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铁骑
在京都通往黑水的官道上,一队全副武装的铁骑正在日夜兼程。
铁骑清一色的白盔白甲,一路策马奔腾,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在夜幕降临后,渐渐模糊不见。
烟尘变成了夜幕的颜色。
这是一种熟悉的颜色,特别是对于中夏帝国的护国将军梁武王魏无双来说。
这会让他兴奋,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生灵,如同蝼蚁,他只体会到利剑斩首的快感,却无需为对手的痛苦和恐惧引发良知和不安,黑暗掩饰了一切,包括鲜血和死亡,以及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亡的恐惧。
据说,梁武殿下魏无双,在杀人如麻的武道生涯,剑下从未放过一个敌人,对于敌人或对手,他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除了一个女人。
这数十年来,梁武王几乎就是在战马中度过的,虽然与狄斯国的战争互有胜负,但南下征战,却战绩辉煌。
三十年前的平东越海国之战,梁武王魏无双三旬未下鞍,直到攻入王城,东越海国皇帝在龙床上被活捉,魏无双令甲士捆了皇帝,打入囚车,自己才翻身下鞍,躺在东越海国皇帝的龙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发现身边跪伏着七八个绝色宫女,这些宫女被下令涂脂抹粉,极尽妖冶,然而亡国的宫女,围跪在这个外来的杀人魔王周围,大气都不敢出,浑身瑟瑟发抖。
为首的宫女,名唤彩娥的,虽然身材单薄苗条,但胆子却是最大的,众宫女皆仆伏跪地,只有她侧立一旁,面色平静如水。
大魔头伸了个懒腰,用剑鞘挑了挑了挑彩娥的下巴。
“你为什么不跪下?”作为征服者,魏无双只所以没有发火,是因为眼前的宫女,层级太低,还不值得他发火。
宫女彩娥面不改色,像是没听到这个大魔王的话。
魏无双看来一觉消除了数十日的疲倦,精神忽然振奋,一把抓住单薄女子的手臂,在武道九境的霸道武夫这里,年少女子的力量轻如一片嫩叶,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
武夫扬起手掌,挥落的时候,忽然动起怜香惜玉的那根筋,急忙收回力道,仅仅作势轻轻一拍。
然而,少女却飞了出去,衣袂飘舞,掠出的速度极快,甚至站在一旁的步军校尉赵立三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就被甩落在了朱漆殿下。
响声不大,只是针对雷霆万钧的杀人魔王而言,而对这位身姿孱弱的少女来说,则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不用武夫动手,五体着地的少女抬起了头,雪白面颊擦伤,咬着的嘴唇噙着鲜艳血珠,而少女的眼睛,喷射出的怒火,足以焚烧整个大殿。
赵立三大惊失色,拔剑直抵少女脖项。
“你是什么人?竟敢行刺梁武王千岁!”
赵立三目视水磨青砖地面,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梁武王出手极快,这支铛啷嘣溅在水魔地砖上、虽然仅有八寸余长的吴勾“雪刺”,即使轻轻划过梁武王的脖项,也足以给这位威震宇内的杀人魔王以重创。
吴中“雪刺”,削铁斩钢,名不虚传。
赵立三单膝着地,躬身下拜:“武王殿下,鄙职护卫不力,险切让这个贱货伤及武王,请武王殿下制裁!”
赵立三脊背发凉,就差提前引颈自刎了。
杀人魔王忽地站起身,一脚踹开赵立三,“滚,这有你什么事?!”
连看都没看赵立三一眼。
一脚踹过,这个心惊胆颤的步军校尉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赵立三在梁武王军中,有“赵猪头”的美称,这个称谓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猪,而是因为他出奇的皮糙肉厚,两军阵上刀剑横飞,赵立三身上轻伤无数,放在别人早就遍身疤痕,但赵猪头却不同,三天已过,伤口愈合,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作为梁王手下的一员战将,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魏无双一脚踢过来,就屁事都没有了,反之如果惹得这个军中杀人祖宗锁眉不语,那接下来不是斩首示众,就是一百大军棍。
两样叫法不同,可结果终究是个死,魏无双的军棍,不由治法军吏执行,而是自己亲自动手。任你修武八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难逃被打死的命运。
梁武王惊奇的发现这个年幼的宫女居然没有一丝畏惧,少女咬紧牙关,怒视面前的这个杀人怪物,像一只被困的小兽,伺机一口咬向猎人。
梁武王是何等人物,他立即明白了,所谓的彩娥宫女,完全是假冒的。
梁武王攻城掠地无数,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但在刀剑之前临危不惧的柔弱女子,还真不多见。他倒要看看,这个连全副武装的带甲武士都不堪一击的国家,女子能有什么能耐。
“你不是宫女,到底是什么人?”
得不到回答,梁武王虎眼环顾,伏在地上的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没人说吗?好,那我就一个个宰!”
梁武王手起剑落,一个宫女顿时倒在血泊里。
少女咬着下唇,目光喷火。
靠在御榻暖背上的男人,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他扭了扭脖子,听着自己肢体发出的咯咯嘣嘣的声音,体会着消去疲惫的丝丝快感,这在他的军旅生涯中,是难得的惬意时光,就像行吟诗人面对朝霞晚露,潮起水落,内心里升起一股豪迈的人生况味。
他扭转脸,目光电射一般扫向身边这位一向杀人如麻的步军校尉,他想看看,这位凡破城之后妇孺尽屠的杀猪三,面对一群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是什么表现。
“赵立三,愣着干什么,接下来由你动手!”
男人就像支使一个打手。
步军校尉赵立三,从来没有把杀人与杀鸡杀狗分得开,在他看来,与后者相比,前者要省事得多。
他甚至没有迟疑,就将身边那位可怜宫女一刀结果了性命。
“畜牲,对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身材单薄的少女怒喝道。她的手脚像被无形的绳索绑束,根本动弹不得。现在,她唯一能动的只有嘴巴。
魏无双拍拍扶手玉栏,“东越海国有如此烈性的女子,可惜了那帮男儿了!好吧,我现在提一条件,只要有人告诉我这位刺杀本王的小刺客真实身份,本王就饶你们不死!”
梁王殿下是要试试,在生死关头,这些人的人性是怎样表现的。
伏地的宫女们,浑身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征服者的耐心是有限的,很快,另一个生命就可能香消玉殒。
“云雀公主殿下,老奴先走一步了,你要保重啊!”
帐帏深处,一个脸色雪白的老太监,颤巍巍爬到少女的近前,低头吻了吻少女纤巧绣鞋,然后忽然发力,一头向一侧的玉柱撞去。
血浆横飞,声响沉闷。
魏无双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他站起身,手指微动间,老太监的身形瞬间向近前移动。
在静止的那一刻,梁上的帷幕飘然降落,绵软的覆盖在老太监的身上。
这位童年即净身入宫的皇室太监,脸色煞白,但表情平静,如此护主又拼死救下无辜的宫女们,多少让杀人魔王动容。
要是东越海国上下,都像这位老奴一般,此国国运,又何至如此!
第32章 罗天王妃
在梁武王的铁骑里,一乘黑色宝马驾着一顶锦盖车驾,在皑皑白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此时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将军,策马行至锦盖车驾旁,轻声的叫了一声:“母妃!”
军中人都知道,这个车驾里坐的是梁武王魏无双的宠妃罗天王妃。
梁武王对罗天王妃的宠幸程度,中夏朝野几乎无人不晓。梁武王做为中夏帝国的异姓王,功高盖主,自然招来臣群的嫉恨,因此在皇帝陛下柴公丑面前,少不了有秘密参奏的梁武王的权臣,但对于天下尚不安稳的中夏帝国而言,魏无双的白煞铁骑,所向披靡,一路南下,几乎没有对手,对于急欲开疆拓土的武皇帝,自然不会傻到立即削减了魏无双兵权的程度,在东南已定,天下稍安之时,皇帝陛下终于下了削减魏无双兵权的的决心。
但如何下手却暗藏玄机。
如果直接削减魏无双的兵权,显然是最愚蠢的法子。皇帝陛下知道,这个横扫东南的杀人魔王,有平天下的本事,自然也有兵临帝国都城城下的可能,如果处理过于直接,极有可能招致叛乱,到时候乱军一起,被横扫的就有可能是柴公丑自己。
此时的皇帝陛下,可以启用第二个方案,香车美女。
天下男人,攻城掠地,建功立业,不都是为了美女和财富吗?
那些酸腐的读书人,嘴中碎碎念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并不可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怕只怕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这些人一但起兵造反,不但生灵涂炭,千里江山也可能毁于一旦。但无论他如何武修盖世,人性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魏无双的王城,自此宝车骏马,往来不绝,从京都通往梁武王城阙的官道,香风雪雨,桃花梨瓣,一派温柔香艳的气息。
然而送来的美女,几乎不例外的被魏无双退回了。
这令皇帝陛下心惊胆颤,一个不爱财富美色的异姓王,比环伺西北的狄斯国和北方蛮族鬼方威胁更大。
难道帝国又要重蹈复辙,展开中央帝国与藩王之间的战争了吗?
五百年来,与于狄斯国血战帝国南陲,天象坑杀两国四十万兵甲以来,狄斯国退居西北千余里,帝国的异士镇守长陵坡,一代代帝国先皇如履薄冰,维持着与四方藩王的关系,虽然小战不断,但天下动乱,动摇根基的大战却极少发生,作为中夏帝国第一十六代帝王,柴公丑不愿意冒此风险。
但准备工作不得不做。
柴公丑请来国师由祚,商讨处理的办法。
由祚虽然毕恭毕敬,但难掩内心的跳脱。
“陛下,此事不必过于张扬,微臣已有主张。”
我都在想第三招了,你还这么故做镇静,敢情这不是威胁到你国师本人吧!柴公丑内心十分反感,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听听这个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国师想说什么。
“陛下,微臣坐下的卧底线报,魏无双退回皇帝陛下御赐的香车美女,并非是梁王殿下有异心异动,而是梁王班师回朝后,军中藏有一东越海国名姬,据说此女国色天香,美倾四海,梁王独爱此姬,但又碍此姬身份,不便向陛下禀报,以魏无双的军功,他想以此法获得陛下对他的豁免。”
“陛下,按我朝军律,破城灭国,降国女眷,收军为奴,不得引纳入室,但魏无双被降国女色所迷,想破此军规,却又怕招至朝野清议,所以想以此极端行为,求得陛下降旨,以封住朝廷清流之口。”
柴公丑面色阴晴不定,若此情报为实,那他的确可以放下心来,但实事上,一个异性王手握兵权,在以律治军的中夏帝国,将帅却首先违犯军律,如此治军,何以服众?
再者,作为帝国臣下,公然谢绝皇上赏赐,在先帝朝中,这是重罪!知法犯法,若此人率先逼宫,我柴公丑的天下,不是任人把玩吗?
“国师,此人飞扬拔扈,目无朝廷,已是我中夏帝国的心腹之患了!”
由祚整理官服,轻施一礼道:
“陛下,臣有一法,叫顺坡骑驴,请陛下安心。”
不多日,皇上下旨:
朕德合天下,内外治成,承梁武之功,平维四海,顺法合典,惟时而进,准予梁武王收纳越姬,以承天合。钦此。
又岁余,太庙失火,朝廷着梁武王处理此事,不多久,嗜杀的梁武王大开杀戒,一时血雨腥风,朝廷清流上书皇帝陛下,参梁武王魏无双,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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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盖车驾珠帘微动,罗天王妃轻声道,“懿儿,找母妃有事?”
少年将军面露关切:“母妃,道路颠簸,儿臣担心母妃一路劳顿辛苦,特来请示母妃,是否让父王暂时驻军休整,母妃也可稍事休息?”
罗天王妃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就依我儿吧!”
少年将军魏懿策马而去。
罗天王妃放下珠帘,拥衾而坐。她轻轻打开一个雕漆木匣,木匣内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闪光。
微光映照着罗天王妃绝色的面庞,她一汪清泉般的眼眸深情的注视着手中的匣子,纤纤玉指轻抚珠面,微白的光晕从指缝中溢出。
她喃喃道:“父皇、母后,云雀就要为你们报仇了。”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第33章 三声咒
松明山。
年轻道士百无聊赖,仰躺在一块风化石上。
他的身边放着一个葛布缝制的褡裢。
年轻道士翻了个身,将压在后脑勺下的右手伸了出来。
道士手中凭空多出一只绿色葫芦。
道士又翻了个身,腾出另一只压在后脑勺下的手。
他把右手的葫芦换到左手,又把左手的葫芦换到右手。如此反复。
这种玩法是年轻道士七岁时学会的。
那时年轻道士还是个小道童,他刚刚学会叹气,像个老爷们一样的叹气。
但小道童总觉得自己一声叹息太过草率,跟师父和大师兄相比,简直就像蛐蛐叫,小道童决定换一种玩法,他就一路跑到山巅,在山巅的一块大石头上,他看到了躺着的大师兄。大师兄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左右手空中互换,眼睛却盯着别处。
“大师兄,你为什么不盯着葫芦,不怕失手掉到山崖了吗?”小道童十分好奇。
大师兄不耐烦的说,“去、去、去,一边去,别打扰我清修。”
小道童:“大师兄,左右换手是清修吗?那我也试试!”
大师兄一屁股坐起来:“小师弟,你别烦我行不行?大师兄我已够烦了。”
小道童眨巴一下眼,“大师兄,我知道你烦什么。”
嘿,一小屁孩还能知道大人的心思?大师兄慈爱的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你说大师兄烦什么?”
小道童把两条小细腿儿悬在了山崖上,来回交替的晃荡,一脸的老气横秋:
“你是想大师姐了呗!”
大师兄重新躺下来,继续玩他的双手互换葫芦。
小道童把脸凑近年青道修的左脸颊:
“咋样,被我猜中了吧!”
“滚,离我远点!”大师兄压着嗓子,极力控制不让自己笑出来。
“就你那大师姐,天天想着吃,腰都成水桶了,能当人间打麦场的石磙了,呼口气能打翻水碗,说句话能把屋顶掀翻,打个喷嚏七十二峰的三十六峰都会下雨。——你个小屁孩天天都想着什么?你以为大师兄喜欢提水桶听河东狮吼,大晴天的打伞遮雨?”
“嗯,那我知道,你是想着云雾山的邹仙子?那天邹仙子代她家祖师去见师父,我看到你多看了一眼邹仙子。”道童煞有介事的说。
“小鬼头,这么小眼睛就这么污!”大师兄用手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那一绺攒着的黄毛立马乱成鸡窝,“云雾山的邹仙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人像一块冰,你以为大师兄天天患热症啊!”
小道童没了兴致,不理这个不着调的大师兄,躺在大石头上,学着大师兄望着别处。
良久,大师兄忽然翻了个身,讨好似的问:“小师弟,你说山下玫红楼的小凤凰咋样?”
玫红楼的小凤凰,天天坐在山下城里的小木楼上弹琴。那小身段、小脸蛋,粉是粉,白是白,红是红,关键是声如莺歌,行若杨柳,别说大师兄,就是我小道童我也喜欢这样的姐姐呀!
大师兄忽然一脸落寞,“听说小凤凰亥日卯时要经过咱崇山南涧崖的云石道,我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也没见着,只能等到下一个亥日卯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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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士叹了口气,停了手中的互换葫芦。
他站了起来,仰望星空,暗忖道:“大才子李牧的情诗她不喜欢,难道喜欢本小道写的打油诗?”
年轻道士吟咏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气上到山顶上。一下一下又一下,一气下到山底下。”
那天砍柴的老樵夫都夸我这诗写得好,可桃夭夭就是油盐不进。
本道长在京都大洛邑香玫院桃花楼饱含深情地念给她听,被她一掸子撵了出来,第二天准备了李才子的诗上楼去找,老鸨又对我大发一通脾气,好象我就是那个挨千刀的读书人,骗走了她香玫苑的头牌花魁“粉面桃夭”。
话说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年轻道士顿悟天机似的摇摇头。
这次我一开口就念的李才子的诗啊,也不行。
本小道千万里千万里追寻你,就为了能和你坐下来说说话,就说说话而已,真的没别的,……要是能有一杯清茶更好,要热瓷的,听说这是暗语。
嗯,虽说我另有师命,但小小封古镇竟然又遇到了你,我以道祖的名义发誓,这一定是缘分,一定是!甚至,我躲在绿娘的绣房里,只为找机会跟你念上一遍李大才子的诗,那是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捂在褡裢里几年了,你竟然又把我赶下楼………
“十年一梦出长安,绵衾三更未觉寒,玉阁香尽露沉日,共享鸳枕一片天。”
那一段素绵上的字迹看起来遒劲有力,又飘洒风流。
就这一张素绵上的二十八个字,李牧这个风流才子居然收了我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太黑了。
年轻道士把两个时辰前没有念完的诗重新念了一遍。
这诗听起来咋有点露骨?难怪刚念出两句就挨了棍子,该死的李牧,骗了我十两银子,本道长哪天见了你,非让你吐出来不可,让你尝尝吃了吐的滋味。哼。
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去。
以道长的修为,那个快速移动的目标,虽然瞬间消失在林丛中,但他已清晰的记住了目标物的样貌:身高近五尺,形貌瘦弱,肩上挂着一圈绳索,五官倒挺齐整,表面老成持重可还是个年少脸庞!
咦,这不就是翠香楼前遇到的那个送饼少年吗?
年轻道长讶异道:“这个送饼少年,脚力这么好?练的什么功法?”
没过多久,年轻道长听到了三声长嚎,对,是长嚎,绝望、超脱、歇斯底里,明显是经过太久的压抑。
然后,是雨声,淅淅沥沥,滴滴嗒嗒。
他又听到了三声回响,然后是一种旋转的力量,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将能量源源不断的吸入。
“糟了,这是峡谷中了‘三声咒’,这要是暴发了山洪,小家伙不得被冲走喂鱼?”
第34章 酒
年轻道士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脚下的褡裢,绿色葫芦挂在腰间,这形象,十足一个落魄道人的模样。
道士自嘲的笑笑,月黑野阔,禽兽出没,贫道放松一下自己,找回一下本原,这才是真正的道法自然。桃夭夭,你要是听我念诗,贫道定然是风流飘逸,俊朗不凡!得,救人要紧。
年轻道士几个闪身,就来到了回音石。
这里涧深谷幽,星光时隐时现,从刀劈斧削般的峡谷里,隐隐透出波涛般的云雾,伴随着轰轰的闷响,空气湿度骤然加大,回音石上黑油油湿漉漉的发出亮光。
少年站在磐石上,双脚赤祼,心里默念道,“暴雨来得再大点吧,再大点吧!”
少年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向何处去,每天在睡意朦胧中惊醒,那时候的天还没麻麻亮,他能听到偶尔零落的鸡叫声,声音寥落而空旷。
有时,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耳朵嗡嗡地响,天地间只有这一种声音,震得他有撞墙的冲动,他多想再睡一会儿,他的眼睛涩涸难忍,可他必须挣扎着坐起来,凭感觉摸自己的衣物。
有时他就在草榻上犹豫了一会儿,一个盹就打了过去。恍惚间他听到老板娘的叫骂声,他一个冷颤惊醒,发现什么也没有,但他不能再等,如果再一个打盹睡过去,就可能真到听到了老板娘的叫骂,甚至能听到那支金线竹沉闷的响声。
然后身上就会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这种火辣辣的感觉慢慢消退,疼痛就会袭来。
虽然老板娘的金线竹只在他的身上响过一次,响过后还听到老板娘嘴里发着狠,“叫你不姓水,尝尝当伙计的滋味!”但自此后,少年总能在老板娘醒来之前惊醒,然后一边揉着眼,一边趿着鞋子去饼房。
十岁出头的少年,走路磕磕碰碰,并不是自己行动不便,而是因为,他还是个应当在父母呵护下睡懒觉年龄的孩子。
如果可能,就让我在这里消失吧!
他忽然很开心,脸上的泪没有了,有的只是雨水。
他在体会这漫天的迷雾,雾成雨,雨成海,就这样沉没其中,也挺好。
饥饿他忍受过了,梁家酒菜的香味,勾心掏肺,也能挺过去,匡母的那只薄菜饼,引出口水,也没能怎样;阳河村那位天外剑仙的无上法力,令人窒息,也不过如此,如果就此消失在这松明山回音石,说不准可以去到前世,就可以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他想再喊三声。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面前的道长,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的天外神仙,听说神仙都是神出鬼没,要不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出现?
“小伙子,一个人愣在这回音石上,不怕被山妖捉了去?”
一听声音,少年就泄了气。这不是神仙,是被桃夭夭掂着棍追着跑的小道士。
少年心生怜悯,“这深山老林,狼虫虎豹,很危险的,道长你怎么上来的?快点下山吧。”
年轻道士乐了,“要不你送我下山?”
刚刚要融入雨雾中的少年忽然被拉到人间,“道长,这山路我很熟,你到旁边石洞里避一下雨,我砍完柴就送你下山。”
轰轰声越来越响,沉闷,低沉,像从山林的底层滚过,回音石微微颤抖。
“快跟我来,我带你到一个景致好的地方!”
道长预感到危险来临,抓起少年的手,几个腾挪,登到了山腰的一颗大树上,这棵树足有十人合抱,盘根错节,茂密的枝头像一个巨大的伞盖,遮住了半拉天空。
少年只感到耳边呼呼风声,睁眼一看,已脱离险境,这是怎么做到的?原来自己真的遇到了神仙?可是,为什么在桃夭夭那里,他那么怂?
山河炸裂,飞沙走石,脚下的山洞白雾缭绕,峡谷内洪水滔天,伴着汹涌澎湃的泥石流倾泻而下,回音石碎裂成了两半。
“好看吧,小兄弟。”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点点头,没想到山河破碎,也是一种美感。
关键的是,这些破碎的能量,正丝丝缕缕的灌入自己的体内,就像雪亮的白面,滴入了水,一滴两滴慢慢渗透,然后翻搅起来,空气变得黏稠,血管里的血液变得黏稠,气流越聚越多,压力就越来越大,就像随时都会爆开。
一闭上眼,这股气流就开始膨胀,像瓦釜里的发面团,一点点膨大,力量虽然看不见,但聚到一定时候,能听到彭地一声,黄钟碎裂,瓦釜雷鸣。
那一次,他因为把釜盖用石块压牢,想保持发面的温度,就不幸发生了瓦釜碎裂的悲剧。
他记得老板娘那一面杖,生生的落在他的屁股上,但却不觉得痛。
从此他记牢了一句话,凡事都要留一点余地,一丝空隙。
一股醇美的酒香飘过鼻孔。
年轻道长一扬脖,灌了一大口酒。咂了咂巴嘴,用手指一抹,一滴滑落唇边的酒滴顺势抹入口中,道长深深吸了口气,让暖香的酒液汩汩流入肚肠,然后轻呼一口气,那滋味比穷汉意外得了一袋金条还得爽心舒服。
“来一口?”
年轻道长把绿葫芦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摇摇头,“我不会喝酒。”
水家饼店不单制饼,也酿酒,但水添露每年只在大年三十的前十日酿酒,少年看到过制酒的全过程,蒸米,入曲,下缸,封窖,十日后,打开泥封,酒香飘逸,水家用来祭祀家神,也用来犒劳自己,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水家饼店才能歇业打烊,自己安心过一个没有劳碌的新年。
水添露,“酒色是男人毒药,兔崽子你不要学掌柜的,这个坏蛋就是被酒灌坏了,吃喝嫖赌玩女人,兔崽子长大了要做个好男人,所以呢,这酒就不要喝了。”
掌柜的一脸苦瓜相,对于自己女人的任意编排抹黑,早就习惯了:摊着这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媳妇儿,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好吗?
少年说,“老板娘我不喝。”
少年真的滴酒不沾。
年轻道士笑道:“这就不懂了吧,不会喝酒就不是真男人,你要真想早点成为男子汉,这葫芦里的酒要喝一大口。再说了,你刚刚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吗?死都不怕,喝口酒就怂了?”
道士是想刺激一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道平时可不舍得把这壶上好的桃花醴分给人喝,那可是传说中九州四仙之一的乔伯最爱的那口,八百里桃花塞桃花仙子的自制佳酿。
要不是本道预感到这里将会发生惊天大战,怕吓着你这个小布点,怕你的小命吓没了,我才不愿给你分一口呢?
话说本道这点私心,你也得看出来啊,桃夭夭对你青眼有加,一口好酒换你一句美儿面前添好言,这个交易你不吃亏吧。
年轻道士毕竟是修为极深之人,他能感受到斩龙谷潜藏的屠龙之气,不,这不单单是恶龙魂魄聚散游离之气,而是分散在不同方位,不同强度的灵修之气,他用心数了数,不下三处,还有一处忽明忽暗,他无法确定。
第35 剑魔袁基罡
少年喝了一口酒。
先辣后甜,入喉似火。
酒是穿肠毒药。大洛邑有这个俗语,一点也不假。
这个俗语传到封古镇,也是婆娘们约束自家男人的口头禅。
酒有四害,一是酒后乱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本来没啥事,可男人喝了酒,往往是容易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误就溜号,称之“渣男”,不溜号,那就是“蠢男”,反正没个好。
第二是酒后吐真言,这原本是朋友掏心掏肺的最佳时机,但中夏帝国的男人们受了几千年的权谋教育,阴谋阳谋那是人生兜底的技能,人人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这小九九平时都是藏着掖着,表面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说不准总在琢磨背后捅刀子的位置,这酒一上脸,平时藏着的话脱口而出,任你修了多少年的交情,就完犊子了。借着酒疯掀桌子砸盘子的不在少数,就是捅刀子的也是常有的事。
第三是酒后呈能酒后怂,几口酒下肚,跟人称兄道弟,兄弟你这个难事全包我身上了,酒一醒只能拿借口塞搪,酒后之言,谁曾记否?记不住没关系,你这一身节操就碎了一地。
第四是花钱买罪受,酒肉穿肠过,难受心中留,几碗马尿下肚,酒量好的脸色发白,气血通畅,酒量不好的,翻江倒海,搜肠刮肚,吃下的好东西吐出来不说,甚至连胆汁也一道吐出。看那酒肆茶楼外,大冬天倒在冻泥地上的醉汉,丢了小命也是分分钟钟的事……
封古镇的女人们对酒的四害深恶痛绝,甚至总结八害十害,男人却不以为然。掌柜的就曾小声对郑小天说:
“别听你这老板娘咧咧,不让去翠香楼,连酒都不让喝,那当男人还有个什么劲?”
掌柜的顺道黑一把少年:“这可不包括你呀,你还没成年,男人没过十八,不能喝酒,祖师爷定下的规矩。”
哪个祖师爷,他没说。
可少年今天喝了一口。
人生第一次喝酒。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分神,年轻道士攥着的酒葫芦没有拿开,少年的这口酒喝得就有点大,直到呛得咳了出来,道士才收起来,摇了摇,蹲下来咕了一口,咂着嘴品味,一种即时升仙的满足感:
“咋样?好喝吧!”
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后背,“喝了这口酒,你就是个男人了!”
又一副小人嘴脸地道:“我没收你酒钱,以后拿饼还我呀!——别告诉我等你当了老板后,嘿嘿。”
酒入肠肚,少年的感觉和年轻道士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火辣辣的液体流入肚肠,立即像着了火一样,少年的胃里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旋转膨胀,既而向上烧向九曲回肠,向上冲向膻中囟门,少年顿时头大如斗,大脑里像钻了无数个虫子,嗡嗡作响,很快便蜷作一团,没了声息了。
年轻道人笑道:“这就对了,好好睡一觉,要不等一下神仙打架,我怕吓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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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明山银杏树下,青衫老者驻足屏息。
头顶还有星光,但忽然就飘过来淅淅沥沥的小雨。老者心生诧异,自语道:
“灵气涌动,莫不是斩龙台今天要出大事?”
青衫老者一路行来,四野都是黑风乱石和参天树木,老者奇怪这里为何没有狼虫出没,难道是因为附近的封古镇有一顶一的猎户,把这里的野兽全捕猎光了?
老者自己得了金线竹,想着离开小镇。三天三夜的奔波,让青衫老者极度疲惫,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
但小镇的客栈,最近有官府规定,对投宿的客人,查验身份极其严格。青衫老者一看就是外地人,加上脸色冷漠,身形怪异,小店的伙计担心惹事,小心谨慎的告知客店已满,清一色的一脸歉意。
换一个店,情形也差不多。老者久居域外,早已与官府疏离,自然不想与官府计较。但小小的封古镇,满打满算不过三两家客栈,既然个个客满,老者只好另寻歇息的地方。
青衫老者步履轻快,直奔太阴城城隍庙。
在中夏帝国,城隍土地的香火道场,无论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都是不缺的。
进店歇息被人婉拒,总不能大打出手,强逼小二腾出一间。
这要在数十年前,青衫剑客自然作得出,说不得还要执剑轻弹,即使青衫剑客那轻轻一弹剑,也不是哪家工匠高手修筑的客栈能抗得住的,客栈吱吱嘎嘎,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早吓得掌柜的亲自出来弯腰作揖,小二的跪地讨饶。
青衫剑客若是心情好,回剑入鞘,那吱嘎作响摇摇欲坠的客栈便瞬间恢复原貌,就好象刚刚惊心动魄的大厦将倾,不过是客栈楼阁不小心伸了个懒腰。
但若青衫剑客心情不好,那弹出的剑便发出嗡嗡之声,倾刻之间,房倒屋塌,满目瓦砾。
这个时候,你若再求也无用。青衫剑客不会点石成金,他的剑道,一为杀人,二为毁灭,没有修复万物的招式。
青衫剑客这种刻意的破坏,并非是因为有毁灭一切的瘾,而是因为剑客剑气正值少年,一言不合即大开杀戒,一眼不顺即摧枯拉朽。
剑客行走天下,挑战天下剑道高手,剑下亡魂,不计其数。
天下名剑,无不以鲜血温养,剑道侠客,原本已生死度外,剑下生,剑下死,原本或技高一筹,或技不如人,一剑功成万骨枯,原本不是什么逆天之事,反而让剑客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但如果此剑客任侠使性,恃强凌弱,少不得人憎鬼厌,恶名远扬。
彼时的江湖,青衫客剑所到之处,阖门闭户,当地百姓,像见了瘟神一般关门扯帐,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妇人们教训不听话的孩童,只要说上一句:“再不听话,袁基罡来了。”
正哇哇大哭的孩子,立即停止了哭闹。不听话的孩子,立马停下手下的捣乱,钻到妈妈屁股后面,惊恐的瞪大眼睛:“在哪儿,在哪儿?”
青衫剑客袁基罡过早的修到武道三界九境,因为只修剑不修身,成为了江湖中邪恶的代名词。
然而,天下剑修,对袁基罡则是怀着另外一种心情。
第36章 南王北马
袁基罡挑战天下剑道高手,剑下亡魂无数,每一出剑收剑,其出也凛凛,其收也如如。袁基罡的英姿雄风,成了剑修们膜拜的对象。
“先定一个小目标,达到袁基罡十岁时的剑道水平。”
剑道泰斗马奇观这样叮嘱门下弟子。
结果,袁基罡挑战剑道泰斗马奇观,只用了三招,马奇观即胸侧中剑,当即毙命。
江湖人说,马奇观只贵为剑道泰斗,面对袁基罡却只能应付三招,而袁基罡那刺偏的一剑,却能一剑中止马奇观的生命,这完全是不可理解的事。
以马奇观的剑道修为,只要不命中要害,别说袁基罡的一剑,就是十剑,也未必能置一代剑道泰斗于死地。
为什么马奇观如此不堪一击,江湖上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通行的说法是,马奇观的至友王柄宣绝密披露,马奇观曾在一次澶溪煮梅时乘着酒兴告诉他,他本人曾患心病,神医延鹊在望闻问切后告诉他,马奇观五脏异于常人,心脏偏右一寸,肝胆下移二指。
王柄宣非常奇怪,好友马奇观声称此秘密仅告诉他马奇观一人,袁基罡是如何知道的?
王柄宣与马奇观在当时的中夏武道,号称“南北双擘”,江湖评价二人剑道势均立敌,至于二人因此成为至交,完全是惺惺相惜。
但还有一种说法甚为流传,虽然此二人看似表面亲密无间,但其实内心谁也不服谁。马奇观曾跟弟子们说练剑不要学王柄宣的“王九式”,因为九式之中最起码有两式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王柄宣则跟马奇观当面开玩笑说,“马兄的剑势若是收剑再凌厉些,就更加完美了,所谓‘剑出如雨,剑收如风’,‘攻为守,守为攻,收剑势猛,化收为攻’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个故事似乎潜藏着一个隐喻,马、王二人表面亲密,实则互为不服。
故事是否为真,已不重要,王柄宣是唯一获知秘密的人,若王柄宣无意借刀杀人,如何解释袁基罡的剑偏偏右移二寸,难道袁基罡未卜先知?
下一个判断则颇有阴谋论的味道,如果袁基罡事先不知道马奇观的心脏位置异于常人,以马奇观的剑道修为,绝不可能仅接袁基罡两招。
王柄宣有泄露秘密的动机,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柄宣与马奇观惺惺相惜,但两人交好的原因是双方都暂时找不到对方剑法的破绽,如果一人因为第三方的原因被除去,那另一人理所当然的成了唯一的“第一”了。
所谓流言杀人,古之亦然,今之亦盛。
流言者若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是脑子进水了,试想,我王柄宣若是有此害友之心,何必把马奇观告诉我的秘密公之与众?难道我脑子也进水了?
可如何跟人解释?谣言隐与无形,查不到源头,截不住水流,王柄宣脑子凌乱,拔剑四顾心茫然,这种感觉跟一头陷入沼泽的老黄牛没有两样,浑身是劲却使不出来。
只有一个脑子进水的办法,挑战袁基罡,为王柄宣复仇。
武道之人,以武证清白既是一个脑子发热的通病,也是一种豪气冲天的气慨。
王柄宣二者兼有。
此时的王柄宣真的希望,袁基罡的取胜是自己提前泄露秘密才完成的。
但实事上真的不是。
这个大魔头级的剑客,在与王柄宣的交手中,只用了一招,不,加上收剑一拍,勉强算是两招,就结束了“南北双擘”的历史。
从此中夏剑道,再无“南王北马”。
江湖传言,王柄宣与袁基罡交手,地址选在大驼峰城之颠。
大驼峰城位于中夏疆域南陲,这里濒临江水,群峰耸峙,草木隆盛,江水九曲十八弯到了临近古水岸边,形成了两个隆起的山峰,因形似西域的驼峰,因之取得大驼峰山之名。
大驼峰山很早就有古人类居人住,到了中夏朝的时候,中夏朝的前朝帝王,亲自率军攻打大驼峰城,中夏天朝兵马攻城三天三夜,城上滚木礌石用尽,城下箭矢如雨喊杀震天,大驼峰城守军抵抗不了中夏帝国军队的进攻,主动开城纳降,自此以后,大驼峰城划归中夏版土。
王柄宣选择大驼峰城,是因为这里是王柄宣的发迹之地,王柄宣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剑客一跃而成为名噪一时的剑道宗师,与各路英豪的决战十有八九都选在大骆峰城。
败在王柄宣手下的剑客有“千里勾魂”常向隅,“一指止水”李怀坡,“三青剑侠”黎云高等等,这些都是南国一顶一的剑道高手,王柄宣能成为剑道“南王北马”之一,可是用手中三尺雪刃换来的,并非浪得虚名。
但与袁基罡的决战,却成为王柄宣人生的一大败笔。
如果王柄宣能起死回生从头再来的话,他一定选择放弃这次战斗,那怕下半生永远为马奇观背锅,他也愿意承受。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
王柄宣与袁基罡的决战,原本就不该发生,因为实力悬殊,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王柄宣的友人劝他放弃,但他执意履约,没听说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吗?前人慷慨赴死可以,我王柄宣为什么就不可以?
更何况刀剑无眼,最终鹿死谁手,殊难料定。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任何逞能耍愣都要付出代价,有时是血的代价。
一个剑客死在另一个剑客剑下,原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自古剑客与对手争锋,死得其所。
但问题是,王柄宣死得极为不值。
袁基罡与王柄宣的角斗,画面极为尴尬,一代宗师王柄宣在与天才剑魔袁基罡的战斗中,仅接了两招。
两招,南派剑宗王柄宣已身首异处。
据观战的人讲,王柄宣原本根本没机会出剑,因为过于紧张剑居然一时未能从剑室顺利拔出。大剑魔袁基罡原本一招就可终结战斗,但这个大魔头居然收回雪剑,静候对手拔剑出击。这姿态明显是为了给对方更多难堪。
然而,等袁基罡出第二招的时候,王柄宣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观战者甚至都没有看清袁基罡用的什么招式,剑已收鞘,王柄宣木然呆立着,两眼圆瞪,神色诧异。
过了一刻钟,大宗师的身形才轰然倒地,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什么叫剑道极境出影无痕。
用上那句老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木板样倒地的大宗师手握剑柄,终结了那个还未使出的招式,脑袋像个巨圆的大西瓜滚地十丈之远。
死不瞑目。
世人感叹,文称宗师大不了被人骂臭不要脸,武称宗师那可是活脱脱的不要了性命。
因为你始终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剑外还有什么样的大孽障,用我们根本不熟悉的方式捅破了我们穷其一生才修出来的金字招牌。
大驼峰城一战,天下剑客无不噤声,沽名钓誉之辈,纷纷卷旗扯幡,若有人要开宗立派,就有好心劝解,这开不开宗,立不立派,得问问袁基罡大魔仙同意不同意。
这看起来像个笑话,但天下之大,扯旗放炮自称宗派大师的人却少了很多,看来大魔头没有料到自己无意间做了一个好事,让天下剑道虚夸吹牛之辈骤然减少,看起来剑道修为回归正统,个个扎实修为,宇内海晏河清。
然而大魔头袁基罡声名如日中天之时,却突然隐遁,令人匪夷所思。
坊间传言各不相同,但同时指向一个人,中夏帝国国师由祚。
因帝国查禁言路,此中真实原因一直众所纷纭,国师由祚与袁基罡之战,消息封锁极为隐秘,江湖流传的版本自然极不可信。
但有一点却非常明确,袁基罡消声匿迹,自此不在江湖出现。
若干年后,天下居然又出现了五剑仙,他们分别是:悬波岛的袁一山,辟剑峰的马远光,钱塘湖的钱八子,阳河李凌,飘缈剑修邱彦,至于五剑仙是否浪得虚名,除非魔头现世,否则难有定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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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老者袁基罡重重的吸一口气,气息汹涌入体,便化做绵绵如丝细流,通达奇经八脉。
四野清静,间或有滴嗒雨滴,落入青衫,又瞬间消失。
老者循着灵气波动的方位,凝神谛听。
第37章 铁匠父女
封古镇梁上。
张铁匠的丫头张璋儿一脸灰心泄气,嘟着嘴说:“爹我饿了。”
张铁匠黑着脸,“后晌不是去过镇上了?”
少女不想说话,“去了,咋了?”
“没吃上饼?”铁匠放下黑瓜脸,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嘴脸。
少女一把抖掉身上的火钳,火钳发出叮当的闷响,屋门口的火炭受到震动,细微的白灰和暗红的火星同时腾飞,屋内瞬间虚亮了一下。
天色已晚,梁上几户人家已上了灯。透过门洞向东望去,封古镇已笼在一大团黑暗之中,月黑风高,行人闭户。这是封古镇百年不变的风俗。
少女懒得站起来。与后晌兴冲冲的跑下梁下相比,少女简直不能用灰心来形容。
这完全因为那个该死的郑小天。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张铁匠获准女儿下梁子去封古镇,完全是因为不胜其烦,这个疯丫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一门心思想去封古镇玩。
疯丫头的理由既简单又老套,“我有十天没去封古镇了,整天拉风打铁,脑子都发霉了,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脑子就坏了。”还有,“中午的饼子吃完了,我顺道可以买几个饼回来。”
铁匠实在被聒噪得难受,只得没好气的道:“吃过中饭就下梁,天黑之前得回来,否则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不忘叮嘱一句,“不许找那个饼店的郑小天玩。”
少女一听火来了,“为什么不能找郑小天玩?你也像那些婆婆妈妈们一样,认为郑小天无父无母是不祥的人?郑小天没有出现之前,我的母亲又在哪里?”
女儿一提起母亲,这个铁匠心里最疼的地方,铁匠顿时脑羞成怒,这个粗人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拎起一把铁钳就要抡过去,但手扬了一半,手臂上紧绷的肌腱便松软了下来。
女儿正泪眼汪汪的盯着他,没有躲避,没有畏惧,那清澈的眼眸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中年壮汉扔掉火钳,蹲下身,把粗大的手指放在少女略显瘦弱的臂膀上,粗壮汉子不善表达,他以女儿听得懂的柔软话语低声道:“你去吧,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爹不拦你。”
少女愣了愣,止住抽泣,用袖管擦了一把泪,声音还带着委曲:“你过去经常这样说,过后又同样拦我。”
少女一定是戳中了壮汉的痛处,壮汉收了抚摸少女的手,重新蹲下来,内心里激烈斗争一番,下定决心道:“璋儿,我以你母亲的名义发誓,以后你做什么事,爹一定不会阻拦你,只要你顺心如意,爹不再多说一句。”
少女不是傻瓜,看得出这次爹的话与往日不同,嘟了一下嘴,算是认同了壮汉的承诺。
壮汉见终于安抚住了女儿,刚要起身,少女忽然破涕为笑,没心没肺地道:“说好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壮汉咧了咧嘴,伸出粗砺的手指,和女儿柔嫩的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少女欢快的向梁下奔去,没走十步,又回过头,冲壮汉嫣然一笑,“谢谢爹!我天黑前一定回来!”
壮汉望着女儿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息道:“女儿委曲了,和你娘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可爱。”
虽然铁匠从不在女儿面前提他的母亲,但妻子的形象,一直埋在他心里,没人的时候,他会一个人悄悄想一阵,极力恢复妻子的样貌,他怕过久,自己慢慢想不起了。
随着女儿长大,出落得水嫩精巧,他每到想不起妻子长相的时候,就会盯着女儿看,有时女儿被看得心里发毛,问爹是不是得魔症了,铁匠就咧嘴笑笑,“爹想着你小的时候,只有几拃那么长,现在是越来越认不得了。”
壮汉原以为今天首次允许女儿随心所欲的下梁玩,女儿一定很高兴,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一股黑风吹过梁子,门前的铁皮店招哐啷哐啷的响了几声。
然后一片安静。
“爹,我想去松明山,听说郑小天又挨罚了。”
铁匠刚刚点着鱼膏烛,黄白的火苗一闪一闪的摇摆,屋里虽然能见度不高,但他从女儿的表情上,早猜到了一切,对于女儿的这个要求,早已平静下来的铁匠再次愤怒了:
“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去松明山要过长陵坡,封古镇的人有谁在天黑之后能走过那里?”
“爹,你不讲信用!”少女像一只被激怒的年幼雌鹿,甩了门冲出屋外。
梁下,黑风呜咽,漫延起伏的长陵坡磷火飘渺,一派阴森可怖的末日景象。
第38章 老吉解卦
老吉忽然来敲门,哐哐哐地不同寻常。
只所以知道是老吉敲门,是因为一边听着哐哐声一边听着敲门人那种特有的沙哑咳嗽。这种咳嗽是老吉特有的,自打铁匠认识他以来,每到这个瘦老头情绪不好或者有事紧张的时候,这种咳嗽就会准时传来,既病态又让人心中有数。
老吉是个善于藏匿本性的人,他能够推断未来,未卜先知,却无法掩饰他这个轻易就暴露内心紧张的沙哑咳嗽,这对于算命大仙老吉来说,一直是个自己也无法克服的悖论。
“敲门干啥,以后掂个破锣敲就行了!”打铁的壮汉吱嘎一声猛地打开门,把正劲敲门的老吉吓了一跳。
“混蛋老张,你要吓死老伙计啊。”老吉嘟嘟囔囔进了门,一把把木门反掩上,似乎担心梁上的黑风呼的一声把门推开似的。
“我告诉你,老张头,你别装得没事人一样,咱梁上出大事了,封古镇出大事了,你个破打铁的还真能装!”
“我刚刚占了一卦,你家丫头张璋儿可能要离家出走,而且走的方向是正西,正西属金,酉时亦属金,金气过旺,今日上弦未出,当属木日,金克木,主杀伐之气,贤侄女月黑风高之夜,不宜出行,老张头你得赶快拦住才行。”
张铁匠气乎乎地道:“你就为了来给我说这些?张璋儿这个丫头片子早出去跑得没影了,她刚刚从你家门前经过,你是算到的还是看见的?”
老吉故作吃惊,“咋?小侄女儿刚刚真的朝西走了?阿呀老铁,这事可不能耽搁,咱得赶紧拦住他。”
老吉一边这么说,一边找了个草墩坐了下来,从袖里掏出算卦家什,准备扎长桩继续推演。
“随她吧,我现在不是她爹,她是我姑奶奶,想干什么由着她吧!”
张铁匠将门开一条缝向外望望,屋外四野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犹豫了一下,重又关上门,上了闩,“越长越不听话,就当没生她好了。”
见张铁匠没有赶人的意思,老吉干脆凑到一只蒙了炭尘的矮几前,膏烛被门缝挤进来的贼风吹得飘忽不定,映在古铜色镌着细纹的竹筒上,一如铁匠和老吉此时的心情。
“张老铁,这事我憋了一天,一直不想跟人说,但现在我实在憋不住了,今天的卦象非同一般,我查了上古典籍,一天四时测卦,封象按四象八柱,构成了一个奇特卦象,我现在还一时解不明白……”
“总之自从卦祖创立先天八卦,卦宗增补六十四卦以来,有起卦记录的真实记载,从上古至今仅有四次天机异卦,而对照中夏正史,出现天机异卦的卦象时,与史上四次朝代更替和人间灾难相重合,甚至六界之内,都会风擎雷动,老铁,这卦象不妙啊!”
壮汉拧着个眉头,估计还在想着丫头片子的事。
“这第一次天机异卦,天坼地裂,四柱崩坏,神女采独山五彩石补天,由此天有五彩,而雷雨不断,地有五行,而滚沙走石,山洪暴发,虫兽出林,人间几成泽国,天帝由此引咎而退,人间生户百不留一。”
“这第二次天机异卦,饕餮出谷,吞食人间,山河谷物,无可幸免,幸而仙祖焚琴煮鹤,蒸弱水三千,锻砒霜鸩毒,制毒塞丸,引饕餮与食,毒丸食之不能排泄,这才毒杀了饕餮魔兽,而人间风物,早已损毁过半。”
“第三次天机异卦,离现在很近,不过五百年,这些你都知道了,四十万甲兵窆尸地底,天下之乱,百余年方才平息。”
“而这次天机异卦,尤其可怕,恐怕中夏帝国天地人根基将动,后果非我等能够想像。”
张铁匠心不在焉,坐在打铁的木扎上屁股乱拧,两腿不由自主的抖动。
老吉故弄玄虚的时候多了,如果你不摧他,他还会一套一套的。
打铁的汉子虽然表面把闺女撂外边不管,但其实心里焦灼得很。
“老铁,我现在要说的事是最关紧的,”老吉声音压低了,像是随时会被外人听到:“我觉得我们这次要躲不过去了,悠闲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见铁匠翻眼看他,不以为然,老吉敲了敲案几,道:
“我说老张头,你别一副事不关已的作派,我老吉无儿无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安稳日子真的过到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古虽然有个漂亮老婆,但早跟人跑了,他天天跑来让我占卦,占不到他老婆明天回来就像我欠他二百黑馍钱似的,难道是我拐跑了他老婆?不是他自己弄丢的?”
“虽说他守着个豆腐坊,但说丢就丢了,我们两个老光棍再钻一次冥山的蝙蝠洞都没什么,可你老铁不行,你有个闺女,有个唇红齿白,粉面桃腮的黄花大闺女,你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去四处漂泊流浪,脸上抹了黑炭头上扎个破帻巾混到臭男人堆里乔装成一个小乞丐吧!”
张铁匠实现忍不住,“老吉,你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的,有啥话说个通亮的,你这拐弯抹角的毛病得改改。”
老吉叹了口气,“我这叫拐弯抹角?我一早就说,有人进了封古镇,这个人来路不明,行动诡秘,听说今天早晨方圆五十里都发生了日魇,连你我两个老家伙都中招,阳河村的那个什么剑仙李凌和他那老狐狸祖宗,无一幸免。”
“这个外乡人居然没事人一样在封古镇转悠,不单能意使一批散林麻雀,还跑到水家饼店买了一只竹竿,奶奶的,这个外乡人自己报价十两银子买了根破竹竿,把水家婆娘高兴得满小镇宣扬。”
“唉,一早饼家小伙计来送饼,就该问问他那家伙在水家究竟干了什么,可你却急着把这个小家伙往外赶。”
“我说老伙计,要是我提前知道这件事,一定第一个下去告诉水美人儿,一定要把卖竹竿的事烂在肚子里,现在可好,我看我们小镇一枝花这次性命堪忧了!你想啊,这个神秘人愿意出这个大的价钱买一支竹竿,会想让人知道吗?你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不是找死?”
“老铁,你别闷嘴葫芦不说话,今天的卦象上我还吃不准,但一定是个凶卦,兄弟,而且我有预感,从此后封古镇再难太平。”
也许是老吉把话音抬得特别高,张铁匠抬了头,直戳戳的盯着面前这个瘦得像核桃的贱老头。
“你说的这个神秘的外来人,叫什么?”
铁匠这次是真对这个人感兴趣。
“我要是知道,还会跑来跟你商量吗?”
老吉啪地把竹筒在矮几上顿了顿,竹筒里的竹签轻微震颤发出低微的咣咣声。
没有一点求人的味道。
这哪像个半仙儿应有的气质。
铁匠哼了一声,道:“吉秦关,亏你爹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数理占卦,卦祖的威名都被你丢光了。我现在得找我闺女,你那一大把破疑问要去问问卦祖了!”
说完一甩木门,冲进了黑暗中。
第39章 鬼魅之夜
梁上虽说地处高燥,但因为有几株粗壮的柏树,平日里柏树巨大的树冠雾气沉沉,倒显得氤氲滋润,即便是艳阳高照,这里也照样湿润清凉。
炎炎夏日,走过梁子的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一爬到梁上,倒是一派别样的清凉世界,坐在巨柏下纳凉,说说天南地北的轶闻趣事,顺道照顾一下老吉的茶坊生意,老吉在茶客饮茶之余,占上一卦,为旅途迷茫的人指点迷津,少不得又多挣几块铜板,所以老吉的茶坊生意一直很好。
而张铁匠的生意,却从来都是冷冷清清。
数年前,听说梁上开了一家铁匠铺,四里八乡的庄户人家都好奇的爬上梁子,一是看看新鲜,二是盘算着这家铁匠铺若是手艺好,就近买个钉耙锄头,犁铧牛旋环什么的,就不用路途遥遥的跑到太阴城,省了时间又便于维修,一举两得。
但看过的人回去都说,铁匠不像手艺人,也不像生意人,寻常的打铁匠,见了买主,一溜寒喧不说,肯定要把自己打制的手艺展示出来,希求顾客光顾,而这个打铁的却好,闷嘴葫芦,十句问不出一个屁来,对我们这些顾客爱搭不理的,压根都没打算推销他打制的手艺家什。
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打铁铺子,竟然一件农用铁器成品都没有,难不成这家伙跑这梁上喝西北风来了?
天长日久,茶坊里生意兴隆,铁匠铺这边,即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没有人感兴趣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一匹执骑白马白鞍的剑客奔驰到梁下,牵马徒步上梁,将马拴在柏树一侧的虬树上,独自一人恭敬的走进铁匠的铁匠铺,才让人恍然大悟,敢情这个闷声不吭的打铁的,不是一般的铸犁制锄之辈,而是一位铸剑师?
当然,当众人的迷惑终有所解时,隔壁的茶坊老板则早就心知肚明,唯一不同的,老吉觉得老张过于张扬,不就是一把剑吗?值当打那么久?关键的问题在于,白马剑客的恭身入铺,让老吉这个天天接待贩夫走卒、乡野草民的大茶坊,顿然失色了很多。
只有老吉知道,闷嘴葫芦张老铁,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棠溪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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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的风呼呼地吹起来,一团一团的黑气在山野间奔驰。天上星光闪耀,四野除了风声,其他的声音都被吞噬了。
这邪乎天象,必有古怪。
张铁匠走行在梁上,健步如飞。
远处的长陵坡,磷光跳跃,魅影幢幢,黑暗中更加黑暗的影子在长陵坡蠢蠢欲动,妖雾纠结,鬼语聒噪,逶迤流泻的广袤坡面,兵戈相撞,车马嘶鸣。
五百年来,封古镇再一次被鬼魅之声惊醒,这注定又是一个黑暗恐惧之夜。
张铁匠心急如焚。
他必须再靠近长陵坡,才能尽快踏上通往松明山的路。
少言寡语的汉子,此时真想大喊一声:“璋儿,你快回到爹身边!”
但汉子生性寡言,即使在这只有鬼能听到夜晚,他也不能放开心性的展开喉咙,尽情尽性的喊出他最惦记人的名字。
过去没有,现在还不能。
那时候如果他放声呼喊,闺女的母亲也许就不会在遥远的地平线消失。而现在,他只剩下这根独苗,他不能让她同样在黑暗中消失,她还没有成年。
一股黑风肆虐而来,和着鬼魅的厉声,向铁匠斜刺过来。
铁匠衣袖被划破。手臂火辣辣的疼。
铁匠愤怒了,他扬起左臂,奋力一甩。
黑色魅影尖厉哀嚎,像退潮的湖水翻滚后退。
名剑剑气,早已滋养袍袖。
幢幢魅影,忽远忽近,不敢近身。
一条溪流忽然从眼前跳出,溪水无声,飘渺地闪着亮光,向北方倾斜着流淌过去。在溪流的这一侧,一个简陋的拱桥,石头桥栏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背影。
铁匠忽然眼睛一热,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下一次,我一定不让你这么孤单的离开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跟着你,无论你走向哪里,我都不会让你在视野中消失,如果不幸看不到你,我一定扯着喉咙大声的喊,“璋儿,快回来,爹在这里!”
下一刻,我一定会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哪怕娇情、牙碜,我也会大声的说出来,不会再让你觉得,爹一直就是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人情,麻木不仁……
然而,站在少女眼前的粗壮汉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想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眼前忽然出现这个熟悉的男人,少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从石栏上滑下来,翻了翻眼皮,“爹,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粗壮汉子眼圈一热,幸而天黑光暗,女儿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回家吧,这里太冷。”汉子嗫嚅着说。
“爹,我只是要到这里坐坐。”
“那些鬼魅伤着你没有?”汉子关切的问。
少女咯咯地笑,“它们伤我?是我伤了它们吧,爹,你忘了,我身上带着一件宝贝,你说是一个叔叔在我刚出生时送给我的,这个小玩意我一直不喜欢,你看,它非驴非马非人非鬼,非金非银非铁非玉,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前两年跟小镇的杨丽竹玩,她拿出她脖子里挂的玉石项链跟我比,说她项链上的挂坠,是昆仑山的羊脂玉,说我挂的这个四不象的东西,顶多是个料礓石刻的避魅石,丑死了。”
“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把这个丑瓜玩意要多远扔多远,幸而怕回来被你骂没敢扔。现在看来,真叫她说中了,这个丑东西,还真像避魅石,那些个魑魅魍魉冲过来,全像火燎着屁股一样吱吱哇哇叫着逃走了。”
汉子被少女说得苦笑不得,“璋儿,你已是大姑娘了,说话要文雅一点,要是像你这样一口粗话,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少女努嘴道:“谁要嫁人了,女儿一辈子都陪着爹。”
汉子刚刚的歉疚消了一半,刚刚还死命的往外跑,现在却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心情,比翻书还快呀。
“爹,女儿跑到石头桥这儿就想明白了,那个臭郑小天,有什么值得我跟爹反目的?我只是要去质问他,说好的我下午要到镇上玩,他为什么故意不回镇,害得我等到天黑也没等着。他就是个骗子,女儿凭什么为他惹爹生气?”
汉子无言以对,明明是女儿你自己说下午要去镇上玩,你没说要郑小天在镇上等好吗?如果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话,那女儿你也太霸道了点。
可是,这个疯丫头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送饼少年上心,汉子还一直没有弄明白,看来女儿越来越大,老是闷着她也不是个事,闷来闷去闷出心病来,一但有个好歹,怎么对得起她娘亲?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隆隆巨响,松明山和延挺山之间的大峡谷方向,有一道道极光闪烁。整个山体,一下子通亮了,像月亮不小心砰然掉到了山崖背面。
老吉喃喃道:“恶龙出谷,山洪暴发,看来这灾祸是躲不过了。”
父女俩同时把目光转向一处,只见老吉站在身后,一副欠凑的表情。
张铁匠攥了攥粗壮的拳手,要不是女儿在面前,他真想一个老拳捶过去:
“怎么到处都有你,你能不能打声招呼再出现?”
第40章 剑修第二
郑小天从昏睡中醒来,他没有想到,人生的第一次喝酒,居然如此轻易的被放倒。
看来桃花塞的桃花醴,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他醉酒昏睡的当口,斩龙谷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甚至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躺在一个石洞口的。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洞口那株横卧的巨大的树干,光溜溜地闪着黑树皮特有的湿滑光亮,才慢慢回过味来。
自己这是干什么?躺在这里多久了?背着老板娘喝酒,嘴里有没有酒气?还有,他摸了摸腰间的绳索,居然还在,放心了。但是,柴呢?自己一定还没有砍,如果砍晚了,回去又被老板娘惩罚,怎么办?
我得起来砍柴。
少年现在脑子想的只有这个。
生命就是砍柴,烧炭,制饼,送饼,收帐……
虽然单调乏味,但这个生活才是真实的。
即使被罚,那又有什么?如果老板娘不罚,没有了木柴制炭就不上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想到这里,少年坐了起来。
他觉得身体似有异样,糨糊一样的脑子清醒多了,身体也轻松很多,有一股不把劲使出来就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了,因为太久,他都在机械的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这种休息充分积累出过剩精力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是多久?他记不清了,但总有那么一次,铁打的少年因为天寒地冻起早送饼,着了风寒,高烧三天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少年听到依稀老板娘在骂人:
“蔡倭瓜,这就是你找卢歧川抓的草药,老娘不是没病过,这药的份量明显是少了一半,难怪免崽子三天了高烧还不退,敢情是你这个倭瓜蛋蛋打了拐啊!”
老板娘的嗓门很高,震得烧得鬼迷三道的少年脑门像被钢钎钻敲一般难受。
蔡小武一脸的委屈:“这都是按你的主意置办的,你不是说,兔崽子不干活还花钱,小小个抓个一半的药就行了。天地食心,卢神医开的是整付的药,我是按你的意思分成两份煎的……”
“你个蔡倭瓜甩锅给老娘了,老娘叫你吃屎,咋不去吃?看病吃药是卢神医说的对,还是你瞎琢磨老娘的意思对?”
蔡小武闷声不响去煎药,掌柜的知道,如果再辩解,这会有更猛烈的吵骂反弹,老蔡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张俏脸儿,咋一骂人了就显得一点都不好看了呢?
那次退烧后,老板娘破例让他休息了两天,从来没有休息过的少年,浑身的骨头困得发痒,当他第三天去送饼的时候,身上的劲儿实在憋得难受,跑出镇子陌街巷拐角,少年在一个荒废的断墙下经过,撒了泡尿,浑身被过量的力量憋得难受极了。
看看四周无人,少年抬起一脚踹向断墙,断墙晃了晃,又补了一脚,屹立百年的勾灰青水砖墙轰然倒塌,少年一溜烟的跑开去,回头看看,邻家的魏老太太拄着拐仗走出院门,指天戳地的不知嘴里叨叨的什么。
一路上少年都在琢磨老板娘的话,“老娘救了你,可不是为了心痛你,老娘是怕以后没有了这个勤快伙计,靠蔡倭瓜这个懒蛋,砸了我老水家的百年招牌。”
少年忽然暗笑,觉得身边的空气也温暖了许多,少年和掌柜的看法不同,少年认为,老板娘即是在骂人的时候,脸盘仍然俏丽好看。不像匡天左他妈宁氏,一吵架脸盘钵都是歪曲的,好好的一张脸都变得难看了。
“小家伙,你这么快就醒来了,能服住这桃花醴一个时辰的,都算是资质一流的修士,你这小家伙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我还以为,等一下下山还要背着你呢。”
年轻道长笑咪咪的看着他,“你别这么看我啊,我为什么喝了它不需要睡?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二大剑修……曹国旧,嘘,小声点,这是我下山第一次告诉人我名号,你知道我的名号咱就算朋友了,记住,不要告诉别人。”
道长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很受感动,拼命点点头,虽然这个年轻道长看起来不着调,但他是第二个决定做我朋友的人,第一个……他想了想,是匡天左。对,那个在他最饥饿的时候送饼给他吃的微黑男孩儿,虽然因为他母亲的斥责少年没有吃,但这是他在封古镇醒来第二个向他表示善意的人,第一个向他表示善意的人是谁?他想了想,是梁家大院那个穿红大氅的小女孩儿。
少年被自己的第一第二的想法绕得笑了,问道:
“曹道长,你是天下第二大剑修,那天下第一大剑修是谁?”
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肩膀,道:“这都看不出,往上一推不就出来了?记着,学着点,我上边的是谁?——我师父!”
少年挠挠头,道:“那,你有师兄吗?”
年轻道长道:“当然有,”他的手掌伸出正反一晃,“十大师兄,十大师姐,我在师兄弟里排第十一,厉害吧。”
少年好奇道,“曹道长,你那十个师兄十个师姐不是都在你上面排着吗?”
年轻道长挠挠头,“小鬼头,就你心眼多,我那十大师兄师姐,都是修行高妙之人,对名号位次,向来不屑一顾,再说了,你没听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排名不分先后’。”
少年笑笑,开始整理绳索砍刀,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耽误了这么久,如果不能尽快砍完柴,又要误了下山的时间。
少年爬到洞口,湿滑的巨大的树干似被什么力量削去了一层皮,刚刚没有走近,居然没有发现,靠近悬崖的那一面,树干被削去两庹长的刀痕,白楂楂的触目惊心。
曹道长忽然小声说,“先别忙着出去,我来看看,外面的架打完了没有。”
第41章 剑道故人
年轻道长没有告诉少年,他只所以让他喝酒昏睡,原是怕斩龙谷的神仙打斗,吓着这个孤苦少年。
幸而,高手过招,并非像街头百姓打架,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天昏地暗一身泥土仍不依不饶不分胜负,甚至嘴也不闲着,脏活狠话一句接一句狠不得嘴巴变成刀子,帮助手上的脚上的力道制敌于死境。
高手过招,或风掣电闪,或雷霆万钧,或横扫千军,或杀人无形,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年轻道长看来,这个黑麻麻的夜晚,斩龙谷的各路大神们,使用的招数还真不多。
让年轻道长吃惊的,是这帮大神们为什么会一同来到斩龙谷,以及他们共同的目的。
虽然天色黑暗,云雾腾腾,但年轻道长还是可以轻易的看清他们每个人的面目,当然,其中一个戴面具的除外。
毕意曹国旧道长虽然年轻,但师承直抵道祖一脉,早已架通长生梯,筑牢连天桥,天道生息,浑然天成,至于目视暗夜,洞悉幽微,早已是标配的修为,所以当第一个剑仙出现在斩龙谷,他就认出,那是西霍国的剑仙剑生。
按说西霍国的名字,必是乌尔马拉西索之类的一大串拗口的字,但这个仙客却取名剑生,一看就不像是他的本名,最起码此人深受中夏帝国文化影响,否则为什么取一个像极了邻家老铁匠生的小屁孩儿的名字呢?
曹道长只所以一眼就认出西霍国的大剑仙,那是因为年轻道长在藏经阁曾仔细翻阅过此人的书记档案。
能够录入天下第一道学藏经阁书谱《天下名修传》的人,其剑道修为必然超凡入圣,年轻道长记得“名修传”所载,剑生极地修行,其剑道名为玄冰剑法,每六十年返回故土。
由此看来这是剑生结束了六十年的极地修行,若从其装束兽皮裘冠来看,那十分不讲究的做工,说明他离开极地就直奔斩龙谷而来。
剑生修行一甲子,为什么第一时间就赶来斩龙谷?
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第二个出现的是一个黑衣黑袍脸罩面具的人,此人煞气凛凛,袍袖飘飘,颇有几分魔道大佬风采,因为戴着面具剑生也没认出他是谁,脸罩大魔头并不说话,直取斩龙崖上的三仙洞.
这三仙洞在回音石上方五十丈的地方,只所以叫三仙洞是因为这个崖壁上平列三个石洞,平日里飞瀑流泉,一到雨天,流泉飞瀑停歇,洞口烟雾缭绕,吞云吐雾。
江湖传言,当年恶龙即盘踞三仙洞最中间那口大洞中,因为恶龙曾参与人间战事,被一神秘修士斩首谷下,修士启动秘咒封住恶龙元神,使恶龙难以回元修灵,故而斩龙谷恶云毒雾,寻常人畏惧这个传言,根本不敢上斩龙谷。
年轻道士今晚一直在思索,这个饼店少年孤身爬上三音石,就是为了找死吗?
天天闻着那么香软的水家大饼,看着天仙一般的老板娘,却夜半爬到三音石上大叫三声,引来三声咒,惊起恶龙怨魄,引起暴雨倾盆,山洪崩泻,这除了是找死的节奏还能是什么?
第三个出现的是一个青衫老者,拜托我真是认不出他是谁,这个老头《天下名修传》里没有相同的画像,但年轻的曹道长在经过长陵坡时看到过,这家伙极像是被太阴城隍庙赶出来的江湖骗子。
话是这么说,但这么不约而同的跑到斩龙谷,自然不是牛尾巴拍苍蝇——凑巧,肯定怀有相同目的且大有来头。
耐心点,我天下第二剑修可不是造的,等你们打起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三个人虽不是同时出现,但明显三个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那个身披兽皮的起一个英俊的名字叫剑生的半野人手持那把黑不溜秋,像山下王大爷家长工用的那种铡牛草使的乌麻麻黑铡刀,只不过看起来是两边开刃的,这玩意儿形貌粗鲁跟这个剑生长相差不多,这他娘的也叫剑那以后在打铁炉子里掳一烧火棍砸巴砸巴也能当兵器了。
不过这剑生虽然生得粗鄙,满脸大胡茬子乱草样野蛮生长,看起来有五十年没有料理过了,可那个面具佬和青衫老头还是挺尊敬他的,只是说出话来,却是另一个样了。
听听这青衫老头的,明显是认识他:
“西霍老儿,怎么这几百年过去了,你这满脸的猪毛也没刮一刮?”
剑生显然对来人的嘲讽不以为意,他只是好奇,这深更半夜,深山老林,有谁和我一样不约而同的来到斩龙谷?
而这个人居然一眼认出我是西霍人。
六十年极地剑修,难不成就没有看出我一身傲视霜雪的风姿?
还有,那个镔铁挂脸的蒙面人,会不会是他的同伙?
兽衣剑生不单不怒,反而哼哼两声,一屁股坐在一块花岗岩石头上。
剑生极地修行,掘冰取食,枕霜抱雪,终日里与极风为伍,冰熊为伴,缺乏与人类交流,离开极地直奔斩龙谷,语言障碍还没有克服,此时不与对手做口舌之争,只是将玄冰剑往石面上一顿道:
“何……人?”
他的嘴巴僵硬,像糊了层稠糨糊刚刚风干,面部表情十分僵硬。缓了缓,终于又说出第二句,“找打?”
青衫老者笑道:“要打,六十年前就跟你打了,本人早已厌倦了争强斗狠,今天来斩龙谷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希望你我各行其道,相安无事。”
六十年前?剑生虽然因为长期的极地生活,脑子锈逗了,但面前明明是一位故人,他想得脑壳生疼,终于解一条缝来,“你是……袁、基、罡?”
虽然长相显老,但是脸盘钵还真有点相似,听声音也没差多远啊。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冠绝天下的大魔头袁基罡,怎么一夜变得这么苍老了?
这就是“极地方七日,世上一千年”?
呸,没这说法,左看右看这家伙一定是长生根基被破坏过了。
想想就气,六十年前,我剑生风尘仆仆从极地跑到你中夏帝国,要与你这个被传闻天下无敌的大剑魔一战,你这混蛋竟然不屑与我一战,直接挑战中夏国师由祚,这口气实在忍受不了,没想到今天乘船的遇到摆渡的了,今日一战,一决胜负,天赐良机。
剑生粗砺的脸上挑起一丝不屑:
“袁基罡,当年你避而不战,今天却被老夫逮着,看你现在像个太监一样面白肉松,还敢不敢跟老夫一决雌雄?”
袁基罡上下打量一下兽衣剑生,一种逛窑子被邻家大娘撞到的感觉,深悔自己一句话暴露了身份,没想到这极地老儿,撒泡尿都要结成冰棍的天气,居然没把脑子冻坏,还这么好使。
可自己今天是来查看斩龙门的,不是来打架的。
传说长陵陂古战场,五百年后艮山印将失去法力,此时长陵坡地下陵墓将分崩离析,而当年御驾亲征的中夏帝国开国皇帝,天帐行宫被同时埋葬地底,虽然皇帝老儿被陆地神仙冒死救出,但行宫压阵之宝却随着四十万甲兵深埋地底,并被神秘仙长加持封印。
如今封印大限将至,寻找封印的破解之门,在封印失去法力时如果进入法阵取走压阵之宝,是袁基罡此行的目的。
三仙洞是袁基罡要找的第一个线索,没想到今天一上松明山,就遇到了几拨来路不明的人,看来此时几拨势力都在觊觎地下宝物,随着时间临近,中夏帝国皇室更会动用帝国力量,收回至宝,到时候难度可想而知了。
袁基罡此行的意外收获,就是在一家饼店发现了五百年前的方士仪仗金线竹,如今已收入囊中,现在自己的目标,是在第三次日魇之前,找到更多方士法器和封印机枢,眼前的这个极地野兽,完全是节外生枝。
第42章 极天剑招
年轻道士曹国旧,看着两个人对峙,一个满脸胡须如乱猪毛,一个面皮光滑像太监,两个形象差异如此之大,个个长得如此喜庆,想想都好笑。
不过那个镔铁蒙面的大黑袍,也不乘机捣乱,只是两手叉腰,静静的观战,那架势,就好象他不是深夜到此另有所图,倒像是两个老头决斗的裁判。
极地剑仙剑生在极寒之地打熬了一个甲子,今天又无意遇到了剑招对手,想想都激动啊,他甩掉兽皮,露出一身青紫的健子肉,大铡刀一般的玄冰剑高高举起,这位极地英豪,上体裸露,像一头风中的雄狮,低吼发力。
骤然间,恶雾迸射四散,宽大如铡刀般的玄冰剑蓝光闪烁,极天之上,似有奔腾的雪花狂袭而来,玄剑卷着北极雪花,若飞沙走石,朝着青衫老者,席卷激射而来。
这一招叫“极天唤雪”。
名字虽然看似柔弱,但剑势却如排山倒海。
很难想像长相如老树虬枝般肆无忌惮的西霍剑客,居然给自己的剑招起一个这么诗意的名字,一如他的江湖尊号。
剑生出生于西霍国大漠,秉承大漠极阳之气,此气强劲刚猛但难以持久,在剑道修为中,最为大忌。剑道讲究刚柔相济,天人合一,大漠极阳之气若奔腾的野马,如若不加控制,不但易伤及无辜,尚恐剑气反噬。
剑生所以极地修行,正在为了在极阴之地锻铸极阳之身,和合阴阳淬炼体魄,再将阴阳和合之气凝炼成剑炉,汲极地精灵——冰雪之灵滋养剑体,故而剑体日渐凌厉厚重,加上一个甲子的玄冰浇灌,冰山之下的鲲鲸之属的魔血滋养,剑气雄浑,渐渐混养出开冰斩山的强悍剑势。
剑生的六十年一回故国西霍,目的是将极阴极阳交替淬炼,剑气所过,冰火两重天,挟天地威势,任是陆地神仙,也难以有效阻挡。
虽说剑生的这一式“极天唤雪”极像试探的一招,但其威势已令人恐怖。
镔铁面具的黑袍客虽然还两臂交叉,看似云淡风轻,然而脚根微动,已说明他的内心极为震撼。
年轻道长曹国旧张大嘴巴,惊叹人世间竟有如此高妙的剑招。
看来,我曹国旧真有先见之明,早就称自己为天下第二了。
天下第一,任你们随便争。若争不过,还是我师父的。
青衫老者袁天罡不禁讶异,这冻野人看似粗俗不堪,剑势却极为讲究,外裹细腻之气,内含强悍之风,更重要的是,极地剑气,遇到斩龙谷氤氲云雾,更为增加威力,激射而来的冰雪剑雨,那怕仅仅是些微小粒,亦足以洞穿血肉之驱。而这,还仅仅是试探性的一剑。
寒光闪烁,冰雪齐发。
剑体泛着变幻魔测的极地炫彩。
奶奶地,一把破铡刀而已,看起来憨傻笨拙,却能使出这等炫目风采?
这头野熊可以呀。
年轻道士肚里咕囔着,静等青衫老者被击成筛子。
黑袍镔铁蒙面人在那一刻,身形骤然紧绷,不易察觉的后退一步。江湖上这种指东打西,一石二鸟的诡计防不胜防,更何况这个长相野蛮的武夫,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年轻道士共同的目光转向青衫老者。
千钧一发,来不及大脑仔细思索。
快,没见过比这更快的!
当曹国旧和铁面黑袍人望向青衫老者的方向时,他们几乎同时低低的轻呼一声。
青衫老者凭空消失,就像他根本就不存在过一样。
不只二人惊呼,连西霍剑生也不禁惊叹,难怪当年中夏剑魔袁天罡可以对自己如此傲慢,如果当时自己一定要跟他一决雌雄,那“南王北马”的下场可能又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幸而有中夏国师挡着,否则北极绚烂的天光里,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身影了。
西霍剑生自认为试探一剑已经发出,但今天的西霍剑生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西霍剑生,他目光如炬,收回凌厉剑势,玄冰剑以退为进,从剑锋激射出无数细若麦芒的极天冰针,翻卷追逐那个一闪而逝的青色身影。
以西霍剑生此时的法力,芒形极天冰针少则数千根,多则上万根,全凭自己心意控制,冰针虽则细密如丝,但若砭入骨肉,比中夏河冰冷寒数十倍的极地冰针,可在短时间内冻结对手体内血液,封滞真气流动,普通人瞬间结为冰柱,即使是一流的剑修,也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这一招叫“银针万发”。
黑袍镔铁蒙面人不知何因,低喝一声,右手迅速捂住左臂,再也无心观战,几个闪身,身形便消逝在乱树丛中。
“乖乖,这么狠的招都使出来了,这哪里是比剑,简直是杀人好不好?”
年轻道士曹国旧暗骂道:“死西霍佬,一点风度也没有啊。”
年轻道士继续咕哝道:“看看剑魔袁基罡如何接招吧。”
西霍剑生连使两招,第一招硬生生被袁基罡躲过,这一躲,青衫老者的身形已高出西霍剑生头顶数丈。
当凌厉的冰雪如霰弹一般摧枯拉朽,所触之物皆断裂粉碎时,躲过这一招的青衫老者身形开始下降,在此当口,“银针万发”席卷而来,此时的西霍剑生,就像在极地广袤无垠的冰面掘了一个硕大的陷阱,静等千年蛮荒不死的大冰熊陷入冰窟,任其宰割。
极地生存,放眼白莽莽的世界,低头凌厉厉的冰雪,即使日阳高照,也难见大漠落日圆的红彤景观,有的只是冰水煮蛋清一般白亮亮飘浮跳动的太阳。
太阳风日行十万里狂卷到冰雪之上,腾起弥天雪雾,在一年的一半白昼里,除了太阳风,就是极天雪。
饥肠辘辘的西霍剑生,一半时间练剑,一半时间狩猎,他通常躲在雪洞里,静候他挖掘的冰窟爬出黑乎乎肥嘟嘟的海豹。
海豹通常会一口气爬出三五只,这时,同样守候在另一个冰窟出等红了眼的大冰熊一摇一摆冲出来,大冰熊的利齿轻易就咬断海豹肥硕的脖颈,血腥味随着太阳风席卷而来。
西霍剑生此时像一头洪荒人兽,在大冰熊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扑上去死死咬住冰熊的脖子。极荒之地顿时上映了物物相食的滑稽剧。
大冰熊体大身小,头脑发育迟滞,它没有想到,遥远的人世间有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美丽传说。
但大冰熊体长一丈,力达千钧,口如血盆,牙如钢钎,对于一个臼齿科的人类,即使你形同野人,牙齿也不是你的长项,西霍剑生被甩出数十丈,在大冰熊的眼里,这个入侵者根本不值得它下口,它要吃的是滑而不腻一身肉肉,纯净香甜的黑海豹。
大冰熊的轻敌往往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屁股后面八丈远的这个肉质酸涩的非人非鬼的家伙,除了牙齿还有另一个恐怖的法宝,工具。
西霍剑生猎杀大冰熊,难道仅仅是因为冰熊一身好皮囊,可以让他在漫长黑暗的冬季,用来抵御极地的寒冷?
西霍剑生没有这么娇嫩,极地修行原本就是为了突破极限,包括极寒,生食大冰熊血肉之躯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在那个冰雪世界,大冰熊就是傲视一切的主宰,只有吃了它,自己才是主宰中的主宰。
现在,在整个中夏帝国,包括帝国四围,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七洲诸国,战胜了眼前的剑魔,宇内称雄,剑道主宰,自然非我莫属。
这就是西霍剑生此时的想法。
五百年封印欲崩,三万里冰海雪域,机缘当前,即使探宝不成,一切都值了。
而此时,闪身如电的中夏剑道主宰袁基罡,凌空跃起的身形,正以三百六十度的旋转躲过千万冰雪剑芒。
下一刻,这个面部虚软松弛全然不复早年英武的大剑魔,已挺直身子,站稳脚根。
银色的丝线箍着的泛金鞘室,发出哐啷的细微声响。
第43章 空谷
很多年后,当郑小天回想起长陵坡第一次日魇后的那个夜晚,斩龙谷飞云走雾神秘之夜的剑道巅峰对决,清脆的金属声响如仙台古乐,吱嗄作响,响彻龙谷,而此时的他,却在梦中,只能想像那些可能的声音,比年轻道士曹国旧的描述,更加响亮动听。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个传说,泛金鞘室发出的细微声响,只有他的主人可以听到,毫无疑问,那是鞘室与其主人血肉相连的缘故。就像你清晨起来,抬头转项间,你听到你的脖子骨节嘎嘣作响,你以为全天下人都会被这声音惊醒,其实坐在你旁边的亲人或朋友,抑或是某个环境下近距离你并不熟悉的其他人,根本不为所动。
因为他们听不到这个声音。
斩龙谷此时的情景,大抵如此。
伏在洞口鬼头鬼脑张望这巅峰对决的曹国旧,不由得有点失望,他甚至没有听到多大的动静,一场对决即已结束。
唯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使了极地玄冰剑法两招的西霍剑生,脚下踩踏的岩石骤然碎裂。
剑气波及西霍剑生背后的山崖,在一波闪亮的剑气过后,西霍剑生背后的山崖被拦腰斩断,大约三个眨眼的时间,山崖轰然碎裂,山石树木排山倒海的坠入无底的峡谷。
西霍剑生面色僵硬,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继续出招,这个与冰熊为伍的极地野人,双脚站在碎裂的岩石上,样子有些滑稽。
难道我六十年的极地修炼就如此的不堪一击?
与冰熊为伍,与冰雪为伴,淬炼出的几与天地共生的体质,却被一招无法理喻的一剑打回原形。
最重要的是,他所面对的对手,并不想杀死他,而是为了羞辱他。
在是否使出第三招决定前,他犹豫了。
如果执意使出第三招,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侥幸取胜,挽回两招失利的面子,二是第三招落空,换来对方痛下杀手,果真如此,那自己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然而西霍剑生显然想多了。
袁基罡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即使西霍剑生毫不留情的使出致命两招,也没有激发他的愤怒的情绪。如果一头野兽就能让他失去理智,那今天的袁基罡又与数十年前的那个血腥剑魔有什么区别?
对于一个数十年前消失于中夏皇城的顶级剑修,袁基罡早就失去对名利的执着。所谓英姿勃发,剑指天下,不过是少年意气,武道九境又如何?毁天灭地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快感?那些无数武修孜孜以求的天下第一,对于袁基罡来说,就像是一群麻雀竞飞,只有永远的追赶者,没有永远的第一。
袁基罡收剑入鞘,姿势平淡无奇。
但速度却极其惊人。
就好象他从来没有出剑一样。
山石崩裂过后,斩龙谷一侧的山峦,齐齐缺了一个大豁口。遥远山谷的风汹涌而来。
山石之上,袁基罡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
云暗雾浓,当年轻道士睁开眼,看向洞外时,山空谷静,一点人声也没有了。
年轻道士是被送饼少年喊醒的,少年拍拍道士的肩膀,满脸狐疑,一头雾水。
“曹道长,醒醒,当心着凉。”
其实曹道长并没有真的入睡,他只是敏锐的觉察到斩龙谷的战斗结束了,曲终人散,接下来任何一方,都可能要来处理这场战斗的偷窥者。
他需要把自己的灵力隐藏起来,尽管这么做也许是多余的。
“曹道长,我是不是喝多了,刚刚睡着了?”
少年望向从袍袖中缓缓抬起头来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不像是刚刚睡醒,倒像是伏袍假寐。
“咋样?都走了?”
少年向洞外望望,不理解年轻道士在说什么。
年轻道士知道,在少年还在醉睡着的当口,斩龙谷就已空寂无声,道士的龟息大法可以掩藏灵力外泄,他不确定对谷内那两个剑修另类有没有效,但他仍然愿意多“龟息”一会,以确定保险无误。
“不能因为我连累了这个少年”,年轻道士嘴里嘀咕着,为自己如此高的人设而心满意足。
“又塌了一个山头,山洪暴发?”少年悻悻地,“这回跟我没关吧。”
确认谷静人空,年轻道士来了精神,他抖了抖道袍想站起来,但这个洞太过逼仄,没有成功。他干脆爬出来,踩在那株巨大的树身上,伸了个懒腰。
“跟你没关,之前也跟你没关,不过是你的三声喊,碰巧跟恶龙魂魄复苏重合了。”年轻道士想,跟成年人打架太费劲,跟一个孩子说真想过瘾,想咋说就咋说。
少年打个激凌,这深更半夜,峡谷幽黑,要真是冒出来一头恶龙,我这不是成了它的点心?
少年也从山洞里爬出来,他的酒意尽消,一身轻快。
“道长,那座山头,也是恶龙弄出来的?我们现在,不是非常危险?”
年轻道士一屁股坐下来,感受到树身上滑溜湿腻,年轻道士揽开道袍,伸直上身,长长吁一口气,意味悠长。
“那个山头,是神仙打架弄碎的。你刚刚正好睡着了,错过了一场绝世之战。”
“我给你说呀,这挑战的一方是西霍国的第一剑客,剑生。此人身长一丈,人面兽身,使一把玄冰剑,可凝水成冰,据说此人栖身北极,以冰熊巨鲲为食,茹毛饮血,淬炼体魄。这次从极地返回中夏,估计是算准了斩龙谷恶龙魂魄复苏日,来斩龙谷寻找阵法机枢的。嗯,这是天字号的机密,可不许对外人说哈。”
“另外一个就是几十年前的大剑仙袁基罡,据说此人隐匿六十年,世上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连望月载主戴之天都认为袁基罡已死,害得京都的一个名门闺媛和两个武修初境的丽质剑修妹子,一二一的为之殉情。这事传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今天袁基罡出山了,那些个因为戴之天枉言而冤死的妹子们,估计得找戴之天索命了。”
“不过今天看起来,这袁基罡脸相臃肿,并非风流洒脱之辈,若不是那些天下名媛们瞎了眼,就是这个袁基罡经过了什么事,一夜变老了。唉,跟你说什么劲,你一小屁孩儿,说也不懂,赶明个问问京兆主簿事梁闻天,这个手眼通天的主儿,估计有独家消息。”
年轻道士一个人嘀嘀咕咕,全然不管少年的感受。
少年也不在意,他揽了下腰间的绳索,粗粗硬硬的还在,该砍柴了。
少年跳下树身,脚步稳稳的落在石面上,往下看,虽然山石路径被破坏,但总能找到新的路径。
第44章 李家老祖宗
漫长的黑夜像一个巨大的幕布,在几声巨响后复归于沉寂。
李家老祖宗昏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刚刚睡来。
“凌儿,快告诉奶奶,是什么声音。”
房间里烛光拖曳,古色古香的床榻,褐色帏帐低垂着。
一头银发的李家老祖宗,终于睁开半只眼,看到了悬在帏杆上的那只熟悉的紫金描龙埙。
那是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旧物件,传到她这里时,已经有些年头了。
那是李家家主李照天年轻时候送给她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水嫩的小媳妇儿,名叫严齐儿,对于这个老物件没有多大兴趣。但李照天告诉他,这是李家祖上的一件宝物,浸涸着先人们的灵脉气息,可以镇妖辟邪,如果你不想把玩,只需要挂在床帏上,就可以起到调息养神的目的。
李照天是阳河李家的十代传人,李家算起来也是中夏帝国十大门阀关中李氏的一支,只是到李照天这一代,专心武学,对官场营生渐渐少了兴趣,但李家家大业大,加上中夏朝崇文尚武,李家除祖上余荫与京都豪门广通关节外,又广泛结交江湖游侠之士,故而虽不身居朝堂,朝堂上下,却一向对李家刮目相看。
李照天中年丧妻,严齐儿嫁进李家时,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人丁零落,严齐儿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她知道自己的首要重任,就是给李家添丁进口,发扬广大这个偌大的家业。
严齐儿年纪小小就能够看清利害,且身手不凡,没过几个月就怀了李家的骨肉,李照天虽然沉湎武学,但对于严齐儿肚子里的骨肉,自然爱护有加,李照天给严齐儿配最好的婢女佣人,叮嘱厨房专心调配夫人吃食,自己每天无论多忙,总要抽出时间配配这个肚子里怀着孩子的小娇娘。
严齐儿自幼生在平凡农家,家里姐妹众多,很少受到父母的特别关爱,如今有李照天的悉心照料,心里比甜罐还甜。寻思着一定争口气,为李家多多生育,改变李氏人丁冷落的门风。
但现实却事与愿违。
严齐儿在生下第一个宝宝后,就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因为在肚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的时候,李照天就死了。
幸而生下的遗腹子是个男丁,李家得以不断香火。
李照天的死因不明,甚至至今也没找到尸首。
有人说李照天剑道已达巅峰,与神人交战,不输下风,剑气飘舞,难以自持,竟然与仙客从河岸打到山上,由山上战入云层,最后一招失手,被仙人斩于五龙谷下。
但严氏曾派人六入五龙谷,遍寻山间谷地,乱石野溪,也没有查到任何珠丝马迹。
另一种说法是,李照天与友人切磋剑术,不觉临近长陵坡,忽然白光一闪,二人同时闪入白光中,消失不见。
严齐儿自己亲自跑到长陵坡,那怕真有那一闪的白光,自己也愿意随着白光消失,只要能找到自己的夫君,可长陵坡衰草萋萋,荒凉寂寥,始终没有什么白光出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严齐儿终日哭成了泪人儿。
人比黄花瘦,最重要的是,没有奶水,新生儿眼看养不活。李家的这根独苗,成了严齐儿的唯一寄托。
严齐儿好不容易把儿子抚养长大,但偌大的李家家业,凭一对孤儿寡母支撑,其中的艰难,外人根本无法体会。
好在有紫金描龙埙挂在床帏,严氏的体魄日渐强健,加上李照天生前曾教过她一些剑道入门常识,宝匣内留有李照天所著录的剑学秘笈,严齐儿日加勤练,居然深得剑道三昧,遗腹子李思照跟随母亲习剑,也深得父亲剑道精髓。
可惜的是,李家始终人丁不旺,李思照生子李凌,等孙子成大,李思照却意外病故,当年水嫩俏丽的齐儿,如今已日渐苍老,李家的上下几十口,慢慢的习惯叫她“老祖宗”。
有时,她倚在床前的铜镜前,看着铜镜内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便会自言自语道:“死老头子,当年我严齐儿水葱样的如花容貌,你这个老色鬼是看上我的水嫩如花才门不当户不对娶的我,现如今我比你还老还难看,害得我老太婆活到一百岁了,也不敢死,怕在阴间你见我难看不要我了,你这个死鬼死了几十年了,还在害我。”
李家老祖宗常常自言自语,有时自己念叨完了,就盯着帐帏上的紫金埙,说这埙我挂得好好的,咋会身体大不如前了呢。
丫鬟秋香伏在案几上睡得正香,听到老祖宗嘴里念叨,擦了把口水,揉了揉眼睛,惊喜地道:“老祖宗,你醒了?我去叫老爷去。”
秋香一边走,一边提起她的裙裾。前几日刚让封古镇丁裁缝剪制的新款套裙,这丁裁缝显然算错了尺寸,结果缝制出的鹅黄麻布裙,下摆居然长出两寸,好好的料子,秋香舍不得掠边重做,只得每次起身走路,都要提着裙子下摆。
李凌守在厅堂,听秋香一叫,便快步走进老祖宗的卧房。
看到李家老祖宗抬起身子,急忙快步走上去扶着老太太的后背。
李凌看起来比老太太还高兴。
“奶奶,你醒来就好了。我叫蝶儿给你煮碗热参汤来。”
李家老祖宗看起来头脑清醒,“蝶儿伺候我家玄儿就行了,这些粗活让吴妈干就行了。”
虽说李玄在同龄孩童中看起来脑子不好使,但这是李家从李照天算起的第四代男丁,毫无疑问是老祖宗严氏的心头肉。
“秋香,去把小少爷叫过来,就说老祖宗醒了,让他过来请安。”
李凌吩咐丫鬟秋香道。
不多时,果见一个身穿绵绣衣裳的小男孩儿踢踢踏踏的跑进来,这小男孩儿吸了一口鼻涕,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老祖宗,你,活过来了?”
李凌敲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李玄,咋跟太奶奶说话的?”
李家老祖宗一把抓住李玄的手,“凌儿,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玄儿的脑袋。我家玄儿说的是实话,太奶奶真的不想活过来,可是你太爷爷嫌我变老了,不好看了,硬把我推了回来。”
李玄擦了把鼻涕,“老祖宗,太爷爷是不是比你年轻?”
李家老祖宗笑道,“我家玄儿真聪明,从前啊,太奶奶比太爷爷年轻,太奶奶就像太爷爷的孙女,现在不同了,现在太爷爷倒像是太奶奶的孙子了。”
李玄乐得傻呵呵的笑了,“那再过一百年,太爷爷是不是也像我的孙子了?”
李凌刚要在傻儿子的脑袋上敲一擂凿,手到半空停顿了一下,语气凌厉的叫道:“蝶儿,快把少爷带下去睡觉。”
绿衣婢女蝶儿喏了一声,忙过来牵了男童的手向屋外走去。
屋里空气一通凌乱,既而变得异常安静。
第45章 纠结的梦
虽然李家老祖宗昏睡了一天,但这会儿醒过来,被家人婢女这么一阵热闹,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老太太望着紫金描纹埙,埙内似有缕缕气息传过来,吸入她的鼻孔,大脑里的各种影像便越发活跃起来。
李家老祖宗在梦中纠结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可以睁开眼跟家人说说话了。
梦中的景象模糊而惨烈,很多未解之谜成了梦的背景,让这个修为深厚的老剑修,惊悚、绝望。
但现在终于醒来了,醒来就有希望。
“孙儿,我听到恶龙的惨叫,看到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你说,在我睡着的当口,斩龙谷是不是出大事了?”
李凌握着老祖宗的手,这只手在他的记忆里,一直干枯瘦削。
没有富家贵妇的绵润如玉,有的是坚硬如铁。
“奶奶不用担心,即使是恶龙出谷,那也只是恶龙的魂魄,成不了大事的。”
李凌故意轻描淡写。
李家老祖宗一甩手,明显的不高兴了,“凌儿,你奶奶我虽说早该入土的人了,但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听你爷爷说,长陵坡五百年前的灾难,是犯了天谴的,虽说有仙上为此承担责任,并设封印封住了地下冤魂,但天数昭昭,即便是神仙也不能例外。”
“五百年的劫数已到,谁也逃脱不了。就像今天的这场日魇,你奶奶我可能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别以为我最后醒来,就说不得你们。奶奶我在梦中,看到的光景反倒是最真实的。”
“凌儿,封古镇方圆一千里,都是魔咒的施咒范围,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虽然现在离开阳河村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凌儿,你最起码要把我的重孙子送出咒域,我们关中李家不能在我手里断绝了香火。”
李家老祖宗顿了顿,轻咳了一声。
李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会说孙儿你已今非昔比,已是中夏帝国屈指可数的剑修,还名列中夏五剑仙之中,虽说我老太婆不喜欢这类名号,但爱屋及乌,觉得你们这个五剑仙虽然与上古时期的九州四仙还有几道梁的距离,但相比‘南王北马’,还算有些成色,可孙儿可曾知道,南王北马命丧大魔头袁基罡剑下后,有多少自立名号的都悄悄卷幡收匾,不敢那么张扬了?当年你爷爷也没敢立什么名号。”
“为什么?上有老下有小,谁想没事找事,惹得那剑魔一不高兴跑来砸场子?何况咱家家大业大,朝中显贵还有些私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不至于靠编个幌子赚那些胆颤心惊的碎银子。”
李家老祖宗接过秋香递来的一盏参茶,轻轻抿了一口,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丫鬟秋香一手揽着裙摆,一手托着茶盏,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李凌在李家老祖宗面前,完全没了在傻儿子和下人面前的严厉霸道,他小心陪着笑,静等着老祖宗接下来的话。
“凌儿,我刚才在梦中,你爷爷告诉我,要我快点离开阳河村,这老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无声无息离开了我,让我守了几十年寡,我要是离开了阳河村,这老家伙回来上哪儿找我去?我当时就回绝了他这个老东西的话。”
“可是凌儿,我知道那是你爷爷,却看不清他的脸,他只是一个劲的絮叨,说恶龙苏醒,天塌地陷,国祚危殆,还说魔道回归人间,天地人界都将有大劫难,我知道你爷爷从来不说谎话,他说的这些一定是真的。”
李凌虽然平时知道老祖宗时不时会胡言乱语,但这次的话,却与今天的日魇相合,再说了,老祖宗也是剑修一代宗师,虽然一直藏而不露,但江湖上有头脸的人都暗地里对她的修为多加激赏,看来事情还真的比较严重。
“奶奶,今天邱彦来访,今天的事,朝廷也早有预防,梁王魏无双已带铁骑进驻长陵坡,天下道修、剑修也会陆续到达。我相信会有机会化解这个危机的。”
李家老祖宗忽然来气:“那个邱尚书的侄子?哼,表里不一的家伙,和他那个尚书叔叔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梁王魏无双,我只听说他破敌屠城,连手无寸铁的宫女都杀,没听说过他救民于水火的,指望他们,能化解五百年来的末世浩劫?”
“孙儿,你别不信你奶奶的,你奶奶虽然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但是能分得清哪类男人是渣男,你说的那几个人,统统不靠谱。我们李家还得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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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王军帐,烛光拖曳。
虽然夜深,但梁武王并未卸甲,而是将佩剑放置于案几剑座,打开一线装剑典,用心阅读。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即使飞骑奔袭,取上将头颅,装于匣中,置之案几,也不忘开卷有益,浏览一下他所随身携带的上古剑谱。
梁武王魏无双军帐夜读的,并非是什么春秋大义,这个突破剑道三阶九境的大剑修,对诗云子曰的说教根本没有兴趣,他相信的只有武道实力,森林法则,至于迎合一下俗人眼目读一读世俗的经世济民之道,也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
很难说他真正用心读下去了。
而此时,他手中的线装绵纸雕印之书,既非古剑谱,亦非经世之学,而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上古道学典籍。
此书的第三卷讲了一个寓言,这个寓言大意是,一上古正神,营管俗世王朝,数次历劫,成为某王朝的社稷之神,但因疏于管理,王朝信物由天子带往民间,又带往战场,后王朝信物遗失,上古正神只得将遗失区域三十里夷为平地,加持封印。
此操作过于草率,致数十万人牲陪葬,正神,也就是降为社稷之神的上古正神,被天帝惩罚,五百年后将灰飞烟灭,又天帝对王朝同时施罚,王朝覆灭,人间生灵涂炭……
魏无双读来读去,似有所悟,剑道九境的武夫,居然没来由的背脊出一层冷汗。
这一段他已经读了无数遍。
难道此寓言意有所指?
魏无双扔掉典籍,陷入深思。
他此行的目的,正与此书所示的王朝信物有关。
相传中夏帝国所以立国,除了传国玉玺,比传国玉玺更重要的,是王朝信物。
上古明皇首次立国,除了命百工之长花三年时光集金钢砂磨刻一传国玉玺外,另着礼仪司制作传国神策,此神策玉简金线,由明皇亲自御笔书写,藏于宫室,后做为国祚传世的信物。后世将此策称作“明皇神策”。
明皇飞升成仙后,后世帝王,得此信物,代代相传,失此信物,则国祚尽,王朝崩。上古大周帝国,曾因战火遗失此策,坊中黄口儿游于帝都街巷,吱吱哇哇的唱着跳着:
“王失其策,何以立国,无以立国,故失其策。”
据说没过太久,诸侯烽火战起,大周帝国很快被周边的诸侯国取代了。
“失策”一词,大概就出自这里。
梁武王魏无双扯了扯嘴角,面露讥讽之色。
道祖的徒子徒孙,真他娘的能扯,一卷书策而已,能比得上我魏无双的这把棠溪剑?
天下九剑,棠溪第一。
我魏无双纵横天下,靠的不是什么狗屁道学儒典,靠的是铁骑利刃,反抗,杀,不服?杀,直到杀服为止。试问,中夏帝国的半壁疆域,不是靠我魏无双杀出来的吗?
当然,此次铁骑南下,目的并非一个。
虽然受罗天王妃的撺掇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要籍此带宝贝儿子魏懿出来历练历练。
魏懿不光是罗天王妃的心头肉,也是我魏无双的心肝宝贝好吧。而这个白面小儿,眼看弱冠之年,却终日里被酸儒教导,周边围着胭脂美女,哪还有一点魏某人当年的阳刚煞气?如果再不拉出来练练,恐将来的梁王城邑,就会丢在这小子之手。
不单单是拉儿子出来见见世面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线报近日百里长陵坡有异动,各路异修剑客,纷至沓来,域外狄斯国亦有暗探蠢蠢欲动,朝廷也派数路亲王陆续赶往此地。
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邱尚书,也假借特使的名义将其侄子派往封古镇。梁武王自然是不甘寂寞的人,请旨巡陵探视狄人一举一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由不得武皇帝不准奏。
魏无双将线装书扔在案几上,双目炯炯的盯着棠溪剑。
“老伙计,有几年没让你尝鲜了,现在到这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地方,牛鬼蛇神无所不有,你开荦的日子就要来了!”
魏无双右手抚摸剑身,像抚摸一个绝色女子,轻柔,兴奋,两眼放光。