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夜
月夜,清寒,秋风瑟瑟!
一轮弯月挂梢头,时而隐没浓云中。月下,树影斑驳,随秋风摇曳,若隐若现。偶传一两声鸦鸣,陡增阴沉。
林间小路,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前行。在月色映衬之下,人影渐渐清晰。他身材高大,裹着一套灰色布衫,略显单薄,犹如乞丐一般。看其容貌,却是双目如电,鼻梁笔挺,虽有俊秀之气,却是满脸煞白。他步履蹒跚,脚步虚空,若非大病,便是重伤。
他满脸尽是疲惫之色,神情萎靡不振。只见其右手按在小腹之上,衣襟下犹见淡淡血迹,显然重伤在身。他不时环视四周,似在躲避什么,犹如惊弓之鸟。
此人叫作冷一枫,想起方才经历,犹惊得一身冷汗!虽得高人相救,侥幸逃脱,实是惊心动魄。又想起爹娘惨死,仿若隔世,自是痛苦万分。合庄上下三十余口,只有他一人逃出。
冷一枫正自沉思,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树枝摇曳,四下噼里啪啦作响。他骤然一惊,疾忙向前蹿去,就势一滚,便卧在草丛深处,一动也不敢动。如此折腾,便牵动了全身伤口,登时疼痛难忍。
过了片刻,他四下望了望,见无异事发生,才爬起来继续赶路。心中暗道:“练好‘劈风掌’,为父母报仇。”
自从那日逃出,一路战战兢兢。他行事谨慎,生怕露出半点行迹,所以白天在山中休息,夜间才敢赶路。他心中一直疑惑不解:”血洗仁义庄的凶手是谁?镇威镖局的人到仁义庄搜寻甚么?那蓝衣人与黑衣人又是何人?“
冷一枫理了理思绪,心道:“莫非凶手为了劈风掌掌法!不然,劈风掌虽是武林一绝,但黑衣人武功高强,尚在父亲之上,又怎会觊觎劈风掌?”
他思来想去,甚无头绪,又想起父母已逝,忍不住哀叹不已。他痛恨自己武功低微,不能相救父亲。此时又不知凶手是谁,今后何去何从,甚感迷茫!
原来,冷一枫之父叫作冷卓然,乃中原仁义庄庄主。冷一枫便是他的独子,年仅二十,生性温和。冷卓然武功高强,虽然才四十余岁,江湖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称“冷仁义”、“冷庄主”。但冷一枫不喜武学,所以武功稀疏平常。
冷卓然生性豪爽,最爱结交英雄豪杰。他嫉恶如仇,又仗义疏财。堂堂仁义庄,便是武林豪杰聚集之地。但凡侠义之士,其必招呼备至,去时备送盘缠,武林侠士皆愿结交于他。
江湖人士鱼龙混杂,既能结交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也会得罪不少妄佞之人。江湖上恩怨无数,寻仇报复寻常不过。但血洗全家,连无辜之人也不放过,却是少见。
冷卓然武功甚是了得,劈风掌乃是他成名绝技,端的是出神入化,可谓武林一绝。劈风掌乃内家掌法,由内而外循序修练而成。其由内功心法与掌法组成,修练时须以内功心法为基础,再修习掌法,否则难有大成。其旨在将体内真气一瞬间运转,通过手掌激发出来,攻击对方,凌厉无比。
据传,当年冷卓然凭此掌法,一举歼灭“岭南三怪”。这“岭南三怪”乃是三个无耻大盗,武林侠士皆欲除之而后快。但三人狡诈无比,又行踪不定。且不知从哪里习得一门怪异武功,不少江湖侠士为其所害,数年来为害不小。
冷卓然义薄云天,自是义愤填膺。他经多处打听得知,三怪自知为恶不小,为避仇藏匿在西域。他不远万里,赶至西域,历经三日大战,竟尔手刃三个武林败类。自此,中原武林豪杰更是钦佩于他。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日前的深夜,却发生了震惊武林的一桩大案:仁义庄被灭门!
那日黄昏,仁义庄忽然来了三位中年相公,乃是孟希同的弟子。路经仁义庄,奉师命拜会冷卓然。冷卓然闻之,赶忙出迎。
原来,这孟希同乃是山西大同府侠士,为人豪爽,敢仗义执言。他武林中人缘极好,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早年与冷卓然有过命交情,虽数年不见,却是情谊不减。
孟希同也着实了得,自创三十六式“快意拳”变幻莫测,投拜在他门下的弟子数不清,说得上桃李满天下。
冷卓然与三人见礼之后,其中一人说道:“晚辈乃家师二弟子赵文,这两位是我三师弟匡义、四师弟温展华,家师让晚辈代为问安!”
冷卓然笑道:“多谢三位贤侄,孟老爷子安好?数年未见,想必武功又精进不少啦,哈哈。”
赵文恭敬回道:“家师一向安好,有劳冷大侠挂怀。我兄弟此行,乃是奉师命赶往福建办事。家师再三叮嘱,路经贵庄,务必向前辈问安。”
冷卓然笑道:“三位此次南行,若遇难处,但说无妨,冷某定会倾力相助!”三人疾忙谢道:“多谢冷大侠,如有不解之时,定向前辈寻助。”
冷卓然道:“三位贤侄远道而来,舟马劳顿,便在敝处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路如何?”赵文闻言,答道:“多谢冷大侠美意,晚辈三人能晤尊面,已幸甚不已。但师命不敢违,我们还是赶路要紧,望冷大侠见谅。”
冷卓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庄中已备好酒菜,三位贤侄吃完再行,如何?”三人相对一望,齐声拜谢,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多有叨扰。”冷卓然道了声“请”,便引三人去用饭。
冷一枫早被父亲叫出见过三位师兄,于席间相陪。三人不愧是名家弟子,谈吐高雅,风清节尚。三人用饭之后,便即告辞。
冷一枫待三人走后,向父亲询问了孟希同为人,冷卓然便讲了些他行侠仗义之事。他听得热血澎湃,心想日后有机会,定要拜访这位孟老爷子。
这时,冷卓然忽然问起武功来,便道:“枫儿,你练习劈风掌已数年,但始终不肯用心,近来进展如何?”冷一枫闻言,便低下头,支支吾吾说道:“孩儿、孩儿近来忙于读书,少有练习…”
冷卓然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不善习武,可我等身处江湖,难免遭遇不测。况且你为人嫉恶如仇,若遇到不平之事,定然会拔刀相助。可你武功低微,尚不能自保,又如何行侠仗义?为父希望你多多用功,勤加练习。”
冷一枫闻言,心中一凛,回道:“孩儿记住了,从明日起便勤加练习。”冷卓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好,休息去吧。”他答道:“是,父亲早息。”便退了出去。
两人料想不到,此次竟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谈话。
第二章 灭门
深夜,仁义庄上下寂静无声。府门前两盏灯笼忽明忽暗,院内守夜人在打盹。一阵秋风吹过,几个守夜人顿感寒意,打个激灵,睡眼惺忪,又沉沉睡去。仁义庄外,更无半点灯火。
忽然,远处几条黑影,如鬼魅般飞奔而来,轻功着实了得。几人待到仁义庄外,倏尔站定。约十人,其尽着黑衣,透着一股怪异。
众人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看不清容貌。但见为首那人神情冷漠,充满杀气,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他向余人点了点头,众人便飞身跃入庄内。
只听得一声“什么...”,“人”字尚未出口,几个守夜人便已毙命,接着传来了庄内武师的呼斥声与刀剑声。
冷一枫闻声大吃一惊,便一跃而起。此刻又听见了父亲说话声,之后便与人斗在一起。他喊了声“爹”,向前院飞奔而去。
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然蹿出,一掌向他后背拍落。冷一枫猛然一惊,竟然不知所措。眼看掌法近前,他疾忙一个侧身,因用力过大向前摔到。虽然狼狈不堪,却躲了开去。
那人不待冷一枫站定,右手忽变掌为爪,向他抓来。冷一枫见其爪风凌厉,不敢接招。不过,他自幼习武,虽然不肯用功,但劈风掌功夫倒也扎实,尚可周旋片刻。
黑衣人武功高强,冷一枫勉强接了六招,步步倒退。待到第七招时,黑衣人右手翻转,一招“迎风赶月”向胸口袭来。他不及闪避,疾忙运气,双掌直直推出,硬接了来招。他使出的一招叫作“惊涛拍岸”,乃是劈风掌中精妙招数之一。
冷一枫从未与人交手,此时虽使出了十成功力,但身上破绽百出。黑衣人眼疾手快,双掌急收,一招“鹰击长空”向他右臂斩落。
他避闪不及,肩头中掌。顿觉胸口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登时晕了过去。
黑衣人出手如风,随即点了他两处大穴,手法甚是高明。随后将他提起,飞身跃到墙外,狂奔而去。
黑衣人奔了约一盏茶时分,见不远处有几堆草垛,便将他掷下。如此一摔,冷一枫当即转醒,忍不住“啊”了一声。黑衣人随即点了他哑穴,认穴精准,实乃一流高手。
黑衣人低声道:“小子,老实待着!”说着在他后颈一拍,冷一枫又晕了过去。
黑衣人四下望了望,见无人,便向仁义庄奔去。刚至院内,便见横尸遍地。此时,同行几人将一人团团围住。只见那人披头散发,分明是冷卓然,他全身是血,犹作困兽之斗。
冷卓然左手捂着胸口,右手独支,虽然掌法精妙,却是油枯灯灭之际。不远外,两个黑衣人盘坐在地,显然受伤不轻。
冷卓然听到呼喝之声,便破窗而出,但见数人已被杀了。他心知不妙,依然蹂身而上,与黑衣人斗在一起。二十招过后,冷卓然暗暗心惊,未料对方武功如此之高,也不知是何来头。在仁义上下,只有冷卓然武功最高,不一刻,便只剩他一人。
这时,六人同时出招,向冷卓然身上招呼。他依仗掌法精妙,避开了四招。但其余两招,却闪避不及。
只听“砰”的一声,冷卓然身中两掌,口吐鲜血,身体如纸鸢般飞了出去,倒地不起。此时他五脏六腑尽被震碎,气息微弱,眼看是不行了。
他强运内息,猛提一口气,喘道:“你们、你们是何人,我冷某、不曾得罪…”言罢,又吐了口血。他又道:“你们切莫伤害、无辜之人...”此时,他体内真气泄去,无力说一言半语。
为首那黑衣人见状,冷笑道:“冷卓然,在下其实与你无冤无仇。”四下望了望,又道:“也罢,念你也算是英雄豪杰,就让你死的明白点。我们乃奉命行事,不得不为。再说,我等非正派之人,一生杀人无数。至于这庄中无辜之人,只怪他们命苦。你重伤了我的兄弟,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今日便是死也值了,可谓‘虽死犹荣’,嘿嘿。”
冷卓然闻言,又见黑衣人武功了得,更是不解。于是忍痛问道:“望请…相告!”黑衣人沉思半晌,淡淡说道:“他姓丛…”冷卓然闻言,猛然一惊,遂万念俱灰,一代大侠就此死去。
为首黑衣人见冷卓然已死,便低声道:“此间事已了,三、五、七、九堂主随我回帮中复命,余人跟二堂主暂回陵阁堂疗伤。”众人齐声应答,话音未落,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一个时辰,一阵凉风吹过,冷一枫悠悠转醒。他原本就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但苦于穴道被点,无法动弹。他向四周望了望,荒无人烟。心想黑衣人随时可来,当务之急先离开此处。
于是他提起真气,欲冲破穴道。可刚一提气便被一股阴寒之劲顶了回来,登时气血不畅。他心中大骇,疾忙停住。他寻思半晌,忽想起爹爹曾言:“冲破穴道旨在气沉丹田,将真气汇聚一处,引至穴位,由弱至强,方可告成。”
于是,他依法运功,真气不再受阻。由于他内功低微,待冲破穴道,已过了半个时辰。黑衣人匆忙离去,只使了五成功力,否则以冷一枫武功,别说半个时辰,就算两个时辰也办不到。。
冷一枫心中大喜,反向狂奔而去。奔了约五里,辨明方向后,径去仁义庄。他不敢停留,行了半个时辰便至。
他悄悄摸到后院,跃上屋顶,向院内望去。偌大的院子,无半点灯光,也无半点声响。他心中一惊,顿感不妙,心想:“莫非父母已经遇害!”他不敢冒然进入,观察了半个时辰,见无动静,才敢跃进院内。
他刚着地,便惊得一身冷汗。只见尸横遍地,惨不忍睹。他心乱如麻,惴惴不安。过了片刻,冷静下来,才想起在院中搜寻,心中不住祷念。
待他搜到前院,一眼便发现爹娘横卧在地。他疾忙近前查看,两人已无半点气息。他抱着父母尸身痛哭,悲痛万分。心中怒气满盈,气血翻腾,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过了一会,才平静下来。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先把父母安葬。
正在这时,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心道:“莫非凶手去而复返?”他不及多想,向爹娘拜了几拜,便跃到院外,狂奔而去。
不一刻,只见一个黑衣人疾驰而至。他不待马停,便翻身跃进庄内。此人正是藏匿冷一枫的黑衣人,他随众人回到陵阁堂后,一直心神不宁。心想自己所图事小,若为帮主知悉,必死无疑。思前想后,决定先解决掉冷一枫,便冒险出堂,直奔草堆处。
当他匆忙赶到,竟不见冷一枫踪迹,大吃一惊。沉思片刻,寻思冷一枫或最可能逃回仁义庄,于是快马加鞭,向仁义庄赶去。
他见到院内惨状,纵使杀人无数,也不禁毛骨悚然。匆忙搜寻一番,不见冷一枫人影,便疾忙离去。
第三章 潜鳞戢羽
冷一枫逃出仁义庄后,一刻不敢停歇。奔了几个时辰,天已微亮。他查看四周,乃荒山野岭。寻思须隐匿起来,便找了个山洞躲藏。
由于过度悲,伤耗费许多元气,又疲于奔命,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中,一会梦见爹娘被杀,一会梦见自己被黑衣人折磨,又梦见鬼怪向自己索命,禁不住大声呼喊。猛然惊醒,才发觉大梦一场,亦惊得全身冷汗。
冷一枫心神恍惚,再次醒来已是晌午。出得洞来便搜寻一番,方圆十里竟无人烟。他庆幸已将劈风掌心法和掌法熟记于心,否则劈风掌将就此失传。
冷一枫收放心神,盘卧于地,运起劈风掌内功心法来。凝神练习,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感一丝暖流行经百骸,周身无比受用,心中略喜。
冷一枫寻思:“此时黑衣人或在四处搜寻自己,唯有隐藏行踪,才最安全。也可趁机专心练功,待功夫大成,再查出凶手,为父母报仇。”于是,饿,则食山中野果;渴,则饮山涧溪水。
如此,六个月弹指而过。这一日,冷一枫去山涧取水,突见水中映出一虬髯大汉。他心中一惊,猛的回头一看,却无半个人影,当即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数月以来,他除了练功,就是睡觉。如今胡须、毛发皆乱如杂草,如乞丐一般。水中倒影,便是自己。
他苦笑一番,起身正欲离去。忽然,山涧对面转出一头斑斓花豹,直勾勾的盯着他,直把他当作猎物一般。
他吓了一跳,心道:“不好。”此时,花豹距他仅两丈有余,他退去已然不及,便一动不动。
只见花豹低伏,四肢忽然发力,乃攻击前兆。说时迟那时快,那花豹怒吼了一声,便向他扑了过来。冷一枫不及多想,向右跃起,侧身翻转,闪了开去。当即左跨一步,马步下沉,双掌交错推出,乃是劈风掌一招“收云推雾”,击向花豹腹部。
那花豹倒有灵性,见他一招袭来,竟侧身翻滚闪过。花豹张开血盆巨口,露出一排森森獠牙,甩头向他双掌咬去。冷一枫大惊,疾忙撤掌,若晚半分,手掌便没了。心中暗叫“惭愧”。
花豹见一扑不中,怒吼连连,掉转身形,冲过来又是一扑、一咬。冷一枫见状,低喝一声:“好畜生!”不待豹爪近身,他双腿发力,猛的翻身,便已稳稳骑在豹身之上。遂双掌运气,一招“惊涛拍浪”击在豹头。只听花豹闷哼一声,四肢酸软,扑倒在地。
冷一枫借势向前跃去,见那花豹扑棱几下,便不动了。于是走向前去,见那畜生已七窍流血而亡。
冷一枫心中暗喜,区区数月而已,功力已精进如斯。他将花豹拖进洞中,饱餐了数十日豹肉。
他专心练功,如此过了半年,武功又精进不少。寻思:“过了这些时日,想必黑衣人不再寻我,且如今容貌大变,别人也不识了。”于是决意回仁义庄查看一番。
冷一枫小心行路,赶了两日方到。不远处便是仁义庄,远远望去,只见庄门紧闭。纵使行人路过,亦是绕道而走,唯恐避之不及。
冷一枫见物是人非,不禁伤感。寻思:“白天引人注意,且等到晚上再行事。”回头望去,不远处便是“顺风酒楼”,心想那里人多,或许能听到甚么,于是朝酒楼走去。
他未到门口,店小二便凶神恶煞跑了出来,吼道:“臭要饭的,滚一边去,也不看看,这是你待的地方么!”冷一枫悻悻走开,转身窝在门外的角落里。
过了片刻,忽听酒楼内有人低声道:“可惜啊,昔日的仁义庄如此热闹,如今却人去庄空,实在…”
话音未落,另一人道:“是啊,冷大侠夫妇惨死,甚是可惜,不知冷大侠得罪了什么厉害角色…”
他刚说完,只听一人急道:“两位大哥莫在此谈论此事,以免惹上祸事啊。”
当先一人愠道:“却是为何,冷大侠生性豪爽,嫉恶如仇,又仗义疏财。如今惨遭杀害,如何说不得。”言语间反而提高了声音,邻桌几人向他们望来。
这时,只听那人轻声道:“王大哥、李大哥,两位莫要生气,小弟亦敬重冷大侠为人。可是,可是两位难道不觉此事蹊跷吗?”
冷一枫闻言,凝神倾听。
只听那“王大哥”急道:“刘贤弟别卖关子了,愿闻其详。”姓刘的喝了一杯酒,看了看四周,悄声道:“冷大侠武功高强,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其劈风掌精妙,造诣极高。就算得罪了什么人,凭他在武林中的威望,也不至于惨遭灭门呀。”另外两人闻言,点了点头。
这人又道:“仁义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定是得罪了极厉害的角色!”顿了顿,又道:“况且此事翌日便传开了,江湖人士无不震惊。冷大侠的诸多好友到来,收殓了冷大侠夫妇及众人的尸身。却唯独不见冷大侠儿子的踪迹,想必是逃了出去。唉,不过依我之见,亦是凶多吉少!”
那“李大哥”接道:“此言不假,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话音未落,那“王大哥”道:“我看未必,若老天敬重冷大侠为人,保他儿子无恙,也未可知。”另外两人皆道:“借王兄吉言!”
说完这些,三人又胡乱吃些酒菜,便各自散去。
冷一枫得知爹娘已入土为安,心中宽慰。待到深夜,他奔到仁义庄外,轻轻跃到屋顶,向院内望去。偌大的院子,没有一点灯光,显得阴森恐怖。想起这里曾尸横遍地,不禁生出恐意。
他在屋顶伏了半个时辰,见无动静,向下跃去。不想方提气,便已稳稳落地。他心中大喜,不想功力精进如斯。
岂不知,劈风掌的修炼在于专注。他将内功心法与掌法早已熟记,心无旁骛,经数月的修炼,此时已经融会贯通,自是功力大增。
第四章 镇威镖局
冷一枫展开轻功,径到自己屋前,推开们走了进去。见屋内桌倒椅歪,凌乱不堪,显然被人动过,似乎不久前被打翻。
他立时谨慎起来,轻轻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约半盏茶的时分,院内并无动静。冷一枫松了口气,欲到父亲书房查看一番。这时,院内似有声音传来,极其细微。他凝神倾听,确有异响。寻声望去,正从父亲书房传来。
冷一枫一动不敢动,沉思片刻,忽听见有人喝问:“谁!”
他心中一凛:“莫非被发现了?”不及多想,便闪至门后,左掌护胸,右掌微向前伸,蓄势待发,乃劈风掌中“分庭抗礼”招数。此招既能出其不意攻击敌人,亦能自保。
这时,他又听见一声凌厉的呼哨声,一人打出了暗器。接着便是破窗之声,院内传来了打斗声。他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两条人影左冲右突,在院中来缠斗起来。
月色映照之下,看不清两人容貌。但依稀可见其中一人身着黑衣,一顶连衣毡帽;另一人则是一袭蓝衣,灰布蒙面。
两人过了十余招,冷一枫便惊奇不已。只见黑衣人武功高强,招数阴狠毒辣,却怪异无比,透着一股邪气。蓝衣人轻功极高,在黑衣人招数中穿来插去,只守不攻。不管黑衣人如何出招,皆被其轻松化解。
过了半刻钟时分,黑衣人出招越来越快,显得有些急躁。而那蓝衣人,武功变幻莫测,一招一式清灵幽雅。时而如娟娟蝴蝶,翩翩起舞;时而如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冷一枫未曾想,世上竟有如此优雅之武功,不由得看呆了!
少顷,黑衣人飞身跃起,疾速踢出三脚,攻势甚急。蓝衣人见状,伸出右手,闪电般弹了几下。只听“嗤嗤嗤”三声,乃是三粒石子破空而出,直指他血海、伏兔、承扶三穴。
黑衣人见状大骇,疾忙闪身,堪堪避过。而后借势后跃丈余,问道:“不知阁下何人,为何阻我?”蓝衣人不语,直盯盯望看着他。黑衣人见状,道:“既然如此,受死吧!”言罢从腰间抽出一物,一尺见长,乌黑发亮。
他闷哼一声,疾速攻出了十余招。只见其或刺,或砍,或挑,或压,或拌,或点,时而打开,时而闭合,原来是把铁扇子。其招数灵动轻巧,精妙无比,却始终未碰蓝衣人半分衣衫!
两人过了四十余招,蓝衣人依旧只守不攻。黑衣人见伤他不得,心中急躁起来。这时,只见他右手执扇,一招“孔雀开屏”挥出,左手却摸出一枚铁蒺藜,待扇子收拢之时,劲力掷出!
此招甚是阴险,冷一枫不禁为蓝衣人担心。
蓝衣人早已察觉,嗔怒道:“好阴险的小人!”言罢,他身法陡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只见一袭蓝衫,不见人影。倏尔一飞冲天,不见踪迹。
黑衣人见状大惊,忙向上望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衣人如纸鸢般摔倒在地,狂吐几口鲜血。他心中惊异不已,蓝衣人出手太快,竟不知如何中招。冷一枫亦暗暗称奇。
蓝衣人重伤了黑衣人,依旧不语。少顷,只见他双足轻点,身形连转,向院外飞去。黑衣人错愕不已,一跃而起,便向院外逃去。
冷一枫见状,忙纵身追了出去。奔了约五里,不见人影。寻思:“不知两人何方神圣,出现在仁义庄?从两人言语可知,黑衣人有所图谋,却为蓝衣人阻止。黑衣人若不死心,定会再来。”
他盘算已定,决意守株待兔,便赶回了仁义庄。
冷一枫方离去,一人从树上跃下,露出了一丝狞笑,正是那黑衣人。他虽受重伤,依然发觉有人跟踪,便躲在树上,静观其变。
冷一枫皆藏于庄内,接连几日无事。直到第五日深夜,如往日一般,正盘膝而坐,修习内功。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轻轻起身,向院内望去,发现一间屋内人影攒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只听一人骂道:“他奶奶的,就这鬼地方,能有甚么宝贝。”另一人附和道:“就是,不知师傅偏信了哪个龟儿子的话,就打发我们连夜赶到这...”
话音未落,一人沉声道:“偏就你两人废话多,找东西要紧!”众人闻言,笑了笑。
过了约两个时辰,几人将庄内搜了一遍,一无所获,便即离去。
冷一枫等他们走远,小心跟了上去。这几人一路无语,往山林深处奔去。过了约一盏茶工夫,人在一处草屋前停下,走了进去。冷一枫绕到屋后,屏住呼吸,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一人抱怨道:“几位师兄,仁义庄已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别说宝贝,废铁都不见一块。依小弟之见,不如明早就回镖局吧。”
一人笑道:“小师弟,话虽如此。不过,师傅这次让你跟来,意在让你见见世面,你...”
还未说完,那“小师弟”接道:“好个见世面!莫非便是深夜去凶宅找什么宝贝?”那人道:“啊呀,小兔崽子,越来越没规矩,看我不揍你!”说着就要动手。
这时,另一人沉声道:“别闹了,五师弟说的是。镇威镖局仰仗师傅,在江南名声显赫。但中原高手云集,我等须谨慎行事。况且此次任务在身,不可节外生枝。歇息吧,明晚再进庄搜查一遍!”余人齐声答应,便不再言语。
冷一枫闻言,疑窦丛生,寻思:“父亲曾说起过镇威镖局,怎会来到了中原,不知在庄内找什么东西?”
原来,这镇威镖局远在福建,总镖头姓梅名成林,武功高强。其浸淫八卦刀二十余年,刀法精湛。梅成林经营镇威镖局已数十年,可谓家大业大。在福建无人不知,乃是一霸。
梅成林善使八卦刀,却不是八卦门弟子。至于从何习得,已无从得知。八卦刀法是以八卦掌法为基础,结合八卦刀招式而成。是以,凡习八卦刀者,多数都会练八卦掌。
梅成林亦不例外,他以八卦掌和八卦刀起家。但其不凡之处,在此基础之上,又自创了些精妙招数。融会变通,自成一家。他所用八卦刀比一般的刀长一些,其刀柄长一尺二寸,刀身长三尺三寸。亦比一般的刀更重一些,竟达二十余斤。
据传,梅成林早年混迹于绿林,寂寂无名。后听从一人教诲,才潜心习武,创立镇威镖局。自此方广交武林人士,江湖极少有人知其往迹。
第五章 蓝衣人
冷一枫见状,轻轻起身,准备离去。忽然脚下“咯吱”一声响,不知踩何物。他暗叫“不好”,立即展开轻功,发足急奔。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铁蒺藜破窗而出,来势甚急。冷一枫不及回头,疾忙低头,向前一扑闪过。屋里传来“咦”的一声,略显吃惊。
如此耽搁,他已逃脱不及。这时,几人破窗而出,人影幌动,瞬间将他围了起来。冷一枫定睛一看,共计六人,不禁眉头紧皱。
一人上前一步,道:“阁下何人,好歹留下万儿,免伤了江湖和气。”冷一枫双手抱拳,道:“各位英雄,小人路经此地,别无他意。”他初入江湖,不知江湖经验,这般说辞如何欺瞒过去?况且偷听别人谈话,已患了江湖大忌。
那人冷笑一声,使了使眼色,便有两人上前。两人手提八卦刀,一人左跨一步,使出一招“夜战八方”,当胸砍来;另一人右跨一步,使出一招“并步劈山”,横扫冷一枫下盘。
冷一枫自修炼劈风掌以来,此次乃首遇敌手,不敢大意。只见他右掌虚晃,同时后退一步,闪过来招。左手劲力拍出,使出劈风掌中一招“游刃有余”,去抓左首那人手腕。
左手那人不待他掌至,随即收刀回劈,反手就是一招“退步劈刀”,直取他胸口。冷一枫身形后仰,避了开去。但听得耳后刀声,知是另一人攻来。
此时,他已然闪避不及,慌乱中双掌齐出,一招“劈风带路”直直推出。此招旨在自救,真气集聚于双掌之上,尽力击出。只听“砰”的一声,正中那人当胸。只见其后退数步,口吐鲜血,萎顿在地。
冷一枫误打误撞,不意此招竟有如此威力,心中暗喜。其实,此招乃是劈风掌中精妙招数之一。只因他功力不够,方使出了五成劲力而已。若是冷卓然出掌,中掌之人立时毙命。
另一人见状,大吼一声。疾速挥刀,只听“刷刷刷”,便攻出六招,刀刀拼命。冷一枫重伤一人,精神陡长。便凝神接招,一一化解。
又十招过后,那人气力不足,左肩膀露出破绽。冷一枫眼疾手快,猛的上前一步,一招“力排众议”击中其肩头。那人后退数步,气血翻腾,无力再战。他虽胜了此人,但小腹却被其八卦刀划伤。即便是轻伤,也鲜血直流。
冷一枫打倒两人,心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于是双脚发力,飞身向前跃去。刚至半空,忽觉背后刀声袭来,内劲凌厉。他大吃一惊,翻身又跃了下来。
原来,出招的乃是先前说话的为首之人。他见冷一枫欲逃,心想:“哪有这等便宜事!”不待他跃起,便飞身向背后砍去,是八卦刀中一招“开山渡水”,呼呼作响。冷一枫幸亏跃了回来,否则将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两人拆了十招,不分胜负。冷一枫只觉此人武功不弱,见其八卦刀法精湛,内劲凌厉,看来已学了七八成。他受伤失血,又勉强支撑了十招,便渐落下风。余人见状,皆喜形于色。
此时,他已身中数刀。不禁暗暗着急,心想:“莫非今日要丧命于此?”想到此处,分神不支,左腿又中一刀。
那人见状,双脚轻点,飞身向前一扑。使出了八卦掌中一招“移山换柱”,正中他胸口。此刻,冷一枫再无力支撑,摔倒在地。
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说也不说?”冷一枫冷笑一声,道:“要杀就杀,少说废话。”言罢,闭上双眼。那人见此大怒,便挥刀向他斩去。
这时,忽然“嗖”一声,破空而来。众人惊诧不已,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当”的一声,那人八卦刀拿捏不住,飞了出去,手臂亦被震得隐隐发麻。
那人大骇不已,向四周望去,无半个人影。他是暗器行家,方才便是他打的那枚铁蒺藜。可与这枚暗器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余人大惊,纷纷拔出了八卦刀。
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蓝色人影闪身而至。只见其背对众人而立,身形蔓妙绝伦。忽然,众人眼前又是一晃。只听“啊啊”几声惊叫,另外几人的八卦刀皆被夺下,扔在当地。蓝衣人却依然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冷一枫看得清楚,蓝衣人以绝妙轻功,瞬间夺下四人武器。他暗暗称奇,忽然想起仁义庄遇到的蓝衣人,莫非是同一人?
过了片刻,蓝衣人依旧不语。为首那人忍耐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等乃镇威镖局梅总镖头的弟子,在下汪师全。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望高抬贵手。”他见这人武功高强,想必是武林前辈,是以恭敬相寻。
蓝衣人闻言,一动不动,道:“哪个镇威镖局,是梅成林那小子吗?”汪师全道:“正是。”蓝衣人冷笑道:“镇威镖局,好大名头。凭你们几个也配知我名讳!”
汪师全心中恼怒,自知武功不敌,唯有隐忍。便道:“晚辈跟此人有些恩怨,前辈若识得此人,我等不敢放肆,绝再不为难于他。若...”话音未落,蓝衣人看了冷一枫一眼,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
汪师全闻言,心中稍宽,起身就要去捡八卦刀。这时,蓝衣人道:“且慢!”汪师全道:“前辈有何指教?”蓝衣人道:“本大侠生平最恨者,便是梅成林那个恶贼!你们几个偏偏是他的徒弟,必定不是好人,他的事我管了。”言罢,指了指冷一枫。
汪师全等人闻言,怔在当地。
蓝衣人道:“念在你们行凶未遂,今日便饶过了。连夜滚回福建,不准再踏入中原半步。”汪师全低声道:“晚辈遵命。”说罢,几人捡起武器便走。蓝衣人又道:“慢着。”汪师全低声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蓝衣人沉声道:“回去转告恶贼梅成林,五个月之后,本大侠拜访镇威镖局,取他狗命,让他安排后事吧!”汪师全闻言,心中一凛,答道:“是,是,晚辈一定禀告家师。不知…前辈名讳?”蓝衣人倏尔转身,喝道:“还不快滚!”
汪师全等人大骇,搀扶了受伤两人,头也不回,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冷一枫死里逃生,上前谢道:“多谢前辈救命大恩,晚辈感激不尽,不知…”话音未落,蓝衣人望了他一眼,双脚轻点,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冷一枫愕然不已,心中感激。心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于是撕下衣襟,裹住伤口,忍痛向树林深处走去。
第六章 初至江南
冷一枫,便是开篇赶夜路之人。
他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由于失血过多,心神俱疲,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上午。
他四下望了望,发现躺卧在荒草丛中,在太阳下晒了半日。此时,伤口愈合了些,他寻了些草药,胡乱敷在伤口,重新包扎了下。
冷一枫定了定神,寻思:“汪师全等人回去报信,镇威镖局定作防备。只是不知蓝衣人与梅成林有何仇怨,定要取他性命。梅成林既然派人到仁义庄,必定知道些甚么。”于是决定伤好之后,便南下福建。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三个月。冷一枫伤势早已痊愈,此间专心修炼劈风掌,又精进不少。他赶到一处市镇,当夜潜入一大户人家,顺了几百两银子。小镇出了如此大案,第二日便人尽皆知。
冷一枫买了些衣物和胶水,将自己装扮成了一虬髯大汉。又买了匹马,赶去福建。一路游山玩水,相安无事,历经月余方到。
福建位于东南沿海,与中原大不相同。只见街市喧闹繁华,人来人往。宝马雕车甚多,千秋百态,华贵耀眼;其地盛产丝绸,行人多绸缎裹身,华丽精美。屋檐凸起,瓦当垂下,显得宁静祥和。
福建水多,海产丰富。其航道贯通,纵横交错。水多自然船多,胥民也多。胥民多以渔为业,浮家泛宅,逐潮往来于闵江之上,乃当地特有景象。
冷一枫生在中原,怎见过如此景象?心中兴奋不已。心想若是春夏交游于此,自是乐趣无穷。忽然想到一句诗“石崖觅芝叟,乡俗采茶歌”,虽不知何人所作,却正应此情此景。
他在街上行了片刻,见前方不远处,一座豪华楼阁。走得近前,见上书“龙凤茶楼”,狂草字体,潇洒飘逸。他寻思好大口气,便拍马走了过去。
店小二见来客,忙迎了上来。教人栓了马,便引他入内。待他落坐之后,上了碗乌龙茶。只见其汤色橙红浓艳,叶底肥软,绿叶镶边。他小嘬了几口,只觉滋味醇厚回甘,不禁赞道:“好茶,好茶。小二哥,续上。”
店小二应了声,笑着跑了过来。得意说道:“这位客官,一看您就是外地人。不瞒您说,在本地,我们店的茶若排第三,便没人敢称第二!”
冷一枫闻言,甚是不解,问道:“小二哥,以我之见,贵处的茶堪称第一,莫非还有比这更好的茶?再者,你怎地胡言乱语,什么二三?”
店小二道:“这位大爷,小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福建只有一人敢称第一。”冷一枫问道:“哦,何人?”
只见店小二四下望了望,低声道:“除了镇威镖局梅总镖头,还有哪个?他武功高强,结交很广,况且有的是银子。”
冷一枫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梅成林竟有如此名势。
他又喝了口茶,问道:“小二哥,去镇威镖局怎么走?”店小二道:“这个最好找,出了茶楼往东半里,最气派的宅府便是。客官,容小的多嘴,敢问您去镇威镖局是…”
冷一枫笑道:“我有个表亲在镖局当差,去寻他。”店小二闻言,赔笑道:“啊呀,这位大爷,您慢走!”冷一枫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他按照店小二指示,行得半里,果见一座宏伟的宅府。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左右门上各镶了六枚铜钉,皆茶碗大小,闪闪发光。匾额上书“镇威镖局”四个金漆大字,左右一组红漆对联映入眼帘:
上联:大智勇威震四方,立信义诺重千斤;
下联:崇信义万里争投,秉公直千金可托。
门前左右各设一石坛,中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青旗飘扬。只见左首旗上绣着“镇威镖局”四个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右首旗上着金色丝线,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神态威猛的猛虎。旗子随风招展,更显得猛虎奕奕若生。
门前两排石凳相对而立,分坐着八名壮汉。劲装结束,腰板笔挺,一股英悍之气。他见此情景,心想镇威镖局不愧为福建第一霸,果然威风凛凛。
冷一枫计算时日,距蓝衣人之约尚有半月,便在镖局不远处找了家客栈。每日只顾饮酒吃茶,观察镇威镖局动静。他出手阔绰,店家自是热情招待。
待到第七日,巳时时分,只见一壮汉拍马而来。其人方脸宽额,浓眉大眼。紫铜色脸膛棱角分明,粗犷豪爽,仿佛石雕一般。腰悬宝剑,长约三尺,看似用剑高手。一番通报之后,被引入府内。
午时时分,又来一人。只见他手持双钩,体形肥胖,脸阔眼小,身高不足五尺。其下马姿势干净利落,想必下盘功夫不弱。
冷一枫见状,寻思:“定是梅成林忌惮蓝衣人,便邀好友相助。”心中不禁为蓝衣人担忧。
未时时分,镖局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辘辘而出。车铃随风声传来,幽远清脆。冷一枫循声望去,见马车四面皆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绉纱遮挡。
这时,忽见一双纤纤玉手撩开帘子,一抹雪白若隐若现。只见指尖微翘,修长如葱,肤色如雪。好似“春草初生驰上苑,秋风欲动戏长杨”。
冷一枫生在豪杰世家,不曾见如此华丽的马车,不禁叫了声好。掌柜的闻言,笑道:“客官,不妨猜上一猜,马车之中为何人?”
他笑道:“梅成林一方霸主,莫非是他的一房小妾?”掌柜的道:“客官说笑,梅成林确有几房小妾。不过,这是他小女儿,年芳二八。生的是国色…什么来着?”他接道:“国色天香。”掌柜的道:“对对,听说,梅成林最宠爱这个女儿。”
冷一枫吃了杯酒,问道:“掌柜的莫非见过这小姐芳容?”那掌柜的道:“哎呦客官,您别取笑小的,我这客人多,听来的。小的还听说,再过几日,镇威镖局要大摆宴席,为她庆生。”
他见马车左右八骑随从,看装束应是镖师,便道:“掌柜的,梅成林家人出行皆是这般?”那掌柜的道:“先前不是,最近三个月才如此。”
冷一枫寻思定是梅成林担心仇家,才多派人保护。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辆马车方回镖局。
第七章 孤身涉险
傍晚时分,又有一骑,疾驰而至。只见来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其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看其风尘仆仆,似远道而来。
冷一枫暗赞:“好一个英雄豪杰!”寻思:“算上先前二人,这几日便有三名好手,不知镖局内还有多少帮手。”
他看此情形,心想梅成林今夜定会为其接风心尘。若潜入镖局,或可打探些消息。但想到镖局内的武林高手,更不知还有多少厉害角色,犹豫不决。
他忽然想起爹娘惨死,父母大仇不报,还有何面目?于是决意冒险,夜探镇威镖局。
夜半,街道少有人往,一片沉静。镇威镖局却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冷一枫身着夜行衣,借着月色躲在镖局外。他见围墙两丈余高,院内一棵参天大树,郁郁葱葱。
四下查看之后,他轻轻跃到围墙之上,而后双脚发力,蹿到树上,向院内望去。
整座院子宏伟庄重,高峻威严,气象森然。细数之下,竟有五进院落。一般来讲,第一进为正堂,即主客厅,接见初遇或尊贵的客人;第二进是二堂,即副客厅,接见亲近之人;之后便是偏房、客房,偏房和客房,往内走就是厢房等。
冷一枫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院内有三组护卫巡视,每组四人。他见二堂人来人往,人声嘈杂,想必是其宴饮之处。
他待一组护卫巡视过后,轻轻跃下树来,迅速躲到墙角。刚站定,便有两人从身旁走过。他疾忙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待那两人走远,他悄悄摸到二堂屋后。抬眼向正厅望去,见窗户半闭,看不到屋内情形。但见窗前一排假山,四周种满了各种花草。
冷一枫略一沉吟,心生一计。他轻轻溜到假山处,藏于其后。此处恰能看到屋内场景。
只见屋内五人,分宾主坐定。一人背对自己,其余四人相对而坐。
这时,只听左首那人朗声道:“有劳众位兄弟前来相助,梅某不胜感激,先干为敬!”声若洪钟,显是内功深厚。
冷一枫闻言,心想此人便是梅成林。
其余四人见状,忙举杯,齐道:“梅兄客气了。”梅成林又道:“各位都是梅某朋友,有声名在外者,有隐居山林者,彼此恐不相识,我来引荐。”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高声道:“梅兄,都急煞小弟了,早该引荐。”梅成林笑道:“欧阳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急性子。”
那人接道:“哈哈,这急性子打娘胎里带来的,改不了啦。”
梅成林向几人道:“这位乃是江湖人称‘金钩铁马’欧阳德,欧阳兄是也,在江西可是响当当的英雄!”
欧阳德笑道:“啊呀,哪里哪里,都是朋友们抬举。”话虽如此,却无半点谦恭之气。
这时,欧阳德右首之人抱拳道:“啊哈,我倒是谁,原来是欧阳兄,久仰久仰。兄弟常听江湖朋友提起,欧阳兄梅花钩功夫端的是出神入化啊!”
原来,欧阳德即是那矮胖之人,是梅成林做绿林时结交的好友之一。他本是打家劫舍的匪徒,叫作欧阳坯,后金盆洗手,改名欧阳德,为人所知。其面和善,却心狠手辣。
他虽然身材矮胖,但其身法灵活,下盘功夫扎实,梅花钩的功夫着实了得。
钩,位列十八般兵器之第七位,其握手处有一月牙形护手刃,可挡可划,其尖、角、刃均具有杀伤力。钩法主要由钩、缕、掏、带、托、压、挑、刨、挂、架等招式。施展出来,只见身随钩走,钩随身活,快速连环、钩挂云转、有翻江倒海之势、威猛中透着凌厉。
梅花钩因钩身嵌有梅花图纹而得名,对修炼者要求较高。欧阳德身材矮小,下盘扎实,身法灵活,又兼之其苦练数年,便有了“金钩铁马”之称号。
据传,欧阳德当年为学此钩法,不惜隐忍三年,拜一高手为师。但他学成之后便杀了其师,实是大逆不道之徒。
欧阳德闻言,甚是欣喜,道:“不敢,兄台过誉。”那人道:“来,欧阳兄,在下敬你一杯。”
另外两人似未闻其名,便道了声“久仰”。梅成林见状,与两人共饮一杯。
欧阳德道:“在下眼拙,不知兄台…”言罢,望向梅成林。
梅成林忙道:“这位乃是‘神拳当空’陈慕寻,陈老弟一十六式‘心意六合拳’精妙无比,‘神拳’之名,当之无愧,哈哈!”
三人闻言,皆抱拳道:“原来是‘神拳当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冷一枫见状,寻思:“看来此人颇有名声。”
陈慕寻谦逊道:“各位谬赞,能结识众位英雄豪杰,真是陈某三生有幸。”
原来,这陈慕寻乃河北人氏,为人刚正不阿,一生行侠仗义。他虽居北方,却自创一套南拳,谓之“心意六合拳”,共一十六式。何为六合?六合者,乃: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其内意与外在兼修。
遥想当年,陈慕寻便是凭此拳法,一举击毙“河北十盗”,从此声名鹊起!
众人皆知其行侠仗义之事,敬佩不已,各自敬了一杯。
梅成林举起酒杯,指向着左侧一人,肃然道:“三位兄弟,这位姓单名元柯,乃是梅某好友。单兄的‘无尘剑法’端的是出神入化,无人能及。梅某曾有缘见识,实在是佩服之致啊!”
欧阳德等人不识此人,皆不以为意。但见梅成林对其剑法如此推崇,想必有过人之处。于是抱拳道:“单兄大名,久仰!”
单元柯忙还礼,低声道:“梅兄谬赞,在下山野闲人。今日得见各位英雄,幸甚之至。”
单元柯正对窗而坐,冷一枫恰能看到其容貌,正是巳时赶到的腰悬长剑之人。只见他沉默寡言,喜怒不言于表,显得高深莫测。
梅成林并未夸口,单元柯精通无尘剑法。此剑法快慢相兼,刚柔相含。精妙之处,实是以身带剑,剑随身走,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其柔和蕴籍,缓缓不断,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彼时身形换位,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相传,此剑法乃武当一位高人所创。
梅成林道:“十年之前,梅某有幸结交单兄”。言罢,似有所思。又道:“单兄淡泊名利,在下本不愿打扰清静,但此事关乎梅某身家性命,望请见谅。”
单元柯闻言,忙道:“梅兄莫要多虑,小弟定尽绵薄之力!”
第八章 颠倒是非
此时,尚有一人未及引荐。
梅成林朗声道:“这位便是智慧过人、料事如神、江湖人称‘九命诸葛’鲜九生是也!”言语之中尽是敬重之意。余人闻言,皆倍感惊奇。
原来,近年来,鲜九生在江湖名声甚高。只见他身高近七尺,约三十五六岁,身着水墨色衣襟,头戴一片毡巾,生得风流韵致。他年纪轻轻,却是智慧过人,料事如神。
江湖上任谁,有难解之事,若请得此人居中调停,多半迎刃而解。因此,他在江湖上名声极好,与其结交者不计其数。自然,也招惹了不少仇家。据说寻仇者滋事者甚多,但皆被其轻松打发,化险为夷。
可见此人除了计谋,武功也不弱。是以便有了“九命诸葛”之称号。
鲜九生忙道:“梅大哥莫要折煞小弟,在下愧不敢当。能够结交几位英雄,小可幸甚之至。在此敬各位一杯,先干为敬!”言罢,一饮而尽。余人见状,举杯共饮。
冷一枫闻言,发觉鲜九生口音似曾相识,却一时难以想起。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原来这鲜九生正,正是被蓝衣人打伤的那个黑衣人。
他想到此处,激动万分,寻思:“梅成林、鲜九生断然与仁义庄之事有关!”
屋内众人兴致高涨,酒过三巡之后,便大谈江湖异事。天南地北,好不热闹。几人之中,只有单元柯沉默寡言。于兴致之处,他也只是随口附和。
此时,众人已有三分醉意。欧阳德喝了一杯酒,朗声道:“梅兄,莫怪小弟多嘴。你武功高强,八卦刀法又如此精湛,任谁也难伤你半分。此次为何这般畏畏缩缩,小弟甚是不解。”
众人闻言,心中也疑惑不解,便纷纷向梅成林望去。鲜九生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梅成林见状,喟然道:“各位兄弟,实不相瞒,此事说来话长,听我慢慢道来。自我创立镇威镖局以来,在江湖小有名望,各路英雄也略给些薄面。镇威镖局的事业可谓顺风顺水。可是,就在三月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老夫至今捉摸不透。”
众人不解,问道:“何事?”
梅成林道:“三个月前,朋友拖了我一趟镖,押往山西。此镖贵重些,于是我安排了六个弟子负责。他们从福建一路向北,皆相安无事。可是,路经河南洛阳之时,却被人挑了,还打伤了我几个弟子。”
陈慕寻闻言大怒,道:“岂有此理,梅兄可知何人所为?”梅成林道:“在下不解之处就在于此,我平生行事谨慎,极少得罪他人。更可气的是,那人言明,五月之后来取我性命。”
陈慕寻道:“好大口气,梅兄勿虑,他不来倒好,若是来了,让他有去无回!”梅成林道:“多谢陈兄大义!其中曲直如何,待我叫弟子进来,各位参详参详。”言罢叫了声“师全”。
汪师全在门外应了一声,推门而入。近前纳头便拜,道:“弟子拜见师傅及众位前辈。”梅成林道:“师全,将此事来龙去脉叙说一遍,不得有半点隐瞒。”
汪师全答道:“是。”硬是将冷一枫、蓝衣人说成劫镖之人,又将几人如何力战、最终不敌添油加醋乱说一通,仁义庄之事却只字不提。
冷一枫闻言,大怒不已,心中骂道:“梅成林、汪师全这帮无耻小人!”
原来,这等说辞皆是梅、汪二人预先编排,为了引起众人的愤慨之情。果然,汪师全话音刚落,陈慕寻已怒不可竭,欧阳德愤愤不平,鲜九生微微一笑,单元柯不露声色。
梅成林见状,命汪师全退了出去,道:“众位兄弟,在下非贪生怕死之人。若能以我一人性命化解此事,我在所不惜。只怕此事有甚么误会,免伤无辜之人。这才邀请各位兄弟前来相助,若能化干戈为玉帛,真乃我梅成林再生之父母,梅某在此先行谢过!”言罢,便躬身拜了下去。
众人见状,惊道:“使不得!”疾忙将其扶起。
这时,欧阳德笑道:“梅兄多虑了,莫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如今我等在此,定全力周旋。若是误会,立时便解,若是小人来犯,我等定不答应!”
余人皆道:“欧阳兄所言极是。”
梅成林见状,心中稍安。当初,他听汪师全所说,也是惊诧不已。左思右想,想不起何时得罪过此人。汪师全是他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个,八卦刀功夫最高。可是他的单刀,却被一粒石子震脱。可见对方不仅暗器功夫了得,内功也很深厚。
梅成林一向行事谨慎,便邀来几位好手相助,杜撰了那套说辞来蒙骗众人。
已是深夜,屋内几人兴致正浓。冷一枫却一动不敢动,甚至大气不敢喘,唯恐被察觉。
忽然,陈慕寻长叹一声。
众人见他满脸忧郁,似有不快之事,忙问缘由。
陈慕寻沉声道:“各位兄弟莫怪,在下偶想起一件憾事,甚是伤感。”言罢,又摇了摇头。
众人不解,再三追问。
陈慕寻推辞不得,道:“在下想起一位慕名已久的英雄,如今却无缘拜会了,是以长叹不已。”众人忙问何人,陈慕寻道:“此人便是仁义庄冷卓然,冷大侠端的是英雄豪杰。”
仁义庄惨遭灭门,江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自是无人不晓。众人闻言,心中各有所思。
冷一枫见他提起此事,诧异万分。
鲜九生闻言,微微变色,淡淡说道:“陈兄说的是,小弟对冷大侠佩服得紧,只是无缘结识,确是人生一大憾事。”梅成林心中一惊,道:“梅某与冷大侠有过一面之缘,乃真英雄、真豪杰,只是天妒英才,实在可惜!”欧阳德虽不是豪杰义士,对冷卓然也有所耳闻,道:“小弟虽与冷大侠素不相识,却也佩服的紧。”
单元柯不露声色,道:“冷卓然一代大侠,却死的如此蹊跷,惜哉。据说是被奸人所害,不知各位怎么看?”陈慕寻道:“我听闻冷大侠被害之后,他的众多好友四处查访。可是却无半点线索,就连其子也不知所踪。”停了片刻,又道:“后来听说,凶手是‘岭南三怪’后人,不知真假。”
单元柯道:“冷大侠武功高强,数年前以一人之力击毙‘岭南三怪’三个恶徒。其后人武功多半无出其右,想必也不是冷大侠对手。”
梅成林道:“单兄所言极是。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或许冷大侠中了奸计,也未可知。”言罢,看了看鲜九生,笑道:“鲜老弟,你江湖名望高,结交的朋友颇多,消息自然灵通。况且老弟智慧过人,必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鲜九生忙道:“梅兄谬赞,小弟哪有什么高见。仁义庄灭门之事,武林皆知。小弟确有耳闻,不过亦是谣传,不说也罢。”
单元柯道:“鲜老弟莫要推辞!在下虽隐居山林,却也知‘九命诸葛’的大名,早就想一睹风采,只是无缘拜会。今日有幸结交,自当洗耳恭听。”
冷一枫疑惑不解,单元柯在席间一向沉默寡言,为何对仁义庄之事如此关心?
第九章 青云帮
鲜九生闻言,忙道:“单兄所言,折煞小弟也。”单元柯道:“来来来,我敬鲜老弟一杯,莫要推辞。”言罢,两人一饮而尽。
鲜九生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言罢,又喝了杯酒,低声道:“诸位行走江湖,想必对‘青云帮’有所耳闻罢!”
鲜九生只这一句话,便把众人惊的半晌不语。
冷一枫见状,十分诧异,不知青云帮是什么帮派?
原来这青云帮,乃是两广之地一个极其神秘的江湖帮派,已绵延百年。帮主武功高深莫测,帮中成员大多亦是武林高手。自帮主之下,设有左右二使、四位舵主、一十二位堂主、八八六十四坛主,帮众几万余人。
青云帮行事诡秘,飘忽不定。近数十年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始终罩着一层面纱。它神秘莫测,实力强大,又让人捉摸不透。它从不遵从所谓的仁义道德,唯一的行事准则即是帮规。根本无法用正邪、善恶来度量。青云帮行事,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传言道:身入青云帮,鬼神亦可泣。
据传,青云帮第一代帮主叫作柳青云,堪称江湖奇人。他生性怪异,行事诡秘,令人捉摸不透。他既嗜杀成性,又行侠仗义,可谓亦正亦邪。
柳青云年少之时,功夫已至一流,是以轻狂不羁。后来,不知从何处习得“天罡神掌”绝世武功,更加狂傲无比。年纪轻轻便已称霸两广,一时间声名鹊起,广招江湖人士,创立了青云帮。
青云帮日益壮大,柳青云的野心逐渐膨胀,欲称霸武林。他不满于两广边陲之地,便纠集帮中高手,向各大门派挑战。数月间,便挑了湖南、湖北的各大门派,伤人无数。继而向中原武林进发。
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早就听闻青云帮的事迹,人人自危。在此攸关之际,武当派联络各大门派,齐聚少林寺,以协商应对之策。几日之后,各派意见一致,推举少林寺方丈苦慧大师为中原武林盟主,主持正义。
苦慧大师乃得道高僧,其武功亦高深莫测。他精研少林寺第一绝技“如来神掌”十数年,又自幼修习“易筋经”,可谓之武功天下第一。他原本淡泊名利,推辞不就。但以大局为重,才答应暂时担之,待此事后便卸任。
苦慧大师心想,中原武林门派众多,人才济济,未必输于青云帮。但若双方争斗起来,不知有多少门派遭殃,也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为此丧命。
苦慧大师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念。他权衡再三,决意以一人之力化解这场武林劫难。于是,他以中原武林盟主的名义,向柳青云发出了一封挑战书。
书中大意,希望与柳青云一决高下。若苦慧大师输了,天下英雄推举柳青云为武林盟主;若柳青云输了,青云帮不准再踏入中原半步,更要立下一条帮规:从此恪守道义,不行不义之事。
柳青云见书,心想苦慧大师乃少林寺方丈,武功自然高深莫测。与之对战虽无十成胜算,但凭借天罡神掌,也未必会输,于是欣然答应。
自此,便有了震惊武林的“嵩山决斗”。据说,两人在嵩山山顶大战两日两夜,不分胜负。时年,柳青云刚三十出头,正直壮年,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苦慧大师虽已年近六旬,但数十余年修为,不容小觑。这一老一少交手之后,彼此敬服,竟生惺惺相惜之情。
斗到第三日,他终究不敌苦慧大师数十年功力,低头认输。
柳青云依书中所约,当即率青云帮离开中原。他临行之前与苦慧大师约定,十年之后,再决高下。苦慧大师欣然应允,叫他恪守相约之事。
柳青云依照约定,传下命令,教帮众遵守。如此之后,他无暇顾及帮中事宜,索性交由左右二使处理,自己潜心修炼武功。话说“十年磨一剑”,功夫不负有心人。柳青云历经十年,呕心沥血,终于创出一套惊世骇俗的剑法。
他欣喜不已,只身前往少林寺,欲与苦慧大师切磋一番。待赶到少林寺,却被告知,苦慧大师早已圆寂。接见他的是苦玄大师,时当时方丈,乃苦慧大师师弟。
柳青云询问详情,苦玄大师便如实相告。原来,当年苦慧大师年事已高,兼之柳青云内功深厚,天罡神掌异常刚猛。那场决斗之后,苦慧大师虽胜,却是元神耗费,全身经脉也被震伤,不久便圆寂了。
柳青云闻言,甚是伤感。苦慧大师以一人之力,挽救武林苍生,如今方知大师良苦用心。想起十年前的那场决斗,犹在眼前。他恳请敬拜苦慧大师佛冢。
苦玄大师将其引至后寺,柳青云纳头叩拜。他沉吟半晌,忽然起身。疾速抽出背后宝剑,将自创“残阳剑法”一招招使了出来。只见他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剑影幢幢,如鬼似魅,直似轻烟。一路剑法,行云流水,绵延不绝!
苦玄大师见状,心中大惊,料定此人已天下无敌矣!
待他收剑,苦玄大师先祝贺他练成绝世剑法,当世已无人能敌。后直言相告,此路剑法太过凌厉,若被奸邪之人学去,武林将不得安宁。希望柳青云传此剑法时,慎之又慎。
当时,柳青云已四十有余。经过十年潜心创剑,狂傲之心大减。此刻,他幡然醒悟:富者贪鄙,智者痴脾,刚者易折,溺者善泳,武者弑武。世间万物,如此离奇。此之谓造化弄人也?
柳青云悟得大道,向苦玄大师言明:余生不再伤害一个无辜之人,残阳剑法也绝不传世。之后,便飘然下山。他回到帮中,传下口谕,青云帮由二使掌管。
他则一人一剑,云游四方。自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位行侠仗义的怪客。此后数十年,江湖早已不见他的身影,更不见那套剑法传世。
继柳青云之后,初任的几位帮主,尚能履行遗训。数十年之后,继任帮主一代不如一代。传到当今,柳青云的威名已荡然无存。
近年来,青云帮俨然成为了江湖邪派。他们无恶不作,阴险狡诈。若是招惹了青云帮,不论何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毒手。江湖人士谈之色变,闻之丧胆。
是以,方才鲜九生言罢,众人才如此骇异。
梅成林喝了杯酒,低声道:“鲜老弟之意…仁义庄之事乃青云帮所为?”
鲜九生道:“小弟只是听闻,实不敢妄议。”陈慕寻沉吟半晌,怒道:“冷大侠怎会得罪了青云帮?咳,也只有青云帮才会如此丧心病狂!”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欧阳德酒杯摔落。他忙笑道:“啊,在下不胜酒力,惭愧!”
单元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第十章 无意险中求
鲜九生又道:“众位贤兄,方才之事,切莫言传。小弟可不敢招惹青云帮!”梅成林道:“老弟放心便是,诸位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疑。”余人称是。
梅成林起身,高举酒杯,道:“众位兄弟一路奔波,远道而来。饮了此杯,早些休息,如何?”众人见此,皆道:“如此甚好。”
正在这时,忽闻窗外传来“咔”的一声。虽声若蚊蝇,但在座者是何等修为,俱已听到。几人互使眼色,便飞身跃向窗外。
原来,冷一枫不小心将一块假山石碰折了。他心中大惊,暗叫“不好”,正欲飞身逃去。说时迟那时快,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向院外飞去。梅成林、陈慕寻等人追了出去。
冷一枫见状,惊诧不已,原来尚有两人在此偷听!想到此处,心中一凛:“若两人为敌,我岂不早已毙命?”
此时,忽觉一股劲力向他腰间袭来。他见来招凌厉,不敢硬接,侧身闪到假山之后。只听“咔嚓”一声,假山石被震碎一地!他疾忙翻身,向院外飞去。
只见来人身影晃动,飞身近前,“刷刷刷”踢出数脚。他闪避不及,又跃了回来。刚落地,还未站稳,那人又是一招袭来。他无暇多想,左手内旋,化拳为掌,一招“抱元守缺”径直拍出;右手一勾,一招“倒转乾坤”拿住来人手腕,猛的向外一带。
这两招都是劈风掌中精妙招数,他已使了全力。哪知来人却丝毫不动,自己却反被推了出去,向后退了数步方止。冷一枫暗暗心惊,不想此人武功竟如此高深。
此人正是单元柯。他见梅成林、陈慕寻等人向外追去,便一掌向冷一枫拍来。适才跟他一带一推,猛然发觉他使的竟是劈风掌功夫。察觉之余,及时收回了三层力。否则方才那一推之间,冷一枫怎受得住。
单元柯知劈风掌招式可偷学,但内功心法却需亲传。于是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劈风掌法?”冷一枫闻言,大吃一惊。不知是敌是友,便默不作声。单元柯又道:“你可识得冷卓然?”此时,院外已隐隐传来打斗之声。
单元柯沉思片刻,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快走!”
冷一枫愕然,不知何意,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低声道:“多谢前辈。”言罢,飞身跃到院外,不一刻便消失在街角。
单元柯见他走远,几个起落,飞奔到打斗之处。只见梅成林与一个蓝衫人缠斗在一起,鲜九生在旁观战。
只见梅成林手持一柄乌黑八卦刀,刀法甚是精湛。其身法左转右旋,步法更是起落稳健。他八卦刀法变化万千,时而劈、扎、撩、砍、抹,时而带、摊、拉、截等招数,绵绵不断,可谓“但见刀走不见人行”。刀法中亦不时夹着八卦掌法,其掌法亦是浑厚有力,自成一家。
再看那蓝衫人,轻功极佳。一个蓝色人影在刀光中穿来插去,转折滑溜,直似游鱼一般。蓝衫人以轻功游走,见招拆招,却不出招。梅成林刀声呼呼,掌法精妙,竟碰不得蓝衣人半分!
单元柯见状,暗暗称奇。
忽然,梅成林一刀斩向蓝衣人腹部,不待此招使老,侧身闪至其后,刀背反转,猛得向蓝衫人后背撩去!蓝衫人不料他有此招,微微一惊,却已然闪避不及。
好个蓝衫人!只见其临危不乱,向上跃起,脚尖在刀背轻点,跃到一棵树上。梅成林见此,大喝一声,一招“劈石问路”飞身向蓝衫人砍去。蓝衫人伸出左手一挥,两粒石子破空而出,直指梅成林百会、神藏两处大穴!
梅成林见状,大吃一惊!疾忙回转刀身,自上而下横在胸前。只听“啪啪”两声脆响,石子击中刀背,碎成粉末。梅成林向后连跃,倒退数十步方止。虽如此,双臂亦被震得隐隐发麻。
蓝衫人不待他站定,飞身扑来。只见其双手兰花指诀,疾攻一十二招,攻向梅成林周身大穴,招招致命。蓝衫人犹如茶女采茶,轻灵无比。梅成林大骇,不知是何武功,不住倒退!
鲜九生见状,大声道:“梅兄莫慌,小弟来也!”言罢蹂身而上。蓝衫人见状,“哼”了一声,忽拔地而起,蹿到大树之巅,连转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鲜九生心中一凛,认出了便是仁义庄的蓝衣人。他快步向梅成林走去,道:“梅兄,可试出此人武功路数?”梅成林一脸尴尬,言道:“此贼一味躲闪,试探不出,但轻功委实高明。”
单元柯上前道:“此人故意隐藏武功,或与梅兄仇家有关,不可不防。”梅成林道:“单兄所言极是。”这时,陈慕寻与欧阳德从远处奔来。
原来,他两人同追另一人。奔到院外,在前方街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两人飞身前行,只见黑影身法怪异,却是愈来愈远。只一刹那,黑影便消失不见了。两人又追出二里,仍不见踪迹,恐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奔了回来。
几人回至镇威镖局,商议半晌,不明所以。梅成林多派人手守卫,众人便各自歇息。单元柯对冷一枫之事只字未提。
冷一枫赶回客栈,兀自惊魂不定。心中疑惑:“单元柯为何放自己离去,莫非与父亲相识?不知那两人又是何人?”
自此之后,镇威镖局的守卫更加森严,冷一枫不敢造次。
他整日只在客栈清闲,过了十几日无事。翌日一早,便被一阵阵鼓乐声吵醒,搅得睡意全无。便更衣洗漱,到楼下用饭,见镇威镖局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他点了酒菜,问道:“掌柜的,今日镇威镖局有何喜事?”掌柜的说道:“客官,您贵人多忘事,可记得梅成林的那位千金?”他道:“自然记得。”掌柜的又道:“那得嘞,今日正是她一十六岁生日,梅成林给她庆生。今日镇威镖局大宴武林宾客。您不去凑凑热闹?”
冷一枫道:“哦,梅总镖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与他没甚交情,可高攀不起。”心中暗喜,寻思:“正可趁此机会,混进镇威镖局。”
于是他胡乱吃了些早饭,街市买了套书生衣巾,学着鲜九生模样,装扮了一番。又随便买了些礼物,径自到镇威镖局作贺。
第十一章 一封书信
冷一枫到了镇威镖局,见八名知客在门边迎宾。他走上前去,递了文书,上写“晚辈木风拜上”。那知客接过,说道:“久仰,兄弟在江湖上久闻大名!”便将他恭敬迎了进去。冷一枫闻言,心中一乐:“我随口胡诌的名字,连自己也是初次听到,你倒久闻了。”
各路英雄纷纷而至,拜贺之后,主家晚上大宴宾朋。梅成林雄霸福建数年,素来爱好交友,今日虽是为其小女庆生,但各处来的贺客也不少,竟有两千多人。
梅成林不禁大喜,向各路英豪不停口的招呼道谢。晚间,在大厅中开了五六十席。居中乃是首席,依次向外排开。首席乃是招待有名之士,威望不高、辈份较低的宾客,则在最外席入座。
但见居中首席之上,梅成林在主位相陪。除单元柯、鲜九生、陈慕寻、欧阳德等人外,另有一个和尚、两个道士在席。想必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冷一枫坐在最外角落一席,同席的尚有五人。互相一请问,其中三人是湖南苍梧派弟子,另外两人是江西银枪门弟子,冷一枫则随口说了个门派。几人皆后辈门人,自是无人理会他们。
群雄猜拳斗酒,甚是热闹。酒过三巡,梅成林亲到各席敬酒。敬到这边席上时,冷一枫见他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身体略微发福。但见其手上青筋凸起,一脸剽悍之色,举止步行之间,显得武功不低。梅成林向众人作了三揖,连声道谢,高举酒杯。席上众人都是晚辈,忙起身还礼。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已有几分醉意。更有甚者,已被搀扶下去休息了。
冷一枫寻思:“此时梅成林正忙于招呼宾客,可趁机混入书房,搜查一番”。于是装作不胜酒力,借故走开。此时人多事杂,兼之夜晚,有寻错路径者,也不见怪。
冷一枫悄悄摸进后院,竟无人上前询问,径直溜进第三进院落。他不知哪一间是梅成林书房,只见西首一排屋内灯火明亮,便摸到窗下,向内一一查看。
过了半个时辰,仍未找到梅成林书房。冷一枫不禁急躁起来,心想镇威镖局少说也有上百间房舍,不知搜到何时。但又无计可施,只得继续搜寻。
待到第十间,他见屋内摆设奢华,左侧便是一书架,上面放满书籍典学;右侧摆放着一古铜色茶几;正中则是一书台,笔墨纸砚俱全,后侧墙上悬挂一柄乌黑八卦刀。
冷一枫见此情行,心中暗喜。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而入。此间果然是梅成林的书房。他迅速翻看书台上的书信,只是一些押镖书信往来。随后在每个抽屉都搜了搜,也一无所获。
疑惑间,他拉开了最下层的一个抽屉,侧板有些异样。只见一个很小的拉环凹在板中,不仔细看很难发觉。他抠出拉环,轻轻一拉,乃是一暗格。
冷一枫见之大喜,从中抽出一封书信,几个字映入眼帘:“愚弟九生拜上。”他心中激动不已,正欲拆开细读,忽然门前传来脚步声。他疾忙低身,躲在桌下。待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抽出信笺,只见信中云:
愚弟拜上:自拜别梅兄已年余,甚是挂念。闻兄家业日渐壮盛,真乃可喜可贺。近日愚弟听闻,中原仁义庄灭门之事。滋事是小,然冷卓然既死,劈风掌亦将失传。兄之武功,弟自拜服。若习得劈风掌,自是如虎添翼,岂不一快事哉!若兄寻得,弟望请一并参详,掌谱必藏于仁义庄内,兄可差人去寻,迟则生变。
弟九生拜上。
冷一枫读完大怒,此时方知梅、鲜二人早已串通,欲图谋劈风掌谱。他又看了看信笺的落款日期,更断定鲜九生与仁义庄之事有重大干系,否则不会事先传书于梅成林。他又查看了些信件,别无相关信息。于是草草整理之后,翻出窗外,正欲离去。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他疾忙趴到窗下,一动不动。只听两人走了进来,正是梅成林与鲜九生。冷一枫心中扑扑直跳,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梅成林说道:“贤弟,愚兄有一事请教。”鲜九生道:“何事?梅兄但讲无妨。”梅成林道:“今日便是那人相约之期,有各位兄弟相助,不足为惧。只是至今未出现,不知是否有诡计?”
鲜九生道:“以小弟看来,今日众多英雄在此,量他不敢造次。”梅成林道:“贤弟所言极是,还有一事请教。”鲜九生道:“小弟一定知无不言。”
梅成林道:“好,此事扰我久矣,实是不吐不快。贤弟如何事先得知仁义庄之事?”鲜九生笑道:“哦,原来为了此事,梅兄不必多虑。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故交,在青云帮做事,便是他告知愚弟。此事涉及他性命安危,是以在下不能告知其中缘由,望梅兄见谅。”
梅成林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多谢贤弟相告。”言罢,便走向书台。忽然发现书信被人整理过,抽屉亦被动过。
他向鲜九生使了使眼色,指了指窗户,道:“贤弟,你我再去共饮几杯,今日一醉方休!”鲜九生会意,道:“好,小弟奉陪便是。”说罢两人便退了出去。
冷一枫见两人离去,长舒一口气。忽然,一条人影破窗而出,同时便是一掌拍到。冷一枫顿感一股强劲掌风袭来。他暗叫不好,立即侧身翻滚。虽是狼狈,却也避了开去。即便如此,双颊仍被其掌力震得生疼。
原来,梅成林见书信被动,又察觉到窗台下有人。便示意鲜九生退出去,他则站立不动。冷一枫以为两人都离去,便放松下来。梅成林出其不意,使出八卦掌中一招“猛虎出洞”,向冷一枫头顶击落。
冷一枫侥幸躲过此招,便双脚发力,向前奔去。梅成林不等他起身,飞身跃起丈余。然后双脚在屋檐轻点,落在冷一枫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鲜九生飞身两个起落,也已赶到。
冷一枫料想今日难以逃脱,便以性命相博。只见他双掌齐出,使出全身劲力,一招“惊涛拍浪”攻向梅成林胸口。梅成林疾出左手,轻轻一带,化解了这一招。然后右手一招“劈山蹈海”,向冷一枫头顶挥去。冷一枫见来势甚急,哪敢硬接,疾向后退去。
四招过后,梅成林试出他功力远不及自己。因不知他与蓝衣人是否有关,不愿伤他性命,所以出招之时,只使出三成功力。即便如此,冷一枫已身中数掌。
这时,只见梅成林左掌虚晃两下,冷一枫不知是虚招,双掌齐出。梅成林见他中计,右掌一招“浪子回头”,正中他胸口。
冷一枫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萎顿在地。
第十二章 在劫难逃
梅成林厉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到我震威镖局撒野?”冷一枫提了真气,站了起来,骂道:“梅成林、鲜九生,你们两个恶贼,狼狈为奸,害我爹娘!”
梅成林心中纳闷,道:“你父母姓甚名谁?”冷一枫侧首不语。
鲜九生笑道:“小贼,识相的如实说来,免受皮肉之苦。”冷一枫闭目不答。鲜九生见状,忽的伸出右手,疾点冷一枫胸口。
此时,冷一枫已无力还击,自难避开。受了这一招,又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有气无力说道:“你…你这恶贼!”
话音未落,鲜九生上前一步,伸出左脚,踢向他肩头。梅成林疾道:“贤弟,莫伤他性命,且有话问他!”
冷一枫见他一脚踢到,急向后翻滚。虽然躲开,却重重摔倒在地。他不顾伤势,连滚带爬,发足前奔。
鲜九生见他受此重伤,竟还能奔跑,不禁一怔。只见他双脚轻点,向冷一枫后背迅捷踢去。
冷一枫闪避不及,身中数脚。只听“咔嚓”一声,撞破了一扇窗户,摔进屋内。他已无半分劲力,欲闭目等死。但忽想起父母大仇未报,不知哪来的蛮劲,咬紧牙关,又爬了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与梅成林交厚之人,多数宾客已经离去。单元柯、陈慕寻等人已闻声赶到,众镖师也冲了过。
冷一枫见人影攒动,慌不择路,闯到了一间屋里。刚进屋,便传来女子的惊叫之声。他不及多想,直向那女子奔去,伸出左手扣住她脉门,右手抵住她腰间气海穴。
这女子便是梅成林的小女儿梅若云,今日便是她的生日。此刻,她正在闺房赏玩礼物,不想被人闯入挟持。她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冷一枫拿住梅若云后,发觉她竟无半点武功,一时不解。原来,她自幼不善习武,厌恶弄枪舞剑,最喜琴棋书画。梅成林素来溺爱,也不勉强于她。
冷一枫看了眼梅若云,只见他双颊绯红,五官精致。皮肤细腻,下颏尖尖。樱桃小口,灵巧端正,自是秀丽绝俗。不由得看呆了。
梅成林听见女儿尖叫,大吃一惊,疾忙飞奔近前。众人见此情形,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冷一枫经过乔装易容,单元柯并未认出。
梅成林忍住怒气,沉声道:“云儿,你还好吗,受伤了吗?”梅若云闻声,哭道:“爹爹救我,呜呜…”梅成林急道:“女儿别怕,有爹爹在,没事。”
梅成林大声道:“小子,你待怎样?”冷一枫闻言,方知她就是梅成林女儿。心想:“天可怜见,望保我全身而退。”
冷一枫冷笑道:“恶贼,你听好了。今日我已报必死之心,你女儿在我手,死也值了。哈哈。”梅成林怒道:“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老夫…”
冷一枫道:“好,我偏要动她一动,看你能把我怎样!”言罢,左手用劲。梅若云顿感疼痛难忍,忍不住“啊”了一声。
梅成林急道:“且慢!少侠有话好说,只要不伤害我女儿,尽管说便是。”冷一枫道:“要我放了她不难,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梅成林道:“请讲。”冷一枫道:“你自我了断,我便放了她。”梅成林闻言,待要发作。陈慕寻上前一步,道:“大胆蟊贼,竟敢到此撒野,快放了梅姑娘!”
冷一枫道:“陈前辈,在下并非蟊贼。我与梅成林、鲜九生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举实属无奈。”陈慕寻道:“你与他二人有何仇怨?”
冷一枫道:“此事…此事说来话长,不便明说。”陈慕寻厉声道:“是不便说,还是无中生有!”冷一枫道:“晚辈实不便说。”
这时,单元柯说道:“这位少侠,你既不肯说,梅兄亦不能自我了断。在下倒有一言,你可愿闻?”冷一枫道:“前辈请讲。”
单元柯道:“今日乃梅姑娘生辰,本是大喜之日,偏你又来扰乱。我替梅兄作主,你若放了梅姑娘,我等便不再为难你,任你离去。如何?”言罢,望了望梅成林。
梅成林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感激。
冷一枫沉吟半晌,寻思:“今日已获重大线索,若能脱身,来日可报大仇。”便道:“前辈所言,在下可以依从。只怕梅成林、鲜九生二人不守信义,又半道害我!”
梅成林道:“只要你放了我女儿,老夫保证不伤你分毫,也绝不派人阻拦!”冷一枫闻言,高声道:“众位英雄请了,梅成林承诺不再与我为难。若他不守信义,便是乌龟王八蛋!”
众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梅成林怒道:“你…”鲜九生低声道:“梅兄勿怒,权且忍耐。”
冷一枫道:“好,你命人在后院门外备一匹马,谁也不能跟来!”言罢,慢慢退到后门。梅成林招了招手,不一刻便有一人牵马而至。
冷一枫对梅若云道:“梅姑娘,多有得罪。在下此举实属无奈,多有冒犯,望请见谅!”言罢,松开手,翻身跃到马上,疾驰而去。
梅若云从小到大,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却被他挟持,拿手触腰,早已羞涩不已。即惊又吓,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梅成林当即向汪师全使了使眼色。汪师全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梅成林疾忙上前,将女儿接到屋内,自是好生安慰不提。
冷一枫身受重伤,心神恍惚,便任马狂奔。此时漆黑一片,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觉道路颠簸,似往山上行去。那马不知跑了多久,停了下来。
冷一枫见四周杂草丛生,树林郁郁葱葱,想必到了山林深处。定睛望去,发现不远处,似有几间草屋。
他心中一喜,稍不留神,跌下马来。歇了片刻,便颤颤巍巍向草屋走去。待到屋内,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过了两个时辰,才悠悠转醒。他方才忙于逃命,未觉伤口如何,此时全身疼痛不已。
他调匀呼吸,盘卧于地,运起内功心法来。约莫两个时辰,只觉一丝暖流行经百骸,无不受用。不知不觉,他竟沉沉睡去。
冷一枫再次转醒,天已微亮。想起昨夜死里逃生,仍旧后怕不已。他忍痛站了起来,捡了根树枝支撑。走出屋外,发现屋后便是万丈悬崖!
他心中一凛:“好险!怪不得昨晚不论如何抽打马儿,也不前行。若未停下,恐怕早连人带马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了。”
此处乃是武夷山山脉,叫作天游峰,其地势高峻雄伟,层峦叠嶂。离镇威镖局已有百里。
他见万丈悬崖,已无去路。心想若是梅成林派人追来,可真就死路一条了。想到此节,决定寻路下山。
正在此时,从山下传来了马蹄声,直奔山顶而来!冷一枫大吃一惊,心中骂道:“梅成林这个恶贼,果然不守信义!”
第十三章 霜寒见
原来,汪师全领会梅成林的意思,立即召集了几个师弟,疾驰追来。因夜路难辨,在山脚下便跟丢了。几人兵分三路,寻至天亮,才发现了马蹄印,便向山上追来。
冷一枫疾忙躲进草屋,但所骑之马早被看见。汪师全等人见之,喜不自禁。
汪师全忙道:“六师弟,速回镖局禀告!”一人答道:“好,二师哥。”便拍马下山,绝尘而去。余人提刀向草屋走来。
冷一枫沉思片刻,向那马奔去。正欲上马,忽听身后呼呼作响。他不及多想,矮身从马腹下滚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那马一声嘶鸣,摔倒在地。
原来,汪师全见他欲逃,疾忙拔出单刀,尽力掷来,刺入马腹。几人瞬间便将他围住。
汪师全见他,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是冤家路窄。我不去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纳命吧!”言罢,双掌一展,八卦掌一招“偷天换日”向他拍去。
冷一枫行动迟缓,闪避不开,便硬接了此招。但此时他重伤未愈,纵然十成功力也使不出三成,绝非汪师全敌手。果然,刚过十招,便被击倒在地。
这时,汪师全捡起了八卦刀,慢慢走到冷一枫身辺,狞笑道:“小贼,老子送你上路罢!”言罢手起刀落,向他后颈砍去。
冷一枫垂目待毙。忽听“叮”的一声,汪师全八卦刀脱手,自己也被带的向后了几步。汪师全大骇,诧异间“叮叮叮”一阵脆响,余人皆单刀脱手。
只见一蓝色人影,从树上飘然而下,优雅无比。
原来,蓝衣人昨日便到,见众多江湖人士齐聚镖局,不便行事,心想改日再找梅成林算账。她正要离去,这时一匹马从镖局冲了出来。骑马之人摇摇欲坠,似乎身受重伤。
蓝衣人寻思:“莫非此人是被梅成林打伤的?”于是跟了上去,一直到山顶。他见汪师全等人又要行凶,便出手打掉了几人单刀。
汪师全见又是蓝衣人,大吃一惊。他自忖武功与其相差太远,寻思:“暂且拖延片刻,等到师父到来!”便一言不发。
蓝衣人径自向冷一枫走去,轻声道:“公子可好?”冷一枫闻言,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显然受伤不轻。蓝衣人又道:“你试下能否运气?”冷一枫稍一提气,便觉丹田空空如也,遂摇了摇头。
蓝衣人见状,伸出右手,贴在冷一枫后背,缓缓运功。他顿感一股暖流行经全身,无不受用。过了一盏茶时光,两人额头微微冒汗,蓝衣人方止。他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汪师全等人看着眼前一幕,竟不敢挪动半步。
蓝衣人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本大侠上次放过你们,现在又来作恶,实是不可饶恕!”汪师全等人闻言,心惊胆战。
此时,忽听一人高声道:“谁这么大口气,让老夫领教领教!”话音未落,一行人骑马而来。说话之人正是梅成林,鲜九生、欧阳德两人陪同而来。后约有百骑,甚是彪悍。
汪师全见梅成林到来,便一跃而起,得意笑道:“哈哈,看你今日如何…”话音未落,一人影飞扑而来。只听“啪啪”几声,他左右两颊各被打了四个耳光!
蓝衣人冷冷说道:“再敢动一下,立刻要你小命。”汪师全闻言,哪还敢动,不禁怔在当地。梅成林等人见状,惊诧不已,不想他轻功如此高强。
蓝衣人见对方势大,寻思:“若不救眼前之人,我自是来去自如,他却必死无疑;若带上此人,恐怕难以脱身。”想到此处,不禁双眉紧促。
这时,梅成林朗声道:“在下镇威镖局梅成林,与这人有些过节,望阁下交出此人,免得…”蓝衣人闻言,道:“你就是梅成林?”梅成林道:“正是!”
话音未落,蓝衣人右手轻轻一扬,一枚石子破空而去。
梅成林见石子来势甚急,疾忙挥出八卦刀,一招“茅塞顿开”向前劈去,竟将石子一剖两半。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不禁喝彩。
冷一枫见状,心想:“梅成林不愧为镇威镖局总镖头。”
蓝衣人依“哼”了一声,道:“果然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寻思如何全身而退。
梅成林虽化解了此招,但虎口被震的隐隐发麻,惊诧不已。
冷一枫心知难以脱身,便道:“梅成林,此事乃你我恩怨,跟这位前辈无关。我随你们去便是,但莫为难这位前辈。”梅成林道:“好,老夫答应你便是。”
冷一枫对蓝衣人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言罢躬身一拜。蓝衣人道:“公子不必多礼。”
他喘了口气,道:“前辈大恩,晚辈…无以为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蓝衣人迟疑片刻,道:“我姓霜,单名一个蓝字。”
冷一枫闻言,自语道:“霜…蓝,前辈莫非是…”霜蓝笑道:“正是!公子莫称‘前辈’,叫我霜姑娘就行。”
他道:“前…霜姑娘,你武功高强,他们奈何不了你。你的救命之恩,冷一枫只能来生再报!”言罢,向身后飞奔奔去,跃下万丈悬崖!
霜蓝闻言大吃一惊,疾道:“你叫冷一枫?”不及多想,便一跃而下。
众人见状,惊呼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一人影从悬崖飞身冲天,缓缓着地。只见她手中握着半截衣袖,怔在当地。
鲜九生见状,“咦”了一声,显得颇为震惊!
霜蓝缓缓抬起头,盯着梅成林,冷冷道:“梅成林,方才被你逼死的人叫冷一枫,乃是冷大侠的独子,此事很快便会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今日我不杀你,到时候自有人找你算账。”言罢,跃上马背,下山而去。
梅、鲜二人听到“冷一枫”三字,心中一凛。两人对望一眼,后悔不已:“到嘴的鸭子飞了,功败垂成。”
梅成林不解霜蓝何意,欲出手阻拦,询问清楚。见鲜九生摇了摇头,才作罢任由她离去。
梅成林道:“老弟为何阻拦?”九生道:“梅兄,你已成名多年,见识渊博。可知‘天山老怪’之名?”
梅成林闻言,心中一惊,道:“‘天山老怪?’传闻此人武功高深莫测,博览武学典籍,且其为人极其怪异。”
鲜九生道:“梅兄所言不差。此人堪称武学奇才,集众家武学之长,自创许多武功绝学!”梅成林道:“老弟,此人莫非与‘天山老怪’有关系?”
鲜九生道:“据小弟所知,他曾自创一套轻功,叫作‘越秀拂尘’。此轻功轻灵独韵,变幻莫测。其中一招‘灵空入云’便是一飞冲天之势。在下曾有幸目睹…”言罢,若有所思。
梅成林沉思片刻,道:“蓝衣人方才那招便是‘灵空入云’?”鲜九生道:“正是。若跟‘天山老怪’惹上干系,恐怕麻烦至极。”梅成林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不必多生事端。”于是,众人自回镖局不提。
两人谈及冷一枫之死,嗟叹不已。
第十四章 绝处逢生
霜蓝亲眼目睹冷一枫之死,甚是伤感,心中懊悔不已。
她下山之前,师父曾云:“中原武林,人才济济。以你当前武功,闯荡江湖暂无大碍。只是修为未至一流,功力尚欠火候。若遇真正高手,便捉襟见肘矣”。
起初,她不以为意。但,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才真正体会师父的用意。想起冷一枫已死,心中愧疚不已。
她此次南行目的之一,便是寻找冷一枫的下落。如今事已至此,寻思:“既然不能救他性命,好歹也要将其尸身寻回,入土安葬。”
于是问了路径,一刻不停赶至悬崖底处,原来是一个山谷。
山谷两旁,峰峦陡立,峥嵘险峻。抬头只见一线蓝天,偶尔有几只鹰掠过。她喊了几声冷一枫的名字,只听回声激荡,良久不觉。
她冒险寻了两日,一无所获,可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寻思:“莫不是被野兽叼了去?”之后,又寻了几日,便怅然若失而去。
话说当时,冷一枫见眼前情景,自知逃脱无望。临死之前,又不愿牵连霜蓝,心灰意冷之际,便飞身跳下悬崖。
当他身在半空之时,生出求生本能。于是双手乱挥,只盼能抓到甚么东西。这么乱抓一阵,又下堕百余丈。
他心中越发害怕起来,突然间蓬得一声,身体撞上了什么物事,便失去知觉。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转醒。但觉口中甘甜,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并无一人。
此时天降细雨,乃是雨水淋入脸上,流进口中。见自己未死,不禁心中庆幸。他挣扎着正要起身,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又向下坠去!
原来,在他下坠之时,恰好撞到崖边伸出的一株古松。由于年代久远,树干中空。古松虽然卸去了他下坠之势,却经不起半点晃动。
冷一枫一挣扎,古松的枝干登时折断。他慌忙伸出双臂,牢牢抱住了古松的另一根树枝。身体便挂在半空,不住摇幌。
他向下望去,只见深谷中云雾弥漫,兀自不见尽头。便在此时,他深吸一口气,身子轻轻一幌,靠到了崖壁。
他忙伸出右手,牢牢揪住了崖边的短枝,双足也找到了站立之处,这才惊魂略定。他慢慢的移身崖壁,细看之下,发现山崖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勉强可攀援而下。于是沿着崖缝,慢慢爬落。
崖缝中尽多砂石草木,崎陡无比,加之他身受重伤,爬一阵歇一阵。但山崖似乎无穷无尽,爬到后来,衣衫早给荆刺扯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手脚上更是到处破损。
也不知爬了多少时候,仍然未到谷底。幸好这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倾斜,到得后来,他伏在坡上,竟沉沉睡去。待到醒来,崖缝不见天日,也不知几时,只有慢慢向下爬去。
大概爬了两个时辰,终至谷底。谷底之情景又不同于崖缝,只见谷底中间最凹处乃是一小湖,这湖大半部隐在花树丛中。他自南而北,又自东向西,慢慢兜了个圈子,约两里之远近。
东南西北尽是悬崖峭壁,绝无出路,只有他下来的那条崖缝。他仰望高崖,白雾封谷。下来已这般艰难,再想上去,那是绝无这等能耐。
他心道:“就算武功绝顶之人,也未必能够上去,更何况我这重伤之人!纵使上去,悬崖峭壁,亦无出路。”
这时天已微明,但见谷中静悄悄地。别说人迹,连野兽踪也未见半只,唯闻鸟语间关,遥相和呼。
他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不去,不如暂居此处养伤。于是遍寻谷中野果裹腹,发现谷中野果不同于其他。其形怪异,其味奇苦。他吃了几颗,见相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冷一枫每日练习劈风掌,加之谷中野果竟有活血增功之奇效,伤势已然恢复,功力亦增不少。
这一日,他练功之后,寻思出谷之法。两月之中,他对谷中搜寻不止百遍,竟寻不得出谷之路。不多时,他已沿谷中兜了两圈,依然无果。无奈之下,只得暂寻他法。
这时,他随手摘下一枚野果,刚放入口中,突然被一道光闪了一下。原来,自崖缝射入一道阳光,透过湖面,映射到对面崖壁之上,远看仿若门形。
冷一枫大喜,奔至跟前。查看一番,发现并无石门。他纳闷不已,奔到原位,远看委实像一扇门。于是又走近细细查看。果然,光影投射处竟真有一座暗门!若非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冷一枫欣喜无比,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随即后退一步,伸出双手按在门上。运起劈风掌力,石门缓缓打开,是座石室。
他不敢大意,向室内望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对面石壁之上,端坐着一副骷髅骨。其身上衣服早已烂成了碎片,那骷髅尚可见到是个人形。
他见到这副情形,一颗心嘣嘣乱跳。四下查看,室中除了一柄断剑,别无它物。走近仔细查看,骷髅前面横放着一小匣子,积满灰尘。他轻轻抹去,出现了两行字,以利器所刻。
他凑过去一看,见刻的是:“有缘启之,福祸所倚。”见此匣甚小,料想不会有诈,便慢慢捧起。匣子入手甚轻,打开匣盖,应声而开。里边有个信封,封皮上无标注。
他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白笺。因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黄。笺上写道:“吾隐世于此,默然坐化。开启匣者,葬我骸骨,吾必厚谢之。前十,右八,又六,五尺矣,切记,切记!”
他见信中所云,寻思:“莫非是哪位武林前辈不幸罹难于此,百年后竟不得入土为安?悬崖峭壁之中,孤独至死,令人恻然。自己机缘之下,入得此谷中,方保住性命,理应将前辈骸骨安葬。”
他又看了一遍纸笺,最后八字却是捉摸不透,不知何意。这位前辈意在后来人葬他骸骨,只是未说安葬何处。
冷一枫心中默念:“前十,右八,又六,五尺……五尺?”他灵机一闪,“五尺”莫非指安葬骸骨埋深?那“前十,右八,又六”是否意为方位?
想到此处,他不禁欣喜。可是不知具体方位,又皱上眉头,在石室踱来踱去。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他不经意踱到了室外。还没走上几步,突然醒悟。大叫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几字所表达的即是步数。他按照纸笺所述,自骸骨处起,前行十步,右转行八步,再前行六步而止。行到此处已是湖边,背后即是崖缝,风水极佳。且他所站之处,土质松软,其余各处皆为硬石。
冷一枫暗暗称奇,此人死于悬崖之巅,生前已将后事安排,心中又增敬重之意。于是捡起室中断剑,挖了起来。
第十五章 青云遗冢
此时,他的武功已颇有根底,却也累出了一身大汗。挖了将近五尺,忽然“叮”的一声,碰到一物。拨开泥土,见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
他惊诧不已,暗想:“这位前辈甚是古怪,不知铁盒之中又是何物?”遂打开铁盒,见上附一纸笺,写道:“君乃忠厚之人,仁也智也!葬我骸骨,了我心愿,当以秘笈酬谢。”
冷一枫见状,寻思:“这位前辈也忒小看人!葬你骸骨,乃是出于敬重。至于秘笈甚么的,我也别无他想。”遂不以为意。
忽见纸笺下另附一信封,于是轻轻抽出信笺,一路读下去,甚是心惊!
吾辈青云赠予有缘之人:
吾生于江湖,而痴于武。而立之年,欲称霸武林,遂立青云帮。及至不惑之年,却已大悟:人生几何,岂可为杀伐而误大道?苦慧既去,亦无青云。本欲封此剑法,随吾而去。然,万事皆在人为。此剑,乃十年磨一剑;剑法,乃吾呕心沥血而创之,弃之甚惜!吾意留剑法于此,然何时得见天日,命之使然。
若今之青云帮与吾愿背道而驰,后辈有缘之人,须习吾之秘术,掌青云之门户,肃清帮规!功成之时,乃重生之日。福兮祸兮,唯天明照!
他读完此信,感慨万千,久久不能平复。于是转回石室,在骸骨面前跪下,叩了几个头,心道:“晚辈冷一枫,无意中得见前辈遗体。今日遵前辈遗愿,使入土为安,望前辈安息!”
冷一枫将铁盒放在一旁,不再理会。然后将柳青云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盖上泥土,又拜了几拜,怅然不已。此时已是傍晚,他又胡乱摘了些野果吃了,到石室中睡了一晚。
翌日,冷一枫捧出铁盒,再次打开。最上面乃是信封,向下依次为两本书、一本小册。其中一本上书《天罡神掌》,另一本则是《残阳剑法》,小册乃是《易论》。最下辺犹横卧着一把宝剑。
冷一枫掂了掂宝剑,甚是沉重。他握住剑柄,潜运内力,嗤的一声响,拔了出来。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的,只感寒气逼人!只见这剑乌黑发亮,看来竟是玄铁所铸。剑身上一道道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
他观看良久,心中竟隐生惧意。寻思柳青云武功如此高强,当年手持此剑横行江湖,这剑刃不知饮了多少人血。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的鲜血所化?
冷一枫放下宝剑,拿起那本《天罡神掌》翻阅。开篇即是一道偈语,云:内功法术统摄阴阳,道德双修,性命双修,神形兼修。初乘者,乃自运元气,符咒求师。三力合一,内修性命,外积阴功,以进仙业;中乘者,乃元神自运、遨游八极,行功作法。凭符咒召神遣将,洞晓阴阳,积德行善,培植道基,以完乾体,积德行善,培植道基,以育真人;上乘者,乃元婴育成,金身合身,与道合真,阴阳在乎手,变化由心。不神而神,阴阳变化不假于符咒,深得自然、自由之妙趣。
今人飞章谒帝者,不过对本宣科而已。安能有内炼功夫,而取报应于倾刻!盖飞章谒帝之道,亦不离于豁落罡也。始则步开乾罡,以奉告于宗师;次则步破巽罡,以召将吏,将吏既集;而后步豁落罡以飞元神,搬五气而入泥丸。闭自定气,以内应外,则可见外有无云气,方可取用,晴雨之有无报应。行法之士,不问此道,不能运雷霆于掌上,聚风云于眼前。
此谓之天罡也!
冷一枫读完此偈,似懂非懂,只觉颇有道家正法之风。此偈之后,便是内功心法,每招每式皆图文具备。他一路读将下去,只起始处与劈风掌略有相同之处。越往后越是不同,待到后半部,竟无丝毫共通之处!
冷一枫虽不解其中奥妙,但对这位前辈不禁生出敬佩之情。想象他当年一人一剑,闯荡江湖,是怎样的一种豪气!心有此念,便不能克制,照图文练将下去。
他家传劈风掌已颇有造诣,再学旁门便是一点就会。天罡神掌心法虽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自具克敌制胜之妙。初学之时,不敢大意,越往后越是顺畅。由每招每式,直至每处穴位,而后每道经脉,皆纷至沓来。他再也不能自休,当下不由自主地学将下去。
如此练得月余,冷一枫将天罡神掌心法与招式了熟于胸,已有所小成。三月过后,他已全部融会贯通。不禁欣喜不已,对柳青云敬重倍增。
这一日,冷一枫将天罡神掌从头到尾使将出来。只见招式大开大合,行云流水;掌力浑然天成,绵绵不绝。一套掌法堪堪使完,不觉气定神闲。
忽然又想起那本《残阳剑法》来,蠢蠢欲动。心想自己如此贪学,前辈是否责备?而后想到信中所述,前辈既留存此秘籍,必希望其传承下去。于是再无它念,翻开《残阳剑法》一书,一路看将下去。
他看到开篇所述,甚是诧异:“欲练此剑,天罡为基,切记!”往后读去,亦是图文兼备,每招每式皆有精解。他读到第十页,方明白开篇几字的含义。
原来,柳青云年轻时就练成天罡神掌,随时间推移,已至出神入化之地。后与苦慧大师比武落败,于是潜心修炼十年,在天罡神掌基础之上,自创“残阳剑法”。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获一奇世玄铁,便取能工巧匠者,打造这把玄铁神剑。柳青云兼备天罡神掌与残阳剑法两大绝学,以强劲的内力运用此剑,可谓当世无敌。
冷一枫照着剑谱练将下去,其招式却若即若离,虚虚实实,变幻多端,委实巧妙无比。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
他不知疲倦修炼,又过了三月,已将残阳剑法参透,运用自如。自修炼两大神功以来,他“一技通而百技通”,对劈风掌的领悟也更深了一层。
这一日,闲来无事,他翻开那册《易论》。细读之下,发现乃是《易经》中的精要论述,涵盖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等分部。其中易理通俗易懂,又暗通武学修为。观之令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当晚,冷一枫坐于湖边,抬头望见天上明月。天罡神掌与残阳剑法种种武功奥秘,犹如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心中缓缓流过,流经身体每一处经络!
他知神功已成,便转身向柳青云遗塚拜了几拜,心中默念:“晚辈有幸习得神功,必尊前辈遗愿!”
于是将掌谱、剑谱重新放于铁盒内,欲重新埋于柳青云骸骨处。忽然在铁盒内侧发现一行小字:困室即生天也,望君行侠仗义。
冷一枫心下肃然,将铁盒埋下,又拜了几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