全不信的。小姐天资聪颖,何必为了这些烦心呢?”

    “说的正是呢。”沈沅钰慢慢地啜了一口茶道:“请恕小女子无礼,有件事憋在我的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沐九道:“有什么事,三小姐但讲无妨。”

    “我想请问一下,公子是北燕人呢还是北魏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怔,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要知道北燕也好,北魏也好,现在与大晋都算不得是睦邻友好的关系。

    沐九微微一笑,刹那间的风华令人心驰神摇:“三小姐怎知我不是大晋人?”

    沈沅钰微笑道:“这再简单不过了。以沐公子的风华绝代,若是大晋人,我早该听说了,不可能对你这样的人物一无所知。小女子曾听说北燕境内有一著名士族河东沐氏,与河东裴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并称为关中四姓,百年来一连出了四位宰相,难道公子便是河东沐氏的人?”

    沐九哈哈大笑道:“我一直听说三小姐聪慧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错,在下的确就是河东沐氏之族人。在下平生唯一的夙愿就是踏遍踏遍大江南北,领略我中华大地壮丽山河,只可惜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处处兵凶战危,从长安到建康这一路,可并不好走。”

    沈沅钰一愣,“没想到沐公子竟有这等志向。”沈沅钰上辈子就酷爱旅游,游山玩水,赏便天下盛景也是她此生的愿景。沈沅钰来了兴趣,“只是不知道沐公子都去过什么地方了?能否与小女子讲解一二。实不相瞒,沐公子所言,也是小女子的夙愿。”

    沐九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没想到沈小姐对竟和在下一样,对游山玩水有这样的兴趣。在下这十数年来倒也去过几个地方,这就与三小姐说一说罢!”

    沐九便与她说起了各地的风景与人情,说是“去过几个地方”那是谦虚的说法,他从北燕的风土人情说起,一路说道北魏,甚至说到大晋也是如数家珍,比起沈沅钰这个“大晋人”还要清楚的许多。他言语生动,口角留香,听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沈沅钰和他聊了几句,只觉得这人思路清晰,每每一语中的,所学之渊博简直令人惊骇。仿佛这天下之间,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沈沅钰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顺着他的思路开始说话,等她反应过来,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沈沅钰两辈子接触过的牛人也不算少了,但是论谈吐,论风度,竟没有一人能望其项背。

    庾璟年、谢纯、三皇子这些人和沐九年纪差不多大,都是大晋数一数二的俊彦人物,可是和沐九一比,立刻就显得嫩了许多。沐九风华内蕴,单单那份渊深如海耸峙如山的气质和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就不是众人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沐九自身的容貌本来就俊美的近乎作弊。

    沈沅钰想来想去,也只有“深不可测”四个字可以形容他了。

    自己平日里交往的这些小字辈的年轻才俊,和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公子一比,竟然全都被比成了渣渣。沈沅钰心里竟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爽感。

    就好像自家地里种出的小白菜,竟然被别人家地里种出来的给比下去了。那种感觉十分的奇怪。

    不知不觉之间,竟已日头西斜,沈沅钰这才惊觉了过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实受教了。耽误了沐公子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

    “三小姐言重了!”沐九翩然一笑,仪态风度无可挑剔。“三小姐肯坐在这里听在下讲这些枯燥的东西,实在是我的荣幸才对!”

    沈沅钰便道:“沐公子太客气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她这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全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连金灵都不例外。沐九的口才实在太好了,好到连金灵都听得津津有味,感觉意犹未尽。

    要知道金灵可不是沈沅钰,对游山玩水远远没有对美食的兴趣那般大,可见沐九此人的惊人魅力了。

    “哦,三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吩咐不敢当,听说沐公子买下一块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的一方绿端砚,不知道能否借给小女子一观?”

    沐九笑道:“这有何难?”吩咐一旁的随从将那块砚台拿了过来。

    沈沅钰这才发现沐九身边的随从也是器宇不凡,看起来年纪不小,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一双眸子神光闪闪,看人的时候,里面仿佛爆出两团星芒一般,沈沅钰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仿佛就像是一把藏在剑鞘中的绝世名剑一般。

    总而言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随从,可是因为他站在沐九的身边,便是再有气度被沐九一衬也成了灰土一般。所以沈沅钰竟然直到现在才看见他。

    那人便取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过来,交到沐九手里。

    沐九亲手打开匣子,沈沅钰果然见里头躺着一块绿端砚。沈沅钰小心地将那方砚台取在手里,她跟着沈昀学了一段时间的制砚,沈昀也教过她鉴定砚台的方法,这块砚台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被人把玩的缘故,表面已经摩擦得十分光滑,拿在手里石质细润坚实、轻重适中。

    第一感觉就十分满意。

    鉴定是否名家真品,最重要的是要看砚台上的铭文与印章,要知道某些名家的手笔,模仿是模仿不来的。洗笔阁的大掌柜替她拿来了早就备好的放大镜,沈沅钰在放大镜下细细观看了片刻,最后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道:“果然是李处士的手笔无疑。”

    沐九大感兴趣:“没想到三小姐还精通鉴定古董?”

    沈沅钰道:“精通二字实不敢当。家父酷爱书法,也爱制砚。闲暇之时,也教了我一些鉴定方面的东西,在沐公子和大掌柜的这样的大行家面前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沐九道:“愿闻其详!”

    沈沅钰就把绿端砚翻了过来,指着后背的一个地方道:“这是李处士的印章。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李处士的雕刻功夫天下一流,看这砚台上的铭文,流畅细腻,极为奇特,只有李处士能够雕出这样的线条。别人是绝计模仿不来的。”

    又问大掌柜:“大掌柜,我说的可对?”

    大掌柜连连点头:“三小姐家学渊源,小人佩服!”

    沈沅钰脸上毫无骄矜之色,沐九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中就又多了一丝赞赏之色。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还公子不要见怪。”

    沐九笑吟吟地看着她,其实他已经知道沈沅钰要说的是什么。“有什么话,三小姐只管说。”

    沈沅钰微微有些窘迫,还是道:“我知道这方绿端砚价值不菲,实属难得。不过能得到李处士的真品砚台乃是家父一直以来的心愿,所以……不知道公子能否割爱,将这方砚台让予我,为了补偿公子的损失,我愿意出双倍价钱,或者公子喜欢什么别的藏品,我愿意用两件价值相当的东西与公子交换。”

    沐九看着沈沅钰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这方砚台虽然值一些钱,但是也还没到价值连城的地步。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这东西放在普通人眼里,也就是那样,可是若到了一个喜欢书法,酷爱收藏的人的手里,想让他再割舍出来,那可就跟割了他的肉一样了。而在下不才,正是这样一个书法爱好者……”

    沈沅钰微微一叹,说这话之前她就知道沐九肯让出这方砚台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一看就不像是缺钱的人物,买这方砚台必然是为了赏玩收藏,只要是抱着这个目的前来的,自然不会为了些银子就把这难得的古董让出出来的。

    “既然如此,是小女子冒昧了。”

    沐九却微笑道:“三小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沈沅钰:“诶……”

    “若是三小姐想从在下手里把这砚台买走,而且是用双倍的价钱,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可若是将它送给三小姐,在下却是心甘情愿的!”

    包括沈沅钰在内,众人听完他的话全都楞了。送给沈沅钰?这小小的一方砚台,至少也得值数千到一万两银子,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了沈沅钰,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沈沅钰不由警惕起来;“沐公子如此大礼,我怎么敢收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沅钰可不敢收这样的重礼。

    沐公子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道:“实不相瞒,在下与三小姐一见如故,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方砚台,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若是三小姐愿意认下在下这个朋友,就请千万不要推辞。你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沐九!”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一时之间沈沅钰竟然生出不忍拒绝的心思。不过这样贵重的大礼,沈沅钰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收下,她推辞道:“沐公子风华无双,能结交沐公子这样的雅士是我沈沅钰的福气,如果沐公子愿意把我这个小女子当做朋友,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这样贵重的见面礼,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是不能收的。”

    沐九眉头一皱,随即道:“不若这样,既然你如此喜欢这方砚台,我便还是按照原价卖给你,如何?”这算是卖个她一个天大的面子了。

    沈沅钰见他态度如此诚恳,倒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双方问清楚了价格,沈沅钰没带那么多钱,随手写了一张字条,在上面签字画押,并用了随身小印后道:“公子只需拿着这张字条,到城西的沈氏银号中就可兑换相应的银两。”这其实就相当于支票了,沈昀去司州之前,将家中的一应事物都交给了沈沅钰,包括手中的产业。一方面他对沈沅钰十分信任,另一方面就算沈沅钰不成,他也有考验考验沈沅钰的意思。

    因为沈家实在太有钱了,沈沅钰经常出去淘些好东西,有的时候没有带钱,为了方便交易,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不过是和自家的钱庄约定好了而已。在建康各大商铺,如今沈三小姐的字条早已是“信得过产品”。

    沈沅钰解释道:“若是公子不相信,我可以指派一个丫鬟跟着您的随从去兑银子。”

    沐九哈哈一笑,“不必不必,三小姐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似乎沈沅钰拿出的这张条子让他分外高兴,搞得沈沅钰有些莫名其妙。

    沐九并没有叫自己的随从,而是将这张“支票”转手交给了大掌柜。“烦大掌柜将这比银子兑出来,就直接交予四大门阀共同出资建立的养济院吧。”养济院是古代收养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的场所,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养济院一般是由政府出资修建,但也有以私人名义捐修的。

    沐九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大掌柜连连拱手道:“沐公子高义,老朽代建康百万黎民谢过沐公子。”要知道沐九并不是大晋的人,却能为大晋的慈善事业做出这样的一番善举,的确是值得佩服的。沈沅钰给他的那一笔钱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沐九客气了两句,又对沈沅钰道:“在下借花献佛,用小姐的钱做些善事,小姐不会不高兴吧。”

    沈沅钰摇摇头道:“怎会?只是小女子有个问题,沐公子为何忽然想起要救济我大晋的百姓?”

    沐九知道她暗指的是什么,道:“大晋也好,北魏也好,北燕也好,其实都是我华夏一脉,大晋的百姓和北燕的百姓又有什么分别呢?这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下三分迄今已有百余年,想来一统之日当在不久的将来,倒是建康的百姓和大燕的百姓更会成为一体,我救济大晋的百姓又有什么错呢?”

    沈沅钰道:“倒是我狭隘了。既然沐公子有此心,我也凑个热闹。”便叫了金灵来,重新写了一张“支票”,钱数和刚才写给沐九的一样。

    沈沅钰将这张字条也交给了洗笔阁的大掌柜,“既然沐公子身为燕国人,尚能如此高义,我身为大晋人更是责无旁贷。我便也出一份力,权当是好事成双了。”

    洗笔阁的大掌柜能够参与此事也大感荣耀。

    算来算去,沈沅钰到底还是花了双倍价钱买下了这方砚台,而沐九则是相当于白送了一件古董给沈沅钰,当然,最终受惠的仍然是普通的老百姓。

    沈沅钰看时间不早就起身告辞,退出了洗笔阁。沐九也不挽留,只是看着沈沅钰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小姐,咱们后悔有期”。他用的是肯定句式。

第136章 旻文太子

    坐上马车,沈沅钰才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在洗笔阁呆了足有两个时辰。

    在此之前,在与沐九的对话之中,两人看似随意闲聊,实际上沈沅钰几乎一直被沐九牵着鼻子走。直到现在她才回过一点儿味来。

    就连一向懵懵懂懂的金灵都忍不住对沈沅钰说:“那位沐公子,实在是太太太……”她一时找不到一个词,如果说他英俊吧,他确实英俊,比金灵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英俊,可他身上的那股气质又不单单只是英俊。

    沈沅钰给她找了一个词,道:“是太有‘范儿’了!”

    “范儿?”金灵自然听不懂她的意思。

    沈沅钰也不好给她解释,她搓着自己的衣带,陷入了沉思之中。河东沐氏竟有沐九这样出色的子弟,按说他在北燕不应该籍籍无名才是,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刚才在洗笔阁被他的风采所慑,居然没有想到这些疑点。沈沅钰总是觉得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指。

    沐?慕?慕容?

    沐九?慕容九?

    旻文太子刚好排行第九,那不就是旻文太子吗?

    应该是没错的,这天下间除了旻文太子,谁还能有沐九那般的风采气度?可是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建康,三皇子和庾璟年这些地头蛇还丝毫不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是化妆进城的,旻文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停车!”沈沅钰叫住了马车。

    “小姐,有什么事吗?”张宏连忙打马上前问道。

    沈沅钰觉得自己应该把旻文太子已到了建康这件事告诉庾璟年和三皇子他们,可是事到临头,她又有些犹豫了。

    她现在是大晋人,旻文太子若有什么不利于大晋的举动,她也得不着什么好,可是……旻文太子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她所知道的,唯一的一个来自于前世的“老乡”,一旦将他的行踪告诉庾璟年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趁此机会安排刺客将他刺杀,因为他并非是以官方的身份进入建康。就算出了事,就此死了,大晋也可以完全将这件事说成是意外,只要布置成打劫就行了。

    以她对庾璟年和三皇子的了解,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沅钰到底有几分不忍,纠结了半天,情感上终于战胜了理智,如果旻文太子就这样死了,她还上哪再去找这样一个“老乡”去?

    她终于开言道:“没事了,回吧!”

    张宏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沈沅钰行事一向果断,很好见她这样游移不定的样子。

    另一边,沐九已经带人离开了洗笔阁。那个中年人一直跟着他贴身保护,宛若他的影子一般。

    刚出了洗笔阁,外面已经有一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在等着他,沐九上了马车,早有一个三四十岁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等在马车里,“属下参加太子殿下!”

    那文士向沐九行礼。沈沅钰没有猜错,这个沐九的确就是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随意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起身吧。”

    那人乃是旻文太子手下的心腹幕僚,他见旻文太子安全出了洗笔阁,心里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劝道:“殿下您乃是千金之躯,身系北燕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你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只身潜入建康,犯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吗?”他们这样潜入建康,势必不能带来太多护卫,旻文太子的生命安全就不能得到保全。

    旻文太子笑道:“你放心吧,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个沈沅钰,和我有着莫大的渊源,我是必须要来见她一面的。这次能在洗笔阁见面,你安排的不错。”

    沈沅钰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她与旻文太子的偶遇,竟然是旻文太子派人刻意安排好的。

    旻文太子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清楚地了解沈沅钰的行程,以及她的习惯爱好,等等许许多多的信息,他的根据地远在长安,却对建康了如指掌,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旻文太子缅怀道:“总算这个丫头没有让我失望。”对沈沅钰颇为满意的样子,“至于南晋朝廷,以及四大门阀的动向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们想要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这话说得极为霸气。

    文士道:“殿下难道真的下定决心,要娶这位三小姐为太子妃?”旻文太子三年之前死了太子妃,他竟为发妻守制三年,一直没有再娶正妃,如今三年之期已经到了,长安无数高门显贵之人消尖了脑袋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最后想要娶的却是这位远在南朝的沈家三小姐。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就是她了,这个世上也只有她,才是最懂本宫,真正能了解本宫的心思的人。”

    文士听得莫名其妙,他和沈沅钰不过就见了一面,“最懂”“最了解”之类的词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他真是完全搞不明白。不过这位太子思维有异于常人,每每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事后又总是证明他才是对的。

    文士对他崇敬如神,也不敢多劝。只是委婉道:“如今顺圣皇后和庐陵王结盟,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并不稳固,正当通过联姻与朝中重臣结盟,引以为奥援之时,若是娶回一个兰陵沈氏的三小姐,对殿下的大业并无助益,你又是何必……”

    旻文太子摆了摆手:“这种陈词滥调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我想娶她回去做我的太子妃,自然有我充足的理由,这是这个理由……不方便与你等解释。”

    “另外朝中的局势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早有安排!庐陵王自认为文武双全,实际上不过是志大才疏。至于顺圣皇后,若非有我一力相助,她早已被吴贵妃逼死,我一直以母后之礼敬重于她,没想到她竟然听信谗言,置我于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的语气中有种真定人心的力量,文士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也就放下心来。

    众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旻文太子下了马车,进入宅院之中。

    这宅子外表看起来普通,内里装修得却极为精致奢华,旻文太子可是一个懂得享受之人。这宅子正是他在建康城中的秘府之一,而这样的秘府在建康就有不下十个。

    旻文太子在建康安置的秘密力量之强大,绝对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也难怪他敢只身一人来到建康。

    宅子里养着不少忠心耿耿的侍从,引着旻文太子进了厅堂。旻文太子坐定了,有人献上极品的大红袍来,旻文太子啜了一口,赞叹道:“不愧是江南膏腴之地,这大红袍都比长安的正宗多了。”

    那文士道:“待殿下将来统一了天下,不管江南塞北,还不都是您的囊中之物。”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会有这么一天的。”若是旁人这样说,只会叫人笑掉大牙,而他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

    旻文太子和那文士说了两句,就有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走了进来。粗看不过是个极普通不过的人,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寒光闪闪,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精明和睿智。他向旻文太子禀报:“沈三小姐出了洗笔阁,只在真定桥的桥头上停了一停,似要吩咐下人做什么事情,不知为什么却又作罢了,然后就回了乌衣巷,再无旁的动静。”

    “那她有没有去见沈弘?”

    那人道:“安排在沈家的探子回报,说三小姐回了东府之后,就直接回了长乐堂,并没有去见任何人。”

    旻文太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如此甚好,你继续派人盯着那边,一旦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向我报告。”

    那人答应了一声,就此退了出去。

    中年文士忍不住道:“殿下您这是?”

    旻文太子道:“沈家三小姐兰心蕙质,本宫担心她猜中了我的身份,所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有没有向官方报告……也好早作准备。”

    中年文士这才恍然大悟,见旻文太子睿智如同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不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样子,这才彻底地放下心里。

    心里又不由有点微微发凉。旻文太子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得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连自己钟爱的女人也是该怀疑的时候怀疑,该监视的时候监视……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人无完人,是人总会有些毛病。自古雄才伟略之人难免都有些疑心病重。旻文太子这样百年不遇的天才,将来天下一统的大业必将在他的手中完成,自己只要中心辅佐于他,总能等到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那一天。

    沈沅钰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旻文太子的监控之中。

    她返回到乌衣巷之后一直心神不定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将旻文太子潜入建康的消息告诉庾璟年他们。可是情感上,她又实在不愿意背叛这个和自己来自于同一个时空的“老乡”,沈沅钰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了好久,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整个建康都在疯传旻文太子即将出使到达建康的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那些深闺中的小姐们了。要知道鲜卑慕容氏本来就是盛产美男子的家族,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姐儿爱俏,尤其是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更是对旻文太子崇拜到了极点。旻文太子在建康少女们心中的地位,大概就和前世的那些顶尖男星在小女孩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吧。

    连一向稳重自持的沈沅依都来找沈沅钰,“旻文太子明天就要进城了,三姐姐不去看看吗?回来也好与我们讲讲旻文太子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独一无二!”

    皇帝安排了太子亲自到郊外六十里迎接旻文太子的仪仗。建康的女子们争先恐后想要一睹旻文太子的风采,沈沅依已经和陶恪定亲,她自然不方便再出去看男人,沈沅钰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沈沅钰心想旻文太子我都见过了,再看一次还有什么意义。便笑道:“我最不耐人多,旻文太子来了,宫里总要设宴招待他的,必然会请了咱们这些人作陪,到时候自然也就看见了。”

    沈沅依见三姐姐面对旻文太子这样的女子大杀器也能淡定如斯,不由佩服,不好再强迫她,便与她说起别的事情来。

    到了旻文太子进城的那一天,建康城南门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旻文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度翩翩,神采照人,将一大票建康的名士和美男子全都衬托成了背景。

    刚刚进入城门就迎来一阵欢呼,夹杂着不少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三皇子和庾璟年都在迎接旻文太子的队伍之中,见旻文太子在建康居然都这样受欢迎爱戴,不由得脸色十分难看。

    沈沅钰自己没有去看旻文太子,却派了金灵过去。金灵回去告诉沈沅钰,那旻文太子果然就是当天在洗笔阁所遇之人。

    金灵还带回来几条道听途说的消息,那旻文太子此次前来,除了要和大晋谈判司州的归属事宜,为了表示两国睦邻友好的意思,还带了自己的妹妹,真定公主前来,要与大晋联姻。同时还要在大晋的皇族或者士族之中寻得一女子,成为北燕皇族齐王十一皇子慕容坚的正妃。

    沈沅钰才知道原来旻文太子这次还兼做红娘的,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又想这件事情三皇子和庾璟年应该知道的啊,怎么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却没想到男人的脑回路和女人完全不在一个点儿上。

    对三皇子和庾璟年来说,这些远没有两国如何瓜分司州,乃至于结盟瓜分北魏来的重要。

    当天晚上,皇帝在凌霄殿设宴,宴请来自北燕的旻文太子。这一次不但沈弘、沈重这等朝廷重臣要参加,就连沈家众位兄弟姐妹都接到了旨意,要去参加宫中的宴会。

    彩凤一边帮着沈沅钰梳妆,一边有些奇怪地问:“宫里这次怎么把所有的小姐全都叫上了,从前可没有这样的习惯。”

    沈沅钰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旻文太子要给齐王选妃,自然要叫他见一见各大家族的名门闺秀,至于沈家的那些男子们,不是还有个真定公主吗?要为公主选择夫婿,也得公主和旻文太子过过目才行。

    沈沅钰收拾完,与沈沅舒汇合之后,姐妹俩带着丫鬟来到二门,三太太、四太太和五太太带着沈沅思和沈沅依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沈沅钰上前和众人见礼已毕,因没有看见沈沅珍,便问:“时候不早了,怎么不见四妹妹?”今次接到旨意进宫的都是嫡女。

    自从上次顾氏被老太爷禁足之后,老太爷对湖阳郡主更增厌恶,只是顾氏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并没有把湖阳郡主供出来,老太爷也不好发落她,却叫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养胎,并且派了两个侍卫在小二房的门前看着,一点面子都不肯留给小二房了,连长沙王府的人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这也相当于把湖阳郡主变相软禁了。

    老太爷对小二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了。

    湖阳郡主也不知是任命了还是怎地,丝毫没有反抗,整天就是呆在家里养胎教女。再没起什么幺蛾子。

    这次进宫领宴宫里因为顾虑她的身孕,便也没有叫上湖阳郡主。不过沈沅珍却是在邀请之列的。

    沈沅依道:“四姐姐刚才派人来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今次的宴会便不去了,叫咱们帮她向皇后禀一声呢。”

    沈沅钰“嗯”了一声,沈沅珍在长沙王府出了那样的事儿之后,不知怎么的被人传了出来,沈家花费了不少心思和力气才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但是该知道的人已经全知道了。

    这就包括了沈沅钰在内。

    为了这件事,张太夫人又派了一个婆子到小二房闹了一场,湖阳郡主那么霸气的一个人,硬是不敢当场把那个婆子给打出去,沈沅珍的名声已经坏了,若是再没了和郗杰的这份姻缘,以后就真的只有出家当姑子的一条路了。

    沈沅珍从此之后就很少出现在姐妹面前了,而宫中大宴这样的场合,她更是再没脸去了,没得叫人指指点点。

    这一点沈沅钰三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不过都没有说出来罢了。

    三太太便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沈沅钰拉着沈沅思和沈沅依的胳膊道:“二姐姐和五妹妹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马车吧,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沈沅钰作为县主,她的马车是有规制的,而沈沅依就只能乘坐一般的普通马车。

    沈沅依笑道:“我正想着怎么和三姐姐说呢?”

    沈沅思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

    三个人就上了沈沅钰的马车,沈沅思即将出嫁,沈沅依更是不久就要嫁去荆州。沈沅钰道:“三姐姐和五妹妹很快就要出嫁了,五妹妹更是要远嫁荆州,日后咱们再想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地在一起,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其实沈沅依和沈沅思的性子都很好,沈沅钰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她们,这句话倒也是发自肺腑。

    自从老太爷做主把沈沅依定给了浔阳陶氏的陶恪,二少爷沈泌得了小谢氏的吩咐,特意请了陶恪到家中做客,乘机拜见了小谢氏,当然,这也是给小谢氏相看女婿的意思。

    当时沈沅依就躲在屏风后面,见那陶恪年纪轻轻但是样貌英俊,举止沉稳,更兼之谈吐儒雅,比起郗杰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沈沅珍放弃陶恪而选择郗杰,真是瞎了眼了。

    看过之后,小谢氏和沈沅依对陶恪都比较满意。本来的一点儿怨怼和不甘心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唯一不美的就在于,以后沈沅依要远嫁荆州,回来一趟建康可就不容易了。

    沈沅依听沈沅钰这样打趣她,俏脸微红,不过她也不是个只知道害羞的。害羞过后就笑着反击道:“谁不知道今天的宴会就是一场相亲宴,现在咱们姐妹三个现在只有三姐姐没有定人家了,若是旻文太子看中了三姐姐,说不定姐姐还有机会嫁到北燕去当齐王妃呢!”

    沈沅钰笑笑,她如今在街头巷尾是个什么名声,她自己很清楚。这种可能性……那真的是微乎其微。

    一路无话到了凌霄殿,御座之上还是空的。

    众人在女席上刚刚坐好,沈沅钰突然察觉有道火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而逝,她微微抬起头,却见庾璟年坐在男席间,见她的目光看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沈沅钰暗暗称奇,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让她心情立刻好了很多。自从见过旻文太子一面之后,沈沅钰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旻文太子那些话好像是意有所指似的,沈沅钰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心里就无端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如今看到了庾璟年他的心不由地就真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坐下庾璟年不远处的郗杰也在看沈沅钰。长沙王府那件事发生了之后,虽然和沈沅珍订了亲,可他对沈沅珍的好感也荡然无存。沈沅珍还没有过门,张太夫人和陶氏就天天在他的耳边说沈沅珍不守妇道,这样的毛病,那样的缺点。

    枕头风不容小觑,郗杰本来就对沈沅珍有了一些十分不好的感官,这样一来,更是对沈沅珍生出了厌恶之情。如今看见沈沅钰这个曾经的未婚妻,穿着县主的朝服,那样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长袖善舞地周旋在一众贵妇之间,那样的举重如轻,比起沈沅珍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心里忽然觉得后悔,若是当初自己坚持一下,不让祖母和母亲将这门婚事退了,岂不是要比沈沅珍好上很多。

    谢纯坐在郗杰的不远处,一看郗杰的表情,就把他的所思所想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暗哂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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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华第介绍:
关于嫡女华第:
魏晋之际,士族柄政,人物风流
兰陵沈氏,高门华第,贵盛无比
穿越得了个沈氏长房嫡女的身份,光鲜亮丽背后,生存环境却不容乐观:
祖母偏心,母亲软弱,庶妹狡诈,姨娘阴险,嫡亲胞妹,还是一个小结巴
更有小二房虎视眈眈,一心谋夺宗子之位
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促父母河蟹,护幼妹平安,顺带着,为自己谋一位好夫君……
琅琊王次子身世诡秘性格高冷,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本该躲在众皇子身后,避开夺嫡的惨烈斗争,却不曾想兄弟反目,命运弄人……
这是一个女主陪伴男主共同成长,斗极品灭外敌,最终凤凰涅槃,成为一代宠后的故事!
已完结的古穿宅斗文:
本文将于12月6日(周六)入V,当日三更,望多多支持!
***看文须知***
女继妃》的风格,人物依然众多,剧情更丰富,宅斗、宫斗、政治权谋、家族斗争都有涉及。
空一个具体朝代是想借助那时的社会背景、政治制度和人文风情,具体小细节望轻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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