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上,您该上朝了
青烟环绕的玉峰山顶此时正在举办升仙大会,宋子晚端坐在首位,看着底下的一颗颗修仙界小白菜,笑得牙不见眼。
突然头顶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一道浑浊又厚重的声音——
“恭喜你成为修仙界第一高手,从此再也不用学习经义了!”
声音刚落,万众跪拜。
宋子晚笑得一脸荡漾,弯腰捡起垫桌角的一卷竹简,“咻——”地一下扔得老远,“我可去你的吧,老娘以后再也不要被罚抄了!”
末了拍拍手,吩咐道,“把我的酱香猪蹄抬上来!”
万众瞩目中,一只肥硕滋油的猪蹄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她面前,她撸起宽大的袖子,逮着猪蹄就是一顿猛啃。
“呜呜呜呜。”
“痛死我了!”
嗯?这猪蹄子还知道痛?
宋子晚愣了一秒,想趁着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着咬,却咬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磕了牙,痛得她一声惨叫,忙不迭捂住自己的牙齿。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眼前的猪蹄飞了,小白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的床幔、昏黄的烛光和一脸扭曲的丫鬟绿枝。
“皇上,天不早了,您该起床上早朝了。”
绿枝斯哈斯哈地抽着气,左手摁住右手手腕,上面清晰可见两排牙印。
绿枝手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宋子晚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咬到了镯子上。
她整个人呈大字摊在龙床上,头脑清醒却眼神呆滞,生无可恋地盯着绿枝,盯得她心里毛毛的。
两秒后,宋子晚翻了个身,摆摆手,“今天朕不舒服,早朝就免了吧,让诸位爱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行啊皇上,”绿枝忽略掉她嘴里冒出来的奇怪字眼,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您昨天用过这个理由了。”
“就告诉他们朕今天接着不舒服。”
绿枝继续摇晃她,嘴里碎碎念,“皇上您忘了今天摄政王就要从军营里回来了,听张公公说他正往这边赶呢!”
“朕是皇帝,朕还能怕了他不成?!”
绿枝看着一边嘴硬一边飞快从床上滚下来找衣服的人,嘴角抽搐着上前帮忙,耳边还能听到宋子晚叭叭叭的声音。
“快点快点,朕一定要赶在他到大殿之前。”
“不洗脸了,朕的脸干净着呢!”
“把桌上的花糕给朕包上,朕边走边吃。”
……
一阵兵荒马乱后,宋子晚终于坐上了龙撵,长舒一口气,拿出包好的花糕开始啃。
看着眼前通往金銮殿的路她就生气。
越想越气。
她一个聪明乐观坚强偶尔做梦修个仙的美少女社畜,怎么一朝脑袋被电梯门夹后就出现在这儿了呢!
这皇帝也是个倒霉蛋,居然跟她一样被门夹了,还升天了。
留下个烂摊子。
她只能在众多虎视眈眈的狼中艰难求生存,还要时刻警惕不能被发现了女儿身。
宋子晚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花糕。
话说这皇帝当得也太窝囊了,不仅没有话语权,连个妃子都没有。
想当初她刚过来得知自己是皇帝,那叫一个兴奋,乐呵呵地跑到后宫去,谁知门庭空荡,连只鸟都没有。
第2章 最憋屈的皇帝
“朕的后宫呢?”
绿枝欲言又止,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治国纪要》,“皇上,您想开点,没有后宫,但是您有摄政王留下的功课呀!”
宋子晚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恨自己没有背过气去。
虽然她没有能力宠幸美人,但一定能做到雨露均沾,看到美女姐姐,心情也会变好。
可惜了,没机会。
小皇帝现在不过15岁,从小被当成男儿抚养,是先帝唯一的孩子,顺利继承了皇位。
但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皇帝了!
前有摄政王韩暮天天监督功课和武艺,后有太监头子张舒虎视眈眈,幸好朝中还有忠心耿耿的宰相薛潮可以帮她。
她在三方争斗中艰难求生存。
“哎……”
最后一口花糕进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已经到金銮殿了。
她挺直腰杆抬起下巴端起气势,提着裙摆落座龙椅,看起来像模像样。
第一眼便锁定在右侧首位,一身暗红色锦服的韩暮身上。
骚里骚气!
她的白眼刚翻一半,对方犀利又带着侵略性的眼神就扫了过来,直直地落在她脸上,额头瞬间汗涔涔。
“皇上眼睛有点不舒服?”
松泉般清凉的声音自他齿间溢出,板正地没有丝毫温度。微微挑起的嘴角暴露出他想掐死自己的心思。
宋子晚十分懂得退一步乃真英雄的道理,果断摆手,“不碍事,脑子被夹的后遗症,过阵子就好了。”
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响起一阵唏嘘和关切之声,只有韩暮“呵呵”两句,尤为不合群。
他看着脊背僵直、目不斜视的宋子晚,略略垂下眼皮。
后遗症只怕不是眼睛不舒服,而是脑子有毛病。
早朝时间过得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当宏禄吊着嗓音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时,宋子晚整个人都精神了。
偷偷瞥了一眼正在跟宰相唱反调的摄政王,脚底抹油开溜,路过御花园时还顺手摧残了一朵娇花。
“绿枝,韩暮刚从军营里回来,应该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来不及处理我吧?”宋子晚一边揪着花瓣一边问。
绿枝乖巧地摇摇头,想起被她扔在角落里积灰三日的书就一阵头疼。
“应该是的吧……奴婢瞧着刚才薛相脸都气红了,估计两人的争执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
宋子晚撇嘴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补补功课。”
自打高考后她就没再这么努力过了!
流下了自我感动的泪水。
“对了绿枝,你一会儿去跟御膳房说说,给朕做一道剁椒鱼头,越辣越好!”
“皇上……”绿枝弱弱的声音自斜后方传来。
宋子晚头也没回,隐在龙袍下的腿迈着外八字,自顾撒了一地花瓣,“放心,朕记住你说的要少食辛辣。”
绿枝再次鼓起勇气,“皇上……”
“朕一会儿回去就读书,别催啦。”
绿枝不依不饶,“皇上……”
宋子晚听着她愈发虚弱的声音,疑惑回头,“叫魂呢——韩、韩?!”
第3章 不干人事儿
“啪嗒”一声,宋子晚手中的花枝被折断,半天没能吐出那个“暮”字。
她瞪了绿枝一眼,身体不自觉呈立正姿势,脸上堆起笑容,“摄政王这么巧啊,你也走这儿?”
韩暮眉毛扬了扬,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嫌弃,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残花上。
“皇上好兴致,”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清淡,“臣离开这些天,皇上可有好好温习功课?”
他语调平缓,一字一句却恍若疾风骤雨打在宋子晚心上。
吾命休矣。
“那是自然。”宋子晚身材娇小,整整比他矮了一个头,此刻挺直腰杆扬起下巴,单凭一张嘴便将黑的说成白的。
她摇头叹气拢着眉毛,“朕这三日吃不好睡不好,熬夜苦读,又担忧摄政王在军营里不习惯,盼着你早日回来才好。”
绿枝在一旁死死低着头,不敢发言,怕说谎闪了舌头,只能努力点头应和。
韩暮难得轻笑一声,“是吗?微臣多谢皇上挂念。既然皇上这几日励精图治废寝忘食,想必大有进步,微臣得好好考考皇上才是。”
“呵、呵。”宋子晚干笑两声,抬腿朝御书房走去。
韩暮坠在其后,不紧不慢又不容忽视,宋子晚竟有好几次同手同脚。
绿枝跟在她身侧悄悄提醒,宋子晚哭丧着侧了半边脸给她,“朕知道。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朕他来了呢?”
“皇上,奴婢提醒过您了。”
绿枝欲哭无泪。
宋子晚小嘴翘了翘,眼神往斜后方一瞥,刚好能看见男人黑色的长靴和绣着金色云纹的衣袍。
人模人样,就是不干人事儿。
她努力将脑筋多绕了几个弯,思忖着应对之法,不知不自觉间已经到了御书房。
当韩暮从墙角里把一卷书捡起来,似笑非笑朝她走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宋子晚嘴角荡起笑容,两侧的小梨涡乍现,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略带询问的眸子。
“皇上这几日不仅废寝忘食,连书都忘了丢在哪里了吧?”
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严厉,面色却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隐隐能看到笑意。
宋子晚暗暗哆嗦两下,脑子叮得一声冒出四个大字——
笑里藏刀。
“嘿嘿。”
无话可说,只好尬笑两声。
韩暮行事虽然放肆随心所欲,但始终恪守君臣礼仪。宋子晚站着的时候,他也不曾坐下。
区别在于一个在审查功课,一个等着宣判结果。
他手执书卷,仔仔细细地批阅宋子晚这三日的课业,越看眉头越是紧锁。
“一篇百字文章,皇上错了20个字,您是用笔打苍蝇去了吗?”
听他这么问,宋子晚略略抬眼,不巧和他来了个对视,立马挪走视线。
她没有打苍蝇,她只是在打瞌睡。
韩暮对于她明显的躲避举动不置一词,继续耐着性子批阅手里的鬼画符。
半刻钟后,身为一国之君的宋子晚乖乖巧巧地坐在书案前,冲着长身玉立的男人投去一个虚假的笑,开始埋头苦抄。
一边抄一边在心里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第4章 您就别去捣乱啦
韩暮盯着她的头顶,对于她这几天的行为有些疑惑,却什么都没说,站在旁边监督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宏禄,
“傍晚把皇上誊抄的书卷送到本王府上。”
卧槽!
宋子晚手一抖,墨汁便落在刚铺展好的宣纸上,随即氤氲开,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她看了看手边的一沓书,又看了看韩暮大步走出御书房的背影,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待门合上,宋子晚将笔一搁,整个人便颓废下来,眼神发直,没骨头似的摊在木椅上。
“皇上,”绿枝于心不忍,“要不奴婢帮您抄一部分?”
宋子晚目不聚焦,只微微抬手摆了摆,“不行,被他看出来朕会更惨。”
绿枝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收起了想要帮忙的心思。
皇上自从脑袋被门夹过之后就不一样了。
性子活泼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沉默寡言;但从前的皇上可是很爱读书的,严厉如摄政王都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更别说惩罚了,现在就……
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公平之处吧。
好的脑子和好的性子总不能兼得不是?
“皇上您别咬笔杆。”绿枝再次出声提醒道,语气颇为无奈。
宋子晚歪头看了她一眼,继续。
绿枝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她记得方太医说皇上并未伤到脑子,怕不是误诊了吧?
“诶不对呀,”宋子晚眼前一亮,突然来了精神,扭头瞪着绿枝,“今天他怎么如此轻易地就放过我了?”
之前可都是一副不揭她一层皮不罢休的架势。
绿枝灵动的眼神左右晃了晃,屏退房里的其他宫人,附耳朝宋子晚道,“奴婢今早听司礼监的小太监说摄政王从军营回城的路上遇刺了。”
“遇刺了?”宋子晚语调微扬,“友军呀!”
绿枝选择性忽略掉她的感叹,如数说着自己听来的八卦。
“这件事还在调查中,但摄政王怀疑是张公公派人做的,所以奴婢猜这会儿人应该在司礼监呢!”
宋子晚听完后眉毛一抬,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晃了晃,龙袍一扫,“走,咱们去看看。”
绿枝一惊,愣了两秒后赶紧把人摁住,“皇上,您就别去捣乱啦,”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宋子晚一巴掌呼在她头上,“谁是小鬼?”
绿枝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眉毛皱成一团,抓着她的手却不肯放松,“皇上您还没抄几个字呢,被摄政王发现就惨了!”
“朕当然不会让他发现了,”宋子晚拍掉她的爪子,“走,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好戏不看白不看。”
最重要的是如果张舒和韩暮不和,她是不是可以趁机拉拢,壮大友军?
宋子晚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绿枝惴惴不安地跟着她偷偷摸到了司礼监后侧,一路上躲了不少宫人。
司礼监气氛果然不比寻常,空气仿佛凝滞了,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宋子晚找到离正厅最近的一面墙,轻轻将耳朵贴了上去,听着里面不算太清楚的声音。
第5章 先斩后奏
此时的韩暮正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刮开最上层的茶末,动作优雅,神态自若,仿佛身在自己府中。
他早些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身上有化不去的铁血之气,脊背总是挺直的,不怒自威,让人不自觉臣服。
而张舒张公公则一脸淡然地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目光沉静,周身好像笼罩着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褪下这一身太监的行头,说他是个翩翩公子都有人信。
宋子晚凝神听了会儿,耳朵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不由得拧起两条小细眉,压低嗓音对绿枝说道,“这就是强者的比试境界,无声胜有声?”
绿枝看着她折着腰撅着屁股的扭曲姿势欲言又止,又不能伸手扒拉,只好言劝到,“皇上,咱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了。”
“来都来了。”
宋子晚干脆利落地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绿枝:“……”
品过两口茶,韩暮总算是开了尊口,掀起眼皮看向张舒,“方才本王过来的时候,碰上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把热水洒在了本王身上。”
他抖了抖衣袖,暗红色的布料沾了水,颜色更加深了。
张舒看了一眼,低头致歉,“是奴才管教不周,还望摄政王恕罪,奴才下来自会惩处他。”
“不用了,本王等不及,已经让人把他拉出去砍了,”韩暮嘴角挑起一抹笑,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张公公觉得如何?”
打人要打脸,做事自然也得先斩后奏。
张舒闻言眯了眯眸子,神色不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噼里啪啦闪着火光。
片刻后,张舒轻笑并拱手道,“多谢摄政王动手替奴才管教手下的人,摄政王日理万机还要插手大内的事,当真是有心了。”
“有心?”
韩暮食指摩梭着杯沿,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玩味道,“倒是比不上张公公,巴巴地派人去城郊迎接本王回京。这份大礼本王记住了。”
他不仅收下了,还付出了代价。
微微转动手臂,动作牵扯到昨日刚包扎好的刀伤,有些疼。
对方的咄咄逼人并没有让张舒乱了阵脚,他照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循着该有的礼数,“摄政王在说什么奴才不懂,但您受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奴才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他稍稍侧头朝立在旁边的小太监兴彦递去一个眼色,后者立马机敏地上前,将手里的檀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百年山参。
“这是奴才上次陪皇上出猎偶得的野山参,乃是上品,一直不舍得用,现在摄政王受了伤,正好送给您以表心意,还望您不要推辞才是。”
韩暮眉梢一挑,迎着他略带笑意的目光,又看了看兴彦一眼,没接。
他将茶杯搁下,杯托和桌子碰撞发出一声轻响,随后整理衣袍起身,双手负于身后。
两人相对而立,看似平和,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还是张公公留着自己用吧,”韩暮迈步,清冷的声音从自门外传进来,“不会太久。”
第6章 狗太监,竟然嘲笑她
暗红色的衣摆消失在门外,张舒这才略微抬起下巴,嘴角扬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转身看着空荡的门口,温润如水般的眸子里不知道盛着些什么。
“公公,”兴彦手里还捧着盒子,小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义愤填膺,“这摄政王也太嚣张了,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把屎盆子往咱们身上扣,您好心送礼他还不领情!”
“你还没习惯吗?”
张舒抖了抖衣袖,目光幽深,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扭头对兴彦吩咐道,“去看看是哪个小太监不长眼睛撞到他身上去了,找出来,鞭尸。”
轻描淡写几句话听得兴彦一抖,立马把野山参收好,忙不迭地应声跑出去。
到了门外才感觉呼吸顺畅。
摄政王狠狠打了公公的脸,公公也狠得不遑多让,就是这个倒霉小太监死得冤了些。
司礼监围墙上贴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身影,宋子晚趴在墙角听了半天——
就这?
她慢慢把手放下来,柳眉挤着杏眼,小脸皱成一团,表情难得认真。
看台都搭好了,结果比武的人走了。
绿枝似乎看懂了她眼里的疑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解释道,“摄政王坏在明处,这张公公坏是坏在骨子里,表面恭谦,私下使阴招。”
所以打起来不可能,都习惯在背地里出刀。
说到这儿,她不免有些忧伤,心疼宋子晚的处境。
张舒身为司礼监掌印,权力极大,虽说宫里势力复杂盘根错节,但他绝对属于其中的佼佼者,洞察宫里人的一举一动。
包括宋子晚在内。
“嗐……”宋子晚语塞,细数她从历史书上学过的大太监,魏忠贤,还有,额……魏忠贤。
咳咳,哪个不狠?哪个手里不是鲜血淋漓?
暗自感叹之际,一道低低的嗓音从右侧方传来,带着不解和试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怎么在这儿?”
宋子晚一激灵,脖子僵硬地转过去,对上张舒那双好看的眸子。
此时脑袋里只剩下刚才听到的“鞭尸”二字和他说这话时不带感情的声音。
“朕就是随便走走,不知怎的就逛到这里来了。”宋子晚挺了挺小身板,绷着脸,端着皇帝的威严。
她离开墙边,抬腿迈入石子路中央,挥了挥袖口,主动出击,“本来还想进司礼监看看你在干什么,岂料在这儿碰上了。”
张舒拱手行礼,态度摆得极好,声音温和,“皇上可需要奴才领路?”
“不用了,朕想起来还有奏折没批完,”宋子晚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哪里还记得要拉拢人家充当友军的事,“下次吧。”
“也好,”张舒微微颔首笑,语调平缓不疾不徐,“皇上治理天下颇费心神,还有摄政王留下的诸多功课,实在辛苦。”
宋子晚:“……”
狗太监,竟然嘲笑她!
“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张舒不置一词,只恭敬道,“若皇上有任何需要奴才的地方,只管传唤,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
第7章 拉拢人心,懂?
“呵、呵。”
宋子晚看着他恭敬有加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一只披着兔毛的大尾巴狼。
“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舒拱手退到一旁,目送两人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视线锁定在她倒腾地飞快的脚上,皱了皱眉头。
恰好兴彦此时打听完消息回来,张舒便随口道,“去把方太医请来司礼监一趟。”
兴彦圆眼一愣,“公公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嗯。”张舒不准备和他细说,一巴掌拍在他头顶,“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
“小的这就去!”
兴彦小声呼痛,抱着头圆润地滚去了太医院。
而回到御书房的宋子晚狠狠灌了一大口茶,两腮鼓起,双眼瞪大,活像一只小金鱼。
绿枝站在身后为她顺气,“哎哟皇上您慢点喝,没人敢跟您抢。”
宋子晚费了好大劲才把嘴里的茶水咽下,边摇头边道,“放心,噎不死……嗝!”
她拍了拍胸口,凉茶进肚后瞬间感觉脑子都好使了。
早就听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想到连尸体都不放过。
宋子晚打了个寒颤,杏眼滴溜溜地在御书房内扫完一圈,朝绿枝勾勾手指。
看起来贱兮兮的。
绿枝不明所以,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赶紧屏退宫人后悄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宋子晚用气音回应她,“朕什么时候才能纳妃?”
绿枝:“……”
她就不该对现在的皇上抱有太大希望。
“皇上,虽说正常男子到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通房,但您不是一个正常男子,”绿枝板着脸,一本正经,“您、不、行,哎哟——”
她话音刚落,脑袋就挨了个爆栗,抬头对上宋子晚仇视的目光。
捂着脑袋,小嘴一撇,声音委屈,“皇上,奴婢没说错啊,您就是不行。后宫历来多是非,您要是纳妃了,被人发现女儿身可怎么办?”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再者周围番邦虎视眈眈,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趁乱而起?
宋子晚甩了甩手腕子,正色道,“你当朕这么色迷心窍?后宫虽说是非多,但能进后宫的女子哪个没点家世背景。朕这是在拉拢人心,懂?”
绿枝咬咬下唇,戚戚道,“奴婢懂,但选妃之事牵扯太广,您还真做不了主。”
“……朕知道。”
她要是能做主,绝对把面前的这一堆功课砸韩暮脸上!
宋子晚泄了气,被抽了筋似的趴在书案上,“难道朝臣就没有提过此事?不应该啊。”
她看过的野史当中可不是这么写的。
“皇上您真不记得啦?”绿枝眼巴巴的,掰着手指细数,“以薛相为首的好多大人在您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时候就提过一次,去年中秋提过一次,除夕又提过一次。”
宋子晚歪过头来看着她,“然后呢?”
“都被摄政王否了啊!”
宋子晚:“!”
她就猜到一定是这狗男人干的。
“这个薛相人怎么样?”宋子晚抬手撑着下巴,手指戳着脸颊分析到,“听你说的像是个好人。”
第8章 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提起这个,绿枝觉得自己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薛相乃是三朝宰相,刚正不阿,洁身自好,在朝中和市井颇有美誉,”小丫头说得一脸正气,仿佛自己见过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敢和摄政王在朝堂上对峙的人。皇上您如果要找友军的话,薛相绝对是最佳人选!”
张舒太危险了,现在想想她都脚底生寒。
宋子晚挑了挑眉毛,顺手拿起笔转了两圈。三朝宰相,那岂不是熬死了两个皇帝?
啧……
“他就没有一点点不好的地方?”
绿枝愣两秒后摇头,“没听说过,奴婢也没机会出宫,都是听宫里那些扫撒的丫鬟和小太监说的。”
宋子晚笑看着她,“小灵通啊你,以后记得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报告给朕啊。”
“是,奴婢一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绿枝摇头晃脑的,仿佛拿了什么免死金牌一样。
宋子晚盯了她两眼,垂眸收回视线,落在已经凉掉的茶水上。
薛潮能跟韩暮、张舒平分秋色,直接在朝堂上硬刚,只怕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部纪录片里听过一句旁白,说的也是某朝名相:为了社稷,他不得不贪。
这个薛潮嘛……宋子晚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长相,年轻时应该也不怎么帅。
傍晚。
夕阳染了半边天,红得似血,直逼人眼。摄政王府的西墙被镀上一层金色,墙内,一道笔挺的身形正手执书卷,沉目静读。
晚风微微吹起他墨色的衣摆,左侧长廊下,急促而不紊乱的脚步声渐起。
卫天捧着一摞功课,规规整整地摆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主子,这是皇上差人从宫里送出来的,说您布置的任务都已完成。”
韩暮掀了掀眼皮,又翻了页书,“嗯。”
卫天不好打扰主子,准备行礼退下,突然听得他问道,“你进宫的时候,皇上在干什么?”
“额……”
他该怎么委婉地跟主子形容皇上正对着满桌子菜品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
挑挑拣拣,最终只说了一句话,“皇上正在用膳。”
韩暮抬头瞧了眼天色,确实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小菜就行。”
他边说边拿起宋子晚的功课,哪怕是罚抄,他都会一一细看,将抄错的地方用朱红圈出来。
批阅作业并非难事,不到一刻钟,他就将宋子晚抄了好几个时辰的书都扫完了。
压眉看着纸上爬满的鬼画符,韩暮伸手摁了摁太阳穴。
他督促宋子晚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怎的脑袋被门夹之后,不仅性子变了,连字体都变了?
变得自成一派……且难看。
当方太医今日第二次被人拎着后衣领从太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
面对同僚疑惑和嘲笑的目光,他欣然接受,甚至拍了拍卫天抓着他的手臂,胡子颤颤的,“慢点,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摄政玩和张公公不对付,净找他的事儿来了。
这一天天的。
第9章 亲自登门拜访
到韩暮跟前,卫天终于把人放下。
方太医有些没缓过来,双脚落地时颤了两步才站稳。他扶了扶自己歪掉的乌纱帽,又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对韩暮拱手。
“不知摄政王拎…咳,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韩暮让他坐下,又吩咐人上了热茶,“本王离开了几日,刚从军营回来又去处理些事务,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问皇上的情况。”
他这么一说,方太医顿时就明白了,忙道,“下官今日刚给皇上请过脉,发现皇上脑内淤血已消,口齿清晰举止正常并无大碍,稍加调理便可,请摄政王放宽心。”
方太医进入太医院已经二十年,能力不用说,但韩暮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正常?”
“额……”方太医挺身正色道,“下官敢用自己的乌纱帽担保,皇上绝对没问题。”
他说得信誓旦旦,韩暮心中有疑惑也只是自己的猜测,不好继续追问,遂摆手让卫天将方太医送回去。
踏出门槛时,正好碰上外出打听消息,前来复命的李青。
“主子,”待完全看不见方太医的踪影了,李青才接着道,“属下查清楚了,当晚在京郊树林里出现的杀手来自海落阁,这是从他们身上找到的令牌。”
他将令牌恭恭敬敬地递上去,韩暮伸手接过,黑漆漆的木牌上刻着一个“虎”字。
是出自海落阁没错了。
韩暮随手将令牌放下,转过身来看着李青,“海落阁管的都是江湖事,从来没接过朝廷的单子,怎么会突然破例?”
“属下不知,”他如实回禀,“海落阁规矩多,这一条虽然没有写出来,但都已经被大家默认。也许是其中某个堂主瞒着上头的人私自接的。”
韩暮没接话,屋内顿时寂静下来,只能听到屋外草丛里叫着夏末的昆虫。
“去给海落阁发张帖子,就说本王明日亲自登门拜访。”
李青领命出去,韩暮紧跟着起身。
外面天色已全然黯下,头顶星星稀疏,月亮却格外地圆,屋檐下的灯笼将他长长的影子曳在地上。
晚风起,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歪,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动了起来,倏尔不见。
未央宫外,宋子晚正手脚并用地往榕树上爬。她屏退了守夜的宫人,只留绿枝帮她扶着梯子。
“皇上,您小心点,别摔下来了。”绿枝仰着头,忧心忡忡。
宋子晚寻了条结实的枝桠坐下,“没事,朕看着脚下呢。”
这个位置选得正好,既能看见头顶的那轮圆月,又能隐藏身形,不容易被人发现。
晚风徐徐,榕树叶哗哗作响。
宋子晚抬头,突然觉得有些忧伤。
虽然她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但突然来到一个陌生而充满危险的地方还是让她想赶紧跑路。
可惜五天了,每天早上睁眼都还在这个鬼地方。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花生米,又拿出一个小酒壶,边吃边喝边问,“绿枝,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亲人来找你呢?”
第10章 好像是个人
小丫头撇撇嘴,“皇上您忘啦?奴婢从您八岁起就跟着您了。奴婢原本是个孤儿,所幸被淑妃娘娘救下,一直带在身边。”
她口中的淑妃娘娘就是宋子晚的生母。
“哦。”宋子晚也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没事,朕也是个孤儿。”
之前就在孤儿院长大,现在过来照旧没爹没娘。
一粒花生米从她的指缝漏下,正好打在绿枝头顶。
绿枝摇摇头,“皇上您别这么说,您是天命之人,背负着江山社稷,虽然现在还没办法摆脱桎梏,但奴婢相信凭您的能力,一定会成功的。”
她说得极其认真,激昂愤慨,给宋子晚听笑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不用说得那么大声。”
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她渐渐收拢了笑意。江山社稷,好容易说出口的话,好沉重的四个字。
罢了,明天召薛潮单独聊聊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而后,谁都没有再说话,宋子晚安安静静地喝着酒赏着月,绿枝就乖乖地站在树下等她。
直到酒喝得差不多了,宋子晚才拍拍手,把酒壶重新揣回袖中,顺着梯子爬下来。
“皇上,您该休息了,明日还得早朝呢!”
绿枝指挥着侍卫把梯子搬走,还不忘提醒她。
宋子晚闷声答应,垂眸数着石子往前走,顺道将脚边的一颗碎石头踢进了草丛里。
“悉悉…索索…”
草丛里突然发出几声响动,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宋子晚整个人一激灵,盯着草丛连退几步。
绿枝也连忙疾步挡在她面前。
草丛很暗,她手里的宫灯根本照不过去。
“不会是蛇吧?”
宋子晚只要一想到蛇那弯弯扭扭长条的身体,心里就瘆得慌,连带着腿都不得劲。
“不会的,皇上,”绿枝心里也没底,但还是跟护小鸡仔一样将人护在身后,“奴婢一会儿让侍卫来处理,现下我们可以绕远路回去……”
她还未说完,草丛里的生物就动了,动作还挺快,宋子晚本能反应就是拽着绿枝往后跑。
转身冷不丁撞上一堵墙。
人在惊慌失措下哪能想那么多,狗急了都还会跳墙呢。宋子晚蹦着就往上爬,直到双手双腿都扒住了对方,感受到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和咚咚的心跳,她僵住了。
这好像是个人。
“皇上!”
绿枝被她拽了一把,转身没站稳,噗通跪在了一双玄色长靴面前。
看着主仆两人的动作,韩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绷紧,本能排斥,双手绕过宋子晚的腰,抓住她的衣领把人提溜起来,扔到一边。
“哎哟!”
宋子晚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眉毛眼睛挤成一团,没忍住骂了句,“靠!”
抬头,借着不算明亮的宫灯看到韩暮一张铁青的脸,小怂小怂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绿枝顾不得揉自己的膝盖,赶忙把她扶起来,然后朝韩暮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摄政王。”
第11章 明天朕要吃兔肉
韩暮其实一早就来了,站在宫墙上目睹了宋子晚爬树的全过程,她和绿枝的谈话自然也如数落入耳中。
他知道她的悲从何而来。
先皇和淑妃去得早,偌大的皇宫无一人可交付信任。淑妃的娘家姓戚,但戚太师早已功成身退,不过问朝堂之事,太师府中有能力者不出仕,无能力者官位低,也不是可堪重用之人。
除却这些,她身上还有一种忧伤他看不透。
眼下,韩暮未出声,绿枝便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宋子晚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眼神不善地瞪着他。
不敢明着瞪,只敢暗戳戳。
韩暮不觉好笑,摆手示意绿枝起身,转向炸毛的宋子晚,“皇上该休息了,明日还有早朝。”
他出声提醒,宋子晚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丝丝温柔?
“温柔”一词稍稍冒出来,就被她恶狠狠地摁了下去。自己可不是什么受虐体质!
“朕知道,”宋子晚清了清嗓子,由惊吓转镇定,“摄政王怎么在这儿?”
她喝了酒,此刻双颊泛着丝丝红晕,看人的眼神有些迷离,却很固执地盯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韩暮不由得指尖微曲,想起刚刚拎着她衣领把人甩开的时候,又小只又轻,哪里有一点男孩子的样子?
看来骑射训练得提上日程了。
“例行巡视而已,”他掌管禁卫军,负责皇宫安全,半夜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反倒是宋子晚举动稀奇,“皇上可是有心事?”
宋子晚一僵,干笑两声,边踱步边说,“哪里哪里,朕是看着今晚月色极美,想近距离接触一下。”
她大手一挥,袖袍卷起波澜,“这不,古有人下海捞月,今有朕上树摘星……啊!”
话音未落,草丛中又翻腾了两下,惊得她连蹦带跳往韩暮背后钻,拽着他的衣袖,“蛇呀!”
韩暮抬手摁了摁鼻梁,压下想把她甩出去的冲动。他夜视能力好,一眼便看清了草丛里根本不是什么蛇,而是两只小兔子。
他抬腿,顺势将脚边的两颗石子踢向草丛中央,兔子受惊,悉悉索索地跑了出来,白绒绒胖乎乎的身形暴露在宫灯下。
“皇上,是您养的那两只!”绿枝惊讶到。
宋子晚愣了愣,恍惚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她磨牙霍霍向白兔,“明天朕要吃兔肉!”
“啊?”绿枝眨眨眼,皇上不是挺喜欢这两只小兔子嘛,当初磨了摄政王好久才同意养的。
韩暮深吸口气,将宋子晚从背后拽出来,大步朝未央宫走去,直到宫门口才放手。
“微臣还要去巡视,皇上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宋子晚同意,径直离开了。
宋子晚撇撇嘴,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转向一手抱着一只兔子的绿枝,“兔兔真可爱,做成麻辣兔丁一定好吃。嘶,跳水兔肯定也不错。”
绿枝赶紧抱着兔子后退两步,“它这么可爱为什么还要吃它?”
“它可爱和吃它是两回事,”宋子晚冲着兔子挑挑眉,保持着一种微醺的状态进了寝宫,“绿枝,快伺候伺候朕睡觉!”
第12章 有心无力
为免于惩罚,宋子晚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梳整完毕上朝去,却没有看到韩暮的影子。
心里小小雀跃一番,照例昏昏欲睡地听完大臣上报,然后让绿枝把薛潮单独留下,带去了御书房。
“赐座。”
宋子晚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眼神上上下下地在薛潮身上打量。
他已经快到知命之年,左侧鬓角有些秃,脸上沟壑交错,面相和善,脊背挺直,一身正气。
不像韩暮和张舒,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奸臣苗子。
“老臣谢过皇上。”薛潮拱手,抚袍落座,“不知皇上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语气毕恭毕敬,黑中带棕的眸子也在暗暗打量书案后的小皇帝。
以前宋子晚每隔两日便会召见他一次,听听他的治国良策,可自宋子晚受伤醒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召见他。
宋子晚像模像样地端起一盏茶,手停在半空中,“听闻前几日你和摄政王有些争执,朕当时受伤无心过问,现在想想实属不该,所以特意召你来问问。”
“哼,”薛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似乎提到那个人就有些轻蔑,还带着当天吵架没吵赢的气愤,“是关于一个巡逻侍卫的处置问题。”
他朝宋子晚控诉到,“我朝立法严明,巡逻的士兵犯了错该依照军规出发,摄政王倒好,当街要了他的命。虽说杀鸡儆猴,但也太过狂妄,丝毫不把皇上您和礼法放在眼里,臣这才与他争辩起来。”
薛潮说话的时候,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话语激昂时脸都泛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若此时韩暮在跟前,他只怕是要跳起来再与对方吵个三百回合。
“确实狂妄,”宋子晚赞同地点点头,“若人人都像他这般办事,那我朝礼法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置于她?
嗐,反正人家也没把她放眼里,说了只是徒增伤悲。
薛潮紧跟着颔首,“摄政王骁勇善战,曾随先帝立下汗马功劳,臣虽不懂带兵打仗,却深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若有机会,皇上还是应该时时提点他。”
“朕明白,”宋子晚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低沉下来,“不过朕的处境想必爱卿也清楚,很多时候有心无力啊。”
她似乎十分痛苦。
手肘撑着书案,以手覆面,中指和无名指悄悄露出一条缝隙,观察薛潮的反应。
而对方也没有让她失望,眉头紧拧,一脸愁云惨淡,“摄政王在军中威望高,重权在握,朝中大臣不敢置喙,仅凭臣一人还是太过孱弱,皇上得扶持那些新进的有才之士,让他们为您、为我朝效力才是。”
“这是自然。”
宋子晚摘下痛苦面具,又和薛潮吐槽了一会儿狂妄自大,办事随心所欲的摄政王。
到了午饭时间,宋子晚留薛潮陪自己用膳,主菜正是她昨晚钦点的麻辣兔丁和跳水兔。
张舒亲自领着兴彦将菜品从御膳房端来,还抢了绿枝的活儿,站在一旁为她布菜。
绿枝敢怒不敢言,只好给宋子晚递去个委屈的眼神,默默退到一边。
第13章 良方可助眠
宋子晚没什么反应,任由他站在一旁伺候,倒是薛潮频频侧目,对于宋子晚的默许有些不解。
以往她召自己来御书房可都是秘密谈话,言语中对韩暮和张舒这两大心头患深恶痛绝,今儿个倒奇了。
当然,薛潮对于只手遮天的两人也没有好感。
Ha-tui!
“爱卿快尝尝,这是朕今日特意让御膳房加的菜。”
“谢皇上。”
薛潮举箸,对着红彤彤的两盘菜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伸向了最角落里的一盘青菜。
宋子晚边大快朵颐,边询问他一些国事计策。
“这几年南方四郡频遭大雨冲刷,庄稼被淹,百姓流离失所,朕甚是痛心,不知爱卿可有何计策让南方四郡免受洪涝灾害?”
薛潮正色道,“皇上所痛心之事亦是臣所担忧之事。前阵子南方官员又报水灾,臣连夜翻阅古籍,结合当地的地形地貌,总算是看出些门道来。”
“哦?说来听听。”
“南方本就多雨,四郡地势低洼,山峰环绕,形状如盆,雨势稍大便会蓄起水。虽然四郡中有一个水库,但终究不敌雨势,倒不如开道引水。”
宋子晚眉梢一挑,点点头,“确实宜疏不宜堵。那依爱卿看,在哪里开凿为好?”
“这需要专人亲赴现场,考察完后才可做定论,臣在地图上只能圈出大致范围。”
“嗯,这事就辛苦你了。”
宋子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提完水灾这一茬,立马来了个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询问书本知识。
“朕前几日读到一句话,”她清了清嗓子,“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朕有些疑惑,不知爱卿可能为朕解答一二?”
薛潮抚着小胡子,哈哈笑了两声,露出一个泰然自若的微笑,学究气质立马显现无疑。
“这句话意在告诉世人做事贵在坚持,持之以恒,否则难成事矣。”
……
午膳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宋子晚前期还能跟上他说的话,后期已经脑袋晕晕,吊着眼皮看他。
她悄悄伸了伸腿,咽下哈欠。
这老头是真能说啊,但一点辣都沾不得,饭后足足灌了三盏茶。
目送薛潮走出御书房,宋子晚这才收回视线,揉了揉困顿的双眼,眼底渐渐水雾弥漫。
饭菜加文言,良方可助眠。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端起她刚刚用过的碗。
宋子晚顺着手臂看上去,目光流连在张舒挺拔峻峭的侧脸上,隐在龙袍下的腿不自觉抖了起来。
“张舒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软乎乎的,带着困意,“朕怎么觉得你白白嫩嫩的,比世家公子还有气质呢?”
这话自她见过张舒一面后便想问了,奈何一直没找到机会,现下终于问了出来。
宋子晚的脑回路张舒这几天已经见识到了,但听到她如此认真直球的提问心里还是没忍住咯噔一声。
他二十有六,被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说白白嫩嫩,怎么想怎么奇怪。
第14章 谁都不能相信
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奴才哪里能跟世家公子比?皇上这般问,可是奴才有伺候不周的地方?”
他垂眸,声音清清冷冷的,语调偏低,瞬间把宋子晚拉回了在司礼监听墙角的时候。
她立马不困了——连太监头子都敢调戏,自己可真big胆!
“哪里哪里,”宋子晚故作镇定地摆摆手,拧着杯盖舒缓紧张,“你伺候地不错,朕还想着把你留在司礼监会不会屈才了?”
语气稀松平常,语言意味深长。
就连绿枝脑子里唯一的一根筋都觉得不大对。
张舒已经是司礼监掌印,还能往哪儿升?总不能入朝为官吧?
“皇上这可折煞奴才了,”张舒眼神总算有些了变化,掀起眼皮,眸色深深,似乎蒙着一层灰,“能在皇上身边是奴才的福分,奴才不敢妄想其他。”
他恭敬有加,却不奴颜屈膝。
宋子晚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刚才薛相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那些治国计策和经学讲义你觉得如何?”
“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没关系,朕准你议。”宋子晚似乎不听到他的回答不罢休,“朕有心做一个好皇帝,自然要耳听八方。”
“好听,易说,难办。”
待张舒离开后,宋子晚还默默品着这六个字。
绿枝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挤着眉毛,嘴角耷拉,“皇上,您可长点心吧!羽翼未丰满之前,活着最重要。”
刚才张公公脸色微变时,她心都提了起来。
看着小丫头一脸担忧,宋子晚还是有些感动的,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朕知道,放心,啊~”
她这次怂了,但她下次还敢!
不试探出这些人的底线,万一哪天蹦跶到雷区去了呢?
困意越来越浓,宋子晚索性起身朝寝宫走,绿枝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皇上,您今日和薛相交谈一番觉得如何?”
宋子晚想起被辣得满头大汗的老头,笑道,“还行吧。”
“嗯,”绿枝应和着点头,“奴婢也觉得薛相好有学识啊,不愧是三朝元老,那皇上现在总该信任他了吧?”
她还是希望皇上多亲近薛相而不是张公公。
张公公太可怕了。
宋子晚听到她的提问,没着急回答,而是待踏入未央宫才转身对她说,“绿枝你记住,这宫里,谁都不能相信。”
她嘴角微扬,眼睛微眯,明明是盯着绿枝,却又好像根本没看她。
眸子里似有星星闪耀,仔细看去却只是一片黑。
宋子晚很快就收敛了表情,似乎刚才只是绿枝的错觉,还未等她细细体会这句话,宋子晚已经恢复了平时心大的样子,顺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对了,今天韩暮怎么没来上朝啊?”
无故旷工还不请假,扣他俸禄!
绿枝呆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但摄政王勤勉,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吧?”
她还想问问皇上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刚抬头,就见宋子晚已经抱着被子滚到龙床中央,遂收声,替她放下床幔。
第15章 这是应有的惩罚
两个时辰前,韩暮带着卫天到了海落阁,早有管事的候在门口,领两人上了三楼观景阁。
“摄政王请稍等,主子马上就来。”
管事的让人送来了最好的茶,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韩暮寻了把凳子坐下,抬眼无声打量着房间的装扮。
这里的桌椅全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左右两侧分别挂着书画,都是古代大家的手笔,斜对着他的屋角还摆着盆兰草。
一眼看去只觉这间屋子的主子是个情趣高雅之人,但细细观察还能发现这里的布局和寻常不同,带着些异域风情。
约莫半刻钟后,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白色衣袍悄然出现在眼前。
来人身量与韩暮相差无几,五官深邃,脸上泛着病态的白,嘴角总是带着几分笑。
凌夜,海落阁的主子。
“草民见过摄政王。”
“凌阁主客气了。”
两人毫不走心地相互寒暄完毕,凌夜突然邀请韩暮到圆窗前,从这里往外,可以直接看到中央的比武台。
最大的比武台上打斗激烈,车轮战,站在台上的人不知打趴了多少个对手,已经接近虚脱边缘,却强撑着。
应该说不得不强撑着。
在他将一个对手踢下台后,立马有人补上,使出全身力气和本领,重重捶在他胸口,他当即后退两步,身体支撑不住地半跪下,猛得吐出一大口血。
观景阁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冷静,漠然看着他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凌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似乎很满意。
韩暮眯眼仔细辨别一番,“本王之前好像见过这个人,听说是白虎堂的堂主?”
“摄政王好眼力,”凌夜下巴微抬,语调近乎没有温度,“他犯了错,这是应有的惩罚。摄政王可满意?”
韩暮想起在刺客身上搜到的令牌,蓦然笑了,又听得他说道。
“海落阁不管朝廷事,这一点摄政王可以放心,草民治下不严,竟让手下犯下了这等禁忌,自该严惩。”
若不是韩暮京郊遇刺,他甚至都不知道海落阁里竟然被人埋了暗桩。
啧,对方蛰伏这么多年才动用这暗桩,只怕是准备好了,朝廷也该起风了。
他轻捻着垂在身侧的一缕墨发,吹了口气。
韩暮没有应答,冷眼看着后来的人蜂拥而上,将那个堂主揍得面目全非,几乎断气,然后管事的带着人过去,将他拖走了。
“阁主既然揪出了不听话的下属,本王也就不久待了。”
凌夜笑着伸手做了个指引的姿势,目送韩暮走出观景阁,“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转身看向刚进来的管事,“怎么样了?”
“人已经咽气了,正准备扔去乱葬岗。”
“直接让野兽吃了有什么意思,”凌夜随意歪在椅子上,“去找根结实点的麻绳吊起来,让大家伙看看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一直默默跟着韩暮走出海落阁的卫天拧着眉头,待上马车后才问道,“主子为何不趁机问出买主是谁?”
“他不会说,”韩暮把玩着袖中精致的匕首,锋刃上的寒芒晃过他的眼,“刚才那一幕就是给本王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