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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荒原行者     天机神策txt下载     天机神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谍报

    魏无双终于等来第一轮情报。

    探子来报,中夏皇室直王柴爽已抵达太阴城,所率扈从三十人骑,皆虎狼之属。柴爽下榻太阴城郡府,太阴城宣布戒严。

    又有探子来报,中夏皇室直王柴云抵达太阴城,所率步卒五百,铁骑五十,步卒皆帐宿城外,铁骑入城,由太阴城马监全部引至府西马厩,五十铁骑骑兵布帐与马监屋外,日夜轮候。

    魏无双对这些探子的消息只是嗯了一声。

    多年的军旅生涯,形成了魏无双杀伐果断的作风,但凡他麾下的官兵,特别是亲兵,形成了高度默契。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足够了。

    紧接着是几个黑衣人。

    “殿下,卑职前往斩龙谷执行任务,发现锁仙洞洞体完整,并未有什么破绽,上香台有新鲜灰烬,初步判定近期有人进过锁仙洞。”

    魏无双哦了一声,“就这些?”

    黑衣人中一人出列,单膝跪地,干脆利落。看来这是个习惯性动作。

    “武王殿下,臣下在斩龙谷遇到西霍剑生和剑魔袁基罡,特来向殿下汇报。”

    魏无双明显震动了一下,斩龙谷居然出现了六十年才重现江湖的西霍剑生,还有那生死不明的袁基罡?作为一代武修宗师,魏无双对这两个人同时出现,不能不表现出特别关注。

    如果是西霍剑生,这个可以理解,这个野蛮人每六十年返回西霍国一次,每次返回必经中夏国土,算下来,此人距上次进入极地已有一个甲子了,问题是,这个袁基罡,为什么同时出现在斩龙谷?当时与国师由祚之战后,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江湖传言袁基罡已死,完全是个慌言?

    魏无双内心非激动,如果真能遇到袁基罡,这次一定不要把机会再让给由祚。既然世人称其为“剑魔”,那本王倒是要看看,剑魔之剑在我棠溪剑下,还有几分成色。

    梁武王毕竟是梁武王,内心的癫狂并未在脸上表现分毫,他沉吟片刻,淡然道:

    “说说经过。”

    黑衣人早去掉面具,看脸相,竟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后生。

    “武王殿下,臣下奉命登上斩龙洞锁仙洞,恰遇兽皮虬髯的西霍剑生,臣下曾在一些武道散记里看到过对西霍剑生的描述,但因为光线不好,并不能完全确定,此人率先进入锁仙洞,并在锁仙洞里一通搜寻,大约是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刚刚出洞,就被一老年男子拦下,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这个老年男子就是在江湖中消失很多年的剑魔袁基罡。”

    “等下,”魏无双打断道,“老年男子?你确认没有看错?”

    这完全不是魏无双脑中的印象,以魏无双的经历,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个俊逸剑客的袁基罡,其武学已入化境,即使修为减退,也不可能一下子变成老年男子的形象,除非他的修为崩塌?

    黑衣人显然非常理解武王殿下的疑虑,笑道:

    “殿下,我当时一听西霍剑生认出那老年男子为袁基罡,也非常吃惊,以臣下对袁基罡的印象,袁基罡最起码达到剑道九境,此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修行已达巅峰,那时按江湖上的绣像画本,袁基罡都是一个英俊潇洒,清傲冷峻的形象,怎么能是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疲惫臃肿的老头子呢,但后来与西霍剑生的一战,臣下确认,此人的确是消失于江湖数十年的袁基罡无疑。”

    魏无双听到这里,站起身,背抄着手,来回踱起了步子。

    竟有这种事?这个隐退江湖数十年的剑魔,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忽然左手一挥,帐内膏烛随风一闪,拦腰斩断,却叠压在烛体上纹丝不动,而帐外的那株碗口粗的榆树,眨眼功夫,从树根往上一庹高的地方,齐齐断裂,轰然倒地。

    魏无双目光玩味,直视着黑衣人:

    “任伍,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这种万物为剑,意念为刃的剑道化境,免不了让黑衣人吃惊。黑衣人抱拳施礼道,“殿下,正是如此。”

    原来袁基罡是个左撇子这样的细节,魏王殿下也了如指掌,加上随意一挥,即如利剑出鞘,这委实让黑衣人任伍倒吸一口凉气。

    魏无双重新落座,现在可以证明,斩龙谷与西霍剑生对阵的正是袁基罡。

    再说了,能与西霍剑生对阵的,放眼天下,还能有几人呢?

    魏无双陷入了沉思。

    看来各方力量已齐聚封印区,魏无双被困久了的热血沸腾起来。

    棠溪剑,已沉睡得太久了!

    此时,第二个黑衣人出列,此人并未摘掉面具,但同样行单膝跪礼,沉声道:“禀殿下,封古镇藏宝家族名单已到手,目前宝物基本保存完好,仅有一户将宝物流出镇外,属下已对此户人家略施惩戒,并限期收回。”

    “说说经过。”魏无双沉声道。

    “禀殿下,属下打探到,长陵坡方圆数十里在日魇的当天,封古镇几乎全镇陷入梦魇,但居说仅有一个从南方弛道进入封古镇,在日魇刚过的时辰,从封古镇拿走一件术士团的宝物。”

    “什么宝物?”魏无双脸色冷峻。

    “属下正在打探。线人对此事也不是非常了解,但据称此物被一个过路的人花十两银子购得,说明不是一般物品。出售不明物件的人,属下已记录在案。”

    黑衣人呈上一个白底黑字的名单,写有十几户人家,其中一个叫“蔡小武”的名字,用靛青划了一杠。

    魏无双接过丝帛名录,略一过目,塞入怀中。

    长陵坡古战场封印区域,数百年前的奇人异士,镇守此方天地,所用法器,蕴含奇异能量,如今那些奇人异士后人,必定各自保管着不同的法器,禁止法器外流,是他此行明面的任务之一。

    虽然他对中夏天子安排的这个任务,并不十分上心。

    天下权势,一剑而定之,靠这些方士传下来的劳什子,能撑得起一个王朝吗?

    梁武殿下嘴角挂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第47章 阴河水

    天光微熹。

    在往常,封古镇的人总是懒一些起床的,这不单是因为封古镇有晻黑闭户,平明开窗的习惯,更是因为天凉的时候,室内外的温差会让被窝显得特别美好。

    冬天的时候,即使隔窗看着一颗彤红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封古镇的人也愿意再在被窝懒一会儿,毕竟结霜天气,冷风刺脸,离开暖了一个夜晚的被窝再重新去暖冰凉的衣服,那种牙齿打颤的感受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是今天,封古镇却异于往常。

    太阳还没出山,东方刚刚现出羊脂白,封古镇的魏老太太就颤巍巍的开门了。

    老太太一个人悄悄起床,她怕惊动孙子,小家伙闹着起床,着了晨风的凉。

    封古镇的晨风中浸涸着黑夜残存的邪魅之气,最是不洁。

    这也是封古镇人不愿意起早的原因。

    但今天魏老太太却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提早起床。

    昨天的日魇已改变了封古镇的气场,魏老太太敏锐的感觉到,今天早晨,将是一个不寻常的早晨。

    尽管天还很早,林中的鸟雀已开始叽叽喳喳的暄闹,小镇外平缓的岗坡,山岚清亮透明,这在她的记忆里,是非常的陌生和新鲜。难道一场日魇,肃清了人间戾气,封古镇从此天朗气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封古镇的居民,便不会一代代被钦定居守于此,不得合家迁往别处了。

    直觉告诉她,或许,这仅仅是个假像,她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爷爷大病了三个月,几乎半个月水米不打牙,瘦得芦柴棒一般只剩骨头不剩肉了,特别是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窑里,浑浊无光。

    有一天午后,老爷子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目光闪亮,神采恢复如往常,晃晃悠悠的要去院子里散步,要看一看院里的桃花开了没有,柳条发芽了没有,检查水缸里水挑满了没有,牛槽里的料撒足了没有……一家人那个高兴,老爷子这是好了,真是奇迹。

    可到了晚上,老头躺在床上,从此便没有起来,第二天家人一看,人早就僵硬了。

    奶奶说:“这是回光返照啊,可我们忘了让他交待给我们什么,结果什么也没问,他什么也没说。”

    魏老太太经过太多生死,知道逆天而行,必有报应。

    就如这长陵坡,五百年前的高士们,争强斗狠,不远万里齐聚长陵坡,为的是响应帝国号召,镇服地下鬼魅,谁曾想各显神通的高士们,竟成了守墓的屯户,且代代难改屯籍?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封古镇这些先人们啊。

    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早起?

    不光是陌街巷,福寿街、瓷器街、晒布街的街坊们都陆陆续续起床了,他们偶而冰冷的打一声招呼,接着快步向镇外的七孔桥走去。

    人群看似散散漫漫,但实际上大多脚下生风,你一声我一声的招呼,倒显得陌生、敷衍。

    走出镇子,魏老太太就看到,高耸的七孔桥上,围满了人。

    人们在悄悄议论着什么。

    太阳刚刚从东边露出半边脸的时候,远处树林的影子刚刚拉到桥上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快看呀,从上游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声音有些惊悚。

    当人们将目光转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时才发现,不是声音惊悚,而是景象更加惊悚!

    ********

    红大氅小女孩儿挤在人群里,从拥挤的人缝里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在远处耸立的河床里,清亮的河水正在被汹涌而来的波涛覆盖,当波涛越来越近时,那种被称作波涛的东西看起来混杂不堪,因为流速的原因,波涛的构成仅仅被人们的惊悚所掩盖,只有当波涛涌过七孔桥时,桥上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

    “血水,怎么会是血水?”

    “那不是血水,是一根根的断肢残臂好吧!”

    “不是,我看到的是石头,还有兵器!”

    “有骑兵,是不是长陵坡的死人复活了?”

    “什么骑兵,是死人的衣服好不好,哎呀,太吓人了!”

    ……

    众口不一。

    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景象。

    “丽竹,你看到什么了?”梁家少公子梁家威压低声音问。

    少公子难掩自己的紧张和恐惧,自说自道:“我看到了一个死人的尸体。”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脸迷茫,“尸体?我看到一群蛇游过来,后来涌过来一堆堆的桃花,有小山那么高,一下子把蛇覆盖住了。”

    “然后呢?”少公子问。

    “然后流到七孔桥底下了。”小女孩儿兴奋的说。

    少公子摸摸红大氅小女孩儿的额头:“丽竹,你没病吧。”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甩少公子的手,“你才有病!”

    当波涛涌过七孔桥桥洞,围观的人立即转到桥的另一边,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当中,有一位儒者,面色慈祥,似不为眼前纷乱所动。

    有人认出来了:

    “白先生,你快来看看,阴河里究竟流来的是什么?”

    儒者笑笑,没有做答。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眼认出,儒者是延斋书屋的白松严先生。

    白松严此时也走向桥边。

    白先生面容瘦削,却步子快捷。

    他听到那声童稚的叫声:“白先生!”。

    先生抬起头,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点点头。

    虽然梁家请有私人先生教授少公子和杨小姐工课,但红大氅小女孩儿和梁家少公子对自家先生的说教难以忍受,抽空就往延斋书屋跑,延斋书屋的白先生收徒不多,平日里也就二三十人,书屋建在镇南边的一个土崖子上,从梁家到书屋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白先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两个孩子即使在授课时闯入玩耍,白先生也不吵不骂,所以无论是红大氅小女孩儿还是梁家少公子对白先生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白先生,你说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他看到的是真的?”红大氅小女孩儿扯着白云鹤的衣袖问。

    “那还用说,肯定我看到的是真的!”梁天威皱着眉头,“太恶心了。”

    延斋书屋的先生朝阴河远远的望一眼,叹道:“你们都是对的,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梁天威冲红大氅小女孩儿吐了吐舌头。

    “先生,你看到了什么?”女孩儿天真的问。

    先生被烂若皱菊般的表情打动,他的表情也渐次开朗:“世人都对虚枉的世界执着,哪知道回头看看自己的本心啊。”

    这句话小女孩儿不懂。

    “先生,我们下午还可以去延斋书屋玩吗?”她拉着白云鹤的衣袖还没有松手。老先生没有制止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延斋书屋的先生一脸慈祥的点点头,拿另一只闲着的手抚摸了一下小女孩儿垂向两边乌黑的头发,答非所问的说,“世事无常,可惜了!”

    延斋书屋的白先生叹一口气,转身向封古镇走去。

    小女孩冲着老先生的背影喊:“白先生,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了啊。”

    又说,“我还可以带上我的‘跳跳’对吧。”

    “跳跳”是小女孩儿养的一只小花猫。

    但白老先生没见过。

第48章 灵竹开花

    魏老太太开始往回走,她觉得今天早晨真的是太晦气了。

    终于起了一回早,看到的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虽说老太太七十多岁了,但她脚下生风,一般的后生也未必赶得上她。

    她想起了她的孙子,那个半大的私塾学童,不能让这孩子跑出来,在七孔桥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太太是看到刚才那两个孩童,才想起自己的孙子的。

    她实在不明白,堂堂的京兆主簿事,为什么把家里两个小孩子独自放出来乱跑?还什么博学鸿儒,看来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名头,跟我这个老婆子比,又能高到哪里去?

    老太太转到陌街巷,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下意识的打开院后的角门,走过角门沿甬道通向一个园子,那里生长着一些过冬的蔬菜,在严霜的天气里,菜的叶子由嫩绿变得紫红。

    “奶奶,你看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被孙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看到后院围墙的一侧,一个文静的少年,正一个人站在一片竹林边发愁,此时看到自己的祖母,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了。

    少年手里拿着一段竹枝,竹枝刀锋一般的叶片已失去了光泽,在叶的缝隙处,一簇金黄的穗状物,正如一团无法破解的谜题,令少年眉头紧锁。

    老太太大吃一惊,“牧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少年用手指了指,“奶奶你看,这竹林里全是这了!”

    魏老太太并没有耳聋眼花,她清楚的看到,少年身后的竹林,早已不是绿油油的一片毛竹的枝叶,而是黄亮亮璀璨的一片,像五月扬花的稻米.

    老太太像被电击了一样,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无法站稳。

    “牧儿,你去太玄宫找你爹娘去吧。封古镇有我老太婆一个人守着就行了。”

    少年扶着老太太躺在卧榻上,面带焦急之色。

    少年现在想的是,奶奶的身体要不要紧,他得赶紧赶到风岭渡村,如果卢家大院的卢神医在,他得想办法把他老人家请到封古镇魏家来。

    少年与自己的父母,聚少离多,在他十数年的光景中,父母亲同时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月,他们仗剑天涯,却让儿子窝在封古镇,与奶奶相依为命,长大一点,不去习武练剑,而是送去白先生的延斋书屋,读那些诗云子曰的圣贤文章。

    魏牧甚至相信,父母生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两个人走出去风流快活。因为按封古镇数百年不成文的法则,封古镇的屯户,每家必需留一个男丁,那怕这个男丁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违背这个规则,轻则遭受天谴,重则赔上性命,——除非你上通钦天司,下达土地公,——这几乎已成了封古镇屯户的百年魔咒。

    魏牧深知其中利害,即使自己可以冒险一试,但奶奶不能冒这个险,他知道即使自己侥幸离开封古镇,奶奶十有八九不得善终。

    “牧儿,你一定要听奶奶的话,想办法离开封古镇,这次封古镇不同往常,天降异象,老天爷是要灭长陵坡了,奶奶知道,长陵坡没了,封古镇也逃脱不了天塌地陷的命运,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见的也见了,你不同,你年纪还小,什么都没经历过,不能因为咱家是屯户,就把你大好年华给搭上。”

    “奶奶想好了,你尽管走,离封古镇越远越好,想找你父母就去找你父母,我知道你这十几年对你父母意见很大,奶奶何尝不是?所以孙儿呀,你不想找你父母,奶奶也不勉强,只要离开了封古镇,以孙儿的才智,怎么样也能好好的活着,大不了离开中夏国,到周边的国家都行,哪不是个活呢。即使出去吃苦受累,也比在封古镇等死强。”

    魏老太太声音不大,但越来越坚定。

    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的话,说了不止一次了,这回又说一次,少年也不会听的。

    少年已记不得自己父母的长相了,在少年心里,奶奶就是整个世界。

    “奶奶,你现在身体不好,这些心就先不要操了,你现在怎么样,能坚持住不能,如果能坚持,我去风岭渡找卢神医抓几剂草药回来,要是坚持不了,我背也要把你背到风岭渡。”

    魏老太太拍拍少年的手,示意少年坐下,“孙儿,你别紧张,奶奶一时半会死不了。奶奶刚才是被那些竹子刺激了的,缓过劲就好了。”

    少年一时慌张,竟然还没顾上问竹子的原故。

    “这竹子开花,预示明年将是灾年,相传在东越海国,有一种奇怪的灵竹,可预知人间灾年,但凡灾年将到,竹子就会开花,开了花的竹子结出竹实,很快就枯死了,竹实飘落地下,等灾难过去,再生根发芽。”

    “孙儿呀,咱院里的这片毛竹,与东越海国的灵竹本属一脉,今天一早竹林开花,预示灾难就要降临。”

    “还有更加严重的是,竹林开花大多也是在春天,可现在是冬天,这样的天气竹花能不能结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悬晃事,可就是这种情况,竹子还是开花了,可见竹子预感到大灾将临,才冒着被雪霜冻死的危险在冬天开花,这完全是冒死一搏的行为了,可见情势有多危急了。”

    “还有啊,昨天的日魇你都知道了,封古镇的几大豪阀,都没有一个人能顶住,据说这次日魇时有中夏国的两个剑仙也在场,没有一个躲了过的,你想想,跟他们比起来,我们魏家根本排不上号,在这长陵坡崩裂之前,那些大族豪阀说不定都会想办法跑了,难道就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帮他们撑着这灾难?”

    “孙子,你要是不走,以后就不是我亲孙子!我不想看到我们魏家,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绝门绝户的结局,这样我老太婆就是到了地下,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

    魏老太太说到这里,恶狠狠的瞪了眼屋门侧山墙上的神龛,那上面摆放着十来张乌漆牌位,阴森森的瘆人。

    少年听过奶奶不知多少次这类“威胁”了,这一次,少年终于下定决心:“奶奶,你要我走,得有一个条件,必须找到咱家的护身符,你有护身符在身上,孙儿才放心。”

第49章 师叔祖

    斩龙谷异常安静。

    年轻道士曹国旧左足尖轻轻一弹,几个凌空云步从粗壮的横躺古树干跃起,在足尖接触到几条古藤时,道士微微发力,身形在空中略一回旋,便稳稳地落在了斩龙谷对面的崖壁上。

    道士轻轻吁一口气,习惯性的四下张望,确认四周已完全没有人声,亦没有任何灵气波动,这才转身跳上崖壁上正中的那个大空洞。

    虽然光线不好,但年轻道士看起来动作娴熟,若是外人看来,道士的身形动作,完全是在瞬间完成,这就像是一个习惯动作,弹跳跃升,流畅自如,没有半点迟滞。

    崖壁刀劈斧削,几乎是垂直向下伸到茫茫谷底,寻常人根本无法攀援,因之凡人称之为锁龙洞,完全是因为此洞普通人极难攀爬,但蛟龙之属,腾云驾雾,此洞又如何锁得住龙属神灵?

    道士步履轻快,一步迈进洞口。

    锁龙洞平日烟雾缭绕,十分神秘,但对于走进洞内的曹国旧而言,雾气此时则完全变成湿气,虽然里面一片黑暗,但进去数十步,洞内豁然开朗,足有封古镇衙门前空场两倍那么大。更奇妙的是,洞顶似乎坍塌出一个小小天井,只有普通四合院天井的十分之一大小,天井处一缕星光映射,光线略微明亮。

    道士从怀里掏出火镰,与火石轻轻碰撞,火花四溅,借着点燃的纸煤,洞内立即亮堂起来。

    年轻道士显见得熟门熟路,他跨过一个石槛,在一个长条形的石台上,找到那只残存的烛台,点上半截未燃完的膏烛,然后作了一个长长的揖,高声道:

    “师叔祖,我来了。”

    年轻道士的声音比较随意,就像跟一个耳背的长者说话,但他的声音落地很久,还是没有一丝应声。

    从现场的迹象看,这里刚刚有人来过,不过洞外的一场大战,那些来过的人早走了。

    年轻道士也不在意,盘腿坐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是一尊石灰岩石像,足有二丈余高。

    石像雕功精细,但看起来年头已久。

    斩龙谷终年雨雾,鲜有晴好天气,从洞顶渗下的水滴,依稀淋过石像的头顶,那颗仙风道骨的神尊,居然无法回避水滴的滋扰,一缕水痕从右额沿眉角滑下,又沿着耳根、颈肩,再沿着衣纹渗入石壁。

    年轻道士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沿石壁爬上去,伸出一只手,用布帕将额头到衣角,擦去石像上侵蚀的水痕。

    年轻道士靠在石像上,眯着眼,若有所思的说:

    “师叔祖,侄孙几日没来,你看看你,混的,连洞崖的水滴都不擦了,你不至于为省一点灵力都吝啬到这种程度吧,我记得你过去可是有洁癖的哟,那时候帮你擦汗,你嫌我的布帕臭,一脚踹到我屁股上,害得我在这破洞里滚得一身泥水。不是我记恨你呀,这回要不是我好心,怕洞水阴寒,冲蚀坏了你的法相,我才不管你呢。”

    道士说完,掏出绿葫芦,闷了一口,滋滋地咂着舌头,品味着消魂的酒味,打算闭目休息一会。

    反正这块大石头你说半天他都不应,说不定法相的真身游历未归,趁这机会,好好补个觉,刚刚在那个小树洞里使用龟息大法,耗去了太多精气,这时候在锁龙洞里缓一缓,再把精气补回来。

    年轻道士刚刚假寐,背后就震了一下,咯得他后背生疼,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旧子,本尊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年轻道士一激凌坐起来,摸了摸后背,打了个呵欠,“我说师叔祖,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回来了打声招呼就行了,干嘛要这样叫醒我?你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对我这血肉之驱,知不知道我是会疼的?”

    头顶传来一声苍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愉快:

    “师叔祖这记性,你娃都知道我老人家这记性越来越差了,下次师叔祖一定记得。”

    “嗯,这还差不多。侄孙我在山下探访,封古镇有四个娃娃,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一个叫梁家威,是梁闻天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叫匡天左,他爹匡正死了,再一个是个傻子,是阳河家李家的一个二货,天天拖着两挂鼻涕。”

    “嗯,当然呢,人不可貌相,然后呢,一个叫杨丽竹的女娃子,是梁闻天的外甥女,算不算封古镇的人?我还吃不准,这都四个了。嗯,还有一个,是个孤儿,听说不是封古镇的原住民,这个肯定不能算。”

    石灰岩大石像静静的“听”,没有插话。

    年轻道士忍不住问:

    “封古镇总共有百十个小娃娃,我花了半个月才遴选出这几个,这前四个娃娃,依我看那个李家的二货,最有家学渊源,他爹和他爹的爹都是中夏有名的剑修,只可惜人傻了点,我担心你耗尽心力,也难以奏效。”

    “至于梁闻天家的这一对金童玉女,肯定是最佳人选,但是据我所知,梁闻天参透了洪荒神鬼秘录,已猜出太阴城老城隍的真实身份,正秘密将这对童男童女送给太阴城隍做弟子,师叔祖你知道,这太阴城隍一直和你不对付,不说夺其所爱,不坏你的好事就算烧高香了。”

    “这样算来只剩一个匡天左,此人灵根不错,只是属于没有背景的平凡百姓,所以说最终可能要在李家二货和匡天左中选定了。”

    大石像晃了晃,类似于呆站久了浑身挠痒痒,年轻道士趔一下身子,尽量距这个石头师叔祖远一点,免得亲密接触受皮肉之苦。

    “那个老家伙还没死?”石像终于“说话”了,看来对太阴城隍耿耿于怀。

    年轻道士拉一下嘴角:“活得好着呢,听说前几年还收了个掌灯童子,这不,老城隍三百年开山收徒的时候又到了。”

    石头神像沉默了一会,大概对此无能为力,也不想置评。

    “不是还有一个吗?你漏了没说。”他“想了想”,跳过这个话题,又回到之前的问题。

    年轻道士笑道,“你说刚刚在三音石上喊了三嗓子的那个娃娃?都说了他不是封古镇的人,属于来路不明的人。你别给我说那三嗓子喊完山石崩裂是这小子的本事,只听说三音石喊一嗓子能摧云落雨,没听说还能山崩地裂的。”

    “我说师叔祖,你吓唬那些对锁龙洞有非份之想的外来者没有错,可能动用真元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效果是达到了,但自己也受损不少吧。师叔祖你现在是珍惜灵力的时侯,要是他们敢觊觎锁龙铜,还有你侄孙我的呢。”

    石头神像哼了哼,气得差点“提脚”踢这个满嘴大话的年轻道士的屁股了,“你靠什么?靠嘴还是靠你的缩头乌龟法?”

    年轻道士自我解嘲道:“其实嘛,我那是保存实力,有钢使在剑刃上……”

    石头神像没再跟他计较。

    “小旧子,天道循环,生生灭灭,既有定数,也有机缘。师叔祖我来日不多了,五百年前因果已定,此中天地,难逃此劫。”

    神像顿了一下,接着“说”:

    “长陵坡艮山印关乎人间气数,三界安危,你要按我此前所说,找到有机缘的娃娃,承接守护生民重任,尽量阻止可怕的后果。”

    膏烛将尽,刚刚石头神像在烛光下泛射出的光辉渐趋黯淡,年轻道士知道,石头神像又要变成冷冰冰的石头了。

    五百年期限将至,师叔祖是要省点力气了。

    天意难违,诸神众仙概莫能外。

    摆放膏烛的案几上,平空多出一卷竹制典籍。陈旧,黯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年轻道士曹国旧凑近端详,卷首依稀写着四个字《玄天真经》,遂将竹制书卷收入袖中,长揖及地,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要是“石头”师叔祖元神未曾离开神像,一定感到欣慰。

第50章 长陵坡

    郑小天背着干柴,一路小跑往回赶。

    松明山的油松,枝叶繁茂,少年挥舞砍刀,不一会功夫,就砍了一大捆。

    水家饼店的自制木炭,原本是就近取材,每月的初一十五,有附近人家的樵夫或挑或推,把砍伐来的硬柴实木送到店里来,掌柜的忙活收购,让樵家把过秤的木柴码到柴房,掌柜的有一手烧炭功夫,自然收购原料可以省下不少铜板。

    自打收了这个免费伙计,掌柜的研制了一种新的饼子,需要上好的油松制炭,做出的饼子才有那种特殊的味道。

    但松明山路途遥远,如果向樵夫收购,价钱太贵,这种饼只有少数非富即贵的人家才能享用,属于限量版,所需油松炭自然不多,老板娘动用家法,罚少年进山砍伐油松,恰恰可以满足使用,这也是少年动辄得咎的原因之一。

    但少年不在乎,进山砍柴与外出送饼都是活计,没什么差别。

    即使有差别,做的久了,也感觉不出了。

    这若是在往常,砍柴的功夫最起码要比现在长五六倍。少年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今天效率这么高?

    听掌柜的说,喝醉了酒的人,一般的反应是昏睡、呕吐,有时会连胆汁都吐出来。封古镇虽然不大,但每年因醉酒夜半死在街巷的醉汉,不会是独例。

    别以为只有流浪汉才会在严冬冻死,那些富有的或者身上有几两银子的酒鬼,如果在冬天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又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上大街,十有八九会摔倒在马路上,这种人被称为“醉死人”。

    如果遇到好心人救助还倒算好,但一般情况下,正常的封古镇人家,早就关门阖户,一但某个醉汉倒在冰冷的大街上,把街巷当成暖炕,霜雪下来,体温骤降,漫漫的冬日长夜,这位开怀豪饮的“醉死人”,十有八九性命不保。

    所以负责任的封古镇女人,一但谁家有个酒鬼男人,女人的首要任务是守住自家男人不外出,这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暧昧色彩,倒是十足的捍卫生命之举。

    郑小天奇怪的是,自己刚刚算是喝醉酒了吗?

    如果算,为什么没有呕吐?如果不算,那为什么昏睡?少年的醉酒标准来自于掌柜的描述,自己还从来没有体验过,所以一直吃不准自己刚刚算不算喝醉了。

    有一次,郑小天看到掌柜的夜半回来,倒在床榻上一顿呕吐。只所以少年能看到掌柜的在床榻上的狼狈不堪,是因为老板娘喊破嗓子的叫他,“兔崽子,快把铜盂拿进来,让掌柜的吐到铜盂里去!”

    少年那时刚刚收拾完晚上的活计,听着老板娘十万火急的叫喊,兔子一般快速的拿着铜盂跑进了老板娘的卧室。老板娘显然没有料到少年有如此快的速度,一时竟有些慌乱无措。

    老板娘破天荒的在少年面前乱了分寸,并非是水美人性情大变,由河东狮摇身变成病西施了,而是老板娘情急之中只顾着挪动醉汉的身子,忘了整衣束带,因之水美人玉体外露,妖冶粉嫩的身子仅仅着一袭亵衣。

    虽然少年尚未成年,但老板娘从来没有在掌柜之外的男子面前裸露玉体,这种突然且没有防备的场景,一时让老板娘暂时褪去强悍的外表,似乎找回了点女子的本性。

    少年依稀看到老板娘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少年像被毒蜂蛰到一般急忙收回视线,专注于用铜盂接掌柜的吐出的秽物。

    此时的少年恨不得掌柜的无休无止的呕吐散发出酒酵味和酸腐恶臭的秽物,用以证明他此时全身心的专注于清理呕吐物的“工作”。

    好在这个过程中老板娘穿好了衣服,并开始指导工作:

    “把这个酒鬼背出去,别脏了老娘的锦被。”

    少年首次没有遭到老板娘的责骂,所以对这次掌柜的醉酒印象深刻。

    比较而言,本次延挺山之行少年应当不算喝醉。

    他认真的回想,掌柜的那次醉酒不但呕吐昏睡,而且第二天还无法进食,歇了三天肠胃才恢复正常。

    而自己这次仅仅喝了一口酒,嗯,被那个不着调的道长用手把着酒葫芦可能这一口大了点,但睡着醒来完全是浑身轻松精神倍爽呀。

    还有,奔走的力量和速度简直和过去判若两人,看来这曹道长不是不着调,说不定还真是够朋友呢!

    郑小天背着干柴,很快便走出了深山密林。想了想自己没和曹道长打招呼就下山,是不是不太够意思?但曹道长那是神仙般的人物,行走高山密林如履平地,倒也不差他的一声招呼。

    接近长陵坡的时候,少年慢下了脚步,虽然常常夜半走过长陵坡,但都是提心吊胆匆匆而过,每次走过的时候,尽量眼睛不到处张望,听魏老太太说,一个人如果阳气重,走夜路别左顾右盼,阴邪的东西就不会往身上撞,男人阳气重,能压住邪,所以封古镇的女人,天黑以后就是天塌了,也不要出门。

    最初的时候,少年一个人行走在长陵坡边缘,不光心嗒嗒地跳,脚都不停的抖,但他别无选择,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松明山。

    此时的少年,听着脚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但少年不敢往后看,最多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前方两侧,少年最大的依靠,是手里紧握的那把砍刀,在这个世界上,那把圆背直刃的砍刀,不单是少年的劳动工具,更是少年的依仗,直到攥得手心出汗,他也不敢少许的松手。

    初次进山的少年,虽然身子单薄,但随着越来越接近黑暗,直到前后左右全是黑暗,他的心也随之冷了下来。

    十几岁的他,忽然有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心境,他虽然内心紧张,但他甚至渴望有鬼魅出现,他就是凭尽全力,也要凭手中三尺利刃,与鬼魅杀个你死我活。

    可少年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遇到。

    有几次,他看到几只绿莹莹的眼睛,在前后左右跟着他,他把砍刀拎在手里,随时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但结果,那几只眼睛随着几声啼叫,噌噌的窜进附近的树丛中了。

    还有几次,他看到远处有火光飘动,似有人打着灯笼,又似火球随风忽高忽低。

    火球离他一矢距离,跟着他一起走走停停,他慢慢意识到那是鬼火,他不知道如何对付鬼火,心中一阵紧张,那时候的少年,渴望有人同行,渴望有人照护,但长野茫茫,少年只能孤身前行,不能说,不能问,不能倾诉,更不能渴望得到安慰。

    少年无端的滴下泪珠,泪珠滴在脸上,被夜风吹干。

    但现在的少年,早没了最初的恐惧绝望,封古镇的人最为恐惧的长陵坡,被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回,并没有遇到恶鬼怨魅,难道是自己阳气太重?

    少年有时内心会升出一丝莫名的快乐。

    似乎这个人们谈之色变的古墓葬,才让他找回了自己的价值。

    他有时甚至奇怪,人们传说中的各种奇怪恐怖的事情,都发生在长陵坡,传闻中的李家剑祖李照天,匡天左的父亲匡正,甚至卢神医家的那只被致盲的老土狗……都与长陵坡相关,长陵坡成了恐惧的代名词,可为什么偏偏我郑小天,可以在长坡陵循环往复而不受伤害?难道这些传闻都是吓唬人的?

    当然,离长陵坡不远的那片柏树林,柏树林中的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除外,但他们看起来除了飘忽不定,除了穷得连个饼都没得吃之外,并不像传说中杀人嗜血的鬼魅。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背着一大捆干柴的身子直了直,身体处于警觉状态。

    前边似乎有一个影子晃动了一下。

    又一个。

    并不是似乎,而是确切无疑。

第51章 鬼魅

    如果星光再明亮一点,甚至有一弯下弦的月亮,少年就应当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身边闪过的影子是多么的危险。

    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除了感受到那些飞速移动的影子毛茸茸的外,几乎没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

    现在他已经能数出周围的移动目标物有五个之多了,虽然无声无息,但速度之快,让他吃惊不少。

    送饼少年没有看到袁基罡与西霍剑生的斩龙谷之战,但他从年轻道士表面笨拙滑稽,实则行动迅捷来看,知道他们都是一路的人。

    比起曹国旧他们,周围的移动物显然不是什么动物,他们是人,而且是不知来路的人。

    十五六岁的送饼少年,虽然有记忆的时光仅有三四年,但他知道,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

    忽然耳边划过一阵风。

    刚烈,遒劲。

    少年身子一仄,顺势将干柴丢置,身子一闪。

    影子擦过柴稍,落脚在一侧。

    那影子站定,有些诧异。

    影子装束奇特,因为运动速度极快,所以给了少年影子的印象。刚刚因为顺势一掠没有得手,影子放弃了偷袭方式,招了招手,另一个影子从对面围上来,他们手上各攥着一把半月状兵器,左右包抄想一招致敌。

    看清是人后,少年吁了一口气。

    少年攥着砍刀,心想,不是鬼就好,是人,总是讲道理的。

    “你们是谁?我得罪过你们吗?”

    左边的影子道:“少废话,放下你手中的砍刀,我们饶你不死。”

    声音带着鼻音,少年跟着掌柜的、老板娘开店营业,见过不少天南地北的人。

    加上封古镇处于古帝国南下故道,是由京都通往南越及西狄的必经之地,商旅行脚,操着各种口音的人都会在封古镇出现,掌柜的嘴巴碎,喜欢跟商客东拉西扯,所以少年也慢慢的从衣着口音分辨出四海诸族和五洲客商的不同。

    少年看清了,那人总发秃鬓,一看就是狄斯国人。

    狄斯国人五百年前与中夏帝国争夺中夏边陲的控制权,曾经爆发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一战就发生在这封古镇长陵坡,双方激战数月,最后天崩地裂,两军兵马被一同掩埋。

    狄斯国人口稀少,一场战争折损了太多兵马,自此收紧阵线,向西迁徙,渐渐淡出了中夏帝国的视野。近百十年来,两国表面恢复交往,但民间的交流一直不十分频繁。

    虽然如此,狄斯国的商人零星经过封古镇,送饼少年还是有一些印象。

    少年印象深刻的是这些狄斯商人喜欢一身皮草,连头上也戴着如鸡冠一般耸立的帽子,他们无论男女,皆面如重枣,面部线条刚硬劲拔,犹如秋风即将风干的柿子。

    他们无论男女腰间都会挂着一个马皮革袋,里面装着烧酒或马奶,口渴的时候,拔出袋塞将酒或马奶灌进嘴里,动作凛冽刚劲。

    少年无法适应他们身上的奶油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腥膻味。

    少年现在就闻到了这种复杂的气味。搁往常,他可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这种味道让他鼻子痒痒的,直想打喷嚏,就像晒布街老染坊店里的老板娘朱翠花,浆池里的靛青蓝刺鼻的气味她都能受了,可东院的桃花开了她却受不了。

    朱翠花受不了花粉,少年受不了腥膻味。

    各个人过敏点不同。

    少年听着这句囔着鼻子发出的蹩脚官话,有些困惑。

    让我放下武器,这像人话吗?少年想,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你马奶喝多了?

    影子招了招手,从树丛里又出来三个人,这样几面合围,少年被严严实实的围在了中央。

    为首的秃鬓中年男人以略显生疏的中夏官话道:

    “小娃娃,我们是狄斯武士,来你们中夏帝国观光的,听说封古镇到处都是上古宝器,所以到这长陵坡转转,我们狄斯国武士不欺负小孩子,我们听说封古镇各家都有宝物,看你手中的这把砍刀,一定不是平凡之物,只要你把手中的那把砍刀交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决不伤害你的性命。”

    敢情看上了我手里这把砍刀?少年把砍刀在手上来回翻看了几下,星光依稀,但刀体似蕴着一层光晕,片刻又消失了。

    平常怎么从来没有注意?

    莫不是今天在松明山,这砍刀被恶龙唤醒了?

    少年想起昨天老板娘的一根烧火棍卖了大价钱,心想这砍刀说不定也是个宝物呢,既然如此,那更不能给你们了。

    再说了,如果砍柴的弄丢了砍刀,那不等于弄丢了吃饭的家伙?不单是回去对老板娘无法交待,就是自己遇到野狼野狗,也没法对付,更何况你们这帮打劫的?

    话说,青衫老头一根竹竿都愿意出十两银子,连我们老板娘都觉得价格公道,我这可是亮闪闪的一把砍刀啊,砍了几年柴从来不带卷刃的,你们狄斯国难道买东西不用钱,全靠抢?更何况,这刀要卖也得老板娘点头,要抢嘛,除非你杀了我。

    “师兄,跟他废什么话,一个小娃娃,我们几个把他宰了,砍刀不就是我们的了。”

    另一个影子说,声音尖厉。

    几个狄斯刀客统一了意见,决定再次动手。

    少年横下一条心,跑是跑不了了,只能硬拼了。

    “狄斯人,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三面被围,少年试图拖延时间。

    “什么地方?小娃娃这就是你的家,又能咋的?我们狄斯武士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少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但到处都是死人,你看看你们的脚下……”

    中年狄斯人叫莫耶吐,其实对这一带还是略有了解的。

    他左右两侧的两个分别叫亚力和吐鲁山,三人都是狄斯武神黑狼的门生,其他人都是执行任务的成员,这次来到中夏,目标就是长陵坡的宝贝。

    白天他们在镇上转悠了一圈,因为装束和语言怪异,很少封古镇人的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但他们还是从侧面了解到,封古镇各家看似不显眼的物件,说不定就是上古宝物。

    白天在封古镇一无所获,三人计划夜晚到长陵坡掘墓,但长陵坡虽然坡长近百里,坡上多是乱石杂草,找个有坟头的地方反而很难,摸黑寻找一无所获的数人,远远看到一个背柴的少年沿着长陵坡向封古镇方向走来,以三人的修为,少年手中的砍刀蕴含着难以言状的灵力波动,便动了杀人夺刀的念头。

    莫耶吐看了一下脚下,难道有鬼魅伸出手来?

    一低头间,莫耶吐感觉耳边响起一股凌厉的疾风,速度之快,几乎无法反应过来。

    这完全出乎莫耶吐所料,他顿时热血上头,脑子有点懵。

    “中夏国的人都是骗子!”莫耶吐道,“从娃娃算起,没有一个诚实的!”

    亚力道:“头儿,我们追不追?”

    “还不快追?”莫耶吐怒道,“没看他手里拿的是宝贝?”

    莫耶吐手中攥着刀柄,身上的气机还没有散去,脑子还是有点直。

    “师兄,你的刀?”瘦条脸的亚力嗤的一声笑了。

    莫耶吐回过神,把目光回到自己的刀上,原来自己的弯刀,从中间齐齐地断成了半截,自然握着剩下的半截弯刀,看起来刀也不怎么弯了。

    莫耶吐作为这只小团伙的头儿,此时无比尴尬。

    “奶奶地,这‘阴山神刀李’造的刀这么不经用?连一把砍柴刀都敌不过?等回到狄斯,老子拆了他的铁匠铺!”

    “师兄,神刀李不是中夏人吗?说不准他故意给你造的假刀呢,看吧,我这把是昆仑奴造的,杀了三十一人了,还不带卷刃的。”亚力晃了晃手中的弯刀,看起来不光是炫耀,倒更像是揶揄。

    吐鲁山一向看不惯亚力的作为,但他之前跟莫耶吐有点小矛盾,现在化解矛盾的机会来了,便道:“亚力,师兄这刀是遇上了中夏的宝物,要是你那刀,估计碎得连渣渣也没有了。”

    莫耶吐瞪了一眼亚力,扔掉了那半截刀柄,幸而自己还随身带着短匕,他从绑腿上拔出短匕,准备继续指挥追赶。

    但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用左手一摸,心想糟了,右手湿漉漉的,半截食指也不知哪里去了。

    原来自己之前没有回过神来,刚刚那小兔崽子锋利的一刀,不单是斩断了自己那把“神刀李”精钢打造的弯刀,还顺便削去了自己半根指头,真他娘的阴沟里翻船。

    一阵刺痛终于钻心的传递上来,嚯嚯的。

    莫耶吐撕了一块破布,咬牙把半截食指缠好勒紧,凝聚气机,强行将断指的血液阻断。这是黑狼山的独门心法,狄斯国做为一个战斗的民族,流血就像吐痰一样稀松平常。自然这根断指的小伤,对武道中境的莫耶吐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莫耶吐是武神黑狼的弟子,虽说自己在派内武功一般,自己这次带着数人深入中夏,只是探听消息,但武道修为早已到三阶九境中的知武境,一般的江湖武夫在他面前抵挡不了三招,这也是黑狼让他当这个先探团头目的原因。

    而自己今天晚上不过是跟一个看起来将近成年的砍柴郎过招,即使自己再不济,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啊!

    黑狼山在昆仑深处,虽然在中夏武道江湖名声普通,但因为其招式阴毒,普通的剑修即使不将其武学做为重点研究对象,但做为常识,必然有所熟悉的,只不过大家觉得此山远在塞外,大多是当做传说来了解的。

    莫耶吐初出狄斯即遇此挫折,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所以当吐鲁山问头儿还追不追时,莫耶吐根本没把吐鲁山刚才的示好放在心上,而是迁怒的吼道:

    “还不快追,这长陵坡上,鬼魅遍地,即使这娃娃是鬼魅,也得给老子抓住!”

第52章 吊打

    郑小天一路狂奔,斜刺地向黑柏林跑去。

    少年熟悉路径,他试图通过越沟滚坡的方式,甩掉狄斯人的追杀。

    幸而少年在喝了年轻道士曹国旧的葫芦酒后,身形变得异常敏捷,不多时,就钻进了黑柏林。

    这个时候他终于缓下步来,想看看后面有没有狄斯人追上来。

    可自已为了安全,窜到了林中才放慢了步子,现在回头看,身后是一棵棵黑乎乎的柏树,视野极其受限。

    少年行走长陵坡三四年,从来没有遇到封古镇人口中说的厉鬼妖魅,也没有遇到狼虫虎豹,他觉得一定是自己阳气足,煞气盛,所以才妖鬼不侵,虎狼不吃,他有时为此沾沾自喜,但一想到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就有可能是封古镇匡宁氏口中的命硬克星,想到自己可能也是克死父母的人,少年就无端悲伤。

    但今天自己终于遇到了危险,只不过不是狼虫虎豹、厉鬼妖魅,而是很少在中夏帝国露面的狄斯武士。

    狄斯国武士,少年的确很少见到,少年偶尔见到的,多是狄斯商人,但即使是狄斯商人,在中夏帝国也见怪不怪。

    据说五百年前的中夏帝国与狄斯国长陵坡一战后,狄斯国临时西迁,此后数百年,虽然狄斯国屡有犯边,但基本难以形成大规模的战争,加之狄斯国几股势力自相残杀,狄斯国势力渐弱。

    一百年前,狄斯国国主驾崩,他的两个儿子冒铁和冒布各自称王,冒铁被称为北狄斯,冒布被称为南狄斯,北狄斯继续与中夏为敌,南狄斯因为打不过北狄斯,势力范围日渐缩小,后来为了自保,投降了中夏帝国。

    先皇将狄斯人安置在西部边境,这些狄斯人逐渐夏化,如今的中夏帝国,八大豪阀中,除陈,谢、王、萧、贾之外,石、穆、奚三大豪阀都是狄斯后人。

    夏化的狄斯人,入夏则夏,渐渐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特征,若要分辨真正的狄斯人,只有遇到北狄斯人,因为只有他们,才保留着狄斯祖先剽悍的外表和生活习性。

    少年见看不到有狄斯人追过来,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好险!

    少年奔跑速度之快,连自己也觉得吃惊。侥幸之下,他想起了老板娘叫他兔崽子,现在看来,兔崽子并不是什么贬义词,若不是自己今天像兔子一般奔逃,小命早丢了。他嘴角浮起一丝笑,以后,听到老板娘骂我,再也不用烦了,做兔子也没什么不好,兔子的逃跑技能能保命。

    还有,曹道长的葫芦酒一定是神仙药酒,喝一口竟然身轻如燕,下次遇上他,一定再讨要一口,大不了拿饼子跟他换。

    只是可惜了那一捆上好的油松干柴,这帮家伙,该不会拿我的油松披柴烤火吧。

    正寻思着回去如何跟老板娘交待,忽然身体一飘,有一股力量缠着他的脚踝,瞬间身体凌空,被倒吊起来。

    头朝下,脚朝上,深更半夜,不但鬼魅横行,还有狄斯人打劫,心里的恐惧自不必说,关键是,这个姿势真不好看啊。

    但少年手里还操着刀,仗着这把刀,少年几乎被吊起的同时舞动着刀骂道:“哪个杂碎,快放我下来,玩阴的算什么好汉!”

    啪地一下,他的玉枕穴被实物击中,一波阴凉之气,窜入府穴,灌注百会。

    少年心想这下完了!看来刚才大意了,那帮狄斯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估计跑得比猎狗还快,我一兔子,终究还是难逃他们的掌心啊。

    少年改变主意道,“不就是一把砍刀嘛,把我放下来,我给你们就是了!”心里则想,只要把我放下来,老子就有跑的机会了。

    又一下,这次没有响声,但明显的有实物击中膻中的感觉,一股钻心的痛,少年几乎晕了过去。

    老半天,他才缓过气来。此时百会之气居然逆势向上,与膻中汇合,冲破体内经脉,氤氤氲氲,徘徊在丹田之中,周气气机微动,刚刚被击中的玉枕、膻中二穴,也不疼了。

    少年手里紧紧握着砍刀,觉得身上又聚拢上来了力气,喊道:“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忽然身体失重,直向下倒栽下来。

    送饼少年本能的一手护着脑袋,另一只手将砍刀直插入地,身子略一倾斜,肩背着地,顺势滚到了地上。

    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站起来的瞬间,少年已将没入刀柄的砍刀从地上拔了出来,环顾四周,寻找逃跑的路线。

    这一次少年学聪明了,不喊了。

    但一个声音响起:“小小年纪,聒噪个啥?”

    一听声音,送饼少年便泄了气,“老乞丐,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刚给你送过饼,你就这样待我,还讲不讲道理了。”

    “谁是乞丐?信不信还把吊起来?”掌灯童子一跳站在了少年跟前。

    少年怒道,“你还有脸出来跟我横?我送的饼,两份都被你一个人吃了,想打不是?先把吃我的饼吐出来,这回我可不会跟你客气,让你尝尝我砍刀的厉害!”

    掌灯童子一脸嘲弄,“你的砍刀呢?”

    果然,右手的砍刀不翼而飞。

    真是邪了门了。

    “老乞丐,把砍刀还我!”少年知道砍刀的去向。

    多次送饼,少年对这两个古怪的一老一小早就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是什么乞丐,也不是什么落单的道士道童,特别是昨天夜晚,梁闻天一家深夜来到黑柏林里的城隍庙,对老头毕恭毕敬,一家子人烧香叩头,少年明白,一老一小的乞丐,根本不是“人”。

    按理说,少年应当心生畏惧才是,但不知为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成异类,仅仅把他们看成和他一样的可怜人,即使自己挨饿,也要把省出来的饼子送给他们吃。

    现在即使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少年也没有产生惧怕心理,心里反而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以后终于不必给他们送饼了,省下的饼,可以给卢神医的盲狗多分一点。

    老城隍仔细端详手中的砍刀,喃喃道:“上古陨石打造,可惜是西摩歇铁匠铺的手艺,这要是把这块上好的陨料交给上古刀神张息铁,这把刀就成了神器了!”

    少年听不明白,一把普通的砍刀,不过就是钢好不卷刃罢了,怎么能跟上古的什么大神匠扯上关系?

    “老,老城隍,”少年改了口,毕竟老头手里拿着他的砍刀,再说了,刚刚被吊起来,也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被击中的穴道现在舒畅无比。少年不是喜欢置气的人,心中也早没了气,此时好奇的问:“这砍刀还有来历?”

    老城隍不耐烦的道:“屁来历,就是一把破砍刀,还给你吧。”

    少年接过砍刀,别在腰里,道,“那我走了,我还有一捆干柴在长陵坡呢。”

    老城隍道:“不说声谢就走?”

    少年一想就气:“你刚刚吊打我,还要我谢你?不能因为你年纪大,就可以不讲道理吧。”

    老城隍笑道,“你这个性,我喜欢,跟我年轻时一个模样,只可惜,你我虽有机缘,但我收徒已满,不想坏了规矩。”

    “我还得砍柴送饼呢,当你的徒弟也得老板娘同意呀!”少年笑道,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望着少年的背影,老城隍皱起了眉头,“但愿苍天有眼,别废了这块好料……”

    又转而道:“苍天算个鸟,有本事别让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第53章 柏树下

    崇山崇天殿。

    太虚正闭晃动,石壁上悬挂的天帝巡游图被罡风击中,摇摇晃晃,飘落下来。目冥想,忽听耳边风起,一股罡风呼啸而过,砸在殿后的石壁上,随着梁柱上的竹帘

    玄虚道:“师兄,这股罡风好生劲厉,带着不小的怨气啊!”

    太虚放飞神识,追着罡风来路逆势探寻,山川河流、俗世宗庙、人间百态尽收眼底。不多时,太虚收回神识,缓缓道:

    “上古正神元婴,化身太阴城隍,现在正对天帝发牢骚呢!”

    玄虚笑道:“师兄,什么事还能激起元婴的牢骚?”

    太虚单手结法印,双目微闭,“能让元婴发牢骚的事,必不是小事,看来天道循环,运行不息,如今天人两界,恐有难过的坎了。但愿人间,能挺过此番劫难。”

    中夏帝国,钦天司。

    一监吏匆匆奔向国师府。

    “禀告国师,钦天司天钟忽然无风自鸣,下官三十年守护天钟,这等异象是首次见到,天钟自鸣牵涉国运,下官不敢有少许耽误,特来向天师禀告,请天师定夺。”

    国师由祚面色冷峻,站起身来回踱步,“本座知道了,此事不可对外声张,你下去吧。”

    监吏施礼及地,一步步退出国师府。

    由祚见监吏退去,一屁股坐在国师椅上,拈须沉默良久,自语道:“天钟无风自鸣,这是国运动摇的迹象,难不成三十年前的谶语,就要应验了?”

    ********

    送饼少年并没有去长陵坡取回那捆松明干柴,而是径直回到封古镇。

    这时天已大亮,封古镇难得一见的熙熙攘攘。

    走过梁子的时候,忽然背后响起一声喊叫:“郑小天!”

    声音突如其来,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在那棵巨柏下,站着一位少女,粉面玉琢,杏眼凝波,但此时,看到走上梁来的少年,两眼全是怒气。

    “张姑娘,早!”少年刚刚从一夜狼狈中恢复过来,看到柏树下的少女,心情一下子温暖起来。

    少女冷冷地道,“没你早!”

    少年落了个没趣,心想少女为什么见我这个态度?过去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每每见到少年,少女都是满面的笑容,那笑靥里的甜味,总能让他回味很久。

    即便是昨天,在张铁匠的喝斥下,少女仍然目送他走远。别以为少年是榆木疙瘩,少年对少女对自己的好感,感同身受,又岂会没有感觉到背后那灼热的目光。

    但同时,少年也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

    在封古镇,那些老门老户的封古镇人,对少年的态度,几乎都是一样。即使是像魏老太太这种开明的婆婆,也很少主动让孙子邀请少年去魏家玩。

    在封古镇,街坊之间还有一种古朴的热情,如果有熟悉的人从门前经过,打招呼一般都会是“来屋坐坐”,或“进屋喝口水”,如果是饭时,会说“来屋吃饭吧”,但少年很少享受过这种热情,即使是从魏老太太家门前过,热情好客的魏老太太,也是说,“小天好勤快呀!”、“走路累不累”之类的,从没有主动说“进屋歇歇吧”之类的话。

    少年估计,老太太可能担心,万一这么说自己就腿搓绳真的进屋歇歇了呢?

    不过少年早就习惯了,自己来历不明,忽然莫名其妙的在封古镇冒出来,封古镇人把自己当外人,是理所应当的,只要自己不把封古镇人当外人就成。

    张铁匠的女儿张璋儿,是少有的对少年不抱偏见的人之一。

    这大概是因为张铁匠也是外来人的原因吧。

    自古手艺人,凭着手艺走四方,打铁的,修伞的、挑货郎的、卖艺的,属于走江湖的人群之一,这个江湖又不同于剑侠的江湖,剑侠的江湖或争强斗狠,或千里寻剑经,万里闯天下,或修仙问道,快意恩仇,老百姓走江湖,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

    张家铁匠铺,则是以一个神秘的方式,出现在封古镇西边三里地的梁上。

    似乎一夜之间,老柏树下就建起了一座铸剑坊,封古镇的人所以有这种感觉,因为梁上的这三株古柏,非常古怪,自封古镇建镇开始,就没有人在树下生活。

    传说此三株神树为上古遗存,古柏延续着上古灵性,凡是在树下筑舍而居的,不几日,不是被天火焚烧,就是遭受无妄之灾,一家人难得活命。

    因之数百年来,柏树下的断墙残垣,荒草萋萋,向人们呈现出此地的恐怖灵性,却再也没有人敢动在古柏下建房筑屋的念头。

    张铁匠家在柏树下打了三个月铁,封古镇的人才确定柏树下确实有人生活。

    原先,最早发现柏树下新建了房舍的人,满大街找人说嘴,说等着吧,梁上又要失火劈雷了。

    原指望十天半月柏树下的铁匠铺不是失火就是雷劈,可三个月过去了,这家铁匠铺的一对父女,还是满面红光,有说有笑,抡锤拉风,活得好好的。

    人们试着到梁上这个恐怖阴森的地方一探究竟,发现这张铁匠家也没什么奇怪,几间瓦舍,几间作坊,屋里木炭铁器,与寻常铁匠铺并无什么不同。

    过没多久,封古镇的人发现在铁匠铺的西边,居然又杵起一排茶舍,这次大家没什么奇怪的了,只是好奇,如果张铁匠是因为人长得五大三粗,加上有铸剑手艺,生性煞气重,可以破古柏的阴气,这个茶铺的老吉,瘦得像根竹竿,怎么也能服得住这古柏树的阴郁之气?

    不管怎么说,张铁匠和老吉也算外来人,但封古镇人,却没把他们当成外人。说不定还把他们当成奇人。

    他们很容易把孤儿郑小天与有神煞之气的张铁匠分开对待。

    所以在少年郑小天看来,张铁匠家的宝贝女儿能不像封古镇的孩童一样不带偏见的看待他,他还是满怀感激的。

    只不过少年仅仅把这种好感当成对他的同情理解而已。

    一个孤儿,在水家饼店寄人篱下过活,不可能想别的。

    如今少女忽然对自己冷言冷语,少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张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指出来,我会改的……”少年有些嗫嚅,他不想失去这份有限的友善。

    “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看你说的,姑娘心底善良,品直貌端,哪里会犯错?”

    少女听了这话,心想这还差不多。但表面还是不露声色道:

    “少油嘴滑舌!郑小天,我昨天说过下午去镇上玩,你为什么故意不回店里?是不是为了躲我?”

    原来是这件事?少年解释道:“我昨天,……是有事耽误了。”

    少女冷笑道:“这么巧,我一要到镇上,你就有事耽误了?怕我到你的饼店吃霸王餐?”

    “张姑娘,我真没说谎,昨天去阳河李家送饼,碰到了一个不讲理的人,那人一看就是个高手,其实你要不这样想,我原本不愿意说,我想我并没有惹这个高手,他不知使了什么魔法,差点弄得我呼吸不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动弹不得,所以等结完帐回来,天已经黑了,我记得张姑娘说过下午要到镇上玩,当时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到镇上,因为回来得太晚,老板娘罚我进山砍柴,这不,才回来。”

    少年讲得诚恳,少女冰雪聪明,一下就释然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阳河李家欺负封古镇的人?”

    郑小天咧嘴笑笑,“我一个送饼的,况且也不算封古镇的人,再说了,人家也没动手,我只是感觉他使用了法术,不过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少女还想说什么,忽然嘣的一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了一下。

    张铁匠这一锤,使了五分力气。

    对面茶馆的紫木招牌啪嗒一声掉在干泥地上。

    老吉骂骂咧咧地跑出来,“老张头,你发啥狠哩!砸坏了我的招牌,我要你用棠溪剑来还!”

    郑小天脸色骤变,他很担心张铁匠的下一锤,说不准就砸在他的头上,到时候不单小命没有了,连尸骨都可能碎成了渣渣。

    少年走了几步,忽然转了下脸,“张姑娘,最近长陵坡有狄斯刀客,你们要小心啊!”

第54章 今天的饼不送了

    张铁匠又是一锤,这一锤落得很轻,但溅得火花四散。

    “狄斯人?哼,咸吃萝卜淡操心。”铁匠把锤搁在砧板上,用火钳夹着一个长条铁,铁片通红炽热,铁匠把铁条淬在水里,滋的一声,屋里升腾起了一团白烟。

    少女穿过烟雾,坐在炉前,吧哒吧哒拉风箱,不说话。

    小脸绷得紧紧的,明摆着生闷气。

    铁匠有些心疼,但因为昨晚父女俩的冲突,他不好再说什么。

    随着风箱声,炉里的火忽明忽暗,一些个火星从火池里零零散散的迸出去,在空中盘旋,进而化成铅白的灰屑。

    “闺女,我知道你还生爹的气,但爹都是为你好。”

    少女不说话,只是抽风箱的动作加快了,明显的置气。

    铁匠叹了口气,“闺女,爹并不是反对你跟郑小天交往,而是因为这郑小天生就命硬,越是跟他亲近的人,越容易受到伤害,爹是怕你受到伤害……”

    少女狠狠的一推风箱手柄,抬头望向父亲,眼神中充满不解和愤懑。

    “爹,你咋跟封古镇大娘似的,也这样看郑小天?难道说我娘的死,就是因为你命硬?”

    铁匠一时吃瘪,脸胀得通红。这闺女,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说,这孩子跟我不一样,但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口。

    有些话,嘴一张一合,甚是容易,但泄露了天机,可能遭受灾难的就不是他张铁匠一人了。

    *********

    郑小天回到封古镇,那些在七孔桥上看热闹的人,正纷纷散去。

    红大氅女孩与少年擦肩而过,她忽然转了脸,望着少年问:“郑小天,你刚起来?你看到阴河里流出的是什么了吗?”

    没等少年回答,红大氅女孩兴高采烈的道:“是一堆一堆鲜艳的桃花,堆的像小山一样,真香啊!郑小天,听说昨晚有人上了三音石,喊了三声,就把松明山的一个山头震塌了,这个人可真厉害!一定是个上仙。结果呢,斩龙谷的水涨了,冲到了阴河里,我看到的那一堆一堆桃花,一定是从松明山或者延挺山冲下来的,你想啊,冲到七孔桥还有一堆一堆的,那松明山该有多少桃花树呀。不对呀,现在是冬季,松明山的桃树该落叶了吧,哪里有花?白先生,您说这成堆的桃花,是不是三百里桃花塞的桃花?听说桃花塞是剑仙乔柏修行的地方,桃花塞的河水是不是通着阴河?”

    一个中年人从红大氅女孩儿面前走过,道:“小女孩儿,我看到的不是桃花,是成堆的银子,就是捞不上来。”

    少女不屑道,“王叔叔,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呀,没听说过‘天不雨钱’吗?河里要是能淌银子,那全天下就都成了懒人了,不用干活,下河捞银子就行了。”

    中年人吃了瘪,本想发作,但一想这是梁府的小姑娘,惹不起,哼了一声转身走远了。

    延斋书屋的白松严白先生拈着胡子,摸了摸红大氅女孩儿的一挽乌发上的钗子,笑眯眯的道:“虽为女子,可教也。”

    郑小天心情极为复杂,没想到自己在松明山那三声大喊,居然冲出来各种幻象,他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天地要异动?不然为什么出现这么多古怪的事?他有一种灾难临头的感觉,而一到封古镇就听到的各种异象:毛竹开花,母鸡打鸣,日魇不醒,难道其中真与自己有关?

    别的不说,三声石的事,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要是给封古镇的人知道了,自己肯定就成异类了,坐实了异类的说法,自己先不说能不能在封古镇生活,被乱棒打死的可能都有。

    听到这里,郑小天一溜烟的往水家饼店跑,完全不顾忌路上的眼光。

    “郑小天,我跟你说话呢?……真是的。”少女望着郑小天就要消失的背影,嘟起了嘴。

    梁家威眼神透出戏谑,“妹妹,知道他为什么没听到吗?因为人家名字叫‘兔崽子’,你叫错名,自然不会理你了。”

    红大氅女孩心说他不过是跑的快没听到我说话罢了,此时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小表哥,不满道:“梁家威,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别人的外号,再说了,姨丈也说,叫别人绰号是不文明行为!”

    梁家威调笑道:“我爹啥时候说过?我咋不知道?”

    少女认真起来,“信不信我回家告诉姨丈?”

    一幅严父教子的画面质感强烈,梁家威立刻怂了。

    “你说得对行吧,下次不叫人外号就行了。对了,你刚才应当叫我表哥,而不是直呼其名的。”

    *********

    一打开门,水添露就吃惊的张大眼睛望着他。

    按往常,水添露看到他两手空空的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骂他,“兔崽子,又到哪儿偷懒了?信不信我拿家法削你?”

    郑小天有心理准备,决定先完成送饼任务,然后再进松明山,砍伐双倍的松明树,如果白天返回长陵坡,那捆松明木劈柴不在的话。

    水添露出乎预料的没有先追问他空手而归的原因,而是站起身,摸一摸少年的胳膊,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兔崽子你没出事就好,昨天山上出大事了,有说恶龙复活,震得山崩谷啸,有说陆地神仙喊了三声,一座山峰都被震塌了,斩龙谷的千年弱水决堤而出,冲到了阴河,七孔桥又是死尸又是断墙,还有人看到桥下成堆的银子,跳下去捞,一头扎下去人就没影了……我们这是惹了神仙?听说三百年前就出现过一次,那次封古镇差点被洪水冲走,这回比三百年前那次更吓人,唉,吓死我了,……我担心了一夜,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水添露的手温润细腻,充满温暖。

    郑小天先是打了个寒颤,心说老板娘这是出了啥状况?别吓我好不好,我发誓一定会弥补损失的……

    老板娘没等他出口,继续说,“柴砍没砍不打紧,只要有一条命就行。”

    水添露说这话充满惊慌和温情,弄得郑小天一时手足无措。

    “老板娘,等送完饼,我去长陵坡,要是取不回那捆柴,我再进一次松明山,一定把损失补回来。”

    水添露惊讶道,“你昨晚经过长陵坡?是恶鬼扣下了劈柴?昨儿晚,很多人都听到长陵坡恶鬼嚎叫,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真后悔之前让你进了山。”

    水添露仿佛性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听她说了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像是神经错乱的胡言乱语,郑小天试着放下心来,小心的问,“老板娘,出啥事了?”

    水添露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抚着少年的手,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来,“小天啊,都是老板娘我不好,你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一声“小天”,把少年叫得胆战心惊,出啥状况了?连叫法都变了?

    慢慢回味老板娘的话,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急转弯,但郑小天还是在心里说,别介,我哪敢记恨你老人家?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呀,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了……

    嘴上却说,“老板娘,您和掌柜的肯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记恨您?您歇着,我这就送饼去。松明山劈柴的事我一定会补上的。”

    水添露平静下来,“小天,今天的饼不送了。”

    水家百年老字号要关门?郑小天心里打了个激凌,我说呢,老板娘铺陈了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饼店歇业,要我卷铺盖走人了,好吧,我郑小天斩龙谷的生死都经过了,大不了继续流浪嘛。

    流浪流浪,流浪远方……郑小天目光迷离,眼窝有点酸。

第55章 紫宵阁

    几百年嘴里都忌谈这件事,可忌谈不等于没有啊。

    镇子的人都清楚,镇子的祖上都是与长陵坡封印有关的人,虽说太太平平过了这么多年,大家装作把这件事忘记了,把祖上所以安家在这里的原因抹掉,可前天一场日魇,所有人的安逸梦都碎了。

    朝廷已派人封了离开封古镇的所有要道,一但有人未经许可偷偷离开,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可是留在封古镇,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封古镇这五百年,世事不知变了多少遍,当年屯守的后代,有几个人还有祖先的神通?没有了祖上的神通,呆在这里不就是送死吗?”

    郑小天心说,老板娘这话没有掺假,自己这两天在封古镇街面上走,这种恐怖气氛早有感觉,只是昨天仅仅是听人议论,而因为斩龙谷山石碎裂,洪水倾泄,魅影气机已逼近世俗人间,封古镇的人才忽然发现,自己世世代代像青蛙般生活在锅底,原本以为水清底滑,实事上却在被架在锅上一点点的被煮掉。

    水添露虽然平静下来,但是心绪明显还比较复杂。她破天荒的幽幽叹一口气,道:

    “这两日,镇子全乱了,听说长陵坡的封印不定哪一日就要被打开了,虽然封古镇人安逸优游,但忽然锅底火起,水温渐热,想跳出,却发现这口大锅已被盖上了一口无形的蒸笼,人们这种求生的欲望被激发出来,才使几乎一夜间,封古镇往日的欢快气氛一下子笼罩在危机焦虑的气息里。”

    “小天,今天一大早里长已派人在全镇发通知了,现在全镇已交由曹犀管理,这个曹猪头正挨户登记人丁,凡封古镇原住户,必须按规定留守,没经他的许可擅自离镇,会按律处置,诛连三族。”

    “我今天跟里长说了,小天不是封古镇人,不应当登记入丁,里长不答应,经过我一箩筐的好话,他松口说见了曹总管,把你的事说一说,要是能成,小天你就走吧。”

    郑小天心跳加速,这些话是从老板娘口中说出,还是让他无法相信。他知道,现在封古镇的确属于半戒严状态,虽说在镇内没有感觉,但内松外紧,封古镇的人,没有特批路引,进镇容易出镇难,而在这个时候,老板娘还在为他的命运操心,这着实让他反应不过来。

    “老板娘,小天这么多年在饼店,给掌柜的和老板娘添麻烦了,现在既然封古镇的人都出不去了,小天就还当老板娘的伙计,直到老板娘嫌弃小天为止。”

    少年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这时掌柜的捂着胸口,咳嗽着走了进来。

    蔡小武原本身材瘦小,现在因为身体不适,脸色腊黄,身板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了。

    “小天啊,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是能走,就尽量走吧。现在封古镇大难临头了,过去好日子的时候,有钱人家,为了讲究,买咱家的饼,现在过了今天没明天了,咱饼店的生意也难做了。”

    “今天一早福寿街的黄家和陌街巷的汪家都过来取消订单了,过几天可能阳河李家,甚至梁府都有可能不订咱的饼了,店里的生意不好,也不能养闲人不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说嘛,老板娘能有这好心?原来这才是真相。

    少年脸色沉下来,并没有说话,而是拔出腰间的砍刀,放在面案上,语气平静的道:

    “老板娘,掌柜的,你们的话我懂了,我郑小天这三四年在店里,没少吃咱家的饼,也没少给老板娘、掌柜地添麻烦,你们当年收留我,让我能活下来,这个恩情我永世不忘,现在封古镇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点,我走后,如果店里遇到什么麻烦,我能帮上的,只要说一声,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忙的。”

    “哦,对了,咱店里的这把砍刀不是普通的砍刀,昨天晚上我在长陵坡遇到了几个狄斯人,他们要来抢这把刀,我好不容易脱了身,所以把劈柴留在长陵坡了。”

    说罢分别向水添露和蔡小武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店门口走去。

    水添露神色慌张的喊道:“小天,等等!”

    又转脸喝道:“蔡小武,你嘴里呱嗒呱嗒叫,是这样子吗?”

    郑小天转回身,心想老板娘还有什么花招,难不成还问我讨要这四年的饭钱不成?

    “小天啊,掌柜的乱喳喳,你别听他的,他主要是被吓着了。”

    郑小天疑惑,他不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

    水添露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少年也不便问什么,又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掌柜的如释重负,看着少年身影消失,放心大胆的剧烈咳嗽起来。

    水添露叹息一声:“唉,兔崽子这一走,还怪不习惯的。”

    蔡小武心说,臭婆娘,你就惺惺作态吧。

    *******************

    太阴城,紫宵阁。

    已近午时,太阳的光亮投射在紫宵阁的竹帘上。透过竹帘,一道道细细的影子映射在粉墙上,与窗侧的竹影交叠,飘飘乎乎,极其诡异。

    三皇子柴爽坐在一把乌木圈椅上,举棋不定。

    坐在他的对面的,是六皇子柴云,约摸二十来岁,年容清矍,与五官坚毅的三皇子形成对照,一个瘦弱,一个健壮。

    柴公丑嫔妃众多,包括甄皇后在内共为帝国生了三十二个皇子。为了避免前朝四海异姓藩王势力坐大,威胁皇室,最终导致王朝覆灭的教训,武帝将三十一个皇子分封天下诸州,仅留太子柴丕坐镇京都。

    三皇子封地在西蜀益州,号称直王,六皇子封地位于东越骆州,号称骆王。

    在三十一个分封皇子中,三皇子柴爽与六皇子柴云感情最好,这次发兵太阴城,两位皇子同时上表,可谓不谋而合。

    如今柴爽的西路军三十人骑入城,所率八千步卒驻守在太阴城西,柴云的东路军铁骑五十,步卒千人驻扎与太阴城东,异姓王魏无双发兵最少,但全是精兵,仅五百铁骑兵临长陵坡以北,临阳河中游驻扎。

    柴爽和柴云虽兵马众多,但相比较梁王魏无又而言,基本上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二位皇子养尊处优,与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梁武王相比,单从军队的驻扎地选择,即可看出端倪。

    异性王魏无双虽然兵马最少,但皆是身经百战的死士,驻军长陵坡外的王家冲,直逼通往封古镇的南北通道,在关键时刻,一柱香时间,即可奔赴长陵坡周遭任一地点,如有必要,一刻钟即可封锁南北官道,扼住帝国南北交通咽喉。

    柴爽虽然没有过两军对垒上阵杀敌的经验,但他熟读兵书,当凌晨接到线报梁武王驻军王家冲时,他就睡不着觉了,深夜派亲兵通知皇弟柴云,没想到柴云一句“皇兄多虑了”回复,完了这位六皇子以更深露重为由,仅答应午后与皇兄在紫宵阁会面,届时再行商议。

    “皇兄,该你落子了。”

    柴云五官精致,风流倜傥,手中一把云龙扇,其扇骨取自东越云海县千年灵竹,经十五道蒸煮浸染工序制成,扇骨暗蕴赤金之光,加之扇面由东越名士楼铁笔绘制,一幅“元气淋漓障犹湿”的《东越竹海图》,落笔疏淡飘渺,辅以斧披山石,虚实相间,笔黑雅逸,吴越云海氤氲灵气,呼之欲出。

    一句话提醒了直王柴爽,柴爽笑笑,道,“骆王休急,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愚兄正在寻思一事,当年棋王东篱生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柴云悠然品一口茶,将茶盏置与托盘中,摆手示意美婢退下,道:“皇兄这是还在思虑京都中事?你我兄弟,放逐京畿之外,应当遵照父皇教导,守备四方,乐山知水,优哉游哉,京都事务,费心劳神,何劳你我兄弟操心。”

    柴爽剑眉舒展,数年没有与这个皇弟谋面,自己怀念儿时情谊,一见面就以心相交,而这个皇弟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使得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口无遮拦,生在帝王家,谨言慎行是基本法则,没想到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异母皇弟,居然如此深藏不露,不知他是真心,还是本性已如此,于是哈哈一笑,

    “骆王有此心境,真是愚兄的榜样,正如这楼铁笔的画,着墨疏淡,意景幽远啊!”

    黑子落下,已成围城之势。

    得,原来这直王棋风这么凌厉,柴云合上折扇,道:“皇兄,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臭棋篓子居然成国手了,看起来我该投子了。”

    白子落下,反封。

    柴爽原本无心下棋,见这位皇弟隐匿实力,笑里藏招,道,“没想到骆王表面轻描淡写,笑谈间一个飞封就把局面盘活了,这局你赢了。”

    这时一谍子秘报,附在柴爽耳边低语几句,闪身退下了。

    柴爽也不瞒着柴云,“骆王,我的人回报,昨夜梁王魏无双兵马未到,先行暗探已进入封古镇,听说魏无双正在寻找一样东西,但究竟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探实。”

    柴云洒然道:“找到没有?”

    “如果找到,他就不会大费周折了,看起来他还没有找到。”

    柴云笑道,“皇兄,他既然没有找到,那我们就有机会。我已猜到了,他在找什么东西。”

第56章 大学之道

    六皇子表面淡然,内心缜密,这点三皇子柴爽非常清楚,当年在皇宫求学,帝国鸿儒曾寅格为崇政殿说书,那时候的诸皇子中,六皇子就特别与众不同。

    曾寅格作为太子太傅,根据武皇帝的旨意,挑选几位皇子伴读,三皇子和六皇子就是其中伴读的皇子。

    奇怪的是,作为太子太傅的曾寅格,在他的诸多学生中,惟独对六皇子柴云特别青睐。

    曾寅格以“大学之道”考诸皇子,当时十一位皇子,包括太子,都是语焉不详。

    惟独六皇子柴云的解读,最让曾寅格满意。

    六皇子虽然是第七个发言的,但他却是十一位皇子中惟一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的。

    师道尊严。

    这让一代大儒曾寅格非常受用。

    然而六皇子的回答,更让曾寅格对这位没多少闲话的皇子刮目相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那是因为大学之道,就是圣人之道,圣人以德教天下,帝王以德服臣民,商贾以德具交易,庶民以德事君亲,上有德而下从者众,上国有德,则四海臣服,五湖泰宁……”

    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位面色清癯的小皇子居然可以滔滔不绝,陈述大义,这让一向对皇室皇子有偏见的曾寅格颇觉意外。

    曾寅格虽然以儒学正朔自居,但因其为人耿直,很多时候并不招人喜欢。

    特别是当了太子傅后,不但不通过马皇后钻营攀升,反而对马皇后越发看不惯了。

    直接原因,就是武皇帝年事已高,而马皇后春秋正盛,武皇帝当年废掉高皇后和太子柴昭,本来就招到众多大臣的反对,其中便包括当时的五经博士曾寅格。

    后来高皇后冷宫病逝,废太子贬往凉州几无消息,当年的太子太傅崔鸿博狱中曾托前来探望的五经博士曾寅格,要他设法与废太子取得联系,曾寅格同情太子,对崔鸿博学识人品也非常钦服,但因为新皇后对朝内官员盯得紧,曾寅格一直没有机会与废太子取得联系。

    耳目众多的马皇后自然不会不了解其中的隐秘,因之当武皇帝动意由五经博士兼崇政殿说书,直接教导新太子柴达,对曾寅格一点好感也没有的马皇后,居然一口答应了。

    当然,博学睿智如曾寅格,也没有想到,对马皇后来说,这是一个可随时擒杀的局。

    那么太子呢?

    太子一心逗弄金丝笼内的一只蝈蝈,根本没有听到太子傅说的什么。

    “太子,为人主者,当胸怀天下苍生,万不可玩物丧志。”

    曾寅格宽袍大袖,气度凛凛。

    在宫内一向颐指气使的太子柴达,对太子太傅的态度,完全不能适应。但迫于周围的气氛,太子还好没有发作。他转脸问坐在一旁的柴爽,“太傅刚才讲什么?”

    “大学之道。”柴爽在太子耳边小声道。

    太子专注于笼中的蝈蝈,几乎没有听清刚刚太子太傅讲的什么,他吱吱唔唔的道,“大学之道,意思是伟大的学习者都是在路上……”

    崇政殿的皇子们哄然大笑。

    太子一脸懵逼,抬头无辜的问,“先生,我说对了吧?”

    太子太傅曾寅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毕竟,他是太子太傅,教不严,师之惰。

    对太子的不满促成了马皇后作成的局早早收盘。

    *************

    柴爽此时心已不在棋盘,他试探道,“六皇弟既然猜到了,介意说出来吗?”

    柴云打开折扇,这是这位六皇子的招牌动作,据说云峰七贤的元贯,一向恃才傲物,但却对柴云的这个招牌动作,没有像对待其他京都达官贵人一般一脸嫌弃,当然,眯了眼露出不屑那是肯定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表露出极端的厌烦,完全归功于那把扇子上楼铁笔的《东越竹海图》。

    说起来,云峰七贤所以选择云雾山隐居,不单是因为云雾山云海缭绕,一派仙家气氛,更是因为云峰山的竹林。

    元贯才华横溢,诗赋辞章,独步天下,但他最得意的,是自己的画。

    元贯于世人的认知不同,他认为自己成就最高的并非是什么诗赋辞章,而是因为别的。

    如果让他给自己的成就排序,他觉得自己最得意的是脾气,排第二的是画,诗赋辞位列末位。

    脾气能当成成就,也就元贯这样的高士敢这么说。

    眼露不屑是针对六皇子柴云本尊的,别说六皇子,就是中夏今上武帝柴公丑在他面前,他照样可以箕踞而坐,目视东墙。

    箕踞表明态度,目视东墙是因为东墙有三株翠竹,一枝蔷薇,元贯大才子认为那三株翠竹,一枝蔷薇,与皇帝陛下相比,更为重要。

    翠竹虚心劲节,蔷薇含芳带刺,这正是天下名士的写照,相比京都大臣的蝇营狗苟,元大才子认为自己的名节更为重要,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元贯之所以对六皇子有那么一点好脸色,全是因为楼铁笔的竹海扇面。既然楼铁笔能屈就为六皇子丹青赋彩,那这个六皇子必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六皇的得意之处在于,这个天下最怪异的名士,三皇子数度求访不得,六皇子一出马,不但见到本尊,还求得元贯在折扇背面书写六字“天下第一丹青”。

    三皇子见六皇子打开折扇,不由想起了数年前与三皇弟的赌局,柴爽输掉了一方凝水砚台,就是因为元贯书写的这“天下第一丹青”六字。

    柴爽道:“六弟,能说吗?”

    柴云面色冷峻,但嘴角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三皇兄,这盘算,这魏无双要找的东西,应当是金丝竹。不过这金丝竹,居说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柴爽面色骇然,“金丝竹,就是当年执旗长老的七星旗杆?”

    柴云道,“看来皇兄对五百年前的那段公案知之甚详啊。”

    柴爽一脸的“你嘲弄谁呢”,不满道:“知道我只了解个皮毛,就别藏着掖着了,这七星旗杆,真的有下落了?三百年前,因为朝廷的一场风波,钦天司认为长陵坡的术士后人会危及皇朝运数,收回了长陵坡术士后人所继承的祖上法器,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有七件法器未能收回。”

    “当时朝廷斩杀了一百余人,直接导致术士后人法术断绝,加上此后中夏灵气衰竭,这些术士后人因术法断绝,导致无法修炼,后代已变成了普通人。”

    “我就想不明白,此次父皇派我们兄弟二人前来长陵坡,是对付这些变成普通人的术士后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派我们兄弟出面,太阴城的一个小小校尉就可以解决了。”

    “父皇的旨意只是让我在冬至之前赶往长陵坡,我这还算提前了,但接下来做什么?是等父皇的进一步指示,还是与魏无双共商方案,我还是想听听三弟你的。”

    柴爽直筒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如此直白的说词,这在皇宫在内一定是惹事的主儿。

    但既然这里是太阴城,柴爽和自己已居自己的封地,就不必按皇宫的方式行事,只是,亲王对皇城的帝王太子来说,不过是藩臣,似直王柴爽这般口无遮拦,迟早是要吃亏的。

    柴云道:“皇兄真不知道父皇的用意?”

    柴爽反问道:“难道父皇真有其他用意?”

    柴云道:“没用意。”

    柴爽不满道:“六弟,你就不要给我卖关子了,是觉得你三哥愚钝,就来捉弄我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还是这个性子,柴云无奈,无论是国学鸿儒还是博学名士当老师,直王柴爽总改来了自己的性子。加上现在驻守封地,说话更是不分雅俗了。

    “三皇兄,以愚弟之见,与梁王魏无双携手的事就免谈了,据说魏无双是自己主动请缨来长陵坡的,父皇派我兄弟二人前来,想必有深意,以愚弟之见,在魏无双之前找到七件法器,在长陵坡封印失效后潜入地宫,取回镇国宝器,保住我帝国气运,就才是父皇派你我兄弟二人前来的用意。”

    柴爽一拍大腿,“我说呢,还是六弟脑子灵光,我皇家宝器,一定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柴爽一招手,一个精干的扈从三两步走进来。

    “白巴,把我那两坛蜀中醉搬进来,我要与我三皇弟一醉方休。”

第57章 瓷器街老古

    郑小天走在了大街上,这一回,他觉得自己相当轻松。

    实事上,水家饼店的伙计生涯,尽管已成为习惯,但忽然有一天走出来,他不但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自然而然。

    在昨天,他最后一次进出松明山,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离开水家饼店。他所想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劈柴,烧炭,磨面,发面,制饼,他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制作出新的饼式,把饼卖向更远的地方。

    即使老板娘和掌柜的不同意,他也可以日复一日的兢兢业业,即使被老板娘动辄得咎的罚去松明山砍柴,他也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而现在,他被老板娘和掌柜的扫地出门了,虽然老根板说这是为他好。

    郑小天虽然这三四年一直被老板娘罚去砍柴,还动不动骂他兔崽子,但少年想来也仅此而已,老板娘嗓门大是大点,但并没有赶他走。所以少年即使一天到晚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也没有动要走的念头,现在老板娘开口让他走了,他却没有一句求情让老板娘留下他,如果他坚持留下来,也许还真能留下来。

    但少年个性倔强,他张不开这个口。

    少年想,自己走出饼店的时候,后悔的可能是老板娘和掌柜的。

    他们少了一个免费伙计,饼店的生意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他们决计不留他,一定有不留他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怕他留在封古镇危险,那如何解释过去一直对他近似恶劣的态度?少年想不明白,老板娘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心了。

    这仿佛就是一夜间的事,人性就彻底改变了。

    唯一能说得通的是,老板娘知道他在松明山闯下大祸,会殃及饼店,尽管少年不敢把他昨晚的经历说给任何人听,但他觉得很多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以封古镇古怪的人和事,他昨晚的经历早晚有人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娘可能相信,少年是个命硬的人。

    这点少年也深信不疑。

    这也是少年没有求情留下来的一个原因。

    走在封古镇大街上,少年身上空落落地。

    还有一种轻松。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没有压力,自由的感觉真好。

    封古镇经过一早晨的骚动,现在安静下来了。

    而少年,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从南北走向的这条街往南走,街道上铺着青色的石板,然而在这入冬的季节,天气干燥,细碎的粉尘覆盖在青石板上,道路灰蒙蒙地,一脚走下去,带起细微的轻尘。

    两侧的街门或开或闭,镇上的人家或进或出,似乎笼罩着一丝难言的紧张。

    灾难到来,突入其来。

    封古镇的人还没有做好准备,流言在坊间如瘟疫般扩散。长陵坡封印将开,阴阳两间界限将打破,三界将陷入神魔大战,帝国国运将走向衰弱,天下苍生将万劫不复……

    这些笼通的理念披上了各种故事的外衣,成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最揪心的一个版本是,封古镇还有第二、三次日魇,一次比一次严重,人们根本不知道将会发现什么,个个慌恐不安,又不知如何应对。

    最惨忍的一个版本是,小镇儿童将会有一人被选中,祭奠封印的阵枢,以求保住封古镇不因封印的碎裂而沉没。

    最恐怖的一个版本是,百年前西极洲神魔大战,恶魔永胜被打入真无界,如今永胜脱离真无界,长陵坡封印碎裂所造成的阴阳腾噬之气,会吸引永胜放弃西极魔域而踏足中夏大陆,到那时魔道将会统治人间,人间将会变成阿修罗地狱……

    最血腥的一个版本是,天道轮回,中夏帝国将以千万计的生人血肉,唤醒异域圣灵,救民于水火……

    ……

    流言没有源头,不知出自谁人之口,但是越传越玄,越传越令人不安。

    光棍汉老古靠在门边打盹,太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窝和鼻洼处汪着一窝阴影。他那有些松弛的黧黑色的脸上,短胡茬剌剌碴碴,有些臃肿的棉袍油渍抹奶,发着油腻腻的亮光。

    少年闻到一股豆腐的焦香味,抬了下眼,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瓷器街。

    街道很窄,眼前有股飘着豆腐香味的门洞,门板早已破旧,年节的对联被风雨浸蚀得褪了颜色,尽管一半被打上了明晃晃的阳光,但内容还是看不清楚。能够辨认的反倒是门头上歪歪扭扭写着的“豆腐王”三个字。

    “豆腐王”,这种蹩脚的自吹只有老古能干得出来。

    少年想起昨天傍黑,背上扛着豆腐筐的老古,站在老墙跟下撒尿,心说这老古的豆腐,吃起来必有一股子尿臊味。

    少年对老古没有好感,正像老古对少年也没有好感一样。

    靠在门框上的老古,怀里揣个扁担,闭目打盹,一身油渍抹奶的袍子,已不太能分清是什么颜色。

    少年想绕过豆腐王的门口,可街道太窄,要通过这里,必需跨过老光棍横在街巷道上的扁担。

    少年刚想跨过去,却听得西院传来一声哭号:“娘啊,我饿啊!”

    ……

    哭声凄惨,反复就这么一句。

    少年很少经过瓷器街,对这一带的街坊并不是太熟悉。

    这条街虽叫瓷器街,可从来没有一家瓷器店,更不会有一家制瓷的窑主,甚至连一个略通烧瓷的窑工都没有。

    据说在一百年前,瓷器街还是一条闻名中夏帝国的瓷器名街,居住在瓷器街的窑主有二十一个,窑炉散布在阴河两岸,烧制的青釉彩瓷一度成为朝廷指定的贡品,远在他洲的客商也慕名前来定购,西霍国的贵族们以能拥有一套中夏帝国封古镇瓷器街的一套青釉彩瓷龙纹茶具而自豪,正像帝国的绅士们,如果腰间挂一枚中夏境内的独山五彩玉佩,便是不言而喻的高门雅士。

    但瓷器街一夜尽毁。

    原因不明。

    二十一位瓷器街窑主被神秘杀害,至今还是太阴城封古镇刑案中的无头案。

    瓷器街人死屋空,房屋年久失修,渐次破败,今天瓷器街的居民,大多都是贫落之户,借住在死人的房子里,自然也缺少对房屋的修缮,瓷器街看起来便散发得一种古朴破败的味道。

    光棍汉老古睁开眼,一脸的睡眼惺忪。

    老古晃动一下竹制扁担,扁担和干泥地划出哧的一声。

    一根白色划痕,如一条伤口,散弥着粉雾。

    少年似乎被一息气机控制,一个寒颤箭一般从膻中贯穿至脚心。他忽然觉得周身阴气森森。即使阳光明媚,仍觉得寒气逼人。

    老古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娃娃,昨天你在山上弄出的响动?”

    少年疑惑,这个邋遢的豆腐客,难道有千里眼顺风耳?

    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昨晚进了山,故意诈唬?

    少年当然不能承认,再说了,自己的确是只喊了三声,至于为什么那三声地动山摇,他就不清楚了。如果按封古镇的古老传说,少年猜测那三声兴许是跟恶龙啸谷凑巧碰到一块了。当然,这仅限于少年的猜测,实话说,他只见到雾,没有见到龙。

    老古魅惑的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

    “娃娃,等下,我想起来了,……你叫郑、小天,对吧,我说小天,你在日魇日进山,惊动了山神,斩龙谷五百年凝聚的怨气,被你叫醒了。要是我没有猜错,现在后悔的最起码有三个人,一个是阴*水的阴神,一个是水家饼店的老板娘,另一个人不能说……”

    老古作一个噤声的手势,“尤其是你家老板娘,看看吧,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就是脑子不好使,她昨天就不该罚你进山,但这是她的命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水家隐藏了这么多代了,直到自己都认为自己真真正正成为凡妇俗子了,水家混到连个男丁都没有,真以为就脱离了魔咒?五百年前的帝国术士,自以为可以心怀三界,肩当众生,孰不知当年的那些陆地修士,甚至有一些修为已达三阶九境了,到头来都上了那个人的圈套,成了封印的结理。”

    少年不懂老豆腐王在说什么。

    虽然他的豆腐制作环境邋里邋遢,但味道还不错。

    就像那洁白如雪散发着焦香味的豆花,点上卤水,就变成另一种味道了。这种味道少了飘浮流动,多了沉甸甸的老浆味。

    老古虽然表情花哨,但说出口的话却不像空穴来风。

    如果自己仅仅是惊动了山神,那罪名不会很大吧。

    “古大哥,我家老板娘有危险吗?”

    少年问的有些急切。

    老古人到中年还光棍一条,最不喜欢人喊他大叔大爷了,一个老爷们装嫩,这在封古镇女人们的嘴里,往往是老不正经的代名词。老女人们把瓷器街的老古与阳河村的李四并称“奇葩双棍”。

    对于女人们的这类评价,老古说你当会事就输了,但他私下里对把自己与李四并称极为不屑。那李四是个真光棍,我老古可是娶过美娇娥的,只不过伊人别离,暂寓远方罢了。

    少年识趣,叫他一声大哥,把老古美得喜上眉梢,但一提起水添露,他就心情复杂。老古曾亲自给水美儿送过豆腐,但水美人儿不吃老古的豆腐,说老古的豆腐有一股尿臊味儿,硬生生给他扔了出来。

    我老古只是衣裳邋遢,豆腐那可是白嫩水滑的好不好?

    老古哼一声道:“你家的那个水添露啊,怕是遇到麻烦了。小天,要是我没猜错,你是被赶出饼店了吧。”

    刚刚发生的事,少年还没跟任何人讲过,这邋遢大叔还有这本事?

    但少年不会撒谎,他光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垂着眼皮道:“老板娘、掌柜的是怕我受连累,让我先出镇子。”

    老古又把竹制扁担在当街的地下划剌了一下,地上腾起一股粉尘。

    “出去?现在是一只蛤蟆也蹦达不出封古镇了,水老板却借口让你出镇子?这理由听起来别扭吧。”

    老古阴阳怪气,但少年不以为意。

    老古继续道,“水添露……水家,可惜了,现在只剩下个娘们儿。这娘们儿又是财迷,我看这回难逃一劫了。”

    少年警惕起来,虽然老板娘让他离开饼店,但他不认为饼店就与他毫无瓜葛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想找人解开心头迷团,这才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沿封古镇街巷向西南方向走去,那里有他要找的人,延斋书屋的主人,白松严先生。

    但眼前这个衣着邋遢的光混汉,看起来知道的更多。

第58章 小石灰

    当少年郑小天想进一步问询的时候,老光棍老古站了起来。

    老古棉袍的一边拖到地面,他拍了拍屁股,一股呛人的粉尘将周遭的空气弥漫得令人窒息。

    老古道:“小天,看到了吗?西院那家柴屋,那个喊饿的老头叫余成海,他这样喊饿都喊了四十年了,人也没死,还一直喊,知道为什么吗?”

    “封古镇表面平静,但实事上诡异得很,这个余成海祖上是中夏术士团伙头军司长,当年的伙头军餐英咀华,炊糜食馐,没想到五百年后,他的后代成了饿痨鬼,天天在柴屋里喊饿。”

    在离郑小天五丈距离,果然有一座柴屋,墙体早已歪歪斜斜,屋顶的麦草已腐朽破败,灰蒙蒙的看不出材质的颜色,院墙低矮坍塌,缺豁处胡乱堆放着些荆棘树枝,院门是几片发黑的薄木板,四处透风,用脚一踹,必然稀里哗啦碎成一地。

    郑小天有些好奇,“他就这样饿着,也不出去找事做?”

    老古鄙夷的哼一声,黑乎乎的手里托着一块切割齐整的豆腐,“把这个送给他,免得他饿死了。”

    少年自打在饼店制饼送饼,老板娘要求最严格的就是个人卫生,如果哪一次忙活中忘了洗手,平常总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老板娘就会一刷子敲下来头皮生疼:

    “快洗手去,这要是让食客看到了,我水家饼店的百年招牌就砸在你这个邋遢的兔崽子手里了!”

    所以少年在干活之前,都要盥洗完毕才能工作,如今看老古这般架势,真让人难以置信,这“黑手”切出的豆腐有人吃吗?这又不是卖臭豆腐的好吗。

    少年接过豆腐,原想打趣的念头没有了。老古脸色古板,一副命令的架势。

    看在你手里扁担的份上,我认了好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这个光棍汉嘴里,可以得到更多关于老板娘和小镇的秘密,少年想到这里,居然贱兮兮的点点头,屁颠颠的去开柴门。

    余成海家的柴门紧闭着,但门链与门框间裂着一拃宽的缝隙,透过这里可以看到一个面目端正的白胡子老头,手里攥着一杆拐棍,眯着眼张着大嘴巴,旁若无人的哭嚎道:“娘啊,我饿啊……”

    少年虽然不是开门溜锁的能手,但这种形同虚设的门锁,显然难不住他,他推开这扇劈劈闪闪的破门,一步跨到院子里。

    脚下迟滞,像有什么东西把院子里的空气搅稠了。

    少年的脚步,每走一步就像逆流蹚水过河一样,异常艰难。

    阳河村剑仙李凌家院子里类似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一次少年没有被动挣扎,而是屏气凝神,感觉这股气机的来路。

    自从夜间被老城隍“吊打”,少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通体舒畅,就像一个原本关隘重重的城墙,被一层一层的凿穿,最初感觉极不适应,但很快,城外的气流过堂风一般冲破关隘,城内郁结的气息被清新的气流贯通,身体轻盈自如。

    少年不傻,他知道那个老乞丐不是人,……是神仙。

    只是这个大神混得太硌碜了点。

    他听到梁闻天叫他一声“元婴老祖”,然后就听不到后边的话了,那这个梁闻天,也不是个一般人。

    还有,老板娘的祖上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没看出,仅仅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板娘了。

    少年隐约觉得,老板娘可能摊上事了,就因为昨天早晨卖掉的那个看似普通的烧火棍?还是因为别的,给老板娘带来了麻烦?

    现在既然老古知道这一切,自己就要想办法弄清原委,看看能否补救。

    少年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相当艰难,就好象有重重羁绊,在阻止他前行。

    草屋的门虚掩着,黑洞洞地,幽深莫测。

    尽管气机怪异,但少年还是艰难的将脚步迈出。每一步都像使尽了力气,才得以迈出。当他的脚步站稳,还能感觉到腿脚微微颤抖。

    少年把雪白的豆腐送到了余成海面前。

    余成海银发束簪,白须飘飘,虽然年岁看起来已然古稀,但肤色雪白,面容俊朗,不消说,这眯着眼睛天天喊饿的老头,年轻时一定是个英俊后生。

    白胡子老头对送上门的食物,无动于衷,他甚至连看也不看少年一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娘啊,我饿啊……”

    少年竦然,但还是提高嗓音道:“余爷爷,这是古老板送你的豆腐,你饿了就吃了它吧。”

    余成海眼睛睁开一条缝,蔑一眼少年,嘟囔道:“我不吃!”又扯开嗓子道:“娘啊,我饿啊!”

    老古隔着断墙道:“小天,把豆腐拿屋里去,这老东西不当面吃别人送的东西的。”

    少年心想,瓷器街的人真是怪,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吃东西还害羞?

    听到老古的话,余成海停了哭,睁了眼盯了少年一眼,表情冷漠怪异,让少年脊背发凉。

    看来只能把豆腐放到屋里了。

    少年一脚踏进去,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之气。

    柴房不大,里外三间,堂屋里基本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张睡榻陈旧破败,足有几十个年头,迎门靠墙叠放着两个破箱子,乌漆麻黑,已分不清原先烤漆的颜色。

    突然吱的一声,原来是箱子底下有几只狐狸,看到有生人进来,争先恐后的往洞里挤。

    只有一只白狐,在别的狐狸拼命往洞时挤的时候,居然好奇的转回头,金色的瞳子在望向少年的那一刻,精光一闪,少年一个激凌,等回过神来,箱子下已空空如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延伸到地底,洞口周围,一堆松散的泥土,看起来这个洞刨得并不太久。

    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发旧的草纸,把草纸放在箱子上当临时垫子,然后再把豆腐放在草纸上。相对而言,箱子上的积尘太厚,草纸要干净一些。

    做完这一切,少年准备退出这个黑暗潮湿的房间。

    “喂,送饼的,你的香脆饼呢?送一块老古家的臭豆腐太不够意思吧!”

    门后,一个白衣少女,晶亮的眸子,玉面纤腰,双手交叉于胸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少年疑惑,刚刚进屋,怎么没看到她?

    在破败不堪的草屋里,这么大个人,是怎么藏起来的?

    少年原想问,但此时一缕阳光弱弱的透过门扇照进来,昏暗的房间一时虚亮起来,不,也许是这年轻女子的光彩,让房间亮敞了许多。

    “我们很熟吗?”少年问。

    “你不是水家饼店的小老板吗?”女子望着他,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还没有人称呼过他小老板呢,少年心里暖暖地,这位小姐姐嘴巴真甜,只可惜自己现在失业了,已经不是水家饼店的伙计了,水家饼店似乎成了一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的客观存在。

    “我叫小石灰,认识你很高兴,你叫什么?”女子一副来自来熟的样子。

    少年迟疑了一下,他本想像平常那样回答说“水家饼店送饼的伙计”,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已不是水家饼店的人了,心情有些黯然,道:“我叫,郑小天。”

    小石灰开心道:“郑小天,这名字好,好听好记,不像我,我娘说给我起个名字叫石妩媚,可我爹死活要给我起这个叫小石灰的名字,说名字贱好养,现在我一想起来我的名字是炉子里的石头,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把一件不开心的事说得这么开心,郑小天觉得这小姐姐还真是特别呀,自然也受了感染,“小石灰姐姐,你怎么住在余爷爷家?”

    小石灰想必早知道有此一问,轻松随意道:“我是路过这里,昨晚下雨,在这里暂时躲一下雨。”

    少年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哈。

    小石灰叫着他,“郑小天,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少年停下脚步,疑惑的望着她,“什么忙?”

    “把这块豆腐拿出去。”少年皱了皱眉头,好象这块豆腐的气味让她极为不适。

    “可是……”少年犹豫道,“这是给余爷爷吃的呀。”

    小石灰用手在脸前摆动一下,既像是驱赶异味,又像是打招呼,“那算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外走。

    小石灰也不客气,“郑小天,下次见面,记得带块饼尝尝,听说你们店里的饼好吃着呢。”

    少年不知怎么回答,不答应的话,一块饼而已,答应的话,自己已不在饼店当伙计了,他退到屋外,屋外已是大太阳,明晃晃的耀眼。

第59章七月夜

    看着少年从屋里出来,余成海停止了哭嚎,颤悠悠的拄着拐棍进屋,不一刻,他托着豆腐,把豆腐连同草纸一起墩到矮墙上,看都不看老古一眼,继续嚎道:“娘啊,我饿呀!”

    少年不解,问道:“古大哥,他娘在哪?”

    老古面色平静地道:“在地里。”

    担心少年没听明白,又补充一句,“在西坡的地里。”

    封古镇风俗,镇民死后,窆之西坡。西坡是一大片乱葬岗。

    老古道:“小天,你把豆腐送到屋里,看到了什么?”

    少年有些紧张,“箱子,两个旧箱子。”

    老古喝道:“说重点!”

    “一窝狐狸,算吗?”

    老古正色道,“这就对了。”

    “余成海,你天天装疯卖傻,不劳不作,喝房檐水,吃长毛的馒头,依靠左右街坊的接济过活,天天喊饿,又不吃我送的东西,屋里却养着一窝狐狸,如果我没猜错,你屋里那窝狐狸已修炼成人形了!你身为大中夏术士团的后代,肩负起镇邪除魅的重任,却与妖孽沆瀣一气,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先祖吗?”

    少年有些吃惊,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是如何从这个邋里邋遢磨豆腐的光棍汉口中冒出来的。

    老古虽然喊的义正辞严,但表情却异常平静。

    天幕下,灼灼的太阳看似暴烈,实则极其温和。

    老古身形一拧,骤然消失在少年的视线里。

    下一刻,天光骤然变暗,老古的身形落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上。

    这里空间足有半个封古镇那么大,怪石嶙峋,暗河奔涌,从头顶落下的一丝丝光波,将黑暗空间映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个洞中洞,黑暗的洞口渐次映起亮光,一道石门徐徐打开,从洞穴里走出一群着装古怪的人,簇拥着一个中年女子,那女子柳眉倒竖,右手按剑,眼神炽热。对眼前出现的这个邋遢男子,并不觉得意外。

    “古天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

    老古怒道:“七月夜,你不在青子峰修行,跑到封古镇干什么来了?要知道这里的大阵目前还在仙师的掌控之下,你就这么按捺不住了?当年的青子峰之战,你的九条尾巴是怎么变成七条的,如果连这点记性都不长,你七月夜哪对得起你三百年的修行?不要以为在你的青狐洞里,我就奈何不得你,今天我要让你记得青子峰的疼!”

    名叫七月夜的中年女子脸色阴晴不定,面前这个邋遢男子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但中年女子此时并不在意,笑道:

    “古天锁,虽然你贵为西托山副掌门,但现在混得一天到晚靠磨豆腐为生,如今的中夏帝国,还有谁记得你的名号?”

    “当年你因为青吟的缘故杀上我青子峰,为了我门下的一个女弟子,你副掌门都不做了,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人,可就算我当年没有答应你和青吟的婚事,那也不全在我,你们青托山和所谓的正派修士们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容不下你!”

    “就算当年因为我阻止了你们两个,可后来我还不是放青吟下了山,你以为如果我不松口,青吟能跟你一起下山吗?现在青吟不见了,你又怪到我头上来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派修士的品格吗?”

    中年女子七月夜的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老古听得烦了,打断道:“说完了吗?现在我也不跟你去争论青吟是被你们掳上山的普通人还是狐妖后代了,我只想取了你的性命,免得你连余成海这样的老男人也不放过!”

    老古甩掉棉袍,露出一袭青衫,在众人还是咤异的当口,右手单指变剑,刷地一挥,一道白光凌厉如电,挡在七月夜身前的狐妖,被厉电击中,鲜血四溅,当场毙命。

    七月夜弹足凌空,人到剑到,直抵老古咽喉。

    老古早防着这一招,撤足后退一步,躲过索命一剑,此时洞顶上的石灰岩,被剑气搅动,劈劈啪啪落下一排子石子幕。

    七月夜道:“古天锁,看来你真成个凡夫俗子了!这几年没见有什么长进,倒真成个磨豆腐的了!当年青吟看上你,可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撒泡尿照照,还配得上我们青吟吗?”

    老古怒道:“我再问一次,你知道青吟的下落吗?”

    七月夜冷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以你古天锁的人品,我需要告诉你吗?”

    “那好吧,老狐狸,我就送你去真无界吧!”

    老古双手结印,凝成一个剑势,调动真元,摧动剑气,双指幻化成一对双剑,带着罡风煞气,直向七月夜袭来。

    老古的西托山形意双剑,早在一百年前就名动天下,只不过后来古大剑修隐匿江湖,渐渐没了声息。

    当年西托山双剑曾在怒龙山一剑斩两蟒,那一对巨蟒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它们一黑一白,一雄一雌,在怒龙山修行八百年,原本就要蜕装证道,那一日黑白巨蟒相商,最后一次在山下尝一尝鲜人肉味,因为它们担心一但证道成仙,可能要受天律管辖,想吃到美味的人肉,机会就比较渺茫了。

    此时山下走过一个面容英俊的后生,此人细皮嫩肉,行动敏捷,而且还能隐隐感觉得到身上的灵气波动。二蟒大喜,能吃到带灵气的人肉,对证道成仙更加有裨益,黑、白大蟒决定分工合作,先由白蟒引起书生的注意,再由黑蟒由后袭击,一举拿下这个浑身散发着人肉香味的猎物。

    只可惜,这个后生名叫古天锁。其修炼到剑道八境的形意境,西托山形意双剑,正好可以拿黑白双蟒试试手。

    可惜黑白二蟒,运气不好,鲜肉没吃到嘴上,小命却丢了。

    那时的古天锁一剑成名,成为剑修中的青年才俊,直到遇到青子峰七月夜的女弟子青吟。

    狐狸洞中的七月夜,当然知道西托山形意双剑的厉害,自认为还不是老古的对手,此时身形一转,急向洞中洞奔去。边撤边撂下一句话:

    “古天锁,只要你不在长陵坡给我设绊子,我就告诉你青吟的下落!”

    ***********

    少年等了片刻,没见老古的踪影,听余成海一声声叫饿听烦了,正要离去,从街巷的那头,一个青衫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左边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油渍斑斑的棉袍。

    脱掉棉袍的老古,看起来英俊潇洒。

    只是棉袍上,沾染上了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

    少年小心的问道:“老古,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去看杀猪的了?没听说谁家杀猪啊。”

    老古黑了脸道:“滚。”

第60章 白松严的理想

    延斋书屋。

    白松严端坐在案几上,双目微闭,两掌相叠,进入冥想状态。

    儒家经过几代发展,圣人广收门徒,门徒继承衣钵,代代相承,到明皇3000年左右,渐渐式微。

    直到中夏帝国建元250年左右,京都大洛邑出了一代圣人大儒,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学,提升到性理层面,接延亚圣,推陈出新,才挽回了儒学的颓势,知行之说隆盛,性理之辩蜂起,四海儒生学子,云集若市,延为门徒。

    此大儒在总结先前那些声名显赫的至圣先贤慎独的基础上,发展出以静养为宗的功夫,性理大家们闭目锁听,内视紫府,思游万里,意守八方,“求真以为静”成了儒家门徒的一个基本功夫。

    白松严自幼受名师指点,但却不是个好学的学生,年过而立亦无任何功名,直到年近不惑才发奋读书,攒着的那点静养功夫可以收门徒了,却因为在乡里缺乏名声,不远千里来到封古镇,在镇西的一块空地上,建了私塾,用以收徒。

    之所以选择封古镇,是白松严一种讨巧的心理。

    虽然白松严学业平平,但白家家居云雾山东麓,那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加上云峰七贤名动中夏,白家又是当地望族,家酿的竹叶烧远近闻名,七贤中的石海,康达、元贯等都是好酒之徒,所以家中可说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了,白松严与当朝名士为伍,心窍大开,才情如涌。

    只可惜这些名士只能算是酒友而已,自己早不是年少气盛之时,白家的酿酒业不是他未来事业的目标,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立业的方向让他有些头疼。

    云峰七贤,看似隐居山林,放浪形骸,实事上都是官场不得意的人,或是愤世嫉俗的书生,他们表面饮诗作赋,闲云野鹤,实事上两只耳朵灵着呢,云雾山靠近京城,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即时传到他们耳根。

    白松严知道这帮大闲人的底子,希望得到这些自我流放的大佬们的指点,但这帮家伙吃你的喝你的,屁都不正经放一个。

    一日与康达共饮,酒至半酣,康达问,“松严小弟就这么甘做一个酒坊掌柜的?”

    白松严道:“哪个王八才想做呢!”

    康达一拍白松严的背脊道:“那你告诉老兄,你想做什么?”

    白松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康达喝大了,浑身燥热,两颊通红,正想把一杯酒送到嘴边,一听白松严的话,立即吐了。

    “狗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人话。”

    又道,“你看我达到你说的要求了吗?”

    白松严恭恭敬敬的道:“康夫子天下名士,岂止是达到这个要求?可以做为天下士人的典范了!”

    康达拍拍自己的大肚皮,嘲弄道,“使劲吹,知道最近牛肉为什么跌价了吗?都是吹死的!看我这大肚皮,我连修身都做不好,还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松严讪讪地,忽然明白云峰七贤崇道抑儒,改口说:“我喜欢虚灵空寂,清净无为的生活。”

    康达吐完了,又灌了一口酒,把酒杯一攥,道,“就你这点家底,还清净无为呢,够坐吃十年不?”

    白松严老实道:“上有老下有小,兄弟子侄五十余人,不够吃十年。”

    康达笑道,“这才像句人话。那就老老实实做你的酒坊掌柜吧。”

    白松严斟了一杯云雾茶,恭恭敬敬递上去,有些难为情的说,“这酒坊原是传给我的,但我的兄弟更需要它。每天一身酒糟味,虽然你们嗜酒的人不觉得什么,但我总觉得不是我的活法。圣人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更想做一个传道的人,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

    康达鄙夷道:“就你这点根基,也好意思说传道?”

    白松严嗫嚅道:“我其实就想开个私塾,教教蒙童识字,再大点,开个书院,讲讲至圣先贤的大道理,让老百姓的孩子都能读上书,不至于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卖身契上的名字是谁。”

    康达收住笑,他有点另眼看待眼前这个酒坊掌柜的了:

    “嗯,量力而行,这才不是酸儒所为。不过,你要想在这云雾山开个书院,怕是选错了地方,这里离京城太近,博学鸿儒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你立脚的地方。如果你真想开书院,我倒有个地方,在太阴城之南,叫长陵坡封古镇,这个地方离京城上千里,虽然偏僻,但因为是阴阳交会之处,多的是大机缘。”

    “听说京兆主薄事梁闻天老家也是那里的,说明底蕴丰厚啊。不过你若真到那里,在梁闻天的家门口,书院就别开了,开个书屋还行。”

    大约是被白家的竹叶烧灌得晕头把脑了,康达说过这番话后,第二天就后悔了。因为长陵坡封古镇,一直是朝廷讳谈的地方,犯了禁忌,随便安个罪名,下半生能在牢里活着就烧高香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白松严机缘没遇到,头发胡子倒是白了。

    今天他在等一个人,魏家老太太的孙子魏牧。

    白松严的书屋有三十六个学生,大多都是蒙童,像魏牧这类十六七岁的学生,也就只有五六人。

    不是白松严的书教的不好,实在是小镇学生,读上几年私塾,就忙活着回家帮衬家务去了。镇子上的铺子,哪些人家不需要一个能打会算的自家人,好经营好那点产业?真正供孩子考取功名的,反而不多。那需要更殷实的家业支撑。

    魏家家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魏老太太的儿子儿媳据说在江湖上很有声望,虽然回家不多,但金银财帛,没少往家里拿,魏老太太最大的愿意就是让孙子考取个功名,别像他父母一般云游四海,到头来人老了老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白松严静坐多时,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白先生,今天这里好安静啊!”一听这脆生生的声音,还有那鲜艳的红大氅,就知道是那个红大氅女孩儿到了。

    白松严睁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小女孩儿蹦蹦跳跳,高兴坏了,“哈,今天休课,书屋没有一个人,那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随行少年梁家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没有人上课,有个屁好玩的!”

    红大氅小女孩儿笑道:“我就知道,没人上课,你再不能捉弄人家小女生了吧。”

    梁家威其实是白老先生最不欢迎的人,因为这个小霸王,仗着父亲是京城的官吏,梁家又是小镇最有权势的人,跑到延斋书屋没少干坏事,一次白老先生正在摇头晃脑的讲“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女学童被梁家威从后颈丢进了一只绿巴巴肉嘟嘟的虫子,女学童受了惊吓,又踢又跳、又哭又闹,鼻涕眼泪一大把,全教室一时大乱,喊叫连天。

    这个小魔王梁家威,不但心无愧疚,反而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场恶作剧闹得这节课没上好是其次,关键是这女童的母亲不是瓤茬,她是封古镇有名的“鬼见愁”,有这个名号不是因为她多有煞气,可以夜闯长陵坡,而是因为她的大嘴巴,骂起人来像喝凉水似的,不带停顿的。

    “白夫子,你这个糟老头子,有人欺负你的学生你为什么不管,是不是因为那梁家威是梁闻天的儿子?你是怕他的威势?还是跟他的三姨太有一腿?我听说你嘴巴挺能讲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说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挂嘴角子里哄人的还是真的?你既然自比圣人,怎么一个梁闻天就把你吓着了?那小魔王吓坏了我家小夕,吓出病来,我非得揭了你书屋的房顶不行!”

    路人看不惯,劝说道:“这是梁主簿事的公子干的,你找梁家闹啊,白夫子是个老好人的……”

    女童的母亲一听火了,加上膀大腰圆,气码十足,冲路人开了炮:“咋着,你和白夫子是一伙的?你那么向着他,老婆咋不让他睡?我家闺女在家我都不敢弹一指头,到他这里被吓得魂都丢了,我不找他找谁去?我找他,他找梁闻天,是不是这个理?……”

    路人被骂个狗血淋头,原本想一掌拍过去,但估量了一下女人的块头,大约不能全胜,便丢了句“好男不跟女斗。”气鼓鼓的走了。

    那件事,延斋书屋停课三天,好在其他家长能理解白夫子的苦衷,也没说什么。

    那个名叫小夕的小女孩儿,再也没来私塾上课。

    自那以后,书屋的学童见着梁家威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躲都躲不赢,白老先生呢,慑于梁家的威望,给他留着面子,可这小子得寸进尺,给三两颜色就开染坊,弄得白老先生熊也熊不得,骂也骂不得,煞是苦恼。

    幸而今天学童们都没来上课,这个梁家威跳上一面书案,晃了晃自己的双臂,干嚎两声,因为没有人呼应,觉得没趣,又跳下来,道:“丽竹丽竹,这里没意思,我们到别处玩吧。”

    白松严冷眼看着小魔王,脸上没有表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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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神策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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