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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荒原行者     天机神策txt下载     天机神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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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封古街

    暗夜荒冢堪行远?孤星野露寒霜。

    昨夜冰川今汪洋。

    裂霞浑为帛,裁峰拼作床。

    日月沉浮一念想,仙魔神祗满墙。

    生死苦乐付画舫。

    自古鬼神事,闻说两茫茫。

    ——作者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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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凉的时候,封古镇的人家已很少出门了,街面上行人寥寥,市街上铺子大多关着,日上三竿,石板路上还是冷冷清清。

    今天更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整个封古镇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沿街的铺子和一片片街坊或并排,或错落,静若古井,甚至连一只狗叫,一声鸡鸣都没有。

    镇西的千年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早已片片飘落,只剩下干枯的树枝粗壮的支叉着,一只巨大的黑乎乎的鸟窝透过落叶后的细枝格外显眼。

    同样奇怪的是,鸟窝里空空的,连一只小雀也没有。

    偌大的封古镇如同一个巨大的墓地,只有冷硬的太阳光安静的映照着这一切。

    封古镇镇北有一口古井,这口古井年代久远。

    但有多久远,没人说得上来。

    单从这井台来看,青石井沿被岁岁年年的踩踏打磨得光滑锃亮,青石底板上青白的石筋越发清亮,挑水的人不小心打翻了水桶,白的石筋就更加亮眼。

    封古镇虽然说不上很大,但纵横却有不少条街巷。

    南北这条最长。

    从封古桥走下来,就进入了封古道街,然后再一步步走来,穿过一些低矮的茅屋瓦舍,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就来到了镇北的古井。

    如果口渴,恰逢有人在古井打水,讨一口清冽的井水喝,望正北看,茫茫苍苍的山林渐渐吞噬了官道,往前走,就离开了封古镇。

    封古镇另有两条有名的街道,呈东西走向。

    靠南的那条,叫福寿街,往东延伸到镇边的一个大池子边上,往西,爬过一道梁子,一路通向一片古窑。

    另一条东西街道,叫陌街巷,则靠镇北。

    这条街东边伸向一条南北大河的河堤,往西则是一条死巷,死巷里少有人住,被一个大土堆堵住去路,上百年了,也没有人想到开通这条街。

    在这条死巷与封古道街交叉的十字口,有一家饼店。

    饼店的招牌有些年头了,被风雨浸蚀得油漆脱落,店招的一角可能遇到重物敲击,露出了残缺的底料,在秋冬交接的时节,被冷冰冰的晨光照耀,显得沉闷孤寂。

    从封古桥外走来一人,青衫布衣,脚步快捷。

    清冷的早晨的阳光被他的脚步踩得零乱。

    他看起来约摸五十岁上下,背上背着一个剑匣。

    剑匣有些年头了,银色的丝线箍着泛金的鞘室,但若不细看,鞘室金色却并不明朗,反而有一种灰绿的气息,显见鞘室主人平时没有用心打理。

    当青衫老者走上封古桥时,爬出半山腰刚刚蹭到天边的红柿子一样的太阳似乎炸裂了一声。

    声音刺穿耳膜,发出细碎的崩裂声。

    封古镇古桥修建年代不详,桥体皆由石头砌成,从阴*水河槽底部一层层垒筑,到桥面足有十丈余高。

    阴*水河像一个巨大的裂缝,将封古镇与外界割裂开来。

    从桥上向下看,河槽笼在终年难得化开的阴影中。

    七个大小不一的桥孔,独独第四个桥孔有细水流出,悄然无声,像一条银色的丝带,闪入黑暗之中。

    崩裂声并不大,虽然石头桥体的千年苔藓微微抖落,那声音却震入心肺,如响雷般在脑海里炸响。

    青衫老者顿了顿,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耳朵。

    田野上枯柴和路边树的影子随之晃动起来,光芒斑驳。

    桥身似乎也在抖动,甚至大地也随之仄歪了一下。

    空气迟滞,光束扭曲,天地为之倾斜!

    老者嘴里咕噜了一句:

    “他娘的,非得走这个过场呀!”

    仿佛一句谶语,在空气中颤抖的扩散开来。

    异像一闪而逝。

    一切复归平静,就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

    封古镇还在沉睡着,阳光嚯嚯地打在屋顶和墙面上。

    青衫老者挪开捂着耳廓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血色溅出了一个离奇的图案。

    他皱了皱眉,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嘴里喃喃道:

    “嗯,这过场也得走?算你狠!省得老子掏耳屎了!……该是要到了吧。”

    ……

    青衫老者穿过空落无人的街巷,有些讶异的左右打量。

    两侧的门面大多紧闭,几乎难以见到有什么人的气息。

    倒是有一群麻雀,被他的脚步惊动,扑愣愣飞起,在不远的地方落下来。

    茅屋矮小,麻雀们零星地落在草屋上,在灰败的草间嗛啄。

    冷风吹过来,这些小小的雀儿们的羽毛被吹得炸起,露出一副瑟缩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青衫老者的脚步又近,麻雀们又集体飞起,这次落在了十字街的那家饼店的屋顶上。

    刻有“饼”字招牌的店招上落满了麻雀,有一只飞下来悬挂在店招一角的破损处,嘭嘭嘭的狠啄。

    虽然麻雀力气很小,但在无人的空街,嘭嘭声却清晰可闻。

    “挨千刀的,老娘家的招牌招你惹你了?”

    一个尖利的叫声响起。

    几乎同时,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俏色秋装的年轻妇人从门洞里钻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枝竹竿,与其说是熟练,不如说是本能的朝半空中挥舞过去。

    麻雀们哧啦一下飞走了,也许没飞。

    总之俏色秋装的妇人没有去关注麻雀们的动静,而是张口“啊”了一声,持竹竿的左手和另一只右手几乎同时捂住嘴巴。

    她的俏脸胀得通红,脸上现出愠色,杏仁眼像怒目金刚一般喷出火星。

    和她同样吃惊的还有那位青衫老者,原来这青衫老者行走到十字街口,看到一只悬挂双爪的麻雀在嘭嘭嘭地啄那块木质店招,好奇的他驻足观望。

    老者发现这里有一块光滑的空地,除了这一点,这家店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唯一奇怪的是那只麻雀好象旁若无人,也不看他,自顾对着那灰白的木楂子狠啄,一副不啄破它不罢休的架势。

    青衫老者听到开门声,将视线由四十五度转为平视。

    令他吃惊的是,与开门声同时响起妇人的惊叫声。

    他的视线刚刚下移,瞬间看到的是一张还算俊俏的小脸和一声惊叫的朱唇,那朱唇张成一个“O”型。

    很显然妇人没有料到门外有人,更重要的还是一个老男人。

    妇人在错谔间眼中喷出怒火,她觉得自己受了污辱,但她没有立即发作,她在犹豫是先退回屋穿好衣服还是现在立马开骂。

    青衫老者瞟了一眼面前的妇人,嘴角轻轻弯起,老者的眼中露出精光,但只一刹那,那精光便改为平淡。

    就好象面前的春光如同街角的青桐紫槐一般,眼角的余光慢慢移开,盯着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竹竿,轻声道:

    “金线竹?”

    妇人已反应过来,急将深衣的两襟交叉叠起,快速束起一根丝带,这样看起来身体的敏感部位都被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但她脸上的愠色尚未消退,对门口这位不速之客,她的愤怒显而易见,她要给这个老不正经一点颜色看看,她不能让这个糟老头白吃她的豆腐。

    “贵店算是启板了?”

    青衫老者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一般。

    更重要的是,这老头的眼神似乎没有一丝亵渎之色,甚至对她的容貌也没有赞赏之色。

    在这封古镇,下到十几岁的少年上到七十岁的老翁,但凡是男人,经过饼店都会往里面瞄上一眼,即使不为买饼,他们也乐意找各种理由到饼店坐坐,男人们心不在焉的“唠家常”,但眼睛从来没有离开她那俏丽的脸蛋和火辣的身段。

    她的男人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好人,生怕惹是生非,对于那些借故买饼的男人,总觉得那是他们的潜在顾客,不好得罪。

    而女人则不然,对那些只为过眼瘾却不买饼的委琐男,她干脆直接下逐客令:

    “你家婆娘在家等你吃饭呢,还不滚回去?”

    而眼前的这个老者,却似乎对她的脸蛋和身材没有兴趣,反倒是对她的竹子显出十足兴致来。

    这老东西,一定是在装。

    若不是装,那就是老不中用了,再或者是宫里跑出来的太监。

    听男人们说,朝廷专门招收英俊的男人,净了卵蛋和尘根,好在宫里侍候皇帝的女眷们。

    这老头一眼委琐相,上唇下巴没得胡子,面对美色没有感觉,要么是美艳妇人看多了,要么是被净了身,有多少美艳妇人他也有心无力,故而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模样,真是无耻!

    女人这么想着,内心里升起一丝鄙夷来。

    她想用对付封古镇男人的办法喝走这个老男人,但她毕竟还不到三十岁,平素的日子只是对封古镇的年轻男人吆五喝六,对待眼前这个陌生老男人,特别是这个看起来长相委琐却暗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神秘气息的老头,却没有把握是否能一吼驱离。

    “夫人,你这龟线竹卖不卖?——十两如何?”

    老者眼光从竹子挪开,这回看了眼女人,但眼神轻轻一掠就过去了,显然透过女人柔肩和鬓发看到幽幽的后院去了。

    “十两?”女人心思转得飞快,难不成眼前这位委琐男还是个财神?

    “十两?这不是碰到冤大头了?”

    她的心里快速盘算着,十两纹银,可以把这间破败的门店推倒重来了,还能装上一排正宗的桃林塞千年醉红桃木搁板,安装上锻铜雕花檀木楼梯扶手,打置一套四面镂凤的乌木牙床……

    她的脑子飞快的旋转,平日里渴盼的想法春暖花开般在眼前闪现。——看来今天这麻雀啄店招比喜鹊登门还要吉祥。

    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脸。她嘴角动了动,明显的为了掩饰原先那一连串反感表情。

    老者洞悉一切,却微眯起眼睛,装着什么也没感觉到。

    “郑小天,兔崽子,快出来,喊掌柜的出来,有贵客了!”

    女人这一喊,就把刚刚的尴尬气氛稀释了。

    空气立即纷乱起来。

    从店后的角门外匆匆忙忙跟赶来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问:“老板娘,贵客在哪里?”

第2章 交易

    少年明显是刚从外边赶回来的的样子,他看起来神色慌张,胸口还喘着粗气。

    少年看到门外的老者,那老者把视线收回来,但始终绕开美艳少妇,而是盯着少年看了两眼,眼神中透出一股疑惑。“这是你家小伙计?”

    女人恢复了常态,她示意少年打开另外两块格板,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老者点点头,“这么好的根骨当个小伙计,可惜了!”

    “兔崽子有根骨?”女人笑道,“你别开玩,他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兔崽子!”

    少年一脸难看,明显带有“老板娘我吃得很少”的意思。

    老者放下腰间的剑室,拍拍身上的尘土,完全是一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的眼神扫了一下屋内,点了点头,并没有理会女人说什么。在中夏帝国,这类女人老者见多了,当然,一个嫌伙计吃得多而当面说出来的人,以老者纵横十万里的阅历,还是见得不多。可能这主要的原因是,想让伙计努力干活,却当面揭短,明显是脑子不好使的东家才会这么干的。

    当然女人脑子好使不好使,这不是老者关心的事情,老者只是好奇,这个小伙计,为什么被东家骂了,看起来却乐呵呵的?

    难道这小伙计也是脑子不好使?

    老者用手抹一把脸,然后伸展开来。

    一路风尘,他看起来有点疲倦。

    空气莫名的抖动,女人的头巾被风卷起,冰冷刺骨。

    “兔崽子,去掩上一扇门!”女人转回身,有些愠怒。

    老者已将手放回案上,风息尘落。

    少年对着后院喊:“掌柜的,有贵客来了,老板娘叫您!”

    少年转回身,他感受到一股寒风从后背袭来,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这风不是从外边乱过来的。少年一早刚从赤山回来,那个虽然叫做山却像一个小土包的地方,近来成了封古镇人的禁忌,一年前那里无端的涌出来数百条黑花蛇,它们呈扇形袭击附近的生物,又在一夜间全部死掉,阳河两岸长蛇的尸体血肉模糊,既不像鹰啄,又不像被动物袭击,异常诡异。

    某一天一群锦鸡经过赤山,忽然集体发狂,四下乱飞,据远远目击的镇民讲,有几束光螺旋升腾,极其零乱,那些夺路狂奔的锦鸡似被撕碎般血浆四溅,一地鸡毛。接着罡火燃起,美丽的鸡宝宝们瞬间雾化,就像它们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少年就想弄个明白,今天一早就守在赤山。

    刚刚太阳滋滋燃烧,大地扭曲倾斜,少年几乎不加思索,便一路狂奔跑回店里,那时老板娘和掌柜的还呼呼大睡,整个封古镇安静得像坟墓。为什么忽然都醒了?

    这个老者,刚刚一个人走在封古道街?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是没有被日魇控制的人?

    少年瞥一眼老者,这个老头,来路神秘,一身打份,非僧非道,是人是妖?

    听说艮山印要崩解,这个怪老头,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传说当年封印长陵坡的,不光是术士团的人,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仙人,在背后撑腰,莫非就是眼前这货?

    少年最远的去过阳河村,甚至连太阴城都没有时间去,他的想像仅限于此。

    但少年又觉得他看起来不像。

    听说那些御风而行的仙人,个个仙风道骨,一把拂尘可扫山填海,眼前这个老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跑江湖的。

    嗯,一个跑江湖的,能修成神仙?陆地神仙?

    少年胡思乱想,咣咣了几下,才将格板放牢。

    “兔崽子,你知道福寿街为什么死了十头猪?”女人叫道。

    少年笑道,“知道,笨死的,老板娘。”

    少年一副“这个问题你自问自答第三次了”的样子。

    女人气笑道,“你也知道你笨?去叫,那个菜倭瓜咋到现在还没出来?”

    “来了来了,”被称作“菜倭瓜”的干瘦的男人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来,“夫人,你叫我?”

    女人脸上堆笑道,“这位客官,你刚刚说,我的这根竹竿,你要花十两银子收购?”

    老者点点头,“嫌少?”

    “不少不少,”女人朝掌柜的使个眼色,示意掌柜的去拍板。

    女人在家虽然横,但对陌生的男人,尤其是这个拿一根普通竹竿开口出十两银子的人,心里还是不踏实。

    男人把女人拉在一旁,小声说,“夫人,你没听错?就那根破竹竿,他出十两银子?”

    女人说是啊,不信你问他。

    “一根竹竿,我们也就拿来当烧火棍,他竟出十两银子?这不靠谱,不能卖。”

    男人一脸疑惑。

    女人声音提高,根本没有顾及身边还有那位买主,“蔡小武,你这穷鬼家投胎的,你知道十两银子需要我们做多少个饼吗?我们卖一千五百个饼才能挣半两银子,挣够这十两银子得卖三万只饼,你一天能卖几个饼?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兔崽子,”女人把视线移向少年,“你说掌柜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少年挑挑嘴角,“老板娘,我觉得掌柜的说得有道理。”

    “那就是我有病?”女人掂起扫把,“滚,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兔崽子,我就知道不让你给翠香楼桃夭夭送饼,你不服气,这还跟掌柜的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合穿一条裤子了!”

    少年转身就跑。

    “老板娘,真的不靠谱,一根竹子不值那么多钱,那一定是个坑。”少年边跑边说。

    女人坐下来,嘴里咕哝道,“你脑子才有坑呢,两个蠢货。”

    女人陪笑道,“客官,你是现银呢?还是银票?”

    老者挑了挑眉,“银票你得到太阴城云字号票号去兑,现在路匪多,我怕你们出事,现银吧!”老者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案几上,白白胖胖的大元宝,一看就是十两一锭的平乐年官银。女人一脸桃花盛开,“谢了,谢了!”伸手就去拿。

    老者伸出一只手,只轻轻一摆,剑室在案上跳了跳,挡下了女人的手。

    女人诶哟一声,手碰剑室,虽说力道有度,并不疼痛,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根本无法逾越,让她缩回了手,“客官还会魔术呢。”女人尬笑道。

    “那就成交?”老者云淡风轻,嘴角挂着一丝笑,以女人的见识,封古镇各色男人嘴角一动他就知道他们想什么,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们拉什么*,但这个老男人的笑,如海阔天空,清风朗月,女人很少见,所以看不懂。

    “你做得了主?”老者追问道。

    “做得了,做得了!”女人道,“这是水家饼店,我才是水家的家族传人,我说了算。”

    老者眼珠转了转,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你这个水家,是封古镇的独户?”

    女人自豪道,“这个当然是,我水家饼店,百年老字号,传到我水添露这里,是第十二代……”

    老者看似无意的问,“这么说,你是水大涣的后人?”

    女人道,“那当然,仅此一家,如假包换!”

    女人似乎有所疑问,“你知道奴家的祖上?”

    老者笑道,“七星阵阵杻,术士团的首席长老,谁人不知?”

    听起来理由充分,女人油然而生一种“名族望族”般的虚荣。

    老者站起身,剑室噌的飞挂在背上,金线竹已在手***手道:“银货两讫,告辞了!”

    老者动作麻利,瘦瘦小小的蔡小武则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

    这个不明来路的老男人,出手大方,重金买一根烧火混,而且开明叫响的十分明了水家的底细,自己的婆娘却一点心眼也不留,万一这是一件不能卖的宝贝,在中夏帝国对术士团后裔处处设防的当下,水家饼店岂不是要招飞天横祸?

    但蔡小武比谁都了解自家这个缺心眼女人,如果这个时候直接阻拦,被女人臭骂一顿不说,掂起扫把追打让自己男人的脸面碎落一地不说,那个一看就是外表慈祥实则眉眼间时时透出杀机的背剑老头,一但抖动剑室,别说水家饼店,饼店里的人恐怕小命都难保!

    蔡小武眉头紧皱,嘴角左右扯出了一条线。

    掌柜的向少年眨眨眼。虽然极不愿意,但现在只有这个便宜小伙计,是自己这个阵营里的小伙伴。

    少年在掌柜的眼神里,看到了温暖,虽然只有在被利用的时候,他才能看到。

    少年冲出来,喊道,“……那位老先生!掌柜的说了,这竹竿我们不能卖!”

    老者停住步,转回身,面色和善,“少年,说说为什么。”

    少年有些犹豫,这眼神,看起来是个和气的老头,并不算强买强卖呀,我是不是想多了?

    正疑惑间,老头已在街巷不见了。

第3章 剑魔

    尽管老头给他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谦逊和善,但少年疑虑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加重了。

    特别是老头的行踪如电,让他觉得更加异常。

    而且此事的异常之处,不只一处:其一,一个老剑客,为什么需要一根竹子?难不成要挂剑钓鱼?这根竹竿长不过五尺,虽说当烧火棍是长了点,但烧炭时在炭炉里捅火,最为顺手。若当钓鱼竿,缺乏弹性,长度也不够,肯定不是用来钓鱼。

    其二,此人突然出现,看起来并不是无意发现这根竹竿,从他后来专门问起水家祖上水天焕的语气看,他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且极有可能,这根竹竿跟术士团有关,否则他不会最后专门确认老板娘是不是水大焕的后代。

    其三,老板娘以为自己占的便宜,极有可能恰恰是吃了大亏,这根竹竿肯定价格超过对方的出价。

    其四,掌柜的一向对老板娘言听计从,可这一回不但没有附合,反而明确指示他阻止这笔交易。虽然他说话跟掌柜的一样不好使,但掌柜的跟他说话那就是东家的指令了。

    其五……少年头痛,想不起来了,总之一件事,这根根竿一定是老板娘被人下套了。

    一个商人,这个套不过是钱财的损失,而一个剑客,……少年心里发冷,不敢往下想,他觉得他需要想办法要回这根竹竿。

    “蔡小武,过来看看,这是咱家见过的最大一颗银锭了!”女人想用银牙咬,但银锭太大,女人的精巧贝齿难以下嘴。

    蔡小武掂了掂,“嗯,足秤。只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想啊,一根竹竿,不应当值这么多银子的。”

    水添露接过银子,一手摩挲,一手支着柔嫩的小脸,陷入念叨中,“先不说这店要不要翻新吧,就说老娘这有大半年了,都没有新入手胭脂水粉了,我这么好的美人坯子,再不打扮就成半老徐娘了,然后,……别打岔,你以为我这是一根普通竹子?我这是术士团大长老水家祖宗留下来的老物件,懂吗?无价之宝!”

    “诶,兔崽子呢?让他见识见识,啥叫真金白银,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收那三文五文的,指望那仨核桃俩枣,水家啥时候能翻身?”

    老板娘转身一看,根本没有少年的踪影。

    少年此时正偷偷打开角门,开足马力朝北飞奔。

    不出所料,在封古镇的最北边,靠近山林的那口甜水井边,少年停下了脚步。

    那口古井据说比封古镇还古老,是中古时代太阴城南守军开凿出的一口深水井,据说当时军中有一军师精通术法,将此井气息连通天地,驱动地灵打通此水与阳河水系的联接,所以此井极其幽深清甜,加之水面离井台极浅,旅人赶脚,多会利用井架上的木桶,汲水自盥。

    果然。

    背剑老者眯着眼,面色阴晴不定。

    “你来讨回金线竹?”

    少年绷紧嘴唇,沉默有顷。

    “我想试试。”

    “试试?哈哈哈!”背剑老者忽然大笑,震得林间宿鸟惊飞,树上枯叶飘舞,井壁上的苔藓簌簌脱落。

    老者脸上的纹路尽皆舒展,看起来好象几十年都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

    “有多久了?”老者沉思,“七十年?还是一百年?没有人在我面前讲过这类话了。”

    “你不怕死?”老者停了笑,语气温和。

    “怕。”少年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不,是擦掉刚刚粘在脸上的枯叶。

    “既然怕死,爷爷今天心情好,我放过你,你回去吧。”

    背剑老者转了身,一脚踢在井沿的木桶上,木涌瞬间离地,几乎没有旋转,向林里飞去,桶里的井水如雨点四下扩散,林中的飞鸟被水滴击中,纷纷尖叫坠落。空气中弥着着细微的水雾和血红的水滴。

    一阵摧枯拉朽撼人肺腑的炸裂声后,林间千年古木被拦腰劈断,白查查的一片,水滴过处,铁石尽穿。

    少年打了个寒颤,他的身子有点冷。的确,刚刚的冷水瞬间干了。

    他的嘴唇有点哆嗦,牙关也有点不听使唤的打咯噔,少年撑着膝盖的双手渐渐松开,他直起腰,将身上的气力内敛,牙齿越咬越紧,眼珠因为紧绷现出血丝。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不能拿走这根竹竿!”少年说。

    背剑老者原本想快速离开,但听了这么不要命的话,停了半只脚,“哟,为什么?”

    “因为……”少年想了半天,如果说这是水家的祖传物件,可能跟水家人生命相关,这个老剑魔肯定更加不给了,少年嗫嚅着,“……因为,因为这是我的烧火棍,我要拿他捅火烧炭,你不能拿走我的烧火棍。”

    背剑老者嘴角上挑,将那只脚踏实了地面,转了身,面带戏谑,“小家伙,你很有勇气,爷爷赞赏你,今天不杀你了,你回去吧。”

    “记住,在这个世上,不是任何人都讲道理的,比如你,就是个混小子!这根金线竹,爷爷花十两纹银购得,买卖公平,愿买愿卖,你却追上来想要回去,这是老子一百年来听到的最混帐的话。不过,小子,看起来这种蛮不讲理挺像几十年前的老子,但是,你知道老子几十年前可不像你这样仅仅是嘴巴说说。”

    少年诧异,这老头怎么变得啰嗦起来?一定是不知多久没有人跟他说话了。

    少年身体放松了一些,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有好奇心,“你不是口头说说,那你是怎么做?”

    老者笑道,“爷爷从不用嘴,用剑,斩断那些话唠的脑袋!”

    老者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太多了,他转了身,决定不再回头。

    “我发了誓,70年后绝不杀人,小子,但我是可以破戒的,我说一二三,你若还跟我啰嗦,爷爷就破戒了!”

    少年可着嗓子叫道,“我只问最后一句话,你是谁?我什么时候可以要回水家的旧物件?!”

    老头咬了咬牙,浑身颤抖,但他还是忍住了。

    许久,背剑老人一番天人交战,喝道:

    “老子叫袁基罡!想要回这个东西,等你家的死人全活过来再说吧!”

    背剑老人再不回头,少年再次抬起头,除了满目疮痍的树林,一切都寂静无声。那个叫袁基罡的剑魔,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少年的手臂在涔涔淌血,幸而是冬天,青色的衣袖遮住了伤口,他从上衣内衬上撕下一块布条,紧紧的缠住,沿着饼店的方向走去。

第4章 梁上

    封古镇虽则偏僻,但却是南北交通要道,通往南疆的驿道与北上京都的官道都经过这里。

    通行的说法是,这里原本只是一个荒僻的山野,但自从千年前中夏帝国第一位皇上修了这南北的大通道,便有一些流民沿着道边搭起了茅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凡事一但有人开了头,便有样学样,慢慢这里就形成了一个沿道边的村落。

    又因为千百年前村落周围凡百十余里皆荒无人烟,商旅行脚长途跋涉总要找个歇脚的地方,故而村落慢慢发展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镇。

    但另一种说法,则与此相反:封古镇是由中夏帝国皇上钦点的兵户,派在此地垦屯。

    当然,更加隐秘的一种说法,则要神秘得多,因为这个说法与附近的长陵坡有关,那里有一个中夏帝国最为宏大的墓葬,墓葬的尸骨数十万计,因为这个说法过于恐怖,居住在小镇的人大多讳莫如深。

    各种说法过于凌乱,加之五百年封古镇曾经历过一场浩劫,那些掌握封古镇历史延迁的豪族大户,被夷族灭种,后来生活在此地的人,几乎都噤谈小镇的历史。

    慢慢地,封古镇的历史就变得模糊起来,以至小镇究竟有多少年代,没有人说得清,小镇为什么叫封古镇,同样没有人知道。

    就像它天然就存在,自然而然,封古镇的人也不去关心。

    别以为封古镇一直会冷清,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封古镇就热闹起来了,远处的梁子上有了聚会,封古镇的闲人们聚在梁子上,喝茶、闲聊、谈女人,梁子上不时响起叮叮当当的锤响,那是张铁匠在打铁。

    但今天的气氛显然异于往常,封古镇冷清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墓场,日上三竿前几乎没有任何人息,甚至连狗叫也没有。

    这不像是慵懒的封古镇人因为天冷而集体懒床了,倒像是不知不觉不约而同的睡过了头。

    梁子上虽然静寂异常,但现在好象忽然睡醒了一样。

    老吉是第一个睡醒的人,初冬的天气虽有些寒意,但老吉并没有太在意。老吉在意的是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睡过头,这样岂不是影响生意?

    他爬起来的时候,眼睛花了一下,定了定神,目光穿过还没顾上糊上窗纸的窗棂,看到对面的铁匠铺子,那堵大门板还紧闭着,垂在门板上的两个大铁环似乎微微颤动,但门板安静的根本不像被开启过的样子。

    老张头也睡过头了?

    张铁匠的铁匠铺子和老吉的茶铺是紧邻,没有人说得清这两家铺子是什么时候建到梁子上的。

    特别是张铁匠的铺子,设在梁上更不靠谱。

    张铁匠的铺子为什么会设在梁子上,封古镇的人没有人过问,按茶铺老吉的话说,张铁匠将铁匠铺选在梁子上是占着风高炉旺的地势,老吉不但开着茶水铺,还兼着测字问卦的营生。

    张铁匠手艺好,但讷于言,老吉的茶艺一般,却洞悉人情事故。张铁匠选址梁子上也许仅仅是因为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到了老吉那里,就变成藏风聚气、阴阳风水了。

    老吉手里提着镔铁茶壶,壶柄上的湿毛巾滋滋的冒着白烟。

    梁上的风吹过来,老吉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紧了紧单薄的长衫,眯起眼呆望了一刻,梁子下的小镇看起来还算安静。

    梁子离封古镇不到一里路,这里已聚了几家门面,门前幌子在风中哗啦啦摆动。

    “镇子里来人了。”老吉咕哝一句,“镇子就要不太平了。”

    不知何时,张铁匠的大门板开了,打铁炉里的火也桶开了,炉火旺的时候,张铁匠把一把奇怪的铁器从火炉里取出来,铁器赤红得散发出光晕。

    铁匠把赤红的铁器放在砧板上,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击起熟悉的传入老吉耳鼓的打铁声。

    “有人进到镇子里了。”老吉咳了一下,声音提高了一些,“此人身携魔剑,暗藏杀气,可能会带走封古镇的福运。”。

    “不过,我们这是梁上,算不得是封古镇?”老吉抬起头,目光扫向铁匠,等待对面的回复。

    张铁匠继续打铁,没理他。

    张铁匠身材五短,但很是壮实,张铁匠的膀子足有茶铺的老吉的膀子三个那么粗。

    同样的靠火吃饭,张铁匠被火烤得脸上身上黑里透红像烙了火炭,老吉却像被烟雾熏透的腊白肉,脸色灰白干瘪如柴。

    张铁匠不说话,叮叮当当打他的铁。

    张铁匠有个女儿,约摸十二三岁,与张铁匠截然相反的是,这丫头乌发粉面,一双忽闪着灵气的大眼睛和粉嫩的樱唇,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小姑娘坐一个麦草墩上,一下一下的拉着风箱。风箱的风舌一开一合,发出有节律的“啪——嗒”、“啪——嗒”声。

    小姑娘袖口挽了挽,露出雪白的手臂,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恰恰被老吉扫过来的目光扑捉到。

    “哼,难怪大家都说这丫头不是铁匠亲生的,这黑炭头一般的夯货,能生出如此白净水灵的女娃?”

    老吉攥出一个竹筒来,竹筒被手经年摩挲,早已暗亮如红黑的赤铜,竹筒上刻着细如发丝的花纹,纹饰奇特,不像本州物产。

    老吉将竹筒放得离眼睛近了些,鼻子上下移动,老吉闻到了竹筒上散发的气味,这种气味丝丝缕缕,似香檀,又带着股野薄荷的味道。

    他有些诧异,攒着鼻头吸了吸,那味道又消失了。

    他晃了晃竹筒,筒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支竹签随即窜出竹筒。

    老吉看了眼竹签,忽然脸色煞白。

    张铁匠哼了一声,打铁的大锤顿了顿,火钳夹着的那只剑条,已显出了个雏形,暗红的铁块透着青烟,颜色越来越深。

    “又甩出个下下签?”铁匠声音看似平常,但老吉听出了嘲讽。

    “封古镇要有大难了!”老吉低声道,尽量装作随口叨叨。像说给铁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在铁匠面前,老吉知道,如果自己认真就输了。

第5章 卖茶的老吉

    老吉每天辰时起一卦,或因事,或因时,日日不辍。

    封古镇也有人找老吉起卦,那都是些红白喜事、婚嫁迎娶。

    封古镇的男人爬到梁子上,已是气喘嘘嘘,然后扔一枚铜子,一屁股坐下来,大大咧咧的唱声喏,说上句:“上一卦!”就静等老吉出卦。

    老吉一听嗓门就知道这是封古镇豆腐坊的老古。

    老古四十大几了,好不容易娶了个外乡媳妇,这外乡媳妇不不但十分水灵,而且还高挑白净,镇上的几个老光棍没事就往老古家跑,为的是能跟这外乡妇人调笑几句。

    老古是老实人,只当是自己娶了媳妇招人串门是给自己长脸,从没想太多。

    不成想老古的媳妇儿跟他没过几天甜蜜日子就跟人跑了,老古确认拐走他媳妇儿的不是本镇的光棍蛋们,就只得四处打探消息,隔三差五的爬上梁子找老吉占卦。

    老吉掀了帘子,双手抱着竹筒,翻着眼看老古,凑近了坐下,吭几嗓子后问,“占啥?”

    明知故问。

    跑了女人的老古神色不满,“上一卦说我媳妇儿中元节会回来,结果呢?你的卦不准,这回卦钱只给一文!”

    老古喘着粗气,怒目老吉,做出手痒的架势。就好像老古的媳妇儿是被老吉拐跑了似的。

    老哥,不收你钱好吗?收起你的贱手。老吉拔开老古的糙手。

    女人们则要恭敬得多,一般站在屋外犹豫着,“吉先生在吗?”

    老吉先从屋里向外打量,通过声音分辨这是谁家媳妇,谁家闺女,老吉在屋里的暗影里,对门外的妇人们快速进行姿色评价,然后决定用什么语气请外面的人进来。

    只有梁家的人来占卦,老吉反应最积极,可以说是小跑出来迎接,还有免费茶水。

    梁家是封古镇的首富,家大业大,加上世代官家背景,一亩巷一条巷子的产业,都是梁家的。

    梁家遇事求卦,只差一个仆人,这仆人名叫夜夫。

    虽说夜夫的姓氏不常见,但封古镇的人都给着他面子,这倒不是因为梁家势大财足,而是因为夜夫非常会做人,他不但嘴巴甜,很会办事,而且人长得端庄帅气,年龄也不过三十几岁。

    夜夫很快做到了梁家的总管,不特镇民们巴结讨好,就是往来客商,也把在此歇脚能与夜总管坐在一起喝杯酒,当成一种可以四海张扬的荣耀来谈。

    梁家在入冬前着夜夫来求过一卦,外人听说夜夫给老吉的封子足有五十吊,也有说是五百吊。

    找老吉求证,老吉眯缝个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露出一脸找骂的奸笑。

    “爹,镇子上会出啥事?”拉风箱的丫头歪着头,目光上瞭,趁铁锤敲击的间隙问。

    “别听他胡咧咧。”铁匠顿了顿,瞥了老吉一眼,狠狠地砸在铁器上,火花四溅。

    拉风箱的丫头脸上溢出笑,像春天的桃林绽出的新蕾。

    铁匠哼了一声,这丫头傻笑个啥?老爹的这句话好笑吗?

    “郑小天!”丫头眼尖,停了手上的活,冲梁子下叫了一声。

    丫头脸上的笑如春蕾绽放。

    铁匠将赤红的铁淬在炉池里,池水滋滋翻滚,腾出白烟。铁匠压抑着恼火,“好好干活!”

    丫头拉着风箱,对老爹的声音并无畏惧,就像听惯了的铁砧上的敲击声一样。

    饼店的小伙计提着个白草篮子,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保温棉搭,出现在铁匠面前。

    丫头伸手到篮子里,摸出四张大饼,用棉巾包好,放到一个草笼里。这样等一会吃饭,这饼还是热的。

    热饼散发着热气,麦香味散溢出来,勾起了丫头的食欲。

    “爹,我饿了。”她巴巴的望着铁匠。

    铁匠瞪她一眼,道:“就知道吃。”

    小姑娘咧嘴笑了笑,咬了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铁匠扔了两文钱在少年的篮子里。

    “爹,我渴了。”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却把眼光扫向饼店少年。

    少女说不清,为什么这个饼店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想表现一番。

    她没有出过门,没见过皇宫侯府,也没有在富家院子里生活过,自然不懂吟诗弄乐,铁匠也不能教她描红刺绣,她这样表达吃喝的欲望引人注意,算是一种本能。

    少年讪讪地,借花献佛地从一个铁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吃饼的丫头。

    虽然少年定力很好,但刚刚被背剑老头袁基罡气机震散的水珠穿透的手臂尽管用布条绑束,还是透出针刺般的痛。

    细心的少女似乎看出哪点不对劲,面露疑惑,“郑小天,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少年失态,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梁上风大。”

    “钱都给你了,还不走?”铁匠将少年的殷勤看在眼里,面露不悦神色。

    铁匠是过来人,对这种不花本钱的泡妹手段再熟悉不过,而这个来路不明的饼店少年,并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但他却天生就会使用铁匠年轻时候所惯用的勾妹伎俩。

    “郑小天,那个外乡人走了没有?”老吉探出头,盯着少年的饼筐。

    少年转回头,阳光正对着打上他的面孔。他眯起了眼,望了一眼老吉,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吉老板要买饼?”停了几秒钟,少年终于开口,目光直直的望向老吉。

    “去去去,我家有的是饼。”老吉一手捂着签筒,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甲剔了一下他的大黄牙。

    “呸!水家的老板娘,钻到钱眼里了,教出的徒弟,越来越象水添露这个骚娘们了。”

    少年心想,“老家伙你骂得太难听了,你是逼我还嘴吗?但是……也许你骂得挺对,不钻进钱眼里的老板娘,能当我的东家吗?”

    少年因为伤口疼痛,没有还嘴,转了身,向梁下望去。

    梁下的道路灰土土的,逶蛇般的小路尽头,隐约有一个赭色的村子,那里有一家茶店,每天需要一打水家饼店的饼子,少年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家茶店。

    一打十二个饼,用草纸包着,滚成一个圆柱形,散发出温热的麦香味。

    少年的白草篮子里能放十五打,这样一来,白草篮子看起来比少年大了好几圈,水家的那个骚娘们也不心疼这个孤苦的少年,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老吉虽然不喜欢送饼少年,但同样对水添露这种狠辣娘们没有好感,就凭她如此对待一个不花钱的小伙计上。

    不过老吉倒真是羡慕,要是自己也有一个不用付工钱的小伙计多好!

    还有水添露这个骚娘们,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献殷勤冷嘲热讽,他也觉得有一个水嫩的娘们儿暖被窝那是何等的福气啊!

    这个倒霉水家饼店的掌柜,也他娘的太有艳福了!

    “郑小天,送完饼回来叫我一声,我要去镇上玩!”粉脸丫头喊,声音软糯清脆。

    少年放慢脚步,侧了侧身,嘴角微微上勾,没有说话,他换了一下手臂,让受伤的手臂被挤压的胀疼放松了一下,然后一溜烟的向梁下的村庄跑去。

第6章 送饼

    虽然老吉对水家饼店的老板娘骂骂咧咧,看起来为这少年打抱不平,但少年并不领情。

    少年觉得老板娘除了嘴碎爱骂他,别的地方都好。

    只要老板娘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觉得很好。

    这个地方能管自己吃饭的地方并不多,包括老吉的茶店。

    所以当老吉看似抱不平的骂老板娘的时候,少年心里并不痛快。

    若不是今天手臂受伤,影响了他的心情,他一定会给老吉一份难堪。一个不买饼的人,有什么资格在送饼伙计面前发饼店东家的牢骚?他用眼睛余光瞥一眼老吉,撒开脚丫子奔跑起来。

    阳光慢慢温热,四野一片寂静。

    起伏的地势波涛一般蜿蜒无际,小镇和村庄就像波涛上的大船小舟,孤独零落。

    田里的麦苗拱出了嫩芽,纤纤弱弱,难以覆盖黄黑的土地。

    小径两侧的野草已经枯黄,在水沟的背阴处,结在草叶上的晨霜还兀自清冷。

    少年加快了步伐,他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回饼店,而在送饼到这个茶店之后,他还要再走五里地,去阳河边的一个村庄收上个月的饼钱。

    虽然阳光和熙,但风还有点冷。

    饼店少年手冻得有点暗红,身上却冒着热气,这一冷一热,通红的手指就会嚯嚯地疼。

    少年的手并非是被冷风吹伤,而是在冰冷的水中洗菜和面,加上天气转冷没有保护,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少年一到冬天就会把手冻坏,因为冬天气温更低,水缸里都会结上冰楂子,少年每天早晨要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古井上挑水。

    封古镇的冬天镇民们要在日上三竿才起床,但少年要在鸡叫三遍起床。

    这时候镇上还没有人声,有时候林间小道还飘着雾,或者树枝上结满了雾凇,少年一个人行走在冷硬的路面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就会感到非常亲切,脚步声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放在白天,路面上人声杂沓,少年就听不到自己的脚步,除了干活,他已几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一样。

    然后,少年要煮水发面,这是个技术活。

    少年对老板娘教会了他发面而心存感激,有了这门手艺他才能在饼店生存下去。

    “兔崽子,面发好没有?”

    冰冷的冬天,少年早早的起床生火,煮一些水,待水浇开后,将铜面盆放在大锅里,将温着热气均匀和好酵母的发面团好,覆上锅盖,在灶炉里煨上暗火,保持着锅内的温度。

    太冷,无法如期发开,影响第二天的生意,太热,酵母就会被烧死,面就会发酸变质,没法做饼了。

    两种情况,少年都会挨板子,挨板子的时候,不会问原因。

    老板娘习惯叫他兔崽子,所以在那天叫他一声“郑小天”后,着实让他激动万分。

    少年思来想去,将这归结为那位背剑老者。

    一定是老者丰采逼人,让老板娘一时不好爆粗口,虽然在叫了郑小天之后,又加了一句“兔崽子”,但少年还是满心欢喜。

    走过一段长满马尾草的小路,再拐一个弯,就能看清楚梁下那个村子了。

    小路上的马尾草多半已枯黄,草间的小路灰白龟裂,显见得太久没有见雨水了。

    初冬的霜冻天气,梁子里的空气并不干燥,但却火辣辣直灌鼻孔,有时直窜到嗓门。

    少年缓一口气,体外的冰冷和体内的燥热交织一起,凉风袭入脊背,冰冷如割。

    忽然有一股辣辣的气流从脏腑涌上眼眶,眼裂和鼻孔同时酸辣难忍。

    他顿了一下,定了定神,这两日他一直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凡出现这种感觉,心跳就骤然加速,狂乱得就像要跳出胸膛,只有他掐自己的人中,这种感觉才会稍稍平抚。

    究竟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封古镇还有一种传说,三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导致封古镇几近灭绝,在封古镇的梁子下,有一个地下坟场,其规模足足延伸百十里,埋葬了古战场数十万坑杀的士兵。

    而封古镇的先民,原本是由古代帝王豢养的术士,被派往这里镇守异灵,世代延袭慢慢发展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少年听的这些故事,都是从小镇的小伙伴那里听得来的,且都是私底下悄悄议论,互相发誓不得说漏嘴让家里的大人知道,孩音稚子之言,本来就荒谬不经,其真实性,少年也说不准。

    梁下的村子窝在一个土坳里,从远处看,这个村子并不起眼,但距离一里地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村子极其特殊。

    村落里地势北高南低,建筑也大多座北向南,绕村一圈陈刺树,远远看氤氤氲氲成一道天然围墙,离村子约五百步,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小溪水常年不断,跨溪一座青石雕琢横栏的石桥,是联接村子与外界的通道。

    少年走过青石桥的时候,日头已有了热度,青石立柱下的薄冰在桥身的阴影里闪着冰冷的光。

    村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树在太阳下静静的伫立,阳光发出滋滋的微响,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清冷如坟墓的村落连空气都是迟滞的。

    少年眯起眼,身上的热意顿消,寒意从背脊升起来。

    一条狗从院门一侧的矮洞里爬出,它有着一身金黄的短毛,体魄健壮,如果不是它瞎了一只眼,你一定会认为它是一只雄健俊朗的狗。

    这只原本体态壮美的雄狗,在三月前神秘的瞎了一只眼。

    他的主人卢歧川见到它的时候,没有在这头爱犬的眼眶发现任何血迹,它也没有什么异样,细看它的右眼空洞,眼珠子不知去向。

    狗在见到主人时,左眼流出一滴泪来,狗的表情麻木而谦卑,它心有余悸地回望:那是一道慢坡,一直延伸到封古镇的西边。

    虽然远远地分不真切,但他知道,那是封古镇西的那个最不能说的地方。

    狗主人是方圆数十里的名医,他的歧黄之术深得家学渊源,望闻问切,丹药针石,术药之精,近百年无人能及。

    官衙兵营,数次重金请他入府,但他都婉言谢绝。

    封古镇北古井与山林交界的地方,驻守着一个兵营,兵营总管曹犀若不是念他曾医好自己的二夫人,早用麻绳把他强绑到军营了。

    “奶奶地,惹恼了,就把他捆到军营,只侍候老子一家子人。”

    曹犀恨得牙痒痒。

    这曹犀团面大耳,两缕胡须看似生长有序,但一到了面颊,便肆意疯长,他的表情看似和和气气,但从那恐怖的嘴里说出来,令人背上嗖嗖冒凉气。

    曹犀的二夫人天生质丽,是曹犀从封古镇的翠花楼买回来的花魁,虽然二夫人出生低贱,但架不住曹犀宠爱有加,所以在曹府二夫人地位尊宠。

    “粗人就是粗人,卢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

    眼神流转,充满幽怨。

    杀猪出身的曹犀虽然粗人一个,但二夫人的一个眼光,就让他改变了主意:“好好,如果夫人需要,我派人去请……就是了。”

    曹总管虽然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但这在中夏帝国,只不过武夫一个。

    中夏帝国尚武崇文,武者的修为极高,论品阶,武者分三阶九境,通常情况下,入了一级品阶的武者即可率兵御关,每一阶又分三境,越往上,修为进境越难,所达的境界就越奇妙。

    帝国武者皆有师承,虽然中夏帝国幅员辽阔,但武者世界宗师却不过数家。

    统御三军,远征西夏的梁武王魏无双算是顶尖级的,中夏边寇只要有他在,往往挥师边关,敌寇望风远遁。

    魏无双可以说是中夏国的定海神针,帝国的安全,几乎与梁武王划等号。

    还有一个宗师级的人物,深居皇城,虽然修武世界流传着他的传说,但一百来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面。

    武者都知道他达到了三阶九境,其疯狂的程度可以弹指碎城,但因为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又成了一个传说的存在。

    正因为百十来年无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这个传说就更带有神秘色彩。

    甚至望月城的城主戴之天还放言称,“袁基罡早就死了,世人不过谈论一个传说罢了!”

    而另外一个武者,在中夏国名声不小,但他却不是中夏人。

    此人一身的修为,在极地修行,每隔六十年会回到故国。

    他的故国,不是中夏,是西霍国。

    中夏帝国的人乐意把他称作中夏人,是因为他与中夏的确有着极深的渊源。

    据说他出生在中夏,那时的中夏正逢战乱,所以他父母给他取了个带有童年印记的名字——剑生。

    除了武修世界,中夏帝国还是道修的发轫国。

    传说中夏帝国因道而生,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祖因道而生,著述天下,道心蕴养天地,故而后世修道之人很多,但凡有灵根或自认有灵根的人,都热衷于修道。

    而修道最初由对天地本体的认识,慢慢变成寻找人与天地同体。

    修道之士又分为几派,以修身为本的追求长生大道,羽化升仙,这一派被称为终极道修。

    博学一派则参与时事,对天下大事评头论足,更有甚者已完全脱离了修道的本旨,假借道修之体空谈玄学,左右朝政。

    这一拔人还真有在朝廷里得势的,前朝国师秦作观就是一例。

    他曾利用宫中巫术案借机除掉了皇上的一位得宠妃子张贵妃,其能量举国震撼。

    道祖认为,道为宇宙本体。

    人类作为宇宙一分子,追求长生永恒,实属宇宙法则的一部分。

    但事间万物,有道器之分。

    就道而论,道心有高下,就不是每一个有道心的人都具备逆天灵根,故而天然灵根较弱的修士,则转而修炼吐纳之术,以后天灵气补先天灵气不足。

    这类修炼吐纳之道的修道者,也被称作炼气士。

    炼气士品阶不高,但同样需要一定的先天灵质,所以真正取得成就的也并不多。

    最下一阶的,解签占卦,沦为江湖术士,在市井间张幡画卦,混口饭吃。

    武夫曹犀对武道中人,大致是知道些根底的,但对道修界,他所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些江湖术士,那些张口长生闭口修道的人,在屠夫面前,不过是些骗小孩的伎俩,曹总管基本不咋搭理,直接轰出去就是。

第7章 梦魇

    少年背对着阳光,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出去五六尺,黑浓得化不开。

    若是夏季,拖出这么长黑浓的影子,阳光的烈度已让人后背炙烤,大汗淋漓了。

    但现在是初冬,虽然一转身会被刺目的阳光照得眯起双眼,但阳光的温度很弱,就像在冷风中笼了一堆火,火的温度早被周边的冷气稀释了。

    独眼狗从狗洞里爬出来,它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但见到少年,立即恢复了些力气。

    它的右眼留露出渴盼的神情,站在有些微风的阳光下,朝少年摇了摇尾巴。

    少年怜惜的望了望它,看到它右眼流露出的那丝熟悉的依恋,少年摸一摸它的脑袋,独眼狗伸了舌头舔他的手背。

    少年的手背凉凉的,而原本应当温热的大黄狗的舌头竟也是凉凉的。

    少年不忍看它的左眼,尽管那里黑洞洞地,眼珠子不知去向,但有些时候,竟还会流出泪来。

    少年从草筐底端抽出一个饼子,这个饼子还有些温热,这是老板娘格外开恩送他的午饭,因为在去了茶店之后,他还要到阳河边的阳河村去。

    这一来回二三十里,是赶不回店里吃午饭的。

    少年撕了一块饼,伸到狗的面前,狗闻到麦香味,伸出舌头把那块饼裹进嘴里,独眼狗动作温雅,虽然看起来肚子饿了,但并没有狼吞虎咽。

    很快,它吃下了半块饼,剩下的半块,还攥在少年手里,少年舍不得吃,重新放回筐底。

    他记不起有多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从卢桥村卢家大院经过时,这只过去一见到他都狂吠的大黄狗,忽然变得安静了。

    既而,他发现这只狗缺少了一只眼球。

    狗看到他,没有了往日的凌人盛气,它伏在院前的那通石狮子下,面带悲伤。

    少年从它面前走过,它也没有吠。

    又一次,他经过卢家大院,卢歧川又操起一把竹扫把,追打这只盲狗,大黄狗被几扫把子追出院子来,见有人经过,狗主人才住了手。

    少年一直对卢歧川心怀崇敬,如今看到他对自己残疾的曾经的爱犬大打出手,仅仅是因为它现在生的难看,不能给主人争脸,就尽力驱赶,往日里的那种崇敬立马就稀薄了。

    他甚至在卢歧川的脸上,看到狰狞和丑陋。

    狗被主人遗弃,耷拉着尾巴,尽力掩饰自己狼狈的样子。

    那一刻,少年对盲狗心生同情。

    此后的日子,他经过卢家大院,都要顿一顿脚步,如果没有意外,他都会看到那只独眼狗。

    这只忠实的家犬因为身有残疾,失去了主人给他的精心照顾,身子日惭消瘦。

    少年留了意,每次把自己的干粮留一半给它,惟恐它饿着了肚子。

    走过卢家大院,约摸再走两百步,就到了茶店。

    冬日的楝果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村子忽然活泛了起来。卢家的大门洞开。传来男人的声音:

    “秋棠,为什么不早叫我,怎么一觉睡到快晌午了?……有客人来吗?”

    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老爷,……我也刚醒,村子里太静,连狗叫也没有,我一直在作梦,梦到村子被一个大锅盖罩着,一直醒不了……也就没法叫醒老爷,……奴婢该死!”

    “去看看有没有客人来。”男人轻咳一声,声音低沉,明显带有愤懑。

    秋棠将大木漆门推了推,门轴发出吱嘎的声响。

    少女约摸十四五岁,站在阳光遮蔽的门楼下,四周的空气立马明亮起来。

    “这位小哥,……你,看病吗?”少女眼神清澈,直直的望着送饼少年。

    少年有些嗫嚅,相对于眼前衣着光鲜的卢家丫鬟,少年衣着寒酸,感觉自惭形秽。

    他低着头,快速离开卢家地界。

    其实很多时候,少年一直想看一看卢家大院二进门厅里的那副对联,但少年一直没病,卢家也不买水家饼店的饼,他就没有理由走进这个神秘的大门。

    每次他经过这里,门都是半掩的,今天终于敞开。

    但少年还是将投向大门内的眼光收回,因为门前站着一个明艳的少女。

    *********************

    阳河村。

    虽然艳阳高照,但村子却像刚刚睡醒。

    阳河李家是方圆十数里有名的富户,所使的仆役众多,李家的老长工王四每天照旧第一个起床,而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牲口。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王四三更为牛拌料,牛吃了夜草,舒坦的卧在牛铺里“倒沫”,王四只有听着牛倒沫的声音,才能睡得着。

    一个时辰后,王四会听到公鸡第三遍打鸣,这个时候,约摸就是五更天了。

    王四会再次爬起来,给牛添第二次草料。

    王四打小时候,就住在李家,王四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李家的仆役,王四的母亲是李家的婢女。

    按照中夏帝国不成文的规矩,王四从生下来就是李家的奴仆,这么不知不觉的,王四老了,王四已不记得他家给李家当了多少代仆役。

    但这一天晚上,王四没有给牛添草料,王四一晚上做得一连串的梦,梦到一串铜风铃在外边不停的响,但他却无法从梦中醒来。

    直到饥饿的老牛拧断了绳索,往外走的时候撞着了王四的床铺,用青砖垒的床基垛轰然倒塌,王四终于从床上滚落下来。

    “奶奶的,发生了啥事?”

    王四揉了揉眼睛,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半晌日头耀眼的光。

    “他先人的,怎么出了这种事?这咋给东家交待?”

    青石槽头空了。

    拴在槽头的那头黄犍子拧断了绳索跑了,一排五个石槽十头牛,惟独跑走了最壮最能干活的那头犍子。

    王四干枯的手指挠头,脑袋像着火了一样,他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嘟哝道:“这咋办?这咋办?”

    冲出门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饼店少年。

    少年一脸狐疑道:“王伯伯,阳河村的人也没睡醒?”

    王四脸色阴沉,瞪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

    我还没成家呢,把我叫老了对你有什么好?

    王四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年明显被冷落。

    虽然少年常来李家送饼,但送饼少年都是由管家接待,王四较少与少年有交集。

    少年第一次见到王四,虽说不冷不热,但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王四看到少年就闻到饼的香味,这位看起来奔四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对吃还有着与童稚小儿无差别的热爱。

    虽然李家有专门的厨子佣人打理李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饮食,但李家的面案师傅一直做不来可以和水家饼店口味相当的饼子,所以李家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通知饼店送一筐饼过来,送饼的自然是饼店少年。

    管家收了少年的饼,有时并未直接由帐房付钱,多是记上帐,然后按月结清。

    少年在月结的时候,会坐在帐房外等候。

    那里有一块石凳,看起来年代久远,石面光滑柔润,一条白色的“石筋”将石凳分为两半。

    虽然这条石筋形状看起来比较凌厉,但与封古镇古井青石板上石筋的成色却极为相似。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从月门跑出来,这孩子小脸肥嘟嘟的,两个脸蛋中间隐隐透着深红,看起来像高原夷族特有的高梁红。

    孩子手中拿着一个白里透着金黄的大饼,一边跑一边吸溜着不时下垂的鼻涕。

    “少爷!少爷!老爷吩咐不能出月门!”

    身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女音,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婢女从月门里跑出来,绿衣婢女粉脸涨红,一张看起来让人爱怜的小脸布满焦急和不安。

    男童转过身,用空着的左手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甩在少女绿色罩衣上,顺势一揉一推。

    少女经受不住男童蛮力的推搡,脚底失重,踉跄后退。

    “滚!……滚!”男童嘴里含混不清的发出喝叱,动作粗暴无礼。

    “少……爷,你不听话……太太会罚我的……”少女对抹在身上的鼻涕并未显出多大厌恶,只是充满哀求地站在原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罚你?关我什么事?男童吊下嘴角,小眼空洞无物,一幅良心被狗吃了的样子。

    “小蝶,少爷有我看着,没有事的。你就不要跟着了,等一会儿我把少爷送回去。”

    王四眯着眼,咧了一下嘴,示意少女。

    少女露凝双眸,心领神会,如果再不退回月门,这个操蛋少爷就会用板砖砸她。

    果然,看起来脑筋有些问题的锦衣男童,正用眼睛在院墙内的花架下搜索。

    那里用雕花青砖砌出一排圆圆的花坛,花坛里种植着名贵的昆仑红杉。

    这种红杉对土壤的要求极高,遇霜雪亦不凋零,生长极其缓慢。

    李家祖上在高原夷族的圣水坛花费巨资盘下两株昆仑红杉,种在宅院几百年来,据传其株棵大小与盘回来时并无太大变化,其枝叶树冠,不过三尺方圆。

    男童眼睛直直的盯着一块松动的雕花青砖,又将眼神转向少女。

    少女感受到男童眼里透出的冰冷光线,那是即将动手的迹象。

    少女曾挨过一棍,遇袭前看到的就是这种眼神。

    那一次少女腰部中了一棍,躺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幸而张妈把她带到洗染院将养,又给太太说了不少好话,伤养好了才把她留了下来。

    少女脸色发白,嘴唇哆嗦,脚下像抹了油,急忙退到月门内。

    王四一脸坏笑的看着这一切。

    “少爷,你手里拿的什么?”王四和少女的态度相反,带点戏谑的味道招呼男童。

    男童眼神柔和,神色没有凶暴,重又回到呆滞状态。

    男童举着散发香味的饼,嘴里咕哝道“圆、饼!”

    王四道:“嗯,像十五的月亮。”

    男童眼睛发直,却点点头。

    “想不想变成初五的月亮?”王四吸了一口气,麦香味灌满鼻腔,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男童点点头。

    王四抓着男童的小手,在那个饼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男童手里的饼,看起来像一弯上弦的月芽儿。

    男童傻笑,咧开缺门牙的嘴巴。

    “想不想变成一个笔架?”王四将窝了一嘴的饼狼吞虎咽后,用舌头在口腔刮了一遍食物残渣,对食物的渴望没有消退的迹象。

    男童又点点头。

    王四朝月芽的一边咬了一口,两个月芽儿相连,成了一个笔架的形状。

    男童嘿嘿笑起来。

第8章 来客

    李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这男子似乎刚刚进院,却并未跟任何人打招呼。

    楝树上的楝果被一只灰鹊啄下来,啪地砸在青年男子的发髻上。

    青年男子略一踌躇,楝果骤然弹起,在空气中嗞嗞的晃动一下,落在了青年男子的手心里。

    灰鹊惋惜的看着就到嘴边的果实,骨碌碌转动黑珍珠般的眼睛,嘎嘎嘎愤怒的叫骂,见男子似作势扬手,衔起另一只楝果哧愣愣飞走了。

    男童停了傻笑,望向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面色白晳,在鬓发与耳侧有一颗赤色痣。他的装束看起来洁净华贵,两手空空,一副跃得龙门的书生模样。

    男子神色闲适,扫视了一眼月门,并未有是否走进去的动意。

    他是如何站到院子里的?男童目光呆滞,似乎极力要想透这个问题。

    男子低了头,似乎专注于脚下灰色地面上的某一个裂纹,或者是地穴里的一只黑色像蜘蛛的虫子。

    男童在李家广受宠爱,但却没有人可以跟他玩得来。

    按李家老祖宗的话说,“我家李玄是天玄星下凡,周遭的凡夫俗子他都看不上眼,没有谁够得上跟我家李玄玩。”

    “你说小蝶这么俊俏水灵为啥玄儿也看不上?小蝶再漂亮比起天上的神仙美人儿那也要逊色许多了。就像杂草堆里的狗尾巴草,见了灵仙花还不是灰头土脸的?”

    李家老祖宗的话说得众人失笑,独独小蝶脸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纵是心里憋着气,又哪敢在老祖宗面前表露出来?

    李家虽是远近闻名的富贵豪强,但人丁却一直不旺。

    李老太爷过世的早,到李玄父亲李凌这一代,已二世单传,李凌虽妻妾众多,但却只生养出这一个男丁。

    倒不是李凌不喜欢女儿,只是这中夏帝国千年的传统,一家没有男丁相当于绝户,所以看着满院花骨朵般的女儿们,李凌虽也觉得赏心悦目,但内心总是有一丝莫名的惆怅。

    但对于独子李玄,李凌却高兴不起来。

    李玄如今已达幼学之龄,却看起来痴痴呆呆,口齿不清,真让李凌伤透了脑筋。

    每天除了发愣,就是忽然来了兴致,握一把弹弓,对着李家的灯笼就是一弹。

    嘣地一声,灯笼或坠地或燃烧,少不了火星乱迸,丁当有声。

    一次火苗窜上了柴房,柴房连着游廊,一时火借风势,忽忽作声,周边的花梨树早花正盛,被这无情的大火一阵疯狂掠舔,毕毕剥剥,映照半个天空。

    男童却对着火光难得开心的傻笑。火光映照着这张木呆的脸,而此时却充满精明灵气。

    “孽障!”李凌心疼得直跳脚,恨不得一棍子打断这孽子的狗腿。

    亏得老祖宗拦住,骂道,“我玄孙儿是精火命,天天闷着他,看一下烟火有什么不好?快扔下你的打狗棍!”转而摸着李玄的大脑袋,眯着老眼笑道:“玄儿有本事,敢作敢为,比你爹强多了!”

    李凌憋气道,“老祖宗,有你这么教导后人的吗!”狠狠睖她一眼,急指挥下人救火去了。

    李凌为儿子李玄请了个先生,这先生游学之士,饱读诗书,李凌确信,“没有熏不黑的灶房”,只要有先生天天谆谆教诲,这娃总有一天会开窍的。

    ***************

    院中的锦衣男子瞥一眼眼前的男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男子神态自若,闲庭信步,就好象他才是这家院落的主人,而廊檐下的王四和男童李玄才是不速之客。

    他用眼睛的余光又扫视了一眼青石板凳上的送饼少年,送饼少年忽然感觉如被无形的气机挤压,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锦衣男子不可觉察的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石凳上,少年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被憋得发红的脸上的惶恐不安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很显然,少年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青石凳上的雪白石筋发出刺耳的磨擦声,一丝丝白石粉烟雾一样脱落。

    “下——雪——了!”男童吸溜着嘴嘟哝道:“石、头、下雪了!”

    王四撇了撇嘴,靠在石墙上打盹。

    男子虽然没有转身,但他能感受到王四的不屑。

    这个一身下人打扮的乡巴佬,敢对我一个资深修士表达不满,要么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么就是深藏不露。

    男子刚要转身,身后忽然觉得被什么钳制住了一般,这股力道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心思而流转,他若用力,那股力道就加重,他若不用力,那股力道就若游丝一般若有若无。

    男子心知肚明,这是自己失礼了,没想到闭关修炼了十年,来到这李家大院,还是无法破解这武道十境中的“缠丝法。”

    “李老祖宗,晚生邱彦特来拜会!刚才冒犯了,请恕晚生无罪!”男子长揖及膝,一边虔诚施礼,一边用眼睛余光扫视院落。

    没有人应。

    男子礼毕,有些尴尬的直起腰。气机消失,但没有往日李老太婆那洪亮的嗓门响起。

    他有些失落,不知该进还是退。

    王四睁开眼,一脸嘲讽。

    “一剑飞天凌赤日,十年符箓封崇山。”

    “邱大剑仙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二进的朱漆正门打开,李凌双手抱拳,一半的袍袖还湮没在身后的黑影里。

    邱彦面露赧色,强笑道:

    “李兄就别嘲笑我了,愚弟当年在崇山山门口写下这句诗,纯粹是表达对崇山的不满,现在看起来,那种豪气还是太过了。李兄还拿这个来嘲笑我,我邱彦只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哦,邱大剑仙的地遁之术已有成就了?那愚弟却是要开开眼了。”

    邱彦笑过后,表情便恢复了常态:

    “李兄,当年崇山挑战山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李兄也有份。”

    “当时还有悬波岛的袁一山,辟剑峰的马远光,钱塘湖的钱八子,包括你李兄在内,我们号称中夏五剑仙,可恨那崇山太虚老儿,闭关不出,这倒也罢了,居然连打开山门迎接我们的礼数也没有。”

    “这牛鼻子也太瞧不起我们五剑仙了,所以我写一句诗羞辱他一下,也是应该的,对吧李兄。”

    李凌退回一步,把邱彦迎回屋内。

    院外阳光浓烈,一进屋,邱彦就觉得一股寒气从四周包围过来,眼睛一黑,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邱彦睁开眼,警惕地用手按向腰间。

    中夏五剑仙之一的邱彦,束腰有一个不盈尺的剑囊,平时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普通的荷包,多少普通剑修,因轻视邱彦的这个普通荷包,被猝不及防的流针剑一剑刺中,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邱兄不必费力了,封古镇方圆一百里,所有修士的气机都无法运转了。”

第9章 红大氅女童

    日头偏西,光线弱了些,但身后的影子还没有虚淡的迹象。

    送饼少年加快步伐,他要在未时之前赶回饼店。

    少年经常去李家送饼收帐,从来没有见过李家家主,这一次也一样。

    不过少年在等待李家账房的时候,原本从未见过的李家家主李凌,却突然出现了。

    少年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凌厉之气,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少年曾听老板娘说过,武道高手都带着一股子气场。

    水家的老祖宗就是修炼到武道二阶的高手,不单炼出弹指碎石的功力,甚至还掌控着千军万马。

    只可惜在一次恶战中,折损兵马,后被敌方飞剑夺命。

    水添露说的是不是真的,谁也没有考证。

    但他时常拿祖上的英勇神武说事,并非是为了炫耀,而是为刺激他的丈夫,这个瘦小的不声不响的男人。

    “蔡小武,瞧你那副德性,想想我水家祖宗当年辣么厉害,后代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窝囊废!”

    蔡小武“嘿嘿”笑两声,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一副菜瓜模样,你们老蔡家老菜家,还真名副其实呀!”

    蔡小武所以只笑不答,是不想讨打。

    蔡小武自幼家境一般,因相中水添露的美貌,主动入赘到了水家。

    水添露原本对这个矮瘦男人极其不满意,但架不住父母想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又给蔡小武约法三章,这才应承了下来。

    不料水添露的父母在一年极寒天气相继得了怪病去世,水家饼店便只剩下女儿女婿两个人了。

    蔡小武人虽精明干练,但力气却不大,加之水添露貌美如花,老蔡家也没有什么有名堂的亲戚了,在家里水添露说黑就黑,说白就白。

    如果水美人儿黑白不分,他就呵呵了,别怪我低眉顺眼,完全是惹不起啊……

    但水添露总拿祖上说事,顺势贬低一下老蔡家,蔡小武就是再怂,心里还是不甘的。

    你水家英雄盖世,那都是哪年哪月了,要往上推,我祖上还是明皇大帝呢?

    ……中夏帝国的子民不都号称是明皇子孙吗?

    “蔡小武,你小声嘟囔什么?!”

    嗨嗨,这小声嘀咕也不行?

    “郑小天!小兔崽子,快劈柴去!”蔡小武对着后院吼。

    少年在这对夫妻的斗嘴中就毫无悬念的躺枪。

    “小兔崽子,又偷懒了?”水添露没有替少年抱不平,而是不失时机的补刀。

    不出意外,这对夫妻把矛盾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少年身上,两夫妻不觉已站在一个战线上了,……话说,刚才吵的什么?

    一开始,少年听到吼叫,心惊胆颤,一脸懵逼。

    他总是不解自己做错了什么。

    劈柴?掌柜的你不是刚吩咐我去磨面吗?

    但无论是掌柜的还是老板娘,并没有责罚他的后续,他还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慢慢的他习惯了,只要听到蔡小武被水添露骂,就刷一下存在感。

    然后掌柜的一通“小兔崽子,快劈柴去!”或“小兔崽子,挑水去!”水添露便也响起了责骂声,然后,这夫妻俩就和好了。

    少年有时候无聊,太久没听到这吵骂声,反而会有点怀念。

    甚至听到水添露骂蔡小武,这标致的老娘们儿骂得不停口的时候,少年就盼着蔡小武赶紧找个理由骂骂他,这样掌柜的和老板娘的矛盾就会很快消解。

    否则,兔子急了会咬人,万一这蔡小武终于有一回忍不下去呢?那后果……

    想到这里,少年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脚下加快了步子。

    但今天明显延迟了回店的时间。

    往常,太阳刚刚从头顶偏西南一拃,他就奔下梁子了。

    可现在太阳已偏西了,前面的梁子被斜阳照着,一缕行将褪色的暮阳气息。

    怎么解释?

    那个锦衣男子扫了他一眼,他就像脖子被勒了一般,透不过气来?然后一个半时辰浑身瘫软,无法行走?

    这话听起来就像个瞎话。

    封古镇一年到头平平和和,老百姓安居乐业,几十年没见刀兵了。

    封古镇北的从四品驻军总管曹犀,一年都没到过封古镇来过一趟,也没听说哪里的剑修、道修近些年在封古镇行走,这瞎话如何编?

    可自己确确实实当时没有了一点力气。

    即使那个锦衣男子和李家家主一起进了屋,他还觉得动弹不得。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起来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少年不是娇气的人,换言之他也没资格没机会娇气呀。

    印象中少年少女只有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才可以撒娇,在外人面前撒娇,如果没有任何顾忌的话,那这个孩子的智力发育一定是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问题的,少年没有父母,至于为什么没有父母,他也一直说不清。

    就好象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孤儿了。

    “哪里的野种,别懒在我家门口!”一个总角少年叉腰喝道。

    总角少年锦衣华服,红润的小脸因愤怒胀得通红。

    “少爷,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们给他拿点吃的吧,他看起来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劝道。

    “夜夫,我爹说对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太亲近,你还是把他这个野种轰走吧!”

    总角少年人儿不大,但说话的语气却很蛮横,明显的颐指气使习惯了。

    叫夜夫的管家苦笑了下,一脸无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优哉游哉的哼起了小曲: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梁家威,你又欺负人了,我告诉姨丈去,说你不听先生的话,先生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欺负一个孤儿,不是好孩子!”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少年抬起头,看到那女童雪白如满月的小脸,一双水雾般的眼睛充满天真和善意。

    女童披着艳红的大氅,精致的绣鞋上吊着两颗滚动的绒球,她一边说话,两只小脚还不停的蹦哒,看起来不像专门来阻止总角少年的,倒像是为了显然自己的优越感。

    “丽竹,别告诉我爹,要不然我挨了板子,冰糖葫芦就不分给你吃了。”

    叫梁家威的总角少年一下子就认了怂,不过也不失时机的提出了“威胁”。

    “不吃就不吃!”红大氅女童一点也不退让。

    本姑娘不是吓大的好吗?一个冰糖葫芦就想买通我?

    “好好,我的那一份也给你吃,你别告诉我爹好吗?”

    总角少年这一下怂到了底。

    “这还差不多,”女童两手抄后,像要把大氅支起来飞一样旋转了半圈身子,冲少年微微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没有爹爹娘亲吗?”

    “我叫郑小天。”

    少年嘴唇干涩,他好象生平第一次说话一样,当这几个字出口时,少年听起来自己的声音都有一种陌生感。

    “郑小天,我叫杨丽竹,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爹爹娘亲呢?”

    少年懵懂的摇了摇头。

    他也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爹爹和娘亲呢?

    少年想的脑子有些疼。

    “你留在这里吧,等找到你娘亲再离开好吗?”

    女童忘记自己也是寄住在此亲戚家,自作主张的提出建议。

    少年站起身,吊了吊嘴角,拚命挤出一丝笑,但他脸皮僵硬,笑比哭还难看。

    “你不用感激我,我家姨丈是封古镇最有钱的人,他做事可仁义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接纳你的。你不用担心,多你一个人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唉,你怎么不听劝?真够倔的,唉你往哪去?”

    少年背了身,收起了难看的笑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留给女童的,只是一个背影。

第10章 饥饿少年

    “我的爹娘是谁?他们在哪里?”

    很多时候,少年一想自己的身世,脑子就定格在了封古镇梁府门口的那尊雪白石头狮子和青砖墙间。

    那时阳光有些刺眼,但无法照亮他的身世之谜。

    送饼少年没有生日,因为他不知道谁是他的父母,自然没有人告诉他哪一天出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好象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或者是跟着冰雹从天下掉下来的一样。

    他同时也很少朋友。

    封古镇的人讲究天道伦理,少年无父无母,不符合天理人情。

    虽然他被水家饼店收养,但别家的父母都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

    封古镇的大人们说,这孩子命硬,一定是克死自己父母了,跟一个命硬的孩子一起玩,怕是要沾上不好的气息。

    可是,假设我郑小天原本就没有父母呢?

    比如,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生而为人,血肉之躯,若无父母精血,便不能来到这个世界!”

    一个苍老的声音。

    很奇怪,每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总会没有征兆的响起这个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像在周围,又像非常遥远,当你认真分辨,又觉得响在自己心里。

    还能不能让人想点轻松的事?这尼玛太坑了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始终记得自己叫郑小天呢?

    没有爹娘的孩子怎么能有名有姓呢?

    单从这一点,就能证明他一定是有父母的,只是他们是谁,为什么离他而去,却把他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想啊想也想不透。

    问了很多人,也没有人知道。

    看来只能这样了,虽然解决不了“我是谁”的问题,但他必需知道“我要干什么”。

    找到父亲母亲,无论是生是死。

    ……

    但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饥饿,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是如此迫切。

    现在是饭时,家家门户或关或开。

    一缕缕蒸黄米或麦面的香味从屋里飘出来,间或听到油铲的声响,清油的香味简直无法抗拒。

    他的喉咙里像要伸出无数个饥饿的小手,试图抓挠到那残忍而诱人的味道……

    “娘,那就是那个躺在梁府院墙外的小朋友,他就要饿晕了,……我们给他点饭吃好吗?”

    一个面容微黑的少年道,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妇人,正牵着孩子的衣袖防止他走出院门。

    “梁府那么有钱都没有帮他,我们穷家破业的,咋能帮得了他?”

    妇人压低嗓音训斥道。

    微黑少年冷不丁挣脱了妇人,冲出自家的木院门:

    “等等,我这里有半块菜饼,你吃了吧!”

    饥饿少年顿了脚,扭头看那半块菜饼。

    他能分辨出那是豆苗和麦粉混合做成的饼子,那种鲜嫩的豌豆苗生吃就甜嫩可口,与麦粉混合一定更加美味……少年饥饿的眼里放出了光亮!

    但他没有立即伸出手去。

    而是先礼貌的朝微黑少年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匡天左,你个败家子!天下穷人多了,你救得过来吗?”

    妇人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微黑少年,就差一个箭步冲过来夺掉豆苗饼了!

    饥饿少年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他抬眼望了一眼妇人,那妇人姿色尚可,只是愤怒的时候有点不好看了,特别是原本端正的口鼻,此时有点变形。

    饥饿少年虽然腹内空空,但在望向那妇人时,眼神竟然凌厉冷凛。

    妇人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即定了定神:不对呀,这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看模样也不过十一二岁,我匡宁氏没理由害怕的!

    妇人还要发作,发觉饥饿少年已经走远。

    虽然他的背影晃晃荡荡,但竟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微黑少年失望的回了身,“娘,他怪可怜的,要是你儿子我落到这一步,你也见死不救?”

    “呸呸!乌鸦嘴!”妇人将手握成一个擂凿,朝儿子匡天左的后脑轻轻敲了一下:

    “我儿是有福之人,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微黑少年撇撇嘴,朝街巷深处看了看,饥饿少年的影子早消失了。

    ……

    “水姑娘,听梁家总管夜夫说,这孩子无父无母,你就收养了吧,说不定有了这个孩子,你和蔡掌柜的就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呢?”

    魏老太太坐在水家饼店,手里握着一柄虎头拐。

    什么话?敢情我们没有生养就低人一等?

    你就确定我水添露不能生养?

    水添露脸色不悦,死老太婆,你来买饼就买饼,扯这些犊子干嘛?

    生不生养是我和我男人的事,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可我的确没有生养啊,我水添露与蔡小武成亲五六年了,每天晚上没少忙活,这不争气的肚子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也太恼人了。

    幸而蔡小武的父母死得早,要不然说不定得鼓动着蔡小武休妻另娶呢!

    ……哼,凭我水添露面如桃花身似杨柳,他敢?我就打断他的腿!

    水添露停止了腹诽,这老太太话说的难听,但听起来没毛病啊,说不定我收养了这个野小子,真能招来送子菩萨的垂青了呢!

    封古镇的习俗,比已婚女性长一辈的,都管年轻媳妇叫“某姑娘”,被称做“姑娘”自然把媳妇身份的年轻女性叫年轻了。

    中夏帝国的礼仪文明即使在这偏远的封古镇,也表现得很是充分。

    水添露面露悦色,“魏奶奶,要不就按你说的,我收了他?……我水添露就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孩子可怜……”

第11章 跟谁的姓

    跟我的姓姓蔡吧!”蔡小武说。

    “跟我的姓姓水!”水添露说。

    “圣人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我们收个养子,自然应当跟我姓。”蔡小武振振有词。

    “圣人什么时候曰过孩子可以跟入赘男人的姓了?”水添露敲敲桌子,美目含嗔,“我们这个店都叫水家饼店好不?!”

    哐地一声,切刀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蔡小武立刻就怂了,“好好,跟你的姓,姓水……”

    他担心如果再不认怂,下一步就是美人儿弯腰捡起切刀,满院子追着他砍!不管真砍不真砍,吓掉蛋的心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你叫什么名字?不……以后你就做我儿子,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水添露看着狼吞虎咽吃饼的饥饿少年,像哄一个三岁小孩儿一样拍着少年的背说。

    饥饿少年艰难的咽下口中的食物,他的神志慢慢清醒了。

    他明白自己刚刚晕倒在这家饼店前,被这家饼店掌柜的和老板娘救了,在他补充第一批食物的当儿,他甚至没听清魏老太太与水添露的对话。

    香甜的饼子是个好东西,他的体能迅速得到了补充,现在他听到了这个面容姣好的美妇人在跟他说话,还用柔软的纤手拍他的背部……

    这是母亲的手吗?母亲的手必定这么柔软……

    他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的心里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孩子好可怜啊,长得又这么好看,若不是我老太婆上了年纪,又有了孙子,就跟我好了!”魏老太太心里默念道。

    “孩子,以后你就是水家的人了,让你娘给你取个新名字吧!”魏老太太道,“以后你有的是吃的,水家饼店可是方圆几十里的百年老店呢!”

    少年收了泪,眼眶立时干了。

    他有些尴尬,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美妇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否则,她怎么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呢?

    “叫你水招弟吧,有了你,以后水家就会添丁进口,娘想啊,要添就先添个弟弟!”

    少年正了正身子,嘴唇动了动。

    水添露面带微笑,这孩子真懂事!娘取什么名字都同意,只是还有点口生,不怕,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水招弟!不,——招弟!”水添露笑靥如花,等待着少年的回应。

    蔡小武虽然不跟他姓还生着闷气,但有个儿子总强似没有吧,他也期待着生平第一个儿子能应了这个名字。

    “应啊,孩子,你一答应,就是水家的人了,以后水家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魏老太太虽然牙齿掉了几颗,嘴巴明显的瘪下去了,但口齿还很清晰。

    水添露睖一眼魏老太太,老太太前一句说得多动听,末了这句就是狗尾续貂了。

    没见我连名字都取作“招弟”?

    说好的我还要生亲儿子呢?咋能一切都是他的?

    魏老太太年纪虽大,但脑子可好使着呢,水添露的这点心思她看得真真的,笑道:

    “先收了这个儿子,等你生了再说!”

    要搁往常,水添露对这个多嘴的老太太的话一定会立马怼回去,但现在收了这个儿子更重要:

    “招弟,以后你就是咱水家的孩子了,叫水招弟,记住了吗?”

    少年站起身,退后一步,面对水添露深深鞠了一躬,又面向蔡小武鞠了一躬。

    两口子心里乐开了花,水添露忘了刚刚操弄切刀的事,转头对蔡小武说:

    “看看我们水招弟多懂事啊!”她有意把“水”字加重了一些。

    魏老太太心说,这孩子真懂事啊,比我家那个孬孙子魏牧强多了,要是我收的孙子多好啊!

    “来,招弟,叫娘好好瞧瞧。”水添露轻轻拉一下少年的手,想把他拉近一点。

    少年顺从了一下,但随即顿了顿。水添露拉不动,这孩子,吃了两个饼就这么长力气?关键还是有点人生吧!

    “我叫郑小天。”少年低声说。

    “我知道你叫……郑小天,……不对,你之前没说过你叫什么呀?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就叫水招弟,来,招弟,叫娘好好看看!”水添露说。

    “我不叫水招弟,我叫郑小天!”少年声音大了些。

    “你是不是不想姓你娘的姓?那就姓爹的姓,叫蔡招弟吧!”蔡小武心想机会来了。

    “我姓郑,叫郑小天。我娘起的。”少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谁起的。

    水添露脸立马黑了,看来不是姓水姓蔡的问题,是这小子根本不想改姓吧!

    水添露:“你不想做我的儿子?”

    郑小天摇摇头:“不是,我感谢……”

    “那不结了?想做我儿子就得跟我姓?不跟我姓那咋算我的儿子?”

    水添露拉下了脸,和菜饼妇人不同,水添露就是拉了脸,还是那么好看。

    魏老太太咧嘴笑了笑,有点幸灾乐祸。

    “这孩子是想当义子,你们没看明白?”

    “义子?我们缺义子吗?”水添露恶恨恨的问蔡小武。

    姑奶奶我没招惹你吧,瞪我干嘛?蔡小武心里嘀咕,但嘴巴认怂道:“不缺!”

    “我们水家不缺义子,要是认义子,我水添露的义子都可以凑齐一席了,一张八仙桌都坐不下,”她又用眼睛剜蔡小武一下,“还轮得着收他当义子?”

    蔡小武心里紧缩了一下,心想这魏老太在场呀,你当着孩子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不是闹笑话!

    那些有事没事来调戏你的男人开玩笑说当你义子,你跟人笑着叫干儿子知道我心里滴血不?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中夏帝国的柳妃娘娘了,那柳妃娘娘认了西霍国的武士马尔多当义子,差点把国家葬送了!

    要知道那马尔多还大柳妃娘娘二十几岁呢?有这么老的义子吗?

    而围着你水添露石榴裙转的那些“义子”们,哪一个不是像马尔多一般大你几岁十几岁、二十几岁的?

    魏老太太被这两口子逗乐了,笑声嘎嘎的。

    这气氛立马就变得没那么正经了。

    水添露恨得牙痒痒,但畏于老太太年轻时是有名的扛眼,外号“惹不起”,到老还是宝刀不老。

    水添露试过跟她干过一次却惨遭败北。

    幸而这一老一少两妇人都是不记仇的人,加上一个是主顾一个是店主,谁都离不开谁。

    只是水添露后来再不尝试跟这老太太干仗了。

    而这次,水添露终于……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

第12章 炸裂声

    少年郑小天虽然不愿意给水添露当儿子,但水添露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这符合水添露的性格,你不想给我当儿子是吗?那就当我的伙计好吧,反正现在凭你这点本事,不是老娘发善心收留你,过不了几天你就得饿死!

    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饿死鬼连狗都不吃好吧,嫌硌牙!

    你不想当儿子是吗?那当伙计总成吧!当伙计就别怪我随意使唤了!

    你不想叫水招弟是吧,那我叫你兔崽子行吗?

    笨手笨脚的不就是兔崽子吗?

    但少年好象干什么活都是一点就破,学起来有模有样,干得干净利索,看起来不笨呀。

    不笨就不能叫兔崽子吗?谁规定的?

    再说了兔子那么机灵,还不是被狗撵?撵上了一嘴咬到脖梗,就呜呼了!

    对,叫你兔崽子,就这个意思!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当伙计不如当儿子好,到时候要你求我给我当儿子,磕三个响头、奉三盏春茶才依你!

    水添露这么想着,就变着法儿折磨他,总有一天,这个小兔崽子会哭着喊着说,娘!我当水招弟好了,求你饶了我吧!

    可三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发生,少年郑小天身子板却明显的长高了。

    他甚至把苦难当成了乐趣,总是默默无闻的干活、干活,他的细心和专心,让老板娘无可挑剔。

    除了她无端的咆哮一声“兔崽子”外,根本找不到少年把活干坏引发的喝骂。

    可今天不同,少年加快了步伐,今天他破天荒的耽误了回程!

    更关键的是,今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少年疑惑。

    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前一天晚上将面发上。

    鸡叫三遍时起来接面,揉面,饧面。

    然后起火入炉,拉开风箱,踢嗒踢嗒,风箱有节奏的推拉,风吹火旺,一排排的饼炉,要一个个看护。

    待这一切准备停妥,烤熟的饼子麦香味飘满屋子的时候,日头已跃出地平线,一缕桔红的阳光透过门缝将饼房照得透出虚亮的暖光。

    这个时候,掌柜的和老板娘早起床了。即便是天气转凉老板娘赖一下床,掌柜的也会被提早赶下床:

    “蔡小武,看看哪个男人像你这么懒,太阳晒焦屁股了还懒在床上?快滚下去看看兔崽子做好饼没有!”

    “蔡小武,给老娘看看洗脸水准备好了没有,兔崽子是不是又偷懒了?”

    “蔡小武……”

    ……

    蔡小武哼哼哈哈的应着,并不觉得被女人骂有多么难听难受,倒是听不到女人的骂声,有点失落空虚。

    换言之,只有在女人的骂声里,蔡小武才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如果有一天早晨水添露没有骂了,他会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小心问,“夫人,你哪里不舒服?生病了?”

    水添露嗷地一声:“滚!你咒老娘!你才生病了,你全家都生病了!”

    蔡小武:“我家里的人都死光了,现在这个家就咱俩了……”

    “滚犊子!你把小兔崽子吃啦?他不是人?”

    ……

    少年郑小天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暖暖的。

    他慢慢的变得和掌柜的一样,受虐上瘾,一天没听到老板娘叫他几声“兔崽子”,就仿佛这日子没了光彩。

    可今天,他已把饼全做好了,掌柜的睡房里还是静悄悄的,没听到老板娘的叫声,甚至也没有掌柜的鼾声……

    话说,如果这个时间有鼾声,八成被老板娘一脚踹下乌木床了……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

    少年将炉洞一个个堵上炉塞,熄了明火,让暗火温热着炉里的饼子,又一个个检查炉井是否用棉套捂严实。

    做完这一切后,他靠在炉壁上,体会着炉壁微微的热度,想着今天一天要做的事情。

    或者,眼睛时而透过几道过廊瞥一眼紧闭的启板。

    启板的榫卯从房内错落咬扣,加之由门闩销定,紧固牢靠,一般的窃贼从外面极难溜门进来。

    他本来是想打开门脸的启板的,最近老板娘已授权他可以根据需要打开启板,这个开门营业的仪式放权给他,也算是对他的信任。

    但他知道这个操作会带来在安静的环境下惊天动地般的响声,打断了老板娘的好梦就不好了……

    还是等等吧。

    然而今天很特别,街面也很安静,安静得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站起身,悄悄的溜到后角门,沿着一个靠墙的木楼梯小心翼翼的摸上楼。

    这一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封古镇外的原野尽收眼底——

    起伏的地势如波涛般流动,弯弯的溪流凝霜结冰。

    梁子上的几个黑点安安静静,只有铁匠铺子的白铁招牌在早晨清冷的阳光里闪着刺目的白光。

    没有一个人,连一只鸡也没有。

    世界仿佛除了他自己,已空无一人。

    这种死寂让他害怕。

    他想起封古镇的地底下,听人说坑埋了四十万甲兵,那是中夏帝国统一疆土时最惨烈的一次战斗。

    中夏国与狄斯国在封古镇一带列队攻伐,尸集如山,血流成河,难分胜负。

    此时天崩地裂,尘沙飞扬,双方的甲士混战在一起,难分难解,最终沙积成山,四十万敌我将士活埋坑道……

    中夏国史官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而民间的传说刚汗牛充栋,乡间野史对此战的评价也大相径庭。

    一说此战归咎于中夏帝国将领的失职,致使不少于二十万中夏将士葬身地底,死不瞑目。

    一说中夏国对外扩张杀戮过当,引起天怒人怨,故而天帝着地仙略施法术,将两国主力坑杀地下,以示惩戒……

    但后一种说法,让天帝背锅,也太不厚道了吧!

    这四十万冤魂,埋在地下,如果有一天冤魂们的怨念太重,从地底冲出来了呢?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啊!

    虽然卢家对盲狗致盲原因讳莫如深,但人们猜测,它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眼瞎的。

    能轻易让一种活蹦乱跳的大狗瞎了狗眼却不流一滴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力量?

    少年正一个人在楼梯间纠结呢,忽然空中闪了一下,光线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迅速扩散,大地随之晃动,似乎要倾倒一般。

    一声似乎来自灵府中的炸裂声,耳朵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者出现在水家饼店前,少年听到老板娘的狮子吼:

    “郑小天,兔崽子,快出来,喊掌柜的出来,有贵客了!”

第13章 瞎子大儒

    送饼少年始终没弄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吉说,封古镇来了一个外乡人,封古镇的灾难就要来了!

    老吉怎么知道封古镇来了一个外乡人?在天空出现诡异景象之前,少年明明看着梁子上也是静悄悄的,说明梁子上的老吉和张铁匠也在沉睡当中,他是怎么知道镇上来了个外乡人的?

    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那为什么老古的媳妇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却总算不准?

    还有,这次睡过头的不单单是封古镇的人,阳河村的人也同样如此,甚至连李家的老祖宗李老太太也不能幸免,以李家的修为,都无法抵抗,这特么是一种什么力量?

    老吉说的外人,就是那个背剑老者吧!在所有人都沉睡不醒的时候,这个老头出现在封古镇,是什么目的?是为灭杀封古镇的人?如果那样,他得与封古镇有多大的血海深仇!

    但是……也不对啊,掌柜的和老板娘还在沉睡的时候,这个老头说不定已到饼店,但是却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出手杀人,以老头那万人沉睡他独醒的本事,想灭了封古镇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他什么也没做。

    ……除了花十两银子卖了老板娘一根竹竿之外!

    娘的!一根普通的竹子,竟然花这么多钱买,这老头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对,这老头看起来气场强大,看五官也是精明干练,不像是脑子有坑的人,莫非……他用的是招缓兵计,更大的阴谋在后头?

    我得赶紧赶回去,否则这个老头买了竹竿不走,谋害了掌柜的和老板娘咋办?

    送饼少年加快了步子……

    尽管他清楚,即便真的这老头要谋害掌柜的和老板娘,面对这个一看就是世外高手的老头,他一个十三四岁的饼店少年,肯定打不过……

    *****************

    阳河村李家后堂。

    邱彦终于稳住了心神,坐在一旁的李凌看得明白,这位中夏五剑仙之一,号称飘缈剑客的剑道高手,在那一刻不得已动用了真神,当他缓过气来时,面色还难掩苍白,鬓角渗出汗来。

    为了压制周围强大的气机,擅自动用真神,必然会伤及体魄,所幸的是对修为影响不大,但这仍然是剑道修士所忌。

    邱颜是朝庭重臣邱佐栋的世侄,邱佐栋以一介儒生一步步攀上中夏帝国高位,主司礼部,中夏帝国常常以官职作为对人的称呼,因此邱佐栋在朝中一直被大臣呼作“邱尚书”。

    这与当下称某某为“某部长”、“某处长”是一样的。

    邱家原是东越州濒海的渔民,世代以捕渔为生。到邱佐栋这一代,穷得连一只下海捕渔的小船都没有,只得跟人做帮工。

    邱佐栋原名邱作洞,因为穷外出谋生,遇到一个穷瞎子,邱作洞因为主动帮瞎子引路,获得了一个极大的机缘。

    原来这瞎子是中夏朝有名巨儒,隐居崇山山野,武皇帝赴崇山封禅,提前着大臣搜罗了当地的名儒,为武皇帝撰写颂铭,编排仪式。

    这位巨儒名叫顾云曰,因是中夏著名的隐者,自然也被延请到封禅的儒生队伍中。

    没想到中夏帝国的武皇帝崇山封禅的时候,这位巨儒的眼睛不慎被秃鹫啄伤,大好的封禅活动却血溅封禅台,这不单是不吉利,武皇帝还以为是自己德不能配天地,取消了封禅。

    这次声势浩大的封禅活动因此流产。

    邱作洞遇到瞎子的时候,并不知道瞎子是何许人也,但瞎子看邱佐栋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徒,传以儒门心法。

    邱佐栋洞没让老师失望,对儒家先圣经典目识心记,举一反三,很快就悟得其中三昧。

    明皇历3660年,庚子年,帝国武皇帝张榜科考,邱作洞要下山参加科考,瞎子顾云曰道:

    “你若下山,需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更名为邱佐栋,你那名字太土了,不像个读书人!别跟我说这名字是你爹起的,要知道师亦父也;”

    “第二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老师,别问为什么,这是为你好;”

    “第三件事,记得你是东越人,我们东越海国并入中夏帝国,祖先是被血洗了的。”

    到这个时候,邱佐栋才知道原来这位崇山的隐士不是崇山人,而是和自己一样是东越人。

    这特么搞的,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中夏帝国的大宗师,没想到这老师的学问也是半道学的!

    邱佐栋奔赴中夏帝都,顺利通过科举考试,成了一名随时可能被擢用的“待诏”。

    邱待诏在驿馆与同科闲聊,才得知四十年前中夏武皇帝封禅事件的原委:

    原来当时的崇山大儒群里,混进了一个东越海国人,此人是东越海国的王孙,为东越海国被武皇帝所灭,怀恨在心,隐居崇山等待时机。

    此人秘密豢养了一只雪山秃鹫,其目的是等待武帝封禅时使用秃鹫进行袭击……

    邱佐栋一听,心里一惊,这不是说的我师父吗?等等,这事听听外人怎么说。

    “结果怎么样了?”

    这位同科叫吴少波,颇有才华但嘴巴很碎,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是一个说,不愿意听,他还是愿意说……

    “封禅当天,祝祠三牲俱备,笙歌鼓乐为绕,封土三十丈,凡九级,竖石三丈七尺,上接于天,勒石记武帝功德,武帝登坛受礼时,忽然一秃鹫直冲而下,武帝大惊失色……”

    “然后呢?”邱佐栋急切问,这吴少波,虽然嘴巴滔滔不绝,但关键的时候却要卖个关子。

    “给我倒口水。”吴少波右手持扇,颤着翘起的二郎腿,用手一指空杯子。

    “这特么还是中夏名士吗?我看跟我这个打渔出身的东越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邱佐栋一通腹诽,但还是提起紫陶茶壶帮吴少波倒了一杯水。

    “据知情人透露,这个大儒花了半年时间驯养的秃鹫,没有袭向武皇帝,反而直击向他的主人……”

    “大儒的一直眼珠子被啄了出来,然后这秃鹫嘎的叫了一声,返身冲向功德勒石,一头撞上去,功德石碎成几瓣……”

    邱佐栋心里阵阵发紧,这也太血腥了,师父熬只鹰容易嘛?这咋临到场了反水了呢?

    吴少波见邱佐栋没有接腔,心想这小子也太不经吓吧,得意的一笑:

    “这会被啄瞎了一只眼的大儒,被鹰啄了一定疼痛难忍,可他居然没有倒在地上打滚,只见他从容的撕下一块袖子的里布,缠了一下伤眼,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没有人救护吗?”邱佐栋憋不住问。

    “这个当然有,御医也不是吃干饭的呀,一拥而上赶来救治,但这个大儒拒绝救治,竟然一个人忍着痛……下山了!”

    “武皇帝见封禅的黄道吉日居然血溅封禅台,下诏‘罹罪天帝,寡人之咎,不忍累及苍生’,封禅的事,只得作罢。”

    邱佐栋好奇道:“为什么这个大儒拒绝御医救治?”

    吴少波喝了一口水,道:

    “这个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说武皇帝发觉大儒被鹰啄瞎了眼却临危不惧,真不愧是一代大儒,于是下令褒赏。”

    “结果慌乱中却听人说这个被鹰啄瞎了眼的大儒已悄无声息的一个人下山,且群山莽莽,不知所终。”

    “武皇帝下诏各驿公事就地寻访,一但发现,立即上报朝廷,中夏帝国要重用此等儒者。”

    “由此其他儒生,还添油加醋,说天下大儒,崇尚君臣父子人伦,故而封禅台上秃鹫攻击天子,大儒挺身而出,以身饲鹰,当朝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为天下人臣之则。”

    “而另一种说法,刚恰恰相反,这一派以中夏朝第一武者镇国大将军魏无双为代表。”

    “魏大将军认为,顾云曰原是东越残余,此人熬鹰驯鹫,目的是借封禅刺杀武帝。”

    “只是此人虽则是亡命之徒,但在封禅现场看到中夏帝国武修、道修、气修三面拱卫,区区一个秃鹫根本无法伤害到中夏天子,于是引鹫自啄,以牺牲自己一只眼睛为代价破坏封禅,并以血测封禅台的方式破坏中夏国国祚,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说法,当然是阴谋论者,但现在已成为主流观点。”

    邱佐栋吓出一身冷汗!

    幸而自己没有暴露自己师承,否则一但大将军魏无双知道自己师承东越顾云曰,那自己想在中夏朝混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小命能不能保都是一说呀!

第14章 天下异能

    邱佐栋到底是得了顾云曰真传的,他既然隐瞒了自己的师承也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同时把自己的家人偷偷从东越迁到中夏腹地,就这样。

    凭着在顾云曰那里学来的权谋之术,或溜须拍马,或阿谀奉承,很快官运直上。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邱佐栋的渔民二哥,把他的儿子邱彦送来投靠邱佐栋,邱佐栋请天下剑道高手教导邱彦,邱彦由前辈借力,实力很快彪升上来了。

    再加上邱彦与他这个叔叔一样,悟性奇高,剑道修为突飞猛进,甚至若干年后,跻身到中夏主流剑客行列,与袁一山,马远光,钱八子,李凌并称“中夏五剑仙”。

    这次被派往封古镇视察古战场遗迹,明面上是代表礼部行使职权,其实上礼部尚书邱佐栋还给他授以秘密使命,查找遗迹的封印。

    数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在帝国秘史里有记载,只有少数皇帝陛下的亲信才能接触参阅,邱国栋是这少数人之一。

    根据秘史记载,五百年前与狄斯国的那场大战,因旷日持久,双方耗费国力,民不聊生,其时天帝震怒,搬运神力,坑埋双方将士于坎壑……

    但这种记载只是当时的史官所记,史官又没亲临战场,如何知道战场的真相?

    如果真的是上天惩罚,那五百年后,中夏帝国历代帝王,继续南征北战,灭国无数,遇到顽强抵抗,难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为什么没见天帝再来惩罚一次?

    所以说,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史官的记载。

    比如,明皇出生之前,其母沿丽河行走,平沙落雁,阳光明媚,明皇母亲此时忽见一排巨大的脚印,美丽的少妇忽然童心大发,受好奇心驱使一脚踩上去,感而有孕,于是生明皇。

    这史官记载的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不过是为了显示神奇而制造的噱头罢了。

    *****************

    武皇帝南征北战,遇到敌方的硬碴,虽然请过中夏帝国山上的神仙下山帮忙,那也没有惊动天帝。

    毕竟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天上归天帝管,人间归天子管。

    虽然武皇帝自称天子,但他还一直没有见过做为天父的天帝一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国师由祚说:“武皇帝功盖千秋,广扩国士,历代帝王无人能及,所以天帝将天下交由武皇帝治理,如履天谕。”

    “明皇帝经有云,天地所分,经运自如,无为而治,所以武皇帝自当从心而治,自然上达天庭帝心。”

    私下里被问及原由,由祚不得不如实相告:

    “启颤陛下,五百年前,神州灵气馥郁,故而天下纷争,神鬼借力其中,此后五百年,中夏灵气枯竭,故而仙道修行,难有大进。”

    “但臣下近日推演,宇内灵气复苏,就在眼前,五百年战场遗迹,其秘密有可能揭晓。”

    “这么说,五百年一个轮回?”武皇帝问道。

    “以臣下浅薄学识推断,应当如此。”

    “且如明皇帝经所说,天道循环,周而复始,臣下窃以为,随着灵气复苏,宇内能量将可能喷涌而出,各种被压抑的大能可能陆续出世,帝国当早做准备,以免散仙乱界,游侠干政。”

    “五百年前,那场战场浩劫造成的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揭开,难道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一个王朝的兴衰?”

    “陛下,臣下以为,是的。”

    “如今天下异能,皆已收归我帝国麾下,以国师之见,天下异能之士超过国师能量的还有几人?”

    “陛下,以臣下观之,目前神州异能之士,梁武王魏无双天下无敌,又是陛下的兵马大元帅,目前神州之内,无人可以匹敌。”

    “望月载的戴之天,虽说割据一城,但基本不与帝国为敌,此人能量与臣下相当。”

    “还有一个袁基罡,其剑法达到武道巅峰,很多人认为他死了,但臣下总隐约觉得此人还活着。”

    “三十年前臣下曾与他一决高低,此人仅出三剑,便闪身消失,身形之快如光如电,臣下以为不如他。”

    “这袁基罡打不过你才逃的,天下人无不知晓,国师为什么说你不如他?”

    “陛下,袁基罡接我三剑,闪身而逝,世人都说他畏战而逃,但臣下以为,袁基罡是惺惺相惜,不想拼个鱼死网破,故而撤剑而走。”

    “臣下当时气盛,欲乘胜追击,结果因袁基罡速度太快,无法判断他逃跑的方向,因此作罢。”

    “天下武学,以快不破,故而臣下自愧不如袁基罡。”

    武皇帝点点头,中夏帝国有此客观中肯的国师,真是帝国之幸啊!

    他顿了顿,又问,“听说还有中夏五剑仙,这几个人本事怎么样?”

    由祚微微一笑,“陛下,就臣下所知,此五剑仙,不过浪得虚名,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愿闻其详。”

    “据臣所知,此五人自称五剑仙,与上古九州四仙不同,上古九州四仙,是因其法力高强,各怀仙技,五岳仙山和市井百姓自然而然将其并称为‘九州四仙’。”

    “而今天袁一山马远光等五人,其法力远未达超凡入圣,飘然成仙的境界,所谓的叫板崇山太虚仙尊,纯粹是玩噱头制造声势的幼稚举动而已。”

    “实事上,他们连太虚仙尊的仙门边也没有摸着,下山后不过是编一些太虚幻境说给凡夫俗子听,赚些里间谈资罢了……”

    “哦,”武皇帝皱了皱眉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在崇山封禅的不光彩往事,联想到这太虚仙尊必然也是高冷傲慢的仙家,不免心中无端的有点气闷。

    他吭了一声,声音有些冷硬道:

    “这五剑仙中,有一个叫邱彦的,是邱尚书的侄子,邱尚书已举荐他到封古镇古战场遗迹巡视,这么说,派出此人有误?”

    由祚已发觉自己刚才失言,在中夏帝国,最不能提的就是崇山,你这不是揭武皇帝的伤疤吗?

    再加上他向来与邱佐栋有矛盾,经武帝这么一问,如果坚持自己的主张,明显有嫉贤妒能的嫌疑,便道:

    “陛下决定,藉天而行,臣下不敢妄议。”

第15章 花了血本

    基于邱彦是尚书院派来的巡视特使,到了曹犀曹总管那里,曹犀狠不得把军营最好的一切都拿出来招待这位京城来的特使。

    加之邱彦的尚书侄子的特殊身份,曹犀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为的是想让这位朝廷新贵在回京后帮他美言几句。

    在和平年代,战功难以获取,这条靠战功晋升的渠道一但堵死,结交权贵,散财通关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曹犀虽然驻扎在封古镇附近,这里是三郡交接处,虽说离边境尚远,但往往这种三不管的地带,最容易滋生盗寇。

    最关键的是,虽然封古镇遗迹数百年来悄然无事,尽管朝廷派了异能术士镇守封古镇,但数百年来,那些异能术士相继离世,他们的后代慢慢变成了普通人,这里似乎一直没有灵气波动,也没有异象发生。

    驻军附近,对于曹犀来说,早忘记了保护遗迹的职责,倒是利用朝廷给予的特殊政策,巧取豪夺,成了无人管束,敛财自肥的军棍。

    要说曹犀的生财之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军棍能比的。

    封古镇往西五十里的延挺山,草木茂盛,溪流淙淙,这里的山石富含黄金,自古以来就有村民秘密淘金。

    曹犀驻军不到一年,就封了延挺山入山口,设置军营行辕,下令所有山民所淘之金,必需提取八成归军营所有,名为充实军需,实则尽入自己腰包。

    数年时间,曹犀仅凭金矿一项,就赚得盘满钵满,不单把家眷尽数接来军营,还娶了翠花楼的花魁做二夫人,真可谓白天铁马金刀扬军威,晚上温柔乡里拥娇娘,那小日子过的!

    邱彦对曹犀这种贪财军棍自然不感冒,但他有叔叔邱尚书的秘密任务在身,对于中夏帝国的军营腐败,他没有兴趣管,他要的是这个军棍是不是可以成为尚书大人的走狗,更重要的是,能否从这个军棍口中,得知遗迹的封印机关。

    在他看来,五百年前的那次巨大灾难,必然是修行大能所为,而埋藏在地底的,一定有那场旷世坑杀的能量秘密,甚至有可能发现五百年前的镇魄法器。

    如果收获了这其中的任何一样,用以提升修为,那天下之中,能与他匹敌的修士便不存在了。

    至于叔叔还有其他考量和布局,邱佐栋没说,邱彦也没问。

    能让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的,不该他知道的,问了就是犯忌。

    邱彦怎么想的,曹犀自然无从得知,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表面冷漠,但以曹犀的老奸巨滑来看,还是隐隐透着点年轻人青冷柿子的味道。

    装逼谁不会呀,我老曹当年也是这么装过来的好吧!

    曹犀虽然担心这位年轻官员到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军营可能是打他金子的主意,但他并不担心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你若打金子的主意,哪还不好办?多少朝廷官员不都是这么打发了?

    他打定主意,这个年轻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等你见到金子了,还能装不?

    曹犀把一箱黄亮亮的金子摆到邱彦面前,这位号称中夏五剑仙之一的青年剑修,用剑室轻轻把乌木箱合上,神色淡然道:

    “曹总管小看本官了,本官虽比不上曹总管这般富贵,但这些黄白之物,一向不是本人所好。”

    曹犀从来没见人拒绝过自己的金子,莫非这货是嫌少?

    他大手一挥,兵丁又从后府抬出一个更大的箱子,曹犀亲自打开红木麂皮箱子,里面满满的码着一排排整齐的金元宝,闪着黄亮亮的光。

    “邱大人,这些全是你的!下官的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推辞!”

    曹犀虽然心疼得肝儿颤,但为了前途,还是拼上了!

    邱彦嘴角吊了起来,不知是想骂娘还是发火,但终于忍住了,放低声音说:“曹总管,跟你商量个事,这延挺山的金矿全归我,怎么样?”

    曹犀一听,如五雷轰顶,娘的原来不是嫌少,是想把我连锅端啊,他的嘴巴扭曲着,挣扎了半天,终于哀求道:

    “邱大人要是看上金矿,说一声就行了,只是我这上有老下有小,也得给下官留口饭吃不是……还望大人开恩。”

    看着曹犀几乎要跪下磕头了,邱彦哈哈大笑起来:

    “曹总管,你误会了,我只是开个玩笑,邱彦不才,但也不缺这点金子,你放心发你的财吧!”

    看这架势,这表情,不像是装的,这个邱彦不按常理出牌,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席间,曹犀的二夫人给邱彦劝酒。

    这二夫人有意衣着暴露,敬酒其间,胸部有意无意的蹭邱彦的肩头,玉指纤纤,脂粉飘香,一双媚眼顾盼有情。

    邱彦心想,这曹犀还真是拼了,连自己的二夫人都舍得,这样的人得有多可怕!

    他怀疑叔叔邱佐栋要他笼络曹犀的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敢出让的人,谁他还不敢出卖?

    孰不知这曹犀心里此时可是在滴血,他正在盘算着,要是失去了二夫人,翠香楼还有没有比二夫人还俊的雏儿?

    虽说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可这当着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决心都下了,还有什么是挡得了我曹大爷财路的?

    实话说,即使像邱彦这种在京城品香识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曹犀的二夫人的确长得不错。

    且不说二九年华,玉指葱嫩,单就丰乳肥臀,纤腰美腿,足以倾倒天下男子,再加上玉面含春,杏眼流波,一双樱唇似嗔非嗔,是个男人不被打动的话就是有病了!

    可惜的是这邱彦还真有毛病,眼前的美人搔首弄姿,他像一边看表演一样,不露声色,不为所动。

    曹犀可不是个傻子,老子花血本讨你的好,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看来我曹犀私吞金矿的事你是一定得捅上去了,不如……老子把你……

    不行啊,人家是中夏五剑仙,别自己还没有动手,早就一命归西了。

    曹犀明白,邱彦想拧断他的脖子,那就是一念之间!

    可这个油盐不进,腥荤不吃的家伙,多活着一天对我曹犀就是一个危害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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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神策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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